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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天裂了。

但是爹咪不可能带我离开。我只是他的魔胎，是他的复制品。如果爹咪强行带我离开，我就会在时空隧道中消失。

所以爹咪将他所有的力量都给了我，这样我就是他。

而他呢，魔力耗竭后，就会消散。

这样他便回到了他的来处，也便是他的最终去处。他来自宇宙，必将消逝在宇宙。

而我呢，我应该去哪里呢？

爹咪早就告诉了我答案，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驾驶着魔宫飞船，按照爹咪曾经指示过的方位，穿过虫洞，在仙女座伽马37位置处。

现在那里是一片荒芜，但生命的痕迹已经开始覆盖星球。

我一抵达那里，就看到日星蒙上了阴影。忘了说，目前日星（这是我起的名字）是这个仙女座星系的中心点。我脚下的行星正围绕着日星旋转。

整个星系的能量都来自日星，而我，则是日星上的黑子。

我从前居住的太阳系里，所有能量都来自太阳，爹咪则是太阳黑子。

只要黑子活跃，磁场紊乱，我就具有毁灭这个星球甚至整个星系的力量。同悲道，用天体物理术语来说，就是太阳黑子进入活跃期。

我静静坐在星球上，看日升日沉，花落花开。这颗行星上所有生命都在我身后，我脚下。它们不停经历繁衍、演化。

这样的生活确实很无聊。

我有时也会眺望宇宙，往回看。地球是漂浮在茫茫宇宙中的一颗小小星球。我离地球有三百万光年，所以我看到的景象始终是三百万年前的残影。

我也驾驶魔宫飞船回去过一次，由于爹咪留下的同悲道，真实的太阳系已经化成了白矮星，烈火熊熊燃烧，最后它将会变成一颗超新星，燃尽最后一丝光亮。

但只要我离地球足够远，我就一直能看到那颗蓝色星球上过去的景象。我能看到山川河流，看到爸比、爹咪还有我，看到七夕集市，看到微雨燕飞。

一切就像是昨天，昨天发生在几千几百万年前。

当我所在的这颗仙女座星球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恐龙时，第一次同悲道也将被我打开。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不过，那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骑着一头霸王龙巡视整个森林，或者坐在海边岩石上发呆。

我找到一片温暖海域，坐着棘龙沉了下去。我抚摸着海底的岩壁，将一颗恐龙蛋放在岩壁洞穴中。

那是爹咪带我见地球上第一次同悲道时，他从海底找到并送给我的恐龙蛋。

做完这一切，我才浮上海面。天空中陨石坠落，一颗颗巨大火球砸向地面。

其实爸比给我和爹咪讲东海小蛟龙的故事时，爹咪就知道他是谁了。

蛟龙不会把龙蛋藏在冰川里，那只有一个可能。龙蛋原本栖息地是温暖且适合生存的，但在它孵化之前，海水变成了冰川。

—你爸比是上古神兽烛龙的后代。它的尖上颚是远古生物未退化的痕迹。

爹咪告诉我。

在白垩纪的同悲道里，烛龙全族灭绝了，就像同时代许许多多生灵般。

山海经记载，不周山倒塌，烛龙绝迹。

不过，一颗深海里的龙蛋，倒是能侥幸逃过这场浩劫。南北极颠倒，深海化作冰川，这颗龙蛋会一直沉睡。

经历无穷无尽的岁月，冰川又会融化，重新成为海洋。

到那时，龙蛋才会孵化。

—拿着，小烬。

爹咪在白垩纪将龙蛋递给我时，他告诉我。

—这颗龙蛋或许能给你漫长生命增添一丝乐趣。

好了，大家好，我是小烬，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故事我就讲到这里。

顺便打个广告，我爹咪的天体物理讲座就要上线了，是知识付费频道，预约地址我已经分享给大家了。但希望各位观众参加时，不要直盯着我爹咪的脸，否则他将选择戴面具开讲座。

毕竟，在浩瀚宇宙面前，一切红颜都是白骨，一切颜色皆成云烟。

广告结束，我继续跟大家讲讲现在发生的故事。

昨天，我爸比冥夜和我爹咪魔神的万年婚约到期了，他们离婚了。

我被爹咪带回了荒渊魔宫，眼泪汪汪啃着姒婴端给我的粗粮窝窝头。

我扔下难吃的窝窝头，跑去找爹咪。

爹咪坐在铁王座上，魔宫前后是浩瀚星空。

我顺着爹咪视线看过去。

我看到一个星系，中间一颗星球是个炙热火球，散发着无尽光芒。八颗行星围绕着它，一边公转，一边自转。

爹咪问：“小烬，你看到什么？”

我回答道：“爹咪，我看到这九颗星球就快连成一条线，好像我穿手链的时候呀，真想把它们穿在一起。”

“不错。”

爹咪缓缓开口。

“小烬，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的命运，知道你从何处而来，又该去往何处。”

我仰起脸，刚要问爹咪这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一颗小小的陨石划破天际，冲向了木星。这点儿天文景象几乎每天都在木星上演，陨石不是化为灰尘，就是成为木星陨石带中的一员。

爹咪啊了一声，惊得从铁王座上站起来。

由于遭受了陨石的撞击，木星短暂偏离了它的轨道。

一切很快恢复如常，但是这九颗行星将不再能成连成一条线。

18.

爹咪揪起爸比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们这些蝼蚁的计划，吾早已知晓。你们想利用九星连珠，结成九曜星辰之阵，来诛杀吾。可如今吾已经打开天地结界，布下同悲道。你们的九曜星辰阵，只会助吾一臂之力，将同悲道彻底散落到星辰之中，哈哈哈！”

说完这些，爹咪抬手，从爸比身体里取出斩天剑。那斩天剑本来已经被爸比封印，爹咪指尖一动，封印立刻脱落，斩天剑回到爹咪手中。

爹咪手持斩天剑，正要刺进爸比胸口。

爸比这时才艰难地睁开眼睛，伸手出去。

“小烬……”

爹咪回头，才看见盘古棺射出光芒。转瞬间，那光芒将我淹没了。

爹咪惊呆了，他扔下爸比，忙伸手来拽住我。

我拼命伸手想拽住爹咪，但我只抓到他的长袖。袖子裂开了，我最后还是被盘古棺卷了进去。

爹咪立刻召唤魔气，冲击盘古棺。

那块盘古棺在爹咪的魔气中翻滚着，却丝毫没有损伤。

爹咪急了，他挥舞斩天剑，重重砍向盘古棺。

盘古棺仍是原样。

反倒是爹咪的斩天剑应声落地，剑身出现了一小块缺口。

爹咪质问道。

“这是什么？”

