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风的大明小可爱(但我画得特别不可爱...),内容来源于昨天舟子分享的《爱菜词》,感觉小唐是会在吃饭前高歌的那种,(昨天听到的歌词“挥霍爱与恨”感觉特别特别适合他😭),小文默不作声地听完以后第二天给他带去一篮子菜x(其实这一幕也画了但是太难看了不好意思放,呃啊!)
现代风的大明小可爱(但我画得特别不可爱...),内容来源于昨天舟子分享的《爱菜词》,感觉小唐是会在吃饭前高歌的那种,(昨天听到的歌词“挥霍爱与恨”感觉特别特别适合他😭),小文默不作声地听完以后第二天给他带去一篮子菜x(其实这一幕也画了但是太难看了不好意思放,呃啊!)
【明寅】自同风
cp明寅,忘川拉了又不负责售后,再次被饿到头晕眼花,搞一点,字数9k+,也喂两口朋友@觀自在
应该大概几乎肯定有史实冲突,考据不到位指正时请口下留情。也不要太当真,把我当冯梦龙就好
【一】
三世楼的藏书卷帙浩繁,也存放了许多原本吉光片羽的文物。王阳明自来了忘川,便喜欢时不时地来此参观研究,看使君有没有从故世新带回来什么珍玩典籍。
他走在安静的楼道中,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一片较少涉足的区域。三世楼按藏品类型和朝代进行分类排列,这里就是以壁画为主。
王阳明生前也见过许多壁画。如他为王维修建的城隍庙中,后来也添了许多壁画上去。使...
cp明寅,忘川拉了又不负责售后,再次被饿到头晕眼花,搞一点,字数9k+,也喂两口朋友@觀自在
应该大概几乎肯定有史实冲突,考据不到位指正时请口下留情。也不要太当真,把我当冯梦龙就好
【一】
三世楼的藏书卷帙浩繁,也存放了许多原本吉光片羽的文物。王阳明自来了忘川,便喜欢时不时地来此参观研究,看使君有没有从故世新带回来什么珍玩典籍。
他走在安静的楼道中,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一片较少涉足的区域。三世楼按藏品类型和朝代进行分类排列,这里就是以壁画为主。
王阳明生前也见过许多壁画。如他为王维修建的城隍庙中,后来也添了许多壁画上去。使君摹刻的方式是将那一片墙壁的图画都投在了纸上,再压在透明的玻璃下——他晚年时倒是听过新修建的那座拙政园有用到这个东西,但那时尚且因为珍贵而仅仅作为装饰品使用,现如今现世技术成熟,这样东西倒是用得普遍起来。
复刻的藏品也十分真实,连壁画的斑驳感也展现出来了。王阳明一走入这里,便不可避免地被最大的那片敦煌壁画给吸引了注意。壁画上的飞天栩栩如生,眉细疏朗,眼含笑意。王阳明仰头望了许久,才将目光下移,注意到了站在壁画下方的一道背影。
浅粉儒巾、衣带桃花,这样的身形打扮,他再熟悉不过了。王阳明缓缓走上前,脚步声引得前方的人回过头来,看见是他后扬眉一笑:“阳明先生。”
王阳明点点头,站在他身前问道:“六如居士来看壁画?”
唐伯虎笑嘻嘻道:“是啊,最近范蠡找我约了张商稿,要画神仙,我来找找参考。”
他抱臂在胸前,感叹道:“生前自比桃花仙人,倒是没想到死后真能留居忘川。虽说如今也见过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阎君使君,但毕竟还没能见过天界的神仙呢。”
话到此处,他又转过眼来,有些促狭地望着王阳明:“听闻阳明先生可有传闻,说是云中君下凡,倒不知为何结束了凡间历劫,却没能重返云梦大泽,回归仙班,倒是留在了这忘川河畔,同我们作伴?”
王阳明垂着眸望了他的眼睛片刻,又闭了闭眼,声音有几分无奈:“只是神仙驾祥云送子……并且戏说而已,六如居士何必当真。”
唐伯虎伸手摆了摆:“那倒未必。既然幽冥忘川都真实存在,又怎知当年那些离奇的传说不是真的?”
王阳明没忍住笑了笑:“我还站在这里,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
闲话几番,唐伯虎又突然问道:“对了,我听说,阳明先生是弘治十二年考中进士的?”
王阳明一怔,顿了顿后反问道:“六如居士为何忽然谈及此事?”
唐伯虎笑盈盈的:“那年我也参加了会试,却意外被卷入了科场弊案,遭贬还乡,是故无缘与先生同榜。”
他说来轻描淡写,却触动了王阳明心中一角。王阳明又垂下眼,平静道:“是了,想当年在京待考,士子们都听过唐解元的才名。”他抬眼望向唐伯虎:“你出事那时,我私下还颇感惋惜。”
唐伯虎有些惊讶,随后很快笑了笑:“你我若是同年进士,想必还会同朝为官,也许不待来到忘川,生前便会相识了。哈哈,若真是那样……”
若真是那样。
王阳明曾经也这样想过,从初到忘川,见到已在此逍遥的唐伯虎时,或者更早一些,在一些久远的过去的片刻。
结缘并不是很轻易的事,他长久以来都只是像在河对岸观望着唐伯虎人生的洪流,浩浩荡荡,奔涌狂乱,而靠近得少。
王阳明便只是道:“只可惜世事无常。”
手又怎么能握得住水呢。
【二】
或许是聊到了生前旧事,王阳明难得又做起了梦,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年少,是随祖父王伦从余姚搬去京师居住的第五年。他父亲王华因考中了状元,被授为翰林修撰,于是将他和王伦接了过去。他少年时总是精力充沛,对什么都爱琢磨研究,剑法骑射,他都因为兴趣去练习过,小时沉迷象棋还惹得他母亲气到给他扔进水里过。而那一次尤其壮志凌云,径直偷偷跑出了居庸关,纵观塞外风光,凭吊先辈于谦。
古战场连刮的风都裹挟着肃杀的气息,王阳明站在嶙峋的巉岩边,就那样撞见了凶恶的鞑靼人。许是年少不知畏,又或是受了鼓舞,同时自信于自己的一身武艺,唯一带着的小厮吓得胆颤,他倒执箭搭弓,破空射去,还冲上前同对方交战起来。那鞑靼人敌不过他,狼狈落逃了,而他能占据上风已是罕事,要追击便更是有心也难以为继了。
小厮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苦着脸道:“公子也太胆大了,要是出事了,小的都没办法和老爷交差了。”
王阳明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不是没出事么?”
