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哈里让

991浏览    17参与
MRT

#极乐迪斯科#让金哈#愚人船#

*让金哈多边关系,攻受成分复杂,不是三角恋。


    “维克玛警官,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

    他盯着那支圆珠笔。纤细的笔杆在几根人类的手指指尖上稳定地翻转,几乎让人看花了眼。笔尖被按出来,塑料外壳里探出一小截金属,一滴蓝黑色油墨积在边缘。

    “你的想法,是的。”

    “关于什么?”

    “什么都可......

*让金哈多边关系,攻受成分复杂,不是三角恋。





    “维克玛警官,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

    他盯着那支圆珠笔。纤细的笔杆在几根人类的手指指尖上稳定地翻转,几乎让人看花了眼。笔尖被按出来,塑料外壳里探出一小截金属,一滴蓝黑色油墨积在边缘。

    “你的想法,是的。”

    “关于什么?”

    “什么都可以。不如从同事说起吧。”

    “哪个同事?”

    “金·曷城警督。”

    圆珠笔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跟着它。笔尖很轻缓地落在纸张上,划出几段短线,然后啪嗒一声点出一个圆圆的点。如果速度足够快,他想,它可以划破纸张,也可以戳开加厚胶带。但它现在只能用来记录日期、问题和个人意见。

    “他是个好警探。”

    “众所周知,是的。还有吗?”

    “……”

    “还有吗,维克玛警探?”

    “我需要水。”

    “我会很快帮你倒一杯。你想再多告诉我一点曷城警督的事情吗?”  

    “水。”维克玛说。他看向别处,看着远处的饮水机,之后进入沉默。两秒钟后他听见对面不厌其烦地站起身来放下记录板,把圆珠笔收进口袋,接着走向饮用水。

    记录板上没有金属夹、曲别针和订书钉,它只由一块软木和数张报告纸构成,像41分局做案情简报用的毛毡板。尸体照片、现场验尸报告和加姆洛克区域地图会被大头钉钉在上面,像无路可逃的昆虫标本。

    一个纸杯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手边。维克玛接过来,把嘴唇和鼻子尖都埋进去。他嗅到饮水机那一股清甜的味道,和41分局水龙头里面流出来的水大相径庭;里面几乎只有一个杯底,连一半都不到。

    “太少了。”维克玛接过它一饮而尽,“你不想一遍又一遍帮我倒水。请放多一点。”

    “最多半杯。”

    “我不会在里面呛死自己。”他抬起眼睛来看着对方。

    “这是规定,维克玛警官。”

    “我保证不会在里面呛死自己。”他僵硬地抬了抬唇角,“你希望我回答的时候不被打断,对吗?”

    那双灰色的人类眼眸也垂下来看着他。不过很快它们就飘开了,重新飘到饮水机旁边,又带回来一杯八分满的水。维克玛用两只手捧着它,安置在两个膝盖中间。灰色双眼重新飘到他对面,拿起记录板,抽出口袋里的圆珠笔。

    “好了。现在关于曷城警督,你还想说什么吗?”

    “他从57分局来。”

    “正确。”

    “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杀人犯。”

    “除此以外呢?”

    “杀人犯一起工作,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谁不是杀人犯,维克玛警官?”

    “你是吗?”

    圆珠笔一刻不停地在纸张上沙沙作响。他看着那那双手,手背的皮肤白皙光滑,连一个烟头烫疤都没有。

    “是的。我每时每刻都在杀死过去的自己。”

    “这样你就好融入他们?”

    “我需要落地。找到根基。生长。”

    “我不明白。你说你一直在杀死自己。”

    “生长亦是死亡,如果我能找到平衡点的话。”

    “我不能。”

    他轻轻捏着纸杯,水面的细纹里有他破碎的倒影。圆珠笔又开始转动,它以食指指节为轴,在眨眼之间一次性转两圈,但绝不会掉下来。维克玛数着它的节奏,在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笔转得更快一些。

    “在曷城警督旁边时候是什么感觉,维克玛警官?”

    “在他旁边指工作还是别的?”

    “都可以。”

    “曷城是个靠谱的警探,帮你做好一切事情。是他的,不是他的,他都会提供帮助。”

    “比如说呢?”

    “工作报告。”

    “还有吗?”

    “我想不起来了。现场调查吧。”

    “41分局的工作很繁重,对吗?”

    “你可以想象。”

    “即使如此曷城警督也乐意伸出援手。”

    “他是那样的人。他会为你哀悼,还会给你留下一点尊严。”

    “尊严是什么?”

    “……”

    “于你来说,维克玛警官……”

    让·维克玛把手上的纸杯抛了出去。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里面四散而出的透明水花,在白炽灯下它们像洗衣机里的白色气泡,层层叠叠地往上翻涌。记录软板和纸张第一时间被回收了,那双手紧紧抓着它们,努力贴到胸前。水滴还在侵蚀空气,一些已经撞上板面,另一些噼里啪啦地落向桌子。对方的目光里没有丝毫慌乱和惊诧,一切反应都是完美的,除了那支圆珠笔。

    它沿着中轴偏倚了五度,在食指指节上向外侧倾斜,挣扎着失去平衡。有几根手指尝试捞住它,但事情总不能兼得,圆珠笔最终顺着座椅扶手被重力拽向地面。维克玛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向它。他的刘海被一瞬间的风压掀上头顶,蓝黑色油墨沾到他的皮肤。

    那是一支带着体温的文具,整个房间里唯一算得上尖锐的物品。

    “是选择。”他说。




    维克玛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又灭掉了一支烟。里面堆积的烟蒂已经满得摇摇欲坠,他用手指轻轻拨开一部分,再弹掉指尖沾上的焦黑粉末,从烟盒里倒出最后一支。坐在他对面的金·曷城随即嚓地一声点燃火柴递过去,维克玛前倾身体扶住他纤细的手腕,温润的火光舔舐他的脸颊。

    你今天的烟已经用掉了吗?维克玛问。他盯着不远处的地板,白色烟雾从他的脸颊附近升起来。

    金点了点头。

    他不明显地耸肩,说:好吧,那真惨。

    金继续说,你抽了三包了,不歇一歇吗?维克玛回答无所谓。然后他把烟塞进嘴里,用牙齿咬着滤嘴。金看着他。

    这是哈里·杜博阿的公寓。公寓开放式厨房的水槽里,被砸歪的水龙头正滴着水,水吧嗒吧嗒掉在金属水槽底部,留下一串有节奏的温润回响。如果哈里在这儿,他会坐在桌子的另一个角落,要么就是坐在沙发里,没准儿捧着红朗姆酒,一边抱怨维克玛今天板着个臭脸。据他自己的说法,他已经戒酒有四五个月了,这一杯只是个奖赏。但是金时常能在他乱蓬蓬的褐色卷发里嗅到一股陈旧的发酵木桶气味。不过酒精鲜有影响他的警探工作,他也就闭口不提;但维克玛看见了绝不会轻易放过。可惜哈里现在不在,要么一场絮絮叨叨的吵架无可避免。

    金·曷城绝不扮演调停者。他会打开一本书等他们吵完:吵到今晚相互起杀心,要么就吵到床上。那时他就会立即起身去卧室里找润滑剂,然后出手干预,免得维克玛又被哈里用于泄愤的粗暴前戏弄得伤痕累累。

    维克玛又吸一口烟。金端起自己的马克杯,发觉里面的咖啡早都凉透了。半夜煮新的咖啡是自找麻烦,但是真的应该做点夜宵吃,他们两个人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金听着自己的胃叫嚣了一整晚。于是他问他,让,想吃点什么?

    随迁警官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金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吧。”

    维克玛抬起眼睛看他,说:“哈里的冰箱里什么都不剩。”

    “我们这周刚刚买过,”金回答,“还记得吗?”

    他嗯了一声,又走神到别处去了。金·曷城走到他旁边,用手背贴了贴他的下颌和脖子,维克玛习惯性地靠向他。他皮肤表面的温度烫得离谱。然后金抽掉了维克玛手里剩下的半根烟,干脆按灭。

    “你今天抽烟抽得太凶了,要是忍不住就去嚼两颗糖。”他说,“你在发烧。”

    维克玛闭上眼睛:“我没在发烧,是你的手冷。”

    金不跟他多费口舌。他捏了捏维克玛的肩膀,说:“待会我给你拿点水来,把晚上的药吃掉吧。”

    金转身去厨房,他就猛地抓住金的胳膊,后者只好停下来。可是维克玛也不说什么,只是摩挲他的飞行夹克尼龙布料,轻轻用力不肯放开。半晌他抬头看向他,说:能不能再待一会?金摇摇头,拽起他的手腕让他从自己身上挪走。

    不论你还想说什么,或者只是让我看着你抽烟——都等这顿夜宵之后。金说,我们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吃。

    “哈里什么都不吃。”维克玛冷不丁说了一句。

    “但我们不是哈里。”金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桌子,继续走向厨房。他们前几天去买了一些蔬菜和水果,这些昂贵的食物是相当大的一笔开销,几乎覆盖了一名RCM警探半个月的薪水。除此之外还有点速食品和面包,少量的肉类。加姆洛克能买到的肉和鸡蛋质量也就是如此,但至少是检疫合格过的东西;不会因此感染寄生虫或者甲型肝炎。

    金用捣碎的煮鸡蛋和生火腿炒馅料,放到切开的贝果中间,再回平底锅加热一次。他习惯性地做了三份,结束才意识到哈里今晚或许不会回来,只好拿一个放回冰箱里。

    维克玛对食物兴致缺缺,他又开了一包香烟,看上去恨不得把里面的干烟草拿出来当调味料。金就没收火柴和烟盒,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吃四分之一个。”

    那人没话用来讨价还价,因为金·曷城用了命令的语气。这种情况不常见,41分局特别小组办公室里偶尔发生,或者是嫌疑人审讯室里。他和哈里搭档很容易让嫌犯认罪,哈里有时候是天生的红脸;审讯室桌子上有个凹坑,是他用报告册生生砸出来的。而金只是坐在那里就让人不寒而栗。

    让·维克玛的手指动摇了一下,他拿起贝果,几颗碎蛋清从面包之间掉出来。

    “很好,”金看着他,“吃完不要催吐。”

    金不紧不慢地吃他那一个,食物上冒出的热蒸气缠绕在他手指尖附近,墙上的时钟滴嗒作响。

    “你在41分局有多久了,金?”维克玛举着贝果一动不动。

    “一年零二十天。”金回答,“让,咬一口。”

    维克玛用牙齿磨蹭着柔软的面包皮。然后他狠狠地往嘴里塞,还没嚼两下就开始咬第二次。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到那个东西消失在他手上。

    维克玛像窒息那样咀嚼,他抬手捂着嘴,似乎在努力不让面包渣掉出来。桌对面的另一个人把视线挪向黑暗的窗外。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让自己被食物呛死,他成功咽下去,然后抱着自己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金拿出药盒放到桌上,把水杯也放过去。透明的小盒子里面只有一颗药。

    “这东西你都随身带着吗?”维克玛干巴巴地说。

    “偶尔收起来。”金回答。

    “我不吃。”

    “好。”金无动于衷。他拿起杯子喝水,然后继续吃那份夜宵。维克玛用手掌撑着脸颊。又过了约莫几分钟他才重新开口。

    “很久之前有个案子,金。在加姆洛克西边一点。”他说,“一个精神病医院里。”

    “公立医院?”

    “当时它不是公立医院,至少不是记录在册的。”维克玛回答,“RCM对它唯一的存档就只有日期——08年之后从大革命期间的前线医院演变而来,20年代投入使用。‘政府的收容所,资本家们的垃圾燃烧站’,哈里说,‘看吧。贫穷是种精神疾病,维克。我们都病入膏肓了’。”

    “他会这样说,是的。”

    “满口这样的狗屎话:‘彻底的痛苦的疯狂’。净是一坨该死的乱码。”

    “案件内容是什么?”

    “疯子们逃跑了。哗啦啦。像笼里放出去的鸽子一样。”维克玛面无表情地比划一下。

    “有多少?”

    “很多,难以想象。起先有个叫唐的家伙从厨房里偷了一把餐刀,没开过刃的那种。充其量能切开面包,用点巧劲或许能切熟肉。”他说,“唐用它捅死了五个人。”

    “五个病人?”

    “不……不。两个病人,两个医生,另外包括他自己。唐是个长得娇小可怜的家伙,如果见过他你就会明白。他像个发育停滞在青春期的男孩,身高还不到五英尺三英寸,他的尸体就连裹尸袋的一半都塞不满。”

    让·维克玛的喉结在局促地滑动,他抓起水杯猛灌了两口。他在忍耐干呕的冲动。

    “这样的体型怎么能连杀五个人?”

    “我也一样迷惑。但哈里说那很简单。”

    “哈里怎么认为?”

    “他说只需要把刀递给对方。”维克玛的眼角轻微抽动了一下,“我说那是胡扯淡。”

    “这不失为一种选择。”

    “真被他说中了。我也不知道是精神病院里的人全疯了还是只有我疯了。目击医生的口供一致,他们说唐像个’飞起来的蝴蝶’。这该死的蝴蝶把刀子递到受害人们手里,握住它,再把它抵在他们的喉咙上。啪。就这样,人被捅死了。”

    “这是事先统一口供的陷害吗?”

    “那他们做的真是天衣无缝。哈里听完之后哭着问我为什么他当时不在这家精神病医院里。”

    “后来的逃跑是怎么回事?”    

    “唐是半夜做的这些,医院只有五个值班医生,三个保安。他杀了两个医生,在自杀之前拿到了钥匙。然后他打开病房的三道门,所有人都能从正门光明正大地离开,剩下的六个工作人员没有对抗的能力。最后唐死在自己的病房床位上。”

    “我以为他想出去。”

    “他已经出去了,”维克玛抓着自己的胃,“哈里说他已经出去了。这个疯子。”

    金没说话。他试图让他喘口气,因为后者看上去脸色苍白,而且额头在冒冷汗。过了几秒钟维克玛找回了呼吸节奏,但他依旧攥着自己的衬衫。

    “就这样大部分精神病患都逃跑了。里面有精神分裂症、躁狂发作和他妈的反社会。这些不是什么被冤枉的,他们的医疗历史都记录在案。加姆洛克本身就够粪坑的,还要承受这么一群不稳定的家伙。”

    “加姆洛克一直靠着41分局。我想你们当时已经尽力而为了。”

    “哈哈。”维克玛说。

    金温和地看着他。

    “你说尽力而为,或许是吧。它至少被限制在了加姆洛克辖区里面,没波及到其他地方去。一周的时间里我们找回了三分之一的人,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又找回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根本不知去向。他们不是罪犯,RCM不能用通缉和传唤那套。我们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可能他们只是融入环境了。精神病医院也会治愈病患。”

    “这些不能。这些你甩也甩不掉,像毒品和酒精。”维克玛说,“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然后开始扩散,传播得飞快。你怎么想,金?”

    “至来临的那一天只需要把他们重新收住进医院。”他回答,“医学并非摆设。”

    金·曷城拿起药盒,里面的白色片剂发出一声好听的咔嗒。

    “药物也并非安慰剂。或许你该休息了。”

    “不,”维克玛执意地,“不。把烟给我。”

    他叹了口气,然后把火柴和烟都递回去,皮肤相碰的时候金发觉他指尖冰冷。于是他起身去沙发附近找一条毯子,从后背给他裹上。但他身体的温度又显然热得不正常。

    “我看你的确在生病。明天还是不要去分局了。”

    “我没有感觉。”

    “你的冷汗已经快从下巴上掉下来了。”金说。

    “是吗?”维克玛低头擦火柴。

    金用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他趁他抽第一支烟的空档把脏盘子全部收进了水槽里,然后放水浸泡。他能听见他在餐桌前面深深吸气和吐气,烟雾穿过客厅,飘进他耳朵里,沙沙作响。

    回到维克玛旁边的时候,那人已经开始点燃第二支烟。他刚才忘记倒空烟灰缸了。

    “为什么跟我讲?”他问。

    “什么?”

    “加姆洛克的精神病院。为什么跟我讲这个案子?”

    “我不知道,就是想起来而已。我记得接下来几年哈里还会偶尔跑到那地方去。唐的病房和病床上再也没收住过其他病患,医院的医生向41分局礼貌地指出,某个警探会滥用职权只为偷偷溜到那张床上睡觉。哪怕用手指头想也知道是谁。”

    “哈里偶尔离经叛道。”

    “嗯哼?偶尔‘离经叛道’?”

    “我是指探案方式。可能在那里睡觉能让他和罪犯通感。共情。用他的巫术。”他半真半假地说。

    “我们真应该给他设立点奖项,你说是不是?”

    金缓慢合上眼皮,然后捏住鼻梁。

    “你究竟为什么提起这个案子,让?”

    让·维克玛咬着香烟滤嘴在唇齿间摩挲,他看向空沙发,接着把目光挪到深不可测的窗外。在夜色里亮着灯的客厅像海底的潜水艇。

    “那个混蛋消失多久了?”

    “从今天上班时间算起,大概二十小时不止。”

    “他死了吧?”

    “不会的。”

    “我真希望他别回来。”

    “是吗?”金说。

    维克玛把烟拿下来按灭,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燃烧过的地方尚且温暖。他没有再点烟,也没有说话。金把水杯重新灌满端回桌子上,药盒还留在原处。

    “我去洗澡。”他用手指拂过维克玛的肩膀,“明天我会和普赖斯说。现在尽早休息吧,你想睡在这里或者去我那都可以。”

    维克玛抿着嘴唇没看他,直到金的脚步声快消失在浴室门口的时候,他终于从餐桌前面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吐出一句:

    “你觉得他会在那儿吗?”

    遥远的脚步声停止了。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在哪?”

    “精神病医院。”维克玛转过身去。金·曷城已经脱掉了飞行员夹克和外裤,他穿着一件单薄背心和一条短裤站在那里,瘦得仿佛隔着衣服就能看到肋骨。他的两条手臂垂在身侧,腕部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

    “我不知道,维克。”金把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

    “是啊。”维克玛拿起药盒,“是啊,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们又各自在原地站了一会,金看着维克玛扣开药盒盖子,把药片倒在掌心里,再换一只手用手指捏起来放在舌头上。他把那东西卷进口腔,最后紧紧闭上嘴,不喝水也不咀嚼。他把它吞掉了。




    “维克玛警官?”

    “维克玛警官。请注意力集中,这样我才可以帮你。”

    “帮我做什么,在我手腕上再绑两条束缚带吗?”维克玛说。他想抬起胳膊示意,结果那动作只是被长度有限的带子猛然截断。几层床单一样的东西在维克玛的手腕上松垮垮地缠了一圈,正好能让他无法挣脱出来,两只手就连指尖也挨不到一起。

    “恰恰相反。这样我才能帮你解开它们。”

    “狗屁话。”

    “维克玛警探,你还记得上次松开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不记得。”

    “请再仔细想想。我们就在这间屋子里。”

    “我不记得。”

    “你把一杯水抛向了我。”

    “一杯水伤害不到你。”

    “是的。但你的目的并不是伤害我,而是我手上的圆珠笔。你抢走了它。”

    “它是自己掉下来的。”

    他看着那两根手指之间的笔。后者已是另一支崭新的圆珠笔,笔尖上甚至还没有渗漏油墨。它也在一圈接着一圈旋转,像潮汐那样起起落落。

    “很好,你记得。接下来呢?”

    “我不可能从你手里抢走任何东西,所以它只能是自己来到我这的。”

    “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

    “维克玛警官,你把圆珠笔插进了自己的颈总动脉里。”

    “嗯哼。”

    “动作干脆利落。一支圆珠笔在普通人手里不会发挥这样的作用。”

    “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你也可以。”

    “我没有那样坚定不移的决心。在下手的那一刻我就会犹豫,维克玛警官。但你连半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把你吓得不轻,是吧?”

    “你插得很深,插进去之后你又拔了出来。它在脖子上造成一个圆形的伤口,开始汩汩涌血。把你的衣服浸湿了,地板上和桌子上也都是一片血海。你差点因为失血而昏过去。”

    “很遗憾。”

    “即使如此你也流了很多血。你知道自己本来贫血吗?”

    “我不知道。”

    “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一样每况愈下。”

    “我在乎什么?我已经被绑在这了。”

    维克玛又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束缚带耐心无比地圈着他的手腕,拉着他再把人拽回椅子扶手上。他穿的条纹病号服松垮垮的还短一截,最上面那颗领口扣子敞开着,下面裤腿之外脚踝也裸露在外。另两条束缚带就挨着他的皮肤绑着他的脚踝,他不得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弓起背蜷缩在椅子里,这把椅子本身对这个六英尺二的人来说就太拥挤了。

    “挣脱这些对你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吧?你在41分局服役,维克玛警官。你的上司是托勒密·普赖斯,搭档是哈里·杜博阿。”

    “是又如何?我就像笼中困兽。”

    “困在束缚带里?”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里有深色的伤疤、勒痕和一些类圆形的淤血点。他低头的时候,凋零枯叶一样的深色的睫毛和刘海都会垂落;远处的笔一刻不停地在纸上写着字,像火花窜上冬天的树林,燃烧一阵噼啪的细碎响声。

    “不如和我说说你的搭档吧。”

    “你想听他?”维克玛笑了一声。

    “你的搭档是个奇异的人物。跟他一起工作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他用通灵术探案,想法不成熟,有暴力倾向,像一只到处开屏的孔雀。”

    “这就是你听到的?”

    “不止。你来告诉我更多吧。”

    “哈里……”维克玛说,“哈里是一管颜料。你能想象到什么颜色,他就是。”

    “他是彩色的?”

    “不是。”

    “用来做什么?”

    “从颜料管里漏出来。弄得手上身上到处都是。直到你分不清那究竟是你本来有的还是他。”

    “我们会用颜料作画。你会吗?”

    “我会。你用哈里来作画,就发现画布上只是自己。”

    写字的声音停了下来。维克玛描绘着那双漂浮在空中的灰色虹膜,然后跳进去,站在它中央圆圆的瞳仁上。那里比无风带还稳定,简直是一潭死水,就连孑孓都要被压抑的氛围扼杀在水面上。

    “你是在说看着他就像照镜子一样。”

    “你会在照镜子的时候只看到自己的指甲吗?嘴唇?或一根头发丝?”

    “不会。”

    “哈里尔·杜博阿不是镜子。”

    “他听起来更像个黑洞。”

    “他不那么温和。你自己想象吧。”

    “你害怕他吗?”

    “我没什么感觉。”

    “或者是你害怕从他身上看到的自己。”

    他的呼吸也停了下来,但是面部肌肉皆如磐石。半晌他的胸口才重新开始起伏,但始终放任着沉寂。

    “维克玛警官,你们搭档了有多少年?”

    “我不记得。”

    “据我所知你们认识至少五年了。”

    “五年什么都不代表。”

    “如果他死了呢?”

    “他最好是死了。”

    “为什么不干脆离开他?”

    “去哪?”他说,“还能去哪。即使湮灭在灰域最深层,你也会发现哈里早就在那喝上他妈的好几轮了。他会走向过去,然后在未来等你。”

    “你被杜博阿警探霸凌了吗,维克玛警官?”

    “别这么天真,”维克玛似乎是笑了笑,“别这么天真。”




    哈里·杜博阿坐在金的桌子上,双腿悬空,一刻不停地前后晃悠。风灌进他的迪斯科长裤裤腿里。金靠着自己的转椅,正捏笔记本沉默地阅读。傍晚的41分局特别小组办公室很冷清,只有烟草燃烧过的气味证明它曾经被挤得满满当当。

    哈里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他的衬衫领口湿漉漉的,一块不规则的斑块沿着领角分布,带着一丁点红色。朗姆酒渍。他捏起金桌上的钢笔在指尖把玩。

    金掀起眉毛抬头看他,按着他的膝盖说:如果你不想工作就先回去,但我会继续看几分钟,还要等着加急的尸检报告。

    哈里摇摇脑袋。

    “我想工作。这桩案子是神秘杀人。”

    “这不是神秘杀人……”金叹了口气。

    “但我闻到了。”

    “什么?”

    “在现场的气味:那种混合香料的气味。出自某个重要人物。这恐怕是政治迫害,逃犯越狱。不当言论和思想传播,云云。”

    “你觉得它是一起政治迫害?”

    “为什么不呢?”