“盘古棺。”

爸比咬牙拔掉身上中的两支魔箭，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

他爬过去去天昊和天欢父女俩，他们都死了，被屠神弩射中了多支箭。

“只有天欢身上有密文，天昊能取出。”

“呵，正好他们两个都死了。”

爹咪冷笑一声。

“吾这就将他们炼成妖魔，供吾驱使，什么密文，他们都得乖乖献给吾！”

说完，爹咪取出洗髓印。洗髓印黑气缭绕，将天昊、天欢的尸身照在了里边。

魔气源源不绝注入到天昊、天欢的身体里，但他们却迟迟没有站起来，变成妖魔。

爸比苦笑出声。

“没用的，魔神。你与我共度的这一万年，我日夜净化你的洗髓印。如今，它恐怕已经不能再将仙炼成魔了。”

爹咪气得将洗髓印砸向爸比，爸比脸上砸出一道血迹。

爸比并未在意，他坐起身，全神贯注，聚集神力，试图修复刚刚死去的天昊和天欢的元神。

观星台上，更多的光柱亮起来。那一道道光亮，仿佛利剑，刺进漆黑的天空。

直到中央最后一道光柱也被点亮。

太阳落位，九星连珠。

九曜星辰阵开启了。

爹咪拿着盘古棺，站在了九曜星辰阵中央。他结好法阵，想要引发九曜星辰的力量，来开启同悲道和打开盘古棺。

第一道星罚落下来时，我在盘古棺中，一齐感觉到爹咪的身体在战栗颤抖。

于此同时，天空变得更黑暗，誓要永无一线光明。

盘古棺的光芒再度亮起，这一次，它笼罩了爹咪。

我被爹咪抱在怀里，他用结界为我抵挡盘古棺的侵蚀。但我不知道爹咪能支撑多久，他明显受了伤。

“别怕，小烬。”

爹咪安慰我说。

爸比睁开眼睛，茫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天昊和天欢。他们被屠神弩所杀，元神已经涣散，即使爸比竭尽神力，也无法聚集。

—没有办法了，无路可走。

盘古棺一旦将爹咪吞噬进去，永生永世，都不得出。盘古棺会把爹咪腐蚀得只剩下邪骨和三件魔器。我呢，我只是爹咪用魔气结成的魔胎，我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办法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爸比回头看了看爹咪和我，他明显下了很大的决心，强撑着站起身。

他伸手阖上天昊和天欢的尸身眼睛，抬手召唤了火阳鼎。

爸比将天昊和天欢的尸身扔进了火阳鼎，开始结阵炼化。

既然盘古棺密文在天欢身上，只有天昊能打开，那就将他们两个炼化成盘古棺密文。

位列神位，却将仙界同僚扔火阳鼎炼化法器，这是自古至今，从来未有的罪恶。

爸比的神纹闪耀了一下，之后，神纹便从他眉间彻底消失。

一道金色符咒从火阳鼎中升起来，爸比拈起那道符咒，挥向盘古棺。

我在盘古棺里看到一丝缝隙，接着，那道缝隙越变越大。

盘古棺打开了。

爹咪抱着我，跌落在地上。

爸比呢，他脸色冷峻。他的手放在盘古棺内壁上，无数的光芒涌向了他，淹灭了他。

“你在做什么？”

爹咪说。他发觉爸比神情不对劲，忙忙把我挡在他身上。

“我在获得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要密文将它打开，”爸比大声说，“这里残留有创世神盘古的意识，又有腾蛇族几万年持续注入的神力。”

“你要吞掉盘古棺？你疯了吗？”

爹咪问。他一只手抱住我，另一只手去拿他的斩天剑。

如果爸比完全吸收了盘古棺，那他的力量，爹咪也不能匹及。

“我疯了吗？我没疯，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自从我得知盘古棺的存在，我就在谋划这一天。”

爸比说。他笑了，蛟龙真身和他的人形忽隐忽现。

他面目全非。

一念成魔。

他已入魔。

那令我害怕，我抱紧了爹咪。爹咪呢，他握紧了斩天剑，屠神弩也在背后打开。

盘古棺的光芒消失了，它已经完全被爸比冥夜吸收了。

爸比施展手势，集结法阵。法阵织成一张金色的网，将爹咪和我笼罩了进去。

这是爹咪也从未见过的法阵。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冥夜？”

“这是逆天法阵。”

爸比平静地说。

“魔神，你还记得吗？我问过你为什么执意要开同悲道。”

“……”

“你说过，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是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九星连珠，天地出现裂缝，你才来到这里。你只有靠同悲道，才能回到你本来的去处。你无法忍受呆在这个世界，你想回去。”

“……”

“我寻遍四洲三界，发现如果再一次九星连珠，借用盘古之力，将天地打开一线裂缝，就能送你回去。”

爸比笑了。他已经无法维持人形，笑起来狰狞可怖。

“这样不用靠同悲道，你就能回家。只有这个办法，两全其美。不用诛杀你和小烬，也能保全这个世界，还能满足你的最大心愿。”

“冥夜……”

“魔神，谢谢你和我度过的一万年。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如何看待我，论迹不论心，你给过我的，是我这条东海蛟龙从来不敢设想、从来未曾预料的生活。这一万年的每一天，谢谢你让我有梦可以做，有家可以回。”

爸比笑着说。

“现在，我送你和小烬回家。”

听说诛妻杀子，就能成佛。

他选择成魔。

以仙门炼化法器，吞食上古神器，打开逆天法阵，待他神力耗尽，他将除列仙位，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17.

这些来攻打荒渊的天兵天将意识到中了我爹咪魔神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忙忙赶回上清神域。我困在锦雾绫里，被天欢一起带走。锦雾绫中蒙住了我的口鼻，令我喘不过气来。

上清神域的天空黑云笼罩，一半神域已经陷落，烧成焦土废墟。

一阵黄沙袭来，爸比冥夜出手将天欢推到一边。她躲在红奈果树后面，不时偷看战场。隔着锦雾绫，我只能看到爸比的长枪游龙上下翻飞，金光灿烂。

天昊往上看了看。

“时间快到了！不要恋战！”

说完这句话，他和爸比冥夜，带着天欢（当然还有被封印在锦雾绫中的我）一齐飞去了观星台。

观星台上似乎已经摆好了法阵，八个方向都耸立着光柱，直通天际。中间也有一道光柱，中间漂浮着一块小小的石头。

爸比冥夜问：

“这就是盘古棺？”

