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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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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舞藤

【隐形战队】同达彼案(四)

(四)利箭在弦


愈是紧张的时刻,时光愈发如白云苍狗。


乔宝宝思索着如何不露声色地一一检测答辩室,阿辛恰送常懿回归。


她抬头张望,陈颖欣则眼疾手快,阔步迎了上去:“阿二,你到哪里去了?”


“我……”小家伙内敛自持,嚅嗫两声,终不成句。


阿辛脾气谦和地解释:“老师您好,这位小家伙刚才去了厕所,出来找不到你们,所以我送他过来看看。想不到你们真的在这里。”


“谢谢你了,先生。”陈老师连声致谢。


阿辛不以为意,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过你们真的要看好学生,我们待会儿要忙答辩的事,不能看着场里的动向。这里人来人往,万一学生真的走丢就不好了。”


“嗯,我会的。”......

(四)利箭在弦


愈是紧张的时刻,时光愈发如白云苍狗。


乔宝宝思索着如何不露声色地一一检测答辩室,阿辛恰送常懿回归。


她抬头张望,陈颖欣则眼疾手快,阔步迎了上去:“阿二,你到哪里去了?”


“我……”小家伙内敛自持,嚅嗫两声,终不成句。


阿辛脾气谦和地解释:“老师您好,这位小家伙刚才去了厕所,出来找不到你们,所以我送他过来看看。想不到你们真的在这里。”


“谢谢你了,先生。”陈老师连声致谢。


阿辛不以为意,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过你们真的要看好学生,我们待会儿要忙答辩的事,不能看着场里的动向。这里人来人往,万一学生真的走丢就不好了。”


“嗯,我会的。”陈老师语色轻柔圆润,似踏在棉花上的蹁舞。


阿辛微微一笑,告辞远走。乔宝宝回到展台,感叹道:“阿二,还好这次有人送你回来。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老师或者其它小朋友,不能自己不声不响就走开。刚才吓死我和陈老师了,知道吗?”


常懿寡言,只顾点头。


“阿二,以后你上厕所告诉我嘛,我陪你去,老师就不会担心了。”谷筱楠此刻俨然小哥哥上身,既为他解围,也让两位老师宽心。


常懿再次点头,依旧笑容和煦,却是不语。


稚子年幼少知,陈老师也不愿责怪,转向案台、换了话题:“好了,我们抽到的签是下午第一场,你们赶紧清点好试验材料,准备进答辩室了。”


话音落地,谷筱楠已转移到了会场另一侧,寻觅甫认识三天的北京小姑娘。


可惜,小姑娘并不在展台旁,带着工具出门了。


“唉,还想跟她借材料呢。”他失望而归,回转身子,远远地向乔宝宝求助:“Miss Q,麻烦你帮我们把酒精喷灯找出来。”


“好。”乔宝宝伸手揭开旁边塑料储物箱的盖子,不费功夫地找到所需器皿,取至桌上。灯具在手中一提一降,力道沉稳,她不觉感慨:“哇,这么重。”


在她想象中,酒精喷灯外层由薄薄的金属制成,里层装了少量酒精,配以铜质灯管,所有材料密度都不大;这一只尺寸属于最小的,应该更轻才对。


现场没有留给她释疑时间,挂着证件的工作人员已行到展台前,礼貌提醒:“香港队的选手,到你们《蔬菜生长营养液》项目答辩时间,请跟我来吧。”


“好的!”谷筱楠收视好器材,携常家俩姐弟而去。


学生入场,最紧张的是老师。陈颖欣心中惴惴不平,乔宝宝对她抿唇一笑:“陈老师,平常心,他们是你辅导的,要有信心。”


“嗯。”


诺大的会场依旧热闹非凡,不同地区团队的思想碰撞,参观市民的评头论足,构成了一道靓丽风景线。


乔宝宝不敢调以轻心,眸光四射,捕捉到另一位嫌疑犯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穿过堂厅的玻璃门,踏过走廊,踏向封闭中庭开阔的小空间里。


她思虑稍刻,动身跟了上去,隐没在人群里,低声向楼外的头儿询问:“Madam Fong,真的没有哥罗芳吗?”


“没有。”回答她的是简曜洋,“乙醚要不要?”


当然,乙醚是必定没有的。就算有,半分钟才能见效,对方一旦挣扎,难免增加被其他人发现、暴露身份的机会。恐怖分子里已经少了一个人,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异象,加以防范;到时候,事态更加棘手。


乔宝宝深谙此理,干脆答复:“乙醚效果那么慢,就算麻鹰也不会用吧?”


麻鹰,向来是POTT对目标人物的称呼。


耳窝里传来简曜洋熟悉的嗓音:“难说了,我们不是还遇到过在街头用矿泉水瓶和打火机制造小型炸弹的麻鹰吗?一切皆有可能。”


他的反驳并非抬杠,而是谨慎于每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关键时刻,他绝不会因私人感情影响公事。乔宝宝明白他的性子,启齿接话:“我会小心。”


用乙醚制造昏迷事件,在这样空旷的大厅里,远不如烟雾闪光弹来得快。


思维流转至此,得片刻宽心。乔宝宝随着嫌疑犯的足迹转了方向,眼神不经意间擦过中庭右侧移动花箱里一抹灌丛,突然灵光触发,心中一惊:”我知道了……真的是乙醚!Ocean,你没错!”


监控室内的简曜洋糊涂了,两人之间的灵犀离家出走,只剩下满头问号。


“宝宝什么意思?”


简曜洋向发问的乔带囡摇了头:“我不知道。”这种紧张时刻,突然有这样尴尬的场面,真令人担忧深重。


乔宝宝放弃了跟踪目标,翻飞的嘴皮和反身疾走的速度同样快:“辛sir、Shadow,那几个嫌疑犯靠你们了。”


回到大厅门前,她没有入堂,而是沿着长长的走廊来到18号答辩室外。屋门闭合,显然里间的答辩已经开始,她不敢贸然冲入,只能礼貌地敲开房门,鞠躬致意。


“各位评审,你们好,我是参赛学生的带队老师Miss Q,他们的工具出了点小问题,我是来帮他们拿走的。”


不待台上的专家们同意,她径直走向正在做实验的学生,灭掉了桌面上燃烧的火苗。


再次碰到酒精喷灯,她发现了其中乾坤:果然,刚才她觉得酒精喷灯重,是因为被人换成了外形相仿的酒精灯。


“Miss Q,怎么了?”谷筱楠因她的举动陷入无边的疑惑里。


“这个灯坏掉了。乙烯试验你们暂时做不成,不如换二氧化碳胁迫先吧?”她答得镇定,一语既毕,又向评委深深鞠躬。


“抱歉,几位评审,是我们准备不周,请给我们一点时间更换。”


三位评委面面相觑,惊讶持续了片刻,而后得出了统一结论:“可以,不过要在八分钟之内,不能耽误下一场答辩。”


谷筱楠惋惜地望着被乔宝宝收走的灯具,目光一转:“对了Miss Q,六十几台的北京参赛团有个小朋友叫程颖姿,她这次参赛的作品也要用到乙烯处理,你可不可以帮我去借她的乙烯罐。”


乔宝宝想起上次见过的乙烯储存小容器,莞尔应承:“好的。”


她施施然踏出答辩室,回到主会场,找到烧腩仔所说的地点,被告知程小姑娘已经进到33号答辩室里了。


带着遗憾回归,她思索着应该怎样向18号房里的专家和孩子解释。


耳机里响起方国希迫切等待的问句:“宝宝,怎么回事?”


她不愿因解释耽误了部署行动的时间,长话短说:“他们把制备乙烯的器具换成了制备乙醚的,外形一样,几乎看不出。”


化学方法制备乙烯的原材料为酒精,滴入少量浓硫酸,在迅速升到170摄氏度时,会产生乙烯;而缓慢加热到140摄氏度则会生成乙醚。


乙烯为植物激素,透明无色,弥散于空中有清淡香气。许多水果和花卉成熟过程中都会产生乙烯,它只有工业生产浓度过高时会对人体造成急性伤害,自然情况下无需特殊处理。谷筱楠的试验用量极少,所以并未采取防护措施。


车轮教成员把可以迅速升温到1000摄氏度的座式酒精喷灯换成了只能普通加热的酒精灯,让答辩室原本应该产生的乙烯试验,产物变作乙醚。乙醚的麻醉效果比乙烯强了许多倍,在封闭房间中缓慢积累,可以迷晕评委和参赛学生。


不过,实验室方法制备乙醚并不是一瞬而成,需要等待片刻才能造成伤害。现在的凶徒,制造事端这么不怕麻烦吗?虽然这样的设计人鬼难察、不易提前防备,但见效较慢、杀伤力也不算太大,与突然爆发性的设计相比,也太曲折了吧?


如果凶徒的方案只是这样,究竟是他们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还是她低估了事故发生的后果呢?


陈颖欣的出现打断了乔宝宝的思绪。陈老师见小警花揉皱的五官,料想有意外发生,忙着询问细节。乔宝宝不便告知,避免引发恐慌,故而露出云淡风轻的表情:“酒精喷灯坏了,评审给了我们8分钟时间更换,不知道组委会有没有准备,请你借一个马上送到答辩室吧。”


“好的,我去。”陈颖欣行胜于言,迈开步子直击组委会办公室。


乔宝宝与她背道而驰,心如更漏般密密坠落,思绪却异常清晰。无论凶徒是否愚蠢,行动也绝不止这一出,毕竟,从他们午间混入的坐席看来,香港代表团并不是高频受害队伍。


如若他们的策划悉数就地取材,那么各参赛队带来的器具和原材料皆可能被秘密调换。她原地转了一个圈,举目四望,突然想起北京队分到的展台恰在敌方伪装的工作人员活动范围内,心灵遭到猛然一击!


程颖姿小姑娘的试验,乙烯使用方式与烧腩仔三人组不同。她会将鲜花分组插入蒸馏水和保鲜液中,放进透明玻璃容器内,而后向容器注满乙烯,密封起来,通过透明四壁观测两组鲜花的状态差异,以对比出保鲜液的性能。


乙烯罐外面裹着厚厚的不锈钢,如果有人换掉了里间储存的物质,一时之间很难察觉。


小姑娘的试验用量亦不大,乙烯喷入密封容器,免了泄漏,她只需做好简易防护措施便可。然而,一旦换作液氮,后果不敢想象。


液氮的沸点在零下196摄氏度,进入空气会迅速汽化,如果封装于密闭容器内,接触少量水,吸热后瞬间膨胀的体积达到一定压强,能造成爆破,与小型炸弹无异。


爆炸伤害并不是液氮唯一的危害,它的可怕之处还在于,容器炸开后,由于温度过低,接触2秒以上会对人体造成超低温冻伤(类似烫伤)的表征,也能损害呼吸道乃至令人窒息。


想到这一点,乔宝宝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百米冲刺向答辩室的方位,气息不定地对话筒里说:“液氮,恐怖分子可能用液氮制造危险。33……”


“什么33?”兄弟们听清了她的内容,却不明最后的数字意义。


“是答辩室的编号。”简曜洋答罢,不待指令,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为了免于暴露身份,他脱掉外套,只余下贴身衬衫和长裤,奔忙中不忘反馈计划:“Madam Fong,我去解决答辩室里的液氮,其它的交给你们。”


“注意安全。”情势紧急,方国希无法反驳。


简曜洋脑细胞飞转,透过对讲机发令:“也许不止33号房。各单位注意,麻鹰可能偷偷换掉参赛选手的器材,用常见的生物化学用品制造爆炸或者麻醉事件。请Shadow、阿辛立即配合G4和CTRU同僚,按照这个思路搜寻展厅内所有参赛作品的部件。从高频受害地区开始重点勘查。”


“有!”


搜查行动伊始,简曜洋用当初在CTRU训练时的最快速度奔到33号答辩室,推开了房门。


乔宝宝并不在此处。几十平米见方的小空间正中,程颖姿直身而立,面前展示架上摆着密封好的玻璃容器。她戴着一次性手套,丝毫不曾察觉喷出的气体有何异样,嗓音甜美地请专家稍候片刻,观察透明器皿内的画面变化。


简曜洋强压下内里的翻江倒海,多想呼一声“危险,快逃”,却又提醒自己此次任务的特殊性,尽量不惊扰相关人员、损坏特区形象,需解决问题于无形之中。


案几后的评委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颇为不解,朗声问道:“你是……?”


液氮的挥发需要时间,恰给了他短暂的思考机会。


容器内的花朵很快就会被低温冻硬,瓶插液也将凝结成冰,他必须在专家和学子发现异样之前转移目标。


于是他她绅士地躬身行礼,用平和面容掩藏了剧烈起伏的心灵。“抱歉各位评审专家,刚才工作人员告诉我,由于前几日香港遭遇台风,准备的花材受损,恐怕会影响这位小选手的试验效果。为了给大赛创造最公平的参评环境,我们打算给小妹妹换上今天最新空运来的鲜花。我先把这些抱出去,待会儿会有工作人员把替换材料送进来。”


他的话语合情合理,专家勉强点头同意。“请你们快一点,今天下午安排了好几组作品的评阅,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好的。”他徒手抱起玻璃容器出屋,忍受着切肤之冻。


他刚才编造的理由,乔带囡听得真切,立即安排专人购买鲜切花。即使隔着线路,监控室里的队员也能大概猜测到简曜洋正经历什么,相互揪起了心脏。玻璃容器有轻微的隔热能力,他不会被液氮直接包裹导致立即脱水烫伤,但时间一长,接触玻璃的肌肤必会被超低温损害。


方国希提着气息决断:“Ocean,你到室外就赶紧放下液氮,我让Mary穿隔热服来接替,等没有人靠近时打开玻璃门放气。”


会展中心一侧大门连着主路,车水马龙,另一侧出口是著名的金紫荆广场,围栏外就是浩瀚的维多利亚港。大赛已进行到第四日,参观人群较之前两日少了许多;今日又非节假,广场上的行人寥寥无几,简曜洋稍加思索,从靠近答辩室的出口飞腾至紫荆广场上。


如果他此刻直接打开玻璃门锁,向着海面的方向放气,液氮在开阔的空间内挥发,被空气稀释散去,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危害;海风很快吹散氮气浓雾,足够遥远的距离也不易让他人发现异端。然而,开门的瞬间,他定然会被冲撞而出的液氮严重烫伤。


又或者他可以退到安全范围以外,等待容器自燃爆炸,避免人员伤亡,只是大响度音效在烟雾和玻璃碎片加持下,必然会引来四邻关注,引发现场慌乱。


当然,他还可以选择将整个罐子扔进海里,附近海面迅速沸腾后冻结成冰,晰出盐晶体,那定然是非常壮观的景象。


三者,皆不可取。


他们的目标是不惊扰普通人、让所有参赛和参观人员在不知有恐怖袭击发生的状况下顺利完成比赛,但不可能以队员重伤为代价。方国希的原则很明确,在伤害最小的情况下毫无波澜地处理掉隐患。


“不行Madam Fong,我觉得它快要爆炸了。”


简曜洋无法估算剩余时间,只见玻璃器皿内的白色雾气慢慢铺浓,又逐渐清明,似乎已无法阻止一场爆破悲剧。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4)云开天明

四十四、云开天明

小寒将至,即使晴天,也有一丝寒气。

唐明不曾料到,难得与苏怡共同休假,外出造访的地点,竟又与龙夫人相关。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们为了她,专程到大屿山购买提拉米苏;而这一次,他们却为了另一位女子,拜访她的住所。

简约的花园草木葱茏,修剪成型的植物相映成趣,勾勒出美好景色。不难看出,主人平时花了很多功夫打理。

不同于其他独居长者,龙夫人的家,整洁得仿佛有佣人跟随。

这完全符合她一贯苛责有略带强迫的高贵气质。

两位医者说明来意,就坐于客厅的布艺沙发上。铁观音并不是他们熟悉的味道,却不妨碍他们欣赏它的韵味,珍惜主人家的好意。

在杯面飘起的袅袅烟雾中,唐明小心翼翼地谈论...

四十四、云开天明

小寒将至,即使晴天,也有一丝寒气。

唐明不曾料到,难得与苏怡共同休假,外出造访的地点,竟又与龙夫人相关。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们为了她,专程到大屿山购买提拉米苏;而这一次,他们却为了另一位女子,拜访她的住所。

简约的花园草木葱茏,修剪成型的植物相映成趣,勾勒出美好景色。不难看出,主人平时花了很多功夫打理。

不同于其他独居长者,龙夫人的家,整洁得仿佛有佣人跟随。

这完全符合她一贯苛责有略带强迫的高贵气质。

两位医者说明来意,就坐于客厅的布艺沙发上。铁观音并不是他们熟悉的味道,却不妨碍他们欣赏它的韵味,珍惜主人家的好意。

在杯面飘起的袅袅烟雾中,唐明小心翼翼地谈论起李梦妤的情况。他们预计了会在这里吃闭门羹的最坏后果,也曾期待女主人可以最终接受他们的提议,接纳另一个孤单的灵魂。不想,龙夫人在听闻李梦妤的近况后,竟抢先一步,主动提出愿意在她痊愈后接纳她同住。出乎意料的顺利进展,几乎令两人怀疑经历了一场美梦。

告别龙夫人,天色已渐晚,深邃的苍穹毫无征兆地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唐明望一眼天际,果断地解开外套扣子,脱下上衣,将宽大的衣面盖过两人头顶。苏怡会意,也搭了一把手,于是他解放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与她步调一致地向停车的位置跑去。

细雨沾衣,无形无色。两人沐浴着微风与水雾,脚步声踏在逐渐湿润的地面,溅起小小水花。本是突发意况下的随机对策,铿锵的节奏却和着天地一色的朦胧,弥漫成一种浪漫情调。

待到冲回车里,那件男士外套已经湿得差不多了;前排两位的面颊、青丝上,亦或多或少沾了零星的水滴。二人相对一望,忽而都笑起来。在这个难以看到雪的城市,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隔着玻璃听车窗外的淅沥声,也是一种幸福。

翌日阳光灿烂。苏怡处理完6例病患,拉开门帘走出急诊室,恰遇上精神病科的小吴姑娘路过大堂,递给她一张纸。

“Dr. So,这是我在护士站看到的,不知道是谁落下了。但我想,这画上的人是你。”

她好奇接过,看到一张Q版图,上面的长发医者挂着听诊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脚步矫捷地向前走。

两秒之后,她摇了摇头:“这里长发的医生这么多,你怎么确定是我?”

吴姑娘摸了摸后脑,略带羞涩地说:“长发的医生是很多,但是微卷的就没几个,而且还是过肩的。”

苏怡笑了,伸出食指靶向画上一点:“这个人不光头发卷起,刘海也卷起,还穿着高跟鞋,显然不是我。”她停顿了稍刻,又思索着说:“应该是Yan。”

下午,她被告知,绘画的作者,正是李梦妤。这个发现让许多人惊讶又好奇,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位患病少女,怎么会画一位并非自己所在科室的医生。

Yan对此并无表现出多大的诧异,她仍旧记得李梦妤寄存蛋糕的事,也对那日因手术和意外病例而错过去找李梦妤感到遗憾。

她带着那副作品,踩着高跟鞋拜访了精神病科。

李梦妤不在这里,姑娘告诉她,那女孩去了楼顶。

她心里没有来地咯噔一声,想起昨日的惊险,心有余悸。于是再无法淡定,高跟飞扬,几乎连蹦带颠地奔到楼顶。

心,在推开安全门的一刻终于安定。李梦妤并没有想要自尽,只是双手把着雨儿墙的栏杆,仰头望向天空。顺着她的视线,Yan透过蔚蓝色的苍穹,看到遥远的云海。不知,李梦妤是看着那团云海,还是看透了云海的尽头。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身躯愈发清瘦,小号衣裳空唠唠的,衬得她的背影异常单薄。

“李梦妤。”Yan朗声唤她。

她在脑后飘来的声音里转过身子,慵懒地靠着墙面,眼神迷离,却掠过一丝惊喜。

“吕医生。”她抿起唇笑了笑,招呼道。

Yan 靠近时,扬起手中的画:“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可爱。”

“你本来就很可爱嘛。”李梦妤毫不掩饰,“恭喜啊!”

什么?Yan有一瞬迷惘,随即听她道:“杨院长……很帅!”

Yan从她意味深长的神色里读懂了她的意图,惊讶中略微带了些好笑:“你要不要这么八卦!”

“边有八卦,你昨天救人的事迹都通嗮天,我要不知就是迟钝了。”李梦妤气息虚弱不稳,却可爱地撅起嘴,这样子,又像一位妙龄少女了。

Yan摇了摇头:“救人同好帅有乜关系啧?”

李梦妤扬起目光,努嘴卖萌的状态持续了一小阵。在Yan等待答案的时刻,她回转了身姿,半眯起眼睛,望着因红日被云层遮住而暗淡少许的天幕。Yan从侧面看着她瘦削的面颊,她的肤色苍白、下巴尖尖,北风轻声拂过她额前的刘海,一缕,又一缕。

半晌以后,Yan几乎以为等不到她的答案了。这时,她迷蒙了眼神,喃声叨念:“这样……几好。”

像是自言自语,又彷如说给她听。

“乜啊?”

Yan茫然不知所云,她却自如地接了下去:“有爱人,有好姐妹,有亲人……真好。”

她的语气超出了艳羡。Yan隐约升起异样预感,又说不清楚到底有问题,只好伸臂捉住了她的双手。

她的手背与食指同样冰凉,似长久地落入冰窖里。在这个热带城市的中心,她的温度,让人真正感受到隆冬的气息。

这是毛细血管不通、血液循环不畅的结果。Yan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提醒她多吃一些富含维生素VE、可帮助扩张血管的食物了。

话到唇边,她徒然意识到李梦妤的疾病,及时刹车。

而后话锋一转。“你也不是孤零零一个啊,你有我们,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苏医生告诉我,龙夫人等着你好起来,搬去跟她一起住。”

李梦妤垂了下颌,并不看她,目光射向未知的别处。“我这样,会给她造成负担。”

“边个话嘅?”Yan细心劝说,“对她来说,你就像她的家人,你会给她带来快乐。”

“可以吗?”李梦妤约略转动脖颈,“我知,我知大家都说我这是心理疾病,但是,真的心里装了一样嘢,就满满的吃不下什么了。”

深渊之中,明明有人伸出援手,她却因为心底的一丝执念,放弃了获救的机会,固执地等待最初奢求的那道光。

她的目色暗淡下来,与逐渐云开的天光形成鲜明对比。“吴姑娘同我讲,就算,就算我恢复食欲,也要一点一点增加食量,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是的。”听她的内容积极了一些,Yan终于有勇气说,“你寄存在我那里的提拉米苏不能吃了,我下次补你一个慕斯蛋糕吧!”

“慕斯?你会做吗?”李梦妤望向她,神色里微微带着惊讶。又或者,是惊喜。

呃……她不会做,她只是中意它甜而不腻的味觉体验。对于她这种看惯生死却仍旧心思相对单纯的活力女青年,理所当然觉得吃甜食会令人心情开朗。

可是她如何能拂逆面前患者的期待,让她刚刚看起来亮一些的心灵瞬间又沉入谷底?于是,她含糊地笑起来:“希望我有机会能做给你吃吧。”

李梦妤终于挂上笑意:“好啊,你应承我的!”

苏怡约Yan共进午餐,得知她在楼顶,匆匆赶往。

苏医生医生与唐医生到来的时候,李梦妤已经完成她的看日光之旅,向安全隔门行来。她离开雨儿墙的一瞬,苏怡恍惚觉得,那个短暂的侧影,似曾相识。仿佛在某一个遥远的日子,也有这么一个人,站在那个地方,手扶着围栏,眺望天幕下遥远的地方,表情并不快乐。

李梦妤走进了楼梯,唐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向身旁的苏怡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刚才李梦妤站在那里那个侧影,很像很像一个人。”

“你是不是想起以前哪个patient了?”他语气柔和地宽慰,“别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苏怡不予反驳,却若有所思。不是病人,是某个……他们应该都熟悉的人。除了Yan之外,她也算是这间医院的老员工了,比唐明早到几年。所以,他感觉不到的点,她有所恍然,并不奇怪。

当然,小小插曲并未造成波澜。她很快收了心思,携唐明一道,随Yan送李梦妤回房,而后一同到饭堂共进午餐。

席间小聊,Yan突然感叹:“我真是很幸福。”

“什么?”另外两个神色认真地望向她。

“有daddy,有你……们,还有YT。”

“你的重点在最后一句。”苏怡不留情面地道出关键,“不过,你怎么不请他一起来吃饭?怎么,才确定关系就这么遮遮掩掩?”

“乜啊!”Yan口快地反驳,“他约了议员谈医改方案,不得闲。”

“好像有人在抱怨?”苏怡弯起眼线揶揄。

“没有!正事要紧。”Yan心虚地低下头,并没有不快,只是被她的攻击弄得有些羞赧:“不同你讲了,吃饭!”

“算吧啦,不要揶揄她了。”唐明看似好心地解围,下一句却画风突变,“小心下次YT知道了,暗中对付我们。”

言罢,他给苏怡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牛肉,苏怡回赠一根青菜。

Yan视若无睹,默默地扒饭。果然,单身人士与夫妻俩撑抬脚,是会受到一万点伤害的。

不过,这种伤害,将来很快就能还回来。

人生曲折多,但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好时节。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3)巧舌破冰

四十三、巧舌破冰

现做蛋糕的赏味期限很短。

Yan打开雪柜时,徒然识到,李梦妤“寄存”在这里的提拉米苏大概不能吃了。

她噘起唇,眸光左扬地静默片刻,忽而合上雪柜门,走出了办公室。

“Yan,过来帮忙!”杨逸韬泰山压顶般走来,匆忙地吩咐。

她一头雾水,原本打算去的地方、预计做的事情,瞬间悉数忘记了。在他经过身边时,她加入了他的方向,半跑着随他一道前行,好奇地问:“什么case?”

“上次开颅的patient,这次做颅骨复原,加装钛合金人造骨。”他语速如平常一般飞快,“小case,不过我要你同Patrick一起操刀。9楼有个patient闹生闹死话跳楼,我必须immediately去处...

