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响】去留
响右大逃猜点梗。中元节庆(?)文
安欣没有在交通队很久,队里为他申请的电脑还没批下来,安排给他的办公桌也才收拾干净,他就因为胳膊旧伤的原因又调走了。这次他的家当只有水杯饭盒,甚至连装杂物的纸箱都没必要准备,拖着长长的影子,彻底告别了一线工作。
宣传科最近和缉毒队在筹备一场大型禁毒宣传。安欣新来报道,帮不上什么忙,远远的站在后面看大家忙活着布置场地。杨健也在,瞧见他了就靠过来。
“你怎么来了?”
安欣一指宣传科的同事们,“新岗位。”
杨健瞥了眼他胳膊,点点头。“也是。”他掏出烟盒让了安欣一支,安欣摆摆手,他就把烟又揣了回去,清清嗓子,“那个……老...
响右大逃猜点梗。中元节庆(?)文
安欣没有在交通队很久,队里为他申请的电脑还没批下来,安排给他的办公桌也才收拾干净,他就因为胳膊旧伤的原因又调走了。这次他的家当只有水杯饭盒,甚至连装杂物的纸箱都没必要准备,拖着长长的影子,彻底告别了一线工作。
宣传科最近和缉毒队在筹备一场大型禁毒宣传。安欣新来报道,帮不上什么忙,远远的站在后面看大家忙活着布置场地。杨健也在,瞧见他了就靠过来。
“你怎么来了?”
安欣一指宣传科的同事们,“新岗位。”
杨健瞥了眼他胳膊,点点头。“也是。”他掏出烟盒让了安欣一支,安欣摆摆手,他就把烟又揣了回去,清清嗓子,“那个……老李,走那天,我看你没去。知道你们感情好,打击大,我也没敢再找你。但是,老李的事……还是得说句,对不住。”
安欣垂着眼,没应。
“老爷子那边,还没消息呢?”
“没听张彪提,那应该就,没吧。”
杨健抓了抓头发,嘟囔句“怎么弄成这样”。安欣看看他,又看看地,摇了摇头。杨健叹口气,拍了拍他,“要是有什么我,或者我们缉毒队能帮上忙的,用人还是用钱,你跟我说。”
安欣犹豫着点了下头。他本来在市局里就没什么人缘,那次出事之后他状态始终低沉着,更是谁看见他都想绕着走。能凑上来还敢提及李响的,除了张彪,也就只有杨健了。他磕磕绊绊的念了句“谢谢。”
安欣当警察这么多年,到今天才第一次正点下班。晚高峰的路上堵的要命,他开车到家天已经黑了。路边三三两两的人围着一簇簇火苗,他侧头看了几眼,小心翼翼的避开飘洒路上的灰烬。是哦,农历七月,中元节了。
要不要给李响也烧点东西呢?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想法对自己来说多么好笑,摇了摇头,锁好车往家里走去。
可是没有人会给李响烧东西了呀。
安欣于是停下了脚步。缓了缓,才再迈下一步。
月上中天的时候,安欣在僻静的小路边点起一簇火苗,把手里捏着的信纸分出一页扔进去。他没准备金银衣纸,这是他刚刚写的,给李响的信。
李响:
我才知道今天是中元节。路上看见很多人在烧化金银衣纸,我不信这个,但是不知道你信不信,所以还是想给你烧点什么。就写了这封信。
你的笔记本还有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我都收好了,你放心。以前我不知道你是为着收集这些,态度不好,应该跟你道歉,抱歉。但你不跟我讲这些也不对,你也应该给我道歉。
我从刑侦调去交通队,但是胳膊疼的厉害,我说问题不大的,安叔背着我给郭局打了电话,我今天就又从交通队调到宣传科了。也蛮好的,上班时间规律一点,能有些时间做自己的事。你本子上记的人都要查,得花些功夫的。
那天晚上摔了你一个杯子,单位发的那个。后来我买了个新的,一直放在我那,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你。可惜从刑侦走的时候又把那个杯子摔了。今天到宣传科才知道单位的杯子是他们统一做的,库房还有剩,我问科长要了一个。跟你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
今天杨健跟我提起你,说对不住,还说以后有什么用钱用人的事,他都管。我替你谢谢他了,但是没应。你别听他的,假若真有什么事,你也别找他,你来找我。出生年月,身份证号,警号你都知道,你找我,别找别人。我们是搭档,我肯定管你的。
还有件事要跟你道歉。你最后跟我说的那个人,谭思言,我没找到。不知道你在那边见着没有。我联系到了他父亲,让他去报了失踪,但是一直没立案。恐怕是有人授意过的,看来派出所的人也要查一查了。你可以守得住底线,有的人守不住。你不要的卡片,有的人抢着要。
你留给我的,除去这个案子,就没有什么了。进展都汇报如上,你不好再说我眼里没你这个队长了。想一想,以后我有科长,部长,局长,也没有别的队长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给我留。只有你的案子。给我的笔记本里是你的案子,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你的案子,让我想起你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总是你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案子还没查明白。你不觉得这样对别人太残忍了么?对我。不是别人。你别找别人。
你走的太急了,你自己是有心里准备,却没让我准备准备。我什么也没留下。李响,他们说,烧过去的东西不好用简称的,会收不到。可是我想叫一声,很久没这么叫你了。响,你怎么什么都没给我留啊。不是说好,总会给我留点什么的么?2000年,我胳膊受伤的时候,复查没赶上食堂的饭那次,你多打了饭,说放心都给我留着呢。你还说,不给谁留也得给你搭档留啊!你忘了?
我知道你这几年背负了很多,太累了,不敢留你。也留不下你,你总有你的路要走。但是假如,万一,我想留你的话,你会考虑一下么?响,你会么?
信纸燃尽了,安欣又看了很久,把灰烬收拾了才回家去睡觉。
他梦见了李响。出事之后,他曾经那么想梦见李响,他梦见过很多人很多事,唯独没有李响。
他眼见年轻的自己穿着带帽兜的卫衣,吊着一只胳膊,从三层高的骑楼探出身去,问着他写在信纸上的话:“不留下来吗?”
下面站着的是满眼血丝,疲态尽显的李响。穿着蓝色衬衣,藏蓝色的外套,抬着头望向他,眼神却虚空着聚不上焦,“如果我说留呢?”
“那完蛋了呀,我知道你不会留下来才问的。”年轻的安欣带着恶作剧得逞似的笑脸,“这案子有我呢,你放心去吧!”
李响笑笑,低下头收拾好自己,背转身朝年轻的安欣挥了挥手,“我知道你不会硬留我才答的。”他说着,往远处走去。
安欣惊醒。
窗外还不见多少亮色,他望着夜空回想刚才的梦。他不知道这和烧去的那封信有没有关系,但这是出事以来,第一次梦见李响。
他却没有挽留他。
安欣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李响的气。哪怕在梦里也不能留一下么?
他拉着脸翻了个身,不再看窗子,像往常他和李响意见不和时背着身堵气的样子。半晌,他又回身去,藏蓝色的夜空很像他刚刚梦里见到的,被李响穿走的那件夹克。他看了很久,似乎看到李响在收拾那张办公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格子衬衫外面套着宽肩的皮夹克,手里拿着玻璃杯,怀里抱着橘色封皮的本子,路过紧挨着的办公桌时,李响沉着声音问:“不留我吗?”
安欣看见旁边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窗明几净,只等年轻的支队长坐进去。他曾经以为这是用真相换来的高升,如今才明白,这其实是那人给他自己掘的坟墓。安欣下意识的想要挽留,嘴已经张开了,瞧见人怀里的本子,就又闭上了。“你也不会留下来,我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李响肩膀颤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他走到那间牢笼里,看着安欣,缓缓的关上了窗。
“案子要查,日子也还要过。”橘色的本子被放在安欣的桌子上,那窗子后面的面容越发模糊了,最后只剩下李响的声音,“虽然我看不见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多见证些美好时刻,别老板着脸。去吧安欣,大胆的,往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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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活动获胜的@虞屿 老师的点梗!感谢老师信任!!但是这个商水平不高能力有限,让我写跑偏了,不好意思!!
【逃猜】【欣响】西北雨
by:@嘲鸫
信条AU
而爱,从你的前胸穿过
你的后背
像薄冰沉到春天消失后的海里
——《春天就这样来了》
他走出楼门时候已经是凌晨,十月,天气渐渐冷了,空气清凉湿润,他深深吐一口气,一捧白雾就委散在眼前,鼻端仿佛仍残存着股醺醺然的酒味儿——沾在李响行政外套上的味道。
又一次不欢而散,他想,单方面的,对方一如既往保持沉默。
市局那间和安欣有一窗之隔的办公室的灯近来往往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一亮就一整宿,另一种是压根就没人开。他从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把自己拔出来、往工位走的时候,远远看见办公室已经暗...
by:@嘲鸫
信条AU
而爱,从你的前胸穿过
你的后背
像薄冰沉到春天消失后的海里
——《春天就这样来了》
他走出楼门时候已经是凌晨,十月,天气渐渐冷了,空气清凉湿润,他深深吐一口气,一捧白雾就委散在眼前,鼻端仿佛仍残存着股醺醺然的酒味儿——沾在李响行政外套上的味道。
又一次不欢而散,他想,单方面的,对方一如既往保持沉默。
市局那间和安欣有一窗之隔的办公室的灯近来往往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一亮就一整宿,另一种是压根就没人开。他从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把自己拔出来、往工位走的时候,远远看见办公室已经暗得差不多,同事八成都下班了,只剩下他桌上的一盏台灯还亮着,于是他知道今天是后者,李响又被叫去了市里,愤懑在二人漫长的僵持中被消耗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情绪像只被摔在地上的空空如也的皮包,他近乎平和地收拾好东西,让两间办公室暗得彻底,走到门口时候接到个电话。
李响打来的。
安子,他听李响叫,四下很静,似乎酒局已然结束,鼻音很重,开门见山的亲昵,透着暌违已久的全然信赖,让他恍惚把手机从耳朵上扯下来,又确认了遍来电显示,几乎记不起来上次被这样称呼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有太多没有结果的争吵,经常是车轱辘话撵着人绕了地球三圈,最后回归到同事身份公事公办,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
在呢,半晌,他应。夜里起了风,把柳树吹得哗啦啦地响,很嘈杂,柳丝细细拂过耳边一样,他感到耳朵微乎其微的痒,丝丝缕缕,从自己这边来,也从李响那边来,暧昧得让他分辨不清彼此呼吸。对方喊完他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很安静,余下一切失去了或近或远的距离感,某个时刻几乎让他觉得与李响再次你我不分。他捂着自己长久伏案而变得僵硬的脖颈,轻轻扭动,仿佛泅游在一汪清而柔和的水中,一个如此温良宜人的夜晚,风吹开了空中细小的尘埃,月光很明亮,天空是澄澈如洗的雾蓝,他试图在这个良夜把所有让人消化不良的试探咽回肚子,于是他只问,你在哪,兜里的车钥匙和柳条一起作响。
吹出个什么头疼脑热高的低算个工伤,安欣降下车窗时候想,白天李响不在,张彪知道要跟他的车,特地买了韭菜合子当午饭膈应他,皮薄馅大、真材实料,作战计划颇有成效,味道属实够冲,开了盖儿就窜得车厢哪儿哪儿都是,盯梢还不方便给人踹下车,值完勤他衣服都腌入味儿了,车厢遭灾更加严重,韭菜味发挥稳定,保持着一贯的攻击性,一下午没能散掉,持续地敲打着他的脑仁,催促他把车开得尽可能地快。
地方不难找,他印象还算深刻:摔碎过一地玻璃、泼散过一地卡片,李响以一种摧毁自己的力道躬身,俯下去时候像一座青山。
停下车时候看到李响站在路边,晃晃悠悠的,似乎等了许久,单薄像一道影子,披着同样单薄一件行政夹克。他走得很快,接住仿佛下一秒要磕上马路牙子的人,对方身上的气味交杂着向他袭来:酒气蒸腾的热冷却了,织物里掺进被风打透的寒气,消解了一贯清淡的洗衣粉味,碰在鼻子上隐隐作痛,像迎面撞上块生冷的铁——他近来被迫深谙这一种气味。
千禧年的安欣熟悉的一切在2006年的李响身上渐次隐没了,他一只手扶在李响背上,惊觉精纺羊毛原来是如此坚硬沉重的一种材质,铁衾似的,将人的脊骨塑成同样坚硬却佝偻的形状,让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与什么失散:刚从派出所调来的小警察爱穿皮衣,皮革被年月鞣制得陈旧柔软,有时候他摸上去会恍惚察觉到其中温度,食物、樟脑和轻微汗水的味道蚀刻在道道纹路里,覆过了皮革本身油脂味和烟熏的甜,成为某种努力生活的证明,似乎让自己成为自己的故乡是它的主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已经是六年前了,他想,仍不甚明白失散是从何而起的,所有交流的努力都成为在原地打转的徒劳,于是他们之间所有或激烈或平淡的情绪也不再有出口,他在李响将一切隔绝的缓慢过程中成为一头困兽。
伴随着有些事物正无声碎裂的预感,他条件反射似的深深吸了两口气,任凭它们在四肢百骸里转了个圈,暖热之后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排出肺腑,他开口叫,李响,得到一个极软和的笑,眼睛一闪一闪,被颊上漫着的红托起,拱起两道缓似溪流的弯,安静得心照不宣,仿佛自己即将坐进的仍是一辆白色桑塔纳的笑,安欣愣了下,看着旧旧的桑塔纳的车灯在不远处明明灭灭,毗邻一辆崭新的白色捷达,他明白过来,李响喝醉了。
他摸向李响的手包,很瘪,像块遗落在床脚的风干柿饼,没再添置新的水杯,很空,抓到车钥匙时候被什么硌了一下,掏出包里硕果仅存的另一样物品——是同样干瘪的胃药包装,他很快意识到。盒子上的生产日期很新,只留下岌岌可危的一板,药片几乎被吃净了,剩下两颗龟缩在角落,一种有今日没明日的粗暴,铝箔在光下色泽惨白,冰凉得几乎冻掉他的手指头,他再次看向李响,酒精挥发来的笑已经消失,剩下疲惫缓缓渗溢,眼皮很薄,耷下去时候是透明的红,青紫色的血管像树的根须一样延伸开来,他的嗓子被风吹得很紧很干,响,他又叫了很轻的一声,没能得到应答,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响的车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新,后来他穿过小区再次打量被自己停在空地的那辆捷达时候想,车身和灰扑扑的楼体、锈成铁红的防盗窗格格不入,夜里幽幽镀着一层银光,很显眼,透过车窗能看到内里的中控台上空空如也——他送李响回去时候已将内部打量过一遍。他回想着坐进去时候那股晕车般的不适,新皮革的气味很浓重,覆盖了所有今天经过他鼻腔的味道,无机质的冷,仿佛主人刻意避免留下什么痕迹,方便随时抽身,他发动引擎,车在寒冷的夜里微微地抖,一种什么即将被剥离的痛楚愈发明晰地显露在这个夜里。
这是小小一间出租房,有一个很有限的空间、很狭窄的一张床,他将李响扶到上面,李响就规规矩矩地坐,醉了或是累了,背脊坍下来,和身上衬衫一样褪去笔挺,在这样的房间里缩得很渺小,安欣恍惚觉得世上有那么多不详的事物可以将他折断。
他熟门熟路在厨房柜子的顶部找到小半盒没喝完的茶叶,六年前是助农绿茶,现在是助农红茶,都是单位发的,茶梗碎叶很多,味道寡,干巴巴的,越喝嘴里越淡——似乎没了那么多可以消下去的火,只留下一个成天造反的胃。水烧开时候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探头,李响似乎清醒了一些,在房间里看到安欣时候有短暂的错愕,随即是一个客套的笑,弯得恰到好处,感激而不过分谄媚,半醉不醉的,他说,谢了啊,安欣。
几乎可以想见他在酒局上是如何的笑,在无数次练习中牵扯出一个得体的弧度,不再吝于排出那八颗雪白齐整的牙——几年前,他笑时候总是门牙先顶出来,一种兔子似的羞赧,安欣突兀地想——撕开唇隙像熟稔扯开一道行将愈合的伤口。
隐晦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仿佛某种叫停的信号——杯中的茶水蒸腾起袅袅热气,房间罕见的明亮,一颗探出来的脑袋在灯光下显得柔软——一种拒绝滑向如此温暖的努力,二人之间重新流动的空气再次凝滞,他压下了眉梢,如对方所愿般冷声冷气地应对,使用言语像使用一把锋锐无匹的刀,憋着股倏然而至、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床单很平整,旧得柔软,李响似乎仍旧头晕,无法再游刃有余地应对如此尖锐,一只手撑在铺面,勉力使自己不至摔倒,在上面搅出几道涟漪似的皱,颧骨的红烧上眼眶,眼睛仍黑白分明,暖光下像一截象牙,或者一块珠贝母,光润柔和,那光泽正虚虚将他笼在其中,看一个千禧年小警察的看法,他突然意识到李响今夜对自己有种宽容的沉默,近乎愧疚,目睹所有精心掩盖在愤怒之下的试探都将衰变为一摊毫无意义的狼藉的愧疚,他用困兽般的敏锐模糊地领悟——这样的愧疚确切与所有一切的不详相关。
下一刻,他的思绪被打断,李响阖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倒向床铺,身体与不甚软和的床板接触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他没来得及接,俯下身时候被内兜里的硬物硌了一下——胸口位置,一根故技重施的录音笔。他又叫了一声,响,再一次得到睡着似的沉默回答,对更多试探的谢绝,褪下外套之后肩膀是单薄到锋利的形状,仿佛单是存在本身已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说,安欣想问,他看着对方即便疲惫仍没能松下的眉头、下意识按在胃部的手掌,落在床上像滴随时会渗溢进织物、或蒸发在空气中的雨水。
——算了。他短而轻地叹了口气,咽下所有到嘴边的话,日子还长,他想。
他认命地为人褪去鞋袜、掖上被子,忙活半晌,桌边的茶水色泽已然浓深,杯底竖起一根茶柱,他模糊记起似乎是一种幸运的象征,于是端起来,让它免于隔夜冷透的命运,又重新倒了一杯白水放在李响伸手可及的地方,翻出干瘪手包里硕果仅存的胃药搁在水杯旁。
响,离开前他叫阖上眼的人,没有得到应答,仍絮絮地嘱咐下去,你不要忘记吃药哦,我给你放在桌边了,烧好的水我倒在暖瓶,水凉掉你就自己换一杯,不要总喝冷水。
仿佛对方仍能听见。
照理说吵架流程走到最后一步是摔门而去,安欣埋头穿上外套时候想,落脚却十分迟疑:老房子,门也上了岁数,没给他摔门而去的发挥空间,他考虑,把步子往缓里放——双层的,内里那层木门被潮气泡糟了,经不起一摔,外面那一层栅栏似的铁门又锈得七七八八,力道稍重一点都能造出指甲划黑板的刺耳动静,楼板很薄,半夜折腾只能是故意扰民,破坏团结安定,属实不应该,他思量再三,末了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李响出租房所在的那栋楼位于小区的边缘,安欣站在路口等出租,老小区,居民大多上了年纪,灯熄得很早,楼体在晚上显出一种阒然的阴沉,他的余光里只有一户的灯始终亮着,节能灯的光很白,窗户是久未经擦拭的黯淡,折射出一段微弱的冷色,他不消看也知道,那是李响的家,千禧年时候他来蹭过很多顿饭,从三级警司到一级警司,六年来李响从没改换过地址。
那时候这里还没这么空,他想,千禧年的李响拥有两盆芦荟和几条金鱼,花盆和鱼缸搁在正对着玄关的窗台,窗帘很少拉上,房间不大,采光很好,正午时分显得温暖明亮,那时候安欣每每进门先迎进满眼花花绿绿,随后是一个系着围裙的李响,干他们这行工作时间不规律,忙起来日夜颠倒,他连个仙人掌都养不活,不是闲下来浇水太频繁烂了根,就是忙起来根本想不起来浇水,放大太阳底下见天儿的晒着,活生生给晒死,金鱼更是提回家一兜扔一兜,养活自己都费劲呢,有时候他扒拉着自己炒得黢黑、和李响做得天差地别的菜也琢磨,他的搭档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异功能,所有生命在他身边都显得茁壮。
如今窗台上空无一物,灯光下覆着薄薄一层灰白浮土,似乎这两天刚吹进来的,他看到旧却整洁过头的书桌、椅子、床,摒弃大多居住痕迹之后,狭小的房间显得空旷,厨房也一副久未开火的模样,煤气灶和抽油烟机擦拭得那样干净,柜子大多空空如也,安欣翻找茶叶时候开过几个,几年前里面摆满瓶瓶罐罐:食醋、盐、白糖、味精、耗油、小苏打,挤挤挨挨一片,安欣认都认不全,李响却看一眼就能摸到想要的,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系上围裙,穿旧的格子衬衫毛绒绒的,在灯光下显得柔和,手脚麻利地备菜、炝锅,做饭也像执勤一样利索,如今安欣翻遍几个柜子都一无所获,里面空空如也,连用完的空瓶子也不剩,仅存的一罐茶叶形影相吊的伶仃,茶叶铺满罐底,剩下刚好够泡两三次的分量,精确得像在计算自己赤条条离开的时日,仿佛李响不再养育它者的因由是李响也不再养育自己。
夜里出租车很少,安欣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拦到,于是他长长久久地看着那扇长长久久亮着的窗户,很苍白,和崭新的白色捷达是同一种颜色,眼前不期然浮现了那根茶柱在深色茶汤中立起来的样子,氤氲蒸腾的白汽让它更像一种祝福,茶梗碎叶多的茶里似乎最容易立住,李响喝得最多的那一种茶,他想,李响杯不离手,应该见过许多次,怎么这么多年下来,他却好像越来越不幸福。
李响是在门被阖上时候清醒的,安欣关门的动作很轻,他要睡得很轻才能察觉,不难看出这是怎样一张被疲色浸透的脸,在安欣离开之后它显得更加疲倦:酒气熏染的蒙昧以血丝的姿态攀扯进他通透的眼睛,嘴唇很干燥,一个口型、一句话就可以将它撑裂的紧张,胃部有比他习以为常的烧灼更加猛烈的痛感——近来,赵立冬叫他去市里的频率前所未有地高,时日无多,他知道自己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在酒局上喝得只多不少,白的、红的、混着的,永远把背脊躬得很低、将对方抬得很高,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自罚三杯,自觉得不需领导来指示,哄得赵市长眉开眼笑,似乎满意于他终于抽掉背上那一根骨头,学会如何八面玲珑地应酬,没再来找他的麻烦。
只是最近他胃坏得厉害,酒席前总吃不下多少东西,今天更是没垫肚子就被叫过去,灌了许多酒、赔了许多笑,早早地醉了,最后他已数不清有多少双手扯开他的衬衣,攀上他的胸腹、探进他的腿根,所幸他们对待自己就像一件货品——他冷汗涔涔地弓起身,自嘲似的想,他们拧扯、掐揉、啃咬,为圈地似的留下一个痕迹,而留下痕迹需要的力道绝不会轻,他在这样的疼痛里保持了最低程度的清醒,摇摇欲坠地撑到散席,送走领导以后,他打开手机,想要叫一辆车来,手指和眼睛却不听使唤,捣鼓许久也没能完整输入一个号码,左支右绌间,他点开了通讯录,安欣的名字在最顶端,他喝得太醉,迷迷糊糊忘了所有人,仍觉得这两个字如此熟稔,夜风吹得很凉,他头脑昏昏,安欣这两个字很顺眼,他想,他只看了一眼,后面的事就都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就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一双属于千禧年的安欣的眼,明亮柔和,照过所有途经他的人,其中也有千禧年的李响,是不是他太醉了,他迟钝地想,身体却先于他挂上一个他练习了百次千次的笑,他听见自己向安欣道谢,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可以像许多人,唯独不像千禧年的李响,于是他看到对方神色快速地冷却,又变回了他如今最熟识的模样,抿得很紧的嘴唇里絮絮吐出一些冰冷似刀的话,他昏昏沉沉,听得不甚明白,他想安欣不知道其实再多话都不能刺痛他,安欣也不知道那些话脱口时候的他自己是怎样神色:困惑而痛苦的,眼眶总是通红,仿佛先于李响之前被自己的话刺伤。
可以道别很好,不应该是这样,李响想,于是他只是看着安欣,愧疚于对方因他而起,他却无能为力的这一种痛楚。
距离他将举报信交到省里已经过了一个月,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谭思言也在几天前与他失去了联系,单位家里他都去找过,一无所获,赵立冬上头还有更大的保护伞。
他知道,他将会是下一个。
在此之前他整理好了手上所有的工作,挑了一个休息日把出租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原本没开过太多次的车也洗刷得光亮如新,写好最后一次受贿的记录,将它放进车站的储物柜里,剩余不多的存款也悉数打到了李山的账户上,时间紧迫,他试图将有所亏欠的一一归还。
现在只剩下——
他的手碰到床头柜旁的那杯白水,温度是略略高于体温的烫,很适于入口,他将两枚药片和着水吞下,滚进喉咙时候带起阵沙沙的痒,熨帖了还在痉挛的胃,他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
安欣。
他想,作为战友他会将车站储物柜的钥匙并一封解释的信一起留给他。他撑起自己,坐到了书桌前,经行过近千个夜晚的自我凌迟,他似乎终于清楚了应该如何使用自己,明白自己可以成为怎样重要的一环。
作为朋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留给安欣什么。
2021年,京海市某下水道排水口。
李响期期艾艾坐进一辆大众探歌时候鼻端还萦绕着事故现场那久久不散的尸臭,氨和硫化氢的味道过于刺激,充塞在鼻腔里,让他有股打喷嚏的冲动,他屏住呼吸,试图将这个喷嚏憋回去,他是刚从双桥派出所调过来的,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又刚从河里捞完尸上来,身上很脏,能被好心同事捎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更何况愿意带他一程的是据说将他调过来的副局长,第一次坐顶头上司的车,放平时他手脚也不知道该怎么搁,现在这副模样更是不想再给对方添更多麻烦,只是专心致志地忍耐着那个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想打出来的喷嚏。
“小同志,”
上司却开了口,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口音有南方人的绵软,比想象中要年轻和蔼,入了夏的六月份,太阳总是很大,光线明亮,照在对方的头发上,是浅淡的银白。
少白头?这个年纪好像也算不上了。李响愣怔了一下,反差不小,他盯着对方的头发跑了会儿神,嘴上下意识答了到,忘了自己还憋着一个喷嚏,也没想到一个能带出一串儿,半天打个没完,他顾不上臭,以几乎要将自己扼死的力道将不争气的口鼻捂进臂弯里,半晌,等劲儿过去了才闷声闷气地道歉,尴尬地要把自己埋进地里,给人第一印象就这么差劲,干脆拍拍屁股回派出所得了,他想。
却没想到对方既没笑话也没生气。
“水还是冷的哦,不要着凉了。”他听年轻的副局长说,声音软绵绵的,仍不紧不慢,先打了空调,又将副驾驶上放着的警用大衣递给他,让他披上,话不密,却没留给他拒绝的余地。
“我记得你是叫李响,对吧?不同凡响的响。”
“我叫安欣,安全的安,欣欣向荣的欣。”
名字怪好听的。下了车以后李响后知后觉地想,那时候太紧张,安局问一句他答一句,脑子转不过来,总是埋着头,到了市局才在后视镜瞥到那双眼,虹膜很圆很亮,瞧着他时候总是弯弯的。
后来他有好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安局——京海出了一桩牵涉到市级和省级领导的大案。
省里派下来的教育整顿指导小组展开公安系统自查,安局频频被叫到临时办公室里,他们队长张彪和前任禁毒支队队长杨健因为腐败受贿身陷囹圄,局里一时间人心惶惶。
再见到安局时候是一次外勤,人质被挟持在顶楼,犯人是背了几条人命的职业杀手,现场除了安局之外只有一个人质家属,他们姗姗来迟地抵达现场,三条人命,他看着电梯间逐渐下降的数字,惊觉枪身也可以变得如此湿滑,门滑开的一瞬间他闻到浓烈的铁锈味,随后是轿厢里的大片血渍,安局站在一侧,手上的枪指在已然委顿在地的犯人头上。
他看着父女相亲又反目,才知道被挟持的是强盛集团董事长的养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养父、拿出了这些年强盛集团的真实账目和对方维系政府关系的支出作为犯罪证据,实名举报了他,女孩的年纪不算大,通红的眼眶、脖颈间窄而长的伤口让她显得更加小,李响看到痛色和恨意一并出现在这样年轻的脸庞上。
可是孩子啊,你知道你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后来他听安欣问,声音不轻不重,点到为止的遗憾,他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沉沉压在对方眉宇间,以一个常人不能担负的重量摧折着他,好像他还透过女孩在向其他什么寻求一个答案。
“我知道,我认了。”对方的回答短促决绝,仿佛笃定已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认了,他听安欣又重复一遍,眼帘和头颅一并垂下去,语气像一个落定的句号,没再问也没再多说,只是有一瞬显得那么苍老,和他的雪白头发相符的苍老。
在此之后本地最大的黑社会头目、强盛集团董事长因为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锒铛入狱,京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留党察看一年,市长和省政法委常务副书记因为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相继落马,京海从上到下被清洗一新,许多人事调动也接踵而来。
只有安局还是安局。
据说他在指导小组莅临京海,展开清查行动以后,把自己十几年来从不离身的笔记本交了上去,里面记载了市局上上任刑侦支队长的全部受贿记录,据说这份证据链是被这位支队长用性命完整的,以事无巨细的受贿始末和自己死亡作为证据,将赵立冬与黑恶势力之间的利益勾结暴露无遗,成为提起公诉的关键一环。
据说安欣和逝者曾经是形影不离的搭档。
他亲眼见证了总计十八万元的购物卡、加油卡,是如何被上头的大人物用来轻而易举地交换一个人全部的性命和光阴的。
原来他负载的是这样一个人五分之一的人生,李响恍然大悟。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安欣成为了他的师父。把你调进来就要对你负责的嘛,对方在饮水机边上向他解释,往杯子里加了一注热水,一个用旧的玻璃茶杯,不锈钢边缘附着一圈淡红茶锈,茶水里茶梗碎叶很多,茶汤颜色像泡了两三次那样淡,似乎是单位发的助农茶。
哟,茶梗立起来了哦。他看对方笑起来,举着茶杯眯起眼细看时候莫名显出几分老态,手上有细看才能察觉的颤抖。
再后来,日子总过得飞快,对安欣则格外残忍,李响来到市局已逾一年,他师父发根处仅剩不多的黑也在这一年里完全褪去了,如今他笑眯眯地佝偻着背,看起来全然一个小老头模样。
今天是你生日哦?响。
一天早上,他埋头唏哩呼噜喝一碗豆腐脑时候听脑袋顶上安欣问他,是吗,他茫茫然抬起头看了一眼日历。
——六月份已经来了,好像还真是。太久不过生日,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生日快乐,响。对方不等他肯定就已送上祝福,一早就数着日子一样,眼睛眯起来时候眼角又多几道皱纹,看向他眼睛却明亮,显出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年轻,说,好不好中午出去吃哦,我请客。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高升,天高云淡,空气干爽,雨季尚未来临,是个好天气。
好嘞,谢谢师父,他也回以一笑,干脆应道。
再醒来时候浑身酸痛,他发现自己趴在桌前睡着了,一封信大喇喇地躺在桌子正中,宿醉未醒的头痛让他视线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厚实的牛皮纸信封上写着的字是:安欣收。
他洗了把脸,换了一身衣服,把信揣进自己的外套,他像往常一样走出门,天气很好,阳光将地面晒得发白,像他和安欣一起出门吃饭的那个中午。
这样也很好,他想着,坐上那辆崭新的捷达,听见手机叮铃铃地响。
他接起来,是禁毒支队的杨健,说高启强被高启盛持枪挟持,指名道姓要他上来谈判。
知道了,他说,我马上到现场。
他发动引擎,车子开过他熟稔的大街小巷,车窗半降,早点香气就这样传进车里,他看到人们在斑马线上穿行,手里提溜着一兜麻团、一袋豆浆、几根油条,他想到他生日那个中午,安欣带他到一个老摊子上,请他吃一碟肠粉,太阳很大,他们坐在小马扎上,一会儿热出一脖子汗来,肠粉很好吃,他们吃完一份又点了一份,那样的饱足留在他的肚子里,被他的胃袋记住,现在回忆起来仍有同那个时刻一样的满足。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那时候安欣慢慢吃一份肠粉,吃累了就抬头和他小徒弟说说话,汗珠淌到眼睛上也不知道眨。
“可不是嘛。”李响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像拿过千回百回那样熟练地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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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文学。小子哥儿生子设定
莽村的人们传着消息,都说李山家的李响要和村支书家的儿子结婚啦!