天昊点点头，神色凝重。

等到太阳与其他八颗行星连成一条线，形成九星连珠，开启九曜星辰之阵，就能达到阵法最大威力。

但魔神不死不灭。即使这次拼尽所有力量暂时消灭了魔神，只要邪骨与三魔器都在，未来某日，魔神仍然会降临。

这是因为魔神来自创世纪初，地位远高于十二神，不是十二神的力量能匹配的。

天地之间，唯有盘古棺这件法器可以压制魔神。盘古开天辟地，分开混沌。盘古棺就是盘古遗留下来的残骸，收殓于棺木中。

若是用九曜星辰阵诛杀魔神，再将魔神邪骨与三魔器封入盘古棺中，这样，魔神将永世不得复出。

这个世界也就能获得永远的光明。

天昊说：

“这盘古棺乃是上古神器，也是盘古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福祉。可惜它历时悠久，早已破损蒙尘。如今，我腾蛇族用了上万年时间，耗尽全族力量，终于将这件神器唤醒。”

爸比冥夜感慨说：

“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不容易。”

天昊说：

“今日这件神器，能用来封印魔神，永生永世，实乃腾蛇一族最大幸事。冥夜，也是你我最大幸事。”

爸比问：

“所以这件神器吸收了妖魔，只能进、不能出，就像玉倾宫的乾坤壶那样？”

天昊说：

“区区乾坤壶岂能跟盘古棺相比？乾坤壶只是玉倾宫镇宫之宝，洗涤外边那些寻常妖魔。以你战神神力，可以强行破坏乾坤壶。若是乾坤壶封印了魔神，那魔神在里边也能打开。这盘古棺是盘古遗留的神力，无人能开启。”

爸比说：

“所以将魔神封印在里边，它在里边是绝无可能逃脱，外边也不可能有任何神力助他逃脱？”

天昊说：

“确实如此，只是……”

爸比追问：

“只是什么？”

天昊说：

“只是这盘古棺历时太久，已经有了一道裂痕。我们腾蛇族耗尽神力，就是为了修复这道裂痕。裂痕虽然已经修好，但若是用腾蛇族密文，还能最后强行打开一次。”

爸比点点头。

“我听说也是如此。天昊，这密文在哪，安全吗？”

天昊说：

“这密文当然藏在我女儿—腾蛇圣女天欢身上，但也只有我能取出。”

爸比称赞道：

“确实不错，这样安排，万无一失。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九星连珠，让那魔神上钩吧。”

天欢将锦雾绫抛出，我被扔在地上，狼狈不堪。锦雾绫将我束缚得死死的，我动也不能动。

天欢点了一下我的鼻尖。

“小子，你若乱动就勒死你。”

天昊吩咐我爸比：

“你是蛟龙，你来呼风唤雨，引出雷电，劈这魔胎，好让魔神过来。”

爸比说：

“那魔神要是不肯来呢？”

天昊说：

“这魔神就算不上钩，也没有用。他若不在这阵中，九曜星辰阵也能找到他，将他击成重伤。到那时，我们还是能用盘古棺封印住他，只是要多费些力气。”

爸比点点头。他闭上眼睛，摆开手势。他是蛟龙，呼风唤雨，区区小事。

观星台上顿时乌云聚集，电闪雷鸣，大有狂风暴雨之势。

于此同时，观星台上一角的光柱开始发亮，那金光璀璨，照亮了天空中的乌云。紧接着，第二处光柱也亮了。

“快，”天昊吩咐说，“时间快到了。”

但是当天昊转过脸时，他看到爸比冥夜抓住了天欢，并将他的神器游龙抵在了天欢颈上。

天欢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父亲！”

“冥夜？！你在做什么？”

爸比冷冰冰地说。

“天昊，把盘古棺密文交出来，我就放了她。不然，我就用游龙在她脖子上划上一枪。”

天昊万万没想到会有这场变故。天空阴云密布，雷声轰鸣，雨却迟迟没下下来。

“冥夜，你已经是战神了。是我错看你了吗？你这是要做天庭第一个叛徒吗？”

爸比的长枪离天欢更近了。

“天昊，你应该知道，被我的游龙刺中，哪怕只是一道小伤口，天欢也会血流不止，直到死去。”

天欢大哭起来，连声喊着“父亲！”“父亲！”

“冥夜！你还是人吗？我对你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意！自你来我这里，我从未薄待过你。至于天欢，她自从遇见你，便是一见误终身。她仰慕你，倾心你，为你端茶倒水，竭尽服侍之能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废话少说，”爸比一字一句地说，“天昊，天欢是你的爱女，要么你看着她死，要么你交出盘古棺密文。”

“冥夜，你……你哪是什么东海蛟龙，你简直是蛇蝎！”

“天昊，我且告诉你。我乃是东海的一条妖蛟，专门吞吃过往水手，兴风作浪，为害一方，才有了冥夜这个名字。冥夜，乃是夜里的冥灯之意。你知道东海龙王为什么极力向你推荐我吗？他怕我怕得要死，因此使了这个借刀杀人的法子，举荐我来天庭投奔你，去送死诛杀魔神。”

“冥夜！”

“天昊，怪只怪你当初错看了我！我数三声，你宝贝女儿是死是活，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冥夜……”

“三。”

“……”

“二。”

“冥夜，我……我……”

爸比的“一”还没有说出口，天欢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眼球，接着，它旁边出现更多的眼球。

—屠神弩。

屠神弩的红色光点落在了我爸比、天欢和天昊身上。

箭如雨下。

爸比慌了。他忙忙松开天欢，提起长枪，一跃而起。他挡在天欢和天昊前面，挥舞长枪，试图打掉那一波又一波的利箭。

我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多箭，密密麻麻。

爸比画了两次结界，撑不了几秒就千疮百孔。他甚至没有时间再画第三次结界，一支利箭，已经刺穿了他的肩头。

爸比的长枪落地了。

天昊爬过去要保护女儿天欢，利箭将他们俩射了个对穿。

更多的箭落下来。

我看到爹咪闪身飞下来，站在我面前。他轻蔑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天昊和天欢。

“你们都得死。”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脚边匍匐的爸比。

“你也得死。”

天欢死了。

她的神器锦雾绫从我身上松开，消失不见。

我刚想爬起来，背后的盘古棺却射出一道光芒，将我吞噬了进去。

16.