他那时只觉得满腹快意,对未来也充满了经略四方的宏志期待,回去后便开始起稿,欲针对时政向皇帝上书,几次三番都被王华给摁住了。他那会儿在众人眼里经常“胡闹”,王华有时候对他都甚为头疼,他也知晓自己和同龄人的理想不太相同——他们想要策名委质,他却想要比肩圣贤。
这才是王阳明眼中的第一等要紧事。
黄沙卷上他的白靴,王阳明看着小厮露出的苦恼的神色,双眼一闭一睁,小厮背后的风景便变为了朦胧的雨幕,白靴上的黄尘也变为了洇湿的几小片水痕。王阳明抬头看向上方,黑檐在连绵的雨雾中为他们撑开一道庇处。
小厮小声抱怨道:“怎么就突然下起雨了,咱们也没带伞……”
确实来得突然,看许多人都是匆忙躲进檐下,包括突然奔到他身侧的一位青年。青年人踩着地上的水坑,溅起一小片水花,举着手搭在头上用衣袖避雨,却仍难以避免地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头发和衣衫。
青年身上带着的水汽也波及到了王阳明。他侧过身来,看对方狼狈地摘下桃色的儒巾,灰蓝的直裰上星星点点地绽着雨水留下的花纹,粉色内衫的袖口因方才的避雨也湿了一片,他伸手用力拧了一下,挤出一点水分,再伸出手去拨弄自己濡湿的黑发。注意到王阳明的目光,他转过脸来,瞧了一眼王阳明,似乎从他的衣着对他的大致身份下了判断,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急着避雨,无意冒犯这位公子,给你赔个不是。”
王阳明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摇了摇头:“无妨。”
青年有双潋滟的桃花眼,和他一身少见的粉色衣衫倒是相衬。他眨了眨眼,兴致勃勃地继续同王阳明搭话:“我与友人自苏州府而来,到此地游玩,结果一时耽于美……美景,不慎与友人走散,又突逢此雨,才落得如此狼狈,实在倒霉。公子是本地人?”
王阳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并不是。我们一家自京师来,此行往洪都去,途径此地,稍作停留,我本是来买些东西,意外被这雨困住了。”
青年了然地颔首,有几分遗憾:“见公子气度不凡,本想着若是本地人,改日倒可以拜会一下。”
说着,他又饶有兴趣地问道:“在下唐寅,字伯虎,成化六年生人,公子怎么称呼?”
王阳明那时只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没能想起来这就是前几年那个十六岁就考中苏州府府试第一的才子。他寓居京师许久,偶尔才听父亲与他人闲谈一下各地的考试,也没太放在心上。因而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平静答道:“余姚王守仁,字伯安,成化八年生人。”
“我还未曾去过余姚……”唐伯虎思索片刻,又笑道,“若有机会,也去看看那里的风光。”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闲话的几句中,雨势已有渐停的趋向。唐伯虎伸出手探了探,转头又对他笑道:“我得回客栈了,免得几位友人寻不到我太着急。那就日后有缘再见了,伯安。”
王阳明看着他明亮的眼,也点点头:“你我年纪相仿,或许日后会试上能于京师相见。”
唐伯虎闻言,大笑一声:“会试?哈哈哈,状元及第在我看来也不过探囊取物,我倒不急着考,不如趁年轻时多游山玩水,莫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他又从身上携带的绣囊中摸出一朵开得正新鲜的栀子,突然地朝王阳明凑近了一步,反手向王阳明摊开,纯白的栀子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唐伯虎笑盈盈道:“在下平生素来有折花的喜好,今日也遇到了开得不错的栀子,便折了下来。既然与伯安有缘,便赠给伯安好了。”
王阳明因着突然拉近的距离微微睁大了眼,目光落在唐伯虎伸出来的玉手上。他手腕纤细,皮肤薄,淡蓝的经脉也能在手腕上隐隐约约地瞧见。栀子落在他掌心,也衬得漂亮了许多。王阳明没被人赠过花,彼时也尚比唐伯虎矮上一小截,怔怔地伸手拿过来,又抬眼看他,话带迟疑:“多谢……”
唐伯虎笑意盎然,摆了摆手:“那就有缘再会了,伯安。”
话罢,他从身上又摸出一把折扇,手腕一抖便流畅地打开,哼着苏州小曲,转身朝街上走去了。王阳明捏着栀子,看了看他的背影,又转头对小厮道:“我们也回去了吧。”
纯白的栀子在他手中兀然化为了一捧白色流沙,从指缝间毫不留恋地漏过。王阳明一惊,欲握拳抓住,手中最终却依旧落得了一个干干净净。
王阳明低头一瞧,恍惚间,看见地面在自己面前极速放大,一直到视野快要被极致的黑填满。王阳明下意识伸出手掌抵住了地面,却感受到了掌心下草土的触碰。他迷茫地撑起身子,仰头望见了一片葱翠的竹林,渭川千亩,而他跪坐在其中,像是一个极渺小的个体。
此时当是清晨,朝露沾染上他群青的外衫,也润湿了他的黑发。王阳明只觉有些头重脚轻,撑着身体甩了甩头。倒是有人心急火燎地跑上前来,搀扶住他的身体,微凉的手摸上他的额头,又转头对另一方喊道:“快来人啊!大公子发烧了!”