李响对着这门亲事没什么意见,他正忙着看护家里新下的牛犊子。
今年母牛配的是比利时蓝牛的种,下出来的牛犊子比往年都要大,但却是早产,要抱到炕上,挤着奶灌才能活下来呢。李山不爱管这些,就爱出门吹牛打牌,家里家外都要李响一个照应,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
母牛挤不出奶,要拿羊羔奶粉冲着喂。李响忙完地里的事情又要伺候牛娃子,很是忙不开。但是牛是农家的命根子,只要牛还活着,长大了总能卖出去。而夭折的牛犊子根本买不上价。因此费些力气也是应该的,要...
by:@远东
乡土文学。小子哥儿生子设定
莽村的人们传着消息,都说李山家的李响要和村支书家的儿子结婚啦!
李响对着这门亲事没什么意见,他正忙着看护家里新下的牛犊子。
今年母牛配的是比利时蓝牛的种,下出来的牛犊子比往年都要大,但却是早产,要抱到炕上,挤着奶灌才能活下来呢。李山不爱管这些,就爱出门吹牛打牌,家里家外都要李响一个照应,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
母牛挤不出奶,要拿羊羔奶粉冲着喂。李响忙完地里的事情又要伺候牛娃子,很是忙不开。但是牛是农家的命根子,只要牛还活着,长大了总能卖出去。而夭折的牛犊子根本买不上价。因此费些力气也是应该的,要生活的嘛,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
李响正拿着瓶子给牛犊子喂奶,院子外面传来敲门声。
李响问:“是谁啊?”
门外的人回答:“兽医,来给牛打针的!”
李响手上忙着,不敢撒开小牛犊,扭头说道:“门搭着呢,你使劲一推就进来了!我在屋里喂奶呢,走不开!”院里的门响了两声,进来一个长相文静老实的青年。李响透过炕上的玻璃往外看,见确实是村里新来的兽医,也就没管他,低头忙自己的事情。等了半天也不见青年进来,李响再去看,那青年涨红着脸在院门口打转,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又对着窗户喊:“你进来啊!我这给牛犊子喂奶呢!”
青年听了一震,终于往屋里来了。掀开门口挡着的蚊帐,青年很小心地探着鼻尖进来看,看到李响搂着裹着布单子的牛犊子,正拿着瓶子喂奶,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走进了屋。
李响觉得奇怪,看看青年涨红的脸,又看看牛犊子,看看青年,看看牛犊,才发现自己话里的歧义,脸腾一下子也跟着红了。他结结巴巴道:“呃……我是那个……喂牛呢嘛……”
青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说:“是我想龌龊了,是我想龌龊了。”李响也尴尬,手都知道该怎么放。幸好这时牛犊子喝完了奶,躺在炕上小声“哞哞”叫。青年人想起自己是来给牛看病的,迎上去查看牛犊的情况。
青年问李响:“它还是站不起来吗?”
李响摇摇头,说:“我一个人扶不起来它。”
青年说:“我把着,你把它扶起来看看。”李响于是伸手去扶牛犊子,期间差点碰到了青年的手,两个人又都闹了个大红脸。
牛犊子还是站不起来,青年很认真地去摆弄牛犊子的腿,对李响说:“你看,它这个膝盖不打弯的嘛。一会挂上针看看。”李响点头。
青年又去看了产犊的母牛,给母牛也打了针。李响一个人把牛栓到栏杆上的时候,青年简直看直了眼,说:“你力气可真大!”怕李响误会,他又补充道:“也太能干了。”
李响笑道:“家里的活计,我不干谁干啊!”又很好奇地问:“小安兽医,你是城里来的,你们城里的哥儿不这样干活吗?”
城里来的青年——兽医安欣沉默了一下,说:“都一样的。只是城里头农活少些,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工作。”
李响说:“那不挺好的。”
安欣:“挺好的挺好的。”抬头看了看天,没话找话道:“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太阳这样大,地里应该很晒吧?”他的本意是关心一下刚干完农活的李响,没想到李响会错了意,转头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说:“是热啊!我屋里新打的井水,用暖壶装着,小安兽医你喝点解解暑!”
安欣想说不用,但李响跑得太快,一转眼从屋里端出一个大搪瓷缸子。安欣也不好拒绝,道谢以后接过来喝了。他一边喝,李响一边问:“这是我们自己打的井,井水都是地下水,可甜了。小安兽医你说是不是?”
安欣点头,说:“是很甜!其实叫我安欣就可以了。”李响答应了。
安欣临走的时候被李响塞了一碗煮好的玉米。他推辞不了,只好问:“玉米我就收下了,碗怎么办呢?”
李响说:“你下次来的时候还给我不就好了。”
安欣:“下次来的时候?”
李响:“对啊。”
安欣:“好,那我再来。”
之后安欣就总是往李响家,总是师出有名,要么是来看看牛犊子,要么是来看看羊,有时候甚至来抖抖李响养在后院的狗,和李响聊聊天。普鲁士蓝牛犊子在李响的看护和安欣的照拂下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这几日已经可以像普通牛犊子一样撒欢了,也就不必再抱到炕上单独喂,可以放回栏里跟着母牛自己吃奶了。
李响看着很开心,毕竟牛恢复健康了是件好事,之后长得更壮可以卖个好价钱。心里却又有点别扭,因为牛犊子好了,安欣也就少了来他家的理由。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李响对这城里来的小子很有好感——倒不全是哥儿和小子之间的感情,做朋友就很好了。毕竟安欣是城里来的,读过很多书,之后肯定是要回城里和门当户对的哥儿或者女孩自由恋爱的。更何况虽然是没见过面的盲婚哑嫁,但是李响确实已经许过婚事了——和新上任的村支书家的儿子么。做饭时差点切到手指,李山看出他的魂不守舍,警告李响心思别野了,到时候得罪了村支书。李响赶紧说:“没有的事!再说人家哪能看上我啊!”实际上是有的,但是他也不敢同李山说,李山这些年喝酒很多,李响怕说出来把李山气死。
出乎李响预料的是,安欣真对他有意思,并且心思比他还要野。竟然直接向他表白了。
那是莽村后身的一条河,夜里很凉快,坐在岸边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在这样的寂静气氛下,安欣郑重地同李响说:“李响同志,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李响看他很严肃的样子,悄悄把伸到河水里脚缩了回来,也很严肃地回答:“说吧,安欣同志。”
“李响同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你这个人勤劳勇敢,踏实肯干,同时还上进好学,非常优秀。”他低头咳了一声接着说,“而且你还……你还很英俊,很有魅力。”
李响听到这种夸奖,红霞从脸颊烧上来,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安欣。
安欣说:“我非常敬佩你,很倾慕你。李响同志,我想问你,你愿意同我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吗?”
李响沉默下来,半晌,终于说:“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们不能交往。”
安欣傻眼了,追问他:“为什么呢?”
李响说:“我已经许过人家了。你可能没听说,今年年初就和村支书家的儿子订了婚约。”
安欣又问:“所以呢?”李响简直惊讶于城里人的开放,哪有和别人的未婚哥儿交往的?于是说:“所以我们不能交往!更不能结婚。”
安欣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李响,像是想笑又忍住。李响有点生气,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君子守礼,怎么这样不严肃!
安欣忍着笑问:“你见过村支书家的儿子吗?”
李响皱着眉头答:“没有。”
安欣笑出来:“没有就对了!村支书只有一个女儿,叫孟钰,在城里读书呢。他根本就没有儿子呀。”
这回换成李响傻眼了,他赶紧说:“可是,可是我爸说……”
安欣笑得更厉害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孟书记的老战友早年因事故去世,留下一个孩子,被孟书记的另一个战友收养。多年来,孟书记对他多加照顾,虽然没有收养关系,但是对外也说是他的半个儿子。孟书记的夫人爱操心,几年还给那孩子说了一门好亲事。她大概是没和你父亲说清楚。”他指了指自己,“你说怎么这么巧,这孩子就是我呀!”
李响瞪大了眼睛看安欣,一时有点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早就知道?”
安欣老老实实地答:“我早就知道。崔姨说你很好,我想看看,于是就借着给牛看病的机会来了——我特意跟我师父换的班呢。我看到你,没想到,你比崔姨说的还好。”
李响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安欣:“我这个……”
李响:“你什么?!”
安欣低下头,差点没把脸埋到衣领里,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不好意思……”
第二年,安欣从其他村民家里回来,熟门熟路地推开搭着的院门,直接就往屋里钻。钻进去没半分钟就涨红着脸又跳了出来。
安欣:“你你你你喂奶怎么不说一声啊?!”
屋里,李响抱着孩子笑骂道:“说什么?哪你没看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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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物
阿泰带来的女的俯身坐在我的机车后面,胸脯贴着我,双臂蹭过我的肋骨扶着油箱。离面对面才过了十五分钟我就已经有点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她的头现在被头盔套着,我回忆她是长发短发都勉强。好处是我的头也在头盔里,挡住了大部分呛人的香水味。这些女的全都穿着差不多风格的衣服,化着掩盖她们样貌普通这一事实的妆,可是正因为她们所有人都化,所以所有人在一起又都相互之间无人突出,简直回到原点。我身后这个好像是去别的省读过一个什么音乐学院,之后又准备凭着她爸的捐款到国外哪里留学,已经定好了。她爸是搞代理发家的。我也忘了哪些是她自我介绍时说的,哪些是阿泰对我说的。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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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物
阿泰带来的女的俯身坐在我的机车后面,胸脯贴着我,双臂蹭过我的肋骨扶着油箱。离面对面才过了十五分钟我就已经有点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她的头现在被头盔套着,我回忆她是长发短发都勉强。好处是我的头也在头盔里,挡住了大部分呛人的香水味。这些女的全都穿着差不多风格的衣服,化着掩盖她们样貌普通这一事实的妆,可是正因为她们所有人都化,所以所有人在一起又都相互之间无人突出,简直回到原点。我身后这个好像是去别的省读过一个什么音乐学院,之后又准备凭着她爸的捐款到国外哪里留学,已经定好了。她爸是搞代理发家的。我也忘了哪些是她自我介绍时说的,哪些是阿泰对我说的。勉强自己收取这些无聊的信息并把它们塞进脑子是因为我要成为一个能帮上我爸忙的人,这种关系网情报我得能记就记。
因为前阵子的雨下干净了,今晚的天气难得有点风凉。他们都已经在往山道的方向跑了。我恨不得能超过去拦下他们,揪住他们的耳朵好好问问:我们好几个后座都载着人,这种情况去山道到底有什么意思。但他们一个两个都撒欢一样拉着声浪往前冲,我有没有意见看起来根本没有人在乎。我只能推动把手跟上,加快速度,把门口摆着太阳伞和塑料桌椅的饭店、拴着吠叫的狗的五金店、黑夜里泛着灯光成分复杂的液体正慢慢流到路面上的汽修店全部刷刷抛在后面。我已经开始暗暗期待这个夜晚可以尽快结束,所以现在一点口舌也不想浪费。可是后座的在不停地跟我没话找话:“太刺激了,我还是第一次坐摩托车兜风!”同时擦过我头两边的风声甚至盖不了她隔了两个头盔的说话声。我今晚第无数次为自己把好端端一辆仿赛骑过来就为了放这种人在后座的浪费行为后悔。
得益于此,刮过山上第一个弯道时我都不得不比平时减速很多。本来优美的流线型车头毫无美感和快感地划了个圈的同时,来自后面的贴缠着我身体的力道居然还能变得更紧。
“哇啊!”我听见她从喉咙里酝酿出一声毫无破绽的惊呼,“这太危险了吧!”
“危险什么?害怕就下去。”
“不用不用。你们这样骑,从来没出过事呀?”她大声问。
“没有,”我一边又划过一个弯,一边告诉她,“我才不会出事。”
“好自信噢!别告诉我是你脖子里挂的护身符会保佑你?这么有用?”
再往上的山路会真的开始陡起来,前面的那帮人还带着那些女的玩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群不要命的家伙。
我在说话的同时试图向前集中精力:“我带护身符,你怎么看见的?”
“就衣服领子里,很明显啊。”她手臂又上下动了动,拿手肘内侧蹭我的身体。这个不知轻重的动作点燃了我的怒火。
“你黏着我干什么?”
“因为好可怕嘛。”
“我没说这个。”我感觉到她身体一僵,“我在说,他们后座也空着,你光黏着我干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是个好人嘛。”看来她自以为找到了一个聪明的回答。
“你什么意思?”我问,“是我看起来好欺负的意思?还是我对你有好处的意思?”
夜晚的山里蛐蛐叫得异常响亮,聒噪得让人心烦。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我懒得等她的辩解,在半山路握住刹车熄了火,把她的双臂从我身体两侧拨开。
我的护身符里有个男人。
我跟谁都没提过这件事,毕竟根本无从启齿。
我自己记忆非常模糊,但反正我小时候多灾多难。听说真的差点没命了的经历不止一次,好像都不是天灾,是人祸,不开玩笑。这个护身符,就是我快上初中那年出了事后,我爸特意去外地的庙里请了给我挂在脖子上的。
那时我就发现它有魔力。在手心里握住这块暗黄色的锦囊,会有奇妙的气氛顺着触觉蔓延开来传达到我周围。常常是声音:“晓晨真聪明”,“别怕,啊,马上回家咯”,“有什么话好好说,咱别为难孩子”……语气有种故作的老成稳重,但音色好像是年轻的。也会有触感,他重重地摩挲我的头,手掌又大又宽,还用让我坐在他手臂里的方式抱着我,这时候我是一个小孩子。我的头正好靠在他下巴附近,闻到一股便宜的本地品牌肥皂的味道。这些感觉是一个整体,化成一个完整但看不见形状的人的气息萦绕着我,释放出保护的、安全的信息。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我也一惊,但并不吓人。
我在自己的生活中并没有接触过这种人。不是说我缺少被人抱、被人夸、被人安慰的时间,相反我正是被包围在以这些形式呈现的爱里长大的。我妈妈的爱像雷一样严厉,爸爸的爱像雨一样细腻,看着我长大的姑姑、还有叔叔们和我周围同龄的兄弟们都像云一样贴心地环着我。我是强盛集团高家的独子,是京海最灿烂的太阳。我们高家人的高是高高在上的高,赋予我的全部都是最精致最完美的爱,没人屑于去嗅低到尘埃里的东西。
但是握着这个护身符,我感觉雨后天晴时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在我血液里流动。我不可能贪恋这个,只是觉得新奇。廉价,粗鄙,又很真实具体,哪一项都和我平时天天接触到的人和事不沾边。
这个男人肯定不是我那个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死了的亲生父亲,我对那个人还没到全无印象的程度。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完整得不像幻觉但又在我记忆里完全找不到的男人是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真的存在的人,他如何缩在这个小小的锦囊或者符里,电影和小说中的平行宇宙、时空回环、灵魂依附,哪个才是让我感受到他的原理。
感觉应该他是个很好的人。
可话又说回来,我不喜欢好人,更不喜欢被称为好人。
我在初中的时候每天都对学校老师和课本里的仁义道德厌烦至极,无论见到什么都想要反驳。更也许是因为有过差点丧命的经历,我那时很乐意去想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意义类问题。要是敢去和我妈探讨那就会招来一顿臭骂,她对一切虚无缥缈的话题都有种仇恨。但是我爸永远会理我,一如他在最初成为我的家人的时候那样,用他耐心轻柔的嗓音,给我展示京海最强大的男人身上令人向往的智慧。
“好人,什么好人。”我爸高高举起手里的杯子,尽管那里面根本就是橙汁,“晓晨啊,当好人是要求你自己有资本的,别当好人,本不够厚。
“晓晨问什么叫好人啊?就是会一直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人。那个,那个安欣警官,你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救过你命的。哦哦晓晨记得啊?记得的话你看啊,那样的人呢,就叫好人。是真的一直给别人带来好处的人,别人在他眼里都是活生生的,不是他的工作对象,和那些天天忙来忙去的警察不一样。那些警察不叫好人,晓晨,他们只是在干自己的工作而已。他们做的事,可能今天还对你有好处,明天对你就没好处了。那个安欣不一样,你这一次你是被人欺负的,你找他,他帮你,下一次你变了个身份,你可能是找他合作了,他还帮你,他觉得你跟他是朋友。这种时候他不是个警察。这种人怎么能做警察呢。警察眼里只有什么受害人嫌疑人证人,对他们来说人就分这几类,多了,凭他们的脑子,他们才处理不来。什么好处什么朋友,警察这种头脑简单的东西,是想不到的,也给不出的。
“为什么别当好人?晓晨你想啊,我们不说很例外很例外的情况,就说普遍的。你给别人带来好处了,那就是你给自己带来坏处,对不对?利益这种东西,总是有限的,此消彼长啊。安欣,他为什么能一直给人家带来好处?因为他不在乎他自己的损失。晓晨,这种人,是因为自己拥有的足够多了,他自以为他损失再多也就九牛一毛。他不是凡人呐。我们是凡人,我们自身难保,当不了给别人好处的人。”
我被我爸一通高谈阔论说懵了,最后问了一句:“那爸,你是好人吗?”
我爸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橙汁,咧嘴朝我笑了:“我当然不是。爸爸是凡人,凡人没什么不好。一个让你觉得他是好人的人才不对劲,很可怕的。”
“那要是有人,什么也没帮我做,只是一直让我觉得我被他保护,他是个好人吗?”
