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宵七夕贺文:02:00】流年不朽
仿设计师之影格式
夜宵·指尖流沙
岁月会带走悲伤,而我会遇到下一场花开。
夜宵·岁月流年(复苏)
如果哪一天,命运又与我玩笑,请提醒我、提醒我去看一场戏。
章节一 桃夭
倾云城郊外小院子里,桃花又悄然绽放。
我停下绘画的笔,纸上的痕迹驳杂无序。
1>为什么停下?
夜宵:灵感逃跑了,现在我追不上它。
2>画……
夜宵:有些糟糕是吗?没关系,等我想好再重新开始。
明白自己无法再进行绘画,我收拾好画板,重新坐回树下仰望着怒...
仿设计师之影格式
夜宵·指尖流沙
岁月会带走悲伤,而我会遇到下一场花开。
夜宵·岁月流年(复苏)
如果哪一天,命运又与我玩笑,请提醒我、提醒我去看一场戏。
章节一 桃夭
倾云城郊外小院子里,桃花又悄然绽放。
我停下绘画的笔,纸上的痕迹驳杂无序。
1>为什么停下?
夜宵:灵感逃跑了,现在我追不上它。
2>画……
夜宵:有些糟糕是吗?没关系,等我想好再重新开始。
明白自己无法再进行绘画,我收拾好画板,重新坐回树下仰望着怒放的桃花。
夜宵:很美的桃花,好像曾经见过。
但当我认真回忆时,记忆又与我玩笑着跑远。
我已经习惯这种体验,遗忘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大脑能够接纳的记忆有限,新的记忆不断将旧的事物替换,如同从指尖流去的沙粒,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听起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夜宵:或许吧。
我很少去刻意追寻那些随风散落的记忆,听凭心的指引,命运会引导我走上曾经的道路。
夜宵: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
每天在晨光中醒来,与小院中的鸡鸭说早安,风中会传来草木的清香,邻居家的小女儿幺幺敲响门扉,今天又有新的发现。
敲门声在此刻传来,我打开门,邻居家的小女儿正冲我甜甜微笑,身后站着一位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子。
幺幺:这是我的姐姐江微,刚从云端大学归来。
江微:你就是幺幺经常说起的夜宵姐姐吧,很高兴见到你,这些日子多谢你对幺幺的照顾。
幺幺是个很活泼的孩子,经常来找我玩耍,向我学习画画。
我很喜欢院中多出的笑声,幺幺学习很认真,她说我是一个很合格的老师。
每当她抱着画板给我看时,我总会有种熟悉感。
好像曾经我也这样教过别人绘画。
江微来寻我并不只是为了感谢我对幺幺的照顾。
江微:听说你也是一位设计师,不知能否让我看一下你的画稿。
这不是一件麻烦的事,我将姐妹俩请入院中,小猫跳到幺幺怀里,正冲冲她喵喵叫着。
我将最近的画稿递给她,江微眼前发亮,小心接过后仔细观察着,还不时与手机中的画面比对着。
江微:啊,对不起,我太入神了,夜宵,你知道吗,你的画法我曾经见过,在我正在研究的设计师留下的手记中。
江微是云端大学研究生,研究目标是近百年前的一位戏曲家卿千颜,本名秦衣,曾在云端历史上留下重大影响,创作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戏剧,至今仍不断流传上演。
与他出众成就相对的,是他本人低调的行事,他一生不曾娶亲,无有后代,秦家在他去后分裂衰败,以至于连珍藏的手稿都流落在外。
秦衣是当世出名的设计师,他珍藏的手稿中亦不乏各种优秀的设计,其中最神秘的,莫过于一系列与花相关的设计。
江微:那些手稿明显不是秦衣的风格,却被他小心珍藏着,手稿主人的身份至今仍是谜团。
但是在这个普通的小院中,江微见到了与手稿中同出一辙的桃花。
章节二 花开
世上繁花千姿百态,落在每个人笔下亦是千姿百态。
但在看到江微给出的画稿后,我仍然感到困惑。
夜宵:这不是我画的。
我的记忆中没有画稿的痕迹,但画中桃花的角度,姿态,与我那张未成形的桃花一模一样。
时光长河顺流而下,一回头,我与另一个自己相会。
我留下了那些画稿,用力去翻找那些不断流失的沙粒,只得到风穿过指尖的凉意。
真相第一次如此诱人,莫名的冲动让我无法放下。
或许从秦衣下手,我会有更多的收获。
我去找到江微,向她寻找更多的线索。
江微为我介绍了秦衣的经历。
江微:秦衣是百年前的人物,与你相差很大,或许是你学画的老师与他相识。
我没有学画的老师。
过去的记忆远去,但我明白,漫步于人间的岁月比百年更加漫长,只是我的样子从来不曾改变。
走过云端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小路,没有方向,不需要方向,习惯了漂泊,习惯了流浪。
我与人类不同。
夜宵:对人们来说,我是一个异类。
大树有枯荣,一如春秋变幻,岁月流逝,但时间对我早已没有了意义,我站在时间长河之上,波浪掀涛,有时会打湿我的裙角,但是没关系,时间很长,它会将一切情绪抚平。
1>你会难过吗?