四十三、巧舌破冰

现做蛋糕的赏味期限很短。

Yan打开雪柜时,徒然识到,李梦妤“寄存”在这里的提拉米苏大概不能吃了。

她噘起唇,眸光左扬地静默片刻,忽而合上雪柜门,走出了办公室。

“Yan,过来帮忙!”杨逸韬泰山压顶般走来,匆忙地吩咐。

她一头雾水,原本打算去的地方、预计做的事情,瞬间悉数忘记了。在他经过身边时,她加入了他的方向,半跑着随他一道前行,好奇地问:“什么case?”

“上次开颅的patient,这次做颅骨复原,加装钛合金人造骨。”他语速如平常一般飞快,“小case,不过我要你同Patrick一起操刀。9楼有个patient闹生闹死话跳楼,我必须immediately去处理。”

“Em……不会有事吧?”

她在担心跳楼的病患,他却误会了:“没事,我上次OT合骨时已经给他做了头皮预拉伸,不会因为头皮萎缩而影响今次的操作。你们只要按照平时的程序就得。”

他言罢,与她分道扬镳在电梯间。她停在神经外科,而他上了楼顶。

进一步关切的话语没机会倾吐,前方,Patrick已穿上手术准备服,等待她的到来。

杨逸韬估计得不错,手术果然没费多大功夫就圆满完成。两位搭档摘下口罩,相继走出手术室,迎上家属焦急期待的目光。

应付罢家属,诺大的厅中只剩下空空二人。Patrick体力流失严重,有气无力地瘫在休息椅上暂歇。即便疲惫不堪,他仍是绅士地选了第二张椅子,把最近的空位留给Yan。岂料,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越过他,向走廊深处走去。

“Yan?”他对她未换衫却远走颇为好奇,轻声唤住了她前行的身姿。

她转头一瞥:“YT去楼顶劝服一个要跳楼的人,我怕他有事。”

穿过安全门,Yan进入了楼顶平台。白昼迟迟不愿离去,暮色犹未到达,北风却愈发寒冷起来。冬季,终于进入盛期。

香港的气候,湿润而温暖,数九的季节也不会有凛冽的风雪。然而楼顶似乎不同。

Yan不算经历过真正的严寒,从小被父亲呵护,成年后踏上悬壶道路,虽有波折,但并未经历灾难型的遭遇。忙碌于提升自我和努力救人的日子,大咧咧如她,难以体会气候更替的温差。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手术服底下薄薄的中衣,根本不足以抵挡昼夜临界点的寒意。

就在她打冷颤的一刹,她听到了那个异常熟悉的、关切的声音。

“阿豪,把手给我!”

“别过来……”

那位叫阿豪的青年,独自坐在雨儿墙顶面,双腿向外悬空,只看一眼已让人觉得心脏高高提起、无法落定。他颤抖着声音,拒绝任何援助,院长大人就站在他后方两三米处,伸出右臂,僵硬在空中。身后,围了一圈医护和保卫。

“你们不用劝我,我上网search过,这个病最多只有半年活头。与其让家人为我奔波劳碌,累死累活还要背一身债,不如我自己跳下去,一了百了。”

“你舍不得他们,不是吗?他们很爱你,你也同样他们。你已经在这里想了很久,他们也一定挂住你很久。”杨逸韬的嘴唇开始乌紫,不知这样的劝说,他持续了多久。

“他们爱我,我却成了他们的负担!这难道不是一种强求吗?”阿豪捶打着双腿,全身都随着激烈的动作摇摇欲坠。

在场的所有人,都生怕他一不注意就堕楼身亡。

Yan的心没有来地咯噔一声,不为对他安全的担心,只因他的话语而夭中心扉。

以爱的名义强求,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事。可笑是,人们最擅长的,却是在白天寻找星星。

他的主治医师Dr. Fong悄然靠近,立于杨逸韬身旁。

“院长,消防已经到了,在楼下设了安全气垫。但是楼这么高,他们话冇把握万无一失。”她音调极细,恰给院长听到。

Yan深呼吸一次,手无处安放地捏紧,冷静了短暂的一瞬,之后,鼓起勇气向前跨了一步。

“豪仔,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是家人的负担呢?为什么,不能是支持的动力呢?”她赫然开嗓,带着一种姐姐的口吻。

阿豪艰难地侧过眼眸,以余光扫过她的脸庞,眼中的愤恨不减。

她锲而不舍:“你有没有看过一套戏,《Terminal4》,一位妈妈为了不让敌人找到,连一张儿子的照片都没有。她后来很后悔,觉得如果失去是整定的,应该多给两人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你也一样,你的家人一定会想多陪陪你,留下最好的记忆。”

在她开口的时刻,杨逸韬发现了她的存在。他脸上的寒意,比气温更盛,无声的目光犀利透射,似乎在责怪:“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无暇回应,因为前方的阿豪拼命摇头,摇到她倒抽了一口寒气,特别惊怕他随时会掉落。

无论是主动跃下还是意外失足。

“陪多久最终还是要死,有什么意思?”

是啊,她劝说的台词,好像是自私地留下他,哄骗一位年轻人在最美丽的青春中,让家属目睹自己的衰弱死亡,何其残忍。

这绝非她的本意。

“不,不是这样的!能陪你的每一天,对你的家人来说,都是很珍贵的。为什么不珍惜还能活着的每一天呢?”她几乎带了哭腔,半分失控里,心早已飘得像是别人的,“我mummy也是得绝症过世的。我daddy是医生,却对她的病无能为力,我看他那时候躲在toilet里差点想撞头。但是mummy很坚强地走完生命最后一段时光,我同daddy也陪着她去做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尝试了很多新东西,影了很多相,留下了很多回忆。直到现在我翻那些老照片,都觉得她还陪在我身边。”

入暮的温度开始侵袭身体,她忍不住哆嗦,连带音色也开始颤抖:“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愿意陪着你走完这段岁月。如果最后你还是不能战胜命运,起码都努力过,没有浪费你的人生。但是,如果你这么求其地结束生命,带给你的亲人的,会是更大的痛苦。”

阿豪似乎被她打动了少少,扭转身体,一点一点把腿回缩。她伸手想要去拉住他,他却突然脚下发软,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啊!

Yan来不及多虑,就被他捉住,往雨儿墙外滑下。瞬间变故几乎惊了在场所有人,杨逸韬心内剧烈翻涌着奔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楼下的雨遮雨台挺立自若,小小空间为下滑的三人争取了求生的机会。杨逸韬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断了,面部表情已经扭曲成二次元的恶魔,然而,他依旧不肯放松。

“YT……”Yan的眼眶涌出隐约地泪花,几乎哭出来。她根本没有料到,刚才以为并无危险的救人举措,竟让自己陷入莫大的危机之中。现在她的手下握着病患,上面被偶像捉住,身体像被撕裂开,火辣辣地疼痛。

难受的身理反应之外,是沉痛的心灵。她很想让YT放手,不要被连累一起受难,但又没有勇气出口。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怕死的。哪有那么多伟大的舍己为人,不过是各种不曾预估到严重后果的性本善。

生死一线,性命真正受到威胁的一刻,仍是会惧怕的。

如果,每一位牺牲者,在选择救人之前都明确知道最惨烈的后果,还有多少人依旧会踏出那一步?

惶恐包裹了心灵,Yan的大脑一片空白。而上面那位,被手底巨大的拉力憋得面容怖人,却始终没有放弃的意思。

即使楼底安放了气垫,即便还有最后一道防线,杨逸韬依旧不能冒险。对于无法百分之百肯定的事,他从不抱任何侥幸心理;更何况,下面两人,一位牵系着医院的声誉,另一位,是他难以放开的……无法描述的存在。

援手相继赶来,无数只手臂伸出雨儿墙外。在经历一番曲折离奇的挣扎之后,阿豪和Yan终于被众人惊险地拉回了平台。

所有参与救援的人们都剧烈地喘息,粗声粗气此起彼伏,在空中凝成别样的音符。Yan亦然。她蜷缩在雨儿墙脚,背靠着墙面,全身的骨架似乎都散开,只余下一个轻飘飘的、没有重心的躯壳。

在她浑身颤抖的瞬间,一件厚重的白袍披到了身上。她诧讶地抬起眉目,看到杨逸韬放大的脸。

“刚才这么危险,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责备的目光里暗含关切,她却无勇气消受。

“我……”她别开目光,奋力地站起身,穿过他的右耳,看到一片逐渐黯淡的雾色苍茫。城市里的照明灯光逐一亮了起来,她模糊了视线,半晌之后鼓起勇气道:“我……我只是想帮你劝服他……”

“不是帮我,是做一个优秀医生该做的事。But,不能以生命安全为代价。下不为例!”

“我知了……”她目光流转,怯懦地看向他的脸,“其实daddy以前不是恋栈权力,他只是一直记着mummy那件事,所以想为很多贫苦市民争取最大利益……”

她的话语还有好长才能吐尽,却被中途掐断。杨逸韬毫无征兆地拥住了她的身子,将他紧紧圈进臂弯。

Yan瞬间懵住,心跳强烈得像在打鼓,鼓点铿锵,不可消减。

她不知道,刚才她被阿豪拉下去的一刻,强烈的恐惧吞噬了YT整颗心脏。

他平素对这位后生女似乎总是很严厉,两人所有的互动也都建立在公务基础上,并无私情。但或许所有人都不知,如若她刚才掉下去,他会陷入人生最黑暗最寒冷的境地。

故而此刻,他做了令全世界都出乎意表的事:抱住她,箍紧她。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傻事!”

“哦……”她在他面前总是像一只小绵羊,哪怕正享受他正经的关怀。

苏怡和唐明处理毕各自的事务双双赶到楼顶时,正看到这样的场景。

苏怡提心吊胆的情绪全数释放,原本想要急切着飞奔而来闹她一餐饱的计划落空,预计狠狠地拥抱的动作也已有他人替她实现了。

她与唐明默契地驻足,呼出一口气,互望一眼,便返身折回,去安顿惊魂甫定的阿豪。

拾级而下,苏怡勾起唇角一抹飞虹,被唐明捕捉到。

“怎么,刚才的一幕很意外吗?”

“不是。”她温和地摇摇头,“我只是为Yan感到高兴。患难见真情,果然是对的。”

唐明会意,接得迅速:“那是当然。”

他自然地联想到,三年前,苏怡因救治病患疑似感染中东呼吸性综合征,他也第一次抛弃所有理智,发疯一般闯入隔离区,与她共渡难关。

多难兴邦。灾难会激发人们心底的情愫,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生命踩住底线时,许多人都会突破曾经的隐忍怯懦,对心灵来一次彻底的放飞。

跌过泪水,才珍惜欢笑。尝过苦痛,才珍惜日常的美好。若果每个人都经历过一次生死关头,那么,能鼓起勇气表达心声的人会多许多。

YT再铁石心肠,也终究不是磐石死物。人,总是有感情的。

收回思绪,他同样明白,一瞬的冲动过后,需要漫长的时间沉淀。于是,他不免叹道:“以YT那个性格,Yan有排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怡脚步不停,心存积极,“十划都未有一撇的事,我们就无须为他们操心了。”

“也是。”他应罢,伸手去牵她的手。不必为别人的恋情操心,只用捉住自己的拥有。

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她并非刻意躲开,只是把手插进衣兜,加快脚步追向阿豪。

走到转角处,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又将手从衣兜里掏出,牵住了他的手。

在他怔愣的一秒,她看着他的眼睛,抿唇一笑:“快点啦,唐明医生。安抚病人情绪好紧要的。”

“是,苏医生。牵着你去安抚病人好重要的。”

“你不是啊啩?” 

她原本打算到楼层口就放开手,进入正常工作状态。

“我认真的哦,让他看看什么叫家人的关怀大过天,不要随便放弃家人对自己的爱。”

副院长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苏医生难得的被假公济私了一次。

又或者,这不叫假公济私。这叫,一举两得。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2)惊梦未甦

四十二、惊梦未甦

应雁鸣出院,在一个异常阴冷的日子。层云浓厚遮住了天际,低沉沉地压向大地,仿佛随时都会瓢泼雨落。

这样压抑的天气,氤氲着人的心也染了些许郁悒的情绪。

她住院期间,重案组高级督察卢天恒数次出入明城北,希望可以搜集更多证据,把凶手绳置于法。不懈努力之后,他对几位医护人员难过地抱歉,说警方和律政司的检控官都已经尽力了,他们不是大律师,更不是法官,有些事无能为力。

医护人员又何尝不是如此?救病患身心,帮他们取证,却无法左右最后的判决结果。

苏怡曾尖锐地质问辩方律师: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然而得到冰冷的回答:“这位doctor,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强奸罪是很严重的指控,在个官没有做出...

四十二、惊梦未甦

应雁鸣出院,在一个异常阴冷的日子。层云浓厚遮住了天际,低沉沉地压向大地,仿佛随时都会瓢泼雨落。

这样压抑的天气,氤氲着人的心也染了些许郁悒的情绪。

她住院期间,重案组高级督察卢天恒数次出入明城北,希望可以搜集更多证据,把凶手绳置于法。不懈努力之后,他对几位医护人员难过地抱歉,说警方和律政司的检控官都已经尽力了,他们不是大律师,更不是法官,有些事无能为力。

医护人员又何尝不是如此?救病患身心,帮他们取证,却无法左右最后的判决结果。

苏怡曾尖锐地质问辩方律师: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然而得到冰冷的回答:“这位doctor,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强奸罪是很严重的指控,在个官没有做出判决以前,我的当事人只是协助调查。”

唐明曾理智地对话辩方律师:夜路走多了,总会摔跤反噬,然而得到老练的回复:“谢谢,我心里自有天平,不会翻船。”

人们常说,义迟但到: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其实,这话的原句是: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苏怡在园中的花坛背后目睹应雁鸣全家接她离去,慢悠悠地转了脖颈,向身侧的唐明抛出一个哀而不伤的眼神。唐明碰了碰她的葇荑,又翛然松开,细声轻语:“罪犯能不能得到制裁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可以重拾信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有些故事,等不到大团圆结局。有些期待,求不到心仪的答案。如果为了一个永远不能惩罚的凶徒,而怀着无限怨恨不甘,让余生活在悲苦里,未展愁眉、郁郁而终,成为后世口中叹惋悲悯的对象,莫不是让罪犯得逞了两次。

怨恨和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而对待凶犯最好的态度,是过得比他更好。

苏怡在唐明的灵犀里无声地点头,收了目光,随他沿着园路走回大楼。两人分道扬镳以后,她在急诊室大厅对上了李梦妤难以描述的眼神。

“明明是个犯作孽,点解受折磨的却要是无辜的受害者?这个世界上,点解好人不能过的好,祸害却总是遗千年?”

这位重度抑郁症患者,伴随她身体疾病的,是她备受凌迟的心灵。她的疑问,沉甸甸地敲击在苏怡心脏深处,每一下,都深邃得难以挣脱,像是灵魂拷问。

苏怡用鼻孔重重地提沉了气息,开口道:“没有人会生活的一帆风顺,命运给我们的考验,迈过去,未来就有无限可能。应雁鸣可以放低伤痛继续上路,你也一样。”

“我不一样的……”李梦妤埋下头颅,心中默默地说:我没有亲人的鼓励……

抬眸时,她已然换了神色:“苏医生,你今天不忙吗?”

“忙啊。”苏怡答得简练。仅仅上午,她已经接收了不下十位病例,刚送走一位火灾中烧伤肺部的患者,得以抽身喘一口气,才有少少时间同专程下楼的唐明一起看应雁鸣出院。

这是她的日常节奏,早已习惯,无谓向病人吐露辛劳。于是,她话题一转:“李梦妤,你怎么到急诊科来了?”

瘦弱的少女抿起唇线,伸手指了指前方。自动落地玻璃门的尽头,一袭打扮高贵的身影款款而来。

无需看清面容,苏怡也能即刻猜到,那是龙夫人。她是苏怡见过的最不守规矩的一位病人,在明城北修养的那些日子,她总是悖逆Yan的嘱咐,且从不肯穿病号服,尽管那个款一点也不丑陋,是可爱的浅蓝色。

她提着精致的小盒子踏进门,向苏怡浅浅地招呼:“苏医生,你好。”

而后,不待苏怡回应,她已经跨过她,走到李梦妤的面前:“靓妹,我给你带了提拉米苏,也许你有机会尝一尝味道。”

李梦妤用没有留置针的手欣然接过,笑着道声谢谢,目光终究黯淡下去。龙夫人不以为意,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回眸一问:“吕医生在吗?”

苏怡停顿了短暂的片刻,随即干脆地颔首:“在,她今天on call,应该在楼上。”

一大一小两个轮廓迈入角落,消失在电梯间。苏怡小望稍科,很快被余湛琛的呼唤拉回了诊室,而后奔忙劳碌,不得空闲。

楼上神经外科,李梦妤在见到Yan的瞬间目光闪烁,垂下眼睑避开对视。龙夫人松开她的手,走到Yan面前,礼仪周祥地道:“吕医生,你好。”

Yan在看清她的身份时,几乎惊了一跳,手足突然就无措起来:“啊,龙……龙夫人……你好。”

她笑着应声:“别惊,我只是想感谢你。谢谢你上次给我带了一个提拉米苏。”

Yan跳跃不定的心终于落地,长舒了一口气:“那个啊,不客气。”

原来,妙手仁施的争分夺秒,比不过一个小小的蛋糕来得紧要。大约平凡的幸福,才能真切地握在手里。

YT出现询问巡房情况时,龙夫人优雅地转身。她的脸上仍旧挂着高傲的神情,语气却比面容和蔼多了:“几年前,我和先生遭遇车祸,头脑一片眩晕。那个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他的声音沉稳极了,让我感到安心。杨医生,你知道吗,你的声音,就和他一样沉稳。”

她没有感谢他治好了她的疾病,却对他的音色印象深刻。YT淡然一笑:“谢谢你龙夫人,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赞美。”

龙夫人逗留了一小段时间,临别时告诫李梦妤快点好起来。李梦妤不舍依依,在她离去之后,眸光再三流连于蛋糕之上,终于把它交给了Yan。

“吕医生……我想……这个蛋糕应该属于你。”她在办公室里温温吞吞又有些害羞的词句,令人心疼。

“这是龙夫人给你的呀。”Yan婉拒道,“等你身体好些,就可以吃了。”

“我……吃不下……太噎太甜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多逼真的谎言。

“好吧,我帮你入雪柜keep住先,你记得来拿。”Yan不好意思再推辞,换了方案。

“嗯,吕医生,你真是一位精越的天使。”李梦妤恭维般地赞叹。

“天使吗?”Yan有些惊讶,这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少女,在并没有得到她有效的帮助以对抗病魔的境况下,竟依然用精越一词来形容她。

自进入医学院起,她就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会成为一位顶尖的医生。尽管她生于医学世家,自问求学道路上还算努力,但那种过人的天赋和万人之上的技艺,她并没有掌握。

有人羡慕她的先天优势,也有人评价她勤奋求知,她自明白,这条道路没有捷径,也无法浪得虚名。她不求成为凤毛麟角的翘楚,只希望自己不要垫底,能履行好职责,不愧白衣天使的名号。

在YT吝惜如金的“Well done”之外,精越二字,可能是她受到的最高级别的褒奖。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铿锵地扑通在胸腔左前方,不停不歇。这样的跃动,伴随着李梦妤道别离去,伴随着日过午昏,持续了很久。

而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对身后的医女造成了如此大的冲击。她步伐轻飘地走在廊道里,像踩在悬空的云上,慢慢细行。

楼梯转角处,唐明的身姿映入眼帘。她礼貌地向他问好,而他在看完YT的医改方案后有片刻休息时间,恰有空闲与她聊天。

他领她到楼层护士站,将他安置在椅子上,爱怜地开口:“你知不知,人的body内有一类益生菌,本来是肠道屏障的组成成分之一,可以保护我们的body不受病原菌入侵。但是如果我们的消化道里面没有食物,肠道菌饿了就会吃排列在肠道内壁的自然粘液层,导致肠道内膜过度侵蚀,入侵的细菌可以感染结肠壁,引发胃肠发炎,甚至造成胃肠穿孔。”

李梦妤把手臂上的输液管揪成一圈又一圈的团状,声色低靡地应道:“唐明医生,我知你关心我,但我真的吃不下。那种窒息的吞咽感觉,好难受,你能体会吗?”

唐明望着她的脸,叹息一般地说:“我们examine过你的肠道菌,组成成分很正常。你不吃东西,肠道菌会和你一起饥饿。”

李梦妤尽量让凸出的五官显得平和一些,温柔以对:“我明白,你在提醒我,我的身体会慢慢地坏掉,到时候我就会进入弥留状态。”

这样听起来不祥的句子。

心病难治,是一个持续了千年的话题。这些向死而活,又或者说忍耐求生的病人,究竟是什么缘由,促使他们放弃了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走向了异样的极端?又是什么力量,支持他们挣扎于今?

医生很多时候也会有无力感,尽管他们已经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对于病人来说,糊里糊涂地走到生命尽头,与明明白白地走向生命终结,有什么不同呢?

他迅速把重点从深潭中拖回岸边:“我看你的状态维持得不差,告诉我,为什么拒绝吃东西?”

有人讨厌西瓜,因为它独特的味道甚似血腥;有人不吃芫荽,因为它特殊的香味引发身体窒息;有人对羊肉难以下咽,因为它的膻味令人作呕;还有人对榴莲敬而远之,因为它的臭味无法忍受……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的场景,在这个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然而,如李梦妤这样并非刻意减肥却吃不下任何食物的情形,不遑多见。

尤其在她的身体各项指标并无异变的状况下,这样的无法进食更叫人费解。

她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和一颗对病人火热的真心,细声启齿:“唐明医生,你说,哪个女孩子,在青春少艾的年纪,不希望自己是一个身材苗条的美少女?”

唐明懒得跟她周旋,直截了当地说:“不用找借口,你已经瘦得严重营养不良了。要话,就话真相。”

她恨不得把头埋到土里去,做一只鸵鸟。半晌以后,“鸵鸟”终于抬起头颅,让一切难以言述暴哭在烈烈光线底下:“我……不中意孤零零一个人,起码在这里,还有你们天天关心。”

这话藏头露尾,却听起来情真意切。她已成年,无资格住育幼院,身边也没有一位唐明出现,可以长期慰藉她孤寂的心灵。如斯借口,似乎并无破绽。

只是,她选择了这样一种惨烈的症状,换取留在有人交流的地方,如若厌食已成为她身体的真实自然反应,是多么令人细思恐极的事。

身体的每况愈下让她感到困乏,唐明清楚地察觉到这个事实,欲送她回病房,然而她摆摆手拒绝了。

她在他的目视下,用骨架一般的双掌撑住身前的台面,奋力站起身,飘摇地穿过走廊,缩成一道剪影。

在她消失的地方,留下清幽的语声:“唐明医生,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再次感受家庭的温暖,到时候,无论他们煮乜餸菜,我都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那音响似有若无,仔细回味时,它已然杳无踪迹,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夜深人静时分,唐明与苏怡靠在卧室的床头,屋里没有开灯,他伸过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的围合刚好是他一只手臂的长度,仿佛专门为他而生。这是他无数次测试后、十分熟悉的知识点。

Can you hear的歌声刚歇,空气里宁谧得能听见窗外树叶落地的声音。

他散漫地开口,交流一日心得:“今天我又碰到了那个anorexic(厌食症患者)。”

“你是说李梦妤?”她舒服地将半个身子搭在他的身侧,启齿问道。

他自如地接话:“对,她的状况不太好,但也不算差。我本来想套她坦白厌食的原因,她话,宁愿待在医院有人关心,好过孤零零一个人。”

她约略动了动身子,恍然大悟:“唔怪得我同她讲可以像应雁鸣一样克服坎坷好起来,她的眼神有点不妥,还话她同应雁鸣不一样。乜不是她看到应雁鸣一家来接她出院,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乜。”

话音飘散,他紧了紧揽住她的手臂:“好彩你遇到了我,不至于像她一样孤苦无依。”

她在黑暗里抛出一记白目,绝地辩驳:“好彩我有Yan同Kennis两个好姊妹,不至于那么无聊。”

他忽略了她的话,问道:“其实……同我分开那几年,你会不会觉得孤零零的,时间很难熬?”

“冇!”她再次驳了他的兴,“我日日在A&E忙到昏天黑地,边会孤零零啧?唔似得某哋人那么空闲。”

他自觉抛弃了她的揶揄,正了语色:“你话,如果我们帮李梦妤找到一个家,一个让她感到温馨的地方,她会不会逐渐恢复食欲,慢慢好起来?”

苏怡仔细思索片刻,颔首应声:“有时候,两个同命相连的人,会难以讲出原因地合拍。我觉得龙夫人不错,如果她愿意接纳李梦妤的话。她今天还买了蛋糕来探她。”

这两人,一个失去了孩子,一个失去了母亲,能在一起相互取暖,大概可以创造融洽和谐的局面,填补彼此生命中的空缺。

唐明得到理想的答案,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顺带把怀里那位也拉落床面。

“喂,你做乜?”

“有家人的我们,也应该做点家人该做的事!”

“瞓觉啦!明天还要早起呢!”

窗外路灯照耀下,草木英姿在墙面留下斑驳的疏影。

天,正寒重,夜,还很长。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1)否极泰来

四十一、否极泰来

夭折的医改方案汇报书副本,静静地躺在院长办公桌上,无谓悲喜。

主人无暇顾及它们的生死,此刻,他正为一位罹患肿瘤孩童的治疗方案而绷紧神经。

假如病人患的是普通肿瘤,他还可以提议进行小剂量多次化疗和反复移植入配型合适的健康造血干细胞以,然而,病历报告上写着:胶质瘤,6岁。

胶质瘤多发于儿童脑部,良性与恶性的区别不如它的同胞们明显,若为恶性,则预后极差。

诉说医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是糊里糊涂地死去,那么现在,罹患胶质瘤的大部分儿童,就是清楚明白地走向生命终结。能发现病症却难以治疗,他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憎恨日益先进的科学技术。

脑肿瘤不同于其他组织病变,不能提前送样给病理科...