    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用食指翻过一页笔记:“别这样说。”

    “好,反驳我。”

    他们互相僵持几秒。不过金最终妥协了,他疲惫地叹口气:

    “死者被丢在后巷里,穿着一件单衣,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前两天的雨水洗掉了大部分痕迹,只能勉强推测那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但你也见到了:脖颈有一圈勒沟,挣扎时掀掉的指甲,掌心攥着的毛发,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骨折;面部肿胀,眼球突出,舌尖出血。这些是勒死的尸体征象。”

    “他是被强制囚禁后处刑的。”

    “你没有证据,哈里。没有这样的政治迫害。我们等尸检报告再说吧。”

    “会有的。”哈里说,“等着看,金。”

    他抿着嘴唇,眼角紧绷。但最终金还是没有开口,他任由哈里的回音淹没在台灯昏黄的光里。然后哈里放下钢笔,擦燃一根火柴把嘴里的香烟点燃,接着抽出档案夹里薄薄的案件记录,百无聊赖地一张一张翻过去,再一张一张翻回来。

    在某个瞬间毫无征兆地,哈里在走廊里听见了皮鞋跟和地面撞击的声音。他转头盯着门口,其实在看到面孔之前他早已经分辨出了来者。

    “维克。”他笑。

    金·曷城从笔记里抬起头来看向哈里。

    “嘿,瞧瞧。”哈里从桌上蹦下来,“扑克脸先生特意回来帮我们加班了。”

    “别他妈的做梦,”维克玛瞥了哈里一眼,“我不替你收拾狗屎烂摊子。”

    “这不是‘狗屎烂摊子’,这是桩大案。能让41分局名声在外的那种。”

    “真是极品。那所有人都该给你筑一座雕像。”维克玛说。

    “你不相信。”

    “该信什么?信你能破了它?”他反问,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沉进座椅里,用掌根撑起额头。哈里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哈里。”金立即捏住那人的手腕,“先专心一点。”

    “金,他马上又会开始骂我了。”

    “这里没人会骂你。”金回答,“你在认真工作。”

    “看上去没吸毒也没酗酒——也没睡觉。而且还拿着他妈的案件报告。是吧,大明星?”维克玛声音沙哑,“实际上你的血管根本就是针筒做的。想知道里面流着什么吗?”

    哈里开始憋屈地蠕动嘴唇,那支香烟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摇晃,差点就掉下一截滚烫的烟灰来。然后他斟酌着看向金,遇到后者平和的目光。他透过他厚厚的远视镜片盯着他的双眸好一会儿,似乎才终于收敛了一些情绪。

    “只是一个案子而已,”哈里嘟囔,“谋杀案。”

    “别找借口。”维克玛说。

    “嘿,你也是一样。”他差点朝着维克玛举起一根中指,又立马转向自己的救兵,“金,你记得那次吗?”

    “我不记得,哈里。别再坚持了。”

    “但你在41分局都过去八百天了,金。”

    “正确。但是……”

    “所以那次你在场,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一言不发地摇摇头,他放开哈里,撤回自己的手,把视线重新锁进笔记本里。

    “加姆洛克南边的拆迁区。或者本身不是为了拆迁的,是个有点像马丁内斯的地方。街上总能看见很多女人。总而言之那里有个酒吧,死了个人。”

    “好吧。西地那非*过量可疑相关的心源性猝死。”金无动于衷地接上话。

    “我们给它起的名字是性瘾患者。死者没有任何相关的就医记录和药房记录,他死的时候甚至衣冠楚楚。”

    “那桩案子早已经结了。”

    “不过没人会无缘无故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那玩意儿。除非他被教唆,被蛊惑,要么被威胁。”

    “好了……”

    “那药又是哪儿来的?我们恐怕这是个新的精神活性药品的交易链。兴奋剂,致幻剂,麻醉药一类的。加姆洛克很容易经营这些。我知道我们不应该管这类案件……”

    “西地那非不是精神活性药品。”金把笔记本啪地一声合上,“哈里,你想说什么?”

    他被那闷响吓得愣了半秒。趁哈里雕琢说辞的时候,维克玛远远地哼一声。

    “不如我替你讲吧。你沉迷这个该死的怪案沉迷了一周,浪费生命却毫无头绪。后来你对我说,‘嘿,维克。我们的线索断了。要么你去试试看。’”他用两根手指比划一下,“‘去那片拆迁区睡几个妓女,问问她们这药是哪来的。这对你来说很容易的,不是吗’。”

    “我以为很容易。实际上呢,维克?”哈里扬了扬下巴,“你差点在那里被抓去拍卖了。”

    让·维克玛发出一阵颤抖的假笑。然后他迅速撕扯掉那副面具,表情变得沉郁而扭曲。

    “你没睡女人,倒是被别人睡了个遍。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还被镇静剂钉在床上。”

    “哈里,闭嘴。”金站起身来,“我们都知道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个?”

    “因为他把自己径直送进医院,整整半个月。镇静剂让你把事情都给忘光了。天啊,维克。我敢说你讨厌死那地方了。你在医院里做什么?你用一支圆珠笔……”

    “够了!”金·曷城的怒吼贯彻整个办公室。或许整条街道都听见了,窗外响起一连串飘忽不定的警报声。哈里不知所措地看向金,小幅度打个哆嗦。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人如此生气。

    “我只想说那是壮举。他没找到丝毫线索,倒是做了另一番……”

    哈里的话逐渐消逝在喉咙里,他最终还是被金的眉梢逼退了。他吸吸鼻子,又转向办公室另一头的让·维克玛。后者正翘起腿在椅子里靠着,端着他的马克杯,杯口缭绕着白气。他点了香烟但是没抽,就含在嘴里。

    “维克?”他说。

    维克玛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什么也没说。

    “你又在垮着那张臭脸。”哈里继续。

    “所以我应该对你笑脸相迎,”维克玛面无表情,“奉承你,然后期待着你再让我去睡他妈的妓女来套话?”

    “操你的。我看你才他妈的要吃西地那非,维克玛。”

    金摘下眼镜用衣角缓慢擦拭,迟迟没有重新戴上,像是想要延长一点短暂休憩的时间。哈里在他身边又吵吵了两句,几乎已经是吐字不清的呢喃。他拨开模糊的视野看着哈里的脸,试图维持住呼吸节奏。

    不知道过去多久,哈里才终于安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闹够了,也可能是喊累了——他坐回金的桌子上,脸对着办公室的另一侧,埋下头开始抽泣。只吸过一半的香烟被丢在地板上,金只好替他踩灭。

    办公室又沉入黑夜底层。金听到墙上的时钟敲了十二下,厚厚的蓝色小笔记本被翻到最后几张空白的时候,电话铃也响了。于是他接起来。

    “市停尸房。”听筒的语气冷若冰霜。

    “41分局特别小组,金·曷城警督。我在等你的电话。”他说,“报告出来了吗?”

    “是的,警督,过来取吧。我会帮你放在外面的登记桌上,大门不会锁。现在跟我核对一下报告尸体的姓名、性别、死亡日期和编号。”

    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舔舔嘴唇攥紧电话。或许迟疑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两秒钟,只是两秒。

    “曷城警督?”听筒的语调有点不耐烦,“你得跟我走个流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真的想下班了。”

    “是的,抱歉。”他说,“需要我做什么?”

    “核对报告尸体的姓名、性别、死亡时间和编号。”

    “维克玛……”金回答,“让·维克玛,男性。死亡时间53年5月31日……41-724427。”




    “最后还是跟我谈谈你自己吧,维克玛警探。”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进医院吗?”

    “记得。”

    “为什么?”

    “RCM的医疗保险。”

    “医疗保险的确为你支付大部分费用,但它不是你在这里的原因。”

    “那我在这的原因是什么,你该死的愧疚感?”

    “或者是你的愧疚感。”

    “我每天都用那东西泡咖啡喝。”

    维克玛的嘴角随着胡子颤动了一下,黑色刘海在他汗涔涔的额头上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他的手腕被束缚带摩擦得通红,小拇指那侧尤甚,有的地方已经破了皮,露出湿漉漉的嫩肉。

    “和我说说自己。”

    “RCM。41分局警探。”

    “是的。还有吗?”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也没什么可知道的。”

    “让我换个问题吧,维克玛警官。你怎么看自己?”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有人讨厌自己,有人喜欢。有人觉得自己是人,或者有人只觉得自己是野兽,是罪恶和欲望,是疯癫和海市蜃楼。你呢?”

    他没说话,他挨个看过视野里白皙柔软、没有半点伤痕的人类双手和一对灰眼睛,它们紧紧地相互扣住,像上锁的箱子。圆珠笔不再轻盈地转动,在耳边如蚊蝇般的写字声音也早已停下。维克玛怀念起饮水机里清水的味道,它们仿佛一段闯入性的创伤体验那样横冲直撞到舌头尖上。

    那台饮水机冷漠地站在几米之外,对参与这段冗长的对话没有丝毫兴趣,也没想给维克玛流出一滴水。他只好挪回目光。拥挤的椅子对面是沙发,沙发再旁边是一扇窗户,维克玛瞥了它一眼,就好像第一天注意到这件事。

    流动的日光把一切都变得很模糊。

    “那你呢?”

    “你听起来像个白痴。”他说,“你听起来像喝多的哈里在他妈的胡言乱语。”

    “他会喝多。那你时刻清醒吗?”

    “不是。”

    “你现在清醒吗?”

    “我在这里一日三餐是安眠药,饮料是镇静剂。你觉得呢?”

    “很好。那么告诉我你怎么看自己?”

    “我看你不刨根究底不会罢休。像个该死的开罐器。”

    “不是我,是你。”

    他不再说话,只是从椅子里站起身来。他飘向窗口,再飘向天花板,流动的日光开始变得湿漉漉,温暖的气味里带着一种清水的香甜。许久,维克玛以为自己睡着了。他回到不知是谁的公寓床上,看见脱下的衬衫横七竖八地躺在枕头附近。

    “有段时间之前,你告诉我曷城警督会为你留下尊严。”

    “他会给所有人都留下。哪怕对方是哈里。”

    “你告诉我尊严是选择。”

    “哈哈。你是要提起这套狗屁说辞?”

    “你有选择吗,维克玛警探?”

    维克玛躺在那儿。他现在或许想起那是谁的床了,大概是他自己的。他本以为再也回不到那个狭窄潮湿的、带着些发霉气味的床垫上。整栋公寓房间都在阴面,几乎晒不到什么阳光,冬天很冷,夏天也很冷。那里曾经发生过很多事,不过他现在一件也想不起来。脑袋像是被挖空了,那里面只剩下一种朦胧的触感。

    “我有选择吗?我们都有选择吧。”

    “是什么样的?”

    良久,维克玛就这样看着彼此。没有什么东西发出任何声音。

    “走向同一条路的选择。”他说。

    

    

    



-FIN-

    

    

    


    

    

    

*枸橼酸西地那非,商品名万艾可,俗称的伟哥。治疗勃起功能障碍。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勒死不是缢死。


MRT

       短篇合集小说本《漂浮》限定未公布小番外。

  另外由于印刷事故可能会带一些微瑕本额外赠送贴纸出售,本子数量d1d2总共25本左右。打样导致的大瑕疵版会看情况带,因为主要还是希望想要的朋友们能买到印刷最满意的版本。

 摊位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极乐迪小制品。

  

D1D2都在壹X38,欢迎来玩!

       短篇合集小说本《漂浮》限定未公布小番外。

  另外由于印刷事故可能会带一些微瑕本额外赠送贴纸出售,本子数量d1d2总共25本左右。打样导致的大瑕疵版会看情况带,因为主要还是希望想要的朋友们能买到印刷最满意的版本。

 摊位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极乐迪小制品。

  

D1D2都在壹X38,欢迎来玩!

MRT

#极乐迪斯科#哈里让#让·维克玛和错误身份#

  概要:哈里·杜博阿死了,而让·维克玛在嫌疑人名单的首位。


    让·维克玛看着他的搭档。他看见哈里·杜博阿的脸大半埋在雪里,露出来的皮肤是青紫色的,尸斑是淡粉红色的,凹凸不平,像一片花瓣。风把雪一粒一粒地卷起来,一些被哈里层层叠叠的胡须留住,一些掠过维克玛的眼角。他们一起躺在雪里,他躺在他身边。哈里僵硬的眼珠像一颗弹球,在花里胡哨的弹球机游戏面板里转了又转,最后落入双倍积分区,把视线固定在他身上。......


  概要:哈里·杜博阿死了,而让·维克玛在嫌疑人名单的首位。



    

    让·维克玛看着他的搭档。他看见哈里·杜博阿的脸大半埋在雪里,露出来的皮肤是青紫色的,尸斑是淡粉红色的,凹凸不平,像一片花瓣。风把雪一粒一粒地卷起来,一些被哈里层层叠叠的胡须留住,一些掠过维克玛的眼角。他们一起躺在雪里,他躺在他身边。哈里僵硬的眼珠像一颗弹球,在花里胡哨的弹球机游戏面板里转了又转,最后落入双倍积分区,把视线固定在他身上。

    接着他朝维克玛挤了挤眼睛,说:维克宝贝,你中了头奖。

    维克玛在自己的枕边惊醒。他恍惚间在窗外的漫漫长夜中听到一声枪响划破天际,子弹撞进他的心脏里,再从肋骨之间穿出胸腔。枪声在加姆洛克已司空见惯,或许是路过的巡警朝着罪犯扣下扳机,要么又是一起牵涉黄色制品和毒品的情杀。

    床头的钟时针指向4,而他已经睡意全无。于是他从温暖僵硬的被子之间直起腰来,像一截燃尽的烟蒂,孤零零地立在沾满焦油和烟灰的玻璃缸中央。他把脸埋进掌心里,感到三月的风雪扑面而来。

    四点钟打开盒子吃一颗安眠药不是个好的选择,于是维克玛把昨天没洗过的背心套在身上,穿着内裤坐在窗边抽了一支又一支香烟。他前搭档的警察手册就扔在地板上,蓝色塑料文件夹大敞着,里面的文件铺了一地。那里面还混杂着一些属于维克玛的文件,其中包括尸体照片和现场尸检记录,崭新的纸页。案件编号JV41-2203.1500,他没给案子起标题;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四天之前,早上八点钟,哈里·杜博阿没有出现在41分局。维克玛进门的时候,茱蒂特·迈诺和他打招呼,说:早安。他也说早安,然后问,今天所有人都在吗?茱蒂特摇摇头,望向哈里的办公桌。维克玛随即回复:他不算。

    那天41分局谋杀组开了个简短的晨会,内容主要是:一边喝咖啡一边吹牛逼、为刚刚与57分局共同破获的吊人案做收尾工作以及欢迎金·曷城警督的加入。金的桌子紧挨着哈里,他们坐在彼此的正对面,但欢迎会上哈里还是没有出现。快到午餐的时候维克玛站在露台上抽烟,金·曷城走到他旁边也点了一支烟,问:哈里今天请假了吗?

    维克玛摇摇头回答,他可能只是昨晚又喝太多,死在半路了。

    金随后提出要不要去他的公寓里查看以确保他的安全,因为“在马丁内斯的时候,哈里早上始终都准时出现”。维克玛很疑惑,第一是他听到曷城警督会当面叫哈里“警探”,跟别人谈论的时候却又叫他“哈里”;第二是,他的搭档一般不会准时出现在分局。

    好吧,他可能的确不会准时出现,但他会按时起床。维克玛不知道哈里是如何做到前一天宿醉到三点第二天还能七点半睁开眼睛的,不过只要他不来,那他可能在任何地方:随便谁家公寓的地板上、烂尾楼里的嗑药角落或者公共厕所马桶里,浑身湿漉漉,带着呕吐物和血渍,悲伤得像泼在地板上的一滩污水。维克玛试过几次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搭档,但即使找到了也带不回来,他就干脆放弃了。

    面对金过度的担忧,维克玛只能说,你不用担心他。但是金解释:“他需要一点额外关注就会变好的。”

    现在维克玛突然有点恼火了。他也不是对着金·曷城恼火,可是只和他搭档过一周的人又能有多明白哈里·杜博阿是个什么样的混蛋?维克玛不是没试过,他真的在早晨和他慢跑、给他买过胡萝卜汁,那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哪怕他们相差10岁他也根本跟不上哈里离谱的速度,最后只能落得在街边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感到自己的腹部像是炸开一样绞痛,而五天之后他再不想碰一滴胡萝卜汁。

    那些根本没用。哈里不会从酒瓶子里出来。酒长在他身上,他是酒做的。

    维克玛把烟头丢在地上用皮鞋尖踩灭,朝着金·曷城道了一句抱歉。金问为什么,维克玛解释,因为我朝你发火。

    金只是掀起眉毛说,我不这么认为。然后维克玛说,哈里·杜博阿他妈的积了几辈子德才配得上你这么关心他?

    金·曷城面不改色。他只是把自己那支烟抽完,回答:你和他搭档太久了,让·维克玛警官。

    维克玛用力咬着自己的食指指节,直到把它咬得流血,红肿作痛。他一个人在露台上站到下午两点,膝盖僵硬得快动不了,鼻尖和脸颊已经被寒风夺去知觉。他想,是啊,他和他搭档太久,什么都做过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可谁又能想到一夜之间哈里·杜博阿会抹去全部记忆变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把以前的事情一股脑丢给维克玛拍拍屁股走人了,让他一个人捧着这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最终还是没去公寓里找他。他知道金·曷城也没去。

    三天之前,早上八点钟,哈里·杜博阿依旧没有出现在41分局。下午两点,金从桌子前面站起来走向维克玛,这次他神色严肃,语气冰冷。他说:让·维克玛警官,我们应该去哈里的公寓检查。

    不过他们先去的不是公寓,维克玛带着他到哈里以往经常出现的嗑药角落或者酗酒俱乐部里转了一圈,但一无所获。金·曷城沉默地跟在维克玛身后,维克玛听见他飞行夹克尼龙沙沙的摩擦声,然后冷不丁问:再和我说一遍,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金说,他需要一点额外关注。

    维克玛说,不是这句。

    金叹了口气继续说,他是我见过最棒的警探之一。

    金·曷城好像知道他此时此刻最想听什么、最不想听什么似的,除了这两句以外一点也不多说,任由他们之间的沉寂持续长达一小时之久,直到让·维克玛拿出钥匙准备开哈里公寓的大门。这把钥匙是很多年前哈里亲手交给他的,理由很简单:备用。他自己经常弄丢,就连放在抽屉里的备用钥匙都会找不到,于是干脆不要把它交给抽屉,而是交给另一个活人。

    但是他刚把它插进锁孔公寓门就自己开了,在另一侧撞倒一个空空如也的啤酒瓶。金·曷城在维克玛身后拉开了夹克拉链,维克玛听见他的手指摸过枪套的声音。

    不用紧张,曷城警督。他立即解释,他的公寓房门几乎不锁,拿钥匙只是以防万一。

    金点点头回应,你说得对,枪也是以防万一。维克玛吃不准他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但此时此刻也没必要纠结这个了,因为敞开的公寓门里面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和维克玛通常在哈里的地盘上闻到酒精和腐烂食物的气味不同,这回更多是血和肉腥的混合,像是屠宰场或者生食市场。于是他走进去,看见哈里·杜博阿坐在自己的沙发上,面容模糊,脑袋开花。碎掉的颅骨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后者沿着沙发靠背、他的脖子和肩膀流下来,看上去像几条交织的水道。

    他听见自己的耳鸣声,金的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哒哒声,还有他的问话:你还好吗,维克玛警官?

    维克玛想问自己有什么不好的。他的搭档看上去像是在沙发上死了,而且死透了,他的灵魂上了天堂或是下了地狱——都无所谓,总而言之他已经从这个该死的循环里一劳永逸地解脱。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他应该庆祝,他应该在他的尸体上喷礼花。

    金·曷城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需要坐下来吗,维克玛警官?

    他转头看他,张开嘴唇,话还没说出来就倒向了地板。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维克玛感觉时间已经流逝十年之久。他现在与哈里·杜博阿同岁,终于有资格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站在他的立场上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只可惜他看见的还是金的脸,金对他说,你感觉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他回答,然后推开他的胳膊,起身。他还在哈里的公寓里。

    金向后退了两步,不再伸手试图提供任何帮助。他用他乌黑的眼珠冷静地看着维克玛,似乎正把整件事情当作一起刚刚发生的案子那样汇报:受害者哈里·杜博阿,男,44岁,已经确认死亡。

    维克玛问,什么时候死的。金说,大概昨晚,不超过24小时。

    他突然觉得庆幸。万一他们昨天来过,哈里恐怕就死不成了。喔,不。他该觉得庆幸吗?

    维克玛咽唾沫,又问,自杀还是他杀?金说,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不排除他杀。

    维克玛说,两名警官在场,立案吧。金提示他,受害者是同事,我们是不是该回避?他摇摇头否决:

    “41分局没人能回避。”

    除此之外,也没有人会接这个案子。因为维克玛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他死了对大家都好。为这句话他简直想捅穿自己,在肚子上戳个千疮百孔,直到痛不欲生。

    金·曷城思索几秒,严肃地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他走近哈里,在他面前蹲下来,仔细地将他从头到尾看过一遍。随后金根据案发现场的大致情况提出粗略的观察结论:公寓门开着,但没有强行进入的迹象,室内也没有打斗痕迹。受害人的额头上中了一枪,可是枪、弹壳和弹头都没有留下。基本能排除自杀,可能是熟人作案。

    维克玛撇撇嘴,不知怎的说了一句:不能排除自杀。

    金看起来很困惑。他抬起眉毛等着他给出理由,但维克玛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想杀了哈里的人可能很多——就连维克玛自己都有过这种冲动。他偶尔想,干脆朝着他的脑袋扣下扳机,再朝着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一切矛盾都将迎刃而解,他们不再给任何人制造烂摊子,不再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而他已经无数次目睹过哈里把枪管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或者顶在额头上,然后对他说:维克,我不想再变好了。

    维克玛紧紧抓着制服外套,按住腹部弯下腰去,差点没跪在地板上。他想吐。

    金垂着眼睛看他,从口袋里抽出叠好的手帕,甩开,递过去。但维克玛只是摇头,把金的手轻轻推到一旁。

    曷城警督,我们该进行现场尸检。他低着头说,准确验伤更有助于判断案情。

    金表示同意。他把手帕重新叠好放回口袋里,接着提出:我来处理尸体吧,维克玛警官。你负责记录就可以。

    维克玛立即站起身。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工作手册拿出来,撕下一页粉红色的尸检记录单交给金。那意思是,不——你负责记录。金表现得倒是无所谓,他耸耸肩接下纸张,自动走到沙发背面不碍事的地方,在指尖上把笔转了一圈,等着维克玛开始。

    维克玛慢吞吞把塑胶手套戴上,站在哈里面前。哈里盯着他,他的绿眼睛睁得大大的,但颜色已经蒙上一层薄灰。他的额头上有个干涸的血洞,边缘规整的圆形,那是子弹入口。后脑勺则消失了一大半。

    他扶着哈里的肩膀稍微挪动,发觉他还在尸僵阶段。金说得没错,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然后他试图把他从沙发上拽到地板上放平,但哈里有点重,比平时都要重,维克玛腰都快断了才勉强让他躺好。像把酒醉的哈里拖上床。

    他已经无数次面对他的身体。维克玛回忆,在温暖的被子下面或者冰冷的卫生间隔板上,还有浴缸滚烫的水里。他不该在这时候想到这些。

    他解开他浸满血和脑脊液的衬衫,一颗纽扣接着一颗,暴露出他毛发茂密的胸膛。棕色的、卷曲柔软的毛下面是比麦色稍深一点的皮肤,干燥又松弛。以往他隆起的肚腩软乎乎的,但现在的手感已经像一颗干瘪的梅子,较低的气温延迟了哈里表面的腐败,但他的呼吸里已经带着致命的臭气。

    维克玛注意到有水珠滴落在他戴着塑胶手套的手背上,一颗接着一颗。他抬起头来看金,后者已经扭开头去望向公寓的窗外。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案件编号JV41-2203.1500,助手金·曷城,验尸官让·维克玛。

    距离他最后一次和哈里一起查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

    除了额头上的子弹孔,哈里的身体没有其他致命伤。他的大腿和肩膀仍有马丁内斯留下的痕迹,不过早就到了结痂的阶段;他的膝盖和手臂上有一些零散分布的淤青,维克玛知道那些大致是他喝醉的时候在什么地方摔倒撞的。这么多年来哈里都幸运地没有因此摔断脖子,他一直觉得那是个奇迹。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划伤,肘窝里有密集的针眼,已经变成紫红色的一片。他在尸检表上报了毒物检测,只是为了知道他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程度的用药过量。或许是毒品杀了他,让他出现幻觉,让他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但是他的公寓里的确没有找到任何子弹和枪支,就连他自己的佩枪都不翼而飞,维克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终于有一天他得处理哈里·杜博阿的谋杀案吗?