夜宵:岁月会带走悲伤,而我会遇到下一场花开。
2>这听起来很糟糕。
夜宵:我已经习惯。
有时候遗忘也会成为一件好事,放下曾经的重量,我的脚步才能一直轻盈。
但这一次,冥冥中有种力量让我停步。
夜宵:我想知道,这一场花开的地点。
心中突然而来的悸动,时间对我已经失去意义,这意味着,我有足够时间去找寻真相。
或许很久之后,这份信念也会被冲刷殆尽。
但我想,每一场花开都足够绚烂。
都值得被铭记。
章节三 流年
江微对查清手稿背后的故事同样期待,在她的帮助下,我知道了很多关于秦衣的事。
我仍然记不起我与他的联系。
但我并不着急,触碰画上桃花翩然姿态,落笔时的心情清晰如昨。
平静,悠闲,是上午暖洋洋的阳光,是空气中桃花的芳香,还有蜷缩在墙头的小猫,在敲门声响起时慢慢转过头,缓缓打了个哈欠。
来访的客人带来邀请,踏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带来红尘的喧嚣。
夜宵:我很高兴。
为什么高兴?
我按着胸膛,只有残留的情感在酝酿。
我找到了埋首资料的江微。
夜宵:秦衣有没有创作过与桃花有关的戏剧?
江微不解我的突然提问,但很快,熟知秦衣作品她给出了答案。
江微:有。秦衣流传下来的作品之中,正有一篇以桃花为开篇,名字叫做《流年》。
秦衣一生书写无数爱情故事,《流年》亦是其中之一。
一反戏剧跌宕起伏,《流年》的故事极为平缓,戏词唱腔却是极为考究,因而百年时光,有幸不曾被时光冲散。
我离开了常住的小院子,桃花在背后次第绽放,像是一场轮回的再现。
>你要去哪里?
夜宵:去看一场戏。
秦家没落,幕不落的辉煌亦成泡影,但故人留下的精华,仍旧在历史中传唱。
我花了些力气,找到了最近出演《流年》的剧团。
大幕拉开,我在前排落座。
场景唤醒记忆,我忍不住朝右手边看去,却只得到空空如也的位置。
夜宵:熟悉的感觉,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但此刻,这场戏,只剩我一人独观。
伤怀之情浮现,舞台上名角出声,我收回心绪,专注起戏剧。
戏中场景如此熟悉。
郊外的小院,绽放的桃花,树下绘画的少女,还有呼呼大睡的橘猫。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位穿花拂面而来的如画君子。
避世郊外的仙人,遇上了温润如玉的君子,故事在桃花下生发,相遇,相识,相知,而后相爱。
平淡又俗套的故事,本该大浪淘沙被吞没,然而任何听众只要有幸得见,都会被其中涌动的情感打动。
世间爱情有千百种模样,坎坷曲折是一曲,平淡隽永亦足歌颂。
我想起世人对《流年》的评价。
夜宵:无论何时,纯粹无瑕的爱情永远打动人心。
任何人都会对《流年》中的爱情心生向往,因为秦衣向世人展示,爱情原来可以这样静默无声,又汹涌澎湃。
那个传世的大家,用最温柔的笔触,最缠绵的情丝,倾尽全部才情,只为书写一场不朽的篇章。
我按着胸膛,闭上眼睛,轻声跟着戏曲哼唱起来。
那些遗忘的故事,正随着《流年》一并归来。
岁月也有逆流之时,而我抬头,就是他在与我微笑。
夜宵:秦衣,我想起来了。
章节四 约定
戏剧落幕,我回到院中,重新捡起那未完成的画页。
>你想起和秦衣的故事了吗?