四十一、否极泰来

夭折的医改方案汇报书副本,静静地躺在院长办公桌上,无谓悲喜。

主人无暇顾及它们的生死,此刻,他正为一位罹患肿瘤孩童的治疗方案而绷紧神经。

假如病人患的是普通肿瘤,他还可以提议进行小剂量多次化疗和反复移植入配型合适的健康造血干细胞以,然而,病历报告上写着:胶质瘤,6岁。

胶质瘤多发于儿童脑部,良性与恶性的区别不如它的同胞们明显,若为恶性,则预后极差。

诉说医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是糊里糊涂地死去,那么现在,罹患胶质瘤的大部分儿童,就是清楚明白地走向生命终结。能发现病症却难以治疗,他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憎恨日益先进的科学技术。

脑肿瘤不同于其他组织病变,不能提前送样给病理科检验。若手术方案设计得不周全,等到开颅以后再送检,极有可能因为情况恶劣而耽误治疗。

这一天,YT在独立办公室里翻查资料,脑浆打结。他想起Yan曾经问过,如果手术失败,小病人的脑袋里面,是不是会长出一颗……花椰菜?

这种极具天马行空想象的形容,的确是那个童心未泯的女孩的风格。收回思绪,他飞快地抬起头来,拨通了Yan和Patrick的电话。

“我们目前已经对patient进行了小剂量化疗,一定程度上控制了肿瘤的发展趋势。如果全切,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Patrick抬起目色,踟蹰再三,终于惴惴不安地开口:“YT,我有质疑……Emm,脑胶质瘤有80%以上的分化程度,导致它不可能好彩地恰好可以实施全切。如果因为浸润性生长周界不清,累及脑部重要功能区,会给切除带来很大的困难,也会给病人带来很大的危险……”

语毕,他深深地埋下头,不敢去看院长的眼睛。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片刻,直到YT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Welldown!”

Patrick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终于在他的眼光里发现了肯定的意味。

肯定以后,YT开启了娓娓讲解模式:“其实,你说的情况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从patient的MRI(核磁共振扫描图片)来看,胶质瘤和生命中枢有一定的距离,虽然离主动脉比较近,但只要操作细心,根本no problem。他毕竟只有六岁,全切是对他的将来最为有利的方案。我不希望因为部分切除导致几年后残留部分复发,影响到他人对我们的专业水准的判断。而且,到时候手术的危险会更大,预后也会更加不乐观。”

Yan认真听讲,像个乖乖学生。就在她聚精会神地往pad备忘录里记录要点时,徒然遭遇YT的会心一击:“有没有confidence,用3%的风险来换patient今后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啊?”Yan茫然失措地抬起眸光,略带闪烁地望着他,“我?”

“是。”YT的语气不容反驳,“我打算让Patrick做OT主刀,你做副刀。”

这次不是Yan,轮到Patrick拍案惊奇了:“YT,这么难的手术,你交给我……们?”

YT回应得霸气:“我仔细的考察过patient的肿瘤位置,这个位置做全切以前有过成功的先例,如果是我做,何必跟你们讨论这么久?这个OT难度并没有想象的大,你们可以的。” 

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又是一个晴天。

晌午过后,小男孩的手术紧张地开始了。

Yan依次递过剪刀、气钻、骨膜撬,血液喷涌而出。她表情镇定,小小的头盖骨被打开,近旁Patrick眼神专注,把胆怯的情绪暂时尘封。

他用激光刀剖开脑组织,仔细地望入手术显微镜视野:“我看到patient的胶质瘤了……now我们做病理切片先……”

一墙之隔的手术观察室里,YT和苏怡一瞬不眨,同样心系手术进程。他们目送助手将手术切片送出,相对一视,等待着结果。

三十分钟后,护士回来了,有条不紊地报告:“这个胶质瘤的分化情况中等。”

Patrick望向落地玻璃:“YT,我们~~是否……?”

YT目光直射,并不解疑,只是答道:“你是主刀,由你全权决定。”

“好!”Patrick望一眼身旁的Yan,吸了一口气:“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Yan坚定了目光,“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更加乐观。现在进行全切,危险性不会比部分切除更高。”

Patrick点点头,开始敏捷地进行切除和剥离。

“大祸……静脉出血……”

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都担忧地看向主刀医师,唯有Yan抬眼看着投映颅内状况的屏幕,手指忙碌:“冷静点,止血钳接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电子倒计时钟一刻未停地闪动着鲜红的数字,刺激着围观者的神经。这时候,苏怡意外地发现,Patrick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有些不明,究竟Patrick是力有不逮,还是手术出现了问题。电脑屏幕上的颅内投映画面一切正常,血止住了,Yan也在协助清理剩余肿瘤组织。苏怡低头望向病患脑部,虽然太远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Patrick的手指忙碌依旧。

她好奇地侧头,向身旁的YT寻求答案。YT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她会意,将目光转回手术室中,手紧紧捉住墙边的金属扶手,仿若自语地细声叨念:“他会没事……他会好起来,会有美好的未来……” 

落地玻璃之下,Yan递上镊子,细声问:“Patrick,你还好吗?要不要换我来顶一阵,你休息一下?”

Patrick看着手下的活儿,用气流声说:“不用。”

YT终于再次开口:“不可以掉以轻心,任何一点肿瘤组织的残留都可能埋下日后复发的祸根。Patrick,这个时候你更要小心谨慎,扫除所有的隐患,这是一个细致的任务,不同有任何闪失。”

“我知道了。”

大半个小时一闪而逝,苏怡终于在屏幕上欣喜地看到,病人的颅脑内没有残余,没有淤血,一切障碍都清除得很干净。

小男孩被安稳地推出手术室,两位主治医生似乎早已精疲力竭。

家属迎上来时,YT与苏怡恰好走出观察室。苏怡拖住Yan的右手,YT则帮两位无力出声的下属解释道:“手术很成功,别担心,从今以后,他会逐渐恢复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他言罢,伸出手臂,试图挽住Yan看起来快要帕金森发作的身体。然而她只是向苏怡抛出一个眼神,而后脱下青色手术袍,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就用一种马拉松比赛最后阶段、力气尽失但必须坚持冲刺的状态,朝安全楼梯走去。

YT心怀担忧,与苏怡一道,追着她的脚步向楼下而行。终于,她停驻在10楼心胸肺科,面容扭曲成一只苦瓜。

在她的视线延长线上,应雁鸣正拍打着脑袋,本该清秀的脸上泪花纵横,呼喊的语气近乎失控:“二哥,我不要起诉,钉不死他的,他还会反咬一口……”

顾汝棠抱住她单薄的身子,手指心疼地插入她散乱的秀发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慰:“好了,不哭,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病房之外,Yan看起来比唐明和苏怡更加关心病人的情况。毕竟是YT牺牲颇大才换来的生命,弥足珍贵。

应雁鸣似乎很依赖顾汝棠,顾汝棠也很宠这个妹妹。他请了长假,长久地陪伴在她的病床前。她不愿起诉凶手,他就对她说:“你没有错,失去贞操的是那个衰人,他应该受到惩罚。”

其实,早在苏怡对他说出那番话之前,他就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世人大多戴着有色眼镜,用异样的眼光去对待这一类受害者。人活于世,不可能脱离社会、完全随心所欲,要战胜心里的怯懦,是何其艰难的事。

顾汝棠别无他法,只希望每一天,阿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她只要活着,他就会缱绻在她生命里,就如阿妈和其他手足血亲一样,一旦她需要他,他就可以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世道曲折,这样的兄友妹恭,是黑暗中的一团微光。

YT在Yan色身后驻足片刻,启齿道:“我们要做的已经做尽了,不必太计较当下的情形。”

Yan在他迈步越过自己以后,唯唯诺诺地跟上他的步伐:“她活过来了,没有再自杀,都算你有功是不是?”

放弃一次求得支持的机会而救人于危难之功。

YT不语,面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应雁鸣在全家的鼓励下,慢慢恢复了昔日的灵动。

Yan看见他们一家用纸杯和棉线做玩具电话,玩煲电话粥的幼齿游戏,连眼泪都在脉脉地微笑。当唐明欲出言制止喧哗时,她就拢起额心阻止:“人家住的独立病房,又不会影响到左邻右里!”

这个时候,唐明无奈地转身,向走廊尽头偶然路过的苏怡求支援。

苏怡顺着声音侧头,目光绕过高矮参差的药架车和护士站的台面,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他的白大褂下笼着她买的毛衣,在初冬的寒风里,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和没有扣上最后一颗纽扣的衣角一起飘扬起来,荡漾过她的胸腔左前方,那个叫心脏的器官。

她向着他的呼唤声走去,笑容坦然。这样的笑容,是具有极强治愈能力的。

“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病人来讲,怎样可以更有效地康复?”

他有些怀疑她话中有话,却颇为认真地作答:“找一个好医生……比如……我?”

Yan在一旁揶揄:“你有没有口齿啊唐明?”

“讲事实啧,YT也是一位好医生。”

“那倒是,他宁愿牺牲自己做了很久的proposal也要救人,真的几伟大。”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那种由衷的欢喜,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唐明不再与她计较,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怎样可以更有效地让病人康复?”

苏怡轻松地说:“保持心情开朗,人一开心,就能调动自身的免疫系统,综合发挥作用。你看,应雁鸣有家人的陪伴,康复得不错。”

唐明对她的答案频频点头,赞叹道:“有道理。”

她笑着追问:“那你知道,应该怎样保持心情开朗吗?”

他半眯起眼睛摇摇头,等待她的传道解惑。

苏怡心满意足地授业:“那就是~~~见到我咯!”

她的答案精准得惊人。唐明感受到胸口突如其来地被戳中,慢了半拍之后,忍不住开怀一笑。

这样的场景,不免迎来Yan的争风:“别高兴得太早,苏怡要心情开朗呢就是见到我。“

“YT见到你可能会更开心一点。”唐明不怕死地拆台。

Yan羞赧地低眉垂目,两秒之后复抬头:“你不用扯开话题,YT见到谁更开心,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其实,令YT心情开朗的,是医改方案得到更多相关人士的支持。

比如现在。他衣袂翩然地阔步走开,彷如曹操一般出现在三人面前,皮鞋踏在光洁照人的地板上,发出干脆的音响。

“好消息!”他驻足在走廊中央,语速飞快,“吴议员的秘书刚刚来call,话吴议员很欣赏我宁愿失去支持的机会也要救人的行为,这与他心目中医疗系统需要保障更多公民的基本看病利益的理念相和。所以,他让我们把proposal发给他,他今晚睡前会看。”

Yan听他话至一半,面上已绽放出一朵丰花百日草。她忍不住小幅度跳跃起来,不顾皮鞋下的细高跟:“太好了,YT,你得咗啦!”言罢,忍不住拉住了YT的衣袖。

YT目光轻移,余波扫过袖口,并不出言拒绝。

冬日露重,仍有阳光奋力地冲破阴云,洒落人间。

指上霜烟路未平,莫哀露凝,携尔风雨亦是晴。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0)孤雁落沙

四十、孤雁落沙

枯荷听雨声的日子,大雁归来。霜降过后,冬日的脚步悄然而至。

今晨云开昕煜,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在这样的日子里,若驱车驶往中环5号码头,乘坐渡轮过海,便可到达长洲,漫步沙滩,享受寒冬暖阳。

可惜,苏怡和唐明都on call,无暇欣赏绝处风景。于是,这位急诊科新晋CON,只能期冀好姐妹Yan替自己好好休息,一展紧张忙碌的身心。

与她幻想中的景色相似,维港之畔,码头栏柱旁,真的有一位女生,面朝大海,扬头向天,近乎渴求地接受着阳光的照耀。

或许,执着于在冬季沐浴暖阳的人,都是在寻找生命中的一抔温暖。

这样的描述听起来虚晃而飘忽,然而,真的有些人,渐冻的心需要暖意去焐热。

Yan...

四十、孤雁落沙

枯荷听雨声的日子,大雁归来。霜降过后,冬日的脚步悄然而至。

今晨云开昕煜,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在这样的日子里,若驱车驶往中环5号码头,乘坐渡轮过海,便可到达长洲,漫步沙滩,享受寒冬暖阳。

可惜,苏怡和唐明都on call,无暇欣赏绝处风景。于是,这位急诊科新晋CON,只能期冀好姐妹Yan替自己好好休息,一展紧张忙碌的身心。

与她幻想中的景色相似,维港之畔,码头栏柱旁,真的有一位女生,面朝大海,扬头向天,近乎渴求地接受着阳光的照耀。

或许,执着于在冬季沐浴暖阳的人,都是在寻找生命中的一抔温暖。

这样的描述听起来虚晃而飘忽,然而,真的有些人,渐冻的心需要暖意去焐热。

Yan陪伴YT自渡轮而来,不为欣赏风景,只为打动远足的吴议员,支持明成北提交的第二轮医改方案。两人沿着海岸散漫地前行,尚未来得及向吴议员自我推销,便听得远处一阵喧哗。

三人相继抬头,在人群稀疏里震惊地发现,前方那位望天良久的女生,毫无预警地越过围栏,扑入了海中。

“救人啊,有人跳海啦!”

不知是谁呼叫一声,远近人群聚集过来,嘈杂一片。

就在女生堕海的位置,水面漂浮起一层鲜血。

“阿Yan,拿好这份proposal!”YT果断地嘱咐完毕,脱下西服,奔向女生的位置。

“YT!”Yan不曾料到他的行为,火烫一般地惊跳起来,又碍于吴议员在旁,迅速平复了心境,退回到淑女形象之中。

“抱歉,吴议员,wait for a moment,please!”

身侧的公务员气势强硬地摇摇头,脸色沉如浩海:“我说过,我只有半个钟时间,要不要珍惜,你们自行决定。”

YT因他的话语一滞,转头相看,而后深深地提沉了气息,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

当高高瘦瘦的男子发疯似地闯入明成北医院急诊室的时候,浑日已高悬。他野兽一般地在大厅里乱撞,失了方向,回环两圈后终于跌撞到问诊台前,语无伦次地问:“头先送来的女孩子……那个湿淋淋的女孩子……她在哪个病房?”

June心有所思,又不敢确定他之所指。汪姑娘从刚刚离去的病人家属前转过身子,和蔼可亲地回答:“是从海里救起来那位patient吗?她在四号诊室,前面右边,靠近柱子那间。”

男子闻言跑出几步,又疾速折回,短促地道一声“多谢”,之后一头扎进了四号诊室。

苏怡在猛然扯开的门帘里抬头,好奇询问:“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阿雁,阿雁……”男子喃声重复着一个名字,跪倒在纯白的病床前。

床上的女子眉眼紧闭,刘海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方。他伸手爱怜地替她拨开,露出好看的额心。眼里的忧伤未尝褪去,他转头望向苏怡,担忧地问:“医生,我是病人的哥哥,我阿妹怎么样了?”

苏怡咬了咬唇,语色轻柔:“她手腕的伤口我们已经帮她处理好,现在结痂了,最好一周之内都不要碰水。不过她在割脉之后又跳海,海水进入血管,毒素没那么快排出。另外,她脑部曾经缺氧,虽然得到救他起来那位医生的处理,但依旧需要观察;而且她肺里吸入了大量咸水,造成肺水肿,我们等阵会把她pass给心胸肺科。”

这位叫做应雁鸣的女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选择用一种决绝而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谢谢你医生。”男子起身道谢完毕,两眼冒出腥红的怒火:“都是那个衰人!是他害了阿雁!”他一拳打在床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噢!”Roy一声惊呼,被他的行为所惊吓,不自觉地退开两步。苏怡反手拍了拍她的小臂,摇摇头,而后兀自跨上前,轻声劝说:“先生,有话慢慢讲,不要激动。”

男子抬起目光,怒火褪去小半,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个衰人把我妹妹欺负成这样,我没有办法不激动!”

话音落地不久,他突然强烈地喘息起来。Roy皱起眉头观测两秒:“是……哮喘犯了吗?”

苏怡当机立断:“器官扩张剂!”

男子扶着床栏托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摆摆手以示不用,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上衣的口袋……”

苏怡会意,疾步靠近他的身边,从他衣兜里掏出药物,对准喉头喷了下去。

雾状药剂带着清凉的味道蔓延开,他闭上眼眸深呼吸数次,终于觉得气息顺畅起来。

Roy端来凳子扶他坐下,他来不及道谢,便听见苏怡语重心长的嘱咐:“先生,你有哮喘,不宜发怒,顾定自己的身体先。”

男子持续摇头,瞳子里深沉的哀伤,无论如何也难以抹去。“是我没有保护好阿妹,让她落单,才让那个坏人有机可趁……”他的额头浓浓地皱起,褶出三道横纹。

遭遇性侵犯,这是一个令很多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苏怡无法安慰,只能尽忠职守,全力提供专业支援。“你放心,我们已经帮她取证,随时可以交给警方。到时到了庭上,我也会出庭作证。”

男子闻言惊起,摇晃着她的双肩:“医生,不可以,阿雁她还这么年轻,你要她上庭,她的名节就毁了。”

苏怡知他护妹心切,却不忿于他的用词,铿锵地反驳道:“先生,你需要清楚,你妹妹的名节不在她的阴道里,而在于她的人品素质。真正失去名节的不是你的妹妹,是那个凶手!如果你因为这件事羞于启齿,而放弃惩罚那个凶手,才是对你妹妹最大的不公。”

男子拼命地维持震动状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阿雁她从来胆小,受了欺负也闷在心里,宁愿自杀也不让我们知道真相。我怕上庭对她造成严重的心理负担。万一官司输了,她会背负一辈子沉重的心罪,开脱不了。我只是希望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让她坦然面对,和我们一起看凶手得到惩罚。”

苏怡拢了拢散乱的碎发,语气坚定:“香港是法治社会,你放心,性侵是公诉案件,律政司会做事了。”

一腔热情,换来一瓢冰桶。“医生,你真的觉得香港有法治吗?那个凶手是一个有钱人的武术师父,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让阿雁闭嘴,让我们全家消失……”

“有……”苏怡突然语塞了。她想起前几日被暴徒伤害的警员,想起拒绝接受警员入院的同僚,想起依法对暴徒提起公诉却败北的检控官,以及偏帮暴徒的外籍裁判官和法官。

香港不似内地,没有全覆盖的室外天网,如若凶手在偏僻的地方犯案,又或者强词夺理是你情我愿,她的确没有信心,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于法。

法治,在许多不公的事实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心灵的折磨,有时远比身体的痛楚难以忍受。而医生,常常需要编制许多都动听的语言,来鼓励病患燃起希望和勇气,战胜病魔伤痛。她不知道,自己在倾吐这些话语时,算不算一种欺骗?

她低下头颅,窗外的阳光似乎体谅她的心情,与她一起淡了颜色。她胡乱地在记忆中翻阅资料,十几秒钟过去,终于抬起头:“先生,我记得高院曾经有过为保护受害者隐私而允许她在特定的证人房透过电脑做供、不需要露脸的先例。做了不一定有用,但不做一定没有用,不管你们最后怎么选择,病人现在需要更多的鼓励和支持,让她积极地面对未来。”

男子似乎接受了她的宽慰,点点头,随移动病床一起到达了10楼。

应雁鸣自被YT从水里捞出来以后沉睡了很久,她的睡眼恬然干净,安详得像一个孩子。吊瓶里的液体随着留置针一点一滴注入她的血管,帮助消除肺部的积液和炎症。

苏怡忙碌完毕,前来探病时,唐明在病患哥哥的身后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嘘——”,将她带到了走廊。

“她刚刚醒来过,情绪激动得难以控制,还叫她哥哥滚出去。我给她推了一支diazepam(安定),她哭了好久,终于平静落来。”

苏怡平和应声,轻浅地叹息:“唉,这种事,始终需要她自己想通,任何人都帮助不了。”

唐明压低声音:“你知不知,这一家都几奇怪,单亲妈妈,妹妹姓应,哥哥却姓顾,妈妈又是姓欧阳的。”

苏怡抿起唇线瞥他一眼:“你几时变得对病人的家庭这么八卦?”

他疲惫中带着一点委屈:“如你话哉,了解他们背后的故事,有助于更好地对症下药。”

“那你应该去了解凶手,这个case受害人的家庭组成似乎对治疗她的心灵没什么帮助。”她一语道破。

“了解过了。”唐明的面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容。

“嗯?”她挑了挑眼睑,等待他的解释。

他敛却笑容,神秘兮兮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自得:“头先你忙的时候,阿琛接到一个patient,手上被抓破了皮,流着血。他说是自己不小心被利器割伤,但那个伤痕,很显然是指甲抓伤的。阿琛觉得有问题,就来找我,你估点回事?”

她顺从他的心意接话:“难道那个patient是……?”

“没错,就是凶手。阿琛来找我,被受害人的哥哥顾汝棠认出来。”他自如地点头,心情不算开朗,但也并非阴霾深深,“阿琛给他清洗伤口时顺便取了皮屑样本,我们在想,也许应雁鸣的指甲里还有没被海水泡掉的证据。以及……”

她无声地望着他,留下充足的showtime。

“我授权阿琛用订皮机给他钉了伤口,因为他的伤口实在太麻烦,所以钉得有点不整齐。”

“唐明……”她的眉头好看地颦蹙起来,有些生气地抬起眸光,“你没进够聆讯室,也不要带琛哥一起。不怕patient知道了投诉你?”

“什么patient,是施暴凶手。”他较真地纠正罢,继续道:“其实呢,我们都很认真地研究过,病人伤口感染了bacteria,皮肉外翻的钉法有助于伤口愈合……”

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无奈地倾斜了头颅,半晌之后道:“你们对病人真是关怀得无微不至。”

医者应该怀着仁心,平等对待每一位病患,无私无偏,不以主观意愿审判他们。

然而,在职业操守之外,白衣使者也怀着做人的基本道德,托着一颗颗火热的心。

于是,某些思想,某些行为,心照不宣。

假如北风吹散了温暖,他们努力拨亮自己,成为寒冬的一抹曦色。假如乌云遮住了太阳,他们尽力去做心底的光。

世道曲折,总有一些人,让你觉得,未来还有希望。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9)暗道同心

三十九、暗道同心

风吹弯了琴丝竹,在明成北花园里谦逊地低下头,无言地见证着人来人往。

住院部楼道内,一群卸下军装的SDU手足,齐齐整整进入医院,酿出一道震撼的景观。不愧为纪律部队,踏过门厅时步履轻飞,争先恐后拾级而上,却并未发出噪音,难免让人来人往多望两眼。

楼上外科病房,面部线条坚毅的警花倚着床尾栏杆,肩头微微抖动。庄卓源坐起身,隔空看向她:“喂,阿强,你专登来探我,怎么一直嬲爆爆(气鼓鼓)的样子?”

“你还好讲!”Madam眼里的飞刀尖利地射入他的心脏,“不知边个同阿礼讲,如果他不好彩,国旗要做大点。你以为警队的资源是拿给你盖国旗用的吗?”

俞sir心中警铃大作,“出卖”兄弟兼惹...

三十九、暗道同心

风吹弯了琴丝竹,在明成北花园里谦逊地低下头,无言地见证着人来人往。

住院部楼道内,一群卸下军装的SDU手足,齐齐整整进入医院,酿出一道震撼的景观。不愧为纪律部队,踏过门厅时步履轻飞,争先恐后拾级而上,却并未发出噪音,难免让人来人往多望两眼。

楼上外科病房,面部线条坚毅的警花倚着床尾栏杆,肩头微微抖动。庄卓源坐起身,隔空看向她:“喂,阿强,你专登来探我,怎么一直嬲爆爆(气鼓鼓)的样子?”

“你还好讲!”Madam眼里的飞刀尖利地射入他的心脏,“不知边个同阿礼讲,如果他不好彩,国旗要做大点。你以为警队的资源是拿给你盖国旗用的吗?”

俞sir心中警铃大作,“出卖”兄弟兼惹怒搭档,锅太大他背不起。于是,他好言劝慰:“Madam,不要嬲(生气)了。”

“好难了!”

警情升级,庄sir不知如何消减她的浑身利刺,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阿强,冇生气(别生气),我那阵不是被打破了头,脑袋不太清醒嘛。”

Madam眼中的怒色散开,抬眸相望,轻叹一口气。“咳——我们的职责就是消除罪行,保护市民的安全,你只是尽忠职守……做我们这一行,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了,每年都写定信,提早把遗言存在信封里了不是吗?”

庄sir与俞sir静静聆听,没有插嘴。Madam作为队里唯一的女性,将他们这班男仔照顾的很好,就像一位管家婆,守着SDU这个家。她娓娓诉说的声音带着混沌,听起来婉转极了。

 “不过,我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打开信封的一天。就算注定要有伤害,也要选择伤害最低的方式。”低迷的嗓音,带着一点点哽咽,不浓,更多的是嵌入骨髓的硬朗,直夭中庄卓源的心扉。

飞虎队出任务的频率,比起其他军装部门可谓太仓稊米。只是,多数行动生死攸关,暗礁险滩逐个击破,大伤小患在所难免。挥洒血汗这个词,本是夸张的形容,而他们实践的则是本义。

医院成了队友们第二个公务场所,如果团组可以算作一个整体,SDU大概早已是VIP客户。

一段时间以来的社会动乱,他们早已体力透支。空气中片刻诡秘的沉寂,似乎恰合地照应了他们累到极致的精神与躯体。

“Madam,我想吃生果。”

庄卓源的出声打破了房间里哀而不伤的氛围。Madam沉甸甸的情绪一秒破功,站起身,从床头橱柜上取了一只橘子,递给他。

“都不给剥一下吗!”床上那位忍不住吐槽,像一个吃不到棒棒糖的孩子。

Madam毫无心软:“你有手有脚,又不是废人。”

他绝地挣扎:“我受伤了!”

她不留情面地拆穿:“你伤的是头和body,又不是手。”

他佯装不乐,拍打着床单反击:“我知道了,只有阿礼那小子受伤,你才会服务全套。”言罢,飞出颇有深意的眨眼一笑。

“庄!卓!源!”这一句,Madam和俞sir异口同声地发出,每个字都是降调。

庄卓源终于找着机会还击,调笑般地道:“我的名字真的这么好念吗,你们俩都要连名带姓叫全?”