我提着长裙，一步一步走上王座。我坐在王座上，玩着爹咪留给我的斩天剑，百无聊赖。

姒婴说，我爹咪不在时，我就是荒渊的国王。

但我不想做什么国王，那一点也不好玩。我情愿时光倒流，让我回去继续穿手链，做有问必答的客服小烬。

我听到魔宫外传来动静，这才抬起脸来。

魔宫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群天兵天将闯了进来，为首的，是我爸比冥夜。他一身戎装，手持长枪，旁边站着天昊和天欢。

天昊说：“这魔胎的血着实了得，能克制世间魔物。用它的血炼成的退魔阵，竟能让我们顺利进入荒渊，不费吹灰之力。那些魔物，一见到它的血，全都不敢靠近。”

爸比脸色沉峻，他瞧见偌大魔宫，只有我一人，开口问。

“小烬，上古魔神呢？”

我摇摇头。

天欢说：“魔神不会逃走了吧？倒要好好盘问盘问这魔胎。”

我一见到天欢，恐惧感便攫紧了我的心，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斩天剑。

斩天剑瞬间迸发出一股剑意，直朝天欢劈去。我爸比冥夜忙喊了一声小心，飞身扑倒了天欢。

天昊忙忙施法，一圈金色结界，布置在天欢周围。

我站起身来，握着斩天剑，剑尖往地下一戳。天欢周围的金色结界立刻布满裂痕，那裂痕一直蜿蜒到魔宫外深处。

我慢慢走下台阶，每走一步，那通往魔宫的入口便坍塌一大片。

爹咪说得对，只要我握紧斩天剑，就无人能伤得了我。

我拔剑一挥。

爸比见事态不妙，忙忙提枪来挡，勉强护住他身边几个人。那股冲击波越过我爸比，击倒了他身后一大片天兵。

“小烬！”

爸比喊道。他忙施法，筑起一堵金色高墙，想要阻挡住我的行动。

我一看到墙，就回想起被禁锢在乾坤壶中的恐惧与绝望。我拔剑刺向墙，那面墙应声而碎。

碎片化作无数的利箭，朝爸比和爸比身后的天兵刺去。

爸比急忙提枪，向我冲过来。

我剑锋一指，爸比偏身躲过。我剑术不精，舞剑毫无章法。斩天剑的剑意飞得到处都是，砸了一地狼藉。

爸比离我近了。

我惶恐地退了一步。

爸比见我退了，他扔下手中的长枪，赤手空拳朝我走过来。

“小烬！”

我不知道，我想见爸比，但是我害怕。

我握紧了斩天剑。

爹咪说过，我不可以松手。斩天剑留有爹咪的魔气，它就是爹咪，它可以保护我。

魔宫地动天摇，誓要将这一切埋葬。

爸比往后看，此番带来的天兵已经伤者遍地，天欢也倒在天昊怀里。

一块岩石落下，砸在了爸比额角。血迹顺着爸比脸颊流下来。

“小烬，别怕，”爸比柔声说，“你放下斩天剑，好吗？”

更多岩石落下，爸比没有躲，他实际上也没有地方躲。

他只是向我伸出手。

“小烬，你放下斩天剑，好吗？”

一块岩石砸在了爸比腰上，我记得那是之前双身文尊被爹咪捅穿的地方。

爸比身形一滞，倒下了。他跪坐在我脚下，向我抬起脸，伸出双臂。

他满脸是血，但却向我露出微笑，和以前一样温暖又温柔。

“小烬，别怕，放下斩天剑，到爸比这里来。”

我鼻子一酸，斩天剑应声落地。

爸比立刻施展法术，收起斩天剑。

我呢，我想扑倒在爸比怀里，想爸比紧紧抱着我，想他轻轻吻过我的额头。

但是爸比突然离我远了。

天欢甩出锦雾绫，将我卷了进去。我刚要挣扎，发现之前被爸比的游龙刺伤的地方又开始刺痛。

锦雾绫层层叠叠，我完全被埋没在里面，动弹不得。

天欢得意地说：“我抓到这魔胎了！”

天昊说：“没有了斩天剑，它被冥夜的游龙重伤，翻不出什么花来。”

天欢问：“父亲，如今要杀了它吗？”

天昊说：“暂且留它。它满身魔气，看来魔神为了救它的性命，废了不少修为。虎毒尚不食子，那魔神对这魔胎，还是有所眷顾。不如留它做诱饵，引魔神出洞。”

天欢笑着说：“还是父亲老谋深算，想得周到。”

天昊又说：“它的血能克制世间魔物，若是将它投入火阳鼎炼化，必能做成一件顶级兵器，能斩尽世间妖魔。”

天欢忙道：“父亲，火阳鼎炼化极其消耗修为，你……”

天昊叹道：“天欢，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用尽我剩余寿命，炼化魔胎成神器，换来天下清朗，我又有何不舍得？”

爸比呢，他还跪坐在地上。他瞧瞧天欢，又瞧瞧天昊，脸色阴沉。

正在这时，一位天兵冲了进来。

“魔神带着手下魔众，闯入了上清神域，说要将那里变成下浊地狱！”

说完这句话，天兵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

15.

姒婴和惊灭将我送回了荒渊魔宫，我躺在石床上，一动不能动。爹咪坐在床头，为我灌输魔气。黑色魔气源源不断，像泥鳅般钻进我身体。

血终于止住了，不再从我的胸口往外涌。爹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俯身，轻轻吻了下我的额头。

爹咪退出去，让我独自躺在卧室休息。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直到听到一个声音。

“小烬！”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爸比。他跪坐在床前，看着我，神情万分紧张。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小烬，你的伤怎么样了？”

“……”

我想对爸比说没事了，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当爸比把我抱起来时，我还是不争气地扑进了爸比怀里，眼泪不住往下掉。

“小烬，都是爸比的错。”

爸比叹了口气，他说话声音有些颤抖。他紧紧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试图向我体内输送神力。

一圈金色微光将我笼罩在里边，这股神力暖流般涌进我的身体，驱散了原本聚集在我身体里的魔气。

我身形一滞。

魔气已经凝结成团，堵住了伤口。现在神力驱开魔气，被游龙刺伤的地方竟然重新开始流血。

爹咪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他衣袖一挥，将爸比扇飞。他一只手扼住爸比的咽喉，将爸比重重砸向墙面，另一只手立刻给我输送魔气，让魔气重新在我体内凝结。

“冥夜，你是上清战神。吾与小烬，都是你的敌人，你亦是吾与小烬的敌人。”

仇敌相见，不共戴天。

爸比被爹咪掐着脖子提起来，再次重重砸进墙壁。他下意识抓住爹咪的胳膊，却并未用力。他双眸含泪，看着我爹咪，又万分留恋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发不出去任何声音，只好将手中的斩天剑扔向他们。