    后来哈里被送进了停尸房。维克玛想,他会被冻在冷柜里面,脚趾上挂着标签,上面是他的姓名和年龄,出生日期,死亡日期。他会像一根冰棒那样,变得苍白或者青紫,身体缩水,又脆又冷;就像他们曾经一起走在雪天的夜晚。

    整理犯罪现场和邻居走访又花费了他和金·曷城半天的时间。一天之前,也就是昨天,41分局接到了一通匿名来电,正值七点三十分,警员们还没来齐,所以电话是茱蒂特接的。来电人的性别和年龄皆不可辨认,那个声音在听筒里表示自己有一些关于双重荣誉警督哈里·杜博阿被谋杀一案的线索。

    茱蒂特说我在听,接着对方说:“我目击了随迁警官让·维克玛在案发当天晚上进入哈里·杜博阿的公寓。”

    当时让·维克玛刚刚走进办公室,手里捏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看见他的女同事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着难以置信和疑虑的目光。

    来电者不透露个人信息,但也没有其他人能证明维克玛当时并不在场。

    可是他有作案动机吗?维克玛在办公室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面对的只有一片寂静。除了金·曷城以外没有人敢回答,金·曷城说:我认为维克玛警官存在作案动机。但是他与哈里搭档已久,对他的熟知程度超过在座的任何人,如果行凶者是他,应该不会做得如此疏漏百出。

    维克玛不知道这句直白得像剑一样的话是在夸亦或者贬。但他感谢曷城警督的坦言,让他能够免去当即被铐上手铐。

    但他依旧被41分局限制了行动,金和茱蒂特不得不开启一场审讯,其余的人则去搜查了维克玛的公寓。不幸或是幸运,维克玛的公寓里没有发现哈里的枪,而且他自己的枪一颗子弹不少。没有哈里在,迅速的现场弹道分析几乎是不可能的,在结果出来之前警局里没有人能判断这颗子弹从何种角度、什么枪里射出来。

    维克玛坐在审讯室里,坐在金·曷城的对面,坐在茱蒂特·迈诺特的对面,坐在哈里·杜博阿的对面。他看见哈里在眨着眼睛朝他笑。维克玛说,这是你想要的吗,哈里?

    哈里回答,是的,这是你想要的。

    调查走向了死胡同。而让·维克玛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既不能洗清罪名,也不能被立即定罪。他和普赖斯警长提出,如果他能有两天的自由时间,他会试着侦破这起案件。普赖斯警长表示不太可能就这样放嫌疑人出去乱跑,哪怕他是41分局最能干的警官之一。

    维克玛叹了口气,问:“那怎么办,把案子全权交给曷城警督,我只能被关在审讯室里无所事事吗?”

    警长回答:是的。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可以回公寓。但如果你消失的话,警局会立刻传唤你。

    维克玛说,那我回公寓。还有一件事是,哈里的警察手册能不能给我一份拷贝?

    警长说,你全拿走吧,也没人看得懂。

    不知为何,维克玛看得懂。只不过从手册里拼凑一个案子长达两小时之久。他回到公寓里把所有纸质档案抖散在地上铺开,好在它们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最上面的是哈里写的吊人案报告,维克玛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发觉里面还有他对金·曷城警督的各种各样的私人看法。

    现在维克玛有种偷窥狂的愧疚感了。但无奈事已至此,他已经知道哈里在马丁内斯的七天里有多喜欢曷城警督。他依赖曷城警督,以至于维克玛对这种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

    除了吊人一案,剩下的案件记录都是他熟知的,因为那通常是他和哈里共同经手,写的时候他就在他身边——陪他该死的加班,或者看着他喝酒。他摸过他歪歪扭扭的圆珠笔字迹,下面发黄的啤酒渍,还有一些食物汤汁的痕迹。他感到他和他的过去是个假象,好像在某一刻早已不复存在。像这些废纸,会被其他人整理出来,进入垃圾桶。

    可是除了阅读之外,维克玛还能做什么呢?重新看好几遍尸体、在他肮脏的厨房翻找证据或者加班到深夜吗?他不知道。他毫无头绪。

    然后维克玛又睡着了。香烟被他攥灭在手里,他穿着背心躺倒在冰冷的窗边。他不记得吃了多少颗安眠药,他记得自己明明没有打开药盒。但他醒来的时候睡在厕所地板上,嘴角沾着干掉的呕吐物,眼睛湿漉漉的,记忆一片空白。

    他头昏脑胀地站起身来,才发现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档案纸,有一角被不明液体浸透。他举到眼前试图分辨上面的内容,但字正在在纸上胡乱漂流。维克玛只能走出卫生间来到客厅,然后他在模糊的视野里认出这里不是自己的公寓。

    这他妈的是哈里·杜博阿的公寓。

    门口的RCM的廉价塑料警戒线尚未撤去,沙发上两天前哈里在的地方贴着白色实线轮廓。维克玛扶着沙发靠背,踉跄了两步落座在他搭档的位置上。腐肉、血和尿的气味从垫子里满得溢出来,他也不在乎了,向后仰身靠进去,重新举起那张档案纸。

    纸上是哈里的字迹。案件编号HDB41-2003.0823,名为难缠的搭档。三月二十号,也就是五天之前,哈里死的一天之前。这应该是比吊人更新的案子,为什么在那一沓文件里没有被放在最上面?

    维克玛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被哈里藏起的记录。不知怎的他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它,看到了之中的内容,为进一步调查才来到哈里的公寓。他往下拼凑,上面写着:

    “51年3月22日,哈里·杜博阿被发现死亡于家中。他的搭档JV和临时搭档KK是第一目击者。”

    维克玛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然后档案继续写:“两天后(此处被划掉了)一天后,41分局接到一通匿名电话,指控JV杀害了哈里·杜博阿。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JV没有做,包括他自己——这是整件事情的重点,对吧?

    “当然,他也洗不清罪名。因为他没有夜生活,下班之后只把自己独自一人塞进公寓里。”

    维克玛骂了一句操你妈的,哈里。

    档案对此辱骂无动于衷,它依旧写道:“维克玛被41分局禁足了。本案被移交给KK和他的临时搭档JM。JV只好带走了哈里·杜博阿的警察手册,不久之后发现了本页记录。像一如即往的那样——JV几乎勃然大怒。他冲到哈里·杜博阿的公寓,以为这些只是个该死的恶作剧,尸体是伪造的,他没有死。但人死了就是死了,要说’死’是什么呢,此刻被冻成冰棍的哈里·杜博阿就是死亡本身。”

    哈里就是死亡本身。维克玛发觉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他恼火得快要把薄薄的纸页捏碎。

    “或者比起勃然大怒,JV更崩溃一些。他无时无刻不精神紧张,挖苦别人的时候刻薄言语里流露少量的幽默感,但是,嘿——这不就是JV吗?我忘掉了一些事,也不妨碍他是一个难缠的搭档。你永远可以依靠一个难缠的搭档。”

    维克玛又把自己的指关节咬破了。他用舌头仓促地舔掉汩汩涌出来的血,一些猩红色的痕迹印在纸页的角落。他继续往下看,后半部分的圆珠笔字迹被不明液体洇开,他能隐约分辨出其中“白痴厄运漩涡”的字样,不过大部分都已经看不清。

    白痴厄运漩涡又是他妈的什么鬼?他想,是他的什么吸毒伙伴,还是酗酒兄弟会?他就干脆一条路走到底,穿好外套去哈里以往经常停留的小据点里又逛了一圈,但那些地方都没有人知道白痴厄运漩涡这个名字。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维克玛才想起来,哈里的足迹遍布加姆洛克,但马丁内斯是他唯一缺席的记忆。他裹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里来到北边,从渔村开始找,接着很快就发现了在破楼墙角的流浪汉聚集地。

    最中间的那个男人用慵懒的声音对着他喊了一声:嘿,老兄,是龙舌兰日落的搭档。

    搭档二字上加了重音。

    维克玛说,操他妈的龙舌兰日落。你们哪个是什么白痴厄运漩涡?

    中间的男人回答,我就是。然后他把维克玛上下打量了一通,指出:你比预定的时间来晚了。

    维克玛回答我没跟你们预定过什么时间。

    白痴厄运漩涡随即大笑了两声,旁边的两个神智不清的醉鬼也跟着笑。他就黑着脸等他们笑完。约莫半分钟之后流浪汉们终于消停下来,然后漩涡又说:你当然没有,是龙舌兰。他说,让·维克玛——那是你的名字——一身都是黑色的家伙,他会在23号或者24号什么的找过来。但你明白的,我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几月,几号,都不知道。于是龙舌兰又说,那你掰着手指头数五天吧。我们数了三天,今天第四天了。

    维克玛咬了咬嘴唇,把那张档案纸举到漩涡面前,问:是你杀了龙舌兰?

    白痴厄运漩涡几乎无动于衷。他的眉毛挑得老高,他向后靠了靠,眯起眼睛,努力试图分辨纸上的字迹。然后宣告失败。

    不,那男人揉着肿胀的眼泡回答,龙舌兰杀了自己。

    维克玛的胃猛地拧转,刺痛几乎让他失去平衡。他弯下腰来按着腹部,苦笑了一声:“可是他的枪和子弹呢?”

    对方拉开自己的利卡尔运动服,从里面抽出了一把手枪,朝维克玛递过来。那是一把维利耶 9mm 转管手枪,哈里·杜博阿的警用佩枪。白痴厄运漩涡的另一只手掌心里躺着两个铜色金属块,一个是被压扁的弹头,另一个是浑圆的弹壳。弹头上面沾着血渍。

    维克玛把它们都捡起来,听见哈里在耳边轻轻笑。

    嘿,我得把弹头从他的脑浆和血里面挑出来,你知道那些东西的味道有多难弄掉吗?漩涡说,抹在衣服上,要闻个两天两夜。

    维克玛没出声。他打开弹膛检查,里面只空了一格,就是这颗子弹。

    白痴厄运漩涡继续说,整件事情太概念化了,你根本无法想象。

    维克玛说,你讲吧。

    白痴厄运漩涡就津津有味地开始他的故事:那天龙舌兰过来找我们喝酒,喝着喝着他突然举起瓶子朝我们敬酒——这倒是没什么的,大家都喜欢气氛高涨一点——但他很快就开始提出一些奇怪的建议,他对我说,我们搞个恶作剧吧。

    我说,什么恶作剧?龙舌兰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往自己的鼻子里吸了一口思必得,接着撸起袖子开始往静脉里面打什么东西。我猜那是安非他命吧,要么就是鸦片酊、吗啡一类的。肯定是在这附近搞不到的好货。龙舌兰磕嗨了之后就搂着我的肩膀说,维克,跟我回公寓吧。我回答他,我的名字不是维克。他说,你当然不是。随后他就说,让·维克玛——就是你,你会在五天之内出现。

    漩涡指了指维克玛。维克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如果再不坐下来,待会恐怕就要给RCM出丑了。他轻声问,然后呢?

    白痴厄运漩涡回答,然后龙舌兰开始又哭又笑的,对着我喊维克,要么就喊让,非得把我弄去他的公寓。我拒绝了半天,说,嘿老兄,我真的不跟别人回家,麻烦事太多了。但龙舌兰像是没听见似的,硬是拽着我走。不过到了之后发现他的公寓简直像垃圾堆,跟这个小角落没什么区别,你知道吧?像真的回家一样。我就无所谓了,躺在他的地板上继续喝。可是龙舌兰忙活别的去了,我也不在乎。等到半夜——或者凌晨,他把我拽起来,坐到沙发上,把枪举起来,对着自己的脑袋。

    他说,维克,看好了。我说,白痴厄运漩涡不叫这个。龙舌兰说,当然。接着他又说,我的东西全部留给你,橱柜上层有很多酒,底层还有点止痛药,都是你的。帮我做一件事情。

    维克玛问:“什么事,给他妈的RCM打一通匿名电话把凶手栽赃给我吗?”

    白痴厄运漩涡朝他打了个手指枪。宾果,他说,就是如此。

    隆隆的海浪和尖锐的耳鸣已经淹没了整个渔村。维克玛终于在一旁坐下来,坐在冰冷的土地上,从牙缝里挤出笑意。漩涡仍继续着他的故事,他澄清道:龙舌兰说了,这并不是栽赃——只是说一句无法证伪的目击证词。我说好啊,反正没什么损失不是吗?他就继续说,维克,你最好了。

    然后龙舌兰终于把手指搭在了手枪板机上,我插着腰问:所以你打算就这样,死在沙发上?他回答是,在枪响之前还有一件事——待会把枪、子弹和弹壳都带走,交给维克。

    我点头答应了。龙舌兰的一点小心愿而已,要帮他完成才好。

    然后他笑了,我从没见过他笑得那么夸张、那么扭曲,他的脸几乎搅成一团,变得不再像脸,而是一个标志。快乐的标志,死亡的标志。他说:

    “我知道你都会答应的,维克。最爱你了。接下来看好……”

    话还没有说完枪就响了。砰的一声,惊雷打在额头正中央。龙舌兰的尸体倒在沙发上,像一片厕纸。我对他耸耸肩说,我不是让·维克玛啊。

    接着白痴厄运漩涡凑到维克玛的旁边,捏住他的肩膀:“维克,该站那儿的是你吧?”

    维克玛一言不发。

    他举起手上哈里的枪,朝着远处的灌木扣下扳机。一枪,两枪,全部打空。然后那东西被他丢在地上,他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解开,拿过白痴厄运漩涡手上的酒瓶,仰起头灌进嘴里。

    那玩意儿一点味道都没有,甚至比不上从水龙头里接出来的、带着重金属污染的水。他就问,白痴厄运漩涡,龙舌兰日落给你的止痛药是什么?

    对方回答,大部分是哌替啶,有一支吗啡。

    维克玛说,把那支吗啡给我。不然我他妈的现在就在你脑袋上开个洞。

    漩涡把针筒丢给他,说:随你,龙舌兰的搭档。

    然后维克玛在沉默中脱掉了制服,开始卷自己的衬衫袖子,卷到小臂,再卷上肘窝。他用牙咬掉针帽,把针尖抵住自己青色的,略微隆起皮肤表面的静脉。猛然,他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尚且新鲜的、粉红色的孔,在渔村傍晚的暗光下显得格外熠熠发亮。

    他沿着那个孔把新的针头扎进去。

    “你的恶作剧得逞了,哈里。”让·维克玛说,缓慢地把推入血管。

    “你的恶作剧得逞了。”



-FIN-




*为了以防有读者没打过这个奖杯,说明一下这个梗来自《迪克·马伦和错误身份》,游戏中书店可以买到这本书,感觉在阴阳钱德勒,就挺好笑的。

MRT

#极乐迪斯科#哈里让#丛集性头痛#

*只要哈里·杜博阿还在,他的头痛就停不下来。

*小段子,甜的。


    医生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丛集性头痛。让·维克玛合上眼皮又睁开,但对方平静地盯着他,丝毫没有解释这个陌生名词的意图,他就只好问:你说什么头痛?医生又说,丛集性头痛。好吧,这回他勉强算是听清楚了,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如果医学诊断就是两个常用的名词拼到一起变成一串新名词的话,那随便翻字典都能找出来百八十种全新疾病。

    说实话他只是觉得很痛,没什么特别的。起初可能会发生在睡眠不足的时候,尤其是熬夜替哈里·......

*只要哈里·杜博阿还在,他的头痛就停不下来。

*小段子,甜的。



    医生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丛集性头痛。让·维克玛合上眼皮又睁开,但对方平静地盯着他,丝毫没有解释这个陌生名词的意图,他就只好问:你说什么头痛?医生又说,丛集性头痛。好吧,这回他勉强算是听清楚了,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如果医学诊断就是两个常用的名词拼到一起变成一串新名词的话,那随便翻字典都能找出来百八十种全新疾病。

    说实话他只是觉得很痛,没什么特别的。起初可能会发生在睡眠不足的时候,尤其是熬夜替哈里·杜博阿收拾烂摊子之后:因为一旦他的搭档搞出些狗屎名堂他就得几天几天没法睡觉地帮他擦屁股。三天只能睡四小时,还得连轴转五六天,是个人都撑不了多久,但维克玛奇迹般地熬过了整个春天。

    他知道哈里在春天的时候高度不稳定,会闹得很厉害;每天晚上如果不严密看着他的话第二天可能就会在人公寓里面发现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后脑勺被轰飞了,枪管还含在嘴里。有好几次维克玛差点看着他自杀,可是哈里不肯把枪交出来,他就只能搬进哈里的公寓里面去,等哈里睡着,再睡在那个该死的沙发上。

    或许是沙发太硬了,或者太久没洗过。第二天起来维克玛觉得脖颈快断掉,附带后脑勺像是挨了一棍子,随着额头的血管一起砰砰地跳。他把自己从沙发上拖下来,拖到街上,再拖到41分局;接完一杯咖啡就看见哈里在办公桌上抱着酒瓶继续睡觉,屋子里已经充满了新鲜的香烟味,麦克·托森和切斯特·麦克莱恩在大声聊天,一边对着哈里乱七八糟的头发弹飞烟灰,比谁他妈的瞄得更准。

    维克玛觉得耳鸣。他在尖锐的耳鸣声中分辨出了茱蒂特对他说早安,以及哈里的呼噜声。

    一杯咖啡可以缓解大半疼痛。据说是咖啡因收缩血管或者兴奋中枢什么的,他不在乎,只要这东西起效、让他还有精力分配给工作,他就不担心滥用问题。

    他从一开始每天一杯过渡到每天四杯,然后某天突然发现咖啡因对付头痛已经没用了,反而喝得越多他就越难受,那种苦涩的液体让他的胃整日翻江倒海,午餐之后则更甚。终于某一次他下午三点钟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伴随太阳穴剧烈搏动,鼻涕眼泪流了满手都是。他反锁隔间门,跪在地板上靠着墙壁喘息个不停,低头瞥见深色水面上浮着食物残渣,然后反胃的感觉又一次涌上来。

    他差点没晕在那里。可能过了二十分钟哈里来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动静,立马就猜出里面是维克玛,然后一边敲门一边朝他喊:你不是睡在马桶里了吧?

    让·维克玛赏了他一句脏话。他出来的时候看见哈里还站在门口等着,后者若有所思地凑上来,半分钟后宣布他的推理:今天的午餐大概率是坏掉了。

    哈里算是猜对一半,而维克玛也不想再喝那么多咖啡。

    春天过了之后,他的头痛从早上消失,开始在一天中不定时发作。但这些都是尚可忍耐的范围,用工作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疼,只是下班回去或者午间休息,他就得用点冰的东西贴在额头附近。

    疼的时候他会感觉办公室比平时都要吵,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异常清晰入耳,震得他颅骨共鸣。还有他的桌子离窗户很近,他甚至还能听见楼下街道的声音,阳光刺得眼睛直流泪,他只能逃一样地避开办公室,钻到楼道里,咖啡角,要么就卫生间。在又暗又安静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但维克玛不知道究竟离开办公室的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因为哈里总能找到他。然后在他耳朵边继续嗡嗡作响,一刻也不停地叨叨,维克玛实在难受得受不了了就朝他吼,让他滚蛋。吼了几次没什么效果,哈里还是找过来,给他拿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思必得或者处方安非他命。

    哈里说,你头痛是吗?这个很管用。

    管他妈个屁用。维克玛说,别磕药了,哈里·杜博阿。

    然后哈里就会问,你要抽烟吗,你要喝酒吗,这些也可以治头痛。

    维克玛把脑袋埋在胳膊之间,捏着太阳穴,一句话也不想说。

    后来有一阵子他发作得越来越密集,一天好几次他右边眼眶剧烈作痛,像是针刺,又像刀绞,躺下反而更剧烈,坐着站着走路怎样都不是,只能默默祈祷它赶紧过去。但通常不持续一小时它也不会罢休,晚上睡着也能被疼醒,他就只能从床上下来,走到客厅,走到厨房,走进卫生间,再走回卧室。

    头痛比闹钟还准,晚上睡着准时发作,上午准时发作,下午再准时发作,疼的时候鼻涕眼泪一起流,偶尔还要把吃的东西都吐出去才舒服,这时候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哈里还要凑过来在他旁边说话,不过维克玛盯着窗外来回踱步,什么也听不清。他埋头撕甲床的倒刺,手指甲陷进肉里,然后再接着来回踱步。哈里被冷落在一旁,就只好拽他的胳膊,结果差点挨了一拳。维克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就是觉得很烦。

    很痛,也很烦。

    然后医生说这是丛集性头痛。因为他几周来都是这样整日整日串联发作,跟丛集这个名字非常相匹配。

    维克玛问,那怎么办,我得工作。

    医生回答,如果你头痛发作就用佐米曲普坦鼻喷雾,但是你也需要预防性治疗。

    他继续问,需要干什么?

    医生说,需要吃维拉帕米。是一种钙离子通道抑制剂。

    让·维克玛听到今天第四个陌生名词。无所谓了,他想,如果是他能买得起的药,无非就是每天多吃一顿饭。

    最后医生写完处方,又说,虽然你这个年龄不太可能,但你需要神经影像学确认一下吗?

    维克玛问确认什么。医生回答,确认你的脑袋里没有长肿瘤。

    他笑了两声。他倒希望自己赶紧长个肿瘤,最好已经时日无多。然后他对医生摇摇头说,那些东西太昂贵,没必要。

    后来的实践表明鼻腔喷雾非常有效,它缓解疼痛的速度就像是打了一针阿片类止痛药一样。不过那个什么抑制剂吃得维克玛心悸和低血压,在严重头晕了好几次之后他才意识到医生讲过这些东西的不良反应,他似乎幸运地中彩了。不过有止痛药在,预防不预防也无所谓,他干脆就不吃了。

    但喷雾会用完,喷雾也会忘带。他又不是个有哮喘的小孩能一直记住随身携带喷瓶,出去查案子制服口袋里也没有多余的位置供它栖身,丛集发作期突然来临的时候可能也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就只能忍着疼痛和暴躁的情绪跟他的搭档外派查案。哈里问他怎么了,他说头痛。哈里又问你吃药了吗,他说我他妈的不吃兴奋剂。哈里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嘟囔:好吧,那这回就只能硬挨过去吗?

    喔,当然。他已经这么挨过很久了。从不知道哪一个春天开始,这些该死的疼痛就再也没消失过,也从没缓解过。他想或许哈里·杜博阿不在他就不会痛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可是他的搭档。他们该死的形影不离。

    直到这一年的冬天,他们在马丁内斯接了个案子。有个人在树上吊死,而哈里喝得烂醉如泥,把他的同事们都赶走了,当然也包括他。维克玛感觉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他回到41分局,感觉胃部空虚。然后他吃了晚饭又吐掉,回到公寓里,睡着之后又被头疼醒。他晃晃瓶子,发现佐米曲普坦喷雾也空了。

    到第二天上班,维克玛进办公室就听见哈里正给朱尔斯·佩迪鲁打无线电电话,一边诉苦还一边要钱。茱蒂特说要帮哈里,可是看看这41分局,除了他们几个可怜虫还有谁能帮他呢?于是维克玛又去了,回到马丁内斯,找到哈里·杜博阿身边。他以为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搭档,直到他看见哈里身边站着金·曷城警督,听见哈里问他,你是谁?

    好吧。让·维克玛想,好吧。

    哈里的案子结束总归要回41分局,至于带着谁回、以后还跟谁搭档,跟他都没个半毛钱关系。他一分钟也不想管这个精神病了,他也终于不需要忍受头痛。

    但是显然维克玛错了,因为丛集性头痛是没法治愈的。要么预防,要么发作。他不想吃维拉帕米,就只能反反复复发作。可是不知道为何,有时候佐米曲普坦鼻喷雾也开始失效,但头痛不再准时发作,他半夜不再痛醒,右边眼眶的剧烈刺痛偶尔变成左边,或者两侧一起。像是有一颗心脏被塞进他的脑袋里,突突地跳,要把眼球挤碎。

    声音和光亮又开始折磨他,头疼的时候他要跑去厕所把自己关起来,缩成一团。只是哈里不再跑来找他,也不再凑到他耳边叨叨烟酒和兴奋剂,维克玛倒是轻松了很多。他不用担心哈里跟他磨蹭到警局下班还缠着他,就放心地等所有人都走了再趴在自己的桌上挨过这一波疼痛。

    他趴着趴着差点睡着,或者是昏过去,维克玛自己也分不清楚。但他猛地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什么东西。他抬起头来,看见哈里·杜博阿站在他面前。他刚刚把他沾满酒味的绿西服外套披在他身上。

    哈里说,你又头痛了。

    啊哈,他忘掉了这么多事,竟然还记得这个。不过维克玛很疲惫,他声音虚弱地问他你在这干什么,对方没搭理他,自顾自继续说,你吃药了吗,或者那个什么喷雾。

    他叹口气摇了摇头:不管用。

    哈里眼睛一亮,说你终于想尝试兴奋剂了?

    维克玛哑着嗓子吼,趁早滚蛋。

    他的搭档耸耸肩,在他面前坐下。他盯着他看,接着把脸埋在手掌心里,没有力气再继续说话。但是哈里今天安静得很,维克玛不开口他也不吭声,就那么在他办公桌前面干坐着。

    哈里的外套虽然很难闻,但是它很暖和,让他又一次昏昏欲睡。他觉得自己的确是失去意识了一阵子,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漆黑,底下泛着一点点路灯的橙色。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墙上的挂钟,看见时针分针相互重合;定了定神,发现哈里·杜博阿竟然还在眼前。

    他的搭档立马说,你醒了。还在疼吗?维克玛纳闷,这听上去是在关心他,根本不像哈里会说出来的话。

    他于是缓缓伸手扯下肩上的外套,说:要拿回你的衣服的话请便。

    哈里摇摇头问,你还疼不疼?