王阳明撑着眼皮望向眼前笔直修长的竹,喃喃道:“没有……”
“这里……什么都没有……”
【三】
王阳明陡然惊醒了。
时间还很早,窗外的天只蒙蒙亮。王阳明起身瞧了一眼,还只是卯正。他揉了揉额角,干脆穿上衣服起床了。
很多年前的那些事情,没想到在梦中依旧颇为清晰。他甚至并不太确定当年那次檐下偶遇的人究竟是不是唐伯虎,因为他后来再听到对方的名字的时候,已经距离那时过去了很久,久到对方的面容都不太清晰,只记得一双多情的眼和白玉的手。还是偶然间望到窗头栀子,他才想到那个性格张狂的青年人,或许就是人们口中议论的苏州府的浪荡才子唐寅。
格竹格到发烧咳嗽的那一次,让他后来不少被人打趣。他在前一年接触了娄谅,听他讲学,便下定决心要改掉自己活泼好动的性子,沉淀下来,做个严肃的人。但想归想,真正把他打磨得越发沉着冷静的,还在于日后漫长的人生经历。
王阳明已经很久没有追忆过去了,与唐伯虎的对话和梦境都像是一根引线,牵扯他的思绪回到五百多年前的江南。
江南风物向来都带着浪漫的色彩,一如唐伯虎身上展现的那般。比起京城的生活,江南的水乡更给他安静、祥和的味道。他当年格竹失败以后,便对程朱理学产生了动摇,但同时,这件事也对他的欲成圣贤之心有了一定的打击,让他也将心思放了一些在科举上。
他的户籍在余姚,最初回来也是准备在本地参加乡试。那年杭州秋闱,他很顺利地中举了,第二年便收拾行装,入京参加会试。
他在院中格竹那年,王伦过世了,王华带着王伦的灵柩回了余姚丁忧。如今三年过去,丁忧期满,王华也就回京复命了,因而比他要先启程一段时间。等王阳明也回到阔别数年的京城时,街头往来的都是前来参加春闱的举子,街上也依旧聒噪,繁荣不减当年。
那时王阳明偶尔坐在楼上,听到街上骤然响起的喧闹声时,也会透过窗棂去瞧几眼,但始终没有看见过脸熟的面孔,一直到考完会试,他终是有些哭笑不得。他与唐伯虎相逢的第二年便是会试举行的时间,想来以唐伯虎那时候的态度,那次是没有参加了,而下一场会试,也就是今年这次,他同样没见着人——看来唐伯虎是铁了心要继续享乐山水了。
披着晨曦走过忘川街道,王阳明迈入了金戈馆的大门。自从魂归忘川,他不再困于生前病痛,身体舒适了许多,也能更称心地练兵演武了。迎面碰上霍去病,对方高兴地冲他打招呼:“阳明先生!今天也这么早来?”
王阳明本欲解释自己今日是因为梦中惊醒,才干脆来了金戈馆平复一下心绪,但又想了想梦中内容,还是点了点头,认下了霍去病的话。
霍去病也没察觉他神色有什么异状,兴致勃勃地扬了扬手中的弯弓:“我有几日未射箭了,打算今早练练,阳明先生要来吗?”
王阳明扫了一眼一旁的兰锜,从上面取下一把五力弓,对他笑了笑:“好啊。”
他们各自取了箭,并列站在校场中。王阳明缓缓舒了一口气,随后将羽箭搭在弦上,使力将弓拉开。
最初从九泉之井中来到幽冥忘川,他的意识从混沌迷蒙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然青丝化雪。即便选择了年轻时的相貌,他摸着自己一头白发,却反而有了几分回归至奥妙至玄深的天道的心境,也就保留了下来。
唐伯虎的头发也是。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发色,却衬得他不像是地府中一个阴灵,倒像是真的桃花仙人了。他如今也有自己的桃花庵,终究是过上了生前最向往的生活。
王阳明一边发散地想着,一边将弓拉得形如满月。他的手依旧很稳,目光锐利地瞄准箭靶,松开手的一瞬间,羽箭便直直地射出去,只闻一阵破空声,箭头便扎入了靶心。
他再次迅速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拉弓射出,这支箭也同样没入靶心。
连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借着这样的力道是在发泄些什么情绪。王阳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断地搭箭拉弓,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羽箭。
“阳明先生!”
王阳明放下了弓,朝一旁望去,使君正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唐伯虎等人。
“今日要去时之涯走一趟,希望阳明先生能够同行,”使君微笑道,“不知阳明先生是否方便?”
王阳明的目光扫过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的唐伯虎,收了弓,颔首道:“方便的,走吧。”
【四】
弘治十一年,暌别科举多年的唐伯虎终于重新走上了科举的道路,在应天府一举考中了解元,轰动了整个苏州府,“唐解元”的称呼更是传遍了整个江南。王阳明虽然身在京城,但也听说了这件事,毕竟也有不少京官看过唐伯虎的乡试文章,都纷纷大为赞赏。
十二年的春天,唐伯虎同徐经作伴,声势浩荡地入京了。他甫一到京城,便立刻引起了轰动,那时他的文才画艺名气都很高了,在京的举子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来拜访求画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门槛。这样大的阵仗,王阳明也很难不知道,但他却从未主动登门拜访过。
他不太喜欢在这样的一种氛围里去找唐伯虎叙旧。
王华私下曾对王阳明评价说,唐伯虎有才,但为人太轻浮张狂,若不改改这性子,恐怕会埋下祸患。
王阳明在考试前也偶然见过唐伯虎一次。他用过晚膳后上街信步消食,正碰上在外玩乐一天归来的唐伯虎和徐经。二人骑着高头大马,神情恣肆,看着十分潇洒快活。王阳明远远的瞧见他们,往路旁靠了靠,不太想吃马蹄扬起来的烟尘。唐伯虎和徐经也没有注意到他,在马上大笑着交谈,拉着缰绳便扬长而去了。
热闹的西长安街上,王阳明就这样低头与他擦肩而过。
再后来,他在贡院考场上与唐伯虎相见了。他们考试的号舍在同一字号,王阳明按着贡院发的座号遍览寻过去,在写着字号的巷口碰到了唐伯虎。离开马匹后,他们的身高差异便变得直观了不少。唐伯虎这些年来似乎并没有再长个,王阳明已经比他高出了不少。当年檐下瘦弱的少年,变成了更加挺拔的青年,只是唐伯虎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模样。
似乎注意到王阳明的视线,唐伯虎侧过脸来,对他眨了眨眼,笑了一下,随后便拿了蜡烛,进了自己的号舍中。王阳明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也继续往号筒深处走去。
三场考试,每一场都是三天两夜。漫长的考试结束后,举子们都凑在一起饮酒狂欢。也有不少宴会邀请了王阳明,但王阳明多数都推掉了。他知道唐伯虎很意气风发,大概是考试结束后最张扬的人了,常常出入各种酒宴,喝得个酩酊大醉,再同徐经一起东倒西歪地回去。
唐伯虎一直嗜酒,从生前到忘川,这习惯都没改过。他手里时常拎着系有丝带缀着桃花的执壶,在战场上似是也要仰头酌上一口,才能彻底放出星灵之力一般,去唤动灵水攻击对方。
唐伯虎刚哼着桃花庵歌朝对面释放完灵术,残存的夏之暑便打出一道灵术朝他飞来。王阳明手疾眼快地拉了他一把,随后翻动手腕掐诀,催动起周身灵力,金蓝的云彩卷起一阵狂风呼啸着冲了过去,将最后一只夏之暑彻底打伤遁逃了。时之涯骤然刮起一阵狂乱的夏风,吹入王阳明群青的宽袖中,猎猎作响。王阳明侧过头,扶着唐伯虎站稳,询问道:“还好么?”