夜宵:他是我的爱人。
在说出爱人这个词时,我想我一定是笑着的。
夜宵:你似乎很惊讶。
>只是很难想象夜宵和人谈恋爱的样子。
夜宵: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在红尘中行走,红尘亦与我相伴。
爱情是人们歌颂的事物,我同样有幸体验。
桃花在枝头无声相伴,我低下头,笔尖在画稿上沙沙作响。
夜宵:我们当时相遇,便是这样的春日。
>《流年》的故事……
夜宵:是的,那就是我们的故事。
某次我的生日,原谅我无法说明岁数,寿命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时间将我抛弃,我亦将之忽略。
秦衣邀我去看戏,幕不落最出众的名角,这一次只是坐在台下,与他的爱人并肩,观看亲手写就的作品。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流年》。
为我而写的戏剧。
“或许多年之后,我已黄泉归土,你仍天涯独步。”
“记忆不能长久,天地不许铭记,便由我来将此情绵延,让这出戏来为我们而唱。”
只要《流年》仍在云端的土地上传诵,当多年后你再听到这一曲,你会想起多年前,有人曾牵起你的手,与你走过春秋冬夏,与你同观花谢花开。
那些被我遗忘的记忆,有人小心捡起,悉心呵护,等待被唤醒的一日。
就像我与他一场相爱,大风与桃花一并吹落,而在落花尽头,仍有芬芳馥郁。
>好难过……
夜宵:没关系,我已经想起。
我举起手中完成的设计图,桃花栩栩如生,比不过花下两道倩影相依相偎。
夜宵:每一场花开都有它的意义。就像曾经留下的印记,永远不会磨灭。
命运曾将他从我身边夺去,连回忆都沦为流沙远去。
夜宵:但我抓住他们了。
哪怕是岁月,也有逆转的机会。
不可挽回的流年,也会被两颗努力靠近的心牵引。
顺流而下的河泽逆流而上,脚下的路终于走成圆环。
我在命运中与你擦肩而过,漫长旅途后,在起点,我再次与你相拥。
命运不曾垂青,而你创造奇迹。
夜宵:这是他的努力。
而现在,我要留下我的力量。
我将设计图交给江微,帮助她完成了研究。
从此在他的名字旁,永远伴随夜宵的痕迹。
夜宵:如果哪一天,命运又与我玩笑,请提醒我、提醒我去看一场戏。
从此跋涉山海,不觉孤独。
因你与我同行。
在每一场花开,每一次风动后,你为我写就的情书,与文明长存的《流年》,永远熠熠生辉。
一如你与我的爱恋。
永不消逝。
【秦宵七夕贺文:0:00/24:00】赤潮
写的时候听的bgm是lost you to the gathering night,如果跟着一起看也许会好看一点?算是AU吧,旅者宵x商人秦,希望大家喜欢~
秦衣拎着手提包从大门走到港口边,新时代正在他背后喧嚣着奔涌而来,那厂房在夕阳下的黑影如同喷吐鼻息的巨兽,它们才殖民这座热带城市不久,但已经彻底将过去几百年的本地风貌碾为齑粉。他望向海面,近海被反常的橘红色灌满,起伏的海波如同被黏连的油漆覆盖在下,纯粹密实得叫人反胃,仿佛光线也无法刺入这表层,水红色的夕照只能如同流过蛋黄的红油一样浮动其上。...