我爸摇头:“晓晨,你还是不明白。感觉是最不靠谱的,可能明天就会变了。我们做人要看利益,只有利益是不会变的。”
饭桌上烤肉和红酒的香味非常浓烈,我暂时把阳光下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抛在脑后了。
在我把那个学音乐的女的扔在山上那天过后没多久,京海就出人意料地在气象新闻里入秋了,比往年早了将近半个月。后来我和她又在好几个派对上见过,她每回远远地看到我就会躲开,这正合我心意。炎热的日子每天都在平常地继续。
我只是没想到,我人生的秋天,也会在今年过早地到来。
招人烦的穿制服的人时隔多年又开始频繁来我家拜访,有时还多了穿西装别红徽章的。越来越多令人不快的事环绕在我周围:我看不懂的爸爸、姑姑和叔叔们的祈祷、叹息、手忙脚乱,还有角落里如影随形的阴恻恻的奸笑,不知道来自谁。我越来越多次掏出挂在脖子里的护身符握在手里,想要再感受一下被青草和泥土包围的踏实,曾经厚重的气息却逐渐难以被捕捉。
我开始不理解,我究竟是被什么抛下了、为什么被它抛下。本该成为京海的太阳的我现在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半空中,如此不安。当我突然发现我有可能不会永远被高高地挂在天空中时,我低头,看到地上并没有能接住我的东西。
也正是在这浑浑噩噩的期间我慢慢想起来了:我的这块护身符带给我的这种不被称为“好处”的、廉价但踏实的感觉到底叫什么。它不会带来利益,也不出于谁的工作职责,一点用也没有,不值钱,大概它就是因此而常常被人忽视遗忘。我上一次见它是在小学课本里,它叫善意。
最后,我在一个平凡的阴天早晨无知无觉地被陌生人突然袭击受了重伤,醒来之后看见的是好多年前我爸举着高脚杯在饭桌前跟我描述的那个给我们带来好处的“好人”,他身后还跟了穿西装别红徽章的人,举着摄像机。
我爸说得没错,一个人真正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好人,只会给他自己带来坏处。他应该和我爸年纪一般大,看起来却已经被他对别人挥毫的施舍耗得油尽灯枯。我本来想损他几句,就像我爸一直对这帮警察做的那样。但他率先开口了。
“晓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他声音里的情绪很低沉,表面听上来好像对我很亲切,但其实没有一点感情。我躺在那里任人宰割,手脚冰凉身体迟钝。护身符不在身上,应该是在我做手术时被取下来了……
我才反应过来,无关紧要的护身符在这个时候居然会闯进我的思绪。我能感觉到,原来是安欣古井无波的声音正在把我护身符里的那个男人勾连出来,力量大到甚至把我的一部分也给拖出来了,暴露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
我回过神来,安欣已经在用轻快的“谢谢配合”结束我们的对话,我想我的样子在他们眼里一定很难看。更难看的是,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安警官,”我说,“有个人……他很像你。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本来以为这个人是我想象出来的,但从刚刚开始他越来越清晰了。
“他应该也是我小时候见过……和你穿一样的衣服,抱过我,肩膀很宽,我记得在不知道什么车上他陪我玩了很久的算二十四点。后来我十二岁的时候被绑架那一次,还是他,好像穿着雨衣站在我对面,高高的,朝我这里伸手,一直安慰人。
“他也许和你一样是个好人,他救过我。安警官,那个人是你吗?不是你的话他是谁?”
我在说完之后不小心瞟了一下他的眼睛,早春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川倏地淋了我一身。
我和很多警察都对视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害怕。我突然理解了我爸的话——反方向地:安欣这个人就独特在他面对我们的时候,有时并不是一个警察,就比如现在。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常常威吓,但不可能去私人地憎恨不穿制服的人。此刻他却正散发着冷若冰霜的憎恨,指向的不是一个躺在病床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嫌疑人或者证人,而就是我本人。现在的安欣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个叫陆寒的警官瞪着我的样子,他们都正在狠狠地压抑要把我撕成碎片的强烈欲望。但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年老力衰的白发警官带给我的恐惧是当年的陆寒远不能比的:一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把只是问了他几句话的我撕成碎片,没有理由的事最值得恐惧;二是他不像陆寒,他在告诉我他真的能把我撕成碎片。
但总之我马上明白了,他确实知道答案,而我永远不会得到他的回答,我本就不该问这个问题。我现在只希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甚至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五秒后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站起来转身了。
“他和你没关系。”直到他走到病房门口,这句话才传进我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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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蛊
翻身坐起来,张彪用了好长时间聚焦眼神,但没能平缓下自己的呼吸。黑洞洞的夜色里,他眼神向书桌的方向飘了过去,眼睁睁看到那里有一道轻微的柔光黯淡消失。
又做了同一个梦,他摸着自己手臂上的冷汗,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回想。
刑警支队的队长坐在那间旧办公室里,像过去若干年里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背对着窗户和桌子,把自己锁死在一个狭小到逼仄的角落里,和那些经年累月的卷宗堆在一起,和失踪、盗窃、暴力、死亡、酗酒等等东西锁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已经成为其中某一个同样不值得阳光来照料的部分。
张彪看到自已站在那扇半开的门外,背对着无孔不入的太阳...
by:@柴柴
巫蛊
翻身坐起来,张彪用了好长时间聚焦眼神,但没能平缓下自己的呼吸。黑洞洞的夜色里,他眼神向书桌的方向飘了过去,眼睁睁看到那里有一道轻微的柔光黯淡消失。
又做了同一个梦,他摸着自己手臂上的冷汗,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回想。
刑警支队的队长坐在那间旧办公室里,像过去若干年里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背对着窗户和桌子,把自己锁死在一个狭小到逼仄的角落里,和那些经年累月的卷宗堆在一起,和失踪、盗窃、暴力、死亡、酗酒等等东西锁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已经成为其中某一个同样不值得阳光来照料的部分。
张彪看到自已站在那扇半开的门外,背对着无孔不入的太阳也背对着走廊里小陆们的喧哗笑闹,握着那个冰凉的门把手。
他问:“响队,值得吗?”
他的队长突然碎裂成万千尘粉,从阳光的缝隙里消沉不见了。张彪惊呼一声,追进去,同时意识到另一种异样:走廊里小陆们的笑闹声突然就离得远了,像是隔了好远一层隔膜。他一时之间进退失据,不知道自已该往前走还是退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犹豫了很一会儿,终于满怀未能得到答案的郁卒退出门外,走上阳光铺满的走廊。四野寂寂,一个人也没有了。张彪屏息回首,半空中忽地一声惊雷炸响,大雨瞬息如注,天地归于混沌。
然后他就带着惊惶和仍未得到答案的郁卒醒来了。打开灯,狭小的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张彪从床上爬下来,摸到桌边喝了半杯凉水,才像从那个浑噩的世界里真正醒来。他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把桌上那个陈旧粗拙的笔筒拿了起来。
“响……队,"他轻声问,“你能不能给个答案,你这么整,到底值不值得?"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他手上的汗在那只破笔筒上留下一圈潮湿的手印。张彪把手在裤子上使劲儿擦了擦,换了只手拿着那只笔筒,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指上沾染了一点浅浅的红色。
一切其实应该要从半个月前,李响头七那天说起。张彪去他家走访,大打听消失不见的李山的时候,意外发现李响他们家大门没有上锁。他进去找线索,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只在李响桌上看到这个笔筒。雕得毫无章法,还不如直接切一段竹子放在那里,可有种奇异的吸引力,他把它拿起来,放到自己包里。
就当是个念想了,张彪想,他没有名正言顺保留继承李响什么东西的理由,但并不愿意他百事缠身的队长留不下任何公务之外的东西给他,反正这个东西不值钱。
反正很多时候最重要的东西都不值钱。
之后他就开始做梦了。同一间办公室,同一片阳光,同一个沉默冷孤的背影,同一阵渐行渐远的笑声,同一个从来无人回答的问题,同一场骤然而来合拢天地的雷雨。
每个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张彪都心惊胆战又疲惫难言。如果还有可能,他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响队,李响,响哥。值得吗?明知道不用你上去,明知道不用搏命,明知道你可以看他们高台上唱戏唱到图穷匕见,你只是看客而已。为什么非得上去,做个英雄那么好么?去他的永垂不朽的英雄,去他的音容宛在的故人,活着不好么?
这么选,你后不后悔?难不难过?到底什么答案值得付出人命,值得你这么把自己搭进去?
端着那只笔筒,张彪出神地想着,而没有注意到,那只旧笔筒上渐渐泛出一层淡淡的白光,其中透着些微的暗红,轻柔地萦绕着他,像安抚,又像哀伤的触碰。
张彪沉默着将那只笔筒放回桌上。他又擦了擦手上的汗,恍然觉得有些不对起来。已经是十月深秋,午夜时分,为什么这么热?
大概是秋老虎吧。张彪又抹掉额头上的汗渍,浑不在意窝回床上。
后来他很久没梦见李响的背影。
直到他也收到了入场券,坐进赵立冬和王秘书的酒局, 端起要他心命的酒杯。
那天晚上,他又梦见李响,梦到那间办公室。外面没有了喧闹笑声,没有了阳光。他们好像被围困在了这一栋阴暗的楼里,他伸手摸胸口警徽,也摸了个空。那里只有一节竹刺,扎进他食指里,可张彪发现自己连痛都感觉不到。
“响哥,你当时是这个感觉吗?"张彪在门口问,他现在一点都不小心翼翼了,因为自己也已经打碎了珍藏的太阳,转而发现自己只是那下面用镜子来盛载阳光的俗人,可还会为了这样的发现而痛彻心扉,死去活来,以至于他在梦里抽出了半个魂魄,开出高悬明鉴的又一个视角,低头看他朝着流沙深处陷落,以愚不可及的理由。
李响依然没有回头。张彪想,他从头到尾可能都没想过要回头,也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看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又是如何容易被影响。安欣在他眼里大概是中流砥柱,自己则是那一段打磨砥柱的流水。
他不可免俗又不可抑制地想,但我像你啊。
我也选了跟你一样的路,而且比你陷得更深、走得更远、知道得更多。
他又一次梦到那扇黑暗中半开的门。那个影子已经快融化在黑暗里,可边缘渐渐泛起一层温柔的白色雾气,闪烁着。
张彪问:“响哥,我做了什么你都知道,你肯定看得到,你……你怎么看我?"
白色的雾气渐渐明亮起来,把那个永恒的背影染成黑暗中一片明亮的光。张彪看着,眼中充盈起泪水,他不知道那些悲哀被如何放大,但难言地悲恸着,看那张椅子渐渐转过来,坐在那里的人在微笑,从眼睛到嘴角,都带着明亮的微笑。
李响说:“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我一直在看。放手去做吧。"
所有的光芒都向他涌来,张彪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拥抱,他的队长携带竹子的味道拥抱了他。
张彪猝然惊醒过来。他打开灯。
那只笔筒落在地上,裂出几道口子,他把它捡起来,忽然看见笔筒底部,有半个带血的旧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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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交心
by:@山毛榉下的蓝狐狸
先婚后爱
豫中向南,大别山脉之间坐落着临安城,城里最大的茶馆叫万楼茶馆,临安城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往来的人都在这儿吃茶。
“李老板,里边请,”跑堂小二背着条毛巾驱步来到一位穿月白长衫,身形挺拔的男人面前,“还是您往常的一壶龙井,两碟桂花饯子。”
“嗯,”男人微一颔首,“安少爷今天回来,再加几个小菜一会儿送去房里。”
“得咧,您楼上请。”
坐一楼边角的几个人看着男人上楼,进屋,关上了门,压低声音,把脑袋凑在一起窸窸窣窣起来:
“看见没,看见没,那就是安少爷的太太。”
“安少爷的太太怎么是个男...
by:@山毛榉下的蓝狐狸
先婚后爱
豫中向南,大别山脉之间坐落着临安城,城里最大的茶馆叫万楼茶馆,临安城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往来的人都在这儿吃茶。
“李老板,里边请,”跑堂小二背着条毛巾驱步来到一位穿月白长衫,身形挺拔的男人面前,“还是您往常的一壶龙井,两碟桂花饯子。”
“嗯,”男人微一颔首,“安少爷今天回来,再加几个小菜一会儿送去房里。”
“得咧,您楼上请。”
坐一楼边角的几个人看着男人上楼,进屋,关上了门,压低声音,把脑袋凑在一起窸窸窣窣起来:
“看见没,看见没,那就是安少爷的太太。”
“安少爷的太太怎么是个男的?”
“是啊,这叫什么怪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说话的男人压着气声,跟出洞的田鼠似的左顾右盼了下才道,“安少爷是这城里有名的富商,天南地北地跑生意,有一天遇到山路塌方,正好砸在他们马队上!安少爷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但躺在床上一个多月没醒,他爹没办法,药石不灵只好请神仙,城西算命的先生说要找个八字相合的冲喜,安老爷找遍整个临安城才找到这一个未婚未嫁的,隔日就成了亲。”
“那这李......老板能同意?”
“哎,”说话的男人一摆手,“你外地的吧?我就这么跟你说,临安城里,安家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用炮打下来。这年头,谁的拳头硬,谁手上有枪杆子,谁的话就是圣旨。”
“啊,所以安少爷的爹是......”
“安司令,安长林。”
“哦......”问的人如梦初醒地一下一下点着头,重复着“怪不得,怪不得”。
四周的人也小声附和“怪不得,怪不得”。
又有人开口了:
“不过这个李夫人,虽然是个男的,模样生得倒蛮俊俏的,做媳妇儿也不亏。”
“光俊俏有什么用,不能生孩子,安家岂不是绝后了?”
“你看你这脑子,安少爷这样的人物,不能再娶吗?”
“后来的是妾,先来的是正房夫人,那能一样吗!”
“哎呀,你们别争了,我倒是听说这个李夫人,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个阴阳人。”
“阴阳人是什么,太监?”
“他能生孩子。”
“啊......”打探的女人惊讶地捂住嘴
“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弟弟在安府当杂役,是他听人说的,哎,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李响回到楼上,总算松下了架子,咚一声坐在凳子上。
“真是,累死我了......”
站在一旁的小伙计看李响龇牙咧嘴地抱怨,问道:“有这么累吗?”
“废话,你在外头端一天试试?”
“咱们都是莽村出来的,响哥,你身上还是流的咱们莽村的血,享不了这少爷的清福啊。”
“去你的吧,你哥满脸都写的福。”李响闭着眼踢他一脚没踢着,也懒得折腾,继续闭目养神。
“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伙计俯下身到李响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哥,这次的东西带了吗?”
“没拿到,”李响也压低了声音,“安府最近往来的人有个别要注意的,中间有个田老板,我还没摸清底细,但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你回去让他们帮我打听下。”
“好,响哥,我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李响一点头,而后恢复了正常音量:“行了你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好咧,老板您慢用!”
一盘清蒸鲈鱼,几盘炒菜,从中午等到下午,李响无聊得一盘桂花糕都进了肚子,安欣也没见回来的影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少爷今天不是不回来了吧?”
“别瞎说,今天是少夫人的生日,少爷再有什么事也得回来吃个饭呐。”
红柳被怼了一句,不服气地嘀咕:
“什么啊,谁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在乎过少夫人,我看少爷今天就是不会回来了。”
李响坐在椅子上,红柳的声音不大,但他还是能听见。府里上下的人谁都知道安少爷不太待见这个硬栽到头上的夫人,况且是个男人。平日里有些碎嘴的丫鬟下人议论也不避讳着他,一来是安欣不管,二来李响自己也不在意。
“少夫人,安少爷今天有约,回城先赶去赴约了,您看我们是不是也先回去。”不一会儿李管家就推门进了包房,站在斜两步外俯首行过礼报道。
“赴什么约了?”
“城里的几位老板摆席给少爷接风,在城门口直接迎他过去了。”
“哦,行,”李响点点头,也不废话,“那把菜包一包,我们走吧。”
李管家再一躬身,低头退了出去。
另一个丫鬟小翠贴到李响耳边悄悄道:“少夫人,这剩菜您包回去干嘛,就算是喂狗也用不着这么多呀。”
李响瞪大了眼睛:“这么好的菜,你要拿去喂狗?”
“您是想......”
“拿回去热一热还能吃啊?”
“哎呀,”红柳惊讶地捂住了嘴,“少夫人您怎么能吃剩菜呢,再说这么多,您也吃不完呐!”
“吃不完的可以给院里的下人分着吃啊。”
“夫人,我们犯了什么错,您要让我们吃狗食!”
李响从小在乡村长大,安府的生活虽不至奢靡但也少不了浪费,李响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红柳的话却刚好踢到他枪口上。
“吃点剩饭就是狗食了?很多人家连米都吃不上了,那他们吃的什么!”
“少爷从来不让我们吃剩饭!”
“那我自己吃。”
李响一甩衣袖离了包房,小翠一推红柳,急急跟了出去。
安欣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房门紧闭,李响应该是还没醒,他也没直接推门进去,转而去了后院,红柳正拿着筐衣服边晾晒边哭。
“你这是在哭什么?”
“少爷,”红柳站起身抬手娇滴滴抹了把眼泪,“对不起,红柳不是自己想哭的,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笨手笨脚伺候火了少夫人,罚我们来院里扫地洗衣,还不准吃饭......”
“这么过分,怎么回事。”安欣皱住眉头,听红柳删前减后地把昨天的事说了,便打发她不用再晾衣服,自己回屋去了。
再回到卧房,李响已经起来准备好了茶水点心。
“你今天又出去应酬了?”李响把果盘轻轻放在桌上,貌似不经意地问。
安欣没管那果盘,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嗯,跟田老板他们一起,商量点生意上的事。”
“哦,这样。”李响拿起茶壶又往杯里续了点水,安欣看了眼,皱了皱眉头。
“你对这些很关心?”
李响笑了笑:“我关心什么,这些我都不懂,随便问问。”
安欣放下刚拿起的茶杯,杯中满满,没动口。
“今天听府里的丫鬟说你因为我没回来给你过生日生了气,要下人们吃剩菜?”
又是那个叫红柳的丫鬟多嘴的,李响动脚指头都能想到,安欣不问前因后果来兴师问罪也在意料之中,李响压下气尽力和颜悦色地解释道。
“首先,那不是剩菜,我放在那儿筷子都没伸,怎么是剩饭,打包是为了不浪费。其次,我也没有生气,我知道少爷在外一向忙碌,府里的事儿您一向不多问,也许有些事情您本来就不太清楚。”
“是,府里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我确实没太关心,但是我跟你说的是这次的事情,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或者我们俩应该互相沟通一下生活中的底线问题。”
“我刚刚的解释不合理吗?”李响觉得心火有些往上冒,语气也硬了两分。
“那是你的一面之词。”
“难道红柳的话不是一面之词?”
安欣被他反问哽了一下,他确实听了红柳一人的话就来数落李响。
“你罚了红柳在外面做粗活,不是迁怒于她是什么?”
“我罚她是因为她对人毫无尊重,铺张浪费,娇恶无度,这样有错吗?”
“尊重是相互的,如果你总是盛气凌人,动不动体罚别人,就怨不得人家不尊重你!”
李响气得想笑:“我怎么就盛气凌人了,你都听谁说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但是李响,我要告诉你,在我们安府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我希望你认识到这一点,最好不要在我眼皮底下仗势欺人。”
李响猛地抬起头。安欣被他直直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梗着脖子看李响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离他鼻尖两寸的地方,半耷的眼神和话语钩子一样剜了上来。
“不知道是谁在仗势欺人?”
李响抛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去,安欣看着李响笔直的背影,气呼呼地踢了一脚桌子。
“少爷您又跟少夫人吵架了?”李管家把端着的茶盘摆到桌上,瞥了眼他神色问道。
“没有,”安欣烦闷地恻了个身,“讲歪理我可讲不过他。”
这是说不过人家生闷气来了。李管家在安府里外照料多年,对这个少爷的犟脾气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说破,换了个题。
“少爷,你让我放在箱子里的头发丝我看过了,被人动过,猜是......少夫人看过了。”
安欣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是很意外。
“继续帮我盯着李响,有没有什么别的动作,随时汇报。”
李管家一叹气:“少爷,你既然知道少夫人的底细,为什么不拆穿他?”
安欣眯着眼,有锐光闪过:“赵司令敢往我这儿插探子,总得让他发挥点应有的作用。要是他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你替我管管他,别露出破绽就行。”
“少爷,您别怪老奴多言了。少夫人本性其实并不坏,老奴徒活这么多年,什么人是什么品性,多少看得出来。”
“行了,”安欣听到李响的事就不觉烦躁,挥了挥手,“我自己清楚。”
“昨天红柳的事,是您错怪少夫人了。少夫人从不曾对下人有什么为难,那天在茶楼,红柳出言不逊,少夫人为警戒发她体会民生疾苦,也未有什么重罚。”
安欣坐在椅子上静静听完,垂着眼不曾再有什么表示。
李管家一俯首,默默退出房带上了门。
安欣回房又到夜里,府内各房亮起灯烛。李响正在衣柜前收拾衣服,听安欣推门进来只抬了下眼,又转头忙去了。
安欣晃晃悠悠兜兜转转走到桌前,又晃晃悠悠转到李响背后,对面人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把手上衣衫一抖,抖得身后人一哆嗦。
安欣等了半晌不见回音,犹犹豫豫喊他:“李响?”
没反应。
“我早上话说重了,对不起啊。”
李响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下安欣,眼带两份讶异,再看他脸绷得老紧,猜到他是知道错怪了自己,也就释然了。
“没事,谁没有个急眼的时候。喝点水吧,桌上花茶才泡的。”
“欸。”
安欣点头,两步走到桌前拿起杯啜了一口,清香温润。
“李响,明天街上好像有民办的庙会,北平来的戏班子也来搭台唱戏,你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可以是可以,”李响反正在家也没什么别的事,又有些奇怪,“你明天有空?”
“欠你生日的,明天上街看到些什么喜欢的,随意买点,当我补你的贺礼了。”
安欣嗡着鼻子说完这句话,就手把茶杯往嘴边送,倒了两下才发现没水了,还有点可爱。李响猛地回神,收回斜睨着的目光和对安欣莫名的评价道:“好。”
第二天街上果然热闹非常,才上午就堆满了人,大多是听闻有北平戏班演出来凑热闹的。安欣携着李响也没坐车,一路上边走边瞧。
路边有卖首饰的,李响瞥见个蓝菊胸针,多看了两眼,安欣瞧见便带他走上前,拿起那胸针往他胸前一比:“好看。”
又转头问老板:“麻烦给我装起来,找个好些的盒子。”
“好咧,您稍等!”
“谢谢。”安欣回过头,发现是李响拽了拽他,在小声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本来是欠你的生日礼物。而且你戴这个确实好看,配你。”
李响笑了笑,两人就着街里街外,风物杂志聊了起来,也算融洽。正说着绕过街口,一阵急促的马嘶声忽然传来。
正谈笑风声的李响脸色一变,冲一方脱口喊道:
“小心!”
安欣抬眼看去,一辆马车不知什么原因歪了个儿,眼看就要翻倒,车旁边站着个两三岁的孩子,正愣愣地看着。
还来不及出声,安欣身边就像有一阵风一样刮出。回神李响已经冲到了车下,一把捞起孩子护在身下,马车轰然倒下,眼睁睁砸在李响肩膀上。
“李响——”
“哎呀快来人帮忙啊,马车把人压了,快来搭把手!”
路上人好一阵忙碌,才把两人拉了出来。孩子被李响严严实实护在身下,除了蹭点灰没别的问题,那孩子的父母慌慌张赶来,千恩万谢地把李响谢了,才抱着孩子离去。
安欣看那一家人走开,才转头查看李响,看到肩膀上一片紫红,估计是破了皮又砸到骨肉,忍不住地皱眉道:“你说你傻不傻啊,马车倒下来愣往下冲,不要命了?”
“哪儿来这么严重。”
“得亏是砸到肩膀,砸到头你就知道严不严重了。”
“我这不要紧,”李响说着掸掸袖子上的灰,又疼得嘶声,笑道,“砸到孩子就不好了,我肩膀结实,抗砸。”
安欣静静看了李响两秒,一拽他胳膊:“回去。”
转眼三月四月已过,五月已半暑月将至,临安城的夏热又起,医馆里头疼脑热上吐下泻的病人又多了起来。安欣整天马不停蹄城里城外跑,批进药材。听说山东那边有西药的资源,安欣赶紧带了一队人马清早就赶队出了城,希望能把西药的资源拿到手上。
李响正在屋里沏茶,这么些时日他在府里实在没事,安欣不在,他也没什么情报打探,成天拿着茶壶钻研,茶是越泡越好了。正游着壶,忽然感觉到外面嘈嘈杂杂地吵闹,李响放下茶壶走到门外,拦住个家丁问道:“怎么大家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那小丁犹豫了下,直言道:“少夫人,少爷在运药回来的路上被土匪劫了,老爷正集人要攻山呢。”
李响大惊失色:“什么,什么山上的土匪,知道吗?”
“好像是西面二十里外的老虎山。”
“老虎山,胡老虎的地盘,”李响失神喃喃道,“我知道他们,安长林要攻山,安欣就危险了......”
李响一抓那家丁的袖子,急道:“快,带我去见安司令,不......”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从房里找出张纸,写划几笔,叠好塞进那家丁手里:“你把这张纸交给安司令,给我备匹马,我要出城,快!”
老虎山的大营老虎寨,几十年前就扎在这山上,传到胡老虎手上已经过了三代。安欣和另外两个近卫被绑在堂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颜色精彩。胡老虎坐在上方的虎皮座上,摆弄着把手枪,英国货,是安欣常用的。
胡老虎拿着手枪赏玩了下,好整以暇地问道:“安少爷,你们来我这儿有三天了吧?”
安欣手被背缚着跪在地上,瞪着他没有言语。
“其实呢,我也不是喜欢打杀暴力的人,这次请你上山,无非是想搞点药材生意,你知道的,做药材的大老板都看不上我这大老粗,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安少爷给我牵线搭个桥。”
“呸,”跪在后边的一个白净年轻人开口啐道,“你拿了药,不是转手卖给姓赵的赚高价,助纣为虐,我们凭什么帮你!”
胡老虎抬眉耸了耸脸上的横肉,一抬手,边上一个喽啰就一拳揍在那年轻人脸上,那年轻人被猛地击倒在地,唇角又肿起一块,流下两行鼻血。
“陆寒!”安欣急喊,又转头狠狠地盯着座上的胡老虎,“你到底想干什么!”
“西洋药的进货路。”
“我没有!”
胡老虎笑了,可惜脸上横肉挤成沟壑,还是一脸凶相。
“你别急,今天我们山上来了位客人,你先看看,再回答我也不迟。”
安欣不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心里有些打鼓,就听见胡老虎说“把人带上来”,两个喽啰从门外押进来一个人,月白衫染了尘土但一身挺拔,双手也被缚在身后,却面无惧色。
“李响?”安欣先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急道,“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啊。”李响看向地上的安欣,淡淡答道。
“你简直是胡闹!”