唐伯虎额前的几缕发也被这大风吹散,露出白净的脸。他摇摇头,笑盈盈道:“多亏阳明先生又拉了我一把。”
王阳明一顿,意识到了他说的是当年宁王的事。他抿了抿唇,还是对唐伯虎露了个浅淡的笑:“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并且,他也并没有次次都能拉住唐伯虎,至少在唐伯虎最落魄的那一次,他是没有伸出手的。
他只是旁观着,也只能旁观着。
弘治十二年,一个特别的年份,王阳明从两试不第的举子迈入了二甲进士出身的行列,唐伯虎则从花团锦簇的云端坠入了万丈深渊。
京中刚流传起唐伯虎与徐经作弊的蜚语时,王阳明便觉得荒唐得可笑——唐伯虎怎么会作弊?他有什么必要作弊?
然而谣言越传越盛,终是闹得满城风雨,也捅到了明孝宗面前。两人被收押进了牢中,程敏政也锒铛入狱。王华叹息着对他道,这其中免不了许多程敏政的政敌的作梗攻讦,都是铁了心要让程敏政下台罢了。
王阳明一霎时只觉得很悲哀。他觉得自己或许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声音堵在喉头中,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曾钻研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佛学,也去佛寺中参拜过不少次。那之后,他又去了一趟城郊的佛寺。大殿中正立着高大的佛像,观自在面带微笑,慈悲的一张脸仿佛安抚着众生的苦难。
王阳明跪在蒲团上,缓缓闭上眼默念起了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五】
桃花庵中桃花灼灼,一片桃色近乎要迷了人的眼。王阳明坐在屋内边缘的棋盘前,正傍着屋外一泓春水,水上飘着桃瓣,悠悠地流淌向远方。
王阳明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忽然泛上了几分倦意。他这些天奔波许多,使君拉着他和唐伯虎去了不少次时之涯,直到使君改去了春季的,他们才终于得了闲。这段时间下来,唐伯虎和他也相熟亲近了许多,便邀了他来桃花庵喝酒。
不过他说着去翻自己的珍藏,去了许久也没回来。王阳明揉了揉眉心,干脆撑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自上次唐伯虎主动提起宁王的事,他也时不时想起那段日子。
宁王意图谋反,想拉唐伯虎做他幕僚,但唐伯虎仿佛自那舞弊案后便越发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让宁王也觉得不堪任用,扣了他一年后把他放了。王阳明了解到这件事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当年京师里那个春风得意的唐伯虎的模样,终是有了几分割裂。
他本不当是这样,他本不需要这样。
尽管他心下也猜测,更大的可能是唐伯虎想以疯癫的面貌来躲避宁王的招揽,但如此狼狈,也让他叹惋。
那之后的平乱,他从容布局,让生性多疑的朱宸濠数次中计,最终被生擒于鄱阳湖上。他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但不太让上面的一些人满意,因此也陷入了一些纠缠中。他实在厌烦了与这些人争功,干脆把功劳都推到了其他人身上。十月的时候,他应邀去了他在无锡的门人华云的山庄。华云带他去了剑光阁,拿出了一套图册来。
“今年秋天的时候,唐子畏先生来学生这里玩了三月,看见了儒林先生的《鹤林玉露》,有感于其中的《山静日长》,作了十二帧画,”他将图册展开,对着王阳明笑道,“也请老师一观。”
王阳明心下算了算日子,倒正是唐伯虎前脚刚走,自己就来了,错过得倒是正好,让他也不禁失笑。
再将目光放在画册上,王阳明一幅幅看过去,倒确实是笔细如发,顾盼如生。王阳明忍不住叹赏几声,华云便笑道:“我也觉得这画实在奇绝,还想请老师为这套图册题款,不知道老师可愿意?”
王阳明闻言有些惊讶,一只手缓缓抚过画卷的边缘,最后轻轻笑了笑:“可以。”
朱宸濠被镇压后,朝廷便开始清算从逆罪人。唐伯虎也受过朱宸濠的礼聘,因而即便未曾参与起事,但也在清查的名单上。王阳明这次为他的画题款,也是一种无形的表态,让唐伯虎从嫌疑中顺利摘了出来。
其实说是帮忙,更关键的还是在于唐伯虎本身便是干净的,否则他再怎样想伸出援手,恐怕也难以为继。
在他就快要顺着回忆坠入梦境时,王阳明忽然听到了一道有些缥缈的声音:“伯安?”
王阳明神识还有些混沌,一时之间未能作出什么反应。下一刻,额前的发丝动了动,王阳明瞬间惊醒过来,撑着头的手极敏捷地朝前一抓,便捉住了一只手腕。王阳明眼睫微颤,朝上倏地一抬,眼前便是唐伯虎有些错愕的脸。唐伯虎正侧跪在棋盘边,手距离他的脸很近,似乎原本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王阳明的视线往下沉去,看见自己正用力捏着对方的手腕。他们二人的肤色都偏白,不过他是更加冰冷一些的寒玉,唐伯虎则是沾了桃色的暖玉,这样的触碰之下,对比就更明显一些。
距离太近,呼吸便有些交融。在氛围变得更加旖旎以前,唐伯虎率先迅速抽回了手,随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坐正身子拉远了和王阳明的距离,调侃道:“阳明先生警觉性实在是强,看来一般精怪要想近阳明先生的身,恐怕很难了。”
王阳明的目光落在了唐伯虎手腕的一点红痕上,带着歉意道:“抱歉。”
唐伯虎笑道:“哎呀,也怪我去了太久,都让阳明先生等累了……”
王阳明没能忍住,打断他:“你可以继续叫我伯安。”
唐伯虎一愣,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啊……我……我刚刚去翻,没能翻到,我还在想、是不是什么精怪给偷偷顺走了……”
唐伯虎的居所实在称不上整洁,房内四处晾挂着写了字的宣纸,甚至纸上写不够便在墙上写,字迹狂放缭乱,像是喝醉后的杰作。如此混乱,被一些觊觎的小精怪浑水摸鱼也是能够理解的了——他听说连太白先生都被偷拿过酒。
“哎、不过!我还在另一处桃花树下埋了酒,”唐伯虎揪了揪自己的耳垂,看着他,“那……伯安是同我一起去?”