“喂!”俞学礼面上的尴尬一闪而逝,赶紧剥开一瓣橘瓤,堵住他的嘴:“吃橘吧你!”

“哇,一出好戏啊!”

兄弟们总是如此及时出现。徒然闯进的起哄声,毫无疑问昭示了一个事实:他们定然将方才的一幕收入眼底。

“阿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攻击队阿光极速靠近床栏,笑着感叹

搭档星仔蹿到他身旁,比肩而立,食指劲力地点向男主角:“是大难不死,必有艳福。”

“乜艳福不浅的不是阿礼吗?”与庄sir同样是狙击手的许sir扑到他们背后,对病床造成了小幅度震动。

星仔转过头,挑眉扬颌,算是招呼:“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然后他就被门口的郭sir抢了白:“多等一阵再进来,也许还有更精彩的画面。”

一语既毕,许sir与郭sir上演起了擅长的cosplay。

许sir歪起头颅,扭曲着嗓音说:“Madam,我受伤了。”

郭sir两指并拢,隔空往他头上一推,捏着喉咙尖声尖气地接道:“你伤的是头和body,又不是手!”

许sir从他的“攻击”下转了头颅:“我知道了,只有阿礼那小子想吃生果,你才会剥给他吃。”

俞学礼尴尬得无以复加:怎么暴徒打伤的不是你们,最好是唇疮舌烂!

一袭高挑身材靠近床畔,赫然站立的是俞学礼的搭档邱骏轩。整个病房内,唯有他声色诚恳,直切正题:“看来阿源恢复得不错。”

俞学礼一拳打在他的臂膀上:“好兄弟,还是你最关心正事。”

提到正事,Madam将橘子搁于柜顶,起身相对:“案子手尾处理好了吗?”

邱骏轩清冽的嗓音响于耳畔:“有一点小插曲,大法官又想放人,不过大sir介入,不准放人,惊动了立法会议员。目前看来暴徒应该跑不掉了。”

“那就好。”Madam心中安然,“阿源可能还要躺个三五七天,假条我们要记得交给展sir。”

“不着急,过两天再补给我都行。”指挥官展瀚韬仔细查看了下属伤势,语气祥和:“阿源,好好休息,其他事不用你操心。”

“Thankyou,sir.”

苏怡拉唐明去探望上次的救命恩人时,正看到病房里由打趣转为温馨的一幕。两人长久地伫立门口,没有进屋打扰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

她脸上流淌着脉脉的笑容,欣然地望着这些正义使者。他们无论在多恶劣的境况下,依旧保持着一颗火热的拳拳之心,实在令人欣慰。

两人悄然将一盅热汤连同感谢卡一起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离去的瞬间,十指紧扣。

“苏怡,原来你在这里!”

长廊的尽头,远远地跑来Yan的身影。她穿着优雅的呢质半长裙,高跟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响声。

苏怡伸出空闲的手,竖于唇前做出一个“嘘”的动作。她减缓了些速度,走到两人身边。

“鉴于前一排有个别医生护士拒绝接警察的诊,严重损坏了医护行业的形象,Daddy发起了医护人员联合签名撑警察的活动。张条幅送来明成北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签名?”

苏怡笑意更盛地望着唐明。他点点头,却不是对着Yan,而是对着自家夫人:“这种事,当然是……”

“必须要参加了!”

夫妻俩一唱一和,Yan被塞了一嘴狗粮,拉着好姐妹脱离了副院长的束缚,奔向电梯间。

底楼大厅里,接到通知的诸位主管医生陆续领着下属就位。YT站立条幅背后,伸手制止了小年轻们的交头接耳,见到Yan的出现,远远伸手,示意她快些到达。

“活动是吕局长发起的,我想,由Yan来介绍最好不过。”

“我?”Yan有些意外,但见得他首肯的目光,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工作,她简短地介绍了活动目的和意义。语毕,她望向他,等待进一步指示。

“好了,我们大家可以开始签名了。”

潘怀德和Ceci将准备好的记号笔分发到众人手中,YT率先在横幅的中间靠右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Yan斟酌稍刻,终于在他的名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都带着饱满的情愫。

他的名字大气飞扬,如龙腾九霄;她的字迹则规矩清秀,如兰绽芳谷。一动一静,一张扬一娟秀,形成强烈对比。

布幅的另一侧,唐明企图握着苏怡的手留下姓名的奢望落空。伊人取了笔,优雅地签名完毕,不给他任何缱绻的机会。他在失望之余放飞自我,于她的名字旁边写下自己的大名,而后勾勒出一个心形,将两个名字紧密地围住。收笔之后,他满意地望着自己的大作,开怀一笑。

余晖落幕时,Yan小心翼翼地将横幅折好,露出YT和自己的名字于最外层。在某个无人经过的角落,她拿起手机,与“杨逸韬”三个字拍了一张合照。

这样的举动,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Yan——”YT赫然出现,几乎惊了她一跳,“你在做乜?”

“我……”她的唇舌无端打结,“我……我想……把它带回去给daddy……他好转给……下一间医院。”

“我是问,你刚才做乜鬼鬼祟祟地影相?”

她仰起头,伪装起无比的勇气:“哪有鬼鬼祟祟……我是光明正大地影!”

“光明正大地影我的名字?”他笑得极其内涵,语色里带着看不透的深意。

“没……”她的伪装一瞬间崩溃,“我……”

他的笑容深了一些,靠近她的身边,伸手取过她的手机。“一个人影边有意思,我们俩的名字都在上面,当然要一起影张合照。”

言罢,他不露神色地环住她的肩膀:“看镜头!”

快门按下的瞬间,她才发现,心跳慌乱如经历过一场山崩地裂。

从此以后,两张笑靥静静地躺进Yan的相册里。它们兀自不语,却仿佛一个说书者,操一口乡音,不时萦绕在耳畔,轻轻诉说着美丽的故事。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8)无名英雄

三十八、无名英雄

晴朗的午后,波波坐在花园的靠椅上,望着远处的胭脂花发呆。曦色铺了她一身,拂落还满。

唐明翩翩而来,还未走到她的位置,便被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挡住了去路。

孩子扬起稚嫩的笑脸,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腿:“你是不是唐明医生?”

他停下脚步,躬下身子:“是的,得意囡,有什么事吗?”

“阿妈话,你是一个本领很大很大的人。”

对于词汇量匮乏的孩子来说,本领很大很大或许已经是她能赞美的极致。

唐明瞪着眼睛不答,她自然地继续道:“现在我想去帮阿妈买杯水,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哦?唐明有些惊讶,却欣然接受。面对这样一位走路尚且蹒跚的小美女,他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十分钟后,他意外又有......

三十八、无名英雄

晴朗的午后,波波坐在花园的靠椅上,望着远处的胭脂花发呆。曦色铺了她一身,拂落还满。

唐明翩翩而来,还未走到她的位置,便被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挡住了去路。

孩子扬起稚嫩的笑脸,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腿:“你是不是唐明医生?”

他停下脚步,躬下身子:“是的,得意囡,有什么事吗?”

“阿妈话,你是一个本领很大很大的人。”

对于词汇量匮乏的孩子来说,本领很大很大或许已经是她能赞美的极致。

唐明瞪着眼睛不答,她自然地继续道:“现在我想去帮阿妈买杯水,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哦?唐明有些惊讶,却欣然接受。面对这样一位走路尚且蹒跚的小美女,他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十分钟后,他意外又有些好笑地发现,原来小美女的妈妈,正是波波。

小美女歪歪斜斜地跑上前,将矿泉水交到她手里,顺势扑进她温暖的怀抱。

“阿妈!给你喝,喝了就会开心了。”

波波愕然抬头:“你去哪里弄来的?”

小美女伸手一指不远处:“是本领很大很大的唐医生帮我买的。”

花园入口处,唐明站立风中,对两母女脉脉地微笑。

小径的尽头,一位身形清瘦的女士,目不转睛地望着草木中心的母慈女孝,眸子里发出艳羡的光芒。

苏怡路过她身后,恍惚认出,她就是那位因心脏病而被迫中止怀孕的女士。

大多数父母,是怀着无数个色彩斑斓的梦将孩子带来世间。可惜他们有的人,尚无缘与期待的新生命相见,就匆匆与它们别过。心里的伤痛也许是短暂的,抹不去的印记却是永恒的。

苏怡也曾想过,如果她和唐明的孩子没有“走失”,现在的ta,会是如何光景。可是徒劳。比起在痛苦的挣扎中拉扯ta长大,给ta一个不完整的童年和家庭,她宁愿ta早早安息。时机成熟之后,她和唐明或许会迎来新的天赐礼物,虽然那已不是ta,但她会永远带着爱,带着纪念,将ta收藏于心底的某个角落,葳蕤生光。

艳羡的少妇依着西风转身,回程的刹那,看见了熟悉的医生面容。

苏怡走向她,白袍染了秋色,口吻温柔地启齿:“黎可仪,你恢复得很好。”

“嗯,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谢谢你苏医生。”

苏怡点头相应:“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新生活。”

“你也一样。”

离去的瞬间,黎可仪徒然转头:“苏医生,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操劳。”

“Thanks.”

分别以后,苏怡将注意力转到波波身上。这位年轻妈妈的生活一定过得很艰难,事业、夫婿、孩子……每一种重任都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不可卸下。只是,看她宠溺地抚摸孩子脸颊的模样,又洋溢着幸福的流光。

痛,并快乐着。

她那样坚韧,最大限度地容忍命运的磨难,不知此劫渡过后,会不会迎来希望的曙光?

苏怡怀着满腹思绪,再向前几漫行步,与唐明的轨迹相交。一对白袍青衫的小夫妻,在忙碌的看诊之余,短暂地聚于花园里。

他们没有卿卿我我,而是双双转向长椅上的女子。

唐明的词句语速如常:“你先生的清创手术很成功,从今天起,他会逐渐恢复。” 

波波将孩子安置在一旁,站起身,言语里的感激浓烈而真挚:“谢谢你们,苏医生,唐医生。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她停顿了约略两秒,又问:“毕弟……我是说我丈夫,希望可以重返擂台。不知道……”

“半年内最好不要。其实我的建议是8个月,如果8个月以后,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反复,就可以尝试一些基础性的运动,但是强度不能太高。”

波波拼命地点头:“我知道了。”

晚些时候,各科室收到了波波赠与的水果。她直言,感激之情无法表达,唯有献上一点小心意。急诊科,心胸肺科,神经外科,消化内科……所有与毕家成接触过的医生都收到这份小礼物,唯独病理科的洛医生没有。

他常年居于住院部最高层,仿佛被人遗忘的独行侠。鲜有人知道,他在无数疑难杂症的确诊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之一。

波波的女儿说唐明本领很大很大,其实,洛医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基。

当然,这并不能怪波波,在进入医院的这些天里,她从未与独行侠正面接触。

唐明趁巡房时问她:“波波,你记得洛医生吗?”

她果然露出迷茫的神色:“……哪位洛医生?”

剥着橘子的苏怡明了知己兼丈夫的心思,主动解惑:“就是在你先生病理报告单上签名的那位。”

波波面带愧意地敛了下颌:“对不起,他的字太飞扬,我没有认出来。”

“那没事了。”

做完常规检测,唐明与苏怡一同离去。他们回到副院长室,提了一篮子鲜果,踏进电梯间。数字13被点亮,升降机载着几不可闻的芬芳,一路向上。

病理科不只一位洛医生,还有无数白衣天使。他们每日忙碌于显微镜下,抑或资料丛中,为数不清的病患提供强有力的治疗检测依据。只因从不亲自操刀动仪,几乎没有病人和家属知道他们的存在。

如果说,直接接触患者的医护人员是台上的表演者,那么,他们就是幕后的工作人员,无时或忘,但不可或缺。

一部作品的成功离不开每位参与者的付出,可是,鲜花与掌声中,有多少人挨到最后一秒,仔细阅读片尾字幕里的制作组名单?

他们从不介意被忽视、被遗忘,依旧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无怨无悔。

无名英雄,记得他们的,只有同为医者的同事们,比如唐明和苏怡。他们把一篮水果送到13楼,简单地说句:“这是那个肺部感染的病人家属送的。”

洛医生从显微镜视野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给我?”

苏怡轻点头颅:“是的,感谢你救活了她的丈夫。”

不多一句解释,亦无需解释,彼此心照。

午后昏黄的曦色里,两道白衫携手离去。身前身后,皆为悬壶,道阻且长,彼此同舟。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7)风波甫定

三十七、风波甫定

毕家成的第一个疗程石沉大海。

这位理应体强貌健的拳手,竟比想象中虚弱了许多,以至于在囿于经济条件限制而不得不选用廉价抗菌药物后,迅速地出现了不良反应。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心率骤然飙至每分钟200余次,心电曲线也从平滑稳定的波浪,紊乱成高耸密集的锯齿状。

一向镇定的潘怀德几乎夸张地跳起来,Ceci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似被巫女定身,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唐明坚决而短促地吩咐:“除颤仪,心电图机!”

两位年轻人手脚机械地行动,仪器拽来时,年资较长的Hugo接过工作,专业而娴熟地施展抢救。

苏怡与抗心律失常的药物一同赶至。她雷厉风行地跨进门,同被请出病房的波波擦肩...

三十七、风波甫定

毕家成的第一个疗程石沉大海。

这位理应体强貌健的拳手,竟比想象中虚弱了许多,以至于在囿于经济条件限制而不得不选用廉价抗菌药物后,迅速地出现了不良反应。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心率骤然飙至每分钟200余次,心电曲线也从平滑稳定的波浪,紊乱成高耸密集的锯齿状。

一向镇定的潘怀德几乎夸张地跳起来,Ceci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似被巫女定身,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唐明坚决而短促地吩咐:“除颤仪,心电图机!”

两位年轻人手脚机械地行动,仪器拽来时,年资较长的Hugo接过工作,专业而娴熟地施展抢救。

苏怡与抗心律失常的药物一同赶至。她雷厉风行地跨进门,同被请出病房的波波擦肩而过。屋内绝望的青年死死抓住唐明的衣角,苦苦哀求:“别,别让波波走……我……我不要离开她……”

苏怡赫然站定,咬合着上下齿,心在痉挛。可笑,如果真的离不开挚爱,当初何必行差踏错?

唐明比她残酷多了,直接将病患伸出的手折回脸部,不容反驳地说:“她在这里帮不上忙,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自立!”

静脉推注心脏药物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专注在仪器的屏幕上。度日如年已经不能形容此刻的煎熬,短短几分钟,仿佛走过了三生三世。

当锯齿终于变回波浪线,Ceci深沉地呼出一口漫长的气息,回神返心,才发现双腿早已无力。她把手搭在潘怀德肩上,轻轻挪动一步,酥麻的感觉蹿变全身。

苏怡转身离去,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床单早已被毕家成攥成一团梅干菜。

门外走廊里,波波蹲在墙角,双手抱着脸,头颅埋在掌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她口中碎碎念着什么,许是在祈祷,上天不要带走她的丈夫。

苏怡突然想到,如果,刚才毕家成死于突发状况,是不是上天觉得他的悔过不够真诚,不给他破镜重圆的机会?

如此对比,那些年的她可算幸运得多,至少唐明“出轨”的是病人,而毕家成出轨的却是……虽然唐明一度忽略了她的情感需求,以至于惨淡收场,但起码,她可以很快回到职场,给身心一次纯粹的洗涤,不用像波波一样,在后续的时光里经受无限折磨。

毕家成犯了严重的错误,无辜的波波却要倔强而忍耐地替他还债。这大概是世事不公的一次最直观深刻的体现。

抗真菌药物疗效缓慢,但大约受了长久练拳的恩惠,毕家成的第二个疗程居然出乎意料地顺利。过了几日,他的各项指标趋于平稳,唐明和YT开始筹划为他进行清创手术。

这一次,酷爱观看手术的苏怡没有站在落地玻璃窗后,她的位置被好姐妹Yan占领,替代她欣赏两位专业男士的表演。她信赖,手术一定会顺利成功,故而约好不久后倾听Yan讲解两位院长的优秀事迹。

无影灯下的故事开启时分,急诊科里已然展开另一场硬仗。

翡翠台的即时新闻播报着太子道一起恶性暴力事件,失控的暴徒当街欺负几位游客,有军装警员路过,逮捕罪犯以拯救无辜,却被更多的暴徒同伙围殴。落单的警员奎踽顽抗,头被击破,鲜血顺流直下,猩红纵横。纵忍受着无数拳打脚踢,他的双手依然死死锁住罪魁祸首,不肯放松半分。

现在,事件的主角躺在担架车上,血色印红了洁白床单。

苏怡惊讶地认出了新闻中的警员,不解地问:“九龙城的事喔,点解不送去最近的玛利亚医院?”

余湛琛颇有深意地附耳低语:“听讲玛利亚的医生对清道夫有意见,不肯接诊。”

苏怡深深地呼入一口气,心中一点苦涩泛滥开来。医生这个职业,应当怀着对生命的敬畏,即便面对犯错的人,她和搭档们依旧会施以妙手,何以对待保护百姓生命的负重行者,另一区的同行竟会冷漠拒之。无论在职业操守上还是处事三观上,他们都离及格线相去甚远。

受伤警员眼神迷离、气息孱弱,仍旧在医护人员的小跑里喃声叨念:“个犯……”

“个犯拉咗啦!宜家喺拘留室度,展sir审问紧!”随行同僚握着床栏,急切地回答。

“D游客……”

“游客没事,Madam和阿轩送他们到酒店了。”同僚俯下身子,责怪的语气里更多是关怀,“好心你,受伤了就好好接受治疗同埋休息下,别总挂住工作。工作的事有兄弟姐妹,当他们是死的呀!”

这个声音异常熟悉,苏怡愕然凝神,然后发现,与她一同推着担架车的警员,真的是上次接触过的飞虎队成员俞学礼。

“俞sir!”她翛然出声。

俞学礼转眸相向,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抱歉的神色:“又要麻烦你了,Dr. So.”

她摇摇头:“这是我们该做的。”

俞学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位受伤的庄sir是上次医院挟持事件中的sniper,是他击中了上次的歹徒。”

苏怡果断地点头,对庄sir肃然起敬。有份参与拯救唐明的正义朋友,她对他多了一份特殊的情愫。

担架车驶入2号诊室,俞学礼心疼地嘱咐:“以后落单别逞强,那些暴徒背后有势利撑腰的,武器都很犀利,不要一个人对付他们。有事call我们过来支援。”

苏怡有些不忍打断兄弟俩的聚合,却不得不做个“恶人”:“俞sir,麻烦你到外面等等。”

蓝色的薄薄布帘将两兄弟隔开两端,外面的正义使者忐忑难平,里面的医护人员手脚忙碌。

“BP 140/100,Pulse 130,SpO2 92!”对于过床后的惯性开场白,Macy早已娴熟自觉。  “头顶有开放性损伤,预计失血量在600到800毫升,送3包O型cross match!”吩咐声落地,苏怡从压迫止血的动作中抬起视线,口齿翻飞,“照紧急CT先。”  

Macy小鹿般蹦去库房取交换配血,Kate则娴熟地奔向CT室抢位。  

输血和头部CT的程序在争分夺秒中完成,苏怡看一眼X光片,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没有颅内出血。”  酒精棉就位,她迅速进入了清创模式,为庄sir肌肉注射一支破伤风抗毒,而后伸手唤道:“Needle(手术针),suture(缝合线),narcotic(麻药)。”

 Kate递上工具时分,庄sir有气无力地开口:“医生,可不可以不打麻药?我怕损伤大脑,对以后瞄准和发射有影响。”

在每次任务里,狙击手的眼力、手速和精准度至关重要,大脑神经损伤的确对其有所影响。

苏怡怔愣了短暂的片刻,忽而语气干脆地说:“少少点,没事的。”

她为警员的头顶整整缝了二十六针。为了获救,那位接近中年的战士失去了一小撮贴近头皮的短发,以及美丽的发际线。

额头的小小痕迹并不影响他的帅气,但伤痕累累的躯体,却叫人触目惊心。

急诊室的门帘拉开时,苏怡清楚地听到,门外的俞学礼发出一声低沉的慨叹。

看到移动病床被推出,他放低正在浏览的WhatsApp信息,箭步迎上,开口的语气,仿佛在传递一项振奋人心的喜讯:“你拉的犯不准保释,不过D废青围住警察总部,拿着架叉喊梁sir放人。展sir在硬顶,他让我们放心,他跟梁sir都不会妥协。”

病床上那位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搅动舌根:“那我就放心了……”

俞学礼目光流转,定格在苏怡身上:“Dr. So,你们要把他送去哪里?”

她面色严肃,语气里多了一份庆幸:“还好他没有伤到心脏,但他伤到头,很容易因为颅内积血导致功能区域受压迫,有出现脑疝的可能,所以我们现在把他pass给NES,需要住院观察多几天。”

俞sir点头相应,垂颌对同僚道:“没事了。”

病床上的Sniper摇摇头:“班废柴天天闹,我预咗是场持久战。阿礼,如果我真的不好彩,你帮我同展sir讲,国旗可不可以做大点,我怕冻……”

“庄卓源!你是不是痴线嘅!”

徒然提高的音量将后面的话语扼杀于摇篮,推着病床的所有人皆为之一震。俞学礼显然出离了愤怒,用声嘶力竭的嗓音吼道:“我严重地紧告你,不准再说这种话!你没有机会盖国旗的,我诅咒你永远没有机会躺着盖国旗,知不知!”

这位七尺男儿,兄弟受伤时没有哭,挥开人群、肉搏暴徒时没有哭,送兄弟入院、等待救援时没有哭,此刻听到兄弟的话,却骤然泪如雨下,洪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苏怡的心与他一道,狠狠被凌迟着。他们为了守护这座城市,直面刀风剑雨,何惧淋漓鲜血;被他们守护的人却从四面八方提刀而来,决绝地刺伤了他们。

俞学礼的咆哮仍在继续:“我们上次在隔篱村差点死过,硬抗过来,就为了捣毁制毒工场,让呢班废青不受毒害。现在他们痴孖筋受人教唆,来打我和我的兄弟,下次我一定不会手软,通通拉班房去,个个反省受罚!”

向来要求严苛、不许高声喧哗的急诊室,此次竟无人制止他的高分贝。June见状拉开唇瓣,被苏怡伸手阻止。世道艰难,人间荒诞,她能做的,唯有待勇士发泄完毕,方才轻声提醒:“俞sir,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不过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不要叨扰到其他病人。”

俞学礼泪眼朦胧,识趣地点头。身为纪律部队的一员,他自会遵守公众场合的秩序。

强硬的语气顿时逝世,只剩下低声的娓娓道来:“入camp(进入SDU飞虎队高级反恐训练营)嗰阵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挨到天荒地老。出ACTT(成功通过高级反恐训练)时你还说,边个食言边个肥。你不准自己肥。”

电梯送几人到达目的楼层,Macy引两位警员进入病房。金属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苏怡按下数字10,轻巧地踏向心胸肺科,没入阳光深处。

手术室的指示灯,在旁观尽无菌操作台上的表演后终于熄灭。唐明摘下口罩,没有迎来意料中的病人家属,却看到苏怡的纤巧身姿。

她几乎扑进他怀里,又适时站定,目光与他交汇,却不问手术结果。

无需问,她对他的信心从来不减。更何况,与他合作那位是YT。

他有些意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自他眉眼扫过,启齿道:“浩园很挤,没有地方执给我们。”

他忽而笑了,右手抚向她鬓边青丝:“我们都还不够数。”

很多人以为,医护并不是一项高风险职业,然而,他的师父却长眠那方土地。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能预测面临着什么,却把与命运竞赛的勇气刻入心灵,在面对每一次垂危状况时,抛却顾虑地全速前行,甘之如饴。

惊涛骇浪齐纵横,与子偕行,一蓑烟雨任平生。前路曲折莫彷徨,得尔相傍,此心安处是吾乡。

————

特别鸣谢:北挽苏太太。他给我的文章职业部分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和建议,才让我的文章bug更少。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6)嗜血玫瑰

三十六、嗜血玫瑰

一连两天,唐明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遨游于无边无际的资料海洋里。他把电脑文件和纸质档案翻了个遍,希望从字里行间发现一丝治疗毕家成的灵感。

如果是普通病患,尚有时间待他们按部就班地全面检查。可惜,毕家成的病例太特殊,未知感染物不断蚕食着他的机体,如若白衣天使不争分夺秒地冲刺,他可能先输给时间。

肺部取样切片送去了病理科,然而,经验老道的COS洛医生一筹莫展。他仔细观测了所有样本,并没有发现任何菌种存在的痕迹。

唐明仍在屋里暴烈地翻找,却于小半日后几乎愤怒地把鼠标砸向地面。苏怡送咖啡入屋,见到地上可怜的“出气筒”,在他的叹息声里平静地放低纸杯,伸臂抱住他的身子:“不要急,我...

三十六、嗜血玫瑰

一连两天,唐明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遨游于无边无际的资料海洋里。他把电脑文件和纸质档案翻了个遍,希望从字里行间发现一丝治疗毕家成的灵感。

如果是普通病患,尚有时间待他们按部就班地全面检查。可惜,毕家成的病例太特殊,未知感染物不断蚕食着他的机体,如若白衣天使不争分夺秒地冲刺,他可能先输给时间。

肺部取样切片送去了病理科,然而,经验老道的COS洛医生一筹莫展。他仔细观测了所有样本,并没有发现任何菌种存在的痕迹。

唐明仍在屋里暴烈地翻找,却于小半日后几乎愤怒地把鼠标砸向地面。苏怡送咖啡入屋,见到地上可怜的“出气筒”,在他的叹息声里平静地放低纸杯,伸臂抱住他的身子:“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

毕家成本是一位普通拳手,过着普通的生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出格,那就是他曾经被勾引,背叛了自己的婚姻。当他改过自新时,突然罹患重病,一切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苏怡听到他的事迹,露出了深重的苦笑:上天惩罚他的同时,身心折磨得更多的是他的妻子。那位娇小可人的女子,在感情创伤复原之后,再度因他的病魔遭到沉痛的打击。

唐明拉着她的双手,让她靠坐在案台上:“人跟人不同,我跟他就彻底相反。”

她哂笑着咧开嘴巴:这样的表露心迹太过刻意。她明明没有吐槽他,他却误会了。于是,她从鼻孔中吐出两团气息:“你是想说,你对你的肺很有信心吗?”