爹咪手一伸，斩天剑立刻到了他手里。他手持斩天剑，重重朝爸比刺去。

爸比被一剑刺穿腹部。剑尖从背部刺穿出来，他痛苦地痉挛着。金光闪烁，爸比消失了，文尊法相碎了一地。

原来潜入魔宫的是爸比的双身文尊。

但双身文尊就是爸比本人，那只是他燃烧神髓召唤出来的自己。斩天剑刺入、法相破碎时，我看到爸比在上清神域打坐，接着，爸比捂着腹部，吐出一大口鲜血。

爹咪呢，他象牙般的面孔没有一丝波澜。

“可惜没能杀了他。”

“……”

“小烬，你知道什么是同悲道吗？”

“……”

爹咪确认我伤口没有再流血后，才牵起我的手。

“爹咪带你去看同悲道。”

我不想看什么同悲道，我想去看爸比，看他怎么样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爹咪握着我的手握得很紧。

魔宫消失了。

我看到一大片茂密森林，每棵橡树都比我见过的任何橡树都要高大，一直撑到天际。脚下则布满了蕨类植物，像钩子一样，缠住我。

我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接着，一只体型巨大的剑龙走了出来，它后面还跟着一队三角龙。它们成群结队，大口吃着草。直到一只霸王龙闯进来，它们吓得四散奔逃。跑得慢的，被霸王龙一口咬住，撕碎了肢体。

霸王龙边嚼着一只小恐龙，边朝着我和爹咪冲过来。

爹咪一抬手，那只凶猛的霸王龙便匍匐了下来。

爹咪带着我骑上了霸王龙。霸王龙在森林和草原上疯跑，比爹咪的小电驴痛快多了。

跑到海边时，爹咪带着我换乘了一头棘龙。棘龙承载着我们，潜入了海底。

爹咪在海底悬崖上找了一会，找到一颗恐龙蛋。

“拿着，小烬。”

“……”

我不知说什么好。

棘龙咬住一条巨大的腔棘鱼，重新浮出水面。它抖了抖身上的水滴，爬上岸，腔棘鱼还在它的大嘴里殊死蹦跳。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明亮。

那光亮炙热，好像太阳正在靠近。紧接着，无数的火球纷纷坠落。落在草原上，燃成一片火海，落在水面上，激起滔天巨浪。

这条棘龙也被溅起的火光击中，庞大的身躯倒了下去。它嘴里的那条腔棘鱼趁机跳回了海里，潜入海底深处。

我看到陆地陷落，海水沸腾。我看到草原变深渊，海水化冰川。

恐龙灭绝了，万物皆凋零，世界白茫茫一片寂静。

我听到爹咪说：

“万物同悲，大道自成。生就是死，死就是生。这，就是同悲道。”

……爹咪带着我，再度回到了魔宫。爹咪将斩天剑放到我手里，并抓住我的手握紧剑柄。

“小烬，爹咪要离开一会儿，这把斩天剑留给你防身。斩天剑留有吾的魔力，有它在，无人能伤到你。”

“……”

我抬起脸，委屈巴巴地看着爹咪。

“爹咪要去打开天地结界，很快回来。你记得一定握紧斩天剑，绝不可以松手。它就是吾，可以保护你。”

我点了点头。

14.

爸比一阵风一样走了，我的思维跟随着爸比，一起奔赴了不照山。

不照山狼烟四起，烽火连天，全无往日遐意模样。

真奇怪，虽然我的身体仍然被困在上清神域玉倾宫，却仿佛全知全能，我能看到一切景象，听到一切声音。

我远远看到姒婴和惊灭，他们在说话。

“兆悠那老头，死都不肯说他把魔胎藏在哪里了。”

“找不回魔胎，尊上会活着让你我回去吗，继续找！”

爸比出现了。他一出手，姒婴和惊灭不是爸比的对手。他们落荒而逃，带来的那群妖魔也死得死、伤得伤。

驱逐了妖魔后，爸比施展法阵，重新净化不照山。

做完这一切，爸比起了身，往不照山深处走去。

一同前往扫荡妖魔的天庭守卫以为那里还有敌情，忙忙跟上我爸比。

爸比找借口将他们都支开了。他确定四下无人，才独自去了天池。

“魔胎是不是被藏在天池里？”

我又听到姒婴和惊灭的声音，原来他们躲在云端之上，远远监视着不照山。

爸比绕着天池走了一圈，他的身影消失了。

他幻化出蛟龙原形，下到天池深处。

我能看到爸比先去了灵泉涌出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接着，爸比一寸寸在天池底找，他的长尾巴在池底摇曳出一阵阵涟漪。

我知道爸比在找我。

他以为兆悠按他的吩咐，将我藏在天池底。

但我不在那里。

我在玉倾宫爸比办公室里，奄奄一息。

爸比浮出水面，满脸写着焦虑。上岸时，他发现有几条小鱼搁浅在岸边，他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回池水中。

但爸比离开不照山时，他想了想。他换了个地方进入上清神域，那是兆悠真人的传送法阵的进入点。

爸比蹲下来，草地里有什么在闪耀。

那是一小片蓝色矿石，爸比立刻认出这是福如东海的手链碎片。

爸比终于意识到我可能来了上清神域，他试探喊了一声：

“小烬？”

爸比开始在上清神域疯狂找我，他挨个儿质问每一个神域守卫，有没有看到我。

这些人都紧张地摇摇头。

爸比不相信。他去了每一个地方找我，尤其是我以前喜欢玩儿的地方。

他连树枝上都没放过，神殿佛像背后他也去看了。他打开宫殿里每一扇储物柜的门，掀开每一件箱笼，想看我有没有躲在里面。

“小烬！”

爸比喊道。

他弯下腰，去看他寝宫床底下，我以前可喜欢躲在那里了。

但我不在那里。

爸比快急疯了。

“小烬，你躲哪里去了，快到爸比这里来。”

“小烬，我求求你，你出来好不好？别怕，有爸比在，没人能伤害你。”

—可是我不在那里。

—我在这里，爸比。

我用尽最后力气，疯狂敲打乾坤壶的冰棺。

可是我没有用，即使我勉强能发出声音，这乾坤壶也将屏蔽我的一切动静。

爸比根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

即使他现在失魂落魄地回了玉倾宫。

即使我就在他眼皮底下。

我突然想起爸比给我讲故事的那个晚上。

在海底没人说话，小烬你也不许说话，爸比警告说，你用腹腔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可以了。

超声波，爹咪说。

这声音无人能听得见，连那乾坤壶也一齐微微颤动。

爸比怔住了。

他是一条来自东海海底的蛟龙，他当然听得懂海底的语言。

“……小烬？”