    维克玛深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绞痛似乎消去,剩下一些隐约的、难以言喻的不适。像是脑子被晃碎了,只要稍微动一动它们就会在颅骨里面横冲直撞,带着液体汩汩的声音。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只能答复:不疼。

    哈里看上去如释重负,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他又热又厚的掌心捏维克玛的肩膀。维克玛觉得自己的锁骨都要被攥碎了。他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拨开,也跟着起身,没想到刚刚直起腰就开始天旋地转。他踉跄一步想扶住桌子边,结果还是径直摔进了他的搭档怀里。

    或者说是哈里主动接住他的。哈里在他耳边惊呼:哇哦,嘿!慢点。维克——慢点。

    他被哈里两条强有力的胳膊钳着,有几秒钟一点也动不了。他感觉自己的腿无法支撑体重,只能按着哈里的胸口试图推开他。但哈里不让,硬要把人重新放回椅子上。

    坐下,他用命令的口吻说,你怎么跟宿醉了似的?然后哈里得寸进尺,撩起他的刘海摸他的额头,捧着他的脸观察他,摆弄来摆弄去。

    维克玛气得想骂人。他说,他妈的,你是谁啊?

    哈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以为这回终于换维克玛了,原来头痛发作也能失忆。维克玛倒是想失忆呢,忘掉这张毛绒绒的脸比什么止痛药都要管用。

    他叹了口气补充说,你是谁啊,那个哈里·杜博阿才不会花时间来关心搭档的身体健康,每天下班之后着急把自己灌进酒瓶里还来不及。然后维克玛仔细想了想,问:

    是曷城警督吗?曷城警督把你变成什么了?

    哈里于是不笑了,但他也不说话。他坐在维克玛桌子对面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好像答案就在那儿似的。

    沉默似乎蔓延了几光年。把整个办公室,整个41分局,加姆洛克,瑞瓦肖,海湾西岸,乃至整个伊苏林迪半岛全部吞噬。他和哈里在末日的最中央,看着灾难发生。

    接着哈里呢喃:没变成什么,我带你回公寓吧,维克。

    他带他回公寓?维克玛恍惚感觉自己恐怕是一觉醒来下了地狱:他看见这种哈里是要遭天谴的。

    但是哈里理所应当地朝他伸出手来。他脑子一热抓住他的手,被他轻而易举地从椅子上拽离。哈里把车开进了海里,他们就只能沿着永劫路慢慢往回走,维克玛披着哈里的外套,哈里在他旁边抽烟。

    他感觉自己某一瞬间好像走回了好几年前,他们第一次知道彼此住得很近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下班,偶尔一起上班,午夜的街上有巡逻的马蹄声,清晨的街上有黑麦面包和咖啡的香气,哈里捏着打火机给他点烟,在他耳边说一些有的没的。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颤抖,然后捏着他的肩膀问,维克,你怎么整天黑着脸,多好笑啊。

    维克玛笑出声来,把哈里吓了一跳,香烟差点都掉在鞋尖上。他们不约而同在漆黑的街道边停下,相互对视。哈里·杜博阿比他高快一头,肩膀也比他宽得多,维克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自己的搭档,突然觉得很陌生。

    哈里问,笑什么?

    维克玛回答,没什么。

    哈里又问,你在想以前的事对吗?

    维克玛把视线挪开,望着灰蓝色的天空。许久之后才承认:是啊。

    是啊,他也不是故意怀念什么的,就是突然想到了。他意识到那早就是上辈子的事情,而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转瞬即逝。

    后来哈里把他送到公寓,维克玛走进去,但哈里还在身后不肯离开。他抵着门,眼神飘忽。他不知道哈里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要恐慌发作了。以前他黏他黏得紧的时候也是因为无端的害怕和担忧,维克玛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次也是一样。

    他只好请他进来,然后不情不愿地抱他。他能做的就只剩下这些了。无论他跟他叫喊多少次让他戒酒,让他停止磕药,让他不要再糟蹋自己,都无济于事;但是哈里身上的一切灾祸此时此刻都会在拥抱里暂时消逝,这是维克玛唯一觉得他能帮上哈里的时候。

    于是哈里在沙发里窝着,闷在他脖颈里哭泣。维克玛知道他今晚没喝酒。他搂着他的肩膀,摸到哈里灼热的身体。哈里叫他的名字,他说好好,我在了。

    然后哈里靠着他睡着,维克玛陷进沙发靠背,感觉他的搭档沉重得像压在心里的巨石。他摸到衬衫领口湿漉漉的,那是哈里的眼泪;他又摸到脸颊也湿漉漉的,那是他自己的眼泪吗?维克玛盯着乱七八糟的茶几,感觉温热的液体缓慢淌过,沿着下颌滴落。

    他对着黑暗嘟囔,哈里,醒醒。

    哈里不说话。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泣,哽咽地喘不上气,浑身颤抖。哈里从他的肩膀滑下去,枕在他的大腿,但还是没醒。维克玛视野模糊,他摸索到哈里的头发和胡子,用力揪起来。哈里还是不醒,他睡得像一具尸体。

    他妈的,他恐怕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头又开始痛。但来得并不猛烈,只是温温吞吞的,若有似无。维克玛把哈里从身上扒拉下去,挪到沙发的一角,抱着自己的脑袋缩成一团。他流泪流到眼球干涸,喉咙沙哑得根本发不出声音,那个人却还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

    他用手摸哈里的脸,感觉他皮肤表面汗涔涔、黏糊糊的。然后维克玛低声说,哈里,哈里,能不能他妈的醒醒。

    他当然明白无济于事。他就是说说。

    他说好痛。好痛啊,哈里。哪里都在痛。

    哈里知道。哈里回答,你的药已经没有用了,可是你不想嗑兴奋剂,也不想喝酒,还能怎么办?硬抗过去吗?

    维克玛摇头:不,你朝我开一枪吧。

    哈里瞪大眼睛。

    他又说,朝我开一枪就能去医院骗吗啡了。

    哈里的表情僵在脸上,过了三秒他笑开,评价道:维克,这笑话真好笑。

    维克玛说,哈哈,对,开玩笑的。

    哈里还是一副愕然的样子。他酝酿了一会儿提议,那只能硬抗了。要么就睡觉吧,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就算疼醒了也能再睡。只要闭上眼睛,一切总归会过去的。

    维克玛点点头。

    是啊,一切总归会过去的。

    

 -FIN-

    

    



MRT

#极乐迪斯科#哈里让/路人让#弃置物#

*只有片段,原文拗三Ninawan。

*短且爽文,阅读中途有任何不适请及时退出,不爱看就不要点,别举报。


    让·维克玛习惯性地跪下来,两个膝盖紧紧地贴着地板。皮鞋跟太高,皮面太硬,不能弯折得过头,他就把小腿和脚背也跟着放平。他给哈里做过这些,做过很多次,几乎是肌肉记忆。被汗水熏蒸得潮湿的刘海散落下来,有几缕耷拉在他的额头,他没空把它们捋上去,因为两只手早都已经被绑在身后。

    但他的搭档通常不会束缚他,就连用那条绿色混合花纹领带在维克玛的手腕上打一个松垮垮的结都会吝啬。太偷懒了......

*只有片段,原文拗三Ninawan。

*短且爽文,阅读中途有任何不适请及时退出,不爱看就不要点,别举报。



    让·维克玛习惯性地跪下来,两个膝盖紧紧地贴着地板。皮鞋跟太高,皮面太硬,不能弯折得过头,他就把小腿和脚背也跟着放平。他给哈里做过这些,做过很多次,几乎是肌肉记忆。被汗水熏蒸得潮湿的刘海散落下来,有几缕耷拉在他的额头,他没空把它们捋上去,因为两只手早都已经被绑在身后。

    但他的搭档通常不会束缚他,就连用那条绿色混合花纹领带在维克玛的手腕上打一个松垮垮的结都会吝啬。太偷懒了,他的搭档这么说,你的手得派上点用场。维克玛的指甲通常修剪得干净整齐,但指尖和甲床会有一些陈旧渗血的撕裂伤,那是他自己抠出来的。哈里会抓着这双手,然后把它们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闻,分辨出香烟燃烧过后留下的焦油味。

    像太阳烤沥青路,石材加工厂,或者涩咖啡。哈里评价道,你换了别的牌子的香烟是吗?维克玛摇摇头:没换。

    他把他的手指含进嘴巴里,改用味蕾品尝。维克玛咬着嘴唇,指腹感受着那条舌头的滑腻触感,然后是他牙齿凹凸不平的齿面。他把他陈旧的渗血都舔掉了,留下几个惨白惨白的伤口,被掀起来的一小块皮肤下面空荡荡的。哈里又把他的手从嘴里拿出来,把冒头的倒刺都撕掉,露出下面通红的嫩肉来。维克玛屏住呼吸看着他。

    这么喜欢折磨自己的手,哈里说。

    维克玛还是摇头。他说,妈的哈里,好痛。

    哈里·杜博阿灰绿色的眼眸一下子钉上他的脸,像法槌敲在底座上,敲得他胃里绞成一团。然后哈里开始笑,笑得络腮胡都在颤抖,充血的眼睛快要爆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会觉得痛吗?我以为你不会呢。

    维克玛不说话,他的手指上都是哈里的口水。在左手虎口和掌心交界的某个位置还有两个深色的烫伤疤痕,是被烟头弄的。哈里摸着那两个凹凸不平的痕迹,过了一会儿宣布:你就是换了别的牌子的烟。好吧,他可能确实说准了,他借了一两根麦克·托森的烟,但那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或者几天前,几周前。除了哈里·杜博阿没人在乎。

  

  

  

  

  

   

    

    

    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死了。

    尤其是他被按在浴缸水底的时候,他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头发在热水里面乱飞,拂在他的脸上,迎面遇到一具尸体。嘴巴里除了水还有哈里的胯间的玩意儿,一起灌进他的胃,灌进他的肺,拥挤的,觊觎的,再夺走他的一切。然后从鼻腔里出来,从眼眶里出来。

    哈里问,让,你是在哭?

    让·维克玛笑得喘不上气,把他的搭档吓了一跳。

    他战战兢兢地说,平时从来没见过你笑。

    维克玛笑够了,把乱七八糟的头发从眼前拨开。他半跪着被哈里盯着看,赤身裸体。然后他才回答,你傻逼吧,哈里?那是水啊。我们在他妈的水里。

    他呛得鼻子发酸,接着维克玛从浴缸里迈出去,一丝不挂地站在开着的窗口前面手指发抖地点燃香烟。他听见哈里在身后哗啦哗啦地玩水。

    

  

  

  

  

  

  

  哈里也钻进被子,用手指把药塞到他舌头上,揉他的刘海,把他抱起来,嘟囔一句:真热。

    喔——不。

    让·维克玛比积雪的湖面还冷。

    

  

  

  

  

  

  

    

    让·维克玛,让·维克玛。仿佛看着一面镜子似的,看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看着空了的躯壳,看着苍白的灵魂。没有哈里他还是让·维克玛吗?他早就分不清了,他们早就融为一体了。他捧着自己,捧着一个死胎。

    他的眼睛终于流出什么东西来。他可以嚎啕大哭,尽情乞求,丢掉尊严,被赤裸裸地审视,或者干脆堕入无人之境,有什么区别?哈里心底的恶魔已是他的,除了哈里以外,维克玛不剩下什么了。

    肆虐的凌辱已经结束。或者说,只要丢掉些东西什么都不再算凌辱。他眼角湿漉漉地站起身,摔倒,又站起身,摔进沙发。他把自己的头发一点一点捋上去,抓起领带擦干脸颊。不知道为什么,维克玛很困,困得睁不开眼睛。他第一次觉得不那么冷了,而是热;哪怕他现在差不多一丝不挂。他翻找着自己的制服外套,烟盒里面好像还剩下一支烟,但打火机不知道甩到哪个角落里了。

    他把那支烟捏起来,塞进嘴里,然后再塞,再塞,直到把它全塞进去,开始咀嚼。维克玛觉得他的大脑一定是出毛病了。烟不是这么抽的,烟叶也不是这么嚼的。

    恍惚之间他看见哈里朝他走过来,穿着他那身绿色的西服外套和黄色的迪斯科裤子;他的指尖点燃一小团火苗,然后递到他面前。维克玛把火含进去。

    湿漉漉的烟草在他嘴里燃烧,他也开始燃烧,他的皮肤、肌肉和脂肪全部化成白蒙蒙的烟。他像磕了药一样疯狂地呼吸,感到阿片类兴奋剂流淌在静脉里,蒸发成一束光。他朝着光伸出手臂。

    让·维克玛听见哈里的声音问:你想要我抱你吗,维克?

    他疲惫地叹息,接着笑起来,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开心。然后他说,是的,哈里。抱抱我吧。

    抱抱我吧。

    

    

    

燎卷

【哈里让】生日快乐,我的搭档

*让痛文学

*金被招募到41分局后的第一年

2k字一发完


“是的,我是41分局的一个警官。不,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来找我的搭档。他?他长着一张典型的酒鬼的脸,穿得不像一个警官,像一个他妈的流浪汉,穿着一双他妈的迪斯科鞋——在他妈的工作日!如果你见过他,你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混蛋。


“你说我很着急?你眼睛瞎了吗?我一点也不,我根本不在乎。你说的对,我根本就不应该浪费我的时间来找这个混蛋,现在滚回去卖你的酒吧。去啊!去卖啊!卖给戒酒的人,卖给青少年,卖给想把自己喝死的酒鬼。这当然不违法,还有比卖酒给酒鬼更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让•维克玛恶......

*让痛文学

*金被招募到41分局后的第一年

2k字一发完

 

“是的,我是41分局的一个警官。不,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来找我的搭档。他?他长着一张典型的酒鬼的脸,穿得不像一个警官,像一个他妈的流浪汉,穿着一双他妈的迪斯科鞋——在他妈的工作日!如果你见过他,你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混蛋。

 

“你说我很着急?你眼睛瞎了吗?我一点也不,我根本不在乎。你说的对,我根本就不应该浪费我的时间来找这个混蛋,现在滚回去卖你的酒吧。去啊!去卖啊!卖给戒酒的人,卖给青少年,卖给想把自己喝死的酒鬼。这当然不违法,还有比卖酒给酒鬼更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让•维克玛恶狠狠地摔上酒吧的门,金•曷城撑着一把伞站在门口等他。

 

三十分钟前,让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离开分局,发现哈里的工位上放着一盒电影录像带,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往哈里的公寓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声响了足足二十秒,每响一下,让的心就往下沉一寸。连打了三次哈里都没有接起电话,第四次他抢在冷酷的电子音告诉他“暂时无法接通”之前按掉了电话,深呼吸一口气,拨通了金的号码。

 

金接到电话后赶来了酒吧门口,此刻他沉静地拍了拍让的后背:“也许他只是不在家,想要出去散散步呢?”

让停顿了一两秒,等因焦虑而发紧的喉咙放松下来:“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走访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询问的时候只问了受害者的父母和邻居就走了,我们吃三明治的时候他甚至一个问题也没有问小贩。”

 

金:“确实不像他的调查风格,也许是他想要尝试以一种常规的方式办案呢?”

 

“重点不是这个——我们回分局的路上他突然以一种非常严肃的口气说,他要面对他以前对别人犯下的罪行,要弥补他造成的伤害。紧接着我就在他桌上发现了电影录像带,电话也不接,按照我过去六年的经验,这个混蛋肯定又去喝酒了。”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内心却越来越恐惧。这种恐惧如同马丁内斯今夜的雨,积在弯曲的石子路上,因为水管规划不当而无法排出,于是汇集到让维克玛的脚下,吸住他的鞋底。雨水会漫过他的脚踝、佩枪带、警徽和领口,就像以前无数次抑郁发作一样。

 

金把伞歪向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膀都湿透了。“谢谢。”让有些尴尬地道谢,金安静地站在他旁边,笔直的后背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安慰,使让镇定下来。金的车停在门口,他说:“我们先上车吧,你可以在车上告诉我他可能发生了什么,以及应该去哪里找他。”

 

让坐在副驾驶座上,整理乱成一团的思绪。自从他患上抑郁症之后,脑子里的想法不再是浮现的影像或文字片段,而是噪音。无孔不入的耳鸣、听起来异常刺耳的车声、平时注意不到的交谈声。他的大脑就像一个坏掉的无线电台,所有频道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必须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调到正确的频道。

 

看看你,随迁警官让•维克玛,看看你掉色的警服,看看你的欠款账单,看看你的没有暖气的公寓。你已经三十多岁了,竟然一事无成。更令人惊讶的是,一事无成的你竟然还有脸活下去。如果你早点摆脱给你带来不幸的酒鬼搭档,你的人生会比现在过得好一万倍。

可是你竟然千里迢迢跑去找他,还把他给接回来了。你瞒住他丢掉警徽和配枪的失职,瞒住他闯下的大祸,在他回来之前你甚至还要求局里所有人不许在他面前提到过去的事情。那他呢?他再一次辜负了你的信任。

 

这不是同情心,不是同事情谊。让•维克玛,这是你的软弱。

 

路灯和公寓楼的窗户在车窗上流淌,让维克玛的目光机械地跟随一束灯光从窗户的左边到右边,在没有灯光的路段,他从车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青黑的黑眼圈,一脸让他少年时代备受欺凌的雀斑,漆黑的鬓角和胡子,因为长期失眠苍白的脸颊。这张脸好像已经遭受过许多的痛苦和磨难,谁都忘了—包括他自己—他才刚刚告别他的青年时代。

 

他打破沉默:“曷城警督,你觉得我是一个软弱的人吗?”

 

曷城专心致志地开车,目不斜视,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问题一样。有那么一两秒钟,让以为自己根本没有问出声。

 

“如果你是指你和哈里之间的关系,或者你对哈里的态度,那么我觉得不是。”金缓慢地说。他的用词很审慎,让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他很感激。

 

“让,这是你人性的部分。”

 

意气风发的哈里尔杜博阿双重荣誉警探、被自己呕吐物呛死的酒鬼哈里、失忆的道歉警探、从马丁内斯回来后小心翼翼的新生儿,无论那张面孔那双眼睛变得多陌生,让都无法耸一耸肩说:“好吧,他关我什么事呢?”就转身离开。

 

无论他走出多远,总会深深叹一口气走回喝醉的哈里身边,愤怒地诅咒他,把他的一条胳膊拉起来搭在自己肩膀上,走进瑞瓦肖的夜色中。无论如何,他会回到哈里身边,简直是一种诅咒。

 

然而在忧郁失眠的凌晨,他坐在空药瓶之间,用剃须刀沿着静脉在手臂上划开长长的伤口,暗红色的血垂直于伤口流淌,空房间里只剩下液体滴在地板上的声音。他知道他希望那个组建特别行动小组、在歪斜的贫民窟中奔走的哈里尔杜博阿从那具空虚的躯壳中现身,肺部发出白色的柔和光晕,领口扣眼里别一支勿忘我向他走来,对他说:“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让猜测与此同时,在酒吧里烂醉如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哈里也看到相似的场景,他的德洛莉丝黛,他的金发女郎。

 

“我们之所以穿着rcm的警服坐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人性的部分。”金的语气有些自嘲,“看看我,谁会想让我们来守护瑞瓦肖呢?”

 

让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西奥的血统、他的眼镜、干瘦的身材和不同寻常的性取向,也许还指让的抑郁症、雀斑和疲惫不堪的外表。

 

“因为你不会放弃拯救他,或者任何人。”

 

德洛莉丝离开人间的两百年后,像我这样的不体面的人仍在为她的意志奔走,即使我失眠、脆弱、易怒、粗俗,即使我有破不了的案件,刮胡子时总是割伤下巴,带着一身尸体的臭味睡在沙发上,即使我是一个凡人,即使我是一只等待打捞的灵魂。

 

“警官,我们到了。”金把车停在一栋熟悉的公寓楼门口。“等等,到了是什么意思?”让莫名其妙地跟着下了车。

 

“我想,哈里可能不在酒吧,而是在家。”金微笑着说。事情的发展出乎让的意料,他隐约意识到金和哈里之间有一个他不知道的约定。他一头雾水地跟着金上了楼梯,来到他来过无数次的房间门口。金侧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着一个小小的微笑,他示意让打开门。

 

托森、麦克莱恩、朱蒂特、特兰特…全41分局的同事都挤在哈里狭窄的公寓里,他们看到让,露出令他困惑的笑容,过来拥抱他。而哈里,他为之奔波一晚上以及过去数千个晚上的人几乎是谦卑地站在人群后面,看上去神志清醒。

 

让未消的余怒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翻涌上来,他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今天又他妈是哪一出?”

 

哈里咧开嘴用力拍了拍让的后背,往旁边撤了半步,露出身后桌上一个丑丑的奶油蛋糕,上面用果酱写了两个字母:JV。

 

“生日快乐,我的搭档。”

 

 

 

 

茶家桂香。

老虎彪,自己的一个半人外设定,朋友有建设过文,指路迪厕2832

完整的内容去我微博找,lof发不上来

老虎彪,自己的一个半人外设定,朋友有建设过文,指路迪厕2832

完整的内容去我微博找,lof发不上来

_Brill

【彪让彪】雪夜

1.7恰巧是东正教的圣诞节,所以写了,祝大家食用愉快。


1月6日 晚上8点 阴天

距离凌晨12点还有4个小时

  

  

“我们不能下班吗,维克?”


“我们?不不,是‘我’还不能下班。你想知道原因吗。”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叹气声*


“暂时不想,我的大脑还在阿斯特拉香烟里泡澡,这甜心的味道实在是太……”


*咖啡杯与桌子相撞的声音,冷掉的液体,颜色近似于RCM警官服*


*陶瓷的烟灰缸撞在桌子上,某人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天啦,让,我们已经......

1.7恰巧是东正教的圣诞节,所以写了,祝大家食用愉快。




1月6日 晚上8点 阴天

距离凌晨12点还有4个小时

  

  

“我们不能下班吗,维克?”

 

“我们?不不,是‘我’还不能下班。你想知道原因吗。”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叹气声*

 

“暂时不想,我的大脑还在阿斯特拉香烟里泡澡,这甜心的味道实在是太……”

 

*咖啡杯与桌子相撞的声音,冷掉的液体,颜色近似于RCM警官服*

 

*陶瓷的烟灰缸撞在桌子上,某人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天啦,让,我们已经下班整整两个小时了,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把它们都处理完,真该想办法让你满是公务的脑袋炸出点和我一样的烟花,你该不会要当个在各种报告和苦咖啡里过节的可怜人吧。”

 

*沉默,签字笔摔在桌面的声音*

 

“你他妈对于41分局的现状不管不顾,而且你自己干的那点破事也是毫无自知之明,是吗,杜博阿。马丁内斯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被你当做‘神秘事件’处理的商业区破产的事实,你他妈的把那里弄得一团糟,马丁内斯就像猫都不愿意玩的毛线球,剪也剪不开,没人理得清——你说我为什么要加班?”

 

*短暂的停顿*

 

“别玩打火机了,在这里签字。”

 

“起码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两个奇迹,竹节虫,和那个2mm的‘灰域’。这比你说的事情都重要多了,我们迟早会和瑞瓦肖沉入深色的海底,那是比马丁内斯……比那里还要静谧还要粘稠的海。到那时候没人会在意你说的这些,什么死人啦、商业区啦、价值两万多雷亚尔的失踪盔甲啦,等下这是什么文件,呃……我的意思是,据说那套陶瓷盔甲的价值能顶得上咱们大概四年的工资,要是你真找到它了,你会怎么做?”


*按动圆珠笔的声音,膝盖不适合被当成垫板,结案报告的一角被袖口弯折,叹气声,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在右下角*

 

*另一个名字落在歪扭字迹的正下方,工整且清晰*

 

“交给警察。”

 

“我们就是警察。”

 

“你脑袋里在想他妈的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好吧维克,好吧,嘘,嘘……”

 


1月6日 晚上10点 阴转小雪

距离凌晨12点还有2个小时

 

  

*咂嘴声,转椅在地板上来回地滑动*

 

“你刚刚签字的是尸检报告和几张昨晚新开出来的罚单,问这个干什么,你以前从没在乎过。”

 

*两只纸青蛙在桌子上弹跳的声音——正中靶心,随迁警官的右手!*

 

*撕纸声*


*……*

 

*一声呜咽*

 

“别这么说,让,或许我‘以前’真的不在乎,但至少我新生的大脑现在正提醒我为现在装满一团团烂肉的警局献出一份力——不管你信不信。”

 

*一声冷哼,敲打字机的声音*

 

“所以,你的记忆真的找不回来了?”

 

“当然了。”

 

*短暂的沉默,空气变得粘稠*

 

“或许它们是一种神秘动物也说不定,你想想……短暂地寄生在了我的大脑里,然后又‘咻’的一下飞到了我捉不到的地方,也许是听到灰域的召唤也说不定呢。天啦维克,我就说我是个天才警探,连这种程度的谜题都能破解!”