王阳明理了理衣服,从棋盘前站起身来:“走吧。”
桃花庵中的桃林盛景,平日里也总吸引不少其他阴灵或者名士来参观做客,今日倒是没见到人影。王阳明随着唐伯虎穿过桃树互相掩映的枝条,走到了一棵花开得尤其烂漫的桃树下。唐伯虎蹲下来,开始挖酒,王阳明的目光从他的背影上挪开,顺着桃林栽种的方向慢慢滑向远方。
如此美景,倒真是世外桃源了。王阳明伸出手,碰了碰离自己最近的桃树枝桠。他曾觉得,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但在朝市的生活,总是充满了纷争,到最后他也有了几分厌倦,只欲辞官回乡,潜心讲学,倒终究一心回了乡野间。
桃花不管人间事,只笑山人未拂衣。
“伯安喜欢这花吗?”
唐伯虎将酒倒好,似乎瞧见他的举动,笑盈盈地出声发问。也不等王阳明回答,他伸出手去,轻巧地折了一枝下来,递给王阳明:“这花开得确实好,我向来也没什么别的好物,姑且折一枝桃花赠予伯安吧。”
王阳明怔了怔,眼前忽然掠过一些明灭的光景。他伸手接了桃枝,垂眼看了半晌,倏然扬起嘴角,失笑着抬眸看向对方:“唐伯虎,你真的很爱给别人赠花。”
唐伯虎一愣,王阳明捏着桃枝朝他走近了几步,他也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结果后背径直撞在桃树的树干上。王阳明恍若未觉自己的压迫性,又走了一步,拉近了距离,最后伸手将桃枝从他头侧的发间穿过,枝末穿入儒巾下方,压在其中。
“这花还是和‘桃花仙人’相衬一些,”王阳明唇角还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伯虎兄,你我之间,其实不需要这样兜圈子。”
他们都曾意气风发过,一生短暂,曾经的枯荣云泥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是荒诞不经的唐伯虎也好,是沉潜刚克的王阳明也好,终究都是化为大明逝水中的一捧黄沙。
王阳明的手落下来,擦过他的耳畔,又停在他脸边。心念一动,他的拇指按上唐伯虎的唇角,轻轻擦过。
唐伯虎张了张口,似乎本欲说些什么,最后也笑起来,挑了挑眉,伸手捧住王阳明的脸,将他拉了下来。鼻尖蹭过的一瞬间,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王阳明下意识将手移去撑在唐伯虎脸边的树干上,稳住自己的身体。唐伯虎的桃花眼边沾染上了芳菲色,却毫无羞怯,仿佛将自己也剖开了一般,在勾弄中越发炽热。轻风拂过,又吹落一瓣桃花,落在唐伯虎的脸上,却无人再有闲去摘落了。
夏雨白栀,春水桃花,王阳明恍惚间仿佛穿过了漫长的时光。
如同许多年前的京师春闱,唐伯虎在号舍前冲他一笑。他继续朝前走去,目光却掠向号筒外更高更远的地方,看见天边朦胧的山峦,看见肆意翱翔的红隼,一切似乎都生机勃发。
那时春色正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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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寅璧】落湖(上)(现代pa)
设定与@舴轻舟 一起敲定,可以去炸某主页吃饭!
有那么很多次,文璧都想叫住唐寅的。
在食堂看着打菜阿姨因为唐寅的漂亮脸蛋而多打半勺之后,在操场看到唐寅糊弄般的早操动作之后,在每次早校会文科状元的绶带挂在他身上拍照之后,文璧其实都要多看一眼唐寅的背影。
考试场地按照座次安排,文璧几乎每次都在唐寅的前面或后面一个座位。奇怪的很,他明明能听到唐寅胳膊在作答期间不断扭动发出弹响,明目张胆地展示着预备状元挑灯苦读的夜晚。但文璧每次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脊背却都是挺直的,不论什么姿势。
他认识唐寅其实很早,早到上高中之前。中学生的优秀作文选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本,模拟分数高得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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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很多次,文璧都想叫住唐寅的。
在食堂看着打菜阿姨因为唐寅的漂亮脸蛋而多打半勺之后,在操场看到唐寅糊弄般的早操动作之后,在每次早校会文科状元的绶带挂在他身上拍照之后,文璧其实都要多看一眼唐寅的背影。
考试场地按照座次安排,文璧几乎每次都在唐寅的前面或后面一个座位。奇怪的很,他明明能听到唐寅胳膊在作答期间不断扭动发出弹响,明目张胆地展示着预备状元挑灯苦读的夜晚。但文璧每次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脊背却都是挺直的,不论什么姿势。
他认识唐寅其实很早,早到上高中之前。中学生的优秀作文选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本,模拟分数高得吓人,文辞华丽得仿佛孔雀开屏,密不透风地用语言围成墙壁,让人看了眼晕。
可唐寅的文章不一样。都说是带着镣铐跳舞,他却硬生生把镣铐舞成了首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珮环之声。
文如其人,想必唐寅也是一个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戴着镣铐起舞的魔法师,文璧这样想。
入学第一天,文璧就知道唐寅就是唐寅,不是因为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也不是因为走在路上听见别人调侃他“唐状元”。
他没正视过唐寅的眼睛,但单看背影就能明了。
直挺的脊梁和到处乱飞的四肢,身上配饰挺多,却不繁杂而能分出主次。
他想,原来这个人身上的东西既是皇冠也是枷锁。
关于唐寅的流言蜚语一直不少,从说他私生活不检点,换女朋友比他换书还快,到说他品行不佳,经常在酒吧混迹。文璧从来没表现出来他什么态度,当然,他也没有立场去摆这个态度。
难道因为自己是风纪委员就要插手一切了?