爸比四处张望，最后转过身来，视线往上，停留在乾坤壶上。

乾坤壶悬挂在战神办公桌背后，昭示着浩然天地，朗朗乾坤。

爸比抬起长枪，试着拨弄了一下乾坤壶。那乾坤壶吸纳天地乾坤，只可入，不可出。

爸比索性施展法阵，指尖一转，彻底打碎了乾坤壶。

乾坤壶冰棺碎了一地，我捂着胸口，重重跌落在地上。

爸比惊呆了，甚至不由自主攥紧了手上提着的武器。

他一握紧长枪，我下意识往后躲，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淌，一直蜿蜒到爸比脚下。

“找到了！”

一道红影飞来，姒婴惊喜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啧啧，不愧是尊上的魔胎，跟尊上长得一模一样。”

旁边惊灭疑惑地问：

“他怎么突然长大了？”

姒婴哈哈笑起来。

“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是冥夜自己捅破了魔胎的封印。”

姒婴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脸，我变了，由包子脸变成了锥子脸，就像我爹咪和爸比那样，尖得可以拿来砸核桃。

我无法支撑，手从受伤的胸口垂下来，血流得更多，已经蔓延成一片血海。

姒婴和惊灭跳开了，他们害怕我的血。

爸比呢，见到我的血，似乎也让他难以承受。

他站在我的血泊中，一动不动。

“他被冥夜的游龙刺伤，伤势严重，”姒婴说，“赶快送他回荒渊！”

爸比使用的长枪游龙，那可是战神武器，上面留有神力。寻常妖魔触之即死，那些高级妖魔即使暂时不死，也会血流不止，直到死去。

姒婴和惊灭慌忙摆阵，带着我离开。我看到天昊走进玉倾宫，赞许地看着我爸比。

“冥夜，是我错怪你了，我为之前说的话道歉。你做得不错，那魔胎被你用游龙刺成重伤，必然活不了了。”

爸比呢，他还在看我留下的血迹，又看看他提着的长枪。

天昊看着爸比身上的斑驳血迹，爸比胸前的白色绶带沾满了血滴。

“太好了，”天昊欣喜地拍拍爸比的肩，“魔胎的血可克制世间一切魔物，如今你沾了他的血迹，简直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了！”

13.

直到天欢把我和乾坤壶送到玉倾宫，我才意识到，这乾坤壶是玉倾宫神器，也是爸比搁置他的武器“游龙”的地方。

我前面就是爸比的办公桌，我甚至能看到他留在案上的公文墨迹未干。

乾坤壶里冰寒蚀骨，我在里边渐渐意识涣散。

爸比走进来了，他穿着战甲，提着他的长枪游龙。

我激动坏了，感到自己有救了。我拼尽全力敲击冰棺，大声叫喊。

“爸比！爸比！我是小烬！”

爸比没有抬眼，他只是跟往常一样，解下斗篷，随手将长枪插进乾坤壶。

战神的武器用来斩妖除魔，经常沾染妖魔血迹气息，需要放进乾坤壶中洗涤干净。

我熟悉爸比的这柄枪，在家里我常拿它来晾袜子。

现在那柄长枪，直直扎进我的胸口，将我钉在了乾坤壶里，令我剧痛无比，魂飞魄散。

我艰难地喊道：

“爸比，我……我是小烬啊……”

爸比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用力拔出长枪。枪头上黑气缭绕，爸比重新将它插进乾坤壶，并且旋转洗涤。

我第二次被长枪刺中，这一次比上次更用力。长枪彻底穿透过了我的身体，在我胸口旋转，要吸尽我的全部血肉。

长枪再一次被爸比拔出，上面缠绕的魔气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之前更重。爸比似乎十分疑惑，但他只是拿起案头麂皮，擦了擦枪头，再将枪头搁在书案边。

而我呢，我陷入到黑暗中了。那黑暗无边无际，黏稠腥臭，身体仿佛已经被切碎，而灵魂漂浮在躯体之外。

我的肉体好像已经死去，又好像还尚留余温。

我的灵魂好像无知无觉，又好像全知全能。

“冥夜！”

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来，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我爸比一看到那人走进来，忙忙起身要迎接。但那人倒先向我爸比行礼，弄得我爸比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那人是前任战神天昊。他元神破碎，在腾蛇族神器冰晶盏休养万年，这才恢复过来。

“不必拘礼了，冥夜，是你的，就是你的。战神一职，绝不是拿来沽名钓誉、争权夺势的，而是身先士卒、浴血沙场。”

天昊说。

“我如今大部分神力已失，只是想来尽一份普通士兵的心意。如有用得着的地方，悉数听你指挥。”

爸比寒暄了两句。

天昊摆摆手，问：“怎么我一回玉倾宫，看到四处都是断壁残垣？是有妖魔闯入了吗？”

爸比没有说话。

天昊又问：“天欢是被谁打成重伤？”

爸比仍然未说话。

我看见天欢走出来，她娇滴滴说：

“父亲，岂止是我，就连冥夜，也被魔物打伤了左臂。”

我爸比这才慢吞吞开口：“我手臂已经恢复了。”

天昊追问：“冥夜，这是怎么回事？上清神域的结界挡不住妖魔吗？连你交手都勉强吗？难道是魔神已经打进来了？”

我爸比抿住嘴，又不肯开口。

天欢说：“倒不是魔神，是魔胎，还没有进化完全，就已经这样了。这要彻底化魔，必然势不可挡，成为第二个魔神。”

天昊看着我爸比。

“我已经听天欢说了，如今魔神未除，又添魔胎。冥夜，你有什么计划？”

爸比说：“我自有计划。”

天昊说。

“依我之见，应该趁魔胎尚未形成气候，立刻除掉魔胎，再诛杀魔神。九星连珠即将到来，这机遇几万年也等不来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失手，这四洲三届，必将全部沦陷黑暗。冥夜，你怎么看？”

爸比不说话，停了半天，才说。

“我，自有计划。”

天昊追问：

“冥夜，你有什么计划，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好有个商议。”

爸比又不说话了，最后收敛神色。

“天昊，如今我是战神，是玉倾宫主人。千军万马，都听我一人调度。我自有打算，不必多议。”

此言一出，旁边天欢似笑非笑地瞧着我爸比。天昊神情严肃起来，将我爸比从头瞧到脚，又从脚瞧到头。

“冥夜，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你与魔神纠缠万年，他的手段，缠绵妖媚得很，希望你没有被他蛊惑。”

爸比答道。

“我与魔神，并无纠葛。”

天昊说。

“天界诸神，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叛徒。冥夜，我看你如今满身妖气，面目模糊，希望你不要是第一个。”

爸比沉下脸。

“天昊，我是战神，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来人，送客。”

天昊厉声说。

“冥夜，我当初选中你，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大公无私，明亮坦荡。你这颗心，如今是要蒙尘吗？我且送你八个字，请你放在心里，一念成魔，勿忘初心。”

爸比阴沉着脸色，还未开口。那边玉倾宫守卫却进来报告，不照山硝烟弥漫，快被妖魔灭门了。

守卫说：“姒婴惊灭说逍遥宗拐走了魔胎，要逍遥宗交出魔胎。”

12.