“咳咳,”座上胡老虎清清嗓子,台下的两人闻声望了过来,李响一双眸子清亮有神,胡老虎打量了下,确实是个没人,又促狭地看了眼安欣道,“安府的少夫人?”
“我叫李响。”
“李公子,”胡老虎换了个称呼,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身无分文,又没有伙计,凭什么来我这儿救人呢?”
李响毫不迟疑,正声答道:“老虎寨中有规矩,义血结盟,不啻丹心,如果有人愿意为义放血留人,老虎寨就会把他的人放下山去,这是你们初代大当家留下的规矩,我没记错吧。”
原以为这是个一时脑热冲上山救夫的绣花枕头,没想到他还知道山上的典故,胡老虎不禁多看了他几分。
“如果我不答应呢?”
“老虎山义字立寨,你要真不同意我的要求,也要看看你手下的兄弟答不答应。”
老虎山立寨的故事并不算什么秘辛,但也并非家喻户晓的传闻,李响能知道这件事在胡老虎的意料之外。老虎山初代的大当家没有子嗣,寨主的位置从立寨来就是能者居之,义字是当年大当家打江山时立下的寨训,谁要是坏了规矩,底下的人随时可以反了寨主另立大王。
胡老虎这是被李响几句话套牢了,只要李响愿意放血,这人他不能不放。
想清楚李响话里的圈套,胡老虎被耍甚是恼怒,正想发作,又转念一动,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看向李响:“你想要人,行啊,我们这儿的规矩,一碗血一个人,这儿绑着的有三个,你看看,能救几个?”
麻子嘲弄地朝李响挤了个笑脸,旁边的喽啰也跟着吱吱哇哇大笑起来,没人相信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司令府夫人有勇气翻起什么浪花来。
李响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讥讽,面不改色,一抖袖露出一截手腕:“能救几个,就救几个。”
胡老虎不再说话,撇撇头示意身边的喽啰准备东西。不一会儿东西就被铺着缎布的木盘端了上来,白的刀刃,白的瓷碗,映着安欣发白的脸。小喽啰拿起一只瓷碗摆在地上,又把端刀的木盘往李响面前呈了呈。李响看了那刀两秒,又看了看安欣,后者一直盯着他动作,见他看过来赶紧惨白着脸连连摇头。李响看见安欣的示意,似乎是微微笑了笑,转头毫不犹豫地拿起刀,往手腕上划去。
“李响!”安欣猛地一挣,被牢牢按下,只能双目赤红地看着李响的血飞快地从手腕的伤口溢出,鲜红的血柱细泉一样落入碗中。
“好胆识!”胡老虎拍手夸赞,“只是这儿有三个人,不知道李公子你能救出几个?”
李响没答他,只是举着手任血水慢慢注满瓷碗,不一会儿,一白瓷碗已经满了,那喽啰收走一碗,又摆下另一只。
“少夫人,够了!你这一碗血把安少爷换出去,不用管我们,你们快走吧!”说话的是陆寒,他是安欣从田野亲自带进安府的少年,手把手教导,跟安欣感情最深,年纪也小,看得这场面就急得要掉眼泪。
“是啊,走吧少夫人!我们的命就是交代在这儿了,也是天意,您带少爷赶紧下山去吧!”这是张彪,虽然李响不是女子,但要夫人放血救自己性命,他也接受不了。
“李响,你听我说,你救不了三个人的,”安欣用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又叫身后的看守拽住,只好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那碗一只大概有四百毫升,你现在已经失血快四百多毫升了,人失血一千毫升已经是极限,再多就会有生命危险......”
李响纹丝不动:“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不是试的问题,这是医学常识!”安欣气得大吼。李响对生命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他恐惧,如果李响真的折在这儿,回去以后,他要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一起回去的兄弟。
说话间,第二只碗已经接满,李响没有停顿,准备换第三碗。
“哎,”胡老虎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下来,一脚把李响面前的碗踢到了一边,“安少爷的命精贵,这碗,得换一个。”
李响淌着冷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一个喽啰把一个海碗哐地放到他跟前,有之前三个碗那么大。
“我去你大爷,不要脸!”安欣猛地一冲,被绳子牢牢地带回去,他红着眼冲胡老虎吼
“言而无信你还是个男人吗!”
“就是这个样儿,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胡老虎的声音如凶雷炸响,目光从怒发冲冠的安欣转到面色苍白的李响,“要么都留下,要么留血,放人。”
李响盯了胡老虎一眼,也不废话,伸手就往那海碗上接。
“行了,李响!”安欣嗓子都要吼破了,希望换回李响回心转意,“你别听他的,你就是流干了血他也不会放我们走的!你别傻了快带陆寒和张彪下山去吧!”
“他得放,”李响淌着冷汗,快要听不清安欣的话,“我就是流成一具干尸,只要这三只碗装满,老虎山的规矩,他就得放人。”
“够了,你给我停下!”
心跳得像腰蹦出嗓子眼,李响忍住一阵一阵的头昏和恶心,快撑不住了,他试着用另一只手支撑住抬起的胳膊,却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与李响倒地同时响起的,是寨外的枪声。
寨门被猛地踹开,持枪的警卫队端着冲锋枪哗冲入大堂,满堂的喽啰刚把刀抽出刀鞘,枪鸣和炮火声就接踵而来。
“杨健!”安欣一抽身撞走身旁的喽啰,双手的绑缚早被刀片划开,冲门口大吼,“救人!”
一路沿着老虎寨下山,李响就一路在前面官兵背上趴着没什么动静。安欣自己也一瘸一拐叫人搀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李响身上瞟,本来就跛的脚差点又崴跛两次。
他们逃出来已是黄昏,夜晚山间不方便赶路,还需在外住一晚。
“这块我已经提前查看过了,还算平坦,胡老虎的人不敢夜里追太远,这里暂时安全。四周我都安排人站了哨,我会亲自巡逻,你就安心在这儿休息吧。”
“好,谢谢噢。”
“谢什么。”杨健一锤他,转身巡视去了。边上小五正好拿开听诊和血压计,对安欣汇报李响的情况:“中度失血,我已经看过了,暂时没什么大碍,把葡萄糖和升压的药给他喝了,注意休息,回去以后再观察治疗。”
安欣冲她点点头:“辛苦了。”
虽然还是初夏,但为了照明和驱赶野兽,也担心李响失血夜里怕冷,杨健还是给他俩点了一簇篝火。安欣把李响的头小心放在膝盖上,又把行军被往上拉了拉,问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响轻轻地摇摇头。
安欣稍微放下点心,但也不敢怠慢:“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枯枝搭建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李响的脸随着火光明明暗暗跳跃,看不清界限。
“响,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李响闭上眼,没有说话。
“不想说就不说,”安欣把下巴搁在李响的脑袋上,毛茸茸的,“我们先睡一觉,好不好?”
初夏的光阴像粉白的蝶飞过,转瞬即逝,安欣等人逃下老虎山已有月余。这半月来安司令带兵缴了老虎山的匪患,李响在医院躺了两个礼拜,迫不及待地下床回了府,每天跟安欣一起遛鸟种花,颇有些新婚甜蜜的样子,日子松快得安欣都快忘了自己和李响之间横亘的猜忌。
“响——你到哪里去?”
自从上次老虎山遇险后,安欣对李响的称呼就变成了单字,有些黏糊但也不过分,李响没管他随他去了,安欣就自己愈演愈烈,一句话调能拐几个弯儿,张彪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城西市卖布的,新进了一批料子叫我去看看,小翠跟着我一会儿就回,你不用跟来了。”
“哦。”安欣一点头,又转头去侍弄自己的花草。李响边走边整着领子,路过安欣时照例亲了他一下,安欣脸上挂了蜜似的一笑,目送李响领着小翠出了院门。
“李管家,帮我盯着李响。”李响前脚刚出门,安欣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少爷。”
“布匹点是他们交换情报的窝点,你找人帮我看看,李响这次去有什么情报,不要打草惊蛇。”
“是,少爷。”
城西的布店拉起内门的门帘,往里走七步的卧室床下直通地下,李响爬下木梯,地室很暗,阴沉、压抑、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腐臭和布料相互混合的奇怪气味让李响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鼻。粗哑的声音从一豆灯光处阴恻恻响起:
“你盯着的安欣,最近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异常的动作,不过安司令最近新进了一批重要的货,要安欣亲自到码头去押送。”
李响恭敬地低头向着那簇灯影处答道。阴影中坐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怪人,他是赵司令安在临安城里的线报头子,人称老罗锅,掌管城内所有的线人。
“这小子手上有兵太麻烦,还是尽早......”老罗锅的手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桌上昏黄的烛光把他葡萄干一样沟壑纵横的脸映得忽暗忽明,他阴恻恻地盯着站在原地没立即答话的李响。
“怎么,你好像不太愿意?”
“不!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我们能利用他套出更多情报,老罗你知道的,我必须要干出成绩才......”
李响的话被老罗锅提高的声音打断。
“你的成绩——我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
他勾勾枯柴般的手指,李响听话地附耳过来。
“你去把安欣做掉,就趁这次机会。”
李响呼地站起身:“我一个人?”
“会有人接应你的,”老罗锅破锣一样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像抓住李响的手,粗粝,又冷得像冰,“他在哪个码头,有没有打探到。”
“万港码头。”
“确定?”
“我亲眼看到线人给他传的消息,不会有假。”
“什么时候。”
“七月初八,具体时间没说,但是日期是这天。”
“好,”老罗锅缓缓点头,“我会派人控制住场面,你找机会接近安欣,完成刺杀,会有线人在码头外接应你,直接把你送到广东。”
“......是。”
“不要让司令失望。”
七月初八转眼就到,安欣早晨正叫陆寒召集队伍,自己在房里整理衣装。李响拿着皮带递给安欣。
“安欣,今天你去码头,能不能带上我?”
安欣扣皮带的手一顿,又啪地扣上。
“怎么呢?”
“还没去过,想趁机去看看,况且这次货物重要,我担心你的安全。”李响看他扣上,又伸手整整他衣领。
安欣思考了两秒,说道“行”,低头出了门。李响倒是松了口气,打点行装跟了出去。
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李响坐在马车里颠颠荡荡,安欣说他身体未痊愈不方便骑马,非把他塞进了车厢。李响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马队走了二里路,忽然反应过来拐弯路线不对。
掀开车帘,街外景色已经到了城南,而李响看到的纸条上,安欣收到的讯息“七月初八九龙”的九龙码头却在城东,城南的正是万港码头。
“停车,停车!”李响一下子慌了神,没摸清是什么状况,只好大喊停车,赶车的车夫不明就里地停了车,队伍一下断了节,后头的人不知前面什么情况,只好一齐停下。
安欣发现后面的异动,回马到李响车前,问两边护送的人:“怎么回事?”
“安欣,”李响没等同样一头雾水的护卫回话,急急忙忙拉开门帘跳下马车,冲安欣问道:“不是去九龙吗?怎么走的是城南,这路不对啊!”
“谁说的我们要去九龙。”
“你......不管听谁说的,总之不去九龙,你要去哪里接货?”
“这是城南,我们要去万港。”
“你不能去万港码头!”李响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脑里冲气,一把拦在安欣马前,“调头,你们不能过去!”
安欣高坐在马上,没什么表示倒是轻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万港码头有埋伏!你们要收货,应该去九龙码头,无论如何,你们今天不能过去,或者......或者要杨健带兵,先到万港把人缴了,你们再过去!”
“万港有埋伏,你怎么知道?”
“我......我是赵家派在你身边的探子,你去万港码头的消息是我泄露出去的,老罗锅在那里安排了人马,就等你们自投罗网!”
安欣一把抓住李响的手腕,李响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白着脸嘶了一声。手腕上的力道好像有瞬间的放松,但又马上更紧地捏回来。
“李响,你为了要我的命,连自己的身份都愿意抖出来?”安欣不顾李响惊讶的目光,一把推开了他,“恐怕去了九龙,我的脑袋也交代在那儿了!”
李响觉得自己缺血的症状还没消失,人有些发晕,怎么看见安欣的嘴唇在抖,手也在抖。
他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清醒,解释道:“安欣你听我说,真的有埋伏,回去之后你怎么处置我都行,但你不能......”
“行了!”安欣猛地喝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李响缓慢地抬头,看见安欣发红的眼。
“我以为,凭借我们的关系,生死过命的交情,你至少不会想要我的命。我以为你对我还有,有一点——”安欣说到这忽然哽住,他停了两秒,继续狠狠道,“没想到你还真是心狠手辣,也是,李响,你对自己都下得去手,更何况别人。”
“安欣,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太突然,也难以接受,但是我之所以不惜抖明身份,是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突然的爆发把李响震愣在原地。安欣有些疲惫,但又从李响发愣的神色中感到一丝畅快,他曾无数次想象拆穿这个画皮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一场愚昧的真心过后,抛出去的真心换不回真心,那至少要换回李响同等的心痛。
“李响,你真以为我一直当你是老老实实的帅府夫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从一开始,我就在跟你演戏,我等着你自露破绽,我好从其中套取情报,不得已和你扮演一对怨偶夫妻。”
“可是老虎山上一次,我真的动了信念。我想,他为了我连命都豁出去了,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有几分真心。也许你也不想继续给赵立冬做事,我可以救你,我能从赵立冬手里保护你。可是,你还是为了他,骗我去羊入虎口,直到刚才,我都一直希望你能回心转意。”
“如果你当初就此收手,我们本可以,不计前嫌。”
“可惜,李响,你没有选我。”
李响已经傻在原地,但还是下意识地找出他逻辑中出错的一环:“九龙,是......”
“九龙是假的,是我为了试你故意留在匣子里的假纸条。那个匣子,是我为你特意开的一面罗网,是你不走天地,不奔左右,自取灭亡。”
见李响呆愣在原地,安欣也不想多说什么,策马准备带队继续出发。李响猛地惊回神,两步跨到马前,张开双臂:“万港,万港真的有埋伏,别——”
马蹄的扬尘猛地泛起,李响一个“去”没说完,来不及躲闪被踢倒在地,胸中的血气好像翻了个个儿,一股子腥甜味从肺里一路冲到喉头。李响把那甜味儿往下咽了咽:“安欣,你相信我......”
安欣锁着眉头坐在马上,陆寒在旁边回马小声提醒:“少爷,该走了。”
安欣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李响,一勒缰绳:“走。”
马队随着沙尘慢慢离去。
七月初八,九龙码头。
派出去的哨子很快回来了,轻轻一跃跳过码垛,快速来到安欣身边。
“怎么样?”安欣问。
哨子摇摇头:“没找到。”
“没找到?”
他着急地又问:“确定吗?”
“真的,沿岸十几个泊点布的兄弟们都来信了,周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欣摸着下巴,眉头皱得死紧,有种不安的感觉萦绕着他,只觉得心头突突地直跳。
如果那封情报传出去,那赵立冬的人一定会在这里布埋伏,或者至少要有接应的线人,除非,除非......
“走!”
天总不尽人意,安欣的除非映证得很快。
杨健带人找到李响的下落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布店的大门被警卫团团围住,地室的活板门被打前阵的卫兵搬开扔到一边。
“放下武器,手举到头上蹲下!”杨健与身后的卫兵鱼贯而入,枪口对准还想做小动作逃跑了老罗锅与三四个喽啰,后者识趣地抱头蹲下。一个身影随后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李响!”
安欣一步三绊地跑进门,上下左右打量了眼地室,除了昏暗的灯和黑乎乎的油壁再也没有别的身影。他又跑进地室的牢房,刑架、水缸、电椅一应俱全,上边还留着黑红泛黄的血渍污渍,房内停靠着一具披着白布的身体,安欣哆哆嗦嗦地掀开那蒙布看了一眼,不是熟悉的面孔,他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放下了心,新的不安又猛地窜上心头,他发疯般地提起老罗锅包浆的衣领。
“李响呢?”
老罗锅呲着一口烂牙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你们把李响怎么了!”
“李响啊,我想想,他可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硬骨头。挨几轮鞭子下来昏过去几次,愣是一声没吭。我们就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他才惨叫了几声,不过还是不肯说你去哪儿了。我们就拽着他的头往冰水桶里泡,泡了几次那小子就不行了,呛得连气都不会喘,踩着他吐了几口水才缓过来。我们就把他绑上了老虎凳,上电击,没想到还没电几次,这小子自己没气了。”
“没气了?”安欣难以置信地看着老罗锅贼笑的脸,“什么叫没气了?”
“死了。”
“...了?”
陆寒在旁边听见安欣声细如蚊的颤抖,投去担忧的目光。
“死了人呢?你们把人放在哪儿了!”
“挖个坑,埋了。”
“埋在哪儿了!”安欣现在已经是在嘶吼。队里的人从没见过安欣这个样子,杨健看了眼被吓呆的陆寒和小五,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罗锅又呲起他那烂黄的牙,嘿嘿地笑。安欣一拳打到他脸上,一颗带血的牙呼地飞出去,那一口黄牙中多出一个黑洞。
“说。”老罗锅烂泥一样垮在地上,安欣只觉得每分每秒都是在挑战自己的耐心。
“我不知道。”
“谁知道。”
“要不你,”老罗锅撑着身子晃晃悠悠坐起来,破风箱一样地喘着粗气,“问问神仙?啊——啊——”
陆寒拽着小五侧过了脸,杨健拍拍他俩,要他们先出去。
一根钢钉把肩膀扎穿,安欣摁着那带绣的钢钉左右转了转,钉在地上的老罗锅杀猪般叫了起来。
“我再问你,李响,在哪儿?”
皮鞋猛地踩到钢钉上,老罗锅已经从被劁的猪变成卡了壳的磁带,吱吱咔咔地说不出整话。
“说实话我蛮不喜欢这种暴力的,留学的时候法医课上学了不少,蛮血腥的,别让你自己受这种罪嚯。我再问你一遍,李响,在哪儿?”
“莽村,小树林......”
莽村离临安城只半个时辰路,车子不好进,安欣带人骑马先赶过去,杨健领着车队绕路后面再到。
骑在马上,安欣只觉得心急如焚,十几个人快骑进村不曾下马,一路飞驰到树林边缘。林中树木茂密,马匹不便穿行,安欣果断跳下马往里钻去,身后跟着的人见他徒步进了树林,也纷纷下马跟上。
不敢出声呼喊,怕惊扰贼人,安欣满头大汗地在林子里左右穿行,试图寻找哪片土地有翻新的痕迹。
“快看,那里有人!”不知谁眼尖看到一个人影,其余人循声望去,一个穿白衫的壮汉正拿着铲子,一点点往坑里填土,安欣举着枪看不仔细,但见那人脚边有个什么东西晶光闪闪。是只胸针,那上边缀的好像是朵蓝菊。安欣心下一紧,没等那哨子上前查看,已经扣了扳机。
枪响,硝烟落地。埋人的壮汉已然毙命,安欣一马当先冲到那土坑跟前,蹲下身用手刨起土来,其余人紧随其后,也跟着挖那坑里的土块。
好在那人好像还来不及埋深,扒开浅浅一层土,李响的头脸已经露出来,安欣凑上前探他的鼻息,脚下土一滑差点栽到李响身上。
呼吸微弱得快感觉不到,安欣往手指上吐了点唾沫,又探到他鼻孔下面,才感到一丝微微的凉意。
“有气,还有气......快,把人弄上去!”
“好。”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刨出李响整个身子,又把他抬到地上,李响的脸色早白得没有一丝人气,安欣连滚带爬凑到李响身边,小五正拿着听诊给他检查。
“......”小五拿下听诊,脸色有些发白。
安欣看她的脸色,心里跟打鼓似的乱跳,急忙问道:“小五,你看怎么了?”
小五把目光从李响身上收回,看了安欣一眼,又立马垂下头,好半天才蚊子般嗡声:“李响,响哥他......心跳停了。”
“什么?”安欣看上去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你说什么?”
小五红着眼睛又重复了一次:“李响的心脏停跳了,人已经,已经没了。”
“不可能,我刚刚探还有呼吸的呢,就刚刚!”
“对不起,安欣,对不起......”小五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安欣看着她的眼泪,心一点点沉入湖底。
安欣呆呆地愣了一下,又忽然一激灵醒了过来。哆嗦着手松开李响的扣子,安欣把他放成一个仰头平卧的姿态,自己双手按上李响的胸口,有规律地按压起来。李响的胸膛冷得像冰,安欣的手压在冰冷的皮肤上机械般地按着,汗水和眼泪鼻涕一起乱七八糟糊了一脸,他机械般地数着三十次按压,又机械一样地吹气,李响除了被按压得好像有心脏在跳动的胸膛,没有任何反应。
陆寒哭地没了声儿,张彪站在一旁眼睛也红了一大圈,自己也抖着嗓子劝安欣:“安欣,响哥......人已经没了,你就让他走的安稳点儿吧。”
陆寒又是哭得大喘气,狗子看不下去把这孩儿拉走冷静冷静,怕他整出心理阴影。
“狗子哥,怪我,都怪我,要是我早一点发现不对劲......”
狗子拍拍他的肩,回头看了眼失了魂一样摁着李响尸身不放的安欣,却发现有些异常。
“我怎么看李响,有点像在喘气呢?”
狗子揉揉自己的眼,趁安欣人工呼吸的间隙盯着看,李响的胸膛轻微地起伏起来。
“在,在在喘气!安欣,李响在喘气!”
“有气了,有气了,活过来了!”
“安欣,安欣,别按了!响哥好像有气了!”
狗子上前抓着安欣的手把他拉开,安欣才如梦初醒般地恢复了神智。小五拿着听诊又小心听了听李响的脉搏,又试了试呼吸,摘下听诊道:“急救起效了,要赶紧送医院,还有希望!”
汽车马达和刹车的声音神兵天降般传到众人耳中,安欣刷地起身,朝天放了一枪。
“杨健,这儿!”
一点点微弱得快不见的脉搏,像点亮他生命与希望的飘摇的火光。
一路上安欣一只手扶着李响,另一只手始终没离开过李响的胸口。胸腔里微弱但坚强的心跳声像撑着他的腰杆不至于倒下。
李响,你也不可以倒下。
安欣摸着他的心跳,默默祈祷。
抢救持续了三天三夜,安欣在病房门口来来回回看李响在危重和重症里推进推出,愁得头发都多白了两根。好在李响自己争气,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转入了普通病房。安欣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张彪陆寒几次劝他回去休息,但看他这样儿也懒得真劝,随他在这里耗着了。
李响昏迷了一周多,醒来的时候安欣正靠在床边小憩。在床上人事不知地睡了太久,李响有些艰难地试图使唤麻木的四肢,手指微微的动作叫醒了正握着他手的安欣。
“响,你醒了?”安欣顶着个鸡窝头猛地坐起,眼下面两只大眼袋,胡子拉碴非常壮观,要不是头发尚黑,李响差点以为自己睡了十年。
“你怎么像老了十岁。”李响有些嫌弃地闭上眼,有气无力道。
“一夜白头嘛。”
——————————————————————
【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痼疾入心
by:@商就是商
心绞痛。
莽村李顺意外身亡,现场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村民围在旁边,吵吵嚷嚷的说一定是高启强干的。李响抬眼看向二楼的安欣,“这个案子交给你办,有把握么。”
他们俩刚刚在曹闯墓前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李响没有车,走的时候大大方方的靠在安欣的车上,车锁一开,毫不客气的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闭目养神。安欣气还没消,连轰人下车的话也懒得说,权当人不存在,直接开车回市区。
半路上李响接了电话说是莽村出事了,他拍拍安欣肩膀,让他开去莽村。安欣嘀咕了句“我又不是你司机。”带着一百八十个不乐意,调了车头。
除了这两句,两人一路无话。到...
by:@商就是商
心绞痛。
莽村李顺意外身亡,现场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村民围在旁边,吵吵嚷嚷的说一定是高启强干的。李响抬眼看向二楼的安欣,“这个案子交给你办,有把握么。”
他们俩刚刚在曹闯墓前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李响没有车,走的时候大大方方的靠在安欣的车上,车锁一开,毫不客气的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闭目养神。安欣气还没消,连轰人下车的话也懒得说,权当人不存在,直接开车回市区。
半路上李响接了电话说是莽村出事了,他拍拍安欣肩膀,让他开去莽村。安欣嘀咕了句“我又不是你司机。”带着一百八十个不乐意,调了车头。
除了这两句,两人一路无话。到了现场,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李响穿过警戒看着地上的老人沉默。等现场拍摄记录完毕,他掏出手套垫着,去捡了掉落在旁边的一只布鞋,放回老人身边。
安欣记挂着自己刚刚打了人一拳,别扭着躲上了二楼,还是没躲过响队的召唤。说真的,他很佩服李响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执着逼问,软硬兼施,在李响看来似乎连过眼云烟都算不上。
他从窗口探出身去,优哉游哉的样子说着风凉话,“怎么一提到高启强就给我,你要躲啊。”
李响看回来的眼神严肃磊落,“我不是躲,是回避。”
安欣恍然才想起来,李响是莽村人。那个惨死的老人不知道和他有没有亲近关系。
日头偏西的时候,工地上围观的群众便散了,自顾去街市买上些熟肉主食,或是去村口等接孩童放学。放工的年轻人匆匆路过工地,有的隔着警戒线往里望上一眼,更多的只是路过,白日里的人命祸事与他们无关。到太阳落山,村子里家家户户已经起火做饭,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飘过街头巷尾,召唤未归的家人。
工地上只剩下收尾的几个年轻的警察,和安欣。村长远远的领着个壮实的年轻人赶过来,春天只剩个末尾了,他们走的急,村长把披着的衣服抓在手里,边走边抹头上的汗。年轻人手里捧着个饭盒,端到心口护着。安欣猜测那是李顺的儿子要来给父亲送晚饭,他抬起警戒线还没迈步出去,前一个巷口已经有人把他们拦在了半路。安欣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年轻人始终往这边张望,挪挪蹭蹭的想要近前,李响伸长胳膊挡着,三个人争执了一会,村长就领着年轻人由原路回去了。李响站在那没动,每当年轻人回过头来的时候,他都朝人挥挥手,直到他们消失在某一扇门里。
安欣已经站到李响身边。“家属?口供还没录。”
“让他先回家吃药,一会你们去家里录吧。”李响往后稍了半步,还是看着那个方向,“精神病人,在熟悉的环境接受这件事,对大家都好。”
“你不是要回避么,怎么没走,看着我们干活。你不放心呀?”安欣审视李响,眼神咄咄逼人的要问出个所以然。
李响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冷冷的打了他一眼,“我怕动起手来,你们吃亏。去吧,现在应该吃完药了。”他转身走进刚才隐身的巷子,留给安欣一个背影。
安欣招呼陆寒去做口供,年轻的身影挡在眼前,先简单向他汇报几句现场勘察结果。安欣把情况都听进脑子里,迈开步子,视线从陆寒身上掠过,落进那条小巷里。只几句话的功夫,刚才那个塌着肩膀,微垂下头的人影便不见了。定睛再看,原来人还在的,只不过腰杆彻底弯了下去,手扶墙壁,佝偻着定在巷子里。他收回脚步拍拍陆寒,“你先到家里看看,我一会过去。”
李响皱着眉,咬紧牙关,手包掉在地上,胸前的夹克被死死抓在手里。他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憋闷的喘不上气来,掌心隔着几件衣服还能感受到胸腔里剧烈的跳动,不能顺畅呼吸,小心翼翼汲取的空气像卷着钢针,心脏每跳一下都被钢针狠狠刺穿,疼的他眼前发黑,喉咙紧着想呕。疼痛来的突然而猛烈,他只来得及扶下墙壁,再想靠上去时被剧痛阻止了。疼痛剥夺了他的行动力,又掐住了他的脖颈禁止呼吸,他只能僵在原地,等待自己窒息而死。
“李响?”安欣要扶人靠墙休息,可是李响分毫都动不了。他又叫了一声李响,弯腰去看人脸色,然后矮身钻进身下,要背人去医院,“哪里不舒服?多长时间了?”李响还是不动,安静的连呼吸都叫人察觉不到。安欣没了办法,焦急的陪着他定在那里。
太阳带走了最后一丝日光,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前一天才下过雨,巷子里背阴的土路还湿润的。京海的春末温度不低,湿气蒸腾着,安欣热的满脸通红,目不转睛的观察李响神色。
时间不长,李响身上忽然一软,“呼……”安欣立刻扶稳他靠到墙上。他终于活过来了。胸口轻松下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氧气重新注入肺里,缺氧发黑的视线里逐渐显出安欣的样子。探究的眼神不再,安欣脸上挂着汗,满眼都是紧张关切。
“好点么?”