文璧虽然话少,说一句还要想好久,却也知道这种木头行径不可取。
唐寅从不把伤春悲秋藏在心里,笔下万里江山,都是他驰骋的沃土。据说学校的桃花开败时,他前一秒还和旁边来问题的女生有说有笑,后一秒转头看向窗外的落花,就流下泪来,同时手上不停,一气呵成,给桃花写了诔文。
这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文璧相信是真的,并以没有看到唐寅那天的眼泪为憾。而他看到唐寅的诗一样的语言在校报上款款呈现出来时,他又好像看到了唐寅晶莹的心曲。
他好像从来不怕情绪外露而被别人说三道四,不是不在意,而是承担得起。那样充满生命力的,爱的能力,就在这样佻达的,如同作秀一样的行事中体现。
要看出唐寅的不高兴对文璧来说实在太容易了。
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好辨认,他和旁人调笑的音量也不好辨认,但文璧只要能看到唐寅的眼睛就行,甚至不需要一个对视。
那天唐寅染了头发,还烫了,甚至笑着,乐癫癫往艺术教室走。
他从楼梯往上走时文璧才要下楼,风纪委员并没有因为他另类的棕色头发诧异,因为唐寅的低气压已经避无可避地压上来,而这点阴沉比他的头发更显眼。
文璧轻轻皱眉看着他,他却也不抬头,左手不断抚摸右手的茧,正是中指的握笔茧。
文璧看了看自己的写着风纪二字的袖标,终究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说什么。
唐寅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甚至因为染了头发比平时看起来更贵气了,可那种与世界隔绝的低迷,却不是烫染一个头发就能遮盖得住的。
文璧与他擦肩而过几乎一直屏住呼吸,他已经走到了台阶的平台处,而唐寅步子很快,已经与他差了一层。
文璧使劲闭了闭眼,深呼吸好几次,快步跑上楼梯,终于在艺术教室门口堵到了人。
唐寅转过来的时候微笑着,像是在维持什么最后的体面。他那表情像是断壁残垣之上仍然浮着的精细雕塑,貌似秾丽,里面却早已崩溃得一塌糊涂。
文璧心中一惊。
唐寅不屑于掩盖自己的情绪,是因为他受得起血肉模糊裸露在外的痛苦,而当他掩盖了,这事就一定不是小事。
文璧的后背突然起了冷汗。
千万不能说错话。
“同学,你好,我是文璧……你这个头发……”
“蛮好看的对吧,谢谢夸奖,这是一个合格艺术生应该做的。”唐寅吃吃笑着,有一种荒谬的钝感。
艺术生!唐寅什么时候要去读艺术的!我怎么不知道!
文璧不敢多问,他有点慌张地指了一下自己的袖标:“同学,学校不允许烫染的,你怎么……”
“哈哈,我最近吧,心情不太好,就去烫了一个,你可别管我了。”唐寅微微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微笑产生了一丝裂痕。
文璧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唐寅,我现在可以当做没看见不记你名,但三天后你得染回来……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唐寅早就习惯被不熟的人认出了,更何况对方和他面熟已久,且文才温隐,是个他能叫出姓名的人物,只缺照面这一个仪式。要是平时他肯定插科打诨一番,今日却没那心情。
他摆摆手,皱眉:“文璧,你管太宽了。我可不是老师的好宝宝,我去读艺术,你管不着。”他走进教室,冷笑一声:“不过我在哪里,都是第一风流才子。”
文璧没被他留面子,此时无论是谁站在这里,都只有被唐寅摔门关在楼道上这一个情境。
文璧没空觉得自己丢人。
他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教学楼下一诊红榜的第一名正是唐寅,这是前几天才出的榜单,文璧都还没来得及看。
现在,他站在红榜下,第一名还是唐寅的,可旁边却被黑色马克笔打满了问号,又有细细几道横线把“唐寅”二字划掉。
唐寅,这个名字多重啊,是浩浩荡荡一屋子的作文纸,是层层叠叠堆起来的文史书,却被轻轻几道污浊黑线给压在底下,永远翻不了身。
文璧在路上打听到了风言风语,一向内敛的人这时想到唐寅没有光彩的眼睛,泪水都要溢出眼眶。
他跑到教导主任面前说,老师,我可以为唐寅作保,他绝不可能作弊,他走了对我们学校没有好处,留着他还能挣状元呢。
教导主任吐了两口茶叶,说,你以为我不想保他吗,他那朋友,直接上教育局说的这事儿,偏偏又无法对证。你以为高考文科状元怎么挑的,那是要查案底细细选过的,真以为全匿名评卷?唐寅这事儿算是留了案底,以后要当状元,几乎是不可能。要是接着学文化,那以后大家都得歧视他看不起他。学艺术这事儿,要不是他自己说的,我们能逼得起吗?
文璧走出主任办公室的时候还是懵的,他走到文科实验班教室前,看到倒数第二排唐寅的座位空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枯坐一晚,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只有唐寅挺拔的背影。
之后的几天文璧都没见到唐寅。在主教学楼见不到,可他学书法,经常也要去另一件专门用作练习书法的空教室施展拳脚,自然也有理由每天爬五层楼,然后貌似不经意地看一眼那天被唐寅关上的艺术教室门。
那道门仍然紧闭着,文璧几天以来就没见过它打开,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间空教室,而唐寅还在文科实验班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为哪怕一只蚊子潸然泪下。
从饭点的下课铃响彻整个校园,到学生们在午休的铃声中不情不愿从操场走进主教学楼的教室里,文璧还坐在座位上写一篇书法作品,行笔却比平时快很多,以至于最后一笔落下之后他看着几张作废的宣纸轻轻啧了一声,甚至都懒得装出一点分心的愧疚,抬头看向对门斜角唐寅所在的教室的门把手。
他似乎没有为自己的心猿意马找别的借口。
风纪委员叹口气,从裤包里拿出学校不允许携带的手机,监守自盗点了一份外卖送到后门的花园围墙下。
半小时后他去叩唐寅的门。
此时学生们都在午休,四周寂静,神出鬼没的年级主任也只会去教学楼和寝室巡查。偌大一个综合楼,没有合唱排练也没有民乐演奏,那三声带点急促却均匀的叩门还能隐约听见回声。
没回应。
一分钟后文璧又敲。
还是没回应。
第三次文璧敲到第二声的时候门猛地打开了。
“怎么还是你。”
文璧拿着那份外卖,一时怔住了。
唐寅鲜亮的棕色头发好几天没打理,一蓬杂在头上,眼睛底下是两个大大的无法忽视的黑眼圈,蜈蚣似的爬在他没有血色的脸庞。
漂亮的桃花眼平时氤氲着水汽,春意和千万色彩,现在文璧只能看到漆黑的瞳仁,和满眼的红血丝。
桃花在一夜之间枯萎了。
文璧愣着看他,狠狠抿了一下嘴唇。
唐寅见他不答,笑道:“怎么,文委员,文老师,还在追究头发的事儿?你难道不知道我作弊被告发,现在学校怎么会管我呢?”