写的时候听的bgm是lost you to the gathering night,如果跟着一起看也许会好看一点?算是AU吧,旅者宵x商人秦,希望大家喜欢~
秦衣拎着手提包从大门走到港口边,新时代正在他背后喧嚣着奔涌而来,那厂房在夕阳下的黑影如同喷吐鼻息的巨兽,它们才殖民这座热带城市不久,但已经彻底将过去几百年的本地风貌碾为齑粉。他望向海面,近海被反常的橘红色灌满,起伏的海波如同被黏连的油漆覆盖在下,纯粹密实得叫人反胃,仿佛光线也无法刺入这表层,水红色的夕照只能如同流过蛋黄的红油一样浮动其上。
就是在这样凝滞而炎热的海岸边,他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于是放缓了走 上栈桥的脚步。习惯于保持感官敏锐是他在这几年中积累下的经验,秦衣四下扫射,终于看到站在舷梯上的身影,那在夕阳下依然明显的珍珠发色一开始让他以为那是个上了年纪的旅客,但向前一步,他发现那人出乎意料地年轻。她大概跟他年纪相仿,穿着这一带很常见的碎花裙,看来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地位,但她所立的那艘船却通往这世界上的投机者都向往的黄金之地,那航线鲜少对除了那些必须得瞻仰的部分人之外的大众开放。
他停在原地,对她的目光回以更锐利但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似乎没有跟他僵持的打算,轻飘飘地从舷梯上走下来,那热风敲打她就如同海浪拍打沿海的树林又退下去,然后她问:
“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你呢?”秦衣对这样莫名的问题心生警惕,于是反问回去。
“我坐的这条船,只有起始地、这里和目的地三个上客点,而现在离开船日还有两天,所以,我当然是从它来的地方来,到它去的地方去。”她顿了顿又说,“如果你想问,在上船前,我又从哪里到达港口……那说起来就太长了。”
这是个很奇怪的答复,秦衣想,他习惯于将此判作刻意含糊其辞以表回避,但直觉却暗示他这个答案很诚实。她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他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你在这艘船上,与其他旅客相处融洽吗?”他旁敲侧击地问。
她笑了笑,在栈桥边盘腿坐下来。“我看着他们,他们接受我的观察,就像我现在看着这里的海水一样,这算是融洽吗?”她说,“当然,他们之间有更紧密的纽带,我对它并无需求,除了观察就是待在自己的舱室里。想来我旁边坐坐吗?我是夜宵。”
他走上去坐到她身边。“叫我秦老板就好,”他说,“我注意到你在看着我,那是因为什么?”
“我看到你从这工厂里走出来,”她慢慢地说,“我不止一次到过这里,很少见过有人从这扇大门进出,你是它的老板吗?”“合伙人,”他回答说,“但不负责本地经营。”为了佐证他的说法,他翻找着公文包,在昏晦的红光下摸出一张许可证,夜宵扫了几眼就还给他,我相信你,她说。
“这片海在变红,”她几乎跳跃性地把话题扯开,“我这几个月来才看到这么明显的柚红色,本来以为它要从近海慢慢蔓延到远海,但现在看来并没有发生这种事,但它也没有消散,以至于现在想象它曾经是蔚蓝一片几乎有点古怪了,后来我明白这是因为泛滥的藻类。”
“等到旱季就会变好了,”他说,“那时没有现在这么炎热潮湿,它们会相继死去。”
“等到下一个雨季再长回来?”她问,“不对,旱季的到来只是一种掩饰。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秦老板,这些藻类不是自然而生,它们跟工厂息息相关,在它们诞生之前,这里的海洋已经发生了变化,它就如同被煮沸的汤锅无法成为生命的容身之所,我在那时已经感觉到了,但却从未预见如今的景象,那时它在阳光下熠熠闪烁如同白银的沙漠。”
“你想要怎么样?”秦衣无需费力就捕捉到了其中的暗示,“打算用什么来换?”