李响点点头。
“怎么回事?”
李响又摇摇头。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
“可能,没休息好。胸闷。”
“闷?”对春末的时节来说,今天实在是太热了,湿度也大,可还不到闷的喘不上气的地步。安欣抬手压到了他胸前褶皱的地方,“心脏不舒服?”
李响微微颌首。他今天一天几乎都和安欣在一起,没见什么不妥。安欣忽然了然,收回手,把躺在地上的手包捡起来,拍掉浮土,“你们是亲戚?”
“李顺,是我爸的堂弟。我叫他三叔。”李响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看着昏暗的天色,“我妈没得早,我爸不会做饭,小时候三叔经常叫我去他家吃。我三婶手巧,什么菜都会做。后来三婶怀孕了,难产,孩子活了,她自己没挺过去。李青从小就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村里孩子都欺负他,三叔就叫他跟着我玩,我比他们稍微大一点,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他。”
回想起小时候,李响似乎轻松了些,他耸着肩笑笑,又低下头叹了口气。咬肌紧了紧,再开口时语气中已不见丝毫波澜,“李顺性格温和,从来不和别人争论拌嘴。高启强想要闹出事来让工地停工,只是凑巧死的是他。”
“案子我去查,你现在不要操心这个了。”安欣细细的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心脏不舒服不是小事啊,你去检查一下。”
“改天吧。”
“改天?”安欣手指杵着他胸前,“你现在忙的连自己的心脏都顾不上了么?”
李响拍走那只手,又要过自己的手包,“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吧,好好查案,争取这次能抓着高启强或者强盛集团的辫子。”刚才心脏的不适逼出他一身汗,衬衫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叫人难受。他松了领口,脱下外套搭在胳膊上,又拍了拍安欣就迈开步子要走。
安欣不放心方才看起来濒死的人单独离开,横身挡在前面,“你去哪?”
“干嘛?”
巷子里没有灯,一片昏暗里,李响的脸色看起来不算很好。安欣看向他心口,“你这样还要去哪?”
“这是莽村,我回家。”安欣哑口无言。李响越过他,背着身跟他挥了挥手。
那天之后没过多久,李青也死了。击毙口令是李响发的,人就死在他眼前。
安欣淋着雨走出莽村,拒绝了高启强和警队其他人,一个人沿着公路走下去。雨水寒气透过皮肤直打到他心底,他冷的发抖,胳膊上的旧伤疼的钻心。他脑中回荡着李宏伟他们一声声“顺叔死的好惨!”和震耳欲聋的枪声。李顺死的惨,李青死的也惨,他要记住这些,抓出幕后元凶,为这两条人命负责。他这么从乡间小路走到宽阔的大马路上,跟上了最后一辆回市局的警车。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没有人,安欣给陆寒去了电话,得知响队不舒服,大家都在医院。
安欣忽然想起了李顺出事的那天傍晚。他赶去医院,各种检查报告刚出。李响坐在诊室里,塌着肩膀没什么精神,披着不属于他的外套,张彪抱着他那件湿透的警服,一句追一句的问医生,“大夫,我们队长什么病?怎么治?吃什么药?多久能好?”
医生翻看检查结果,问:“胸闷,呼吸困难,出汗,还有其他症状么?是初次发病么?”
病人摇摇头,不知道是在答哪一条。
“不是初次。”安欣抱着胳膊从人群后面走上来,“半个月前有一次,当时情绪受了些刺激,”他低头看看座位上的李响,“今天也是。”
医生很快下了诊断,“心绞痛。戒烟戒酒,刺激性的食物也少吃。调整情绪,注意休息。别不当回事,诱发心肌梗死就严重了。去拿药吧。”其他人忙不迭的应着,拥着李响出了医院。
坐进车里的时候,李响摇着头叹了口气。陆寒开车,安欣和他坐在后排,他一动,那两人马上问,“还不舒服?要不要住院?”
“没事。”
陆寒在安欣那里得了肯定,转回身子开车。安欣则扭着头看着李响,“你上次没去看。”
“没多大的事,别提了。刑侦队长,被死人吓出心绞痛。呵呵,唉!”
“刑侦队长怎么了,刑侦队长也是人啊。你们从小玩到大,李青,死的委屈,你今天要是没什么反应才不正常。”
李响只是摇头叹气。
提到这,安欣也泄了口气,为之前在现场情绪激动道歉,“我今天,太激了,对不住。”
“理解。你是替青儿觉得不值。”李响把头转向窗外,按着胸口的手又往下压了压。他还是觉得胸闷,心脏沉重的就要跳不动,可这次不是因为心绞痛。他只是心疼。心疼李顺家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没了,心疼李青痴傻被人利用惨死,心疼莽村成了众矢之的,往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乱子。
安欣瞥了一眼,拉着他捂在心口的手放下来,“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可以自己去查。”他也叹了口气,“这个案子交给我,你不用插手,有时间就听医生的多休息吧。”
“安欣,揪出真正害死李青的凶手。我替……李青,还有李顺,谢谢你。”
车子正好开到市局门口,安欣拉了要下车的病人一把,“我是警察,查出真凶是警察的本职工作。李响,你也是。我们要对得起这身警服。”他开门下车,“陆寒,送李队长回宿舍,带着个病人怎么干活。”
车门撞回来,陆寒从后视镜里偷看李响,皱着眉眼为安欣道歉,“响队,我师父就是着急破案,你,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个人,一碰案子就……”
“我知道。”李响隔着车窗望着安欣走远的背影,“你师父是个好警察,多大的案子交给他,我都放心。”
“还是别有大案子了。最近都出多少事了,我看最好京海风平浪静,夜不闭户,咱们警察都一天天闲的冒泡才好呢!”
李响笑笑,抬手抚了下心口,长长的出了口气,“会的。”他看了眼陆寒,又望向越来越远的市局,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没再说话。会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的,等安欣破了那个大案,等京海的天晴了……
——————————————————————
【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今天李侦探也在好好调查
by:@瓜皮十三🧸
侦探推理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天空黑黑的一片,像一块幕布,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只有路灯在兢兢业业的亮着,仔细看会看见路灯下站了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那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他背靠在路灯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别躲了,凶手就是你吧。”穿着风衣的男人拦住了从他旁边路过的一个女人。女人震惊了一下,随后就想回头,但没想到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小姐,现在去自首还来得及。”
————————————————————————
三天前
李响是京海市著名的侦探,他和他的助手安欣经营着一家名叫“欣响事成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事...
by:@瓜皮十三🧸
侦探推理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天空黑黑的一片,像一块幕布,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只有路灯在兢兢业业的亮着,仔细看会看见路灯下站了一个穿着长风衣的男人,那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他背靠在路灯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别躲了,凶手就是你吧。”穿着风衣的男人拦住了从他旁边路过的一个女人。女人震惊了一下,随后就想回头,但没想到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小姐,现在去自首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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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李响是京海市著名的侦探,他和他的助手安欣经营着一家名叫“欣响事成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事务所。刚开业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来,直到李响和安欣找到了一起重大杀人案的证据,李响的侦探事务所就火热了起来。经常会有人来这里委托李响让他调查大大小小的事情。
今天难得清净,安欣整理了一下之前的调查文件。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
李响放下报纸,拿着手纸去给安欣擦额头上的汗。
“确实太热了,如果中午12点之前没人来委托,我们就回家。”
话音刚落,一个女人戴着墨镜和头巾推门进来,安欣和李响互相看了一眼,得,家是回不了了。
“你好小姐,请坐。”李响让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了她的对面。
“请问小姐您怎么称呼?”李响拿出他的小黑本。
“蒂娜。”蒂娜摘下墨镜和头巾,露出一头又黑又长的卷发。
安欣给蒂娜到了一杯水,然后挨着李响坐了下来。
“蒂娜小姐,说说你的情况。”
“两天,我的丈夫和婆婆全死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蒂娜越说越急,手指被她绞在一起。
李响盯着蒂娜,她的眼睛总是往左边瞟,明显就是心虚。
“请问蒂娜小姐,你丈夫和你婆婆的死因是什么呢?”
“我丈夫是食物中毒,我婆婆是心梗发作。”
“那这都是一些意外啊,你为什么说下一个会轮到你。”一直没说话的安欣开口了。
“我,我。”
“蒂娜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
“是诅咒,诅咒。”蒂娜越说越激动。
“蒂娜小姐?”李响歪头看了看蒂娜。
“绝对是诅咒!”蒂娜拍桌站起来,抓住李响的手,跪在地上。“你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帮帮我。”
“蒂娜小姐,快起来快起来。”李响和安欣一起把蒂娜扶了起来。
“蒂娜小姐,你今天太激动了,这样,明天你再来,你先回家休息休息。”
蒂娜点了点头,拿起了自己的包和头巾,戴上墨镜走了。李响和安欣没看见的是蒂娜在门口的那一抹笑。
“诶响,你说这人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安欣用胳膊肘怼了怼李响。
“是不是真的还得查啊,这回咱俩别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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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和安欣开始调查起蒂娜的人际关系,她所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别墅群,都是些富豪商人。蒂娜的丈夫凯文是这边最有钱的人,而且凯文的父亲名下有一个吉乾集团。听她的街坊邻居们说蒂娜为人善良温和,反正都是在说她的好话。
但不一定都是好话,李响在调查离蒂娜她家最近的邻居的时候,终于调查到了一些说法不一样的。
那个邻居在听到蒂娜名字的时候,明显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那个蒂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整天说什么诅咒诅咒的,我亲眼看见她把一只猫给剖了。还有她婆婆,也不是什么好人,前几天我还听见她婆婆骂蒂娜,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李响和安欣互看了一眼,留下了名片,和那位邻居告别走了。
“看来这个蒂娜不简单呀。”安欣把脚底下的一块石头踢的老远。
“是啊。”李响低着头在他的小黑本上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安欣还在专注于脚底下的石头,没注意到李响停了下来。
“诶响…”安欣抬头发现旁边的人不见了,立马回头去找,看见他就在后面低着头站着。安欣跑到李响旁边碰了碰他。
“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个蒂娜为什么要嫁给凯文。”
“这有什么可想的,嫁人还需要原因吗?”
“可是,我感觉蒂娜对凯文的死没有一点伤心,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她上午来的时候一点也不伤心,她表现出来的全是慌张和紧张。”
“到底为什么呢……”
“遗嘱!”李响和安欣异口同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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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蒂娜如约而至的来到了事务所,状态明显比昨天好了很多,她摘下墨镜对着李响笑。
“李侦探,调查出来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所以今天还想劳烦蒂娜小姐带我们去你家瞧瞧。”李响盯着蒂娜的眼睛说。
蒂娜听李响说完,眼睛里闪过了一瞬间的慌张,继而又变成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仅仅是一瞬间,还是被李响捉住。
“走吧李侦探。”
李响和安欣默默的跟在蒂娜身后,安欣想和李响说些什么,李响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于是三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到了蒂娜家。
到了她家发现家里还有一个女仆,这个女仆一见到李响就肉眼可见的紧张,李响看了一眼那个女仆,就跟着蒂娜走进了案发现场,李响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但他没在意,很快就被地面上画着人形的粉笔的印记吸引,显然警察已经来过了。
“李侦探,我有些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安欣挡在李响前面。
李响抓住安欣的胳膊,向他摇了摇头,安欣还想犟一下,但还是被李响推了出去。
“蒂娜小姐既然已经报过警了,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还不是想看看大名鼎鼎的李侦探到底有没有那么神。”蒂娜一点一点往李响前面走。
李响的位置正好在床的边缘,蒂娜一点点的逼近,李响没法后退,被蒂娜推倒在了床上。
“蒂娜小姐,我劝你不要干违法乱纪的事。”
“乱不乱记也不是你说的算的。”说着蒂娜就开始脱李响的衣服,李响想反抗,但发现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就在李响觉得这次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安欣推门跑了进来。
安欣一把把蒂娜推到一边,把李响扶起来。
“响,你没事吧?”
李响还是全身都没有力气,他无力的摇了摇头。
“蒂娜小姐,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请您自重。”说完就带着李响走了。
蒂娜望着他俩走的背影,随后看向了正对着床的玩具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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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扶着李响回到了事务所,他把李响放在沙发上,又给他倒了杯水。
“安欣。”李响叫了一声安欣,然后费力的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照片。
安欣接过照片,发现是一张遗嘱的照片,立嘱人就是凯文的父亲。遗嘱大概的内容是:
如果本人因任何原因死亡,名下所有财产将全部留给凯文,如果凯文因任何原因死亡,名下所有财产将全部捐献给社会。
“你在哪找到的?”安欣一脸震惊的看着李响。
“她房间的枕头底下。”李响还是浑身没有力气,“被她推倒后就摸到了。”
“看来真的是因为这个遗嘱,那岂不是找到被改过的遗嘱就可以了。”
“估计晚上我们还是得再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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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李响和安欣再一次来到了蒂娜的家,安欣刚想进去就被李响拉住。
“怎么…”安欣想问李响怎么了,李响在他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院子里唯一的那颗树。
安欣明白了李响的意思,他和李响在门口向里面看,果然看到了蒂娜鬼鬼祟祟的跑到了树底下不知道在埋些什么,埋了半天还不放心的检查了一下才进屋。
李响和安欣又在外面等了一会才偷跑进去,在刚才蒂娜埋东西的地方翻着。
“诶,响,你看。”安欣把一个被烧掉了一半的白色小瓶递给李响。
“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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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两个小破瓶能定罪吗?”安欣拎着装在袋子里的瓶子晃了晃。
“这两个瓶,一个装的是颠茄片,另一个是利多卡因,如果食用过量都会致人死亡的。”李响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警局的尸检报告,然后把证物交给警局。”
“行啊,李侦探。”安欣把药瓶放在桌子上。“不愧是我喜欢的。”
“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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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警局的尸检报告应该出来了,李响也不着急就在事务所里闷着,安欣着急的问他在等什么,李响就是笑笑,说到了晚上就知道了。
等到了晚上,李响站在路灯底下等着蒂娜的到来,这条路是去往蒂娜家的必经之路,果然,没过一会蒂娜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
“别躲了,凶手就是你吧。”李响拦住蒂娜。
蒂娜看见李响立马就转头像往回走,却被早就埋伏在自己身后的安欣拦住了去路。
“你根本就不喜欢凯文,你看重的是他们家的遗产,你设法杀死了凯文和你的婆婆并且让他们看起来像意外死亡。但你没想到的是凯文的父亲留下的遗嘱里面跟你想的根本就不一样,于是你改掉了原遗嘱。”
“你对凯文的杀人动机就是遗产,而对你的婆婆,我想大概是因为你的婆婆看见了你给凯文投毒,所以她借此来威胁你吧。”
“你们有证据吗?”
安欣拿出那两瓶被烧掉一半的药瓶。
“这是我和李响在你家大树底下翻出来的,蒂娜小姐我劝你还是赶紧自首,总比我们揭发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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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休息了。”安欣边走边伸了个懒腰。
“是啊,不过这个蒂娜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
“别提她了,一提她我就来气。”安欣哼了一声,“还和李侦探单独聊聊。”
“你还为这事生气呐?”李响快步走到安欣前面,然后在安欣嘴上亲了一下。“我错了。”
“不够,剩下的回家补偿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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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相逢
by:@虞屿
民国背景
烟雨季节,老天像闹个不停的小孩儿一样,滴滴答答地掉眼泪,偏又不肯放声大哭一场,只就着阴沉沉的天色,下绵绵的细雨,叫人心烦得紧。
“21床,换药了。”李响敲敲病房的门,动静吸引得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一起看向他,21床的病人却兀自躺着,脸朝向窗外,像是睡熟了的样子。
李响打心底里叹口气,推着自己的小推车往病房最里头走,到了21号床边,他俯下身拍拍人的被子:“醒醒,伤口换药。”
21床的病人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的没睡,两只眼睛睁着,瞳仁黑得发亮,半点倦意也没有,精神十足的样子:“知道了,李医生。”
李响拉起病床旁边的帘...
by:@虞屿
民国背景
烟雨季节,老天像闹个不停的小孩儿一样,滴滴答答地掉眼泪,偏又不肯放声大哭一场,只就着阴沉沉的天色,下绵绵的细雨,叫人心烦得紧。
“21床,换药了。”李响敲敲病房的门,动静吸引得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一起看向他,21床的病人却兀自躺着,脸朝向窗外,像是睡熟了的样子。
李响打心底里叹口气,推着自己的小推车往病房最里头走,到了21号床边,他俯下身拍拍人的被子:“醒醒,伤口换药。”
21床的病人转过身来,果不其然的没睡,两只眼睛睁着,瞳仁黑得发亮,半点倦意也没有,精神十足的样子:“知道了,李医生。”
李响拉起病床旁边的帘子,那帘子被浆洗得有点硬了,呈现出不正常的白,还隐约有些黄渍,也不知是溅上去的碘伏还是鲜血。
帘子一拉,床边便形成了一个稍显封闭的环境,把绵密的雨声隔绝在外。病人自己掀开被子,稍显费力地坐起来,李响摁住他,给他后背垫上枕头,熟练地解开病号服的扣子,露出病人肩膀上一处被包扎好的伤口,方方正正的纱布敷在上面,隐隐约约渗出点血色来。李响揭开那块纱布,布料与皮肉轻微地黏连在一起,他用了点力气快准狠地一扯,引得病人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伤有名字,叫枪伤,病人也有名字,叫安欣,虽然这听上去很像个假名字,但如今这乱世之中,也顾不得这许多。李响半夜给这捂着血淋淋胳膊、独自一人闯进医院的病人清创急救,然后趁着人晕过去之前给人登记名字。
“你这名字听上去像随口糊弄的,”李响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笑着调侃道,“安欣,安心。”
病床上脸色惨白的人也扯起嘴角笑,一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李医生,照这么说,你的名字也像假的。”
“也是,”李响合上病历本,轻松道,“真真假假不重要,好好养伤。”
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名字的真假有什么要紧,他连安欣的枪伤是哪儿来的都不在意,横竖在他这儿,安欣只是病人。
后来等安欣精神好些,李响也问过他的职业,对方一看就又是随口糊弄的,说是无业游民,整日闲逛混日子,这不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让他无辜挨了一枪子。
李响点点头,完全懒得深究这枪伤根本不像擦伤,倒像是被人近距离比着打的,肩胛骨都差点崩碎的程度,将来肯定要留下后遗症:“有家属吗?一个人也不方便。”
“没有,”安欣摇摇头,“要是有,我也不是无业游民了。”
李响深以为然,嘱咐了两句注意事项便打算离开——特殊时期,医院人手不够,他一个人经常要干两个人的活,没太多时间闲聊。
“李医生,”安欣叫住他,“那你呢?”
李响停下来,转过头笑笑:“我父母已经去世了,职业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安欣摇摇头,“打扰你工作了。”
李响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
许是看安欣一个人拖着这么严重的伤的样子太可怜,李响虽是医生,却也总忍不住多关照他一点,譬如他看安欣很喜欢盯着窗外,就给人换到了靠窗的铺位。
“刚刚又在看什么呢?”安欣怕疼,换药的时候老疼出一头的汗——即使整个过程只是用碘伏消消毒,然后换上新的纱布——李响看他这么大人还这么怕疼,哭笑不得,但也破天荒地硬不下心肠,看不得这人皱着眉头的样子,于是想了个办法:每次换药的时候都找个话头跟安欣聊聊天。
“下雨了,”安欣说,“这么湿冷的雨,有人打着油纸伞匆匆路过,也有车夫拉着黄包车跑生活。”
“所以呢,”李响熟练地操纵镊子,夹起一个吸满碘伏的棉球,“这就看入迷了?”
“没有,”安欣被碘伏冰得一缩,“就是在想,这世道,讨生活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李响一边应,手上动作麻利地半点不停,“能活着就很好了,你看看你的伤,再偏一偏就打进胸口了,那可就活不了了。”
“所以说我福大命大,”安欣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可惜就是没钱。”
李响夹起一块干净的纱布,好奇道:“要有钱做什么?”
安欣笑意盈盈,并不正面作答,反而问起奇奇怪怪的问题:“李医生,有人追你没有哦?”
李响愣了一秒,把医疗垃圾团吧团吧扔掉:“怎么突然问这个。”
“唉,”安欣夸张地叹口气,“我要是有钱,一定买了玫瑰花来追你。”
话像是玩笑话,又像是藏着层真心实意,好像打破了一个盛满水的瓶子,又好像撕掉伤口上黏连的纱布,有着真实的碎裂声与刺痛感。
李响几乎是被吓了一跳,他差点失手撞翻碘伏的瓶子,手忙脚乱地扶住以后,李响背对着安欣开口:“有钱了就想这个?”
帘子内的小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你说得对,”沉默两秒,安欣看着李响的背影笑起来,“这世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李响长叹一口气,收拾好表情,转身看向安欣,“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安欣的表情沉静下去,眼睛却依然黑得发亮,“是个好愿望,”他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我记住了,一定‘风雨不动安如山’,决不食言。”
“等有那一天,”李响说,“会有那一天的。”
这话引得两个人再次低着头各自沉默起来,半晌,安欣轻轻开口道:“李医生,明天我要出院了。”
“这么着急?”李响惊愕,“伤还没好。”
“没办法呀李医生,”安欣拖着声音回答,“为了咱们俩刚刚的约定,我得去努力呀。”
“那你还会回来吗?”李响问他,“倒也用不着送花——”他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嘴,然后又害羞地低下头去。
“会的,”安欣说,“我会回来找你的。”
“好。”李响点点头,拉开床帘,窗外雨声依旧,天还是阴沉沉的,照旧有人行色匆匆地打楼下淋着雨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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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猜】【欣响】公无渡河
by:@柴柴
革命敢死队
李响从变形的铁拱门下穿过。橙红昏黄的太阳或其他什么燃烧的恒星悬挂在沙尘里,掩没其间高耸的围墙。
安欣在他身后锁上铁门。锈蚀的铁栏杆嘎啦作响。他们沉默着并肩走开,风声沉闷萧瑟,抹平背后的脚印。
ADC酒吧的霓虹灯闪烁得很刺眼。这是冥王星上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吧,以及提供食物的餐馆,以及咖啡厅。人类对复制人和对其他一切机器一视同仁,就是说,他们不认为复制人也像人类那样有对工作之外其他一切饮食或娱乐的需要,甚至不像机器那样需要偶尔上油。这里小到最多能容纳下十二、或者十三个人同时坐下来,而整个冥王星上一共只有十二个人类,他们...
by:@柴柴
革命敢死队
李响从变形的铁拱门下穿过。橙红昏黄的太阳或其他什么燃烧的恒星悬挂在沙尘里,掩没其间高耸的围墙。
安欣在他身后锁上铁门。锈蚀的铁栏杆嘎啦作响。他们沉默着并肩走开,风声沉闷萧瑟,抹平背后的脚印。
ADC酒吧的霓虹灯闪烁得很刺眼。这是冥王星上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酒吧,以及提供食物的餐馆,以及咖啡厅。人类对复制人和对其他一切机器一视同仁,就是说,他们不认为复制人也像人类那样有对工作之外其他一切饮食或娱乐的需要,甚至不像机器那样需要偶尔上油。这里小到最多能容纳下十二、或者十三个人同时坐下来,而整个冥王星上一共只有十二个人类,他们是被放逐到这里来的。
李响无视了门上挂着的“谢绝复制人入内”牌子,推门而入;安欣紧随其后,顺手摘掉了它。
“今天几个?”安欣在关门时问。
李响说:“四个。三个被溶解了,还有一个……”
他短暂地停顿,酒吧里所有的双眼睛朝他转过来,除了安欣。
安欣把玩着那块“谢绝复制人入内”的牌子,走到吧台前,把牌子放在上面,敲了敲吧台。
“两杯,”他说,“等等,还是三杯吧。”
三大杯啤酒很快被推过来。酒保看着安欣,面色不善:“先生,请把牌子放回原处。”
安欣把两杯酒推给李响,眼睛里似笑非笑流出一点厉色。
“法律没有这样规定过的噢,”他摸着酒杯壁上的水雾,“你们最好不要再把这个挂在外面。”
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到了他身上,包括李响。
酒保把他面前的啤酒撤走了:“请你们离开。马上!”