在我一番胡搅蛮缠后，姒婴终于领我去见爹咪。

爹咪坐在铁王座上，若有所思。他以前在家也总是这个样子，我已经习惯了。

我跑过去，要爹咪陪我玩儿。他扔了把斩天剑给我，要我自己玩。

我孤零零玩了一会，又想到爸比教我舞桃木剑的样子。

我拽了下爹咪的袖子。

“爹咪，我想爸比了。”

“他不会再来了。”

“爸比不要我们了吗？”

“花成花，树成树，桥归桥，路归路。”

爹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以后谁提你爸比，谁就是狗，明白吗？”

我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爹咪走下王座，牵着我的手。周围的荒渊突然消失了，换成了苍茫宇宙。

这间魔宫变成了一艘飞船，穿梭在宇宙中。爹咪与我一齐站在船头，前方有无垠的黑夜，无尽的星光。

一道亮光在眼前扩大。

那是一个星系，中间一颗星球是个炙热火球，散发着无尽光芒。八颗行星围绕着它，一边公转，一边自转。

爹咪问：“小烬，你看到什么？”

我回答道：“爹咪，我看到这九颗星球就快连成一条线，好像我穿手链的时候呀，真想把它们穿在一起。”

“不错。”

爹咪缓缓开口。

“小烬，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的命运，知道你从何处而来，又该去往何处。”

我仰起脸。

“爹咪，所以小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你从来处来，必往去处去。”

“……”

我听得一头雾水。

“爹咪，要不你还是坐着吧。”

我坐在爹咪的铁王座下边，无聊地摆弄着斩天剑。

我灵机一动，忽然想去直播间看看。

爸比的直播间还开着，只是置顶了一份公告，说手链店已经关闭，此直播间以后用来免费渡人。

而爸比确实在直播。他在上清神域观星台上打坐，一动不动，潜心修炼。

我一直以为爸比的头像是黑的，因为他叫冥夜。

但今天，爸比的头像竟然点亮了，是他的侧脸。名字也改了，从“冥夜”换成了“上清冥夜”。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打算把我的客服小烬的号也改了算了，改成“荒渊小烬”好了。

但是爸比突然敲了我。

—小烬？

我看了看直播间里，爸比还在观星台专心打坐，周围云蒸霞蔚。

我心里缓缓打了一个问号，不过我马上反应过来。

我爸比毕竟能召唤双生文尊。

爸比说。

—小烬，别让你爹咪看到我跟你说话。

我注意到爸比的直播间里，爹咪的五个小号都上了，在直播间一串一串点赞。

我抬眸看到爹咪，故意“汪”了一声。毕竟爹咪说过，谁提爸比谁是狗。

爹咪哼了一声，偏过身不理我。

爸比告诉我。

—小烬，这是荒渊地图，你立刻马上走。兆悠在荒渊出口等你，切勿回头。

我退出了爸比的直播间，想了想，故意说。

“爹咪，我想要姒婴惊灭陪我玩捉迷藏。”

姒婴和惊灭奉命陪我在荒渊玩儿，毕竟爹咪已经烦我了。

我找了块大石头躲起来，听到姒婴和惊灭聊天。

“我们为什么要陪小屁孩玩捉迷藏？”

“闭嘴，他可是尊上的魔胎。”

“我怎么觉得上次见这魔胎是小屁孩，现在还是小屁孩？”

“他长不大的，他被冥夜封印了。”

“真烦，难道我们要一直帮尊上带小孩吗？那让他躲一会吧，省得一下子被抓到，他哭鼻子，我可就没办法了。”

“也行，这么大个荒渊，他能躲到哪里去。”

我按照爸比指示的路线，一路上往出口跑。偶然有妖魔鬼怪瞧见我，我告诉他们，我在和姒婴惊灭玩游戏，他们也没有追过来。

兆悠真人骑着他的小电驴，正在荒渊出口等着我。我跳上小电驴，兆悠真人载着我风驰电掣，冲进阵法里，转眼就回到了不照山。

不照山上，天空竟然也是阴云密布，我还以为只有荒渊才会如此。

兆悠真人告诉我，冥夜布下的万年结界消失，魔神重新问世，所以天空又开始变得黑暗。

兆悠真人又告诉我，冥夜要求将我封印在护心鳞中，放置在天池灵泉之中，受天地灵气洗涤。

我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呢？”

兆悠真人说：“等待时机成熟。”

我委屈地瘪起嘴。我想爸比和爹咪，我不想孤零零住在护心鳞里。

兆悠真人说：“小烬，听你爸比的吩咐，不要让他再担心了。情势瞬息万变，他恐怕难以顾及你。”

兆悠真人拿出爸比给他的护心鳞，正准备开阵。

我眼泪汪汪望着兆悠真人，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兆悠：“小烬？”

我哇地一声哭出声，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在荒渊，姒婴只给我端了一盘窝窝头，我一口也吃不下。

兆悠真人忙心疼地摸摸我的头。

“那小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我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大口吃着不照山特产酱汁烧鸡。

一只百灵鸟飞进来，落在兆悠真人肩上，丢下一张小纸条，又飞走了。

兆悠真人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兆悠，不照山恐怕力不能逮，速速送小烬来上清神域，到我身边。—冥夜

听兆悠真人这么说，我连饭也顾不上吃，急着想去上清神域见爸比。

兆悠真人觉得我爸比既然这么吩咐，肯定做了计划。他重新布好法阵，送我去了上清神域。

我开心坏了，我马上又能见到爸比了。

我要爸比陪我玩。

可是，我一进入上清神域，就被一道寒光笼罩。爸比留给我的福如东海的手链，也应声破裂，碎了一地。

那寒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像一座冰棺，将我困在其中。我吓坏了，却怎么挣扎也动不了。

隔着冰棺，我看到天欢的脸。

“兆悠那老头真好骗，让他送这魔胎过来，他就马上送来了。”

“你要做什么？”

“你这魔胎真可怕，竟然身体里还藏了斩天剑？幸亏我知道兆悠真人的传送点，提前布好了阵法。”

“放我出去！”

“你不用挣扎了，魔胎，这是乾坤壶，专门束缚妖魔、洗涤魔气。你就在里边乖乖呆着，直到彻底融化为止吧。”

11.