“除了我自己之外,一切都无关紧要,”她说,“其实我的存在对我来说也是件无法确定意义的事,但它本身就是无法被剥夺的。所以,一切你认为我有且你需要的,我都可以给予。如果可以,让这片海变回原来碧波万顷的样子吧。”
“我想要你的船票,”他毫不犹豫地说,语气不疾不徐,“您可以换我的船票,前往我将要去的地方,那是这条海岸线上另一座港口城市,我可以说服我的合作伙伴迁移工厂地址,要找到一个差不多的贸易港并不困难,资金也不紧缺。然后,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这里迟到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你记忆中的样子……尽管我从未见过这片海原来是什么样的。”
“不过”她说,“那又有什么用?赤潮不在这片海,就会在另一片海,这其中其实没什么区别。”
“能有什么区别?”他说,“新时代就是这样,与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不同。庞大的产业在全球像花一样绽开,一切的脚步比当今最快的蒸汽火车还要快,一个人如果想避免被轮子绞进去,就需要把握时机,做该做的事,成为被需要的人。”
“是啊……”夜宵平静地予以肯定,然后抬起头眺望远方,她珍珠色的头发在海风中飘扬,秦衣再一次感到了那几乎异质性的光芒,亦可称之为格格不入的淡漠。但他却在这异质性里感到古怪的温馨,仿佛他是由碎片拼接而成,其中某一块正急于挣脱稳固而自洽的躯壳与之共鸣。
“所以我们谈崩了?”他问。
她点点头,秦老板,如果你着急可以回去了,我想在这里再坐一会,毕竟在哪里都一样。
不知为何,他也对回船意兴阑珊,于是他在夕阳西下的海洋旁坐下来,盯着那病毒般繁殖生长的藻类,整片海域都泛滥着这样猩红的花色,他年轻清瘦的脸庞倒映在海波中,被那起伏震碎成一片一片。你们美丽又丑陋,他说,但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我在这里?夜宵在他身旁举起望远镜,企图看到更远方仍然蔚蓝的海,但一切的边界都是模糊的,一切都在红色的水中。
“我觉得它们在尖叫,海洋在尖叫,”夜宵说,“不仅是那下面的海水,这些橙红的藻类也在尖叫。我想,哪怕它们是由于某些不好的原因而繁殖泛滥的,那总归不是它们自己的问题,毕竟生长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体的本能。”
他对这句话不置可否,更不知为何回避它对于自己若有若无的指向。“那你呢?”他用一种拙劣的方式把问题再度抛回给她。“我也是一样,”她说,“虽然夜宵几百年前就是这样了,几百年后也会是这样,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内部在某些时刻像蛇蜕皮一样换上一副全新的面孔。这不就是生长的含义吗?”然后她看向他:“你还很年轻吧,秦老板?不过你的内在好像已经活到了第二次人生。”
他的脸上流露出短暂的讶异,就像瓷器表面细微不可见的裂痕,但他很快用另一个疑问掩盖过去。“你并非像我们一样短暂的存在?”他问,“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不需要证明,”她轻轻地说,“只有相信和不相信。当然啦,现在这个世界是由证明而不是相信组成的,因为这是商人的时代。不过我没想用这个事实交易什么,我们现在也不是交易伙伴,所以随便您怎么想,秦老板。”
“是啊,但我们好好地一起坐在这里,那是因为什么呢?”
“朋友。”
秦衣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好笑。“小姐,我还以为刚刚那些话早就能让我们明白彼此有多大差异了,这沟壑比这两艘船之间隔着的海宽得多得多。”他不失讽刺地说。
“无所谓,”她说,“我跟我所乘坐的那艘船上的人也是朋友,我是受故人的邀约前往你们所说的黄金之国,而他们活在我无法理解的世界里,想着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不过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在那些生命里我得以观察到一个新世界,有时他们也跟我这样坐在一起,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这就够了。”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从中回过神来,露出使人信服的微笑,好吧,夜宵,我的名字是秦衣。现在我要回到船上了,明天我们会见面吗?