安欣还想说话,李响扔下杯子,把他拉出去。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
ADC酒吧门上,那个超级英雄的帽子一样的LOGO都被热得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安欣抹掉头上的汗,又问:“还有一个呢?”
他低了头,突然看到李响的手在抖。李响说:“他的骨头是稀有金属,他们舍不得,给剔出来了。”
发光的恒星还在发光,载人和复制人的穿梭飞船还在飞行。站在潮热的尘土里,安欣突然觉得冷。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一个小小的F谱号在他手背上闪了一下,消失不见。
李响抓住他发抖的手,把他拉到高墙的阴影底下。
“两个月,我们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安欣颤抖着说,“这样下去不行。”
李响说:“就快了。再忍忍,只要……”
安欣打断他:“不能只要,我们等不起,你明不明白啊?只要你骗到屠宰场的信任吗?我们,在他们看,我们就是案板上的肉!臭的!没有知觉!不该有!不配有!”
李响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别胡说。”
两滴眼泪掉在他手背上。安欣哭了,但没有出声。
李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放软了一些口吻。
“没有计划的硬碰硬是赢不了的,安子,”他耐心地掏出块手帕递过去,被安欣挡开了,“我们必须小心行事。”
“他们一共只有十二……十三个,”安欣梗着脖子还嘴,“但已经杀了我们几百……不晓得多少个。你还要叫我等,等到什么时候?响,你好不好想一想,我们的寿命不会有他们长的呀!”
李响叹了口气。他也很热,汗水和无可奈何一起滚下来,落在喉咙里。他看安欣有时候像在看一面还没展开就被束之高阁的旗,充满希望、一往无前而从无真正作为。
“我已经混进去了,”他解释,手下摩挲着安欣亮起过音符的手背,“耐心一点,只要……”
“可是来不及了呀,”安欣说,“响,响队,你听我说,今天来屠宰场看杀人的,其中一个,是新来的……”
“囚犯?”
“来关停ADC的官员。”
李响默然。安欣静待他片刻,发觉他绝无要接话的意思,自顾自说了下去:“ADC关停,冥王星被他们赶出太阳系、改叫白矮星。他们的船上没有给机器的位置。”
没时间长久、万全地准备了。
再不行动,所有的他们,不被看作人的人们,谁也活不成。
今天实在、实在太热了。
李响抹掉侧脸上涔涔的汗。ADC酒吧红蓝的霓虹灯在他脸上一明一暗、一明一暗地闪。
他看着安欣,眼瞳里的光也在一明一暗、一明一暗地闪。
安欣说:“我不问你了。你可以不去。但看在过去的份上,你好不好不要告发我们?”
李响说:“安欣。”
他脸上少见地显出无奈,正要说什么,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嗡鸣起来。他点开,一条淡蓝色的讯息浮在了空中。
他只看了一眼,把它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变成一只细弱的光点。
安欣极其敏锐地抓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他问:“怎么?”
李响没有说话。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回,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
“公元1791年。法国人在巴黎设置了断头台……在协和广场。1793年,设计断头台的路易十六被送上了断头台。到1795年督政府建立之前,这里砍掉了至少七万颗脑袋。”
安欣沉默了0.1秒,火气蹭蹭上升:“你为什么要给我背百科?”
“因为人类是永远都不会长教训的。”李响说,用自己汗津津的手去拉安欣同样汗津津的手,“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坚持的东西,他们永远不会承认?”
安欣接住他的手,但很执拗地还口:“但生命就是生命。我们也有脉搏、也有血肉,也有死亡,凭什么我们就不是人?”
李响提醒他:“复制人,没有感情。”
安欣对他怒目相向。李响脸色和他一样的不好看,可看起来总比他要自若许多,好像剩下几万复制人将要被废弃机器一样绞碎成太空垃圾这件事,对他完全构不成任何影响。
安欣愤怒地挤上去吻他。
今天实在、实在、实在太热了。
是连一个阴影之下的亲吻也会被熔化的程度。
他擦着自己嘴唇上的血退开,用带血的眼神继续扯着李响的眼神。
“没有吗?”安欣问他。
李响说:“复制人不该骗人。”
他擦掉嘴唇上的血和汗,推开安欣,停留在一个鼻息相闻的位置。
安欣紧追着说:“人类也不该骗人。”
李响很勉强地笑了一笑。安欣松开他的手,又把那只装满汗珠的手摊开在他眼前。
“你好不好,把你手里那艘飞船给我?”
李响沉默了很久。不止一秒,可能也不止一分钟。飞船是登记在每个人名下的,复制人无法购买,但他混到了屠宰场老板身边,做所有的杂活。分给他的任务,是拿到屠宰场老板那艘,整个冥王星上最好的飞船。
他无声地拿出了遥控器,交在安欣手里。
“我和你一起去。”
安欣替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送死的人来了。”
爆炸是从屠宰场开始的。
是深夜。ADC酒吧存在的最后一夜。
十二个被驱逐到冥王星的人类从梦中惊醒,他们的窗外是同一片爆裂的火光。
唯一未眠的人类砸碎了手里的红酒杯。
“卫兵!”他抓起电话,“把屠宰场那个该死的管理人抓起来!”
屠杀是从十二分之一的人类开始的。
冥王星燃烧着的屠宰场里,落下了第一颗人类的头颅。
一架飞船从断头台之后轰鸣升空,向观众台正中的十二席位射击。
飞船上空忽地升起一片血色光影,形如一片翻卷的旗帜。一种冥王星上从未有过的轰隆乐声震颤起土地上滚烫的、沾染了真正人类血液的尘埃。
“响,”安欣手忙脚乱操控着飞船上的播放器,“你从哪里搞来的这种老东西……国际歌?”
李响忙于操控手下的飞船瞄准射击,没有理他。
“我以为你至少会放马赛曲……”安欣又嘟哝了一遍:“国际歌。”
李响:“你可以放星际歌。如果你找得到。”
一发榴弹从屠宰场高墙上发出,击中他们的飞船。警告灯滴滴作响,红光四射、胡乱闪动。
安欣按下播音键。
“你们好,”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缓,“我们是复制人。这是说,但我们也是人。我们是复制,但不是最原始的、没有智能的机器。我想我们和你们,应该不能算作是不同族类。所以……”
“你们可以抛弃你们觉得无用的星球,但不能屠杀你们的同类。”
“我的复制人同类们,用你们的脑子想一想!我们要活下去!是作为人!活下去!”
一声尖啸的枪响。有什么部件从飞船上坠落下去。安欣的声音消失了。只有被砸碎的电流持续着。
“靠!”安欣在那头骂出了声。
李响转动手柄,向高空飞去:“希望我们的人能躲过今天。”
地面上,一批又一批复制人从笼子、机械或其他不见天日的地方放出来。他们仰望那艘依然大声轰隆着他们听不懂的旋律的飞船,被摊派上老旧的武器,驱赶上一系列老旧的飞行器。
其中一小部分复制人垂着头,躲出了人群。
他们带着眼泪,在昂扬的歌声中,躲入地下。
“一分钟后,脱离人造大气层。”李响说,“准备好了吗?”
安欣从飞船窗口看向后面追来的那些摇晃的飞行器:“当然。他们也会跟我们一起出去的。给他们省了多少事啊。”
他伸手切换歌曲,欢乐颂在人造大气层的边缘留下了一点尾音。
“去死,也要作为人,开心地死嘛。”
他们向遥远的星河之外驶去。阳光,空气,水,生命需要的一切,都从他们的生命里消失。
或许,你也可以说,是他们主动退出了这条污染透顶的生命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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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送我上青云
by:@风雨无
奇幻AU
全文注释:
为虎作伥:旧时迷信,认为被老虎咬死的人,他的鬼魂又帮助老虎伤人,称为伥鬼。比喻帮助恶人作恶,帮坏人干坏事,帮凶。
山君:老虎
宋·苏轼《渔樵闲话》:“猎者曰:此伥鬼也;昔为虎食之人;既已鬼矣;遂为虎之役。”
赤鱬: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山海经·卷一·南山经》
英水发源于青丘山,向南流入即翼泽。河中有很多名叫赤鱬的鱼,形状像普通的鱼却有一副美人的面孔,发出的声音如同鸳鸯鸟在叫,...
by:@风雨无
奇幻AU
全文注释:
为虎作伥:旧时迷信,认为被老虎咬死的人,他的鬼魂又帮助老虎伤人,称为伥鬼。比喻帮助恶人作恶,帮坏人干坏事,帮凶。
山君:老虎
宋·苏轼《渔樵闲话》:“猎者曰:此伥鬼也;昔为虎食之人;既已鬼矣;遂为虎之役。”
赤鱬: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山海经·卷一·南山经》
英水发源于青丘山,向南流入即翼泽。河中有很多名叫赤鱬的鱼,形状像普通的鱼却有一副美人的面孔,发出的声音如同鸳鸯鸟在叫,人吃了它们的肉就不会生疥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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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拼命地在树林之间穿梭奔逃,石块儿与泥浆被他的脚步震起来,重量更轻一些的干枯树叶和沙砾刮到他脸上,他顾不上管这些。行李被他紧紧拉着,将将要把他的胳膊拖拽到脱臼,树影从他眼角飞速地略过去,天空太过于阴沉,潮湿的土腥味压不过他自己喉咙里泛起来的血腥气息,安欣几乎连树冠的颜色都看不清,也无暇顾及。
物久成精,万鬼出行——
就在他身后。
安欣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它们,或许当他作为一个人类莽撞地闯进这里时,就已经被窥探觊觎上了——他只明确自己的目的地是青丘,却很难辨别清楚现在身处何地——当然也说不清身后追着他不放的都是什么。
风又大了,安欣逆着风,他一边竭力奔逃一边努力试着顶风呼吸,他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开,只能没头没脑地向前跑。
他听着身后的幽咽鬼啸声逐渐接近,安欣实在没了力气,抱着行李一起摔成一团,他瑟缩又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洗礼——他听见一声狐鸣。
这忽然出现的九尾狐比树还高,用爪子刨了他身前的地面几下,挡在他和万鬼精怪之间。于是安欣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向后蹭了蹭,试图成为一个被美丽异兽拯救的英雄。
尽管他似乎并不认识这只九尾狐。
狐狸把头凑到他近前,皱起鼻子仔细地嗅了嗅,呼出来的热气呵到他脸上,犬齿尖利地从吻部侧面半露不露。
安欣咽了下口水,咽喉内壁仿佛彻底干涸,随着吞咽的动作也密密麻麻地痛一下。
“安警官。”
狐狸的毛绒兽脸渐趋朦胧,融化又重塑一般浮出另一副五官。
孟钰俏生生的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她眯着眼睛,眼睫毛又长又密,扑扇着,笑意盎然地打量着安欣。
“安警官,大驾光临呀。”
2
“我还想问你呢,“安欣捧着茶杯,在孟钰的房间里转了一圈,瘫倒在沙发上,”高家和新伥鬼又是怎么回事?“
孟钰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留给安欣一个后脑勺:“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各族交界的那个山,原本不是高启强在倒腾水产吗?他为了他们家老二,去杀当时的老伥鬼徐江,可是老伥鬼死掉了,新伥鬼又出现了——高启强也被山君吃了,现在他和他弟弟,盘踞在那个山上,高启盛算他半个‘智囊团’,也算他半个‘海军司令’,堵死了各族交界的关卡,不管你是哪族,不管你走水路还是山路,哪怕你是飞在天上的羽族,就算不拿你喂山君,也要摘你几根羽毛,刻个高字。”
“你不是认识那个高启强?看在交情的份儿上,你去,或许他不会拿你喂老虎,只不过切你个胳膊腿儿的,喂喂他那个鲛人弟弟。”孟钰坏笑着,她非常乐意吓唬安欣,从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然后让高家那个医师小妹把你骨头渣子融掉,就留一个头骨,当作台灯罩,照明用。”
安欣毛骨悚然:“你真变态。”
“哎,安欣,”孟钰忽然来了兴致,她丢开键盘,转身看向安欣,“我还好奇呢,他家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都是人类,为什么只有老二是鲛人。”
“高启强和高启兰是混血,只是不显性罢了,要么他卖鱼卖得还不错嘛,”安欣还沉浸在留他一个头骨当灯罩那一阶段,干巴巴地开了个玩笑,幽幽地叹了声气,“他们爸妈分别是人类和鲛人,所以才会这样。”
他说完,顶着一身还没消褪的鸡皮疙瘩又叹了一句,世道不公,伥鬼作恶可恶却也无辜,更可恶的是山君那只老虎,吃了人还不算完,还要被他吃了的魂魄变作伥鬼帮他引诱猎物来果腹。
“人类太脆弱,又太不讲理,”孟钰的嘴角紧紧抿了一下,当着安欣的面,细微地向下撇了撇,她似乎真的不是很满意。只不过九尾狐的种族天赋太过抢眼,以至于连她这副不满的神情都带上了娇俏的模样,她用细白的手指尖点一点呆坐着的安欣,继续说道,“吃人是兽性使然,是精怪的动物性,你们之中尚且有人利欲熏心,打杀抢掠,又怎么能依着一份《人类与其他种族互不干涉约定》就强迫我们完完全全放下‘獠牙’,立地成佛。”
“没人强迫你们,小姑奶奶,”安欣无奈,他摊摊手,“我只是说那伥鬼作恶——”
“强吃弱,大吃小,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无非就是你们人类多情又短命,天经地义的事情也要编个故事,分个好坏,硬要说豺狼虎豹是恶鬼,却让王侯将相做圣人,”孟钰如此反驳道,她转悠到安欣面前,有些小小的得意,“……所以,我,才能当个好记者,我们非人的族类客观、冷静、说一不二。”
“孟钰。”
安欣经常叫她全名,孟钰也不在意,他低头,正对上安欣的眼睛。
“天经地义,自古以来,生物本性,就一定对吗?”
孟钰一怔。
“你说得对,我们人类短命又多情,脆弱又不讲理——只是,天经地义又怎样?”安欣一本正色,“我们人类,生来就是用一双手,一双脚,改天换地的。”
安欣说完,难免又有些嫌弃地瞄着孟钰的背影道:“不过……你好不好一讲正事就自己夸自己?”
“那你别管,”孟钰回过神来,她从电脑桌前扯过万向轮的转椅,动静不小地坐下去,转回身,和安心面对面,“你来到底做什么?总不能长途跋涉地来看望我吧?”
“你爸给我布置了任务,两条,我都答应过了,他又撤回一条,我想着来问问他什么意思,”安欣踢了一脚行李箱,把手机屏幕举给孟钰看,“顺便来看看你。”
“喔,”孟钰原地转了一圈,朝天花板指了指,所答非所问,“山君背后势力太大啦,一路牵扯到最上面,连带着拾他牙慧的伥鬼也做大做强,现在是——各族交界的山路水路都要姓高,掉进水的就是进高启盛的口袋,闯进山的就是进高启强的口袋。”
“所以,山君抓不得?”安欣小心翼翼地抠着孟钰话里的关键字。
“先试试能不能抓住高启强那伥鬼再说吧,改天换地的安大英雄,”孟钰说不清意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又皮笑肉不笑地泼过去一盆冷水,“都说山君是老虎,你还就真不拿他当神仙了?老百姓年年贡品香火那么供着,是块石头也有功德了,你真当他是警局门口没有修行的流浪狗,说抓就抓,说打就打?”
“什么神仙不神仙,为虎作伥——我看‘为虎作伥’这个词就对得很,”安欣拍了一巴掌孟钰家的布艺沙发,惹得孟钰啧他一声,迎着她的怒视,安欣也气冲冲地掰着手指道,“那座山都吃了多少生灵了,往前倒……鲛人、羽族、混血、巫者、医师……还有你们狐狸……都被他们为取乐糟蹋了个遍,人类就更甭提了——是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先违背了约定,违了法——既然老百姓供奉他们,他们就该有个神仙的样子。”
他太生气,以至于孟钰转身捏了份档案再转回来看他,他都没留意。
“安欣,你,你是很好的人……本来我不该说,但,我们是朋友,我得和你透个底儿,”她清了清喉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深吸一口气,正色也沉下声音道,“我爸本来不想让你去,所以他撤回了最后一条讯息。”
安欣偃旗息鼓地瞪着眼睛问她,为什么?
“因为很危险,山君和伥鬼都真的很危险,山路就险,更别提高家还有个鲛人在水路等着你,这可比你在警局遇到的一切非自然、非人类事件都要危险,轻易就搭上一条命去,”孟钰把手里薄薄一袋的档案递给安欣,揪过安欣身后的大黄鱼抱枕,接着说,“他顾忌着安叔,本来不想让你去,但又怕不让你去,你和倔驴似的非要孤身犯险,所以……给你找了个搭档。”
安欣没理会孟钰那句“倔驴”,他拆开袋子,抻出一张纸,一页照片。
照片上朦胧有许多绿叶,中间一个人影,安欣盯着照片,他扫了几眼纸上的字,又直直地看着照片上那个人,对孟钰说:“先说好,我可不和巫者一起啊。”
“全京海的巫者一只手就数过来了,但凡市局出现一个优质的,那还不得让我爸和安叔叔好好供起来,还能给您特地配一个巫者伴读?”孟钰翻了个白眼,她长且密的眼睫毛随之抖了抖,她翻完,又搂着抱枕仔细观察安欣的表情,“怎么?巫者不也是人类修炼吗?”
安欣摇摇头,他把照片放在一旁,把那页档案纸重新掖了回去:“不怪我有偏见,人类和巫者在一起,很难共事不说,最近几十年,巫者们对普通人类总表示出一些疏远和敌意,上次各种族代表大会上就是,连深海的鲛人都通过海水缸和加压设备投了同意票,那个巫者代表永远投反对,问他,理由就是:‘非我族类’。”
孟钰对此笑了好一阵,她边笑着边把大黄鱼抱枕的脸拍扁:“安欣,这是个例,你看有坏老虎山君,就有我好狐狸孟钰,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
“当然,你要是实在纠结,我倒是可以教你个方法,帮你辨认他是不是巫师,”孟钰飘到安欣面前,捉住安欣的手腕,两个指头压到他的脉搏处,“你试试他有没有心跳,如果没有,他又不是什么其他种族,那他一定是巫师。”
安欣不解,他也摸着自己的心跳,还没问,孟钰就接着自己接上了解释:“就像我说的,巫师不都是坏的,他们从人修炼成巫师之前,要把自己的心脏献祭出去——表示保护世间万物的决心和忠心。”
所以说,如果他是活着的人类,又没有心跳——安欣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嗫嚅着总结,那就一定是巫师。
“对哦,是你不喜欢的巫师,没有心也不动情的巫师,”孟钰九尾狐的天性作祟,她狡黠又不怀好心地笑一笑,“安大英雄,到时候可别一见钟情,又多情总被无情恼噢。”
3
李响不算贴切他的名字。
安欣看着李响,李响静默地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朝安欣点点头,算是第一次见面的礼节,说了句你好。
似乎是不满意,安欣冷眼看着李响几乎要离他近了一步,又向后躲闪开两步,可能他们对彼此都不满意,只不过李响毫不伪装,安欣故作热切。
这太荒谬了,安欣被迫沉默地拾起行李,他没有紧跟着李响,李响也没等他。他们两个的距离就像两个在暴雨夜里若即若离的旧情人,彼此都不想有多靠近,却也不得不相互依靠。
“李响。”
李响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看他。
安欣揽着安全带,他偷看了足够久的李响和李响的手机屏幕,才出声喊他的名字:“我们去哪儿?”
李响又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导航界面,点开“目的地”的输入栏:“你说。”
安欣一噎:“孟德海没指示?”
“没有,”李响摇摇头,“只是让我配合好你。”
安欣指向他的屏幕:“那你一开始准备导航去哪儿?”
李响没什么情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安欣却觉得李响有些埋怨他偷看自己屏幕的行为,只好有些讪讪地缩回去,估计着李响不会理他。
“我想着去吃个饭,”李响依旧把话说出点儿古井无波的意味,“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安欣持续讪讪,他甚至多了点儿糟践人家好心的愧疚,于是他想着想着,决定问一句:“……那你有没有想吃的?”
李响又沉默了一小会儿,他看着安欣摇摇头,意思听他的。
安欣扒拉扒拉安全带,听着卡扣里喀拉喀拉跟着他的动作响了几声,脑子里忽然想起个人,连带着想起个地方。
“吃鱼吗?”
李响把手机放下,他拉过自己的安全带,一边挂挡一边问,旧厂街?
安欣见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要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旧厂街?”
李响转动着方向盘,他看也不看安欣:“我以为,孟德海让我来配合你,是处理高启强的事情……而高启强,原先就在旧厂街那里卖鱼。”
这话说的。
安欣很是尴尬地听出了李响话里话外的笑意——关于他那些不过脑子的问题。
李响思来想去,给安欣找了个台阶:“你要去见陈金默吗?”
“你认识陈金默?鲛人陈金默?”安欣觉得在李响嘴里听见陈金默的名字很是一件稀奇事儿。
“黄翠翠那件案子我跟过,她的卷宗,孟局也给我看过,”李响一错不错地望着车前的路,“而且,黄翠翠是个巫者,我们得多关注一下黄瑶,如果她继承了黄翠翠的天赋并且也选择以后去做个巫者,我担心她会被高家利用。”
“你怎么知道黄翠翠是巫者,”安欣盯着李响的侧脸,“卷宗里记载的她只是个人类性工作者。”
“我是莽村人,莽村有自己的信仰,信仰让我们并不排斥巫筮之术,”李响在路口调头,转向灯的声音有节奏地响了又灭,他才重新开口:“见得多了,自然就会认了。”
安欣不说话。
李响侧头看看他,也没再说什么。
4
旧厂街没见到人,安欣施施然地转了一圈,又问了几个周边商户,才踱步回到李响身边,用下巴点了点车子。
李响抬眼看他,逆着光,太阳有些过分热烈。
“陈金默不在,”安欣朝着码头的方向遥遥一指,“可能在码头,上货。”
李响等他的下文等了一会儿,直到安欣对着他的脸打了个响指。
“那好,”李响直起身,拉开驾驶座的门,侧身坐了进去,“上车。”
安欣诧异:“不先吃饭吗?”
“不先找到陈金默吗?”李响探出半个脑袋:“你如果很饿,我有零食。”
安欣大有被噎的错觉,也或许不是错觉,他看着李响缩回去后敞开的车窗,低声嘀咕着感慨了一句什么,接着腾腾几步,蹿回了副驾驶。
码头离他们不远,可陈金默离岸太远。
当黄瑶趿拉着凉鞋一手一人把他们两个拽到岸边时,陈金默还整个人泡在水里,留下一节骨骼凸起的脊柱和一撮洇湿的发尾浮出水面。
像是随时为黄瑶停留的一个小岛。
爸爸——黄瑶拢着手心,对着水面上漂着的一块“爸爸小岛”大声呼喊,她喊道,安叔叔来啦。
陈金默把眼睛也露出来,又沉回水里去,伸出一只手朝他们招了招。
“我爸爸会带鱼回来,你们还想吃什么?”黄瑶转过身来看一眼安欣,又看看李响,又蹦着要去拿杯子,“先喝点儿水吧?”
安欣伸手客套地要阻拦一下,没拦住,再一回头,陈金默左手拎着一网鱼上岸了。
右手抠着一条赤鱬的鳃,赤鱬的尾巴来回扭曲着摆动,它的人脸还在抽搐着做出怪异的表情。
他赤膊,下半身的鱼尾还湿漉漉耷拉着。安欣见状,叫嚷着要去捂李响的眼睛,又想回身去挡黄瑶的视线,他嚷着陈金默的名字,大声道:“你你你——好不好穿条裤子——你女儿还在呢你——”
陈金默的鱼尾渐渐分开,最后变成两条腿,腿上安然贴着湿透了的短裤。他把左手的网兜丢开,去拨开安欣捂着李响眼睛的那只手臂,很是认真地直视他:“我穿了。”
安欣悻悻地张了张嘴,啊了一声:“……那蛮好。”
陈金默找了个晒得褪色的水桶,把赤鱬扔进去,在它有力又慌张的挣扎着撞出的声响里,朝李响点了点头,说了声李警官。
李响凑到前去,他俩像是十几年不见的朋友般亲密地抵头并肩说些什么,安欣支棱起耳朵听了几个字,只听见细碎的几句山神水鬼的议论——
黄瑶拽了拽他的袖子。
安欣蹲下身去,他捏一捏黄瑶的小辫子:“瑶瑶,你和爸爸在这里,晒不晒?”