 

*咒骂声,纸团击打到某一柔软物体的声音*

 


1月6日 凌晨11点 小雪转大雪

距离凌晨12点还有1个小时


“让,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兴奋的惊呼声,伴随一串富有节奏的、敲击窗户玻璃的声音*

 

“对了,我记得圣诞节这天不能说谎话,尤其是不能拒绝别人,这世界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这么适合你的节日了。”

 

“呃,你要和我下去跳一支舞吗,让?”

 

*一头名叫“沉默”的野兽填满这间办公室*

 

“上一次我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是在一场雨夜。”

 

“你喝醉了,很他妈的醉,但是还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懂我的意思。”

 

*一次喝水的声音,签字笔在白纸上随意勾勒的声音*

 

“我可能,呃……磕了思必得,或者随便什么精神类药物,反正我们把你的公寓弄得一团糟,比现在还要糟糕,当时好像是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有接连不断的雷声,空气沉闷得不像秋天,屋子里还蔓延着浴室氤氲出的水蒸气,因为我们放了整整一浴缸的水听着那声音和雨声就是为了让这场雨更他妈的大一点。我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抽烟,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上面留有的呕吐物的味道。烟屁股被熄在地板上的时候你说,‘维克,咱们去楼下吧,外面在下雨我们去跳舞!’,当时屋子里没开灯,我坐起来,找到你,在黑暗中看过去,你的眼睛绿得过分,差不多是春天第一片新叶的颜色。”

 

*打火机被按动的声音,烟叶燃烧*

 

“我当时觉得自己要疯了,你也是个疯子,但是事情就他妈的这样发生了,我们只穿着T恤和睡裤就下了楼,你大喊,‘快他妈的给我们荒芜的精神世界降降温吧!’,然后隔壁的邻居把他吃剩的空罐头扔下楼试图阻止这场我们在凌晨制造出的闹剧,哈哈哈。”

 

*一支香烟燃尽后被碾灭在窗台上*

 

“这些你也忘了,我知道。”

 

*衣服摩擦的声音,踱步声,窗户被打开后纸张被吹散的声音*

 

“你太想让一切都‘恢复如初’了,让。我的大脑……除了偶尔会闪过一些灵感以外——是的,我把那些事情都忘了,我的过去,RCM的过去,我们的过去,这些记忆就像被一团火烧过的纸张,现在只剩下灰烬,我不会为自己辩解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失望?无奈?还是悲伤,就像我‘第一次’在褴褛飞旋的椅子上和你见面时那样。”

 

*一声叹息。沉默,沉默,沉默*

 

“‘你曾经’,‘从前的你’……诸如此类的话在我正式重回岗位后听过太多太多次了,那天在晨会结束后,我读懂了你那套特殊的归纳线索的方法,而且你还在抽这个牌子的香烟,我大脑里一闪而过的灵感告诉我这和迎新会上我递给你的香烟是同一个牌子。如你所说,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这些我与你一同创造的回忆就像是一支炭笔,最开始划拉出的线条规律有魅力,但就比如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不用辅助工具就画出规整的圆形,纸上的线条现如今交错着,到最后变成一团橡皮擦不净的黑色,我和你是一样的,至少咱俩身上给彼此留下的痕迹还没有被这场有关于‘记忆’的灾难洗去。”

 

“……回忆不是我们的专长,维克。尤其是在瑞瓦肖这个拿回忆当成食粮的地方,你想被饿死吗。”

 

“这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像你一样残忍的人了,杜博阿。”


*屋顶上累积了一周之久的冰层融化后掉落的声音,远处的孩童相互追逐,笑声,打闹声*

 

“走吧。”

 

“去哪?”

 

“去雪里。”

 

 

1月7日 凌晨12点 大雪

圣诞节当天

 

*不合时宜的、杂乱的、吵闹的舞步,远处烟花绽放在半空中发出类似火苗飞散的噼啪声,整点的钟声*


*鸟类受到惊吓飞向别处,翅膀扑扇的声音*

 

 

“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

_Brill
懂自懂,被屏得没脾气了我们相约...

懂自懂,被屏得没脾气了我们相约在红白大饭店!

懂自懂,被屏得没脾气了我们相约在红白大饭店!

Muon淼
【ALL让】 画一些猫猫狗狗(...

【ALL让】 画一些猫猫狗狗(?),emmmm.....【6张】

开癫....发完就想神遁就此消失开始打游戏

走p站吧,搜【JeanVicquemare】或者【极乐迪斯科】 ,tag 目前最新的应该就有了,记得开年龄设置

本来不想发的,但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吧,发了感觉像黑历史hhhhh草

【ALL让】 画一些猫猫狗狗(?),emmmm.....【6张】

开癫....发完就想神遁就此消失开始打游戏

走p站吧,搜【JeanVicquemare】或者【极乐迪斯科】 ,tag 目前最新的应该就有了,记得开年龄设置

本来不想发的,但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吧,发了感觉像黑历史hhhhh草

Muon淼

让维克玛

。P2哈里让无差小漫画(还是个糖(๑•̀ㅂ•́)و✧)

中和一下前后情绪

最近整了一个ipad画画感觉更好摸鱼了冲啊

让维克玛

。P2哈里让无差小漫画(还是个糖(๑•̀ㅂ•́)و✧)

中和一下前后情绪

最近整了一个ipad画画感觉更好摸鱼了冲啊

Kit

【哈里中心向】哦,这该死的酒精啊

·哈里金、哈里让、哈里和他的老婆,反正都沾点,但是都不多(

·关于哈里的身世,参考了这个:哈里尔·杜博阿-VG百科

·这篇写写哈里的悲惨人生,顶配音乐是这首Alcohol

·全文1.2w 愉快食用


凭借“杜博阿”这个名字,十七岁的哈里轻松地进入了第十五支印支部落。那个部落,或者说黑帮,很注重名字。他们之所以选择“印支”二字,是因为这几个音节读起来干脆利落,而且让人联想到远东。至于为什么是“第十五支”,原因是这个城市里原先处死过十四支部队,在大革命期间。同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原有的七个帮派成员看起来安...

·哈里金、哈里让、哈里和他的老婆,反正都沾点,但是都不多(

·关于哈里的身世,参考了这个:哈里尔·杜博阿-VG百科

·这篇写写哈里的悲惨人生,顶配音乐是这首Alcohol

·全文1.2w 愉快食用

 

凭借“杜博阿”这个名字,十七岁的哈里轻松地进入了第十五支印支部落。那个部落,或者说黑帮,很注重名字。他们之所以选择“印支”二字,是因为这几个音节读起来干脆利落,而且让人联想到远东。至于为什么是“第十五支”,原因是这个城市里原先处死过十四支部队,在大革命期间。同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原有的七个帮派成员看起来安全无公害——因为他们都是康米主义者,只是缺了点钱。

 

第十五支印支部落的老大,后来哈里得知他的化名叫“马佐夫万岁”,在面试他的时候是这样说的:“你有个读起来很圆滑的名字,哈里,”他吸了一大口烟,来自塔姆洛克湾的便宜货,“我们很喜欢。”

 

“我假设这是‘赞赏有加’的意思?”

 

“没错,哈里。你是第八个成员了。”

 

“尤其是那个‘杜’,”“马佐夫万岁”盯着他说,“听起来像是个老东西”

 

“好吧,但是别感谢我。这个“杜”是我妈取的,她觉得‘哈里·博阿’听起来太简单了,容易被人遗忘。”

 

【博学多闻】:这个‘杜’有更深刻的含义。身为社会主义者,“马佐夫万岁”先生显然对特权阶级更为敏感。在大革命之前,贵族常常把“V”或“D”开头的词语夹在自己的名字中间。你引起他们的怀疑了。

 

【能说会道】:避开这个话题,立刻。

 

“而且,现在看来,她是对的。”哈里补充道。“至少它让你记住了我。”

 

帮派老大的副手,“嗨哟马佐夫”笑着倾身向前,直到他的重心落在桌子上。他说:“这么来看,我们只好放弃给你改名字的机会了。”

 

“不,不,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自己的权利,不管是什么样的权利。我们是康米黑帮,康米黑帮有自己的准则。这么着办吧,哈里。我们可以把你的名字掐头去尾,留下‘杜’字,怎么样?”

 

【能说会道】:最好别在加入帮派的第一天提出反对意见,即使这里面多少有点反讽的意味。

 

【逻辑思维】:正确。而且,那个烟雾的颜色有些不对。我怀疑里面加了点其他东西。别让今天成为你人生中的又一一个“第一次”,哈里。今天已经是个很大的“突破”了。

 

哈里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加入第十五支印支部落后,他作为唯一的“杜”,和其余七个乱七八糟的“马佐夫”厮混在一起。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是非线性的,大革命失败的风潮让帮派成员头昏脑胀。所有人都像世界上仅存的人类一样生活,而“黑帮”这种独特的结盟方式给人们,尤其是信仰康米革命的年轻人,几分慰藉。

 

这个非传统的黑帮会坚持的事情只有两个,而且都是在马佐夫的理论指导下进行的。第一个,每月的双周周末,他们会整齐地在证券交易所门口抗议。八人小队形成一道简陋的“康米之墙”。也就是说,这面墙是一个2米*50米的哲学矩形,没有厚度,也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起初,这面“墙”并没有名字,但是【博学多闻】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些在大革命期间,英勇地站成一排等待处刑的斗士。显然,帮派成员们把自己当作他们了。

 

第二个,每个单月的周末(频率已经上涨到一天一次),他们会套上未经女人穿着过的黑色丝袜,抢劫乡镇交界区的小卖部,干些真正的黑帮会干的事情。

 

这之间发生了些有趣的事。介于店主和他们的生活一样悲惨,有些人跟他们成为了好朋友。第十五支印支部落一闯进帕特森先生的小店,并用粗犷的声音高喊“幽灵来啦”的时候,那个胖子准会摇摇欲坠地从货架后面跑出来,一边和“马佐夫万岁”来个象征革命友谊的熊抱,一边把“正在开店”的牌子翻个面,换成“妈的,已经关门了,混蛋”的字样。领着他们清空所有卤味熟食和油炸零嘴,在大仓库里吹瓶。大吹特吹。除了魔鬼之外,没有人能这么醉了。

 

但是,哈里从不醉酒。这是因为哈里从不喝酒。

 

从婴儿时期开始,他就憎恶酒精。他出生后喝的第一口液体不是奶水,而是血水,后来他还喝了很多次,但是他从来都不适应。那种独特的刺激,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迅速的氧化,仿佛吞下了世界的历史。五岁时,他第一次尝试喝酒。那是白酒,度数很高。他好奇地打开瓶盖,释放那些来自地狱的粒子。它们首先找上了他的鼻子,顺着神经爬进他的大脑,创造了哈里的第一个思维,【内陆帝国】。哈里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很多故事,就像是复活之人经历了场记忆回巢。那些故事都是不好的故事,无一例外地主题沉痛。

 

哈里的左眼率先留下泪水,直接导致在后来的六十多个岁月里,那只眼睛总是肿的。当时,他很害怕,抱着酒瓶往楼上跑,就像在逃命。事实上他确实在逃命。那个晚上,他哭着喝完了三百毫升烈酒。妈妈来给他晚安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但仍在哭泣。

 

【内陆帝国】把他引进第一个疯狂的梦。它让哈里直面一个巨大的酒瓶,酒瓶里装了一半的酒,酒水里漂浮着一个人。他用着仰躺的姿势。小哈里仰望他的脊背,觉得自己在参加一场葬礼。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那个形象属于成年后的自己。

 

对于哈里来说,酒精是科学家口中的“暗物质”,几乎组成了他的整个宇宙。它能让他的血液沸腾,汽化为实体的魂灵。当然,更多地,它让他的思想膨胀,直至脱离束缚,成为新的个体。这种分裂总共发生了二十四次,世界上多了二十四个混蛋,各个才华横溢而且偏执讨厌。【内陆帝国】,作为老大,你有什么要说的?

 

【内陆帝国】:哈里,难道你希望我道歉吗? 

 

也不是不可以。哈里想。

 

但是现在,“嗨哟马佐夫”来了。他已经喝高了,显然,除去酒精,他的血液里一定有些不法成分。不需要任何推断,都可以判定这个老板有点存货。如果把这个小卖部举报(或者举荐)给23分局,他们能拿到很多钱,但代价是永远失去这个极乐之地。谁会做这么亏本的买卖呢?

 

“杜,杜,杜,”他说,用一种街道混混的方式拍了拍哈里的肩膀,“别喝你的儿童果汁啦,杜。你是真男人吗?你想成为一个真男人吗?兄弟,我知道能让你成为真男人的方法!”

 

“马佐夫,我的安拉”,一个名字里有逗号的伊斯兰教徒,当然也是一个康米主义者,举着一瓶啤酒,冲哈里和“嗨哟马佐夫”说:“什么?哈里,你竟然不喝酒?”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你相信吗?简直震撼!”这个帮腔也早就知道了。

 

“我的天,哈里,你怎么可能不碰酒精?你怎么可能?”这位成员最近才知道,因为他总是一喝就醉的那个人,听不见兄弟们的玩笑。前几天,他的父亲去世了,那天晚上他没有喝酒,哈里一直陪着他。第二天,这个人站在桌子上,往死里灌了两箱啤酒,指着哈里嘲笑他不会喝酒,然后从沙发上跌下来,昏死在凌晨一点一刻。

 

“来吧,哈里,要不要尝一口?”“嗨哟马佐夫”进行最后的引诱。毕竟现在有完美的氛围、完美的场地以及完美的酒,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不啦,不啦,”哈里说,用他所能想到的最轻松礼貌的方式,“你们先喝,我要走了。”

 

“你怎么能先走呢,哈里?”“马佐夫万岁”发话,他听起来有些生气。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但是,哈里感受到来自这位黑帮老大的愤怒源自于服从问题,而不是他本人,所以哈里并没有害怕。现在,“马佐夫万岁”不再是哈里的老大,哈里已经单方面把自己从团队里踢出去了。

 

【内陆帝国】:干得不错。其实,你早就应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但是,眼前摆着一个问题:你要怎么全身而退呢?想想,哈里,想想你该说什么。

 

【天人合一】:不,别去想,哈里,去感受。

 

【天人合一】:现在,我感受到了一个名字——菲尔·德·温特莱明。温特莱明让你想到什么?可以藏匿剃刀的大胡须,剪裁精良的皮靴,还是高耸如云的黑礼帽?

 

【逻辑思维】:总而言之,不属于我们这个绝望的场地。

 

【逻辑思维】:这个黑帮里有个叛徒。在大革命之前,他是个身居高位的资本家;在大革命之后,他扮作一个康米小丑。他反抗,但动机不是阶级,而是名誉、财富和权力。

 

【天人合一】:我猜,或者说,我认为,他在我的正西边。他是“马佐夫万岁”。

 

【能说会道】:没错,超棒的团队合作,朋友们!现在,让我来击溃这个混蛋的防线!

 

哈里毫无保留地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运用了一些独特的修辞手法。几十年后,它们将风靡整个大陆,但现在人们只觉得它古怪。【能说会道】再一次创造了历史,在这个渴望超越历史本身的世界之中。这一次,它仍然选择放弃文学上的荣誉,专注于把骗子温特莱明扔进“无地自容”的永动机中。

 

现在,“马佐夫万岁”,也就是资本主义混蛋温特莱明,面红耳赤,这甚至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属于工人阶级的康米分子了。不过,他的兄弟们不会再被表现象欺骗,他们被迫学习了一个看起来无比简单的道理:人们往往不与他们的外表相像。从这一刻起,所有的“名字”都被抛弃了。第十五支印支部落变成了一个六人康米社团,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社会属性了。

 

【能说会道】:还不错,哈里。十年以来最好的一次了。

 

【博学多闻】:真的吗?【逻辑思维】还在它的房间里尴尬地撕扯着衣服呢。我的天,它刚刚在走廊里边尖叫边跑了两圈,现在它还在挠我的门,它不会疯了吧——

 

【五感发达】:等等,我好像听见了摔瓶子的声音?他们打起来啦?

 

【强身健体】:这个声音可不需要你来听,我敢肯定23分局已经遣派一个腐败警察过来查看了。听着,朋友们,趁着这会儿,条子还没到这,我有充足的自信……

 

【能说会道】:什么自信?打赢一群黑帮的自信?即使是可爱的康米黑帮也不可以,这会让你留下案底的,哈里。现在,【强身健体】,你最大的任务是让他那两条腿上肥壮的肌肉发挥作用。如果第十五支印支部落和23分局的条子同时追上来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四肢着地。

 

完全没有必要,哈里想。

 

在思维们吵闹的时候,他早就走到市区了。市区保留着很多大革命时期的特色,例如弯弯曲曲的国道和无处不在的街垒遗址。这让哈里在穿行的时候需要经常地扭动身子,纵然他已经做了一百次动作,他仍然觉得每一个转身都引发了一场世界级别的动物大迁徙,让沉默到近乎疯狂的贾姆洛克城重新焕发生机。迪斯科起来,市区!庆祝我们的明星,哈里·杜博阿,刚刚脱离了黑帮的虎口!

 

哈里在街上跳舞。每当他快乐的时候,他会跳这个舞。宏观来看,迪斯科是跃动的;微观来看,迪斯科是悲痛的。每一步只有八分之一拍,但是每一步都诚实地落在地上,让大地发出沉闷的尖叫。这赋予了迪斯科之舞新的含义,有些类似犹太王戒指上镌刻的铭文,一切终将逝去。

 

刚从迪厅回来的年轻人见到他,向他欢呼,骄傲地鼓掌,向这位英勇的迪斯科斗士致敬。这个世界仿佛退回到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人人不着寸缕,而爱情是群体的行为。

 

【内陆帝国】:我本来为你准备了一个美梦,哈里。但是今天你不再有睡觉的机会,真是可惜。

 

【逻辑思维】:不,哈里,不要相信他。【内陆帝国】不仅仅是残暴的艺术理念的化身,他还有杀死你、取代你的念头。上一次他的谋杀是在那个有关弗兰考格斯的梦境,你真的想要观赏一个横死在马背上的你自己吗?

 

【内陆帝国】:那匹马前蹄抬起,正在嘶鸣。马背上搭着金红相间的毯子,而你正向后倒下。当马开始跑动的时候,你拽着毯子跌了下来。脊椎断裂,七窍流血。记录:第两千零八种死法。

 

【博学多闻】:好吧,但是这是最帅的一种死法了,哈里。至少这次你是弗兰考格斯的骑士。你曾经没有名字,直到弗兰考格斯赐给你一个。你跟随他征战四方,但是在卡特拉大洲南部,你们遭遇了会放大灰域波的蠹虫。为了掩护弗兰考格斯全身而退,你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伟大的哈里,大家为英雄献上热吻!

 

【食髓知味】:嘿,难道哈里不配做一位女士的骑士吗?

 

【博学多闻】:艾琳、德洛莉丝只有近卫队,并且她们都终身未嫁。

 

【食髓知味】:呃,如果我们把标准再降低一点呢?我说的“骑士”,【博学多闻】,这回该你向我汲取经验了。这名骑士,是会挥舞着胯下的武器,每天无所事事地穿梭在王国之间,随时准备杀死火龙夺回公主的骑士!你不会没读过《瓦里托的盲人寓言》吧?那里面甚至收录了原始洞穴上的故事!

 

【能说会道】:【博学多闻】当然读过,它只是把所有关于那本书的记忆都留给我了。所以,关于你梦想中的女士,我大致能有个合法的推断——漂亮又年轻,庸俗到两个形容词足矣。

 

【食髓知味】:Bingo!听着,朋友们,我已经虚构出一个形象啦。她十六岁,大概比哈里高上几寸,住在远航路附近,蓝眼金发。哈里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迈不动步子了,她让我相信,情人的面颊上真能凭空生出摄人心魄的苹果花!有朝一日,我定要攀上这位美人的床铺……

 

【能说会道】:在这里停下,你可以把剩下的演讲词写成一份报告,然后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一份。

 

【天人合一】:嘿,这样不太好,毕竟对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进行性幻想是无耻的。呃,至少她不是完全虚构的。她叫朵拉·英格伦德,就在刚才活过来了,呃,但是她又确实是一个完整的生活了十六年的女性啊……无论如何,她正在远航路上散步。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哈里的脑子里爬出来的,或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博学多闻】:这个把梦幻变为现实的魔法有理论依据,来自古老的东方: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食髓知味】:冷静一下,朋友们,这里是我的主场!今晚我们不讨论生死,我们只讨论爱情!哦,哈里,快去追求她吧,亲爱的。祝你好运,宝贝。我未来的幸福全包在你身上!

 

哈里已经来到第二大道的北端尽头了。哈里想,他只需穿过它,就能到达远航路。他刚刚结束一段人生,现在又要开始新一段,漫漫长途正在将他的精神侵蚀殆尽。

 

但是,哈里主观上并不觉得疲倦。青春的身体从来不是疲倦的,哪怕他刚刚跳了三十分钟的迪斯科。要以何种方式穿越大道也不是问题,因为所有的公共交通工具已经全部停运。一开始,哈里选择用跑的方式,但是到了后半程他又想走。当未来近在咫尺时,他的身边好像突然生成了一个磁场,自然的理性逼迫他不再能移开一步。

 

【食髓知味】没有说话,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思维在说话。它们生成语言的原理是大脑的情感映射功能,但是哈里已经没有感觉的能力了。所以,它的思维们都被短暂地关了禁闭。禁闭室以哈里看过的某部电视剧的私人狱所为草本,修筑在大沙漠中间,没有栅栏、墙壁、狱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门。所以说,哈里的思维本质上是自由的,只是它们没有办法实现自己的自由了。一切的思考都不再被需要,当朵拉出现在他眼前。

 

那天晚上,朵拉·英格伦德穿着一条雪白的裙子,走在远航路上。当她走到第二大道时,她必定会看见一个站在不远处、呆呆地望着她的男人。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那么像一个建筑物,双退、双臂构成的塔楼形状精致,受力巧妙。这非凡的创造恰是上帝显灵的方式,而天使正操作这个美轮美奂的机器探索人间情欲。

 

多美啊!她想。他看起来想要我,恰巧我也想要他。

 

于是,朵拉,正如所有陷入爱河的少女一样,无可抗拒地、绝望地走进哈里,亲吻他的脸颊。

 

后来,他们自然的恋爱、生活。在朵拉的鼓励下,哈里摆脱了过去的阴影,他甚至告别了原来的生活方式,毅然加入RCM,成为了一名正式的警探。当然,这花了差不多七年时间。

 

任何事情,在它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显露好的势头。每日清晨,朵拉都会和哈里共进早餐,然后他们交换一个吻。接着,哈里会开着他的库普瑞斯锐影去上班。他身上环绕着洋洋喜气,就像是已经成功过滤掉了迪斯科音乐中最为悲伤的一部分。现在,他的胸膛不再需要太阳的照射了,哈里的心脏已经变成了光源,或许还是彩球款式的。

 

他侦破了一件又一件案子,用超常的方式为自己赢得了超常的荣誉。在他三十岁时,哈里已经拥有了全洲最好的重案组。让·维克玛和茱蒂特·迈诺特,41分局第二好和第三好的警官,对他言听计从,虽然他们不是很认可哈里的破案方式。

 

走访,审讯,或者随便怎么称呼,这种策略容易让人迷失。一年破获十二起案件,就需要进入几近一千个人的世界。这需要警探本人拥有极强的意志力,而哈里的那二十四个思维,注定他无法胜任。

 

在哈里加入41分局后的第十七年,坚硬的屏障终于裂开了一个可观的缝隙。哈里已经十五年没有收到过“值得记录一辈子”那样的好消息了。上一个是朵拉同意他的求婚。在那之后,他的岳父岳母从未允许他们家的电话停止响铃,朵拉偶尔会伏在茶案前哭泣。哈里也会哭,但他从来没像他的未婚妻哭得那么厉害,而且他从来都是在家外面哭。

 

整个事情的转折是在某天下午,在他和嫌犯对峙的时候。那个嫌疑犯还是个孩子,但他总是用老人的眼睛看他,这让哈里怀疑自己并非唯一一个拥有【内陆帝国】的人。他把自己脑中的那个混蛋拽出来审问,但它一言不发,执意要让哈里明白到底谁才是那个混蛋。这个时候,这孩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指着哈里说:“你,真是个他妈的混蛋警探。”

 

然后哈里违反了RCM的行动手册,一拳打碎了他的鼻梁骨。

 

让很惊讶。茱蒂特把嫌犯带去最近的医院,并且缴纳了医务费,在嫌犯没有医保的前提下。真是个大好人。让给哈里注射了至少三针镇定剂,即使哈里并不需要那么多。这两个男人一直在警局的审讯室待到了晚上十点,在这期间,他们什么都没干。让问哈里要不要放松一下,哈里说好。于是他们去了酒吧。

 

相较于年轻人活跃的迪斯科舞厅,这里略显老套。萨克斯风和黑管里的乐音被引力抓着,在人们的小腿间迁移,形成一团落后的乌云。酒吧的常客不再是年轻的男女,而是中年失意的城市公民。在他们的国度,公民和人民是一个悲惨的词汇。用来形容哈里正合适。他或许比让和茱蒂特慢一些进入这个词语的范畴,但他终究还是步入了他们的行列。

 

让只为自己点了一杯便宜的鸡尾酒,他知道哈里不会喝酒。但是,当服务生把那瓶鸡尾酒端上来的时候,哈里开始了他无穷无尽的抱怨。让,我来酒吧是为了喝酒的,不是为了看你喝酒的。你难道学不会一次要两杯吗?你知道怎么写“ONE”却不认识“TWO”吗,让·维克玛?可怜可怜你的小哈里吧,警探,这可是他人生第一次来这里鬼混!