“我是想说,我对我的爱很有信心。”

她反唇相稽:“中午canteen的饭餸也没有落多油啊!”

这句暗指他油嘴滑舌,他岂会听不出其中深意,于是顺着她的逻辑说下去:“没有!所以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似笑非笑,默然不语。

他执着地为自己正名:“不信,要不要我剖心剖肺给你看?”

“剖来看看!我去取手术刀。”

“你真的要浪费公共资源吗……”

…………

毕家成大概想不到,他的入院,竟然获得了内外科专家联合会诊的特殊待遇。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洛医生也鲜见地出现了。

“CTS送来的样本已经从肺扩大到淋巴、血液、皮肤和大脑,我把放大比例从4倍镜调到100倍镜,载玻片下依旧没有发现目标。Bacteria冇,Virus都冇。”这位双眼掩藏在厚厚镜片下的年长大夫如是说。

连空气中的细微颗粒都被无限放大、充斥着视野,可惜他们要找的罪魁祸首,依旧杳无踪迹。

唐明说过,菌体狡黠,只是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没有料到,它狡黠到这种程度。

YT无奈地下了结论:“我们只能用抗生素和抗结核药物镇住先。”

心胸肺外科,神经外科,消化内科,病理科,急诊科……各类专家汇聚一堂,却找不到突破口。此刻的他们就像一队精英CID,面对惨烈的凶案现场,却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甚至,他们能感受到疑犯就在附近,然而不知如何追捕。

苏怡气喘吁吁地敲开会议室的门,跨进室内。手掌撑着办公台歇息时,她腹内暗自翻江倒海。

“苏怡,有事吗?”YT不明所以。

她从不会在重要的会议中贸然闯入,院长大人心中明了,必有要事,让她不得不破坏素日持重的形象。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实在担心,新的棘手病例再次袭来。

唐明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隐约猜到她的缘由,将手边的咖啡推到她身边:“饮啖嘢,顺下气,慢慢来。”

她摆摆手,极力压下喉咙里杂乱的气息,语气飘忽地说:“那个……我突然想到……毕家成的病原菌可能是活体菌,离体……很短时间内就会消亡。”

唐明和YT闻言沉了脸色,其余人面面相觑。

凝固的空气,最终被“疑凶画像师”洛医生打破。他手撑住下颌,沉思短暂的片刻,忽而应声道:“这个猜测不无道理。样本从CTS的doctor送来病理科,再经化验员拿到检测室给我,经过了几次转手。这中间完全可能导致感染物消失。”

散会后,他亲自到病患床前做活体取样,立即接种到多种培养基上,而后带回住院部最高的13层病理科,长久地专注于电子显微镜前。眼镜片与目镜摩擦,间接在他眼眶下方烙出印记,他毫无察觉,一蹉跎就是几个钟。

入夜以后,检验报告如雪花片一般飞进副院长的邮箱。

配合特定培养基,显微镜下的图片开出一朵朵颜色鲜丽的玫瑰,花瓣招摇,那是真菌菌丝伸出的触角所致。

报告发出后,洛医生反复确认:病患有没有接触过竹鼠,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

每次询问,苏怡都果断地摇头。患者入院时持续低烧,她经验丰富地率先检测了HIV,结果呈阴性。至于竹鼠,病患与家属闻所未闻,自不曾接触。

洛医生望着她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她身边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唐明,终于将这个问题作罢。“如果属实,那么目前国内非艾滋病感染的病例只有9例,他是第10例,也是香港唯一一例。”

菌株首次临港,且不是常规认为的原核生物,而是真核生物,难怪其他医院经验老到的医生们亦检查不出病因,而抗生素对它也无能为力。唐明不敢懈怠,在洛医生的形态学基础上做了二代测序,对这种他一无所知的新颖菌种进行宏基因组序列比对分析。两人结果指向一致:这是一种罕见的丝状真菌——马尔尼菲蓝状菌。

它一般潜伏在土壤里或竹鼠身上,伺机入侵人体,但大部分被感染的是自身抵抗力低下的免疫缺陷综合征患者。毕家成这样体质良好的人中招,实属特别。

菌种确认,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抗真菌药物价格昂贵,副作用巨大,几位COS还需要在施药后、患者身体相对稳定时,对他的机体进行一次联合清创手术。

这个方案无疑是吞噬金钱的黑洞。波波摇着头,几乎把一生的眼泪都忍住。她哽咽着喉头,反复地喃喃自语:“我们家没有钱,可是毕弟不能有事。”

医生非冷血,然而,这种情况一年之中他们能遇上百八十次,如果每一例都在金钱上施以援手,恐怕早已破产。

爱莫能助,不是唐明与苏怡心如铁石,只是抗真菌药物需要现订而花费不菲,他们实在鞭长莫及。

这一天,两个人在回家路上为可能的援助措施想破了头。唐明将车缓慢停驻于红灯路口,向副驾座的人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众筹的网站?”

苏怡摇摇头:“众筹网需要信用和人品评估,以网友们的性格,恐怕不会给他捐款。”

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可叹是,即便可以解决,事主却无钱出手,莫不成了最大的悲哀。

街头柏木森森,对SY5388行着注目礼。它们间或在风中窃窃私语,仿佛早已看透了人世,堪破了生死。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5)桂子弥香

三十五、桂子弥香

日子在曲折反复中前进,没有人注意到,桂子甜香通过玻璃门缝钻进大厅。它们不可或见,但装点了一季,弥久愈浓。

孤独就是,周围喧嚣一片,而你独自一人。等待检测结果的时刻里,人群来往的急诊室,仿佛孤独得只剩下两位姑娘。

苏怡担心李梦妤久站不适,邀她到候诊椅上坐下。她靠着椅背,语速缓慢:“苏医生,你知道吗,我们……我和其他接受心理治疗的病友,常常会分享一些故事和心情。今天有个病友说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一对姐妹,妹妹在爸爸的葬礼上对一个前来奔丧的男仔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她就把姐姐杀了,你知道点解吗?”

苏怡凭着直觉猜测:“难道……姐姐是杀死爸爸的凶手?”

唔。她...

三十五、桂子弥香

日子在曲折反复中前进,没有人注意到,桂子甜香通过玻璃门缝钻进大厅。它们不可或见,但装点了一季,弥久愈浓。

孤独就是,周围喧嚣一片,而你独自一人。等待检测结果的时刻里,人群来往的急诊室,仿佛孤独得只剩下两位姑娘。

苏怡担心李梦妤久站不适,邀她到候诊椅上坐下。她靠着椅背,语速缓慢:“苏医生,你知道吗,我们……我和其他接受心理治疗的病友,常常会分享一些故事和心情。今天有个病友说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一对姐妹,妹妹在爸爸的葬礼上对一个前来奔丧的男仔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她就把姐姐杀了,你知道点解吗?”

苏怡凭着直觉猜测:“难道……姐姐是杀死爸爸的凶手?”

唔。她摇了摇头。

“因为姐姐也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唔唔。她几乎把头摇成拨浪鼓,停下后带着神秘莫测的语气说:“告诉你吧,是因为,杀了姐姐,就可以又办一次葬礼,妹妹就可以再见到那个男仔了。”

苏怡轻微地瞪大眼睛,仿佛在问:你怎么会对这样离奇的故事感兴趣?

李梦妤突然笑了,口吻有些局促:“苏医生,你不要误会。你是不是想,我在意这个故事,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心思。咳,如果我有姐姐,爱护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呢?”

苏怡明白她的意思:“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她轻垂下目光,挤出一个苍白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的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她一定很疼惜你。”苏怡漾出温婉大气的笑容。

李梦妤咬了咬下唇,回应道:“她几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苏怡在心底默默地一叹。许多人都在红尘中苦苦挣扎,许多病症的背后,都有一个可惋可叹的故事。医者不是上苍,没有覆雨翻云的手,不能把患者的阴霾立即转为明媚的晴天;他们无法承诺生死,只能用心每分每秒。

不愿陷入深沉的境地,她词句淡然:“她在另一边看着你,一样这么爱你。”

李梦妤嘴唇翕张,欲言又止。苏怡再次启唇,试图把话题从泥沼中拉出:“我也是妈妈唯一的女儿,现在她也不在我身边。”

李梦妤抬起下颌,直视她的眸子:“但是你有吕医生啊, 你们两个情同姐妹。”

提及Yan,苏怡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踩着高跟鞋、跃跃欲飞的自来熟大女孩。“她的确是一个很可爱的人。”那位总是穿短裙、爱美爱到极致丫头,外表一点也不像一位医者,却努力在专业的道路上踏破荆棘,是她和Kennis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时分动人的活性剂。

凭着脑海中的画面,她的笑容持续蔓延:“你也有龙夫人啊,我看你们相处的很好,就像一对忘年交。”

“她昨天已经出院了。”李梦妤停顿了短暂的片刻,忽而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低落,酝出眼眸里的光芒:“苏医生,提拉米苏……好味吗?”

苏怡记得,龙夫人曾许诺,带这位姑娘去大屿山一品人间美味。她于是点点头:“好味。乖乖接受治疗,等你身体好一点,可能就有食欲了。”

李梦妤的神色陷入黯淡:“好难……”

“为什么呢?”她好奇地反问,“为什么,不想吃东西?”

“就是……突然……”李梦妤皱起鼻头,目色又失去了聚焦,“苏医生,你能明白吗,就是有一天,突然尝不到味道了,吃什么都像在嚼塑料一样,根本咽不下去。”

她移开目光,一言难尽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这种缺氧的情绪蔓延开,似乎难以收口。

在这个窒息的瞬间,苏怡听见她开口,用一种异常轻微的响度:“为什么,我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大家都希望我饿得想要吃点什么……等到我想尝味道的时候,又不被允许?”

苏怡突然觉得,被急诊病患塞满的时间其实并不坏,起码在那样一个手脚匆忙、马不停蹄的环境下,并没有任何一个额外的个体,有机会向她提出十万个为什么。

记忆回到中秋那晚,龙夫人邀李梦妤去大屿山拜会提拉米苏,笑称哪怕不能吃,闻闻也好。思绪飘远,翻回许久前的某一天,儿科急性酮症酸中毒的小莎莎,床头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小病友馈赠她时也说,不能吃看看也好。

命途充满了冷酷无情,而人生却总有温情。无论它们来得激烈或含蓄,都无法阻止靠近的心灵,相互慰藉于冰冷的世间。

顿时,苏怡全身的血液冲向脑颅,有种冲动,立即开车过海去大屿山,买一个现烤的提拉米苏回来。

可惜她不能。唐明正在楼上,为一位恶疾缠身的病人损伤无数脑细胞,她如何能抛下他,独自驾走他的爱车离去?

于是现在,一位毫无杀伤力的病患隐晦地向她求一个蛋糕,她竟无法满足她的要求。

李梦妤右手食指尖划过麻质裙装表面,好似突然忘记了刚才的话语,扬起脸庞说:“苏医生,你别为难,我尝不到味道的。我只是在想,龙夫人痊愈了,是不是就能经常吃到她最中意的美味了。”

苏怡长久地呼出一口气,抽紧的小心脏神经突然都放松:“嗯,她可以过她中意的生活,你也一样。”

中意的生活么?少女轻微垂了下颌。外人眼里荒唐的疾病,或许正是她身体的一次放纵,来消减伶仃孑行的痛苦。自从母亲过世,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

恍惚的片刻,她发现手背苏怡拉起。这位大气飒然的医者,和蔼可亲地问她:“我要去看刚才那个病人,有些事细节可能需要同他的主治医生讨论。你要不要一起?”

她好奇地问:“主治医生,是神经外科吗?”

苏怡温缓地应答:“不,是CTS的唐明医生。”

“噢。”她接收到信息,婉言谢绝,“我该回病房了,等阵姑娘姐姐巡房我不在,会找我的。”

苏怡到达CTS病房时,唐明正在派发抗生素。床尾凳子上的波波局促地起身,接过药物时焦急地问:“Doctor,我老公的检查是不是有结果了?”

“还在check,有结果会通知你们的。”

床前摆着一摊已经凉掉的食物。晚餐很丰富,但毕家成似乎一口未沾。

他躺在素白的病床上,一声不吭,颓废的模样显得礼貌全无。苏怡并不介意,与唐明点头招呼过,便轻声走到他的床前,躬下身子:“饭要吃,不然只能插胃管,每天灌营养液。”

毕家成仍旧无言,波波有些歉意地道:“Doctor,他不是故意的,他吃不下。”

苏怡点点头,不再多语。如果不看检测报告,这位青年男子的所有症状与厌食症无异。谁能想到,他的躯体下,住着一套千疮百孔的器官?

走出病房,两人并肩行于长廊。路过三间屋子,唐明低声叹息:“情况不容乐观。”

苏怡深知任何安慰于此时皆无用,默默地伸出手,牵住他的大掌。

手心与手背的温度奇妙地贴合在一起,在两个机体之间流转回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有些意外,他抬起眼睑,转眸看她。她约微仰头,目光直视,神色里的缱绻全都融进他的瞳子里。

“你怕你的科研经费用不出去吗?”

“我怕不够用。”

“5000几蚊一个样本啧,不够我帮你出一半。”

“那是当然,我的钱还不是你的钱。”

窗外的金桂悄无声息地偷听着两人的话语,兀自不言。善良的付出无人知晓,然而总有一个角落,有生物将它们刻入肌肤,存于心灵。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4)多事之秋

三十四、多事之秋

桂子的香气乘着西风,若隐若现地传来,甜香沁脾。这种不争朝晖的植物,却在三秋季节里肆意地开放,低调的轻黄掩藏在深绿的叶丛里,情疏迹远,暗香自留。

明成北与其他许多医院不同,没有清一色素白淡黄的大楼,所有建筑物皆设计得颇有时代感。青绿反光玻璃仿佛摩登广场,在寒秋高阳的照耀下,射出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李梦妤穿着黄色碎花中长裙,漫漫地穿过花园,走向急诊科。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这个季节风中的桂子,被厚实的叶片覆住,看不出轮廓。

大厅里,白衣天使聚成群落,讨论着即时新闻。她轻声走过,置若罔闻。

急诊室蓝色的门帘在眼前应声拉开,苏怡与余湛琛处理完病患,高声嘱咐:“Kate,Roy,过...

三十四、多事之秋

桂子的香气乘着西风,若隐若现地传来,甜香沁脾。这种不争朝晖的植物,却在三秋季节里肆意地开放,低调的轻黄掩藏在深绿的叶丛里,情疏迹远,暗香自留。

明成北与其他许多医院不同,没有清一色素白淡黄的大楼,所有建筑物皆设计得颇有时代感。青绿反光玻璃仿佛摩登广场,在寒秋高阳的照耀下,射出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李梦妤穿着黄色碎花中长裙,漫漫地穿过花园,走向急诊科。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这个季节风中的桂子,被厚实的叶片覆住,看不出轮廓。

大厅里,白衣天使聚成群落,讨论着即时新闻。她轻声走过,置若罔闻。

急诊室蓝色的门帘在眼前应声拉开,苏怡与余湛琛处理完病患,高声嘱咐:“Kate,Roy,过来帮忙,跟Macy一起把这个patient送去CTS。Quickly!肺CT片也immediately 交给唐明,让他立即看!”

“啊……OK!”两位姑娘闻言转头,踏着运动鞋小跑着奔向诊室。

病床上的患者神智迷离,肋骨被皮肤紧紧包裹,骷髅般的身子形同枯槁,空荡荡的衣衫显得头格外大,难免叫人想起卡通片里的大头儿子。

听闻要被医护人员转往专科,他透过散乱的发丝间隙飘出一个溃散的眼神,再也难以聚焦。

Kate自的第一眼见到他,呼吸就凌乱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这样的人,这样一位看起来比儿童还瘦弱的成年人,竟然还活着?无怪矣,向来随和的苏怡要用那样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地催促他们将病人连同病情检测报告一同,立即送至10楼。

他的妻子,那等候于诊室外、昵称波波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精神萎靡,显然也被丈夫的病痛折磨终日。看到苏怡与余湛琛走出,她噙着泪花拉住苏怡的小臂,一下一下地轻啄着头颅,像个可爱的公仔:“Doctor,他还那么年轻,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苏怡把机体自发的、蠢蠢欲动的摇头状态艰难地控制住,两片唇瓣强烈地抿起来。停顿两拍之后,她稳住声线,干冽地开口:“我们把他转去心胸肺科,那里有全港数一数二的医生,一定会全力以赴帮助她的。”

波波克制地点头,显然这番话她已经听无数医生说过。

作为救死扶伤的白衣使者,苏怡其实很困扰,即便她能在任何梦魇一般的病症面前保持绝不陷入抑郁的心境,但她永远不清楚,日常这些鼓励和安慰,对病人和家属来说,究竟算不算是欺骗,又到底是否幼稚。

空气归于平静,又或者说,沉寂。

行动病床在眼前一闪而过。李梦妤扭转脖颈,望着被推走的病患和一路跟随的家属,若有所思。半晌以后,她轻巧地调换方向,行到面色阴沉的苏怡身前。

“苏医生!”止步的瞬间,她轻声启齿,语气里有着身体不能承受之重,“我刚才听到刚才那些姑娘姐姐和doctor讨论,说今天有个自闭症的小朋友被赶下飞机了。”

苏怡神带迷惘,与身侧的余湛琛相互一望,从片刻的阴霾中抽离:“我们刚刚处理完patient,还未有时间看新闻喔。”

李梦妤约略低下头,右手覆上左手背,小心翼翼地避开手背上插着的一支留置针。由于不能进食的缘故,她需要每天静脉滴注葡萄糖溶液,用以维持身体机能的基本运转。

咳——

苏怡听到,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只是自闭,又不会影响到别人,身边还有婆婆陪着,为什么得不到正常的机会……”她缓慢地抬头,望着两位医者的时候,眼里的所有颜色悉数褪成一片黑白:“我们这种生了病的人,是不是连坐飞机的权利都没有?”

那话语里清浅的哀伤,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状态,反倒像个花甲之年的老太太。

苏怡的心脏毫无意识地一震。她本想宽慰,说自闭症与厌食症相去甚远,没有可比性。然而仔细一想,两者同属精神疾病,皆需要心理辅导。也许,这正是李梦妤对那位小朋友产生强烈共情的原因。

暂时没有新的病患占据琐碎时间,恰有夹缝供三人小聊。苏怡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李梦妤的青丝,像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珍品。待少女眼底的伤情都流逝,她轻声关怀:“不要纠结生命中那些不好的经历,它们只是偶然发生。总有机组会接受你们的。”

李梦妤摇摇头:“苏医生,你误会了,我一世人都住在香港,还没有机会坐飞机。”

明明正值青春年华,她却用了一世人这个词,仿佛已经看遍沧海桑田。苏怡哑然失笑:“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叹世界。”

她撅起嘴,手指揪着发尖,将它们挽成一个小卷,又放开。“我的时间,每天都用来接受心理治疗……”

“这是好事。”余湛琛忍不住插嘴,“你肯面对你的病情、接受治疗,就会逐渐好起来。”

“可能吧。”李梦妤的情绪与用词彻底相反,堕入更深的绝望里。

空气中弥散的沉郁,被一个女声打破。“琛哥,Zoe,副院长找你们!”

June的呼唤将二人注意力引向问诊台。余湛琛说声抱歉,与苏怡双双转眸,看见唐明领着潘怀德,脚步纷乱地踏来。

“有乜问题?”苏怡迎上前,早就预设了这样的剧情发展。

“你确定Kate没有送错毕家成的CT给我?”

他在看到病患的肺部CT图像时彻底绝望,凭着对她专业水准的信任,唯有怀疑是护士姑娘偶然出错。

或者,那不是怀疑,只是在严重震惊下的最后奢望,奢求途中某个步骤的失误,可以不用面对如此恶劣的症状。

病患的两侧肺叶铺满小结,离奇的病变如同白蚁万千,分秒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组织,形成一片空洞。缺失的部分组成一张怖人的脸,眯着阴森的眼、长着血盆大口,朝每一位观察影相的人狰狞地狂笑。

病历上显示,患者辗转数家医院,没有一次能确诊病情,所有专家都说着不能排除肺结核,他只能靠抗结核药和激素苟延残喘。这样的重症病人,每天都向死而活,他是怎样撑下来的?唐明不敢想象。

于是,他带着徒弟仔落楼,急需确认所有的细节。

苏怡当然捕捉到他的心思,慎重地摇头:“没有弄错,就是这么诡异。”

一对小夫妻相对而立,目色交融,情形像极了很久以前,汪姑娘的女儿在幼稚园被精神病患者砍至重伤、入院的那一天。

“有没有把握?”

“什么?”

“我问你operation有没有把握?”

“冇。”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悬起的心至最危险的长空,几乎需要他来抢救。然而,在CPR适用以前,他再次开口,毅然又干脆:“冇必要OT。我怀疑他感染了microorganism,清创手术不能根治,所以不可以贸然开刀。我们要把病因check清楚先。”

她一万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着陆,思绪随即被疑惑填满:“其他医院都没有检测出病菌,点解你这么肯定?”

他抿起唇线,挂上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可能这种菌很狡黠。不过,到了明成北手里,就只能认栽了。对了,你们同他check脑CT没有?我担心他大脑也有损伤,需要去NES treat先。”

李梦妤站在三位白衣天使之外,敏感地抓住了关键字。她轻声细言,似在自语,又像抛出疑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像那个哥哥仔一样,一直待在神经外科?”

那双眼里酝出艳羡的色彩,仿佛能去神经外科,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苏怡约略侧头,静静观望她的面部表情,有些不忍地回答:“每个科室都有不同的擅长领域,你的case比较适合精神科,那里有最权威的医生,可以对你提供专业治疗。刚才的patient虽然跟你有点像,都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但是他比你严重多了,一直发紧低烧。李梦妤,相信我,没有人会一直待在医院,你们总会痊愈出院的。”

李梦妤抬眸相顾,纤细的脸庞惹人怜爱。“也有人是死去而出院。”

一对小夫妻双双侧目,炯炯有神射向她的眸光,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位桃李年华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想到黑暗的内容?

李梦妤羞涩地别开目光,连忙道歉:“几位医生,你们不用理我,先忙你们的business吧。”

苏怡点头回首,听到唐明说:“要确认菌种比较麻烦,我让德仔做了支气管镜,取痰液样本送去检验科种菌培养。另外配合搞个Oxford Nanopore Technologies(三代测序)。”

余湛琛眼里迸射出雪亮的星芒:“哇,明成北什么时候有MiSeq Sequencing了?”

“冇,我打算用自己的research funds(科研经费)来做。”唐明语色里的小小失落翛然散去,瞬间转作狡黠:“不过,我都几赞成像你这种年资长、讲话有分量的人,多号召几位元老一起向院长提议加开这个业务。”

余湛琛突然意识到陷阱深深,毫不留情地拆穿:“哇,你是副院长,说话更有分量吧!”他将瞳子没好气地斜向右侧:“你怎么不说搞个10 plus genome SNS(单细胞测序)呢?”

唐明的回答理所当然:“都冇必要,两样根本不在一个维度,而且SNS cost高,使用频率低。”

潘怀德再次出现时,苏怡才意识到他的短暂失踪。他用了十几分钟,几乎席卷了急诊科对毕家成的所有取样和检测报告,如同荒民闯入粮仓,将库存食品一扫而空。

“我上去先,等阵给你结果。”

唐明话音飞扬时,余湛琛随他一同离去,到CTS会诊。

落叶的季节,病患与它所拥有的成语一样,多事之秋。挑战,永无止息。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3)婵娟与共

三十三、婵娟与共

人闲桂花落,日晚远山空。千里共婵娟的时节里,连偶然出现的雀鸟也流连梢头,鸣声如歌,为明成北增添了一份节日气氛。

YT批准把医院的活动室借出,中秋party如期举行。

苏怡被Yan拉去围观节目时,发现YT身在大厅深处,聆听着活动组织者的流程简介。她转动脖颈,目光倾斜地看着Yan:这丫头积极如斯,果然别有目的。

“YT被邀请做开场致辞。”发现她注视的目光,Yan饶有兴致地解释。

苏怡佯装无趣:“那你看餐饱了,我返去先,失陪。”

“喂!”Yan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小臂,“我都不是光来看YT的,我是想让你看看龙老太!她这最近几天都没发过脾气。”

苏怡闻言转身,循着她提示的...

三十三、婵娟与共

人闲桂花落,日晚远山空。千里共婵娟的时节里,连偶然出现的雀鸟也流连梢头,鸣声如歌,为明成北增添了一份节日气氛。

YT批准把医院的活动室借出,中秋party如期举行。

苏怡被Yan拉去围观节目时,发现YT身在大厅深处,聆听着活动组织者的流程简介。她转动脖颈,目光倾斜地看着Yan:这丫头积极如斯,果然别有目的。

“YT被邀请做开场致辞。”发现她注视的目光,Yan饶有兴致地解释。

苏怡佯装无趣:“那你看餐饱了,我返去先,失陪。”

“喂!”Yan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小臂,“我都不是光来看YT的,我是想让你看看龙老太!她这最近几天都没发过脾气。”

苏怡闻言转身,循着她提示的目光望去,看见老夫人泯然众生里。她今天穿了一条酒红色的长裙,似乎为了应和中秋的主题,波浪裙摆像极了这个季节犹未枯萎的荷叶,裙身印着月桂花纹,与背景板上的一轮金色圆月相得益彰。

她坐在观众席第三排的最外侧座椅上,侧耳倾听着音响里播放的抒情音乐。那曲悠扬的《但愿人长久》间或被一室喧嚣隐没,失去了原本的空灵。

不远处忙碌着一位年轻女孩,过分清瘦的身材倒与老夫人凹陷的脸颊颇为匹配。她将手里的气球系在布景板上,转身端了一碟蛋糕,疾步走向龙老太,动作脱跳地递给她。

塑料小叉子送甜点入口,龙老太语中仍然带着小小吐槽,面色却和蔼无比:“这蛋糕比Chris做的差远了。”

女孩好奇地问:“是太甜了,还是不够清香?”