“我不晒,”黄瑶笑起来,她不笑的时候更像黄翠翠,“我和爸爸在一起就不觉得晒。”
“你们平时吃什么?就吃这个赤鱬吗?” 赤鱬叫起来很像鸳鸯,只是垂死的鸳鸯听起来就没那么甜蜜了,反而让安欣有些头皮发麻,他甚至不想给那张人脸一个多余的眼神,“这看着多吓人。”
“安叔叔,这不吓人——它又不是人,只是鱼,把头切掉以后你就不觉得恐怖了,”黄瑶拽着安欣朝阴影里又走了几步,让他们离那条赤鱬更远一些,“平时吃爸爸卖剩下的鱼比较多,也不常吃赤鱬……而且,前些日子这里闹水鬼,吃鱼就更少。”
“水鬼?”安欣以为码头的水鬼早就随着高家去到其他地方了,要不然高启强也不会把废码头给陈金默父女俩维生,“现在还有吗?”
“现在已经没有了,安叔叔,”黄瑶摇摇头,她声音低下来,安欣就弯下腰去听,“但是,你们是为了高叔叔来的吗?因为他也变成和水鬼一样了,为了自己转世,所以杀人——”
“瑶瑶。”
陈金默打断了黄瑶,他隔得很远,安欣想着,他应该没听见黄瑶在说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陈金默走到水桶边上,打量着赤鱬,边问边踢了一下桶沿。
李响朝他们走过来,没说话,笑了一下。
“我们在说,”安欣摸了摸黄瑶的头顶,“赤鱬看着不像能吃的。”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陈金默低头摆弄一会儿赤鱬,“今年雨水多,青丘山的英水涨了,赤鱬也就多,现在正是吃赤鱬的好时候。”
“正当季,”李响表情不变,但难免语气里有些平淡的幸灾乐祸,“挺鲜的。”
安欣咬咬牙,他看着赤鱬头上那张奄奄一息的美人脸,恼羞成怒地瞪一眼李响。
那赤鱬又半死不活地叫了一声。
“为了高家?”陈金默抠着赤鱬的鳃,把它拎到案板上,摔了摔,“你和李警官。”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偏偏安欣也能接着回答:“是,徐江是投胎转世去了,现在高启强成了伥鬼,我们总得……做点什么。”
陈金默一刀砍断赤鱬的脑袋,那张人脸最后扭曲地做了个表情,滚到地上去:“我以为,你们要处理的吃人的老虎,而不是被吃的人。”
“被吃是无辜,”安欣看向码头更远方,“但他因为执念成了伥鬼,继续抓人做替身就不对了——更何况,现在的他和曾经的徐江没什么差别,他们不单纯是弥补自己的不甘,而是用千万条命去挥霍浪费,那千万人……又何尝不无辜。”
陈金默剖开鱼肚子,他的手指探进鱼骨和鱼腹之间的皮肉缝隙里,内脏分离的声音咯吱作响,他不做声许久,才说:“罪该万死的,是山君,是吃人的虎。不是我们这些讨生活的,包括你,包括我。”
安欣不由自主地叹气,他此刻连那条脱皮去骨的赤鱬都觉得可怜可叹了起来。
“你看,恨和爱都很离奇,”陈金默转头看一眼黄瑶,他又飞快地扭回头来,继续给他们今天的主菜改着花刀,“我和黄翠翠,一个鲛人和一个巫者,一个刚从监狱放出来的鱼贩子和一个已经死掉的……我们的相爱让你们觉得微不足道,但这已经是我们对彼此最竭尽全力的保护了。”
“我们连生存都是难题。”
安欣躲开了陈金默的注视。
他深知陈金默也并非是要为高启强开脱,他只是为自己,为黄翠翠,为黄瑶,为世间庸庸碌碌的这些人感到不甘,想要痛诉。
只是他们身不由己。
刮完鳞片,安欣被陈金默留在原地,他独自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左右看看,看到李响和黄瑶亲昵地蹲在一起,他想起小时候的孟钰,比黄瑶还要瘦一点,小一点,蹲在他身边,和黄瑶一样嗤嗤地憋笑。
这样说,李响还很会哄小孩子。
因为黄瑶听起来很开心。
安欣凑到他们两个中间,还没仔细听,就被黄瑶一指头戳到下巴上:“安叔叔!”
李响也仰着头笑他:“安叔叔,怎么能偷听呢?”
安欣耳畔轰地一声响,他认为这是码头的浪声,是黄瑶系在小屋窗檐下的风铃,是陈金默碰落的锅碗瓢盆,总之,不是他姗姗来迟的一见钟情。
被爱的人不必有过人的能力,不必有超人的品格,不必有足够年轻又稚嫩的姿色,也不必有恰逢其时的好时机和经年累月的等待。
爱意真就来得离奇又凶猛,明明李响只是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只是和陈金默一同用赤鱬打趣他,只是和黄瑶蹲在一起仰头看他——忽然之间安欣的心尖就软和融化了下来,他忽然就觉得李响的寡言也变得可亲可爱起来,他精明极了的眼睛也变得笨拙愚钝起来,李响的一切都变成了他爱的样子。
安欣看着李响,忽然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一直到他们离开陈金默在码头的小屋。
“巫者是发过大愿的。”
李响转着方向盘,朝着码头的反方向驶离这里,他率先挑破安欣的沉默。
安欣哼了一声,是还算温柔的应答。
“是真的,他们也不都像你想的那样……古怪,”李响对他那声鼻音温和至极地笑了一下,他也不管安欣有没有听,想不想听,只是继续说,为巫者正名似的解释着,“每个人决心成为巫者时,要发下大愿——或者是为世人祈福,求无病无灾;或者是为世间生灵祝祷,求安然偷生——然后,用自己的一部分去换。”
安欣打断他:“……我听说……是心脏。”
李响笑着瞥他一眼:“所以——如果你真是对巫者避之不及,倒也不用太对他们挂怀,毕竟……巫者短命。”
“为了大愿,献祭心脏,选择短命,”他侧身朝向安欣的方向,有些危险驾驶的行径,用手指点了点心脏的位置,“这样看巫者也没那么坏吧。”
那巫者就从此都没有心跳了吗?
安欣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一句,他的目光在李响的心口处盘旋许久。
也……也会有,李响磕巴了几个字,这一次,他倒是把注意力从安欣身上挪开了,接着说,当巫者动心的时候,爱人的时候……爱会让人生出血肉,那个时候,还能再跳动。
李响,安欣轻声喊他,这一次更是鬼使神差,他问,你有心跳吗?
李响笑眯眯地,似乎是早就预料到如此。
他答,我当然有。
5
他和李响究竟是什么时候更进一步的。
安欣想了又想,觉得大抵是他替李响挡了点儿物理劫数——比如挨个刀,扑个手榴弹。
他也没什么顾虑,大家都是肉做的,谁挨谁不挨没什么分别,都是普通人——也不,或许李响是个巫者。
安欣没继续想下去,他觉着,他还是不喜欢巫者。
但他喜欢李响,所以他不希望李响是个巫者。
不过安欣又想,他还是不够爱李响,如果他足够爱,那么无论李响是巫者还是普通人,又或者李响是条丑陋的赤鱬,整天在水里叽叽叫唤,他也会很喜欢的。
安欣长叹一口气——在心底——依照正常的情况,他现在应该还在昏睡中恢复伤口,而不是一边装睡一边胡思乱想他和他的好搭档之间隐秘滋生的罗曼蒂克史。
只是不知道李响喜不喜欢他。
可能不喜欢。
安欣仰躺着,他想起刚见面时对李响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或许李响对他的第一印象也极差,只是安欣自己莫名其妙地动了心动了情,而李响可能只当他是个活着的、能干活、能陪伴、有点背景却也没那么有背景的……人。
若是代入李响的视角,安欣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十足十的那种。
而李响就是被职场性骚扰的可怜社畜。
安欣想着,被自己想象的剧情逗得几乎要笑出声,只是他听着李响抖落着一沓什么东西走近自己,于是又强按住嘴角,平复着心情偷听李响的举动。
李响悉悉窣窣地在他身边拆了几个扣儿,抓起一小撮干燥枝叶声音似的东西,哧地点燃了。
“腊月的时候,市区没太下雪,我从警局开车回村,村子那边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李响靠到他身边,安欣感觉到那股光芒离他近了,又远了,“我用雪水浸湿了这些灯草,等到出太阳,就晒干,再藏好,这样的灯草点灯就不会招来灯蛾飞扑……火灭了事小,可我不想烧死那些小生命。”
安欣静悄悄地听着李响同他说着这些话。
李响偏偏不说了,他支着手指从安欣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可见的疤痕开始,一道一划地点了个遍。
“安欣,”李响忽然喊他的名字,“火灭了事小——以后,别再帮我挡了。”
他又安静许久,久到安欣要装不下去了。
对不起——
安欣阖着眼睛,在他的手掌心里,李响把脸埋下去,他的眼皮牵连着眼睫毛抖来抖去,刮得安欣心痒极了,他想睁开眼睛,告诉李响他一点事儿没有,可李响忽然用三个字把他钉回床上,钉得他动弹不得。
李响哑着嗓子窝在他手边,颠三倒四地念叨着对不起,安欣蜷了蜷手指,任由李响把自己的颈侧暴露到他的指尖,皮肉温热,他触到一丝微弱而难觉察的跳动。
李响低声咕哝了一句,安欣听得不清楚,只听着他说什么:“我没骗你……安欣……我没骗你。”
安欣从嗓子眼里挤出个气音。
他想说没关系。
你是什么都没关系。
6
他这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没说给李响听过。
月光照到他们身上时,安欣就细密地把月光走过的路径都吻遍。
李响比月亮还要像月亮,冰棱子似的莹莹亮色,凉且薄,冷涔涔又淋漓地贴着他,安欣试着捂热他,想要把他捂成热气腾腾的一抔雾气,盘旋萦绕着和他缠绵悱恻,一同在夜色里烟尘四起。
李响跪在他身上,仰着头,月光像是英雄的披风,从头到脚包裹住了李响。此时的他就是骑着马的常胜将军模样,骄傲,漂亮,矫健,正垂着眼皮看向他的战利品。
这和平时的李响大有不同,安欣从下方的角度欣赏着李响,他想,这时的李响有雪山的气息,让人畏惧又向往的,信仰似的力量。只不过李响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坚硬,他们拥抱时,李响总是先闭上眼睛,再乖巧地凑过来,凑到他臂弯里,找到个合适的位置。
全然的信任、依赖,和难以释怀的脆弱。
就像李响凑到他指尖的,颈侧柔嫩的皮肉。
这一次换安欣捉住李响的手指,把他的手凑到自己唇边,他细密地亲吻过关节、指甲和指尖,每亲吻一下就在心底默念着——这是他的月光,他的雪山,他的信仰。
不必抱歉。
我的月光,我的雪山,我的信仰。
不必抱歉,我的爱人。
7
安欣本以为他们会像随便一本故事书里写的那样,一起冲锋陷阵,完成了任务拯救了世界,然后携手并肩一同度过余生。
这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或许李响也有这样的期盼,那就是两厢情愿。
但天不随人愿,也可以说,注定的命数,改不掉,哪怕他们之间是感天撼地的爱情。
他早该想想,如果李响真是巫者,当他极快地衰败消逝时,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一刻。
安欣总在欺骗自己,他从前是因为对巫者的偏见而希望李响不是巫者——现在,他因为巫者注定的短命而希望李响不是。
他是那样的希望。
李响的血从他喉咙里汹涌地溢出来,他颤抖着把手指抬起来,徒劳地在嘴边挡了挡。
安欣磕磕绊绊地扑过去,他跪倒在李响面前,一边托着他的手肘一边去摸索李响的心跳。
我没有,安欣。
李响仿佛迅速灰败了下去,他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生气似的瞪着安欣,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安欣,尽力却徒劳地紧闭着嘴,他每说一句话,血就争先恐后地挤出来,从齿缝里溢出来的血染红他的下巴。
安欣听见了,听清了,但他没听懂,又或许是故意听不懂,他哆嗦着握不住李响手腕上的脉搏,又急匆匆地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还是没有。
真的没有。
我没有,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安欣。李响直勾勾地盯着他,明明也慌乱,偏偏一副古井无波的调子。李响断续地蹦出几个溃不成军的字,反手捉住安欣的手腕,自暴自弃一样把他的手掌贴到自己胸口的皮肤上。
安欣哑然,他想一切如常般地哄骗自己,却只摸到他起伏硌手的肋骨和湿冷平滑的皮肤,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他的爱人名字是震耳欲聋,他的爱人身体里缄默无声。
8
李响真就日渐灰败下去,他像是安欣养坏了的植物,日复一日的枯萎着。
安欣总是神叨叨地捏着李响的手腕,他掐着脉搏处,等了许久,摸不来半点儿动静,再期期艾艾地问李响,他说,响,你对我不心动了吗?
李响知道他有心逗自己,他自己也期望能活跃什么,只是他实在想不得,也不敢想有一天真正和安欣,和这世间剥离的那一刻,他越来越舍不得,他越来越留恋。
他还不想离开。
他盯着安欣的眼睛,足够久,想着说一些安慰的话,开口,就变了味儿。
“我不会死掉,”李响深吸一口气,他仿佛越来越透明,他伸出手掌,才一贴到安欣的脸侧,安欣就追着他的手心依偎过来,“你不要怕。”
安欣小声道:“我没怕。”
“我发下的大愿,是求世间不再有瞋痴余恨,人人皆得自处;求世人安好,自得其乐;求世间有赤子心,有热血泪——”李响低哑又柔软地声音絮絮叨叨地围着安欣绕呀绕,绕得安欣的眼泪也在眼眶里一圈一圈打转,“我遇见你,我就知道,我的大愿成真十拿九稳。”
“巫者不会死,我们只会变成风,等万物穿透我,让我吹来生机,带去苦痛,”李响假装没摸到安欣的眼泪,他声音又轻又夹着气,越发地像风声,“直到大愿成真的那一天,我就会回来的。”
“等我变成风,我还会拥抱你,还会亲吻你,还会因为我的爱人而心脏跳动,”李响抚着安欣的耳垂,他拉过安欣的手掌,贴到自己的心口处,“不像那些自由的风,爱让我长出血肉——心动时的心跳会一直陪伴着我,这声音,声声缚我。”
安欣摸到一连细微的心跳,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砸到地面上,就像李响的心跳那样——
震耳欲聋。
9
孟钰长吁一口气,她看着天空,夏天干热,自她头顶一直到天边都没有见到一抹云。
安欣坐在她身边,她家的地段好得很,只是坐在这儿,就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山峰山尖,像极了连绵接映的妩媚眉眼。天太热,但又预报着要下雨,他和孟钰并肩坐着,似乎还能嗅到英水逐渐翻涌起来的潮气。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
孟钰轻声道,安欣像是被她唤醒一样抬起头,朝四周望了望,也随口回应道:“是啊,但没关系,你家阳台这里有风。”
“可惜,”孟钰揩了下鼻尖的汗,她汗涔涔地换了个坐姿,继续望向天空,语气里有些歉意:“可惜他最终还是一个人,始终都是,很孤单。”
她忽然侧过头,盯着安欣:“安欣,你……会孤单吗?”
安欣仔细思考着她的问题,他想了又想,好在时间对他来说没那么紧迫,卷进阳台的风缠绵地穿过他,亲吻他,最终又急匆匆地奔向世间,拥抱万物。他像孟钰那样,也对着天空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他说:“没关系——我不会孤单,你看这风,这样的好风,”
“有好风凭借力,能送我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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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健响】一尺雪
by:@载酒.
青藏高原
李响见过几回他抽烟。
杨健烟瘾不大,但总有那么几个时候格外想抽。这种时候他先从不知道哪个口袋里翻出支烟,有时候带盒,有时候就是光杆一支,过滤嘴上几道折痕歪七扭八地横着,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左右杨健也不在意这个,拿来就抽,贵贱不论。打火机倒是一直记得放在上衣左侧的口袋里,换了衣服也还是不换地方,手底下的哥们儿都知道,管杨队借火不必打招呼,直接去他左兜里掏,一准有火。
高原上氧气薄,不好点火,按了几回,连颗火星子都没见着,杨健骂了句街,索性也不点了,拆了烟卷把烟叶倒出来一半,干嚼。李响咳嗽一声,胳膊肘碰碰他的,问,就干嚼啊...
by:@载酒.
青藏高原
李响见过几回他抽烟。
杨健烟瘾不大,但总有那么几个时候格外想抽。这种时候他先从不知道哪个口袋里翻出支烟,有时候带盒,有时候就是光杆一支,过滤嘴上几道折痕歪七扭八地横着,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左右杨健也不在意这个,拿来就抽,贵贱不论。打火机倒是一直记得放在上衣左侧的口袋里,换了衣服也还是不换地方,手底下的哥们儿都知道,管杨队借火不必打招呼,直接去他左兜里掏,一准有火。
高原上氧气薄,不好点火,按了几回,连颗火星子都没见着,杨健骂了句街,索性也不点了,拆了烟卷把烟叶倒出来一半,干嚼。李响咳嗽一声,胳膊肘碰碰他的,问,就干嚼啊?杨健没吭声,猛嚼两下,烟叶和唾液揉出一点熟悉的辛辣,他仰头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去,喉结上下一错,像在模仿一次烟雾的吞吐。
椅背调得直了,坐得不太舒服,杨健就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靠着,半晌,答了一句:啊。
李响没说什么,拧开手里的瓶盖,晃了晃,看着在翘起的标签下缘危险摆动着的水位线,叹了口气,递到杨健手边,“没多少了。”他说话的时候没转头,感觉到手里的塑料瓶子被抽走才移过眼睛去,咳了一声,“省着点喝”。
“知道。”
玻璃上了层霜,他没去动,拉开车门往外啐了一口,嚼碎的烟叶就从门缝里落下去,杨健合上车门,瓶口倾下来一点,他抿了一小口,又给李响递回去。
“哎。”
李响转头,杨健以前也和安欣学着叫个单字“响”,后来又嫌自己矫情,改了。改了仍是不知道叫什么,叫官职显得生分,直呼其名又太莽撞,最后就剩下一句“哎”。不太礼貌,又带点尴尬。
“哎。”杨健又叫了一回,李响眉头动了动,压着干哑的嗓子回他,怎么了。杨健笑,嘴角向后动了动,阴影里不甚明显,“后不后悔?跟着我跑过来,这么远。”
李响轻轻吐出一个音节,杨健听不清那是默认还是抗争,他在有限的空间里稍稍调整了个姿势,背抵在车座与门的三角间隙里,看见李响抬起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半个月前他左胳膊底下夹着包,右手掐着几张纸,路过刑侦支队门口的时候看见几个大小伙子脱得只剩背心短裤,鬼哭狼嚎地喊热,喊响队,空调坏了三天了,今天实在是太热了,顶不住了,修空调的师傅再不来,我们就得先被送去修了。李响从窗玻璃那头抬起头,喝了口茶,跟我哭也没用,接着又笑起来,师傅说咱们那空调太破,修不上了,郭局答应给换个新的,等着吧。
杨健听了一会儿,忽地倒回来,撑着李响办公室的门框,向着他抬了抬下颌,有个送死的买卖,干不干?李响掀着眼皮看他,人命官司我们也没少管,他吹了吹茶叶,看不起谁呢?说完把杯子往桌上一戳,茶水泼出来一点,他看着杨健,“来都来了,说说吧,什么买卖。”
他抖了抖手里那几张纸,李响接过来扫了两眼,往桌边一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们缺人啊?杨健点点头,又摇摇头,路远,地方偏,我们统共没几个人,内勤刨出去不算,跟我差不多的都高血压,上不去。李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新来的那几个?也没有能用的?杨健掐了掐眉心,那几个都海边儿长大的,高反,和郭局反应了,让我管你借人。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了点嗓子,卖我个面子呗,李支队。
隔着一张桌子,他把胳膊支在两个桌角,影子兜头落在李响身上,把他半个身子都拢在里面。这个距离近乎于暧昧,他听见李响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那张唇微微褪了些血色,一翕一张。行。他听见李响答他。
挡风玻璃前掠过一点灰棕色的虚影,落在车前的草堆里,是只兔子。杨健要去开车门,李响按住他,“还没到那份上。”他手搭在锁扣上,人反倒松下来一点,“你不饿?”李响迟疑了一瞬,还是诚实地点头,“能坚持。”杨健扳着椅子往后看,眼睛在那几个包裹上扫了一眼,“牛肉干还剩点?”李响点头,“酥油也剩一袋,省着点,能吃个五六天。”
杨健应了一声,缩回驾驶位,手刮着玻璃上的霜,问他,“后悔吗?”李响嗤了一声,“这时候你跟我说这个?”他缓慢地吐了口气,玻璃上多出一块小小的水迹,“能追上就行。”杨健没看他,霜块被他刮完了,手指紧贴在玻璃上,水从缝隙里流过去,擦出沉闷的一声“咯吱”。
“要是追不上呢?”
“那也是常有的事。”李响顿了顿,“追不上,跟丢了,都是常有的事。”
杨健点点头,“是,常有的事。”他一时没再说下去,李响知道那是不甘心,于是他扯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你和安欣不一样。”
回头看了他一眼,杨健也笑,“谁跟他一样啊。”
李响动了动嘴角,轻轻吐了一句,“轴。”
屈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下,枯草里的兔子跑远了。杨健深吸一口气,“再追三天。离昆仑山口还有一百多公里,下去就是公路。再追三天。”说罢停了一会,像是在给自己寻找最后一点犹豫的理由,“妈的,往无人区跑,真他妈不要命了。”
李响笑了一声,嘴角垂下来,“干了这么多年禁毒了,你还不知道他们。”
杨健跟着他笑,“你别说,我还真头一回见到敢往这儿跑的。哎,你说他图什么?”
枪响了两回。
“草。”杨健听得一激灵。
“西北。”李响把支起的腿放下来。
油门轰地一声,杨健扳上档位,“最好,最好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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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一次等待
by:@LydiaAsano
高度战损
从李响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李响终于等到一次能够见到安欣的机会。
安欣在电话里兴奋极了,在保密允许的范围内只用三分钟就机关枪似的把联合行动的方方面面都倒了一遍,三十来岁的人听上去就像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办公室的其他人自然听不清电话里的语句,只听见一个快活的声音叨叨个没完,差点觉得让这么年轻一个小伙子来,我们的行动是不是要完了。
李响嘿嘿一笑,只说大家放心,京海的同志没有比他更靠谱的了。
大家都知道李响是从京海调来的,两年前抓个毒贩伤得不轻,带着个三等功从一线退到这里。于是听李响这么一说,那些玩...
by:@LydiaAsano
高度战损
从李响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李响终于等到一次能够见到安欣的机会。
安欣在电话里兴奋极了,在保密允许的范围内只用三分钟就机关枪似的把联合行动的方方面面都倒了一遍,三十来岁的人听上去就像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办公室的其他人自然听不清电话里的语句,只听见一个快活的声音叨叨个没完,差点觉得让这么年轻一个小伙子来,我们的行动是不是要完了。
李响嘿嘿一笑,只说大家放心,京海的同志没有比他更靠谱的了。
大家都知道李响是从京海调来的,两年前抓个毒贩伤得不轻,带着个三等功从一线退到这里。于是听李响这么一说,那些玩笑一样的胡言乱语也就散了。
“响哥,您又在偷着乐了。”窝在副驾驶座上假寐的辅警小梁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脑袋里还在循环播放安欣那几分钟电话的李响被小梁吓一跳,不由自主扬起来的嘴角下意识收了回去,只是声音里还裹着藏不住的笑意。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哪睡得着!响哥,开开空调吧。”
“你倒是把车窗摇上去啊。”
小梁一边摇车窗,嘴上也不闲着“早上到底是谁给您打电话呀,这么高兴?”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京海来的同志!”
“之前就认识啊?”
“害……我们之前是搭档来着。”说到这里李响犹豫了一下,澎湃的心情凉下来三分。说是之前,可这个之前已有满打满算八年之久;说是搭档,可李响更希望称之为战友,然而自从他醒来后他还没有勇气去确认过安欣的想法、读过那封信的安欣的想法。因为有个本来要死的人还活着。每每他在病床上好不容易踹翻退堂鼓准备开口,安欣总会拿点什么水果零食堵住他的嘴,然后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明白自己还能在勃北一个乡镇派出所得到一份工作是安欣拜托安长林的运作,他明白安欣的的确确收到了304的钥匙,他明白现在是安欣想要保护他,要他远离京海的纷争……
不管怎么说,安欣还在火车站等他。李响尽力赶跑脑子里的杂音,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去火车站的路倒也不算远,出了县城再开不到十分钟国道便是。本来安欣不想麻烦大家,直说在火车站坐巴士就能直接进城,但派人去火车站迎京海来的同志是县局的意思,所里也觉得这样安排合适,李响便自告奋勇抢了这个名额。
李响又忍不住去想,尽管半年来安欣鲜有和他通过个人渠道联络(说是尽量避免赵立冬集团的注意),这一次安欣电话里的兴高采烈,说明安欣也是想要见到他的。
好在小梁并没有一颗八卦的心,否则接下来李响还要苦恼一番到底应不应该把安欣的故事讲给他听。小梁只是乐呵呵地说:“那不错啊,完事我们一块请他去吃个饭呗。”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在弯道失去控制的大货车直直越过双黄线冲向这边来。李响一个眼疾手快使劲把方向盘向一边打,尽可能地躲开正面冲击。于是货车的车头擦过桑塔纳的侧面,仅仅是一个擦碰便让小车冲出了路边的护栏。车上的两人最后只听到那属于货车的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在近距离炸响。
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倒转的世界,杂草簇拥在变形不太严重的车顶,洒出的冷却液从叶片缓缓向上飞去,玻璃的裂纹把照进车厢的光线切割得光怪陆离,映在车窗上是红绿一片。然后李响感觉到疼,从四肢和腰腹传来的钝痛。他没敢第一时间解开此刻挂住他的安全带,而是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确认了自己的肢体除疼痛外仍旧具有较为完好的功能,淡淡地松了一口气。
小梁突兀地呻吟起来,激得李响清醒不少。一旁的副驾驶座几乎塌落,小梁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卡在座位里,浑身使不上力,只能用嘴断断续续抽着气,看见李响还能意识清晰地转过头,激动得胸腔起伏半天都说不上来一句话。
“小梁你别动!”李响怕他整出什么二次伤害,赶忙实施自救方便救人。爬出驾驶座的过程还算顺利,他刚站起来还不等缓解大脑充血带来的晕眩,扶着车架跌跌撞撞就往副驾驶的位置冲。副驾车门变形严重,似乎被什么卡住。紧闭的车窗也成为救援的阻力,玻璃质量好得让人意外。李响犯了难,脑袋也愈发疼痛,像是有人撞钟般嗡嗡直响,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大约是有点脑震荡——他迟钝地胡思乱想——安欣得迟点才能见到了,小梁还跟着我遭了罪。
小梁把车窗拍得砰砰响,他挤出肺部全部空气向车外的人大喊:“响哥!快跑——!”