 

让为自己的权益进行了一番小小的抗争。最后,让把他的酒交给了已经进入混蛋状态的哈里。“我管不了你了,哈里,”他说,“你又不是没钱,只是永久性地处在贫困状态而已,我们都是这样的。如果你实在没钱,去给你自己抢点喝的吧,希望你不用专门为此长一只手臂出来。”

 

让走开了。哈里独自一人面对着那瓶用倒三角杯装载的鸡尾酒,【博学多闻】说它叫日落龙舌兰。鸡尾酒上橙下红,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鸡尾酒原本只有一种颜色,而所谓的“橙色”不过是失真的效果。如果还有什么值得一提,杯口上倒挂的橙瓣会尽职尽责地提醒他:这杯酒只值十六分之一块雷亚尔。哈里把它一饮而尽。与五岁那次的经历不同,这次【内陆帝国】没有出来,这次只有哈里,只有哈里·杜博阿。没有疯狂的故事和美梦,哈里胸膛中唯一的激动来自于创造。他想见见新的事物。

 

这家店的老板有个屌烂的音乐品味,这是哈里喝完那一杯鸡尾酒后的第一个想法。他们请了一个落伍的乐队,虽然乐手们都拥有着一副青春的身体,但却共享一个腐败的灵魂。很快,这些年轻人会失去青春,那么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如果有人在大革命之后仍然怀念过去,那就该将他们全部枪杀、处以绞刑!然后,给他们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对于来宾没有要求,只要他们愿意穿着比基尼,而且知道怎么跳舞,怎么跳极乐迪斯科。

 

【内陆帝国】:明白,哈里!真是个伟大的理想。但是,你知道怎么加速现实的进程吗?如果你想要早点搞垮这个乐队,或者这个地方,你得拿出点东西来,用天赐的才华震撼他们,教教这帮人什么才是音乐!

 

【内陆帝国】:你知道怎么完成音乐吗,哈里?很简单,我来教你。看见那个卷毛吉他手了吗,那个是他们的老大。走过去,和他搭话,告诉他你要唱首歌。如果他不答应,你就把警枪拿出来晃晃。然后讨厌的爵士歌手就会乖乖下台,等待你,这个完美的、来自上帝的名人堂的伟大天才教师,好好地给他上一节音乐课。

 

哈里现在是【内陆帝国】的后代。他偷偷把警枪从大衣里拿出来,塞进阔腿裤的腰带里。随后,他按照他最伟大的思维的指示,走到乐队面前。还用不着他搭话,吉他手德里斯·安格尔就先向他问好。哈里礼貌地回应了,然后询问他自己是否可以唱首歌。

 

“当然了,朋友,”安格尔笑着说,“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有歌唱的勇气了。嘿,M,你先下场吧。这位‘阔腿裤’先生要来嗨翻我们啦。”

 

爵士歌手比了个“没问题”手势,用一个吐音代替了原曲漫长的余音。这让原作的精髓尽失,引起了一部分男人的不满。

 

走到麦克风前,哈里觉得自己继承了某些人的遗志。安格尔边拨弦边问他要唱什么,哈里说随便什么都好,我更喜欢即兴。于是安格尔笑着弹了一个和弦,它们不属于任何一首已存在的爵士乐曲,但是听起来又很像它们之中的任意一首所使用过的。“这是给你的,兄弟。”安格尔说。哈里没有提出异议,因为【内陆帝国】似乎胸有成竹。毫无疑问,这次【内陆帝国】要把这首爵士改编成迪斯科,毕竟这是“它的”,不是吗?

 

【内陆帝国】:安格尔的爵士向我们宣战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哈里?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如果安格尔不小心碰到了升Sol,那么这就是我们的时机——唱响你的歌,骑士!弗兰考格斯,我们的先主,他在另外的世界仍是伟大的帝王;在打赢某场战役后,他骄傲地宣布:VENI VIDI VICI!这个句子他转手赠送给你,哈里,让他们快乐地死亡在你的重剑之下!

 

哈里放任安格尔独奏了六分钟,有人不时向这边瞟来。他们已经发现乐队更换了歌手,或许他们想过大喊大叫,把哈里轰走,但是他们又看见了哈里的警枪,于是悲哀地把话收回去了。鼓手仍然维持着他的鼓点,但是他已经不耐烦了,开始加入更加花哨的节奏。

 

【内陆帝国】:要唱什么呢,哈里?安格尔用即兴款待我们,我们当然也要用即兴款待他。你可以在十秒钟写出几行漂亮的歌词吗?不行?哦,哈里!你走了多长的一段路才到达这里?我有种预感,今夜会是你的蜕变。今晚过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从此,你不再是哈里·杜博阿,你将改名换姓,用一个像正在燃烧的森林一样的名字重生!

 

【内陆帝国】:什么,哈里,你还是不行?好吧,那或许我们可以试试让我来。

 

【内陆帝国】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五官的使用权,几秒钟后,整个大脑都归它管辖。现在它的权力正向胃和肠道伸去。显然,它不是很需要它们,所以它已经指导肺部把空气吸满了。当安格尔紧张地把下一个音符弹奏出来的时候,【内陆帝国】正手握缰绳,高傲地鞭策着声带。随后,这个器官里的肌肉迅速收缩,压缩气体分子的行动空间。介于这个大胆的举动,酒吧里瞬间充满了中气十足的音乐。

 

思维的声音非常罕见,它们偶尔出现在歌剧舞台上,为它们的主人赢得一个流芳百世的机会。但是【内陆帝国】的声音还要再罕见一点,因为它不是纯粹的思维,它是独立的个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声音又很常见,或许每个叫诺曼的男人都曾拥有过它。诺曼们用它生活,用它快乐,用它悲伤,用它老去,用它病苦,用它死亡。【内陆帝国】将要做一件这些诺曼们永远不会做的事。它要用它唱一首迪斯科。

 

幸运的是,思维的音乐雅俗共赏。要想成为【内陆帝国】的听众,唯一要知道的事情是【内陆帝国】从不歌唱欢乐。只要接受了这个缺点,它的音乐王国将完全地向你敞开。

 

它首先从哈里的记忆中采样。它模仿着哈里与朵拉的破烂公寓里的狗叫,然后是一种叫莫兰尔的雪豹的咆哮声。他们生活在贾姆洛克城的西北角,哈里热爱这种动物,因为它们很庞大,能让他共情到某种奇迹般的自由。它在这之中加入了一些歌词,一些与罢工和革命相关,另外一些只是为了押韵,通常以“end”结尾,听起来相当正式。唯一能跟迪斯科挂上关系的,可能就是哈里本人。被【内陆帝国】控制的哈里,一直高举双臂,双手急速地同频旋转。这为他吸引了不少目光,但人们更为他的音乐所折服。

 

在梦想世界中,这首歌被【内陆帝国】唱了几个世纪;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只有六七分钟。作为哈里,他唱得很轻松。没有拗口的术语或长难句,只是些孩子都会的单词。或许在这一刻是件好事。但从长远的眼光看,他已经把自己的一个碎片融入了这首歌中,而这往往是悲剧的开始。由于酒吧现场并没有一台录音机或者唱片机,所以这首歌注定消逝于明天早上六点之后。等到那时,哈里的一部分永远地死了。有些人会用安慰的口吻说:“这碎片是迪斯科精神的一部分,你不是死亡,你是永生!”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哪怕是迪斯科精神。

 

【内陆帝国】把某段歌词重复了五遍,每一遍都更换一个曲调。安格尔用尽他毕生所学努力想要合上思维的风格,但是他被完败了。有些顽固的听众已经气得离开了酒吧,但是那些耳蜗功能完善的人都留了下来。在安格尔终于放弃的时候,【内陆帝国】松开缰绳,让声带自由地颤动。这足够它们吐露心声,用酷炫的方式宣布自己的存在:

 

“我是声带!哈里·杜博阿的声带——”

 

人们愉快地抚摸着自己的喉咙。让·维克玛的手不可控制地按在左胸上,比起心脏,那里有更重要的器官,肺脏。他向哈里看去,忧虑重重。他担心自己的伙伴真的会要挟所有人发起一场大罢工,那么他的报告至少要多写八十页。这个担忧在哈里坐在他面前,并且用撒娇般的语气说“这么烂的歌词你也信啊,让”之后,才减少了百分之零点一。

 

一般人会叫这样的夜晚“疯狂之夜”,但是让和哈里不会这么叫。当“疯狂之夜”发生了一千多次后,那么它也不可以叫“疯狂之夜”了。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来酒吧玩,并且大放阙词。有次他们不小心招惹了一个来自上城区的黑手党,在他威胁他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的时候,哈里把枪拔出来指着他,让迅速把他压倒,拷上了手铐。这件事给了他们更多更为充足的“每夜都去酒吧嗨翻”的理由。

 

很快,让不必再写那些烦人的档案了,因为他自己已经摆脱了最后的道德约束。他和哈里,至少在警局里,最在意的只有对方。曾经有一阵时间,哈里最在乎的人不是让,而是朵拉和她腹中的孩子。但是没过几月,让听说哈里和他的妻子吵了一架,然后她的妻子离开了。朵拉去了格拉德的米诺瓦,听起来像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而哈里注定与那无缘。让真心为他的朋友感到悲伤,而哈里,十分罕见地抱着让哭了一晚上。

 

让经常想:是什么毁灭了哈里?是他的岳父岳母,是他的出身,是他的工作,是他的探案方式(他的二十四个思维),还是让自己?虽然让·维克玛认为最后一个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他从来没有怪罪自己的习惯。所以,他把这一切归结为“酒精引发的灾祸“,就像世界上所有的酒鬼一样。有人枪杀了自己的老婆,有人醉驾撞死了人被判处死刑,有人引发了一栋大厦的火灾——这样的事情在刚才的一个小时内发生了,而且将永远继续发生。但人们仍然怪罪于酒精。“哦,这该死的酒精啊。”他们说。

 

在哈里彻底沦为酒精的奴隶后,让仍让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时常觉得自己在赎罪,直到哈里第一次没通过41分局的心理测试。哈里说他没有通过完全是因为他不想,但是没有人相信他,包括让。按照RCM原本的规则,哈里会被停职,但是所有人都需要他留下。所以让和茱蒂特成为了他的监管员。

 

一年之后,瑞瓦肖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凶杀案。有个女人向RCM报告了褴褛飞旋后面的吊尸,于是41分局和57分局开始着手这件事。由于他们在进行一场秘密的较量,41分局希望自己的探员能尽快解决这个案子,所以他们派出了哈里·杜博阿,并且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几天命令他出发。

 

我们的瑞瓦肖新客仍然延续着自己的风格:浪漫,幽默,热爱做一个混蛋,热爱酒精。到达这个伟大海岸的第一刻,哈里就像预言中的那样弹射出去,一头扎进西岛的潮沙之中。周围的酒鬼把他们陌生的伙伴拯救出来,让库普瑞斯锐影自生自灭。当哈里醒来的时候,酒鬼们问他叫什么。哈里吃惊地说:“啊,怎么有人还不认识这副弗兰考格斯式的面孔?我已经追随最伟大的无罪者走遍了七个大洲,所到之处众人欢呼雀跃,奉上美酒佳肴。我亲自斩杀了十万匹战马,最后却因为沙漠蠹虫命丧泉下。现在,我用精神的方式死而复生。站在你们面前的,正是弗兰考格斯最伟大的骑士————日落龙舌兰!”

 

他和酒鬼们喝酒,喝到魔鬼也来加入他们。在哈里第三次声明他看见墨菲斯托穿着红色性感内衣弹奏特雷门琴后,酒鬼们吵吵嚷嚷地把他塞进了褴褛飞旋。加尔特嫌弃地从他的衣兜里取出了几十个雷亚尔,某个顾客发誓他看见加尔特多拿了几块。

 

哈里仍然不愿意睡觉,所以他花光了身上所有剩下的雷亚尔,请在场的所有人摄入一瓶海军准将红朗姆。人们边喝酒边跳迪斯科,直到加尔特持刀威胁哈里,逼迫他“滚回在二楼最烂的房间,然后他妈的睡个美容觉”。那天晚上,【内陆帝国】没给他梦,可怜的思维抱怨了一晚上加尔特有多混蛋以及自由市场经济的绝对劣势。

 

醒来的时候,他头痛欲裂。哪怕是我们的资深酒鬼会会员哈里,也难逃被身体报复的痛苦。不过,他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继续休息。昨天,他好像结束了自己人生中的一段时光,今天,他似乎又要开启一段新的。哈里没借用自己的思维,也能回忆起上次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朵拉。那么,这次他会不会遇见一个新的人?这个人会不会改变他的人生,又或许他注定继续沉沦?

 

思索片刻,哈里突然发现他的皮鞋消失了一只。【逻辑思维】告诉他,他昨天晚上为了向收音机演示踢踏舞把鞋子踢出了窗户。哈里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正安静地躺在阳台上。他迅速把皮鞋捡了回来,并且把所有玻璃渣扔进房间里,企图伪造一场入室抢劫。【逻辑思维】提醒他,他的房间值得两个杀人案。哈里仔细思索怎样才能逃过加尔特心头的复仇之火,尤其是这一大把不可报销的装修费。

 

他得到了一个结论:离开,迅速离开。他宁愿去睡大街也不要再见到加尔特。于是,哈里飞快地往楼下跑,想要在任何人发现他的罪证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就在他跑到楼下的那一刻,一个来自57分局的目光将他锁在了原地。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穿着橙色飞行员夹克的男人,不得不说他很辣,没准他来自盛产美女的西奥。【博学多闻】愤怒地把这个有辱它尊名的想法斩草除根,显然最盛产美女的大洲不是西奥而是格拉德。可是,哈里想,这个男人又不容易让人想起格拉德,他就是不像。

 

意料之中地,橙色夹克向他走过来,对哈里说:“你好。你一定是41分局派来的警探。我是57分局的金·曷城,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哈里急忙握住他伸出的友谊之手。【天人合一】的能力被动触发,它再一次感受到了未来,感受到了某种类似于爱情的细腻情绪。因此,它猜测哈里或许会和金会有一段更长的故事。至少这次金不会把肚子里的孩子流掉,然后孤身一人回到家乡。于是,它决定让哈里说出一个非同凡响的名字,比如“拉斐尔·安布罗修斯·科斯托”来震撼他们的辣警官。但是,声带在接收到神经兴奋的时候绝望地罢工了。所以,金只得到了一个疑似因为大脑过载而失忆的哈里·杜博阿。

 

“好吧,警探,”他说,“你不该碰那些该死的酒精的。”

 

不远处,加尔特高声回应道:“妈的,那当然。”


Muon淼

【哈里/让】x5 斜线有意义 ,摸了几天的让维克玛情人节发一下


当我意识到我磕的CP它不仅冷而且BE了的时候 (;′⌒`)  

画画哈里让

配合我的下一篇文章甚至可以组成让痛文学


A凹3的哈里让文...已经扫了一大半了...ToT  感觉我磕的CP它要结束了.....

周末还能推推文()

【哈里/让】x5 斜线有意义 ,摸了几天的让维克玛情人节发一下


当我意识到我磕的CP它不仅冷而且BE了的时候 (;′⌒`)  

画画哈里让

配合我的下一篇文章甚至可以组成让痛文学


A凹3的哈里让文...已经扫了一大半了...ToT  感觉我磕的CP它要结束了.....

周末还能推推文()

平芜远
我懂了,我的xp就是emoti...

我懂了,我的xp就是emotional damage

我懂了,我的xp就是emotional damage

Aliaaaaa

【哈里让】海角天涯之夜

……我曾如此沉醉于从前的噢……思量。可如今你我天涯各一方,一切再也无法回到老路上。 

平心而论,双重荣誉警督哈里尔·杜博阿的歌声并不算好听,充斥着极端的私人情感和毫无用处的技巧,或者说:他只是在用他那被香烟、酒精和毒品蚀穿了的暗哑声音低沉平板地念着歌词,那声音隐隐有令人头痛发作的潜质。刨除一切主客观因素,随迁警官让·维克玛想,真是一塌糊涂。 

我想把这首歌献给我的搭档金·曷城。哈里向身旁的警督点头示意,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随后他走下台,走向*马脸女人*和*墨镜男子*,问他们自己唱的怎么样。 

那真是……维克...


……我曾如此沉醉于从前的噢……思量。可如今你我天涯各一方,一切再也无法回到老路上。 

平心而论,双重荣誉警督哈里尔·杜博阿的歌声并不算好听,充斥着极端的私人情感和毫无用处的技巧,或者说:他只是在用他那被香烟、酒精和毒品蚀穿了的暗哑声音低沉平板地念着歌词,那声音隐隐有令人头痛发作的潜质。刨除一切主客观因素,随迁警官让·维克玛想,真是一塌糊涂。 

我想把这首歌献给我的搭档金·曷城。哈里向身旁的警督点头示意,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随后他走下台,走向*马脸女人*和*墨镜男子*,问他们自己唱的怎么样。 

那真是……维克玛揉着自己的眼眶,那里正在隐隐作痛,那真是太烂了,一塌糊涂。可怕,真的太可怕了,求你了,别再让任何人遭受这种折磨了,我是认真的,你需要…… 

他刻薄的话语被茱蒂特打断。她小声地说,让……随后向哈里投去鼓励的眼神,……*我*真的很喜欢。 

让!在哈里向一边走去的时候,茱蒂特用谴责的语气喊着他的名字。不应该这样说?不应该继续在哈里面前伪装?她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此刻丛集性头痛正在剧烈发作,眼周的疼痛占据着维克玛的所有注意力让他无暇他顾。茱蒂特看着他撑着头揉着眼眶,明白他头痛发作,于是不说话;她看见哈里和金走上楼。 

*他妈的*……维克玛终于缓解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那不重要。茱蒂特摇摇头,他们上去了。我们也该休息了。 

  

走廊对过的房门小声地吱呀,打开又关合。哈里显然刻意减小了它开闭发出的声音,只是这瞒不过有意者的耳朵。哼哼。维克玛在心里冷笑,就像他了解的那样,即使失忆、看上去洗心革面,酒精仍然对哈里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力,为此要在他正直的*新搭档*睡着后溜出去搞点小动作。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过去的六年里无数次上演过:酗酒,喝得酩酊大醉,倒在瑞瓦肖某个不知名的阴沟里。而维克玛要做的事情也和这六年里无数次一样:在半夜两点无人的街头,找到他不省人事的搭档,然后把他带回去。 

但今晚有所不同。维克玛就着水喝下他抗抑郁的药片,也许哈里真的能*洗心革面*,起码喝到不会断片,然后自己回来。就当是为了他的新搭档。再至少,他有注意过今天的天气预报,今天不会下雪,哈里尔·杜博阿不会像一个寻常的醉汉那样冻死在雪地里。 

他满足于自己的一番推论或者说自我安慰,于是睡下。抗抑郁的药物发挥着它的功效,带给他一场迅速无梦的酣眠。 

  

让·维克玛在凌晨两点醒来。房间里并没有挂钟,但他冥冥之中就是知道现在一定是凌晨两点。就当是为了确认某个混蛋有没有冻死在外面。他一边穿衣服一边下楼。餐厅经理加尔特枕在吧台上昏昏欲睡。警官,他抬起混沌的眼皮,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那个*混蛋有没有回来。他肯定加尔特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他没有。我想没有。他重复一遍自己的话,看上去马上要被昏睡所打倒。于是维克玛没有追着盘问,大步走出褴褛飞旋旅社。 

马丁内斯的夜晚只有海潮声。连最聒噪的海鸟都停止叫唤,海潮声不知疲倦、自天而地,永无止境地冲刷过人们的耳朵。维克玛深重地呼吸。夜晚的空气冷冽。那些因为堵车停留在这里的货车司机安然地躺在自己的车厢里,也许向他们询问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迈开腿,追随自己的直觉——虽然他来到马丁内斯还不到一天时间。 

墨镜滑稽地戴在他的脸上。夜里还要戴着墨镜的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装疯卖傻。这真是*酷*极了!他带着重音在心里讽刺地说。金色的假发盘缩在他的衣领里,一动不动。 

然后他找到了——或者说声音告诉了他哈里的方位。 

朵拉!!! 

不可能认错。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样的声音呼喊一个人的名字。那是撕扯着粗粝的声带,像生锈的锯子徒劳地拉扯朽木般发出的,粗重又悲伤、甚至能盖过海潮的声音。声音的主人绝望着痛哭嘶吼。朵拉,朵拉!我是你的,我永远属于你!! 

维克玛的眼角神经又开始抽动。他推了推墨镜,循着声音的来处不出意料地在港口杂物堆的阴影里找到了酩酊大醉的哈里尔·杜博阿警督。他的神情一塌糊涂。 

透过糊住脸的眼泪和鼻水,哈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用于维持清醒的神经辨认出了来人:是那个在褴褛飞旋见过的、可疑的、*熟悉的*巡警。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他金色的头发无疑和朵拉的神情重叠,于是伤感的本能又占据上风。他安静下来。纵横的泪水穿过他浓密的胡须,搅和到一起。 

你他妈的果然在这里。戴着墨镜的男人半蹲下来,我也不指望你他妈能想起什么,但我不能放任一个无药可救的神经病凌晨两点在街头游荡。 

你要来带走我吗?哈里的身体蜷缩起来,尽可能占据一片较小的空间。他黄绿的裤子在泥地里拖出两道沟痕。酝酿了一秒,情绪开始失控,他大喊着,又哭又叫:朵拉,朵拉!! 

闭嘴!维克玛的音量陡然提高,朵拉已经不会回来了!他吼完,观察哈里脸上的神情。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哈里突然暴起,那他会把他按回泥地里,强迫他*清醒*,或者直接把他打晕了带回去。他有长达六年的对付醉鬼的经验。 

但是这次哈里没有暴走。他瘫软如泥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被他的话语电到;然后,他小声地抽泣起来。 

维克玛的身体也微不可见地抽搐起来。他冷眼看着哈里,吸进一口马丁内斯寒冷的空气,那空气让他冷静。他在思考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以像骗小孩那样把哈里哄回去,这样至少能避免他扛着一具沉重的躯体走在午夜的街道上。呃,维克玛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来*幻想*一下吧。现在朵拉在哪里,也许在南方某个温暖湿润的地方。 

朵拉。哈里喃喃地跟着念。 

很好。维克玛开始在他脑海里模糊的记忆中寻找那个叫朵拉的女人的影子,描述那个朦胧的美丽影子以失败告终。于是他只能放平声音说,现在是凌晨两点。她一定是睡了。你也应该回去睡觉了。 

朵拉,朵拉。哈里湿润的眼睛穿过墨镜的镜片,穿过维克玛灰色的眼睛,穿过马丁内斯的一切,视线遥遥地飞进夜空里。朵拉!他突然坐起来大喊,她在哪?她不在这里! 

哦,去他妈的。维克玛对于自己刚才试图哄骗一个醉鬼的行为后悔不已。他们根本就没有逻辑思维。哈里穿洞的嗓音冲击着他的耳膜,牵动着他眼角的神经。他第三次深吸一口气。 

朵拉,她已经不在这里了!你他妈的还不清楚吗?他揪着哈里的领子,几乎脸贴脸地大喊大叫,用最大的音量将每一个音节灌进哈里的耳朵,你们已经离婚六年,六年了!你他妈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看看!一个疯子、酒鬼、神经病!! 