“总之不好吃。”老夫人的结论简单粗暴,“下次我带你去Chris那里,吃他做的正宗提拉米苏。”

女孩慢慢地酝出美好的微笑,非常温柔,也非常可爱:“我不能吃东西的,龙夫人,你忘了。”

龙夫人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指,慈爱地说:“不能吃,可以闻闻香。也许哪一天,你突然就想吃东西了。”

女孩拉开唇线,拼命地摇头,但笑不语。

苏怡观看片刻,有些惊讶地问:“那个不是精神科的李梦妤吗?”

Yan心情飞扬地点了点头:“看她跑上跑下的样子,是不是不像生了病?”

苏怡无声地点头,心中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那位中度厌食症少女,从急诊科转到消化内科,经历心胸肺科和神经外科会诊,最终被精神科接手。她在明成北明星科室里转了个遍,甚至得到正副院长经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日她入院时,苏怡曾经猜测,她是否有可能与上次的病患同样,因为器官异常,无法正常接纳、消化和吸收食物,造成厌食的假象。然而,在多项检查之后,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梦妤的身体机能并无异常,却在正当青春的年华里无法咽下任何物品,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她本已成年的躯体,竟像一位刚入豆蔻的少女,以致于即便套在小号T恤下,依旧显得空捞捞的。

很奇怪,龙夫人本是一位脾气暴躁的老太太,而李梦妤则是一位原本过于安静的年轻人,不知是怎样的缘分,让两人相处的时候,竟然摒弃了各自的极端性格,一个变得和蔼可亲,一个变得开朗可人。

正如此刻,龙夫人放下餐盘,缓缓起身,轻言细语地对李梦妤说:“今晚我们一定会成为全场最靓的一组partner。”

“好啊!”李梦妤歪头一笑,“夫人,等阵看你表演了喔。”

如果一件事情并没有造成更糟糕的后果,就理当令人开心。

思及此,与Yan比肩立于活动室的入口处的苏怡,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欣慰又欣然。她想,这也许是在爱情与友情之外,另一种神奇的生物化学反应。

唐明出现的时候,联欢节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他觅到坐在最后排的苏怡和Yan,脸上的微笑长久地蔓延开来。

“阿琛说你们来了这里,原来是真的。”行动上逐渐走近两位姑娘,他的问题却只抛给一人:“你不急着回A&E吧?”

苏怡好奇地抬头,看着他渐行渐拢:“有事吗?”

“是有事,不过不是business,是affair。”他坐在她身旁,语带神秘地道,“中秋活动等阵有个自由舞会,成个医院的人,只要有空,都可以参加。”

‘衰佬,我还没死呢!’Yan心中对这个随时随地都对抢走闺蜜跃跃欲试的男子表达了不满,出口的句子却成了反问:“你识跳舞?”

“喂——”

他皱起眉头抗议,额心拢成“川”字形。她不会认为他忙于治疗病人,就没有任何业余特长吧?

苏怡哑然失笑:“他跳舞麻麻,肯定没有握手术刀擅长。”

Yan终于扬眉吐气,把头点成个永动机:“我都这么想,不如我们俩组队吧!”

“川”字形现在是“州”字形了。

想一想,从进入医学院开始,他在这个职业里整整待了25年,跳舞这件事,虽然没有握手术刀擅长,但决不至于一窍不通。他的一世英名,在两位姑娘的一唱一和面前毁于一旦。

不甘于形象扫地的他,自然要设法挽回:“等下就到我的show time!”

Yan皱起鼻子瞥一眼他身上的白袍,思绪如天马行空——穿着医生服跳舞,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先例。

如果唐明执意抢走舞伴,她只能寄希望于院长大人了。可惜,她亦无法确定,开场致辞完毕就匆匆离开的他,能不能空出时间与她一展英姿。

月圆之夜,总有些突发状况阻止人们欢聚。Yan的理想舞伴失陪良久之后,唐明亦不可避免地中招。

天空一轮满月,于白云开合里时隐时现。月辉惨白,铺在急诊科门外,仿佛一地秋霜。

苏怡处理完毕因违规行驶而撞车的铁马骑者,接到一位试验时不慎被酒精灯烧伤双手的学子。她被室友送入医院后,一直叫嚷着要回实验室继续完成工作。过床时分,苏怡与余湛琛相互一望,彼此皆有些无奈。

一直到烧伤膏抹满掌心,她依旧强行挣扎着起身:“呜呜呜,我的试验进行了三个月,不能断的。”

“妹妹仔!”苏怡的语气不容反驳,“烧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处理好,手尾很长。以前有个阿姐也是忙于工作,没在医院过夜就强硬出院,后来恢复得不好,截肢了,还患了败血症。”

少女惊讶地望着她,仿佛听到了天荒夜谈。那凝滞的神情好像在说:怎么可能呢?

然而她绝非危言耸听。

语重心长,不过是在过往的经历中积累的一点经验。“money是赚不完的,试验也是做不完的,失败了你可以repeat,但是手没有了,不可能重生。”

少女瘪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她,两眼几乎垂泪:“Doctor,我住的宿舍成百几蚊一晚,我蹉跎的每一天,都在浪费我的生命。”

苏怡拍了拍她的背:“今天中秋,你没有回家和屋企人团聚,却留在实验室里拼命,可见你是一个很上进的人。相信我,现在花的钱和时间,你以后都可以补回来,但是如果手没有了,你拿什么补?”

她把烫伤膏交到女生室友手里,嘱咐着涂抹方法和时间,余光扫过,女学生的眼里终于泪落。

苏怡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毕竟,快节奏的A&E,没空给她多愁善感。她拉开门帘,将两位女孩请出诊室。“没什么好难过,你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权衡轻重。”

伤者把头摇成震动状态,语声哽咽:“不是,doctor,真的很痛……”

不仅苏怡,整个诊室的医护人员都哭笑不得。

“回去换药以后最好冰敷,没那么痛。宿舍没有冰柜的话,冷水也行。”

少女点点头,眼泪和鼻涕一起肆意奔涌。

苏怡着June取了抽纸,塞到她手里:“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幸得过节,急诊科的病人稀少,否则,她绝没有这样的耐性和空闲呵护周全。

科学研究是一条艰难的血路,然而,自己的选择,再痛苦也该坚持到底。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手术还是门诊,他们都必须保持高速运转的头脑,稍有差池,便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在救死扶伤这条路上,患者并不是他们的全部,他们仍然要在高强度的诊疗夹缝中挤出时间,来学习前沿理论和最新技术,甚至亲身投入研究,做出成果。

曾经有青年调侃:现在工作学习中流的泪,都是当初选定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

其实,哪有容易的专业?三百六十行,要做到无愧于心,何处能轻松地过呢?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苏怡走向大门。落地玻璃在她面前应声而启,她步出室外,望着天空一轮明月。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贫富疾康,皆可以免费享受今夜的月色如水,这大概是人与人之间最无差别的拥有。都说千里共婵娟,可惜,人长久却往往不是愿能盼来的。

小时候,母亲忙于工作,常常会托 隔壁家的馨姐看住她。那位比她年长许多的女子,格外细腻,很好地实践着对母亲的承诺,让她在爱邻里爱的关怀下逐渐成长,也出落成一位明媚的少女。只是,上天的一个神来之笔,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绝对足以令凡人伤痛之癫狂。

苏怡中三那年,馨姐偶然摔跤伤到手腕,经错误的揉搓,导致血块肿大、坏死在组织间。苏怡两母女都劝她去看医生,她却以工作繁忙为由一拖再拖,即便进了诊所也只是匆匆购些药品,不曾接受治疗。

本以为只是小伤,岂料最后竟引发败血症,靠截去右手保住性命,终究也只赊来两年光阴。两载之后,苏怡在课堂上听到噩耗,难过得将手臂掐出血印。

她说不清楚,选择医生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受这个经历的影响。毕竟,做家庭医生那几年,她并没有享受过这种一天当许多天用的出入繁忙,也并没有悬壶济世这样高尚的情操。只是,每次遇到类似的病人,说着小伤无碍,她总是会想起馨姐,对病患的评判标准也不由得严苛起来。

月色无边,不知在世界另一边的馨姐,是否也能共赏?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她在世上的亲人,唯余唐明一人。

那个傻老,大概还在活动室,等待她一舞淋漓。

思绪至此,片刻伤感被一个不自知的微笑替代。她匆匆赶回,舞会已经结束,Houseman评选出5个奖项,龙老太和李小妹这一对忘年搭档,获得了最美姿态奖。

错过一展身手的唐明没有沮丧,反而由衷地为获奖者们感到高兴。他看见苏怡回归,少许遗憾的心终于化开,于是,眼神深处那种无穷尽的温柔,无法遏制地蔓延开来。

“你是不是故意离开,不让我show我的dancing skill?”明明喜悦,他出口的语句却是调侃。

她鼻孔出气地笑了:“我又没阻止你参加舞会。”

“你明知我不会和陌生人做拍档。”

陌生人?她有些好笑,这盈室多少医者病患,皆是他们平日合作或治疗过的,他竟说他们陌生?

当然,对他而言,只要不是与她翩翩共舞,无论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在他眼里,舞伴只有两种人:一、苏怡;二、nobody。

夜阑人未静,云疏月犹明。明成北医院的花园空地上,有两个身影,踏着天光,穿着与天光色彩一致的白袍,悠然而舞。

夜风早已歇息,留下一片空旷。鸟雀停止了啼叫,躲在不知何处偷窥。

他们的舞步不算默契,他们的心却彼此贴合。

只是,十几分钟后,一个声音破坏了和谐。

“唐明,你步子错了!”

“唐明,你跟节奏得唔得?”

“唐明,你踩到我的脚了!”

他跳舞岂止麻麻,简直根本未曾入门,不幸被Yan说中。

与此同时,神经外科的走廊里,YT对Yan深沉地一笑。

“你今天没有参加活动室的舞会吗?我以为,以你的技巧,一定会得奖的。”

她噘嘴摇头:“我都没有舞伴。”

“下次吧。下次有ball,我再带你去。”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用词,听起来像领着孩子参加活动的长辈。

她亦不曾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点头一笑,心驰神往。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2)雾散云开

三十二、雾散云开

秋日的夜来的急迫,仿佛一个赶考的书生。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大楼轮廓,在这一刻,外墙玻璃彻底停止了反光。

住院部的连排顶灯依照电控设定自然亮起,没有拖累狙击手的视野。白光落入烟尘表面,氤氲成昏暗的一片晕黄。

两方对峙,现场似乎没有人记得,楼上原本还有两位伙计。

烟雾不曾散去,但近距离仔细观测,依旧能约略觅到同伴的所在。Madam视线越过匪徒,成功抓住了俞学礼的位置,伸手指了指他的裤腰。

俞sir回头忖思,目光落向裤兜,无声无息地掏出其中的一把指甲剪,疑惑地向madam抛出眼神求证。

Madam对他坚决地点头,他却拼命对她摇头——小俞飞水果刀,完全无法与凶徒手上的格洛克18...

三十二、雾散云开

秋日的夜来的急迫,仿佛一个赶考的书生。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大楼轮廓,在这一刻,外墙玻璃彻底停止了反光。

住院部的连排顶灯依照电控设定自然亮起,没有拖累狙击手的视野。白光落入烟尘表面,氤氲成昏暗的一片晕黄。

两方对峙,现场似乎没有人记得,楼上原本还有两位伙计。

烟雾不曾散去,但近距离仔细观测,依旧能约略觅到同伴的所在。Madam视线越过匪徒,成功抓住了俞学礼的位置,伸手指了指他的裤腰。

俞sir回头忖思,目光落向裤兜,无声无息地掏出其中的一把指甲剪,疑惑地向madam抛出眼神求证。

Madam对他坚决地点头,他却拼命对她摇头——小俞飞水果刀,完全无法与凶徒手上的格洛克18抗衡。

Madam摆了摆手,伸出拇指点向楼外。俞sir会意,她是在提醒,远处有训练得当的狙击手同僚待命。

她换了食指,指了指俞学礼握住的指甲刀,又回手指向自己的衣兜。俞学礼似懂非懂,看她伸手入兜里,眉峰皱到一起,拼命思索她究竟意欲何为。

“S1 calling总台,有没有计找到target的位置?”

展sir接收到狙击手的求助,直言不讳:“切勿轻举妄动,麻鹰手上有鸡仔,不要伤到鸡仔。”

“S1收到,如果鸡仔识得偏头就好办了。”

苏怡站立指挥官身旁,透过扩音器听到狙击手的提示,干脆地出声:“阿sir,我要求再次连线匪徒!”

展sir不明其意,目光里充满了征询。她郑重地点头,眸子里颇有些大义凛然的气势。

线路再次接通,她率先开口:“先生,请问你听不听得到?”

“死八婆,又是你!我不需要你!我手里呢条友话他就可以帮我治疗我的兄弟!”

“我知,不过有件事你们不知。你的其中一个兄弟疑似患了对侧上直肌麻痹。麻烦你转告你手上的医生,让他等阵记得一定要做鉴定。”

徘徊在生死边缘,唐明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思维,闻得她的嘱咐,迅速给出回应:“我记得了。”

“收声啊你!这里没你讲话的份!”匪徒喝止了他,语气暴躁如雷,“啰里啰嗦!八婆,问问你身边的条子,我要的差婆准备好了吗?”

这一句异常清晰,让展sir立即了解,他对madam此刻的位置一无所知。于是,这位冷静的指挥官,经验老到地施用起缓兵之计:“我们已经找到她,正在赶来的途中。” 

“一阵送她上来!”

11楼上的匪徒大概永远不知道,自己制造的烟雾成了一把双刃剑,遮挡警方视线的同时,也蒙蔽了自己的心,以至于他全无察觉,要找的人就在近旁。

Madam将所有对话悉数收入耳中,再次示意对面的俞sir准备就绪。当她摸出兜中物件,即向同僚做出行动的手势。俞学礼不再迟疑,将指甲刀朝空中一甩。

清澈的金属碰撞硬质铺装表面的声音,引得匪徒一震:“边个!”

趁着他的枪未能发弹,Madam扬起手里准备好的小镜子,抛向他的方位。镜面反光让对面天台的狙击手捕捉到匪徒的位置,他果断地扣动扳机。

嗖——子弹摩擦着空气射向前方,迷离的视野里,传来一声弹入骨髓的声响。

砰!

监视器前所有人都揪起心脏,他们不知道现场情况究竟如何,到底是谁中枪。

半晌之后,监控室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Target clear!”

帅帅的狙击手飞出一个单眼眨,与身边的观测员一同起身,百米冲刺到楼底与团队汇合。

几分钟后,唐明出现在安全楼道口,右侧太阳穴下方擦破了一点皮。

苏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无法压抑剧烈的喘息,飞奔着扑到他怀里,头发蹭住他的下巴,声音颤抖:“衰佬!衰佬……”

他抱着她的后脑,手指插入她的青丝里,喉头刺痛:“没事了。”

蓝色大楼外,飞虎兄弟夸赞着madam的机敏果断。“哇,madam不愧为madam,想到用镜子反光给我们sniper提供犯人位置。”

Madam两颊染出鲜花:“也要人质配合先得嘅,懂得在我抛镜子的时候歪头避开阿源的攻击范围。”她把唇线抿出好看的弧线,感叹道:“好彩阿源技术好,不然打到人质,我可负担不起。”

狙击手身旁的观测员接过话头:“所以madam是对阿源的技术有信心?”

“一team人来嘅,合作这么久,还不了解阿源的技术,就太没水准了吧!”俞学礼毫不留情地反驳,“以为madam似你,没默契!”

…………

后面的打闹声混沌一片,苏怡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医护同事们看着一对小夫妻的拥抱,没有人上前打扰。

良久以后,唐明放开她,看到她眼里隐约的亮光:“我没事,傻女。”

“以后不准自己冒险。”她面色深沉地命令。

“好,我知了。”他语速缓慢地回答,“有你一直在,我都不算自己冒险啧。”

展sir在二人旁侧站立良久,耐心等待他们温存完毕,才好奇地问:“对了唐医生,头先你怎么识得要偏头的?”

唐明转过身子,微微一笑:“这是医生之间的默契。”

唐医生和苏医生之间的默契。

对侧上直肌麻痹的初步鉴定方法,是用歪头试验。苏怡在虚构匪徒兄弟的病症时,没有纠结唐明能不能听懂,只是信任地等待。

虽然,等待的过程有些煎熬,但总算有个好结局。

他一定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一直有这个自信。

于是,在madam的镜面反光之时,唐明大幅度地向右歪头,虽然擦破了一点皮,但彻底避开了狙击范围,将匪徒脑袋直接暴露在MP5枪的直线射程上。

听到子弹入颅的刹那,Madam与俞学礼同时冲向中间,救下了唐明。

正义的朋友离去后,午夜将至。临近中秋,天上一轮近乎圆满的银盘高挂,浮下牛乳一般的光芒。

熟悉的自动贩售机附近,苏怡和唐明长久地对坐,一人手上端了一杯咖啡。熟悉的深褐色液体穿过味蕾,流过食道,直达胃部。黑咖啡没有放糖,浓烈的苦涩当中,弥散着一种烟熏的味道。

唐明听罢苏怡叙述傍晚轶事,吞下一口温暖的液体,佯装受伤:“我怎么觉得,你讲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就算你处理patient的时候我被那个criminal搞死,你的急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成功……”

她忧伤的情绪一秒钟破功。怎么办呢?她斟酌再三,依旧没有办法说服他。她总不能告诉他,正是因为对他的安危不能释怀,她才强迫自己,无论情况多么糟糕,都必须要让匪徒的兄弟活过来。哪怕,中途她也有一丝走神,想要任由那个人失救死去。

唐明其实比她遇到过的所有导师和上司都更严厉。毕竟,他们再苛刻,都不曾用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教育她,在爱人和敌人两难的情形面前,该如何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她想起一个情侣间广为流传的狗血问题:我和你妈同时落水……

在他们俩之间,这个问题似乎变成了:我和病人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她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先救病人,再救他;如果他救不起来,她也在水里不起来了。

他的答案其实都一样,她几乎可以笃定这一点。

这个衰佬,没有对她的难过说出心疼字眼,而是用调侃的方式,令她从沉郁中重拾活力。

看着她想笑又有些无语的样子,唐明开始觉得暖意充斥了胸口,于是忍不住微笑,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她目睹他的情绪变化,终于把负面情绪一扫而光。任医学院的学生说多少关于唐大医生如何在手术室里驰骋风云的故事,大概都不能想象,他坐在对面,深情款款的模样,绝不像是一个在冰冷的无影灯低下挥舞着手术刀的铁血战士。

就在这个时候,这位无缝转换于铁血战士和温柔先生之间的医者轻轻地开口:“唉,为什么常常要等到夜深人静,才有一点点时间,看看你。”

她抿起唇线,酝出好看的要命的笑容,之后反驳:“边个话的?收症的时候,你明明有大把时间看到我。”

“大把时间是看你转介给我的patient,不是看你。”

“开工场合,我的patient等同于我。”

这又是一个“见字如面”的故事:见patient如面。

“好吧,如果我可以把每一个你转介过来的patient看成你,我想我的效率至少可以提高5%。”

“才5%啊?”路过的德仔忍不住插嘴。

唐明翛然转头,看向他的目光里仿佛在说:“关你乜事。”

他心虚地挑了挑眉,好似一上课开小差被老师当场抓包的学生。

“啊,Ceci等我一起收工了!”抛出这句,徒弟仔势如脱兔地逃离了现场。

两日以后,院方从警方那里得来消息,此次制造事端的凶徒,与上次在场的大多数陷阵派不同。小喽啰仅仅受了挑唆当枪使,而匪徒和他的兄弟们,却是不折不扣的反势力。

苏怡听罢唐明的讲解,从饭厅吧台前端了两份双拼套餐,向桌台的方向走去,口中叹息:“那班年轻人都几可怜,被人蛊惑,做了炮灰。”

他跟随她的脚步,出言搭话:“不值得同情。他们每次出街都有拿钱。成年人了,还被人蛊惑,为了鸡碎这么点小利牺牲前途,应该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了。”

原本趴于台面等待投喂的Yan,瞥见两人愈来愈近的身影,突然直起头抱怨:“喂,衰佬,看到Zoe端两盘饭也不帮忙!”

唐明毫无觉悟地坐下:“我的手很精贵的,要留低揸手术刀,不能干粗活。”

Yan翻了白眼,侧头对苏怡道:“哇,那天那个criminal怎么没把他的手打跛?”

苏怡自如地入座,头颅自然偏向她的一侧,笑容可掬:“由得他啦,反正又没买他的饭。我们两个食。”

唐明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忍不住嚷嚷:“老婆,你做乜不买我的饭。”

“苏医生!”苏怡纠正罢称呼,转头相向,目光无惧:“你有卡,要食嘢,麻烦自己去排队。”

午休时间,扎堆买饭的医生病人排成长龙,见首不见尾。这是难得的人人平等时刻,无论是无业游民还是副院长,都不可以插队。

CON VS COS,唐副院长,卒。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除夕小记

(迟到的除夕篇,祝大家新春快乐)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江畔都市,星光大道衣香鬓影,紫荆广场熙来攘往,空气中弥散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春联写满吉祥,年三十就这样走来,脉脉流淌着温意。

苍穹之下,车水马龙,多少人行色匆匆,赶着买菜回家做饭、与家人团聚,或者是去赴一场也许轻松也许隆重的宴会。

然而有一些人,仍然奋战在他们的岗位上。开工和收工的时间从来都无法固定,更无论OT,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工作的对象,拜访时段并不由工作或节假日的界限来决定。开工和休假的时间,在生命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譬如明城北门面部门的AC苏怡,除夕佳节注定要在急诊室里度过。

唯一安慰的,...

(迟到的除夕篇,祝大家新春快乐)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江畔都市,星光大道衣香鬓影,紫荆广场熙来攘往,空气中弥散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春联写满吉祥,年三十就这样走来,脉脉流淌着温意。

苍穹之下,车水马龙,多少人行色匆匆,赶着买菜回家做饭、与家人团聚,或者是去赴一场也许轻松也许隆重的宴会。

然而有一些人,仍然奋战在他们的岗位上。开工和收工的时间从来都无法固定,更无论OT,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工作的对象,拜访时段并不由工作或节假日的界限来决定。开工和休假的时间,在生命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譬如明城北门面部门的AC苏怡,除夕佳节注定要在急诊室里度过。

唯一安慰的,是心胸肺科COS唐明一看到余湛琛的排班表,立即主动包揽了春节值班任务,特地与她同留医院,美其名曰认真站好副院长的岗位。

当然,没有人怀疑他的动机。人又不是单细胞动物,一举两得的事,何不乐哉?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on call跨年。底楼大堂与八楼,查房中途小憩时多行几步,急诊科的休息室咖啡特别美味这种借口,心照不宣。

温存十分钟,已是极致。

于是,心胸肺科的病人看到,平时只需两个半钟就查房完毕的唐医生,今日花了三个钟还不止。没有人抱怨他的迟缓,巡检其间多饮了几杯咖啡而已,大家理解。

终于关怀罢所有的病人。唐明第N+1次走错楼层寻觅饮品。踏进别人管辖区的病房,迎面走来穿着白袍神采飞扬的苏怡。

“Hi,好巧啊,Zoe!你也on call 啊!”

什么叫假公济私,什么叫扮偶遇,唐医生现身说法告诉你。

他期待中或白眼翻飞或语笑嫣然的回应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稚嫩的童音。

“苏医生,利是!”

苏怡完全无视了电梯口的某人,低眉浅笑, 从口袋里抓出一只小兔形状的棉花糖,放进身旁小男孩肥嘟嘟的手里。

“新年快乐!不过,糖也不可以吃太多!”

小男孩做个鬼脸,蹒跚向前的步子骤然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李文信。

“No no no no no……Sam仔,Yan姐姐说,你今天的康复训练还没做。利是通通没收!”

Sam仔摇着脑袋撒娇:“今日除夕,说好了可以放少少水的……”

“Yan姐姐说了,可以少做十分钟,But你一点都没做。”

Sam仔耍赖失败,两只眼滴溜溜地转动,忽而望向前方因被无视而眉心微蹙的某人,大声呼喊:“靓仔医生,救我!”

唐明终于找回一丝存在感,行至他面前,蹲下身子柔声轻问:“你是神经外科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帅哥仰起脸庞,中气十足:“因为住我旁边床的嘉嘉说,苏医生又温柔又漂亮!”

还会发糖果做利是。

这句他没有出口,只趁着唐明面露微笑时,钻过他腋下,势若脱兔地逃进电梯。

李文信欲穷追不舍,却被唐明拦下。

“好了,一次啧。我等阵会同YT解释了。”

李文信轻叹一声,应声道:“你最好也向Yan解释一下,只兔子不是我发的。”

“NES的patient啧,一粒糖又不会酮症酸中毒。”

李文信轻点头颅:“OK,我走先,你们慢慢……”

慢慢享受二人on call时光。

逐渐远去的李文信看不到,在利是的河流里翻船的,又岂止唐明一人?

神经外科病房,Yan被新来的驻院医生们赋予重任,成为向上司兼老公讨利是的发言人。

“YT,今年的利是……”

“我早已封好,今年还有新的惊喜。”

看着杨逸滔那自信满满的脸庞,她心怀期待。然而,所谓惊喜就是——

每封利是附带了一张福贴,上面写着获得利是的方法:挑战十分钟缝合技术,掌握清醒开颅手术的要点,征服AVM……

如他所言,惊是足够了,喜却全无。

所以,一众新人要为了每人400港纸的利是,完成这么多惨无人道的任务?

“YT,惊喜这么大了,利是不可以多封一点吗?”

“医务人员不可以收超过500元的红包和礼物,你是想让他们都违规吗?”

好吧,天大地大,上司和老公那个更大?Yan法给出答案,但是决定乖乖受教。反正,她的上司和老公都是同一人。

与此同时,肿瘤科的画风与神经外科迥异。

新一届houseman领到了新年利是,个个眉开眼笑。

除夕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提早收工的小新人们,纷纷向主管叶晴恭贺新禧顺带道别。

毕竟houseman都不算正式医生,尚未被医发局聘用,不必遵守某些规则。

整层楼里,只有一人画风不一样。“利是会不会多了点?”