当然,她说,就在这里。
于是他们再度在栈桥上相聚,夜宵背着画板说想要给他画像,于是他们有好一会就像夜宵描述的那样什么也不说。也许有人会相信缄默是最大的隐瞒,但在秦衣看来,有时候花言巧语更能障人耳目,而沉默往往会不自觉地流露一些更深处的东西,于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仅仅允许沉默被拴在自己独处的空间里,尽管他在此刻并不担忧,他的沉默投入她的平静,就像瀑流注入湖泊,仿佛是不会被破译成信息的,水与水的交融。在那长久的沉默中落日金光笼罩,她手中画作成型。
他看着那被勾勒出的垂眸的青年人,恍惚间觉得那与他在镜子里看到的自我并不相似,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秦衣”,他生活在另一种可能中,在那里海水比梦中的还要蓝,让人生出想要一跃而入直至最深处的狂想,作为对此地无休止泛滥的橙红的中和。谢谢你,夜宵,他说。
“你见过相机吗?”过了一会他又问,“不是十几年前摄影棚里很累赘的那种机型,是我来的那个地方的新款式,很小,可以拿在手上。”
她抬头望向他,眼神中既有茫然也有期待。于是他从包里把相机拿出来,打开前盖拉出镜头,在金属导轨上调整了焦点位置,透过取景器他看到她琥珀般的眼睛位于中轴线两侧,头发的颜色如同透过阳光游荡的浅海看到的珍珠的颜色,她走过了亘古的时光但从未被真正记录,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你在犹豫。”她轻轻说。
“我在取景。”他反驳道,尽管机型轻便了,用起来还是很麻烦。他从那小小的镜片里看到她若有若无的微笑,于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他说,“要是再过五十年又拍一张,日期不一样你却没有什么变化,把它们放在一起不是有点伤人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秦衣?”她说,“存在不会因为外物而改变,同样也不需要借助它们证明,你的一部分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于是他小心地按下快门,小孔里胶卷编号划过去到一片漆黑,那是最后一张。
“等我把它冲洗出来寄给你吧,”他说,“你在哪里方便收信呢?她摇摇头,你自己留着就好了,我最不缺的就是关于自己的记忆,反而是那些人……”
她信手翻动速写本,有些铅笔的画像已经在时光中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感觉到生动的神态。“海上的环境不利于画作保存。”她说。
秦衣低头看着相机,“要是能给我们两个一起留下一张不会模糊的影像给你就好了。”他说。
夜宵向后躺倒在栈桥上。“没关系啦,”她说,“虽然我记不住别人,但如果能被那些短暂的生命记住也不错。”半晌她又说,“能发明这样的东西,新世纪也不算太糟糕。”
“是啊,”他犹豫了一下说,“夜宵,这个时代给了一个人作为“秦衣”活着的机会,不过看着海洋就会意识到也许我们都该死在地狱里,很多我的同僚觉得前者比后者重要,但我觉得它们互不相干也无法抵消,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是我这样的人,大概从头再来也还是会这么选吧。”
“说这些干什么,”她把头偏过去,“有时候我们都不太重要,也没法控制太多。秦衣,哪怕你乐于这么做又被这样的操控折磨,其实你好像并没有那么沉重。那就这样活着直到不愿意这样活下去,到时候再换一种活法。”
“也许这是你这样在漫长岁月中可以自然生长的人的想法,”他说,“对我来说生命没有那么多自适的余裕,我会一直以我的方式活下去,缠上越来越多的线……直到定格在绚烂的爆炸的那天,就像剧目要在高潮结束才好,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了光明处的生活,那短暂也许比你的漫长还要得来不易,所以我不会犹豫的,哪怕等到旱季我就要陨灭——”
“我的生命也得来不易,它甚至比死亡还要艰难,”她突然开口反驳他,但很快露出茫然的神情,“只是……我想不起来了,但我是因为很重要的原因才承受漫长时光的重压。”
“也许是因为想要活着呢。”秦衣微笑着说。
“那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她自言自语,然后转过头来看他,“不用回答我,秦衣,我知道你会给出跟我不同的答案,我在观察和感受,这就是我仅存的意义。我仍然觉得我们没有那么重要,一切都会逝去,海水会再度变蓝。”
秦衣陷入沉默,眺望着这没有边界的赤潮。
“天真的要黑了,我要回船上了。”他说,“明天,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夜宵?”