他垂下眼睛:“你请回……”
“你放什么狗屁!你没作弊!”唐寅忽然听见一声怒喝,随后被一股大力揪住领子,然后他抬头,直直对上一双剔透的,炭色的,带点火光的眼睛。
文璧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从没骂过脏话,今天实在是急火攻心,这才破了戒。他腾出手去抓唐寅的领子,外卖自然没空手拿,忽一下掉到了地上,圆盒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侧翻,不动了。
唐寅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一下子把自己逼退摁到墙上,一瞬间懵了。反应过来却不知道文璧在气些什么,这股困惑甚至把他自己用来存放烂心情的空间都挤占了一点,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茫然。
奇怪了,他只记得文璧是个脾气不错话还挺少的风纪木头,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管自己的闲事。
文璧学书法出身,腕力自然不俗,他揪住唐寅领子的手虽然还在颤抖,却一点不松。他气得快吐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继续骂也不是,道歉也不是,开导也不是。
唐寅举起双手,一副投降模样,颇有几分无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没作弊。”木头回答。
唐寅嗤笑一声:“我作没作弊重要吗?重要的是大家怎么看。众口铄金,我作了也是作了,没作也是作了。”说罢,他仰头大笑几声,文璧却没跟着他笑。
“我知道你没有。”
唐寅不知道自己是否看错,文璧眼睛竟有几分悲戚,虽然十分的不合时宜,但唐寅想,他的眉毛拧起来简直就像柳条在春风里飘动,纠结又清朗。
“哈,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承认。无论你怎么认为都好。”
唐寅使劲闭了闭眼睛,嘴里喃喃道:“我七岁就能为文,八岁就能作画,我写了那么多年作文,没有一次不是范文,没有一次,文璧,没有一次不是………我当了那么多年状元,他们也捧了我那么多年,却不想在背后中伤……”
唐寅睁开眼睛,哀意终于被拉扯出来:“我以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他眼睛含着水光,一片模糊,自然看不到眼前人与他一起流泪。
唐寅苦笑:“原来真心,是换不到真心的……”
他又笑了,笑到捂着肚子,笑到坐在地上仰靠着墙,眼泪从太阳穴经过流进他蓬乱的头发里消失。
他被叫去对质的时候,主动请求调离文科实验班的时候,在实验班收拾东西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从未感受过的巨大的痛苦终于淹没上来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如果大家都不信就算了,如果都看不起他也无所谓,无非是一把挺直的脊梁,就这样简单地,云淡风轻地招摇过市,演绎起来又有什么难度?
可上天偏偏要塞给他一个相信他的,从没有搭过话的人,塞给他一个文璧,在这时候敲开他的房门闯进来,对他说我知道你没有。
偏偏要有一个人扒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清理上药。
这可真疼啊。
唐寅笑完了,在地上喘气,他闭着眼,可眼泪却被另一只手轻柔地擦去。
“唐寅,唐寅……”
他哭完还有点累,只能迷迷蒙蒙看着文璧的眼睛。
他靠坐在墙边,那双有力度的,温暖的,有宣纸和徽墨香气的手捂住他的耳朵。
文璧用拇指去擦他的泪痕,勉强抹掉,可他忘了自己刚刚流下的眼泪还挂在面颊上。
他的额头抵着唐寅的额头,语调却坚决得听不出来哭过。
“看着我,你别听他们的。”
文璧的眼睛像湖,不是江河也不是深潭,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沉静。
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说话也能震得嗡鸣。
那一瞬间,唐寅似乎真的忘记了流言蜚语,忘记了灵魂被鞭笞的痛苦,也忘了精神重回自由的松快。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文璧的魔法。
文璧捧着他的脸,近乎疼惜和虔诚地开口。
“能换到,唐寅,能换到。”
落下的桃花飘进了湖里,沉浮几下,不动了。
后来唐寅想起那天,印象深刻的是文璧的那双眼睛,捂住他耳朵的那双手,面颊上挂着的泪痕,还有风纪委员悄悄点给他的外卖。
那是一个圆形的粉色小蛋糕,上面还有翻糖的桃花,滚在地上也只是包装壳扁了一块。
后来被他二人分着吃了。
依稀记得香甜的气味和文璧嘴角的淡色奶油,如果他们的故事是文学作品,唐寅想,这点甜一定是在为以后做铺垫。
【雨打梨花深闭门】七
王华握筷子的手一顿:“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王阳明离席不久,王夫人就担心地问:“官人,伯安这样,真的不用担心吗?”
王华摇了摇头:“你也知道那孩子不合群惯了,又是个有想法的,对他的管束多了,反而不好。”
王夫人就不再问了。
老二吃得差下多了该听的也听完了,嘴一抹也下了桌:“父亲母亲,我也吃好了,回房看书了。”等会儿就去找大哥套话去。
“在京城呆了这么久,怎么样了?”进了书房,王华就直接问他感想。
“城中无趣,城外反倒很好。”王阳明顿了顿,“还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哦?可知籍贯姓名?”王华顿时好奇了,王阳明可是第一次主动交朋友。
“苏州,唐寅。父亲可知此人?”王阳明如实...
王华握筷子的手一顿:“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王阳明离席不久,王夫人就担心地问:“官人,伯安这样,真的不用担心吗?”