叶晴霸气外露地望一眼张庭,酝出招牌假笑:“我自己封的,又不用医发局出钱。怎么,你要特别报道这一段,并向医发局举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开什么玩笑,这种私人利是,与她有什么关系。即便告诉Martin,也毫无作用。

被一系列麻烦的case无限拖延,说好的二楼餐厅团圆晚餐最终变成了夜宵时间。

“十分钟后Cateen见。”

明知是不可能的约会,李文信仍是在WhatsApp群里发出一条信息。

Yan煞有介事地回复,语气中有了半分嘲弄:“你以为个个都似你,留守儿童,新年流流都冇人约,冇团圆饭食。”

No……李文信无声吐槽一声,扭头向门外,昂首阔步的姿势,仿佛在说:我女友一大把,怎么会没人约。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每个人都怀着别样的心情。有人相依于休息室,观看不算无聊的电视节目;有人透过医院的窗户望着天空同一组烟花,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有人躺在温暖的被窝,还有人相互道着祝福与晚安……

维港的灯火彻夜不灭,照得这座城市恍如白昼。静夜流光,新的一年就这样拉开了帷幕,为都市记忆翻开新的一页。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1)愁心济世

三十一·愁心济世

“Zoe!”

从哪里传来的?一个救命一样的呼唤声。这个声音似乎有着稳定心神的力量,让苏怡紊乱的情绪稍微镇静了一些。

她定睛一看,面前是她异常熟悉的人。

“……琛哥?”她在Yan的怀抱中约略转了方向,看向他的眼神逐渐转为清澈,却仍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似乎在问:“……你看到唐明……没有?”

余湛琛小心翼翼地探寻她的目光,用一种兄长般的口吻说:“警方在做事了。”

就在他们身后,监视器前,紧张的部署进入白热化。

指挥官展sir对准麦克风,命令一般地问:“总台calling S1,情况如何?”

住院部对面的大楼天台,狙击手将视线聚焦...

三十一·愁心济世

“Zoe!”

从哪里传来的?一个救命一样的呼唤声。这个声音似乎有着稳定心神的力量,让苏怡紊乱的情绪稍微镇静了一些。

她定睛一看,面前是她异常熟悉的人。

“……琛哥?”她在Yan的怀抱中约略转了方向,看向他的眼神逐渐转为清澈,却仍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似乎在问:“……你看到唐明……没有?”

余湛琛小心翼翼地探寻她的目光,用一种兄长般的口吻说:“警方在做事了。”

就在他们身后,监视器前,紧张的部署进入白热化。

指挥官展sir对准麦克风,命令一般地问:“总台calling S1,情况如何?”

住院部对面的大楼天台,狙击手将视线聚焦在MP5枪瞄准器里,语气无奈极了:“玻璃反光,完全看不到target。” 

展sir短促地吸一口气:“OK,已安排Abseiling,稍等。”

身着迷彩服的飞虎成员从住院部楼顶游绳而下,附于11楼外墙处,将透视镜安放到玻璃表面。

“A1 ready。”

观察员匍匐在狙击手近旁,透过测距镜,将目标楼层流转了一遍。刚刚安置的透视镜协助他穿过外墙玻璃,看到楼内的场景。可惜,浓雾遮住了视野,依旧找不到目标。

狙击手听他描述罢状况,朗声向麦克风里回复:“烟尘太大,找不到target,麻鹰鸡仔都不见。”

展sir果断地嘱咐:“A1返来,S1 继续stand by。”

“Yes,sir!”

他小退半步,与全程关注事态动向的YT商量对策。

“杨院长,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红外线数字全息摄影?”

“抱歉,没有。我们安装的是红外监控仪,那个可以吗?”

“不行。”展sir铿锵地否决。红外检测仪并不能在浓烟大雾中看到找到人物轮廓,视野清洗时尚能发挥监控作用,在眼下的情形里却如同鸡肋。

大堂里嘈杂一片,无数病患等待安抚。余湛琛虽安排了当值医护人员处理,然而作为A&E的COS,他无法置身事外,只能放弃对老友的关怀,忍着揪心离开监控室,回到自己的岗位。

路过候诊椅,他看到汪姑娘忙碌于后勤工作,于是走上前:“汪姑娘,今天的job给其他人分一分,把苏怡空出来。”

汪姑娘略微抬起身子,扭头向监控室的方位望一眼,转回时,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问诊台的电话响起,彻底淹没在喧嚣的人声里。June接起来,嗯啊两句,挂线后神色焦急地东睃西觑,终于捕捉到余湛琛的身影。

她碎步奔来,发出高频率的嗓音:“琛哥,筲箕湾在哥打来,说赤柱那边有两个囚犯突发心脏病,10 minutes后送到。”

“OK,叫Vincent跟我去接诊。”

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徒然响起。

“琛哥,我跟你去!”

无需回首都知道是谁。余湛琛轻叹息一声,约微侧了方向:“Zoe……”

而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再次申明:“琛哥,我跟你去接诊!”

他无法拒绝,就像天寒地冻的清晨时刻,无法拒绝被窝里一个美丽的梦。

唐明还在楼上,不知几时能获自由安宁。他需要的是警方营救,而病人需要他们。

共事良久,余湛琛和苏怡皆明白,彼此都不是会为了私事影响工作效率的人。他们曾经在漫长的岁月里相互扶持,只是那种齐头并进,仅仅停留在拍档层面,并没有产生一种生物化学反应。那种反应的结果,叫做相爱。

此刻两位搭档并肩走出急诊科外,对望一眼,抚平彼此心底的担惊受怕。

半晌以后,从救援车上落地的病人,苏怡第一眼看见,就有倒抽一口冷气的欲望。

她认得他们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难以忘却——他们都是当日示威的暴徒,而且,正是楼上那位劫匪口中的兄弟。

过床时分,她的瞳子蒙上一层白雾,声音飘忽得不像是自己的:“一,二,三,慢慢……”

有创呼吸机罩上病患鼻孔,肾上腺素注射完毕,心电仪片贴上胸口,抢救有条不紊地进行。苏怡用皓齿把殷红的嘴唇紧紧咬住,直至咬出血印。

“Zoe,是急性心脏病引致的心衰室颤。”

心电图让余湛琛的判断迅速而准确。苏怡点头相应,再深呼吸,终于强行吐出日常说惯了的字句:“Synchronization 200,clear!”

电流通过,病患没有反应。

“Again,300,clear!Shoot!”

目标依旧没有反应。

“Again,350,clear!Shoot!”

心衰室颤生还率并不高,死亡是常有的事。电流接通第5次,所有人都渐渐失去了期待。

按照常理,她应该可以停止急救。只是,不知一种怎样的力量驱使,她变成了一个永动机。

“350,again,clear!Shoot!”

持续机械地说出这些字句,心中的感觉似乎已经麻木。

楼上的匪徒挟持了她的爱人,她却不得不为他的同伙急救。这也许是命运对她的磨砺,而仁心仁术的她,无可避免地接受考验。

人的每一份拥有,都不是理所当然,但她没有选择。在这样一个黑暗沉过夜色的傍晚,无数思绪涌上脑海,尽是身边失去的那些人。真奇怪,她明明是一位医者,是救治前线的“第一把手”,这一刻却只记得离去过哪些人:外婆,妈妈,病人……她曾经救活过几多人,什么人,似乎……顷刻忘记了。

不知第N+几次重复过电,监护仪终于发出了嘟的提示音。Paula尖叫道:“有心跳了!”

与以往每一次急救不同,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太高兴。

苏怡僵硬地站立原地,几乎不记得去看仪器上的生命指数。“Paula,做bloodfilter(血滤)。”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吩咐。

她的头脑仍然清醒,音色却仿佛失去了灵魂。

余湛琛察觉了异样,拉着她的手肘退到一旁旋转凳上:“Zoe,你休息一下,剩低的我们做就行。”

她摇了摇头:“这个patient由我in charge。”

既然开始,就一定要走到结尾,她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更何况,如果要放手,心电仪工作到一半时她就可以全身而退。

仅仅十几分钟后,她又完成了一次与时间赛跑。只是这一次,赛场的终点是敌人的军营。

一同参赛的选手,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一刻想过,把意外变作必然。

心道终究战胜了心魔,仿若经历过一次凤凰涅槃。

沙沙沙……

警方的音响里传来些躁动,很显然,匪徒试图再次连线。

展sir五指并拢向上竖起,示意其余人安静,之后点下接听键:“阿喂?先生你好……”

“喂!你们警方是不是玩嘢!这么久了一个要求都没满足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打跛条友的手?”

然后听筒里传来虚弱的背景声音:“先生,你冷静点……打伤我的手对你无益的……”

展sir正欲回应,背后女声率先响起。

“阿sir,我要求同匪徒对话!”

苏怡的声音异常清亮,带着无法磨灭的坚毅。展sir转过头,望着这位消失片刻又重回监控室的医生,捂住收音筒拿开一段距离,与身旁的伙计商量片刻,终于首肯。

苏怡收起哭腔,靠近收音筒,极力稳住飘忽的声线:“先生你好,我是明成北A&E的CON……你现在手上的人质,是一名专科医生……他的手是揸手术刀的,唔受得伤……”

“你是不是癫咗,他揸乜刀关我X事!我要我的兄弟全部放番出来,蠢婆!” 对方已经奔走在暴力的边缘。

“先生,听我讲,你的兄弟在拘留所病咗,其实,你需要一个医生帮你。不如你放咗他,我同你去救人。”

明明她片刻前才完成了妙手悬壶,这一刻却编造出一个谎言,企图换得一丝希望。

“唔得!”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出口,一个是唐明,一个是匪徒。

“收声啦,扑街!”匪徒对唐明呵斥一声,扭动脖颈凑近收音筒,“八婆,我需乜听你讲?这里就有一个医生,我做乜要同你交换?” 

线路对面的他永远不知道,在他伤害别人的时候,那人的家属已经完成了一个艰难而无私的拯救。

现在,面对他的质问,这位家属急促地吐掉胸中闷气,咬了咬下唇,闭上眼睛。拼了,她对自己说,然后迅速地睁开眼睑:“他是外科医生,只懂手术,不懂急救的。”

“懂,我懂。先生,我可以立即同你去看你的兄弟!”唐明放弃了与她对话,急着承揽过业务。

傻女,负重前行这种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好。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0)浓烟笼院

三十、浓烟笼院

明成北迎来送往,有人痊愈,无恙出院;有人病重,忧伤蔓延。

本应对生死麻木的苏怡,心灵的起伏却是不可能压抑的。所以当她知晓,上次与她共同深入暴徒群里救人的madam身体恢复、得以归队时,奔忙在各个急诊室间的步伐也比平日翩然了许多。

楼外风和日丽,桂子飘香,屋内光影明灭,俪影如风。Madam将被子叠好在床头,铺平被单,矮柜上的水杯和茶壶也摆放有致。执勤的SDU同僚们抽身无暇,只在换衫上阵前集体发来问候。她自不介意,毕竟作为上级,她比他们更懂得遵守纪律的重要性。

收拾好行李,处理妥当出院手续,反景已深。她提着小小的包裹,孑行于骨科的走廊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尽头叮一声到达的电梯。......

三十、浓烟笼院

明成北迎来送往,有人痊愈,无恙出院;有人病重,忧伤蔓延。

本应对生死麻木的苏怡,心灵的起伏却是不可能压抑的。所以当她知晓,上次与她共同深入暴徒群里救人的madam身体恢复、得以归队时,奔忙在各个急诊室间的步伐也比平日翩然了许多。

楼外风和日丽,桂子飘香,屋内光影明灭,俪影如风。Madam将被子叠好在床头,铺平被单,矮柜上的水杯和茶壶也摆放有致。执勤的SDU同僚们抽身无暇,只在换衫上阵前集体发来问候。她自不介意,毕竟作为上级,她比他们更懂得遵守纪律的重要性。

收拾好行李,处理妥当出院手续,反景已深。她提着小小的包裹,孑行于骨科的走廊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尽头叮一声到达的电梯。

升降机停留在这一层,不锈钢门开启,小小的空间里走出了熟悉的面孔。他迈出几部,远远地捕捉到madam的身影,立即小跑着上前。

“Madam,你做乜自己走了,都不等埋我!还好我赶得及,不然就跑了一场空了。”

Madam止步驻足,翻过左手腕,看到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刚好下午六点十分。她放下手臂,眼神射向同僚,开口的语气没有感激,反而有一丝责备:“俞学礼!宜家几点先?你们几时完成training?你怎么可能从粉岭总部赶到这里来!”

俞sir接过她的行李,面上漾起约略尴尬的微笑,颇有种小小阴谋被拆穿的心虚。“总部离这里……其实也不是好不远……”

他嚅嗫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

“你不要告诉我你超速,这样让交通部的同僚很难做。”

“我没有!”反驳的一句,终于有了十足的底气,“展sir今天差我去警察总部送资料,回去以后就提早放我走了。”

“警察总部?军器厂街1号,你过大海啊?”

“嗯,公事啧。”

香港警察总部在香港岛军器厂街1号,与明城北南辕北辙。他为了公务东奔西走,收工后又第一时间赶来接她出院。这个平日里似乎缺少半分冷静的大男孩,却对执着的人事有着出人一等的毅力。这样的他,突然温暖了她的心脏。

她的神色柔和下来:“你都不顺路,我今天不返家,回围村看齐妈。”

“正好,我都想念齐妈的沙葛炒鱼。”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细行,天花板的日光灯直射,落下淡淡的影子。俞雪礼提着行李包,奔跑着率先抵达电梯间,颇为绅士地戳中按钮。待电梯停稳,他伸手阻住金属门合拢:“Madam,请!”

她抿唇抬腿,跨入小小的空间里,他随即跟上。一对搭档没有注意,过道另一侧尽头的窗外,狂风卷着落叶纷纷飘零,百鸟成群归巢。无人发现,山雨欲来风满楼。

电梯降落到地下停车场,两人并肩踏出门外,刚抵达座驾,楼上突然传来清晰的火警声音。

一递一长叹的警铃刺激着耳膜,两位警员双双转头,彼此眼中的情绪未明。

Madam心中略带不安,果断返身,俞学礼亦迅速将包放入后尾箱,踏着她细碎的脚步而去。人群如洪水般自安全楼梯涌下,唯他二人逆流而上。

“火烛了!快跑啊!”

10楼心胸肺科,不知谁喊了一声,病房内的伤患纷纷出逃。呼救声,叫喊声,与医护人员几无作用的安抚声混杂在一起,乱作一团。

唐明嘱咐罢德仔和Ceci,来到楼道口主持疏散人群的工作。朦胧中,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在烟雾的安全楼道里若影若现,逐渐远离了他,向楼上狂奔。

两位警员攀到他所在的楼层,看到走廊里冒出浓烟,熏乌了向外的蓝色反光玻璃。烟雾裹了穿堂风,从中心弥向两侧,很快就席卷了整个楼道,只是分不清着火点在哪里。病房里仍有大量患者喷簿而出,Madam与俞sir闪入最近的一间,协助维持秩序。

屋外不远处,手机铃声徒然响起,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微弱。

唐明接起来,短促而急切地问:“Zoe,什么事?”

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蓄满担忧,带着浓烈的喘气声:“唐明……你们楼上着火啊!严不严重?落得楼吗?”

“听我讲,冇急,我evacuate完D patient就落来。”他语气镇定,语速仍是极快的,“阿琛上来帮忙指挥了,我们尽快。”

“等等!”徒然提高一个音阶的话语,让他不得不把收音筒拿得远了些,即便如此,苏怡的响度仍是比刚才更加清明入耳:“琛哥就在A&E安抚patient,边有上来?”

唐明愕然反问:“那头先戴口罩嗰个是边个?”

俞学礼抱出一位少女,打算沿着另一侧的楼梯拾级而下。他恍惚听到唐明的声音,与两步之遥的Madam交换了眼神,两人调转方向,加快步伐跃到副院长眼前。

“唐医生,有问题吗?”Madam细声耳语。

唐明摇头望着发问的警花:“可能我看错咗。”

两位警员与他所提到的身影并无交集,抬眸仰望时,只有烟尘四溢,不见任何躯体轮廓。

两秒之后,唐明若有所思的声音飘入耳蜗:“明明好似我层楼的火警先响,点解感觉楼上骨科的烟浓咗多多声。”

只是简单的小插曲,madam却将眉头皱起,五官拧作一团,偏头对俞sir道:“我们来晚了,没碰到那个人。楼上是我住院那科。”

长期的暴乱经历让他们生出比旁人更敏感的警惕心理。俞学礼将少女交给正欲下楼的保安,捉住madam的手臂,一步两阶地跨到了11楼骨科。

Madam站立楼道口,举目四顾,依旧有少量病人慢行而出。她屏住呼吸,撕下外套一角,跃至洗手间沾了水,而后回到病患身边,无声地示意他们用润湿的衣条掩住口鼻。

待患者身影将尽,她与俞学礼比肩而立,声音压到最低:“这层楼平面是一个回合的多边形,沿着中间的走廊可以走一圈。”

一语既出,俞sir很快意会:“我Call总台,你做支援。”

“Take care。”

余音未泯,她已沿着远路,迅速向自己所在的病房绕去。俞学礼猫低身子,贴着病床外墙向前,行了没多久,便停驻在距离madam原先住的1118号病外5米左右的位置。

浓烟滚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开门的戛然响动却提醒了他有人出入的事实。在近乎盲然的视觉下,他听到了一连串响动,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格洛克18型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

如若对方的目标在madam,此刻一定扑了个空。

处于休班状态,俞sir和madam都没有武器傍身。硬碰硬,定然占不到上风。

他按兵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大半,靠听觉判断对手走远。高度紧张的时刻,大脑迅速转动,他心下揣测,那人或许是见madam不在病房,打算沿路寻觅。

度日如年已无法描述此刻的感受,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的震动从衣兜里传来些微触感。在这不知境况的时刻,俞学礼当然不敢贸然点亮屏幕,只是,无需读取信息,他也能猜中,大概率是队友到了。

底楼监控室,身着制服的正义使者们围拢在屏幕画面前方。红外感应器上一片浅黄色,指挥官观测一阵,得出结论:“楼道里温度根本不高,阿礼猜的不错,是有人故意放烟雾弹制造起火的假象。”

急诊科大堂,所有病人汇聚其里,各科室医生分别点算自己的病人数量和身份,最后发现,缺了唐明以及两位本刚出院和接人的警员。

唐明疏散罢CTS的人群,本可以离去,智慧却将他羁绊在楼层里。灾情与报警器响动的楼层相悖,穿着医生袍跑上楼的奇怪的男子,还有扑入烟雾深处的两位警员,皆让他疑虑重重。身为明成北副院长,他对厘清任何一次意外的细节和原因责无旁贷,于是匆忙赶往11楼,寻根究底。

右手用染湿的白袍一角覆住口鼻,他从指缝中挤出问话:“有冇人?答我!有冇……”

咨询的句子骤然被阻断,一只冰凉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突发转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然而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者,他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当下的情况似乎比以前任何一次麻烦更为严重,毕竟他不是被病患或家属医闹,也非因偏执地违反医疗程序帮助病人而遭遇聆讯。

暴徒挟持人质,说起来只有简单的六个字,发声时连气息也不用换,可是,真正碰上,就是惊涛骇浪了。

唐明束着气息,努力令自己的言辞听起来平和一些,避免惹怒身后这位手持攻击性武器的大佬。“朋友,定D来……”

歹徒很难按照他的劝说行事,凶神恶煞的语气几乎震伤了两侧听小骨:“1118号房的病人在哪里?!”

唐明思索了短暂的片刻,很快便想起,1118号房是英勇madam曾经所住。他清楚地知晓,后面这位男子绝不是来探病的,在不明对方企图以前,他选择装懵:“Sorry,我不负责这科。不过,火警响了这么久,他们可能跑下去了吧。”

“噻气!你不负责这科,跑这里来做乜?”

“我怕有病人还在火场里,需要营救……”

这个答案好有道理,暴徒竟无法反驳。他的要求很简单:警方交出当日假扮护士的女警,同时,放了他那几位被控非法伤人而受拘役的同伴。

苏怡从大堂的警员处得到消息,不顾余湛琛阻拦,跌撞着闯进监控室,差点撞到门内侧立着的保安身上。

“唔该。”她简洁地谢过扶住她的制服人士,踉跄到警务人员背后,挤进人群,贴近电脑屏幕前。

画面上只能看到一片烟雾,并不可见人的存在。一直到很长时间之后,她都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监控室里究竟干了些什么。墙上时钟的秒针规律地滴答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双臂被人捉住,触觉很清晰。于是她瞬间清醒,然后发现,Yan就站在身前,抱住了她的肩膀。

所有的仪器设备在她眼前反复旋转,她不停地询问:“唐明在哪里……唐明在哪里……唐明在哪里……”仿佛一个机械的复读机。

她听见Yan的企图宽慰:“Zoe,Calm down……”

Yan背后不远处还立着YT,面容绷紧,神情凝重。苏怡强烈地提沉着气息,心跳彻底失衡。是多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她记不得,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嚎啕的声音:“唐明……他在哪里?”

这个声音那样难过,那样忧伤,仿佛一个空旷建筑物里穿透力极强的回音。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29)红缨迷尘

二十九、红缨迷尘

(不要问我为啥中秋节篇现在才更新,我一直忘记更新这个了,-_-||)


中秋节的活动准备按部就班地进行,花花绿绿的布置,让一片白色的医院也有了色彩,把看惯素景的医者护工们带回了求学的斑斓时光。

晨昕照耀着住院部大楼,曦色透过半开的窗户射进病房,落在床头矮柜上,有些刺眼。龙老太伸手关上窗帘,坐回病床,吐槽的字词冲破云霄:“都不知道这间乜医院来的,服务这么差!”

Yan和苏怡踏着她的抱怨声跨进病房,内心做好了接受暴风雨洗礼的准备。

“龙夫人,外卖到!”苏怡的声音脆而温暖。

“又是乜黑暗料理,吃坏肚子那些?”

两位女士忽略了老人家完全臆造的批评,径直行到她床前。Yan...

二十九、红缨迷尘

(不要问我为啥中秋节篇现在才更新,我一直忘记更新这个了,-_-||)


中秋节的活动准备按部就班地进行,花花绿绿的布置,让一片白色的医院也有了色彩,把看惯素景的医者护工们带回了求学的斑斓时光。

晨昕照耀着住院部大楼,曦色透过半开的窗户射进病房,落在床头矮柜上,有些刺眼。龙老太伸手关上窗帘,坐回病床,吐槽的字词冲破云霄:“都不知道这间乜医院来的,服务这么差!”

Yan和苏怡踏着她的抱怨声跨进病房,内心做好了接受暴风雨洗礼的准备。

“龙夫人,外卖到!”苏怡的声音脆而温暖。

“又是乜黑暗料理,吃坏肚子那些?”

两位女士忽略了老人家完全臆造的批评,径直行到她床前。Yan仍有些余悸,落下苏怡半步,黝黑的瞳子闪烁未定。

苏怡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始终面向龙老太:“龙夫人,我们的医生都很有口齿,说给你买蛋糕,就专登过海给你'请'了一个回来。你要的正牌大屿山提拉米苏,开过光的,新鲜出炉!店主小妹和糕点大师都向你问好。”

从她奉上西点盒开始,龙老太的目光就锁定在盒子上,一刻也无法离开。

“你们见过Emma和Chris了?”老夫人眼中的光芒燃亮,简直可以燎遍整个原野。

苏怡用左手在背后扯了扯Yan的衣袖。她如梦初醒,局促地出声:“啊,嗯……他们过的很好,铺头生意也不错。”

她极力掩饰着心虚,天晓得她昨日on call了整日,所有讯息都是苏怡告诉她的。

“那就好。”龙老太叹息罢,几乎暴力地夺过提拉米苏:“我的!”

那模样,像极了争抢糖果的孩童,急着宣布到手零食的主权。

欢喜落定,她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眼睛别向他处,不多言语。

以她的骄傲性子,定然说不出谢谢。两位姑娘不以为意,相继笑着嘱咐:

“龙夫人,提拉米苏好味,也不要食太多,虽然是植物奶油,对你的身体也无益。”

“我巡房时如果看到你食太多会给你端走。你可以分给楼下那些小朋友。”

龙老太没好气地瞥她们一眼,颐指气使地道:“你们可以退下了。”

两位姑娘彼此挂上无言的笑容,步履轻盈地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锁芯与锁扣严丝合缝的瞬间,Yan呼出好长好长一口气。

苏怡长辈一般地看着她,问道:“终于无需再惊了?”

她眼神掠过苏怡脸庞:“总算挨过一劫。”

两姐妹就此别过,各自投入工作中。电梯刚载着苏怡回到底楼大厅,一辆担架车匆匆而来的动态便抓住了她的眼球。

她扣上白袍,健步如飞:“什么情况?”

“医生,她今天在屋里突然心绞痛,喉咙和背后也有灼烧的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开口的是男性家属,焦急的模样尽写在脸上,“你们快看看她怎么了?”

苏怡随着担架车进入诊室,果断反问:“她有没有高血压和冠心病?”

“没有,她家里开武术馆,身体一向很好的。”

苏怡接受了信息,又问:“她近一排作息是否正常,有无受过精神打击?”

家属摇摇头:“冇,她最近作息不知几规律。”似突然想到关键点,他焦急地补充:“不过她驮着BB,会不会焦虑?”

“要检查先知。别急,我们会处理。”苏怡拉上蓝色门帘,礼数周全地提示,“请你先去那边挂号,然后在外面等候。”

过床成功,Paula例行报上生命体征,心电图、超声波、血常规和血液生化鉴别化验成为基础操作。

大型器械持续运作,轰然声音响动不停。片刻之后,苏怡将超声波探头从润滑液表面分离,眉头约略地皱起:“考虑心衰早期。Macy,心电图结果如何?”

Macy打印出图谱,递给苏怡,摇着头道:“没有收缩性心力衰竭。”

苏怡只观测一眼,呼吸便沉重起来:“心率紊乱,ST段移位,不过degree很轻,T波倒置,是心肌炎。从阳性率来看,还不算太严重,但伴随SAB(窦房传导阻滞)。”

言罢,她侧头发问:“Blood结果几时能出?”