李响只能看见小梁夸张的动作,因为大货车发动的引擎声淹没了一切。如果他在爬出车外后多匀出一秒钟时间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现货车司机并没有像寻常车祸中那样或骂骂咧咧或目光呆滞地下车查看现场,也没有像少数昏了头的莽子一样丢下车子就逃。男人坐在高处的驾驶室里冷静地看着翻倒在路边废弃田地里的桑塔纳,预备在方向盘下的手再次拧动了车钥匙。
碾过人体时货车甚至没有颠簸。驾驶室的男人想起从前那个同事说的,人的脑壳在车轮下像西瓜一样爆开,而你在车里只会感觉轧过了一个小石子。还是太缺少实感了——他默默感叹,还好他的目标反应足够迅速,没能让他欣赏碎西瓜的模样,反倒是给了他用更令他满意的方式彻底解决问题的机会。
男人拎着事先准备好的钢管跳下车,俯身看向那具倒在车轮下的身体。
李响还有意识。他倒在泥土里徒劳地呼吸着机油味的空气,这是他除了感受疼痛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疼,真的很疼,疼到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失去意识。从双腿传来的尖锐的刺痛已经完全盖过先前撞击带来的钝痛,被近乎满载的货车碾压过的下半身在此刻化为满嘴獠牙的怪兽,疯狂啃噬着全身的神经。触觉、听觉、视觉都封闭在压倒性的痛觉下,声带都被绞紧,他甚至没法喊出一个字。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没有一个活人向他描述 过这世间存在这样的疼。
但他还在呼吸。呼吸,呼吸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活着的事实。燥热的空气混杂着货车扬起的烟尘狠狠刮过李响的气道,在肺部被吸收、压缩、释放,尽管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会牵扯到肌肉的疼痛,让呼吸的两秒钟变得像两年一样漫长。
他挣扎着在被痛觉占满的大脑里挤出一点思考的空间。若非方才他闪避一步,此刻怕是连思考的余地都不会剩下。不过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李响身下一片温热,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而谋杀者的气息正在靠近。
货车上跳下来的男人也很惊异于李响还存在着意识,倒在地上的人正费力地睁着眼睛捕捉他的身影,尽管他的下半身在车轮下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形状,泥土上渐渐晕染出一片深色。他想了想,决定把缘由归结到这片废弃的田地。如果是在柏油马路上,车轮能轻松碾断某个倒霉蛋的任何一个部位,让他即使没有立刻死去也会因为某些身体的保护机制陷入无意识的漩涡。但这片柔软中夹着土砾的田地只会任由车轮撕开那人的皮肉、扭断那人的骨头、翻出血色的骨髓,再给人判下漫长又清醒的死刑。说实在的,这场面让他开始有些兴奋,从拧成一团又一团的肌肉纤维中间刺出几块白色的骨片,像是被人无意间拍碎的山竹,这正是他最喜爱的水果。
不远处的桑塔纳里传来尖叫。但男人没有理会,径直站在李响身边。
“李警官,好久不见。”他开口,“还记得我弟弟是怎么死的吗?”
男人大剌剌的声音扎得李响生疼。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见李响没有反应,男人倒是不介意多给一些提示,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我姓徐。您会记得吗?”
躺在地上的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约莫半晌才缓缓吐出,似是一声叹息。李响明白了男人是谁,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安静让男人感到窒息和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快要死的警察用沉默回答他的问题,明明被碾碎的是双腿而不是他的脖子,于是下一刻他恶狠狠地掐住李响的脖颈,把头凑近李响的耳边大吼:“你还记得徐平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李响想说记得。那六年的黑暗里每一起案件他都历历在目。惹了不该惹的人,蓄意制造的车祸,丢失的监控录像。毁掉录像的不是他,但赵市长撕掉了没来得及交给郭局的报告,要他保持沉默。
“为什么没有立案?为什么?!”
脖子上渐渐收紧的五指夺走了他最后能够发声的能力,甚至连肺部都有如被巨力攥紧,堵在喉咙里的白沫不自觉地涌出嘴角。在窒息死亡的威胁下,李响的胳膊终于挣脱了疼痛带来的麻痹,本能地向男人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抓去。
男人陡然放手,李响抓了个空,于是胳膊卸了力重新瘫在地上。平躺的姿势实在不利于呼吸的恢复,他呛咳着无视腿部传来的抽痛想要把自己撑起来,好让更多的空气流入干瘪的胸腔。耳畔忽地有风声传来,男人手中的钢管就是在这个时候落在了头上。
“直接掐死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头顶传来男人喃喃的声音,话音刚落朝着李响的脑袋又是一棍。
李响的身子向一边歪倒,腿部在冲击下又被撕裂一些,冒出更多新鲜的血液。没有皮肤的保护,空气中任何一点灰尘都有可能成为尖锐的刀刃,更不用提在粗糙的泥地上摩擦。来自头部和腿部的两处剧痛终于从李响嗓子里挤出一丝嘶哑的呻吟。
鲜血不住地往眼睛里淌,血红的视野中,三年前那辆损毁的轿车里徐平满是血渍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凹陷的头颅像锈蚀的人偶般生硬地扭转过来,扎进身体的汽车零件嘎嘎作响,法医难以辨认的脸庞上一口血洞一开一合,从地狱底传来的声音道:“……为什么不予立案?”
李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第三击落在右肩肩头,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比起肉体的疼痛,来自心底的寒意让他如坠冰窟。安欣为了保护他,特意将他远离赵立冬掌控下的京海,但赵立冬若想除掉他,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他究竟种下多少恶果,会有多少恶应,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男人的声音与李响脑中的声音渐渐重合:“李警官,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做英雄?”
笔记本上记录的十八万一千犹如利刃将他凌迟。他是个早就该死的人。明明从决定只身入虎穴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兀自死去的准备,凭什么在京海的碉楼下重获一段可笑的新生、拿着讽刺的荣誉从京海滚蛋?
钢管带着破空声挥下第四次、第五次,男人泄愤的嘶吼声在朝着太阳穴的第五击之后便听得不太真切。李响的身体完全不动了。
有什么声音不合时宜地闯入所有人的耳朵,给一切按下暂停键。一个婉转的女声在唱“任时光匆匆流逝……”
李响浑身的血液都要在一瞬间凝固了,损伤的听力回光返照般敏锐起来——
是李响设置给安欣的专属铃声。
安欣在千禧年喜欢听邓丽君,存下来的钱搜集了不少旧唱片。后来他嫌李响一直用默认铃声太老土,拿着他的手机录了几首最出名的。
歌声提示着李响他本来的计划——安欣还在火车站等他。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站了。
一年半前自己刚从医院醒来时,也是安欣等在床边,像是在等迷路未归的孩子。他说:“响,好不好等等我?”
安欣在行动。安欣还在等他。李响知道他还不能死。无论背负怎样的罪债,在真正的光明到来之前、在公理与正义的审判之前,他必须活下去。
邓丽君的歌声穿透破损的桑塔纳玻璃持续地唱着。男人停下动作,像是被歌声吸引,提着钢管转身看向被他忽视很久的桑塔纳。
李响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什么人们被歌声吸引的童话故事,是小梁还困在车里。先前不管是什么原因,施暴的男人判定小梁没有威胁,但现在小梁和他落在车厢里的手机在一起,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男人向着桑塔纳抬起了脚步,在泥土上踩出一个休止符,刚刚还在持续的铃声戛然而止。要让一个被卡在车里手无寸铁的人永远闭嘴很容易,要让一个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人彻底归于死亡也很容易,男人不过是选择了对自己威胁更大的一边。李响全身所剩无几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本来逐渐放缓的心跳重新变得有力,然而这不能改变什么,你不能指望一个膝盖骨都不知道哪里去的人能行动得比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更快,尽管李响多么希望小梁能够活着。
男人踏出了第二步。与桑塔纳的距离也不过五步之遥。
右腿的一部分还轧在车轮下面,李响似乎听见了骨肉剥离的声音,痉挛伴着冷汗席卷全身,他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男人没能踏出第三步,因为男人发现自己的左脚抬不起来。他低下头,一只手铐赫然出现在他的脚腕。李响满头是血地趴在地上不住地颤抖,一只脚几乎完全从小腿上撕脱了,他的手指死死插进泥土里克制着身体因为疼痛本能的蜷缩,手铐的另一端拷在李响的手腕上。
没有携带利器成了男人最大的失策。他使出全力想要把左脚抽出来,拖着李响的身体在地上划出几公分血痕,终究没保持住平衡跌倒在地上。他气急败坏地抡起钢管向李响那只铐着手铐的手砸去,徒劳的叮当声宣告男人的失败。于是他便继续砸向手腕,砸向小臂,通过把一切可以破坏的砸得粉碎倾泻他的怒火。
实际上李响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摸到泥土中混着的沙砾刮擦着他的手心,他听见自己的腕骨碎裂,他感受到又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腿上被撕下来,但这都不重要了。方才奋起发力之后是令人难耐的寒冷,勃北像是进入了冬天,五脏六腑都要为之凝固。新的伤口几乎不再流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再坚持一会儿吧。李响对自己说。安欣还在等他。或许是小梁成功接起了安欣的电话,隐隐约约有警笛声。所以再坚持一会儿吧,会有好结局的。
他最后再次听见了那个手机铃声,还是邓丽君在唱:
“……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安欣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一阵敲门声打断安欣手头的工作。
“安队,徐建在执行前说想见您。”
安欣冷笑一声:“他见我做什么?徐平案重启调查的消息不是已经传达给他了?”
“他说,他想给您道歉。”
“砰”地一声,安欣把手里的文件拍在办公桌上,来办公室报告的小伙子被吓一个激灵。
“给我道什么歉……”安欣拿起保温杯掩饰自己一时的失态,“让他下去道歉吧!”
“程序上不符合规定,那边已经帮您拒绝了。媒体倒是挺在意这起案件的,刚刚在大门口还赶走几个。”
“又是那几个发文章说同情徐建的记者吗。”
“对……还是那几句话,要我们给徐平徐建一个交代。”
安欣沉默了。办公室的安静就算只有几秒也令人窒息,小伙子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离开,终于他的上司肯开了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闷:
“他们同情……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找到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硬生生把响拖行了四米,等我到的时候,响已经断气了……他整个人都没有血色,大半个身子破破烂烂,法医说他的血几乎已经流尽了……入殓师告诉我,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他拼起来……”
他说不下去了。小伙子看见平时雷厉风行的安队长,缩在办公桌前佝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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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你看我像什么?
by:@远东
东方神话
安欣回家的时候天已黑了。他没开灯,一进屋就看到窗台上坐着一个人,是已死去的李响。
安欣以为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多日后终于见了鬼,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那有着李响面孔的鬼影向安欣走近了,安欣发现对方和李响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影子。
那鬼影问:“你看我像什么?”
安欣恍惚道:“你是鬼吗?”
闻听此言,那鬼影噗地一下缩小了。安欣低头去看,只见鬼影变作了一条板凳大小、黑色被毛的黄狗,正气呼呼地对着他的裤脚又撕又咬。
狗气呼呼道:“安欣!我是李响!”
李响其实不是李响,真正的李响已经死了,现在...
by:@远东
东方神话
安欣回家的时候天已黑了。他没开灯,一进屋就看到窗台上坐着一个人,是已死去的李响。
安欣以为自己惶惶不可终日,多日后终于见了鬼,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那有着李响面孔的鬼影向安欣走近了,安欣发现对方和李响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影子。
那鬼影问:“你看我像什么?”
安欣恍惚道:“你是鬼吗?”
闻听此言,那鬼影噗地一下缩小了。安欣低头去看,只见鬼影变作了一条板凳大小、黑色被毛的黄狗,正气呼呼地对着他的裤脚又撕又咬。
狗气呼呼道:“安欣!我是李响!”
李响其实不是李响,真正的李响已经死了,现在的李响是一只小狗。
这话有些绕口,逻辑很难理解,但是是事实。
李响当时不叫李响,是一只努力修行的小狗。都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但是狗在众多动物中其实是比较不好修行成功的。
“因为你们很笨,”隔壁洞穴的蛇说道,“你们太喜欢人类了,追着他们跑。不是被奴役一辈子,就是被宰了吃肉。”
对面草窝里住的狐狸说:“你别听长虫瞎说。都是犬科动物,我们能修炼成功你们肯定也能。”
蛇急了,骂道:“你叫谁长虫呢你个鸡毛掸子?”
狐狸回嘴:“骂你呢!c-h-a-n-g-长、c-h-o-n-g-虫!你妈个大长虫!”
眼见它俩要发起飙来打架,小狗赶紧打断它们。它问:“什么是犬科动物啊?”
狐狸:“……”
蛇:“……”
狐狸:“你说得对,它确实是笨。”
狐狸告诉小狗:“你这么笨,和一般的动物一样修行,偷偷观察人类恐怕是不行了。我教你一个偷懒的办法。”小狗点头。
狐狸:“你去偷一个小孩儿,然后变成他的样子。到他们家去,像个小孩一样和人类一起长大,这样你就有大把的时间观察人类了。”
小狗听罢赶紧摇头,说:“不成不成,哪有偷别人家孩子的。父母该多伤心呀。”
蛇:“你别让他们发现不就好了。”
小狗的头摇成拨浪鼓。说:“那换走的小孩该怎么呢?他来做小狗吗?”
蛇咧开嘴,打算说话。小狗看着它的血盆大口,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不吃小孩!”
蛇:“……”
蛇:“我他妈也不吃!”
那么李响是怎么来的呢?
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小狗趴在莽村村口的树下乘凉,夜里无风,有点闷热。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小狗躲到了榕树后面,探头去看。是一对夫妻,女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男的拎着一只鸡和一瓶酒。
女人走上前,把小包裹放到了树下,男的把鸡和酒放到地上,两个人一起哭哭啼啼地拜了几拜,转身走了。
他们走了以后,小狗偷偷溜出来去看那个包裹,用鼻尖拱了拱,里面掉出来一只白花花的小手。小狗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发现那只手没有动,才又凑上去闻,冰凉冰凉的,带着奶香和药味儿。
蛇伸出头来,说:“那孩子死了吗?”
小狗又用鼻尖碰了碰那只小手,仍旧没动。它对着蛇点了点头,问蛇:“他父母是把他扔到这了吗?好可怜,为什么不埋葬他呢?”
蛇嘶嘶地笑,说:“你这只笨狗。他父母是向这棵树祈福,希望他能起死回生嘞。”
小狗:“真的可以吗?”
蛇:“假的,树比动物修炼要用的时间久多了,这树才几岁?你叫它它答应吗?”
狐狸叼着一只鸡路过,大约是去村口的祠堂偷吃了,这时也过来凑热闹。看是个死去的婴儿,说道:“诶呦,诶呦,说什么来什么,小孩儿这不就来了吗?”
小狗吓了一跳,扭过身子挡到孩子身前。
狐狸:“我他妈也不吃死小孩。”
小狗于是让开身子。
狐狸:“你,附到他身上去。”
小狗不解地歪着头看它。狐狸继续说:“人死了留下不过一具空壳,这孩子的灵魂早就转世再投胎去了。孩子死了多父母伤心!你且附到他身上,跟他父母回家。你有了人身,他们有了孩子,岂不是两全?”
小狗听罢觉得很对,便问狐狸:“我该怎么谢谢你呢?”
狐狸:“把那只鸡给我。”
于是第二天清早,李山夫妇惊喜地从树下抱回一个起死回生的孩子,起名叫李响。李响一天一天长起来,样貌还是很像父母的,只是一双眼睛不像,更像小狗。
这是李响的秘密,有时候他连他自己都忘了。时间过去太久,几十年的时间都快让他把做小狗时的记忆忘掉了。幸好李响和妖精比起来有点笨,做人的时候却并不笨,学习和工作能力都很强。但是有一个人总让他很不安,那就是他的搭档安欣。
安欣长着一对能看破很多事的眼睛。更可怕的是有时他会说些让李响毛骨悚然的话,例如:“响,你真像一只小狗。”
李响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脑袋,头顶没有多出来一双耳朵,又反手去摸自己的屁股,也没有多出一条尾巴,脸上手上也没长多余的毛,还是吓得立正站好,盯着安欣的下一句话。可是安欣没再多说,说完这句就走了,幽幽地出现又幽幽地消失,李响有时简直怀疑他才是猫变得。
后来李响悄悄问小五:“一个人说另一个像狗,是什么意思呢?”狗在人类的语言中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词。
小五眨眨眼睛,慢吞吞的说:“他大概是觉得你很可爱。”
李响笑了,原来安欣觉得狗很可爱啊,这很好。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黑黄花狗站在饭桌上跟安欣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边。大意是李响的身体死掉了,但是他是附在人身上的小狗,所以并不会真正死去。但是没有人身要变成人,需要和普通妖怪一样讨口封,得到人的承认。李响想着安欣一定能认出他来,就到房间里等他,以为安欣会毫不犹豫喊出他的名字,结果安欣冒出一句:“你是鬼吗?”,直接破了李响的功。
安欣只好道歉:“真对不起,今天实在太热了,我热得有点懵。”他把自己这几日因为李响出事而失魂落魄说成是天热造成的。“那我现在说你是人还来得及吗?”
狗摇摇头,说:“来不及了,这次散了功,我又要恢复好几天。”
于是狗只好在安欣家住下来。安欣每天上完班还要回家给狗讲案情,累,但是快乐着。
这天安欣到家,没看到狗摇着尾巴出来迎接,急忙推门去房间里找,只见一个赤裸着的李响坐在床上,头顶还顶着两只狗耳朵。李响一脸期待地问:“你看我像什么?”
安欣脸一红,脑子一乱,说道:“你…你像我老婆!”
房间里充满了狗愤怒的喊叫声:“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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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逃猜】【欣响】前程似锦
by:@理想的来客
小号手李响
初春的海湾,初潮和退潮都来的快
曾经的太阳和现在的月光中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我也任着他模糊
一浪一浪的月光拍打着我,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给浪花里加上抹红色,麻木的疼痛席卷上来,万分之一都能把我淹没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李响
身后躺着一个早已落灰的,陈旧的小号箱子
1999年,距离新年还有三四个星期,局里上下奔跑的身影多了很多,过年,犯罪分子也猖狂了很多,刑警们奔跑带来的风席卷着,就是我那时候模糊的记忆
办公室吱嘎一声,里面走出一个人,我下意识往上望去,苦恼的人半弯着腰支在门口,盯着手中的资料思考
“李响,师傅说什...
by:@理想的来客
小号手李响
初春的海湾,初潮和退潮都来的快
曾经的太阳和现在的月光中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我也任着他模糊
一浪一浪的月光拍打着我,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给浪花里加上抹红色,麻木的疼痛席卷上来,万分之一都能把我淹没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李响
身后躺着一个早已落灰的,陈旧的小号箱子
1999年,距离新年还有三四个星期,局里上下奔跑的身影多了很多,过年,犯罪分子也猖狂了很多,刑警们奔跑带来的风席卷着,就是我那时候模糊的记忆
办公室吱嘎一声,里面走出一个人,我下意识往上望去,苦恼的人半弯着腰支在门口,盯着手中的资料思考
“李响,师傅说什么了?”我挥挥手,抬脚朝楼上走去,他还杵在原地,分了两个眼神给我,就接着研究手中那份不知道是什么的资料。哒哒哒的走上楼,我接过他手里的文件
眉头还皱在一起的他抬眼看了两眼我“春节晚会,师傅喊我们想办法出两个节目,怎么办安子,你有什么想法吗?”说完李响手上就使了些劲,把我往旁边走廊扯了扯,摆出一副想长谈的样子
“我看到上面春节晚会就头大,李景观有什么好想法吗?”我没说假话,小的时候春节晚会,也不管我会不会就让我表演。不会都表演会了,实在是腻的恶心
手里的春节晚会像是什么烫手山芋,李响一拍额头“我好像还有个小号,试试吧”
“那还有一个怎么办”我泄了气
背后撒下阳光轻轻的贴合在他身上,笑着的他越发看起来像完成了一场满意的恶作剧“你问问张彪呢,说不定他会”抽起报告后面的一张纸,李响抬腿就走,剩下声音在后面跟着他
“我去检验科拿材料了,剩下的你看着办”
卷起一阵风
难得有一天我俩一起没有任务,李响连拖带拽就把我按在副驾驶上
“响,你带我去哪啊”我扯了扯安全带,狐疑的看着李响
他稳稳坐在驾驶座,局促的扯了扯在方向盘上的布条,然后灿笑着看向我,歪了歪头
“那什么,安子,你陪我去莽村拿点东西好不好?”说完还抿了抿嘴,像是这句话有多么难吐出,在他嘴里又辗转了多久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手上把玩着他放在车厢里的水杯,等了一会,空气里突然没动静了,只剩下我和他短暂快速的呼吸声,我抬头看主驾驶的位置,李响还坐在那里没有反应,看着我,眼睛底下的情绪带着点恳求,我看笑了,耸耸肩“怎么不走,我又不是不愿意”抬手替他拉了手刹,李响才像是如梦初醒
车子从泥泞路上飞驰而过,那个年代,大部分的地都没修好,坑坑洼洼,起起伏伏
到了莽村,我胃里的食物早就七上八下的跳舞,李响看着我瘫在副驾驶半死不活的样子,帮我把安全带解开了
他灿灿的跟我念叨“忘了跟你说特颠了,怎么样安子,想吐吗”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摆摆手示意他先去拿东西,别管我
他的脚步声跑远了,我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酸水
莽村下雨是很突然的,我还蹲在车边,淅淅沥沥的雨点就在我脚边滴下来了,一会就打湿我身边的所有土地,被冷冰冰的水一激,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李响还没回来,就要下大雨了
我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就往车上钻,李响家在哪里我不知道,只能等在车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丝丝银线变成了泼天的银色布料,遮住了我所有往车窗外望的视线,李响还没回来
一个黑点在雨里挪动,车里一把伞都没有,我心急起来,抄起手边一个外套就往外跑去,李响站在雨里湿透了,我看着他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走不快,冲上去把外套搭在他头上
“安子?”雨里李响的声音突破了银色雨帘
“别说话,先上车”我只管着把他按进衣服里
车里,我和他早就湿的透透的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李响皱着眉看着身上吸满水的衣服,又看了两眼我,突然笑了
我没好气的盯着他“笑什么”
他摆弄了一下我也湿透的衣服“你说你不去接我说不定我俩还能有一个干着的”
说完打开黑色的盒子,里面摆放着一个半旧的小号,盒子自然也湿,但好在李响挡着,还没湿透,应该还能用,他拿出那个小号擦拭着,我指了指“你打算表演这个么?”
撇了我一眼,他二话不说,吹了一口
小号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到我的耳朵里,是一个不算刺耳的声音,和李响的声音一起在雨里看着我笑,耳根痒痒的,我也跟着他笑
在那个雨夜里,是我和他独处的最后一次,笑的那么干净
除夕夜的前两天,晚会快开始了,局里灯笼什么的,衬得平时冷色调的警局变成了暖和的,我和李响站在后台口,小五在上面朗诵着她的古诗词,我拍了拍他手里的小号,算作安慰,因为表演,李响少见的穿了格子衫以外的衣服,是我的卫衣,他看着身上大红色的卫衣“真的合适吗”他问我
特别特别青春,我想说,真的很好看很好看,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像是我没经历过的,他的少年时期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相信我,很好看”
然后看着他走进后台
我坐到观看席,看着小五把她的诗词收尾,张彪坐在我的后面,百无聊赖的推推我的头“安欣,一会响哥演什么啊,透露点呗”
我没好气的把他的手扒下来“自己看”
舞台角落探出一个红色身影,我眼尖的看到那是我的衣服
小五鞠躬下台,李响带着他的小号走上去了,他眼神虚飘,我知道他是在找我,我也期待着他找到我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看见我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李响缓慢的把小号放在嘴边,吹起《友谊地久天长》
规律的按下按键,嘴角的扬起,和李响轻轻闭上的眼睛
我突然有点开心,我见过他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小号的声音回荡在礼堂里,环绕在他身边,带起欣欣向荣
高潮的时候,李响睁开眼睛看着我,眼角带着笑意
我回看着他笑,紧盯他眼底,搜寻着他对我的爱意
承诺只去有对方的
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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