王华摇了摇头:“你也知道那孩子不合群惯了,又是个有想法的,对他的管束多了,反而不好。”
王夫人就不再问了。
老二吃得差下多了该听的也听完了,嘴一抹也下了桌:“父亲母亲,我也吃好了,回房看书了。”等会儿就去找大哥套话去。
“在京城呆了这么久,怎么样了?”进了书房,王华就直接问他感想。
“城中无趣,城外反倒很好。”王阳明顿了顿,“还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哦?可知籍贯姓名?”王华顿时好奇了,王阳明可是第一次主动交朋友。
“苏州,唐寅。父亲可知此人?”王阳明如实说了。
“岂止知道。此人前年以府学第一入学,打破了苏州府学第一甲的年龄之例,名声响亮,又多与人游园论诗,作下不少佳作,乃奇才也。”王华也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如此出名吗?人不错,性格尚可,与我也颇有共同之言,算是朋友。”王阳明并不意外唐寅名声在外,只是惊讶于父亲对他评价如此高。
王华止于此:“他是奇才,你也是。伯安,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还有一句话得告诫你,千万不要太把天赋当回事,你会吃亏的。”
王阳明也就跟着转了话题:“我都明白,父亲。可我首先得明白,自己想要走什么样的路。不光您不明白,我现在也不明白,而只要有一日不明白,我就永远没办法坦然地走下去。”
王华明白他的脾气,叹了口气,没再劝:“你母亲很担心你,有空多陪陪她,免得操心你幺弟时还忧心你。你大了,和弟弟们好好相处。”
“我知道了,父亲。”王阳明点头。他向来迟钝,和人相处时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情绪,对母亲的关注远不如对父亲的,也就和母亲没那么亲。
“回去吧,行事之前自己好好斟酌。”王华挥挥手,把他放了回去。
王阳明刚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就看见二弟在门口探头探触,选院子时明明知道王阳明选了最偏的一间,也跟着选了旁边院子的二弟向来对王阳明比较信服,也爱黏着他。此刻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大哥,父亲说了什么?"
王阳明看见他来,就让他进院子说,听他这么问也不奇怪:“没说什么,不过是些京中见闻罢了。”
“唔, 刚刚母亲在和父亲说你呢,我都听见了,马上复述一遍给你听。”二弟人精似地通风报信,真得一字不差,惟妙惟肖地将王华夫妇的对话学了一遍。
王阳明见状也不奇怪,他二弟的天赋也不错,专长记背,也会处理人际来往,看人脸色这技能更是无人能敌, 上至祖父母,下至小伙伴,就没有说他不好的。
王阳明拍了拍他的肩:“我已经知道了,父亲已经提醒过我,二弟不必为此担心。”
“那就好,大哥。”你平时还是多笑笑,多聊天更好。”为兄长操心的二弟放下心,老成地踮脚拍了回去。
比起王阳明的瘦削,二弟的身板要壮不少,只是年纪还小,不及他高罢了。
“你也回去做功课吧,刚刚耽误的要补起来,不然父亲要责备的。”王阳明将二弟劝回自己院中。
“弟弟明白。”二弟就走了。王阳明坐在书案前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书。
书中的茉莉花颜色未败。花香也依旧清新,只是浸润了书页,让书册也染上了夏天的气息,蓬勃、生机。阿书也已将窗下的花移上书案,王阳明一拍眼,就能看见这几株花。
仿佛透过花,就能看见那个人。
两年后。
在京中已呆了两年,王阳明全家都适应了在京中的生活,陆续将南方家中的基业移了一些到北方,搬了一次家,升了半品官,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王阳明又高了些,读得书也多了许多,五官也已长开,虽然仍然不爱说话,到底愿意和同窗家人聊几句家常。他本就是个不显山露水的,现在更加内敛。
在京中读书和在江南读书没什么不同,起码王阳明是这样想的。
“明兄!今日李兄生辰,在越江楼设宴,你去吗?”来人与李生关系甚笃,与王阳明关系也尚可,故来邀请他赴宴。
“不了,今日不凑巧,家中有事,只能爽约了。明日补份生辰礼给李兄。”王阳明倒无所谓去与不去,只是家中确实有事,父亲让他下学就早些回家,只能推掉。
“无妨,明兄不必遗憾,下次再来就是。”此人也明白了他意思,笑着客套了两句。
告别同窗回家,到家时正是饭点。婢子早已备好饭菜,家中众人早已围坐起来,却没有开始吃饭,看样子是在等他回来。
父亲脸色严肃,母亲也心绪重重 ,弟弟们一反常态没说话打闹 ,整个厅中都很安静,反倒是王阳明这个话最少的人打破了沉默:“父亲,您叫我早些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来,坐下先吃饭,吃完再说。”父亲默认有事要与他商议,让他先入座。今天的菜色不同往日,许多菜里都放了辣椒,从小在江南长大,王阳明自是吃不惯,屡屡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夹菜夹得少了;二弟也不好这种口味,一直频繁喝水;王华夫妇还是吃的习惯,走南闯北地,什么味儿没尝过?三弟年纪最小,却喜欢这种口味,是席上吃得最满意的一个。
好容易吃完这顿饭,等大家都放了筷子,王华才提了事情:“是不是吃不习惯这种辣味?以后每天都有,你们得习惯。一个月后伯安你得去江西府,必须早些习惯。”
“去江西府?是去找二叔?"王阳明思来想去,只想到自家二叔在那儿做官,也只可能与他有关系。
“是。你二叔替你介绍了一门好亲事,你就去江西,把婚事定下吧。”王华看着他,“左右呆在京中你也没什么意思,不若出去。你岳文家也是书香名门,家中二小姐钟灵毓秀也读书与字,倒是门当户对。”
王华已从弟弟那里了解过诸氏,是当地望族。族中私学久负盛名,王阳明的几个堂兄弟都在那儿进学,不可谓不好。
“怎么这样突然。”王阳明觉得挺奇怪的。自己年纪也并不大,甚至都未加冠的时候,怎么就到了成亲的地步,跨度过于大,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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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忘了说,前段时间很火的茉莉花的梗诶~
送君茉莉,劝君莫离~
小明是个很内敛的人๑•́₃•̀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