回答他的是哈里的一记重拳。他一拳打飞了维克玛的墨镜,险些把他的鼻梁砸断。他们在一地泥泞里扭打起来,互相咒骂、击打对方的身体。哈里扯掉了维克玛的假发,他们疯狂地吼叫,愤怒、愤怒和不甘交织在一起,在码头的垃圾堆里翻滚破坏,踢烂棚子、撕扯衣摆、朝彼此吐出不完整的音节,直到维克玛握着哈里的手把他摁在地上。 

你他妈现在总该清醒一点了吧。维克玛喘着气冷笑,看来我们的迪克·马伦警长就算失忆了还保有他的格斗本能。 

我是哈里,哈里·杜博阿。哈里说。 

对,而我是你最好的*前*搭档。维克玛重读着前的音节。 

真是他妈的见鬼。随即他小声地骂了一句。 

哈里艰难地看向着他灰色的眼睛、下巴上短而硬的胡茬和因为刚才的斗殴而散乱的黑色头发。他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没有给出任何关于这幅样貌的回应,于是他只好说:你看起来还不错,我想我很乐意有一个你这样的搭档。 

维克玛几乎被他的话逗笑了,他发出两声短促的气音:哈,哈。我也很乐意。他咧开嘴,清楚地展现出他面部笑起来撑起的皱纹,然而他灰色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但是我再也想象不出和你搭档的样子了。他的神情有那么一丝悲伤,我是说和哈里尔·杜博阿警官。 

对不起。哈里躺在地上说。 

你他妈给我起来。维克玛站起来,扯着他的手臂。哈里胡乱地在泥地里撑了一下,站起来;虽然还有些踉跄。还能走吗?话没有问出口,但伸出的手臂明确表达了这个意思。于是哈里搭住他的肩膀,摇晃了一下。他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维克玛身上。这是这六年里难得的,他们能一起支撑着走着回去的场合。哈里费力地睁开眼睛。他需要做些什么来保持清醒,于是他开始唱歌。 

……我时常会去那个地方,圣桑最小的那座教堂。我不愿思念它过去的噢……辉煌。 

破落平板的歌声。维克玛揉了揉眼睛,但是没有制止。 

……雾中的溪水涌向何方,流淌过七位姐妹身旁。那尽头是灰域之崖的噢……方向。 

他感觉自己在上升。一阵风托举着他,上升、上升。一只贼鸥围绕着他盘旋。他看见整篇马丁内斯。脖颈中空的骑兵雕像。再远一点,他看见渔村的木板道。一公里外有座小岛,教堂,废弃了的游乐场。曾经是城中的地方。 

再上升呢?再远有什么? 

他看见橙色的太阳。一尊小小的雕像。行道灯。一张明信片。一枚警徽。一本脏污的办案笔记。一个海鸟标本。一瓶圣巴蒂斯特牌帕立太特。一包阿斯特拉香烟。一座旧丝绸厂。一幅骷髅头涂鸦。一瓶龙舌兰。一个空的药瓶。一把维利耶9mm转管手枪。 

喂,睡着了?维克玛听见那死尸一样的歌声停了下来。 

……我时常停留在那个地方,面对着小院四周的围墙。 

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和维克玛相互重叠。他们行走在马丁内斯的街头。一阵大风吹来。那风越刮越大,好像要把他们吹走;终于他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一切都零碎地飞了起来,在那一片混乱中寻欢作乐,又悄无声息。 

哈库多马达塔。 

在被风吹散之前,他还在唱: 

……我曾如此沉醉于从前的噢……思量。可如今你我天涯各一方,一切再也无法回到老路上。 

唱的真是太烂了。他听见维克玛说。

西伯利亚集装箱

极乐迪斯科/Least Favorite Life

哈里/让 


让·维克玛患上感冒,整整两个星期没有痊愈。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十二月底加姆洛克的天气只在雨雪间交替,重案组办公室的供暖系统选在这时候停罢,维克玛挂了电话,控诉这是蓄意谋杀。

维修员星期四过来,也可能星期五。星期二晚上值班哈里尔·杜博阿从废品商手里搞了个炉子,烧木头,勉强可以取暖。

我不信你只花50雷亚尔,维克玛看也不看就判断。

瞒不过你,60。

放屁,声音里的火气窜上来,你上次500买的破烂二手音响现在还在我家里。

他还可以发作,但到底没有,没这个必要,他的喉咙也不赞同。试着爱惜自己。不说话,怒意就不至于像匹脱缰的...

哈里/让 

 

让·维克玛患上感冒,整整两个星期没有痊愈。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原因。十二月底加姆洛克的天气只在雨雪间交替,重案组办公室的供暖系统选在这时候停罢,维克玛挂了电话,控诉这是蓄意谋杀。

维修员星期四过来,也可能星期五。星期二晚上值班哈里尔·杜博阿从废品商手里搞了个炉子,烧木头,勉强可以取暖。

我不信你只花50雷亚尔,维克玛看也不看就判断。

瞒不过你,60。

放屁,声音里的火气窜上来,你上次500买的破烂二手音响现在还在我家里。

他还可以发作,但到底没有,没这个必要,他的喉咙也不赞同。试着爱惜自己。不说话,怒意就不至于像匹脱缰的马,四足在心口上践踏。静下来他们都听见火里有东西在燃烧,开裂的声音在这里被放得很大,但什么也不惊动。火光重新照亮了哈里的脸,勾勒出一种抱歉但不会悔改的表情。维克玛又打了个喷嚏,哈里把手帕和杯子递过去。

咖啡?

茶。

谢谢,维克玛悻悻地接过。

前半夜他在赶报告,哈里半个脑袋盖在报告底下睡觉。一种死寂在窗户外面游走,他们置身的空间是唯一活着的,哈里仰头轻微打鼾,呼吸中同时有寒冷和燃烧的味道。维克玛起身去倒第三杯茶,其间太阳穴一直跳。倒水的过程里,维克玛在想,这个杯子看上去和原来的没什么两样。白色,没有花纹,手柄光滑,RCM统一制式。唯一区别,这个是新的。旧的那个已经毁了。太阳穴又古怪地跳了一下。这间办公室的很多东西都被毁过,旧风扇,旧电话,旧百叶窗。太多了,一想起来没完没了。还有什么。

还有旧的让维克玛。

旧的他庆幸自己是先被毁掉的那个,因为这是逃离的唯一办法。现在的他嫉妒这一点。

水还在放,这个地方听上去像在下沉。茶水间的灯也在报废边缘,呼吸不畅一样忽明忽暗。维克玛低头,只一眼,发现水已经涨到了膝盖。那个位置之下麻木得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有次哈里尔杜博阿在暴雨中开车去跳海,没有成功,因为车才开到半路,轮胎就罢了工。他没可能把人从车里挖出来,很早就尝试过了,这次索性自己钻进去。关车门的动作很猛,好像这可以阻挡什么。雨顺着挡风玻璃汇聚成瀑布,落日融化在天边,雨刮器把灰冷和明亮的颜色搅拌成一团。他坐在座位上,双腿平放,但感觉不到地板的支撑,像一脚踩入潮汐,灰白色的泡沫从鞋底汩汩升起。他向后仰躺,手臂下垂,任由袖口的水流淌。他不去看坐在驾驶座的人,不看任何东西,只想就此放弃。这辆车也迟早会被泡坏。他想就这样,就这样放任不管,有一天他们都将在一场暴雨中湮灭——为什么不能是今天?车载音响还放着上个世纪的曲子,但如同挨了揍一样卡壳个不停。他终于把气喘匀了,撑起身去推那人的肩膀,一接触,手就陷进去,像陷进一堵烂墙。事实上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要认出这种东西,比喻的那部分无关紧要,维克玛想,关键词是。陷进去,感觉就像溺毙。起初还会心悸,恐慌,久而久之,甚至很难集中精力。连恼羞成怒的表情都需要有意维持。他又一次对着这种东西喊:哈里。几分钟后哈里醒来,面目模糊,望着他,眼珠混沌,被酒精浸泡得浮肿的嘴唇翕动,问他是不是深海里的人鱼。

维克玛用力按向那个按钮,水声戛然而止。

回到他的位置,回到精神状况评估那一页。维克玛还在给这种东西润色,怀疑自己一辈子只能干这个了——替什么人收拾烂摊子——越来越熟练,好像他还该自豪似的。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思考起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一开始有酒和安非他命,后来可能还有迪斯科音乐,再后来哈里又看见她了。必然还是那张脸,那样的神情,忧郁但冷硬,半悬在空中,既不再远去也永不会靠近了。出于愤怒,或者自责,或者绝望,不管那是什么,半个屋子都完了。动静大得不到门口就能听见。冲上去卸掉他手里的枪,维克玛很少犹豫,很少想到他自己。一向如此。哈里尔杜博阿哪天拿制服当风筝,拿子弹当鱼饵,他都能圆。哈里尔杜博阿就是把自己搞不见了,他也能找回来。只是到底谁要求他做到这种地步的。难道是哈里?难道哈里这样对他请求过?难道哈里需要这一切?

睡着的人无知无觉,看不出维克玛坐在那里像被什么痛打过。

 

 

排风扇在旋转,从那个位置透进来的光线被不停地打散。黄昏临近尾声,阴影也在他身上飞旋。很长时间他只是站着,什么也不说,没什么可说的。往往是这样,直到对方开口说第一句,他已经站了太久,膝盖僵硬得像石头。

求你,那个人说,你能不能留下来?

第一句话像第一万句那样让他疲惫。

那把上膛的枪还在他手里,维克玛颓然地望着他的搭档。

哈里,你以为我是谁。

他们本是在河的两岸,维克玛想,从门廊到浴室,从警局到公寓,从一段过往到现在——中间横亘的却并非流水。要走进去,要深陷其中,才能明白一切的实质。但不是每个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点。今天通向哈里尔杜博阿的路是镜子铺就的坟场。无数面镜子,也可能只孤伶伶一面,瘫在地上四分五裂,像被人大力甩出胸腔的破碎心脏。他避无可避,从每一片里都看见自己。不确定是否因此呼吸困难,手里的重量已经没法轻视,无论如何他要继续站在这里,几乎是在咬牙坚持。

哈里,他说,你以为我是谁?

一只手,颜色惨白,皮肤肿胀,从漂浮着酒精与灰尘的雾气中剥离而出,拽住他的袖子。不要说,不要说那句话,求你,如果你想我变好,我会马上变好,如果你需要钱,我会赚很多钱,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你留下来,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求你,你能不能留下来?

够了。

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几乎一刻也不休止。见过太多次,还是没有学会忽视,懊悔总在这时候涌上来,但那已是太迟了。哈里尔杜博阿是混沌如灰域的镜子,一刻不停止凝望,一刻不得解脱。但他的一颗心已为之悬了太久,再也无法回到原处。

要怎么收场,哈里。

维克玛像在问他自己。

 

 

醒过来的时候,一切还像在梦里——很难回想起什么时候睡着的。维克玛晃了下脑袋,钝痛的感觉还留在那里。凌晨四点,火灭了,但他已经没有那么冷,或许他终于在开始好转。维克玛坐起来,等胃里酸胀的呕吐感过去,才弯腰把肩头滑落的阴影捞起来。防风外套,不易看出新旧的深色,可以把头一天打翻的任何液体藏在上面。没有酒味,也可能有,只是他现在闻不到。哈里不在,至少不在他对面,那位置空荡荡的,有点可怜。最好不要摔倒淹死在厕所或茶水间,维克玛想,但更不要半死不活救起来最麻烦。他真正在想的是另一回事,不可能承认,那显得他好像很在乎。但时间就是不打算轻易过去。每一秒钟,烦躁都比上一秒更盛。到后来,很难形容,近乎成了一种愤怒。想象一场俄罗斯轮盘,枪不在他手上,枪口也不对准他,但他比任何人都绞尽脑汁,去想下一枪到底是不是空枪。妈的,没有这种道理,神经病才玩这种游戏,维克玛以此嘲笑自己,但那没什么用。茶凉透了,这个夜晚就要过去,什么温度也不留下。

他没有走很快,他故意这样。因为走廊里的灯很暗,因为他视力在变差,因为假如事情如他所想,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往上走,楼梯井是个幽深的螺旋。扶手早已经锈蚀,他不去碰它们,他不碰任何东西,除了每层十一级的台阶,一路通往漆黑的楼顶。很多时刻他都以为自己在好起来,好了很多,也许马上就可以彻底摆脱,但此刻,肺里又烧得厉害,每次呼吸空气里都像混进了刀片。雪从楼梯间的某扇窗进来,零星地飘着,落在地上也堆不起多少,不等天亮就会化完。直到走上最后一层台阶,他会知道这些雪真正从何而来。往上看,半开的门如同某种漆黑的预言,雪和夜的气息从那里一并袭来。他近乎冷漠地看着,然后走上去,什么也没有想。

雪铺在地上似一层糖霜。脚印已经淡了,但不妨碍他看见。沿着它们走,同沿着过去任何案子留下来的线索没有区别。通常哈里留给他的就是这类东西:弹痕,车辙,废墟,哈里就是这些东西本身——维克玛不可能比早已发生的事情来得更早,事实是,他也不会比一张旧照片更有分量了。所以为什么持续这样做,好像一定要亲眼见证什么才能罢休。他艰难地吸气。旧风扇,旧电话,旧百叶窗,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难道真的有旧的让维克玛,难道他还能奢望自己换过一颗鲜活的心脏。

凌晨时分,整座城市还安静地蛰伏着,而维克玛看上去已经像奔波了一整天。眼眶酸涩,积满雪水。脚印慢悠悠转了个弯。只是一眼,他便怔住,停下来咳嗽了一阵。身体又开始变冷,那是因为雪在衣服上融化。但他的手心正在出汗,连最轻微的颤抖也变得明显。

不管日后怎么回想,他不会承认是那个词最先出现在脑海。

空枪。

 

 

进入分局的第一个冬天,城市持续地下雨。接连半月的阴雨天气,只在他到达时短暂晴过半日。他按部就班,走完程序,在各个部门待上一刻钟,时间不长不短,足够哈里尔杜博阿从档案室堆叠的牛皮纸袋中间挤过来,挤到他身边,和他握手。只此一回,哈里愉快地宣布,因为今天是三周年巡演的最后一天。

因为明天早上,他就要独自驱车驶向大陆最北方,从礁石嶙峋的海岸尽头出海,前往无人知晓的深渊。

除非——

哈里凑近了,摸着下巴打量他。

找到对方的时候,耐心差不多耗尽了,但疲倦才仿佛刚刚开始。雪化得更厉害了,衣服和眼皮重到不可思议。维克玛伸出的手在半空迟疑,因为手腕几近冻僵,因为哈里的眼球浑浊却炽热,越过他也越过当下的一切,投向茫茫未知的远方。维克玛顺着那视线去看。那里有什么,维克玛并不真的问,哈里也不回答。他坐在阴影边缘形同某种摇摇欲坠的雕像,离破碎只有一步之遥。但维克玛知道今夜即将过去,什么也不会发生了。远处有事物正在苏醒,工厂的机器,陆地尽头的海,更遥远的灰域。

让,哈里喊他的名字。

让。

让。

闭嘴,你知道我听得见。

哈里转过身来。

帕拉贝伦。

什么,维克玛的语气很累,缺乏耐心,但没有怒意。金色的地平线切割出一道分界,一种念头在此刻温吞地从胸腔爬上来:历经五千个日夜,天海倒转,水底升起群星,天际回旋波澜。沉睡的人自海上浮舟醒来,头顶迪斯科球熠熠闪烁,折射世界尽头的光辉。那是真正的启示和召唤。因为今夜就要结束,雪停了,旧日的火也熄灭。哈里仰头呓语,维克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他的语言。

日出。

于是又回忆起那一天,所有问题的开端,时间不长不短,足够把行程安排听完。但来不及反问,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除非,哈里说。

光照过来,维克玛苦涩地笑了。

除非他也加入。

那么这艘船就有两个人了。

 

 

嘉木Lynn

【极乐迪斯科/哈里让】逆向河

原作:极乐迪斯科(Disco Elysium)

配对:哈里·杜博阿/让·维克玛,哈里·杜博阿/金·曷城(一点点),金·曷城/让·维克玛(更少的一点点)

后马丁内斯,1.2w字一发完


-


提交结案报告的第二周,让·维克玛仍然搞不明白他的搭档身上发生了什么。哈里·杜博阿——在一周的短假以后,带着一个正在缓慢消失的弹孔和57分局的王牌警督从警局正门走进来,又很快带着一个新的案件册从正门跑出去。他仍然没有完全捡起昔日那份混账的劲头,看起来也没有喝酒,至少没有喝醉。就好...

原作:极乐迪斯科(Disco Elysium)

配对:哈里·杜博阿/让·维克玛,哈里·杜博阿/金·曷城(一点点),金·曷城/让·维克玛(更少的一点点)

后马丁内斯,1.2w字一发完




-


提交结案报告的第二周,让·维克玛仍然搞不明白他的搭档身上发生了什么。哈里·杜博阿——在一周的短假以后,带着一个正在缓慢消失的弹孔和57分局的王牌警督从警局正门走进来,又很快带着一个新的案件册从正门跑出去。他仍然没有完全捡起昔日那份混账的劲头,看起来也没有喝酒,至少没有喝醉。就好像他把自己人格的一部分也随着龙舌兰日落永远留在了马丁内斯的冰窟窿里。遗忘挺好的,维克玛苦涩地想,把情人和旧日的记忆全都蒸发掉,或许这就是从痛苦中解脱的唯一方法和必然代价。问题只在于,他至今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次撞车,一场烂醉,把漂亮领带系到电风扇上,再把脖子伸到领带里去,触发某种防御机制。天啦,再不做点什么,这个醉鬼会把我们全都害死的!哈里的细胞漂浮在酒精里惊叫。我们又做错了什么?细胞们立即召开一场非正式的听证会,审判罪魁祸首,齐心协力把双重荣誉警督的记忆抹杀掉。要区分哪些有益处、哪些有危害有点儿太精细了,他们分辨不了,更何况,一切看起来都挺有害的。于是,警探带着宿醉的头痛和腥臭味从一团乱的床上爬起来,回到同样乱七八糟的完全陌生的世界。让·维克玛不知道这些,没人告诉他。特兰特带点抱歉地解释,他也还没完全理解这套运作机制。如果维克玛曾经深入思考过搭档嘴里念叨个不停的胡言乱语,或许他自己能够理解一部分。但无论如何,他没法像哈里尔·杜博阿那样思考,因而也没法复制这套流程,把自己的记忆也抹除掉,在新世界碰碰运气。更别提那会是完全的失职,他的自尊不会允许的。

 

“我们那位迪克·马伦哪去了?”麦考伊问了一句。不过,相比于关心哈里的具体位置,他更可能只是看到维克玛又焦虑起来了。

 

“在外面给我们惹麻烦吧。”维克玛说。他被这提示惊醒过来,停了脚步,伸手在西装内袋翻找口香糖,想起是杏子味,又猛地停下动作,改从抽屉里掏烟盒,这一次顺利得多。

 

“和曷城一起?”

 

维克玛点燃了烟,火光用力地亮起来。“是。”

 

“别担心,让。”茱蒂特说。

 

我他妈的看起来像是在担心吗?维克玛的话到了嘴边,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办公桌旁边走来走去,脑子里全是哈里失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在抽烟。他看起来不在担心。他是在*辐射*担心,让整个分局都跟着不得安宁。维克玛把话咽回去,只烦躁地挥了挥手。

 

两个小时以后哈里回来了,身边站着新入职的金·曷城警督。维克玛早已听说过他,但即使他没有,得知这个人和自己那位发了疯的搭档共事七天就已经足够让他满怀敬意。在和*金*搭档以后,哈里看人的时候不再眼睛乱转,而不久以前他还在声嘶力竭地叫他们全都滚蛋呢。失忆的魔法和金的魔法。维克玛不会在魔法面前感到挫败的,他知道自己的极限,于是他只感到敬意。

 

随着哈里和金迈进门,所有人都用余光瞟随迁警督。说句话,让·维克玛,随便说句什么。但是不,他的脑子里没有和他说话的声音能给他提供建议,舌头又挑了最好的时候打了结。事实如此,他没法想出任何一种招呼。但他抬头看了,哈里也正看向他。

 

什么都别说。维克玛用目光传达。

 

一声“让!”同时从哈里嘴里冒出来,哈里的后半句失去了底气,近似条件反射一般挥了一下手,又很快缩了回去。“我们回来了。上午怎么样?”

 

维克玛感觉到茱蒂特已经欲言又止,特兰特也从自己的座位里抬起头。他对这一套太熟悉了,就像是某种不断重复的电影片段。“让。”略带埋怨地,“别又吵起来。”他都能背下来了。

 

维克玛僵硬地转头,看向金,“挺好的。你们呢?”

 

“我们走访了好些人,当天晚上路过的安娜,住得最近的画家阿尔贝,”哈里转接了这话,掰着指头,“还有听到了声音的……他叫什么来着,金?”

 

“还有下游的一些住户。基本上是案发现场周围一公里的所有可能的目击者。”警督补充道,语气介于无奈和满意中间。

 

“是啊。他确实喜欢这么干。”维克玛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金点了点头。“我把今天的报告整理出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是分局临时腾出来的位置,不在哈里对面。目前仍然是维克玛坐在哈里对面的位置。

 

哈里也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但没坐下。换言之,他站得离维克玛更近了。“我想再谈谈血墙的事。”他已经给案子起好了名字。

 

维克玛摊开手,身体后倾,“当然了。为什么不呢?我最喜欢旁……”

 

他猛然想起金就在一旁,于是咬住嘴唇,把后半句的讽刺咽了回去。但哈里似乎没听出来,给他省下了愧疚的机会。“金说鉴定结果要隔天出来,但我认为墙上的血不是死者的。”

 

维克玛点头。

 

“红色涂鸦出现的时间是两天以前的晚上,但没人在那时听到声音,惨叫之类的。死者可能是在更早的时间被杀死的,或者从其他地方搬运过来。一个孩子把他的盾牌掉在了桥下面,我们帮他去找……”哈里打住了,“最后我们在河的下游找到了刷子,也已经送去分析了,如果能检测出什么,我们就有了另一条线索。”

 

维克玛继续点头。因为他该死的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通常他知道,知道在哪些地方需要加深思维,哪些支线和这个案子事实上没有关系。但是,通常,他才是跟在哈里身边跑来跑去的那个。 

 

维克玛移动视线,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写字,眼也不眨。

 

加入了41分局,曷城警督就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了,一个客观的评论家,能毫无波澜地叙述哈里·杜博阿的所作所为。金仍然不想搅合进来,除非随迁警官要拎起哈里的领子要把他从天花板甩出去,那时候他可能会来劝说几句,但也会是因为他知道维克玛需要有人拦着,好化解他内心的怒火和无从解释的宽容之间的激烈冲突。在那以前,金不会来参与哈里和维克玛之间的事情。

 

“基本上就这些。”哈里总结道,“金和我晚上会再一起整理一次。”

 

话说回来,谁愿意呢?两个烂人打架,任谁也没必要凑过来,沾染一身腥苦的味道。维克玛一直知道这个,但重新认识到这个事实让他再次感到疲惫,无聊,无所适从。

 

“让?”

 

“我知道了,挺不错。”维克玛说,但没忍住仍以讽刺的称呼作结,“祝你们好运了,警督。”

 

别太苛刻了。忽然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再给他点时间。

 

维克玛抬起头:“什么?”

 

但没有了,那个声音转瞬即逝。摸不着来源和去处。黑夜里一闪而过的火花,啪的一声。

 

“我说……谢谢?”哈里重复道,“抱歉……”

 

“别说这个了,算我求你。”维克玛说。哈里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欲言又止,想找机会再讲些什么。维克玛低下头,把自己的案件册子后翻了一页。

 

好啊,他想。我总算也成了一个疯子。

 

如果用脑子里有人和自己讲话来界定的话,他的发疯只持续了一瞬间。直到血墙案的结束,那个声音都再没出现。不过,一朝是疯子,永远是疯子。维克玛开始,尽管是第无数次地,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哈里·杜博阿。哈里仍然对自己嘀嘀咕咕的,会叫他的领带闭嘴,在接受新信息的几秒钟以后得出一个跳脱的结论。有时候,维克玛完全能想象到那些声音彼此争执不休的样子。

 

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特兰特会很感兴趣的。常见症状是空想,呓语,精神亢奋,眼神涣散。由于酗酒引起的吗?特兰特带着一种礼貌的同情微笑:不如说是心碎吧。维克玛漠然摇头又点头,无论如何,得知自己的搭档疯得不那么随机还挺令人宽慰的。

 

“所以你会这么觉得,只是因为……你‘脑子里的声音’这么说了?”在他们刚刚开始搭档、哈里的风格还没有*那么*非传统的时候,维克玛这样问过。

 

那时四下无人,哈里蹲在地上,伸手轻轻抚摸死者,满怀柔情,不太礼貌。

 

“不是,”哈里说,维克玛刚要松一口气,他的搭档又加了一句,“我和他们讨论过的。”

 

那时哈里并没有失忆后这样懵懂无知,不会对每个人说他脑子里的伟大系统。因此在他第一次告知维克玛以后的许久,维克玛仍然以为这只是他没听懂的、哈里的另一个玩笑。

 

于是他配合地哈哈几声。哈里知道他不信,尚未衰老的警探用鼻子发笑,眉毛间残存一点逝去的爱留下的忧郁痕迹:“你以为这是个玩笑,随你。我不会向你证明的。”

 

 

 

“你相信我吗,让?”哈里说。

 

维克玛对着电话打哈欠,他困死了,“当然。”

 

“是同事那种的,还是……”

 

“搭档那种的。我是你的搭档。你这是什么蠢问题?”