Macy口快地回复:“我同检验科讲过病人情况严重,走urgent,blood routine(血常规)大概半个钟内能出,生化报告要晚点。”

苏怡点头相应:“好。打drip,磷酸肌酸钠剂量减低三分一,维生素和ATP不变。Patient pass给唐明,等阵把心肌酶和blood测试结果一并送上去。”

“OK!”

家属付罢挂号费返回时,语气中的急切愈浓:“医生,我太太是什么病啊?严不严重?她有BB,唔打得drip的啊!”

“我知,放心,我们同她照过超声波,BB没事。看尺寸已经过了3个月期,我们开的injection都是对BB无害的。”

专业的判断春风化雨般稳住了躁郁的男子,他高频率地点头,声音颤抖:“BB快四个月了,我们一直都很小心,点知今次……”

“别太担心,没那么严重。”苏怡音色铿锵,“你去看下病人吧。”

男子靠近病床前,半蹲下身子,柔声细语:“红缨,没事的,你忍忍下,打咗drip就会好了。”

苏怡确认过Macy送来的药单名称和剂量皆无误,交还到她手上。

待她准备药剂时,苏怡向前挪动几步,向病人家属告知:“我们把你太太pass给心胸肺科了。”

“好……多谢……多谢……”男子的声音结结巴巴,仍旧带着起伏不定。道谢完毕,他伸出手掌,轻轻地在妻子胸口揉搓:“是不是痛的很紧要?无需惊,我在这里……”

静脉滴液开启时分,苏怡贴心嘱咐:“Drip滴滴下可能会觉得冷,是正常现象,可以盖被,同埋敷个暖手袋。”

“好。谢谢医生。”男子恳切地回应。

他跟随移动病床步向电梯间,苏怡抬眉远视,目送他远去。

金属门在眼前缓缓地关闭,分开了内外两个世界。苏怡无暇亲自向唐明交代情况,转身扎进忙碌的急诊室里。

流转在各式各样的病症之间,时光如逝。当唐明落楼见面时,又错过了餐点。

他迈着急匆匆的步伐,面上阴沉如铁,平日习惯向他汇报苏怡行踪的急诊科同僚们悉数闭了口。唯有汪姑娘勇气可嘉,然而,出口的语色也一反常态,多了一份战战兢兢:“副……副院长,Zoe在2号诊室……”

他没有回应,气势压人地掀开目的地门帘,恰逢她急救完毕,摘下乳胶手套。

抬眼的瞬间,他赫然闯入的身影格外清晰。

“怎么了?”

“你上昼pass过来那个孕妇,她的血液报告有问题,我怀疑她是病毒性心肌炎,而且极有可能饮食里被人落了毒。”

她心底一怔,随即无法置信地开口:“落毒?不会吧!Check清楚了吗?”

他好无奈地点头,调出载入手机里的血液报告:“你看,Ceci第一次做的血液检测,显示酸度异常,我又让德仔给她重新抽了一次血,酸度稍稍回升,但还是在正常范围外,看来是机体自我修复的结果。我怀疑,她被人落了强酸性腐蚀物质。”

“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慎重确认。”她强烈地提沉着气息,从左边胸部的位置,一种类似抽筋一样的酸楚漫延开来。

痛感还未散去,警方的到来已点醒了她事态的严重。

Lo sir见得唐明的存在,行到他身边:“唐医生,谢谢你call我们。我们check过,当事人发病时的确在饮一碗汤,听讲是家里的工人熊姐煲的安胎养生汤。我们到的时候,熊姐已经把剩余的汤倒掉了,法证取了垃圾桶里的残汁进行化验,里面发现了去锈水的成分。”

苏怡听得心惊肉跳,不曾褪尽的痛楚沿着食道一直上升到喉咙,穿过肩膀,揪痛到手心。

Lo sir的声音不绝于耳:“Case还在调查中,请你们对情况保密。如果真的search出刑事成分,必要时我们可能要请两位出庭作证。”

唐明语气审慎:“我们一定尽力配合警方的工作。”

两天后,重案组发来案件的反馈信息。原来,患者樊红缨的丈夫赵贵成是宋氏集团的太子爷,他本与商业合作伙伴的千金订婚,途中却移情别恋出身寒微的樊红缨,因而毁约,令得富家千金颜面扫地。两人缔结良缘后,千金女心有不甘,重金买通工人熊姐,让她在樊红缨的汤水里放去锈水,每日剂量甚微,不足发病,然久而久之,便积攒成疾。

苏怡在花园的长椅上听到这样的结果,难以接受地放下咖啡杯,眼底流淌着无言的悲哀。

唐明将自己的杯盖合于她的杯子上,仿若自语地感慨:“女人真是麻鬼烦!”

苏怡恍然清醒,瞪着眼睛,几乎问到他的脸上去:“唐明,你再说一遍!”

“男人真是麻鬼烦!”

唐副院长的求生欲很强。可惜,为时已晚,只能certified。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28)离岛畅游

二十八、离岛畅游

晨间的空气微冷,曦色徜徉楼头巷尾,与逐渐苏醒的街市一道,在拂晓里慢慢地热闹起来。

SY5388踏着朝阳,穿过海底隧道,在山道上均匀地颠簸。唐明开得尚算平稳,车窗外的风景温缓地向后退去,空气里隐约弥散着放线菌气息,勾勒出青草的色彩。

山间的季节比城里更早入秋,暑气已褪的将尽,天高气爽。道旁老槐树珍惜着自己的金黄色羽翼,而被梢头果实压得谦逊的油叶柯,仍旧倔强地翠绿着。

根据Yan给的定位,导航将两人带到半山腰的一片商业区。西点屋藏在喧嚣的炭烤鸡蛋仔和鱼蛋铺之间,左右两边客排长龙,它则独自安闲。

唐明泊好车,携苏怡入屋。几十平米见方的店铺装修得雅致,墙上用贝壳、蛤蜊一类贴...

二十八、离岛畅游

晨间的空气微冷,曦色徜徉楼头巷尾,与逐渐苏醒的街市一道,在拂晓里慢慢地热闹起来。

SY5388踏着朝阳,穿过海底隧道,在山道上均匀地颠簸。唐明开得尚算平稳,车窗外的风景温缓地向后退去,空气里隐约弥散着放线菌气息,勾勒出青草的色彩。

山间的季节比城里更早入秋,暑气已褪的将尽,天高气爽。道旁老槐树珍惜着自己的金黄色羽翼,而被梢头果实压得谦逊的油叶柯,仍旧倔强地翠绿着。

根据Yan给的定位,导航将两人带到半山腰的一片商业区。西点屋藏在喧嚣的炭烤鸡蛋仔和鱼蛋铺之间,左右两边客排长龙,它则独自安闲。

唐明泊好车,携苏怡入屋。几十平米见方的店铺装修得雅致,墙上用贝壳、蛤蜊一类贴出唯美图画,隔离墙面绘着海水纹,灯罩勾勒出鱼虾蟹的形状,让游客一跨入卷帘门,立即进入了一个别有生趣的海底世界。

吧台后的服务生冲着杯子,飘出一点水洗摩卡的气味。她听到脚步声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转头直身,笑着招呼:“两位好,请问需要来点什么?”

苏怡伸手一指墙上的餐单:“两份招牌提拉米苏,一份立食,一份外带。”

“好的,两位稍等,请就坐。”服务生伸手一指房中的空圆桌,示意两人坐下,而后进入后堂,唤出了伙计。

“Chris,有你的客人,两份,一份在这里吃,一份带走!”

糕点师是一位腼腆的青年,服务生向他传递信息时,他专注地看着她的脸。话音落地后,他点头微微一笑,随即钻进了鸡蛋与面粉的世界。

苏怡挑了靠墙的座位,看到台面印着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心情不由得飞扬起来。

“老婆仔!”

她走神的时候,听见唐明叫她的名字,很神奇,连他的声音都会笑。

“你怎么会有兴趣约我来这个地方,难道有深层的含义,通过提拉米苏向我表达你的爱?”他的语气温柔极了,就像他今天身上的栗色衫,有一种秋风拂过桂子的甘冽感觉。

明亮的灯光流淌在她端庄又不失活泼的长发上,孕出灵巧的神情。抬眸望他时,她眼里充满了好笑:“我就不能单纯地想来吃甜点吗?”

“吃甜点楼下的糖水铺就得,何必要跑这么远,噻油费啊。”他不甘心地求一个浪漫的答案。

“堂堂明成北副院长,会在乎这点油费?”她秋波流转,抛出一个“费事睬你”的眼神。

看着她无语的模样,他越发兴致盎然:“通常一个人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是被对方估中了事实。”

她从鼻孔中呼出两股沉重的气息,情绪升级,心中无言的感慨化开:既然你想死,就让你死的彻底一点吧。

于是,她毫不留情地道破事实真相:“龙老太点名要吃这家店的提拉米苏,吃不到可能会发脾气掀了明成北。Yan今日on call,不得闲,本来说在网上落order,我看我们有时间,就帮她跑一趟咯。”

想象太过美好,现实何其残酷,唐明一瞬间变泄气。早起跋山涉水,以为背后会有一个唯美的原因,却走到一个重友轻亲的结果。

“老婆仔,你真是太善良了……”表面夸赞的语句,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内心的失落。忧伤的情绪持续蔓延,不多时被靠近的服务生打断。

“Excuse me,这位女士,你口中的龙老太,是不是龙桂芳夫人?”

一对小夫妻双双抬头。苏怡眼里蒙了一丝茫然,随即望向对面的唐明,只因昨日他仅告知了老妇的姓,没有提及全名。唐明点点头,目光移动到服务生身上,坦然自若。

“你们二位认识她?她现在还好吗?”

一点小疾,纵使身在医院,却不难治愈。苏怡约略思索,不知眼前这位年轻女子的问题标准为何,不知龙老太这样算好,还是不好。

大约看出了她的迟疑,服务生认真地解释:“龙夫人是个大善人。”她转过头去,望一眼正在吧台后忙碌的糕点师,又悄无声息地回身,继续道:“如果不是她出资给我们开了这间铺头,我和Chris今时今日还不知在哪里搵食。”

想不到,面前看起来像服务生的女子,竟是糕点铺的老板。更想不到,脾气古怪的龙老太,竟是如此善良。

在她的举动面前,起早过海购买美食的两人,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唐明有些动容,些微惊讶地打量着店主的面色,两秒钟后动了动眼睑,以示明白。

店主有些局促地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指揪起围裙的布料,结出了一个小圆。“我刚才听到你们提起龙夫人,又专登到这里来,所以就顺便问问她的近况。”

不碍事的小病,不日就会康复。唐明没有点破,简要回应:“她没事,就是想吃提拉米苏,所以我们就过来买了。”

“谢谢你们。”店主姑娘浅浅鞠了一躬,开口的时候,似浸入回忆里:“龙夫人说,Chris的提拉米苏做的很好味,她最中意。我总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和龙老先生认识的时候一起吃过吧。麻烦你们转告她,下次想吃不用这么麻烦,call我一下,我就下山给她送过去。”

苏怡一口应承:“好的,我们回去就告诉她。”

小小巧巧的女子回到了吧台,苏怡与唐明目光交汇,彼此眼中皆流淌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很多时候,食物之所以美味,不仅在于制作者的技艺高超,还在于其中蕴含的情意。一份用心制作的佳肴,不再是没有生命的酸甜苦辣咸,厨师赋予了它们灵魂,让它们有了独特的价值。

提拉米苏上桌时,带着浓浓的奶油和巧克力酱混合的味道。店主备了两套餐具,轻轻叉一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清香四溢。

苏怡忍不住惊叹:“龙老太说的不错,Chris做的提拉米苏真的很好味。” 

“是啊,差不多有星级酒店大师的水准了。”唐明妇唱夫随。

本以为,龙老太的中意,只不过是情感加成,想不到,在这个山间的小店里,真能吃到堪比名厨的绝味。

窄窄的吧台里,男子对两位客人的夸赞充耳不闻,只是低头洗着做完糕点的钵盆。店主投来歉意的目光,连声说:“对不起,Chris他……小时候遇到火灾爆炸,听力只有不到正常人的0.1,他听不到你们对他的夸奖。”

言罢,她用胳膊肘碰了碰Chris。他停下手底的活儿,不解地望着她。她伸手指向苏怡和唐明:“客人在夸你的提拉米苏好吃。”

他读懂她的唇语,从吧台后蹿出,走到小夫妻面前,郑重地致谢。苏怡摆摆手,笑着回应:“看来我要外带两个了。”

他望着她的正脸,右手做一个OK的姿势,回到美食制作的小天地里。

苏怡观看他的动向片刻,收回目光,细声启唇:“估不到,龙老太和这间铺头都有故事,怪不得她非要这里的提拉米苏不可。她不解释,全世界都以为是她诸多要求,挑三拣四。”她轻声叹息,又感慨地说:“命运对龙老太和那位小帅哥都不太好,好彩他们都没有放弃。”

唐明声色平和地搭话:“路若走得不够艰难,你该怀疑它不是对的。上天中意的苹果,才会咬一口。就像当年的我们,成两只刺猬咁,明明那么中意彼此,可是走得越近,就扎得对方越深。我曾经有想过,怎么样可以不那么hurt你,但是我发现做不到。好彩你后来都肯接受番我。”

他的音量逐渐小了下去,到末尾,嚅嗫一片,听不出是怅惘还是庆幸。

她把手臂自台面伸长,再伸长,终于握住了他的手。“当年我们在现实环境下无可避免地选择作茧自缚,其实没有谁对谁错。生活中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有份形成今天的我们。如果不经历一次破茧成蝶的蜕变,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走到一起。”

他眼色定格在紧贴的两双十指上,忽而反过掌心,覆盖住她的柔荑。手心与手背的温度结合在一起,透过指尖传到指根,终于源源不断地钻进心脏,让那两个与血液紧密相连的器官暖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抽回手,小小挪动了位置,轻轻伸指在她的唇边一抹。

她扬起眸色看他,他笑着说:“老婆仔,你的嘴边上沾了奶油。”

大澳的秋别有一番风味,唐明光明正大地牵起苏怡的人,在曲折的小径与石桥间漫步良久。落日时分,他们选了一家临海小餐馆,坐在露台上享用海鲜盛宴。

箸动伊始,苏怡随口发问:“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食咗乜嘢?”

唐明努力地回想,然而一无所获。他甚至不确定哪次才算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他们一起在街头拯救了突然晕倒的女子,天晚后共进的一餐饭吗?还是他升职为AC之时,两人与余湛琛简单的庆祝?又或者,是他正式对她展开追求以后,在他们常去的那间小店里,分享的一份情侣套餐?

纠结这些的时候,他突然又想到,在那些年里,很多个夜晚,她也曾把满满的心血注入到食物中,期待他早些归家,感受她脉脉的温情。可惜他太忙,大多错过了,浪费了她的手艺,更白费了她的心思。

从发散的思绪中抽身,对面的她却似乎并不太在意他能否给出正确答案,筷子指向桌面右侧的一碟白水基围虾,语色干净地说:“当时吃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一盘虾,你还讲烂Ga,话吃白虾不会大头虾。”

顺着她的提示,他的思绪迅速落地。方才所谓第一次,果然是指两人联手悬壶后的祭肚晚餐。

他泛起一涟不自知的笑意,她已剥好一只虾仁,递到他唇边。他欣喜地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福利,满意地用嘴吸过,细细咀嚼个中滋味。就这样,两人一个动手,一个动口,很快一碟白水煮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到杯盘狼藉,已然月过中天。他起身付账,恰逢POS机故障,耽误了一小阵。回到桌边时,他看到她眼中缱绻的星光。

“唐先生,Pay个bill而已,做乜咁耐?”她的语句在责备,语气却在笑。

“Sorry,让你等久了。”

“我是在等你……带我回家。”

深沉的夜,朦胧中带着欢笑,带着心花怒放,陪伴他们进入甜美的梦中。

 


清风舞藤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27)金缕谁惜

二十七、金缕谁惜

明成北有无数精力充沛的houseman,他们在忙碌的轮岗实习之余,竟策划起中秋活动,说要为所有无法归家团聚的病友开一次白色party。

YT和唐明虽然不看好这种张扬的、不合时宜的行动,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自由。于是,离重中秋节还有大半个月,他们已然启动了各类筹备工作。

上午十点,唐明从纷繁的文件中抬头,闲庭信步到办公室门边。他透过上方的玻璃罩观看门外动静片刻,笑意攀上脸庞。那群年轻人怎样折腾与他无尤,只要他们有事填满注意力,不若刚入院那般天天缠着他问各种愚蠢的专业问题、叽叽喳喳长篇大论到无法脱身,他就无所谓了。

楼下大堂,苏怡看着被布置得花枝招展的急诊科,鼻孔出气地轻笑出......

二十七、金缕谁惜

明成北有无数精力充沛的houseman,他们在忙碌的轮岗实习之余,竟策划起中秋活动,说要为所有无法归家团聚的病友开一次白色party。

YT和唐明虽然不看好这种张扬的、不合时宜的行动,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自由。于是,离重中秋节还有大半个月,他们已然启动了各类筹备工作。

上午十点,唐明从纷繁的文件中抬头,闲庭信步到办公室门边。他透过上方的玻璃罩观看门外动静片刻,笑意攀上脸庞。那群年轻人怎样折腾与他无尤,只要他们有事填满注意力,不若刚入院那般天天缠着他问各种愚蠢的专业问题、叽叽喳喳长篇大论到无法脱身,他就无所谓了。

楼下大堂,苏怡看着被布置得花枝招展的急诊科,鼻孔出气地轻笑出声。

Yan跌跌撞撞奔来的时候,白袍的最尾一颗扣子已然撑开。她一头撞到苏怡怀里,妆容精致的面容扭曲成一只苦瓜。

“做乜啊?”苏怡扶住她失衡的身子,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让这位一向打扮如入时的医女竟放弃了在乎形象。

“Zoe,我们中国的神话里面,老奶奶都是慈祥的好人,是不是?”

“嗯哼?”苏怡不明就里,自如地应和。

“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西方神话里,会有恐怖的老巫婆……”

她苦兮兮的样子让苏怡忍俊不禁。苏怡还没来得及询问事发缘由,她的脸色已沉作墨绿一片:“呐,曹操来了……”

顺着她的提示,苏怡好奇地把视线放远,看到大厅里站着一位身材修长、打扮高贵的老妇人。她的头发刚好过肩,身板挺得笔直,面上皱纹丝毫不影响典雅的体态,穿着面料上陈的小西装和及膝小裙子,淡淡地涂着一点唇色。

她从发型,到眼睛,到嘴妆容,到全身的服饰,都搭配得和谐极了。

很难想象,像她这个年纪的女性,尤其是进公立医院求诊的女士,会保持这样一种贵族的姿态,傲然而立。

苏怡对事件的前因一无所知,转头向好姐妹发问:“你的病人?”

Yan机械地点头,只是不语。

她有些迷惘:“你什么时候被罚去看门诊了?”

Yan拼命地摇头,依旧无言。

苏怡豁然顿悟:“哗,你干了什么,让她从NES住院部追来A&E?”

在她的认知里,除非发生了触及底线的事,否则,这样一位气质高雅的妇人,怎么可能从住院部穿着西裙套装追逐Yan N层楼,一直追到急诊大厅?

此刻,老妇人在堂中淡然地站定,气若游龙地等待着,仿佛一位女皇。

Yan眼中的悲苦之色愈深:“你是不知道,为了一份canteen卖完的芝士意粉,她几乎骂了Patrick成半个钟,现在轮到我了。”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苏怡的语气虽似质问,面对老妇人的时候,对Yan却是一副护犊子的态度。

“我……我把她要的提拉米苏分给儿科的小朋友了……”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她打你?”问话一出口,连苏怡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

“那倒没有。”Yan眸子里的惶恐之色不减半分,“她只是勒令我补一个给她……”

在苏怡的“那好办”三个字出口以前,她已经接了下句:“她要同一家店的,还指定要那个师父亲手整的……大佬,大屿山啊,谁没事去拜访天坛大佛啊!”

“哈哈哈……”明明很悲催的遭遇,苏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她就被Yan眼中的一道凌厉的刀光射杀。

“Sorry,sorry……我只是想说,你就当历练了。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病人,我上次还遇到个非说自己吞了蛇会中毒身亡的病人……”

Yan的白目换了角度:“算你有良心。刚才如果不是YT捉住了她的手严重警告,她怕是想把我掐死。”

“哦~~~~”苏怡刻意拉长了尾音,语气里意味深长。她突然放弃了关心好姐妹的处境,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为什么不让YT继续处理?”

“我够想。”她有些怏然,“他接到急call,好像有紧急病人入院。”

“嗯。”苏怡挂上一副很懂的神情,“不过,你点解会把她的蛋糕拿走给人呢?”

“班houseman在那里搞搞阵,一堆分给小朋友的食物,我边知当中夹着那个蛋糕不同啧!”

苏怡点头明白,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速递,只需加少少钱。”

她把Yan安置到一旁的休息椅上,从自动贩售机里冲了一杯摩卡,端到老妇的面前:“太太,这是那边那位医生请你饮的。”

老妇人侧过头,视线越过她的身子,看到了连排座椅上的Yan。Yan发现她在看她,心虚地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眼光。

老妇收回苛责的目光,将咖啡送到唇边小啜一口,立即不悦地皱起眉头。她开口,用一种主母的语气:“现在的年轻人,没一个靠谱。以为请我饮杯这么难喝的嘢我就不恼她了乜!”

“不是,太太,这杯只是她给你赔罪的。你要的蛋糕她book紧,可能晚点送来。”

“这还差不多。看你好模好样的,不要学她,不尊重长辈。”老妇傲慢地转眸,目光射向空中。

“她同我一样,都很关心病……长辈,点会不尊重你啧。之前的事是小小误会,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总之,把你要的蛋糕会尽快送来。”

老妇没有过多责难,留下一句:“我等着。”而后挺直腰板,气度不凡地迈步回程。鹤立鸡群的姿态,连过路的病人都要多望一眼。

待她彻底消失于视野,Yan方才惊慌未定地起身,与苏怡侧耳蚊蚋道:“她同你讲了些什么?”

“别紧张,她只是说等着蛋糕。快上网book吧!需不需要我帮手?”

“不用了。”Yan摆摆头,“你忙你的,我去落单。”

语毕,她整理好衣装,向NES返身而去。自己科室的病人,纵然再难对付,也要勇敢面对。

大约对蛋糕的期待遏住了老妇的脾气,整个上午和中午,世界暂时风平浪静。

下午茶时分,苏怡处理罢急诊室的病人,摘下乳胶手套拉开隔帘,看到Yan风驰电掣的模样。

心徒然悬空,又很快落下。

“怎么了,那位太太又向你发烂渣啊?”

“不是,是Kennis。”Yan举起手机,义愤填膺,“你快说说说她,她竟然在WhatsApp群里说要在肯亚多待几年,不回来了!”

苏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半带遗憾半吐槽地说:“唐明留的CON位置,可以给德仔了。”

Yan愤懑未绝:“点解啊!点解她会放着大好的闺蜜和发展平台不理,非要待在那个破落的地方!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苏怡歪起头颅,微微一笑:“我们和明成北都失宠了。也许她在那里遇到了新宠呢……”

“哼,重色轻友!”Yan恨恨地咬牙的模样,仿佛苏怡的推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苏怡轻挑起眉毛:“边个话新宠一定性别男?”

“如果是女仔更可恶,贪新忘旧!”

遥远的乞力马扎罗山下,Kennis连打了三个喷嚏。医疗救援队高高瘦瘦的医生把她拉进帐篷:“Are you OK?”

“I’m fine.”

来自古老东方的神秘诅咒,她怎么能令他信服?

傍晚,苏怡在副院长办公室向唐明提及此事,他只是笑了笑:“人各有志,她可能看不上我的CON位子。”

苏怡无奈地输出一口气息,只能尊重好姐妹的决定,虽然心中仍有失落。

唐明觉得自己有义务令她心情好转,于是换了话题:“Zoe,你有没有见过明成北最近的风云人物,NES的龙夫人?”

她目光微移,不解地望着他:“边个来的?”

他与她对视,眼色柔和:“一个诸多要求的严苛老太太。”

“啊,是她。”她豁然明朗,“领教过了,上昼她还把Yan吓得躲来A&E求救。”

他勾出非常浅淡的笑容:“原来Yan也中招了。”

“乜嘢中招,Yan本来就是NES的AC,日日巡房不可能避开的呀。”

“嗯,所以Yan都算是一个天使。”

“怎么这么讲?”她很想反驳,说他们是医者,本来就是白衣天使。而他颇为了解她的心思,将她拉近坐在办公桌上,话中别有意味。

“其实你们都不知道,龙老太是一个身世很不幸的人。她的丈夫前几年在车祸中丧生,她好不容易走出悲苦,等到儿子结婚、新抱怀了BB,没想到新抱突然得了AVM,跟BB一起走了。前一排,她的儿子遇到车祸,也过身了。她家经济条件本来不错,可是现在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患了突发性面肌抽搐,难免脾气古怪了点。”

“原来如此。”苏怡听罢有些轻微的惊讶。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不同的经历导致他们形成了不同的外貌、性格和脾气。不了解的人,不会同理他人的遭遇,甚至可能抱怨吐槽。

龙老太,她是那样骄傲又严苛,拥有那样一种气势逼人姿态,令人无法想象,她竟然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又被病魔折磨。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用一种几乎赞美的口吻说:“她到现在还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没有放弃自己,真好。”

窗外,夕阳的余晖缓缓从草木表面褪去,暮色逐渐浓厚。完成了一天工作的两人,终于可以结伴归家。

从电梯间出到地下停车场,苏怡徒然开口:“唐明,你明天也day off的喔?”

“嗯。”他应声,等待她的下文。

“你有没有兴趣去大屿山远足?”

“拜佛啊?你一向不信这些的。”

“听讲那边有家蛋糕铺,整的提拉米苏超好味。”

提拉米苏,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是带我走。唐明听到这个名字,立即爽快地应承:“好啊,可以顺便去大澳吃海鲜虾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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