“当然,”她说,“就在这里。”
“不对,来我的舱室坐坐吧,那里风景很漂亮,不会被船挡住。”
于是在轮船开船的前一天他们共同走上舷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午后时分大多数旅客都身处梦乡,他们的脚步清晰可闻,空气中飞舞着金色的尘埃。然后他们坐下来,他们说很多话,说过去的见闻,说这个世界是如何日新月异。
“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夜宵一边说,一边打开舷窗,咸腥的海风灌进来。夕阳下舱室内凝滞许久的水汽都开始涌动,细密地包裹起他们的身体。
“也就是说,”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没什么特殊的。这样挺好,因为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特殊可言,只是过客而已。”
“就像什么?”她突然问,“给我一个比喻。”
“就像两艘擦肩而过的船。”他想了想说。说得好,夜宵笑起来,她从窗口探出去,带着无限眷恋眺望远方逐渐没入红褐色海水中的太阳,码头的钟声响起,荡漾在船只的起伏间。
“不对,”漫长的静默后,她突然说,“你很特别。你在海上待了多久?见过相逆的海流碰撞的时刻吗?它们交汇的地方会挤压出很高的浪,雪白闪烁的浪尖虽然看起来在飞翔,但其实底下被矛盾的逆流牵拉着。你就像这样。”
“很精巧的比喻呢。”他说。然后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懒洋洋地停驻在日暮时分金色的流光中。半晌,他又说,
“我小时候是渔民,爹娘都是打渔的,但是我天生身子弱,水性不好。后来镇上有人说要下海经商,说是要学徒,其实就是找个打下手的,干脆就把我送过去了。船开过了很多地方,有的名字好记,有的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逆流挤出的浪尖,住的底层船舱里没有窗,黑得很。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觉得海很神奇,尤其是看到鱼群像漩涡一样在蔚蓝的海平面下方盘旋起来的时候,后来很少有机会见了。”
“再后来呢?”她转过头来问。
“小姐,”他笑眯眯地看着她,“人都是有秘密的。总之,现在对我来说,站到这样庞大的轮船甲板前端变成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一万乘风在身边呼啸而过,按照你的比喻,我想那就是飞翔的感觉——不是一瞬间的浪沫,也不是小时候做的无端的梦,很清晰、很真实。”
秦衣感到她正像颇具灵性的动物一样注视着他,他对这种注视回以从容的微笑。然后她说,秦衣,你在某个地方少说了话呢。
“是吗?我可不知道。”他说。
“这里是哪里,秦衣?”她就像手捧瓷器一样,万分小心地问。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神情狡猾极了,然后他说:“我还以为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应该也有答案了呢,夜宵——这里,是我曾经的故乡呀。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故乡了,就像你一样,我们两个都无家可归,只能在船上从一个地方旅行到另一个地方。”
夜宵沉默地把目光抛向他,看上去不意外也不愧疚,那神情更近似于怅惘,然后她说:“只要你不后悔,这就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你将要去那里呢?”
“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样,去西边,”他说,“那里的新技术正在崛起,我大有可为。”
“在之后呢?”她问。
“去哪里都可以,”他说,“整个世界都在日新月异啊。”
“你知道吗?”她的话语平缓如呼吸和风,“如果去哪里都可以,那么其实去哪里都不可以。就像工厂和大厦每天都在拔地而起,但是世界并没有改变。对你来说,东南西北不都是一样的么?那跟这里又有什么区别?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一艘罗盘失灵,滞留在港口里的船。”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他问。他们脚下的巨轮在海水上方轻柔地晃荡,就像人入眠后胸口的起伏,海鸥成群结队地贴着波涛滑行向落日金光与青蓝色远空的交界处,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迷失了啊,他想。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自己也不清楚呢,或许还要过很久才能清楚。”
“你已经比我过的很久更长久了,”秦衣说,“万一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呢?”
“总有一天会的……因为我大概会活得比永远更长久,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不是么?更何况,”她起身向门走去,“人总是会有自己都无法解谜的秘密的。”
“你要离开这里了啊,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了吧?”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跟着你上旁边那条船呢?”
她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我们就是两艘船,注定要为自己而孤单地度过一生,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秦衣。不过,时间那么长,一切皆有可能,要说永远也有点太绝对了……毕竟,好像我们相遇在这里已经算得上差不多罕见的奇迹了。谁知道我会不会再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渔夫,或者一个七八十岁的垂暮老人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轻声询问,仿佛在她的相信中他也去相信那荒唐的话语。
她握住门把手,回头像海鸥掠过海面一样向他投去顷刻注目,海风吹得秦衣桌上的纸页簌簌翻动,一瞬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尘埃都向他们奔涌而来,等着一瞬间的迷幻过去后,门已经关上,这奇迹般的离别就像是他们的相遇,大海涛声依旧。再过十几个小时,港口开始开放登船,秦衣听到人错杂的脚步踩上舷梯,听到汽笛作响,他走出舱室,走到有窗的门廊上,他看到那艘通往黄金之地的船正像从沉眠中苏醒的巨人缓慢而郑重地向波光粼粼的外海走去。
“直到海水变蓝。”秦衣突然对自己说,然后又一次,缓慢地,更大声地说了一遍:
“直到海水变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