 

“嗯……”哈里站在墙边,伸手轻轻抚摸墙面,满怀悲伤,略显古怪。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让,我需要你现在过来。”哈里说,“带上你能叫醒的所有人。”

 

 

 

听了这话,维克玛再次打量他,客观理性地审视他的瞳孔,最后深深叹气:“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任何事。”

 

哈里迎着维克玛的目光,带点狡黠用那双眼睛对他眨,“怎么,开始后悔和我绑在一块儿了吗?”

 

维克玛翻个白眼,“有一点。”

 

哈里笑声扩散,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着吧,维克玛!我们会成为空前绝后的一对搭档(We'd make one hell of a team)!”

 

至于这话后来是怎样悲情的方式证实的,整个41分局,加姆洛克,甚至一些机场的大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哈里告诉他,前句台词由疑神疑鬼提供,后句口号是他自己想的。你给他们起了名字。维克玛说。当然了,不然我怎么区分呢?他们足足有二十四个。

 

“你听不到声音不意味着他们不存在,维克玛,所有人都会和自己说话的。我只是建了一个系统方便他们各说各的。”哈里终于把手从尸体的头发上拿下来了,顺便摘了手套,丢在一边。

 

“好吧。”维克玛仍然觉得挺扯,哈里看起来也知道他没完全相信,不过不再坚持。维克玛最后说:“好吧,只是,再有人问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编个理由,别说是你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你的。”

 

哈里对他眨眼,打手指枪。那个时候,维克玛觉得他*非常*酷。那时候哈里还不是现在的醉鬼杜博阿。哈里会喝酒,但不多,酒后也仍然举止正常。偶尔喝得多一些,也只是更亲切,揽着维克玛絮叨各种事情,恨不能把二十四个声音全复述给他听。这和酒精有同样麻痹人的效力,维克玛任由他喝,主动把他塞回自家沙发里。

 

直到哈里越喝越多,感情和酒精一个比一个浓烈,终于在他的身体里引发了第一轮爆炸,把哈里酿成了一个真正的麻烦。之后又是第二轮,第二十轮,最后真正的麻烦把警局的每个人都骂了个遍,在维克玛把他拖走以后又张牙舞爪地摔打臂长所及的一切,要把整个世界拖入灰域一般,哭得一点没有警徽照片上那人的影子。

 

这种狂乱的能量释放也影响了维克玛,在哈里发疯的时候他的脑子也跟着乱作一团,从悲伤到怒火到无力,可惜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强力胶粘起的烂摊子,没能把他的搭档从深渊旁边拉回来,甚至不能阻止自己跟着坠落进去。维克玛把一切归因于酒精,而喝酒是哈里‘脑子里的声音’的主意,因此到了最后他只知道脑子里有声音的哈里是个精神失常的混蛋,忘记了曾经自己多喜欢他的直觉引导着他们抓住凶手的感觉。那时他们在雨水初止的清晨丢下资料满地的会议室跑出去,火红色的阳光落上分局棚顶的积水,一片细小的海闪烁波光。

 

现在,那片黑红色的混乱潮水退去了,或者说在爆炸中彻底蒸发掉了,哈里变成了一个随时准备好道歉,脑子里一片浆糊的失忆警探,看着身边的一切,像是灵魂住错的新生儿。一桩盛大的逆龄奇事,反向流淌的河水,认识他以前哈里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三十岁,认识他以后倒退回二十岁,酒精又让他变成十岁的臭小子。如今总算一点不剩,最后一滴酒也流尽了。

 

坐在褴褛飞旋的长椅上,戴着不甚舒适的假发,维克玛想,自己认识的哈里·杜博阿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朵拉历经磨难总算抽身了,金·曷城刚刚加入深渊旁的派对,只有让·维克玛,幸运又可悲的头号蠢蛋,像条藤蔓缠卷在哈里尔杜博阿身上,想走的时候发现一半已经渗透进去了,强行撕离会比从冰冻铁栏杆上撕舌头还疼痛得多。

 

这么想来,他会听到声音也不奇怪了。他和哈里搭档了那么久,又那么努力地试图理解这一切的运作。如果对他来说减轻痛苦的唯一途径是把这一切合理化,那为什么不呢。加入这个疯子,特别幸运的话,说不定也会有一个金·曷城站在他身边。维克玛对这部分一点信心也没有,他决定在龙舌兰日落那个方向碰碰运气。

 

不幸的是,在哈里没找回记忆以前,维克玛有至少一人半的烂摊子要收拾,没心思把这些事一一付诸实践。而哈里就像和他作对一样,始终懵懵懂懂,对自己仍在失忆状态似乎并不担心。

 

“逆行性失忆可以通过医学干预逐渐改善,”特兰特说,“但是……”

 

维克玛明白他的意思。在有人,主要指代金曷城,打圆场的前提下,哈里已经半只脚迈进了合格警探的大厅。如今的哈里积极办案,鲜少饮酒,只偶尔需要重新认识身边的一切。除开感情因素,维克玛其实能够忍受这个。分局一直缺少人手,即使从这个角度,他们也不能失去现在的杜博阿。

 

“那随他吧,想不起来就算了。”维克玛说。特兰特没有指出其中违心的成分。

 

即使维克玛也得承认,哈里确实是在变好的。至少在曷城警督面前,哈里总试着抬头挺胸,全不顾他那隐形的心脏病带来的模糊疼痛。但他毕竟仍然带着二十四个分裂的声音,非传统的破案方法在密封匣子里散布细碎的粉尘,逆行性失忆症则是在盒子边缘努力摩擦的火柴棒,火花在引发爆炸的边缘一次次危险地闪着。一次他经过一个生了杂草的电话亭,全无预兆地开始痛哭流涕,又为了止住哭泣砸烂了电话机。维克玛听见的版本里,曷城警督柔声安慰着他,并未因为RCM警官的当众嚎啕显出任何不自在。维克玛有些忧虑,希望曷城别是这就已经习惯了。习惯的下一步是同化,他们有一个哈里就够受的了。

 

这之后不久的某一天,警长把维克玛叫去他的办公室。“我不能让他这样在外面晃荡。”普莱斯说。

 

“曷城警督在他旁边呢。”维克玛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主要在于他已经记不得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了,也有他现在没有搭档的缘故。

 

“随迁警官。”普莱斯说。

 

维克玛眨了一次眼睛,集中注意。警长语调中的什么东西让他紧张起来。“是的,警长。”

 

“如果哈里连独立办案的能力都没有,那……”普莱斯停顿一下,只有半秒,随后说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没法担任重案组队长的角色。”

 

在过去的很多次,鉴于当事人往往正沉浸在酒缸子里掉眼泪,维克玛会在这个时候替哈里挣扎一句,他会撑过去的,我会帮他撑过去的。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普莱斯在他疲惫的眼睛里扫视,随后看向一侧,微微摇头。好吧。

 

现在,哈里没在酒精里,甚至没在任何接近狂躁的情绪里。相反,他正和金奔跑在加姆洛克的街道上,一边道歉一边查案,同时神智清醒。但过去的那个哈里,维克玛所信任的,能交托名誉的,愿意为了他一次又一次迈进碎玻璃遍地的房间的哈里·杜博阿被灰域吸收了。崭新的哈里站在他面前,却转头问金,这些是谁,救命啊金,狼要把我给吃了。维克玛不该为一个他不认识的哈里做担保,或者说做出这个保证的人不该是他。于是他咬住嘴唇,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普莱斯见他没有反对,叹了口气:“我就直说了吧。哈里不能领导特别行动小组了,我在想让你独自担任这个职责。”

 

这句话背后的暗示叫维克玛抬起头:“什么?”

 

“你很适合。”普莱斯说,“其他人……各有所长,但都不够周全。曷城刚来没几天,我没法立即提拔他。哈里在马丁内斯的一个星期,你证明了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领导这个团队。”

 

“不……”维克玛说,“我……”

 

“我理解,你有顾虑。我会给你时间的。”普莱斯说,“但你要知道,直接解散这支队伍的风声是藏不住的。各种猜测会接踵而至,对付那些东西并不比继续领导这个队伍要更容易。”

 

“但我只是一名随迁警官……而且随迁警官不能升职。”

 

“是的,只共享搭档的警衔,但那是在你们是搭档的前提下。你会有另外的警衔,除此以外和现在一样,你们仍然可以一起处理案子,叫哈里自己填他的报告,”普莱斯说,“鉴于你的升迁,曷城会成为他的正式搭档。”

 

最后一句话像一堵坚硬的墙猛地撞上他的太阳穴,维克玛感到眼前一花,黑色的斑点四下摇晃。他费尽力气保持住视野的平衡,缺氧的刺痛在胸口跳动着。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普莱斯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防止他摔倒,“哈里找回记忆,精神也正常稳定。这种情况下,我很乐意他继续领导重案组。让?”

 

维克玛把手臂抽回来,“是。”

 

“像我说过的,你有时间考虑,但下一次有了舆论关注的案子,而人们没看到哈里领导这支小队解决的话,怎么说……”普莱斯摊开手,“我只能隐瞒到那时候了。”

 

 

 

维克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警长办公室的,他朝自己的桌子走过去的时候,被提交结案报告的金拦了下来。

 

维克玛眯了眯眼睛,聚焦到面前的人,“怎么了?”

 

警督有些失语,几秒钟以前,维克玛径直撞上了他,险些把资料撞翻。“你……还好吗,维克玛警官?”

 

“我挺好的。”维克玛咕哝道。他试图绕开,但金伸出手抓住了他。

 

“你的脸色不是这么说的,”金说。如果上一次还可以理解为是在走神,刚刚的猛烈摇晃让他担心起来了。金很确定如果他没伸手,维克玛会当众摔到地板上去。他放轻了声音,“需要我请检疫所的人过来吗?”

 

“什么?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行了。”维克玛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谢谢。”

 

金没说话的时候,他又加了一句,“真的。”

 

金松开手。在目前的状况下,随迁警官仍然非常努力地在给出最大的尊重。维克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哈里似乎抬起头问了句什么,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

 

从普莱斯的办公室走出来以后,金似乎理解了随迁警官早先的反应。警长问了他对哈里尔·杜博阿的看法,更确切地,问了他对和双重荣誉警督搭档的看法。金不至于迟钝到反应不来暗示的事情。维克玛在他经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他也和你说了。

 

金抿住嘴唇。

 

维克玛点头,呼气。在这一瞬间,金知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东西,比从前的同事关系更安静,也更紧密。藉由哈里身上发生的事情,金和维克玛之间搭建起一条交流的通路。但他同时知道,在哈里的事情上,尽管出发点类似,一种隐性的分歧是存在的。区别在于金仍然相信哈里·杜博阿,维克玛的信念却已经把自己的心脏烧成碎片了。

 

“有时间去喝一杯吗?”在那天临近结束的时候,维克玛来找他。金没有预料到这个,尽管这完全不难猜。警长的提议给这位年轻的警官身上增加了太多压力了,金是另一个知情的人。他通常不喜欢被卷入这样的事情,同事关系……职称……之类的。但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可以称得上勾心斗角的反面,而让……他仍然会想起在马丁内斯的最后一天,维克玛同他握手时的神情。金从椅背上拿起飞行员夹克,没去看哈里,和维克玛一起走了出去。

 

 

 

金在酒吧后院停下锐影,两人经过吧台选了角落坐下。金注意到维克玛一路上都在想事情,眉毛专注地微微拧起来,车里的安静并不让人尴尬。这是他和哈里另一个显著的不同。哈里像一株向外延展的巨大藤蔓,乐于和金聊起任何话题,金,你看,那里有一只鸟在看海;金,你想没想过把车换成氦气灯?与此同时维克玛的感情被缓慢而坚决地裹在心里,直到结出鲜红的果实来。

 

金要了一杯苏打水,维克玛看着酒水单犹豫了一会儿,指节对着冰啤酒敲了敲。不会让人喝醉,但足够让他放下戒心。他吞下两口酒以后念出了开场白:“抱歉,占用了你晚上的时间。”

 

金摇头,感到一丝好笑,“说你想说的吧,警官。”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是关于哈里的事。普莱斯和你说过了。”维克玛说。他仍然在主题旁边铺垫着,“嗯……关于特殊行动小组。他要把哈里踢出去。”

 

“啊。”金说。

 

“等等,普莱斯和你说过了,对吧?”

 

“警长……说得并不很详细,但我想是的,他和我传递了相似的信息。”金说。

 

维克玛做了一个‘那就行’的手势,“我不是想强迫你替我做决定,警督。他其实没给我多少选择,你知道吧。我没法强令哈里想起来,就像我当初没法强令他忘掉她一样。”

 

这话稍微有些越界了,维克玛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说出口的话没必要收回来,何况曷城警督早已经见过了哈里的最低点。“总之……”维克玛摇了摇头,弥补道,“只是想聊聊这件操蛋事。希望我不会……”

 

“你不会。”金打断道,但语气温和,“冒犯到我,如果你说的是这个的话。另外,你不必叫我警督。”

 

酒吧并不是个隐私的场合,有时甚至称不上安定,在这里大摆身份并不明智。维克玛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也是。他又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灌进胃里,带起一路腐蚀般的灼烧感。如果喝得够多、酒精的度数又够高的话,甚至可能会产生一种即将被酒溶解的错觉。原先的哈里最喜欢这个。

 

“但我总是可以拒绝。”维克玛说。金眨了眨眼睛,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拒绝这一切。”维克玛继续道,“所有的事。解散这个小组,把哈里留在马丁内斯。结束这个永远循环的游戏。”他在循环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金垂下眼睛喝苏打水,没有回应这句话中的警示意味。

 

维克玛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好吧。也许他这次真的会不一样。但说真的,我已经懒得去希望了。上星期他在电话亭旁边哭,你肯定有印象吧?”看到金略微迟疑的表情,他长叹一声,“周四那次。当众那次。”

 

“啊……是的,我确实还有印象。”

 

“普莱斯要给失忆的哈里降职,但是仅仅是想起她就会点燃引线了,金。完全恢复记忆恐怕只会把事情变得更糟。但他又偏偏要我做这个决定。我同意了,就放弃了哈里。我拒绝掉,放弃这个小队,就放弃了我们之间仅剩的东西。”维克玛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觉得呢?”

 

金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眼镜上沾了点东西,于是摘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镜片,“我不认为我有立场发表意见,但就我看来……一切正相反。”他把眼镜戴了回去,看向维克玛灰色的眼睛,“无论你怎么选,你都没有放弃他。”

 

维克玛皱起眉,“什么?”

 

就在此刻,酒精终于开始对脑子的某个部分发挥效力。他感到金似乎低头笑了:“哈里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他已经超过了四十岁,四十岁是一个我们为各自的行为负责的年龄。”

 

“但他喝醉的时候,我应该看着他。这是我作为他搭档的责任。”维克玛说。

 

“你完成得很好,不是吗?”

 

“很好?”维克玛拧起眉,“他醉成浆糊了,没有一天能够清醒地上班,他始终沉湎在失恋里面!我没法阻止他喝酒,没法阻止他发疯,没法留住他的记忆,现在连我们的搭档关系都留不下来……”

 

在他疯狂地致忏悔辞的时候,金喝着气泡水,一言未发。直到他觉得维克玛或许发泄够了,才在维克玛停下来喝酒的时候继续:“但他还活着。”

 

维克玛深吸一口气。

 

“说实话,在吊人案结束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和哈里能全都活下来。好在最后那一天,我们非常努力,也非常幸运。但你和哈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到了现在仍然在呼吸……”金对着酒吧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瑞瓦肖。仍然在瑞瓦肖的街道上巡逻,保护她的人民。”他的视线回到维克玛灰色的眼睛里,“这样不是很好吗?”

 

在这一刻,维克玛认识到了他和金曷城最根本的不同之处。他从前始终不明白金通过什么途径让哈里能够心甘情愿地按他的期望行事——他甚至从未清晰地知道金对哈里的期望究竟是什么,或者是否存在。因此他单知道金能“治”哈里,却不敢放心地把哈里交给金。现在金告诉他,哈里并不会被交给任何人,也始终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这件事让那枚果实红珊瑚一般的外壳逐渐柔软发皱。

 

他端起面前的杯子,咽下最后一口啤酒。“是啊。”他说。声音同样模糊不清,“是。天色迟了,我们回去吧。”

 

金有点惊讶,但没有发问,只是同样喝空了自己的杯子:“我送你回去。”

 

维克玛把两人的酒钱压在杯子底下,起身去拿椅背上的外套。金抬起头,看到他似乎笑了一下。

 

 

 

 

 

梦,当然是梦。维克玛知道是因为他坐在褴褛飞旋的长椅上。他们早就不在马丁内斯了。他戴着墨镜,世界笼罩在一层昏暗的卷边里,曾听过一次的低沉声音对他念白。又见面了,让。

 

“好吧,见你的鬼。”维克玛说。

 

见我的鬼?声音重复道。就这样?

 

维克玛抿着嘴,哈里从他面前经过,身上挂着一块可笑的渔网,披着亮蓝色的长袍。57分局的金曷城跟在他的身边。

 

看来他一点儿也没认出来你。

 

“他当然会一点儿也没认出来我。”维克玛回道,“他失忆了。”

 

但真的吗?

 

维克玛抬起头,正看见哈里对着旅店经理大叫,给我倒酒,我得喝了酒才能办案。加尔特气恼地不断重复,我看起来像酒保吗?!金曷城站在一边,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有时候你忍不住好奇,曷城警督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

 

维克玛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拜托,到了现在你都不愿意承认吗?哪怕只是在梦里,哪怕是对着你的内心?

 

“承认什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哈里的撒泼打滚没给他带来实质性的结果,悻悻地转身朝旅店门口走过去了。金仍然跟在一边,哈里刚刚的行为没有让他丝毫动摇。哈里又去和站在餐厅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孩搭起话了,净是些不着边的,“如果我想了解的是你呢?”

 

他们从褴褛飞旋的正门跑出去了,维克玛转身,看那扇门在他们背后关上,又转回来。晚些时候哈里回来了,步子迈得很大,右手里的黄色塑料袋里一顿乱响。他疾步穿过迪斯科球抛落的光影,一路走到旅店经理的前面。看,我找到了海鸟的替代品!

 

维克玛再一次深深叹气。“你是对的。”

 

嗯哼?

 

“我确实好奇。不,我完全想不明白曷城怎么能够忍受他。”

 

留心看,让。

 

圣桑小教堂的前奏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哈里站在浅浅的舞台上,嘴唇贴着话筒,那身古怪的衣服在灯光里闪闪发亮。他的视线朝着舞台底下,落在金的眼睛里。随后又抬起来,看向不可及的虚空里一对闪光的肺叶。金看着他,面无表情,但被哈里的目光亲吻过的眼睛里仍残留着一点笑意。

 

“他妈的见鬼了……”

 

这下你知道了。声音说,金根本不需要忍受他。

 

金觉得这一切挺有趣的。

 

“可以了,停在这儿就行。”维克玛说。哈里的歌声中断了,维持着双目微阖的忧伤神态,手指棱角分明地包裹在话筒旁边。维克玛起身,从目不斜视的金曷城身边走过,一路走上楼梯,绕过环形的楼台,直到走到阳台上面。马丁内斯笼在一片细密的雨里,街道被雨雾沾湿,露出活润的深灰色。

 

维克玛点燃一支烟,对着雨呼出气:“我懂你意思了,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可没说过,他们才认识第三天。

 

“行,我说的,随便了。”维克玛说,“所以现在怎么办?”

 

他本可以把那首歌献给RCM的。

 

维克玛笑了两声,“献歌给RCM?幸亏他没,多大的一场折磨啊。”

 

或是朵拉。那首歌向来属于她,旧日的爱,旧日的、离不开的、消亡的爱。

 

“他失忆了,容我再次提醒你。”

 

那么,他只剩下他自己了,这首悲伤的歌该献给悲伤的他自己。

 

“没办法,”维克玛说,“谁让他那么喜欢曷城呢?”

 

他又吸了一口,烟雾从面前散去的时候,褴褛飞旋门口的涂鸦在雨中燃烧起来,金红色的火焰底下用血和燃油写着: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哈里站在火焰旁边,艰难地咧嘴微笑。他的半身衣服沾着自己的血,脸色灰败,重心摇摇晃晃。他又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朝着南边走过去。即将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哈里回过身,朝二楼的阳台看了过来。

 

“你还会跟着我吗?”他说。

 

在维克玛愣神的工夫,金已经开了口:“当然了,警探。”他又低头朝本子里扫了一眼,把它放回外套的内层,“去海上的小岛,不是吗?我们走吧。”

 

哈里收回视线,看着金的时候是另一副神情。他看维克玛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哈里唱圣桑小教堂时的神色,眼里对旧日之爱的幻想。下一秒维克玛看到自己站在了燃尽的涂鸦旁边,心情麻木,无话可说。

 

“他们点燃了这个。”茱蒂特说,“看来哈里已经走了。我们应该问问旅店经理他们去了哪里。”

 

“我有种感觉,那家伙跑去渔村那边了。”维克玛说,“不过好吧,去问吧。”

 

“感觉?”

 

“他腿上带着伤呢,肯定要往最远的地方跑。”维克玛说。特兰特和茱蒂特一起不解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算了,去问那个经理吧。”三人走进褴褛飞旋,维克玛把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叹了口气。

 

三个人的背影从旅店的房檐底下消失了。维克玛朝远处望去,面前忽然出现了41分局的大门,哈里刚刚迈步跳出锐影,朝门口走过来。站在这里,他能清楚地看到哈里走进分局之前脸上的踌躇,但他确信这已经超过了记忆的范畴。或许是他的想象。瑞瓦肖从未像宠爱哈里那样爱过他。

 

“金,”哈里在门口停下来,“我一会儿应该说什么?”

 

金扶了扶眼镜,“和普莱斯警长吗?你不需要立刻去他的办公室,只要晚些时候交上报告就可以了。”

 

“我是说和让。”哈里说。

 

金偏了偏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抱歉。每次我看到他,都会越来越抱歉。但好像每次他见到我都会更生气一些。我认识他一百年了,但是我忘了他。现在我还能和他说些什么?”哈里说,“让一定恨死我了……”

 

金笑了一声,“不是这样的。”

 

“你指什么?”哈里有点垂头丧气的,谈起和过去有关的事情他总是会这样。

 

“我不知道,警探,你才是认识他更久的那个。”曷城说,“你们搭档了得有……”

 

在金计算日子的时候,哈里被那个词惊得几乎跳起来。他一定是太想记起来了,以至于提起这个话题本身已经足够让他焦虑不堪。于是金收了话音,让这个充满苦涩的话题悄然飘散在空气里。

 

“或许,和他打个招呼。”金最后说,“问问他上午过得怎么样。”

 

“你知道吗?我看够回放了,不如直说吧,你什么意思?”阳台上的维克玛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踩灭。他感觉自己也得了某种回忆症,放着面前要解决的难题不管,却一遍一遍地回想已经发生的事情。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声音。不如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你总是没办法把这些事迈过去?

 

“*我*好好想想?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维克玛说,“噢,太显然了,因为我还没掌握和自己对话的精髓。我的错。”

 

还记得金对你说了什么吗?

 

维克玛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点燃另一支烟,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能是因为什么呢?”

 

 

 

 

 

“警官。”

 

维克玛从梦里惊醒。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脑子里寂静如常。金戴着橘色手套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们到了。”

 

他又过了一会儿才认出车窗外的景象。他的公寓,沉浸在夜色中,钥匙在他西装左边的口袋里。他推开车门,金也从另一侧下车,对目前的状况不太放心似的,要目送他走进房子里去。

 

“要进去坐一会儿吗?”维克玛说。

 

金摇了摇头,“或许下次吧。”

 

低沉的声音:不是他不愿意和你做朋友。只是,现在他真的非常想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抽一支烟,听一会儿电台。结束这一天。

 

但在维克玛走到门口的时候,金又叫住了他。“警官。”

 

维克玛回过头。金站在几层台阶下面,锐影旁边,抬着头看他。“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金问,看起来一半出于好奇,一半出于担心。

 

因为我这该死的控制欲。维克玛总算明白了。因为我这接近偏执的依赖。在酒精和抑郁混合而成的黑红漩涡里面,他依赖着仅存在于他回忆之中的哈里,因此不顾一切地要把那个哈里留下来,就像哈里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朵拉一样。哈里通过失忆跳出了这场无望的跋涉,而他呢?

 

低沉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你有我陪着。警官。

 

维克玛闭了次眼睛。瑞瓦肖的冬天很冷,在锐影上不安稳的睡眠让他有些牙酸。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哈里来到了他不可及的近处。金仍然在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这么说吧,金。”维克玛说,“你很快就要有一个正式搭档了。”

 

 

 

 

-END

LOFTER

让兴趣,更有趣

简单随性的记录
丰富多彩的内容
让生活更加充实

下载移动端
关注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