“太阳都下山了，你们还不起床吗？”

爸比说。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镜边自己扎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

爹咪懒洋洋靠着床，把我抱到他腿上，给我扎辫子。

爸比穿戴整齐后，捧着袍子帮爹咪换衣服。爹咪新做了美甲，日常十指不沾阳春水。

太阳下山了，我们一家人才起床出门，骑着小电驴去镇上集市。今天端午节，集市上熙熙攘攘，到处都飘着艾草的清香，街边摊摆满了雄黄酒。

爸比抱着我，我看到糖葫芦就使劲揪爸比的发带。

爸比没办法，给我买了糖葫芦，又给爹咪拿了一串。

他付了钱，但卖糖葫芦的还迟迟不走。

爸比疑惑地问：“我付钱了，难道今天涨价了吗？”

卖糖葫芦的瞧着爸比：“公子你不买吗？”

爸比只好又买了一串。卖糖葫芦的刚走，卖花姑娘又凑上来，要我爸比买一束桃花，说是又招桃花运，又能辟邪驱魔。

“姑娘，我不需要。”爸比摆摆手。

“公子，不是买给你自己，你应该买给你夫人，你从来不给夫人买花吗？”

爸比被缠得没有办法，最后还是买了一束桃花，花瓣粉粉灼灼。他把花束递给爹咪，爹咪满脸写着鄙夷，但还是收下了。

我们一家人在集市上走了好久。爸比给我买了衣帽鞋袜和笔墨纸砚，又给我买了艾草香囊和一把小小的桃木剑。爹咪买了一沓话本，爸比手上很快就堆满了物什，臂弯里还抱着我。

爹咪向爸比示意，换他来抱着我。我怀里抱着桃木剑和一束桃花，靠在爹咪肩上。

集市上人越来越多，走到桥头，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我回头一看，爸比不见了。

我拽了下爹咪的头发，被爹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找不到爸比了。”

“……”

爹咪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往前走。

爸比又出现了，他从桥对岸匆匆走过来，手上举着一把伞，原来他去买伞去了。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路上行人也有拿衣袖，遮着头，四散避雨，也有带了伞，继续赶路的。

爹咪低声说：“冥夜，你是蛟龙，可呼风唤雨，也需要打伞吗？”

爸比没说话，他只是将伞撑在爹咪和我头上。

但其实爹咪和我也不需要伞，那雨水直接就从爹咪头发上、肩上滑落而过。人间的雨滴，沾不到爹咪半分。

湿漉漉回了家，夜已经很深了。爸比把我抱上床，哄我睡觉。

“小烬，明天该去不照山上学了，不可以赖床。”

我不愿意。我要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就像爹咪那样。

“我不睡觉，除非爸比给我讲故事。”

爸比拗不过我，想了半天，终于开口。

“从前的从前，东海有条小蛟龙。”

我眼巴巴等了半天，爸比却闭嘴不说了。

“然后呢？”

“然后，这条小蛟龙非常可怕。如果小孩子夜里不睡觉，就会被蛟龙吃掉。”

“……”

我横在床上，翻来覆去耍赖，拽着爸比胳膊不放，又去拉爹咪的袖子。如果爸比不给我讲东海小蛟龙的故事，我才不睡觉。

就不睡觉，哼。

“冥夜，你快给他讲吧，他要烦死吾了。”

旁边爹咪放下刚买回来的话本，拽着被我扯开的长袖。

爸比想了又想，两道好看的眉毛都愁得皱到一起，最后终于慢吞吞地说：

“从前的从前，东海有条小蛟龙，它每天晚上都自己睡觉。”

“那它没有爸比和爹咪吗？”我问。

爸比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

倒是爹咪开了口，说蛟龙洄游。蛟龙会游遍四洲三界，寻找适合宝宝生存的安全地方，再把龙蛋藏在那里。小蛟龙也不会马上孵出来，而是一直冬眠，等到环境适合，才破壳而出。

我又问。

“没有爸比和爹咪，那蛟龙宝宝吃什么？”

爸比又被我问住了，一脸困惑。

还是爹咪解释说，蛟龙宝宝最初的几顿饭，是吃包裹自己的薄膜和蛟龙蛋壳。

“那这条小蛟龙生活在东海那里？”

我又问。我看过四洲三地的图册，东海有那么那么大。

“在东海最北边。”

爸比说。他指尖划了一道符，我眼前一片黑暗，青纱帐和床头明灯都不见了。

周围极其静，极其冷。

我傻傻地问。

“爸比，你把灯吹熄了吗？”

在无边寂静和阴暗中，突然闪烁出点点微光，仿佛黑夜中的星辰。

爸比提醒说：

“别碰，那是霞水母。”

一群散发着幽光水母扑面向我游来，借着光亮，我看清楚原来是在深海底。地面上星星点点，匍匐着海葵和水母。头顶上传来雷霆轰鸣，我迷惑往上看。一座巨大的冰山倾倒，正急遽下坠。

“别怕，是冰川融化的声音。这里是东海最北边，冬天会结冰，到了春天才融化。”

爸比说。他一把拽住我，将我往回拉。我往下看，原来海底并非一马平川，仍然有地形起伏，前方还有万丈深渊。

“爸比，这里有多深呢？”

我问。

爸比犹豫了，还是爹咪解了围。

“大概两百丈左右，不超过三百丈。”

“好吧，我现在知道了，爸比，我现在要听东海小蛟龙的故事。”

从前的从前，东海有一条小蛟龙。那是东海最北边的海域，偏远寒冷。海域里生活的动物很少。不过，小蛟龙还是交上了朋友，那是一条独角鲸。

独角鲸先跟小蛟龙打招呼，海底看不见，它眼神不好，以为小蛟龙是它的同类，因为小蛟龙也有一个突出的尖上颚。

“好的，爸比，”黑暗中我忍不住又开了口，“海底里怎么打招呼呢，说话时不会海水灌进嘴里吗？”

“在海底没人说话，小烬你也不许说话，”爸比警告说，“你用腹腔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可以了。”

“超声波。”爹咪说。

爹咪话音未落，一条巨大的鲨鱼向我冲过来，犹如一把巨型利剑，要把我大卸八块。我听到深海底发出阵阵声响，就好像师父兆悠真人布下的警戒金铃。

那是小蛟龙的敌人，旋齿鲨。

旋齿鲨是这片海域的霸主，它会在海域里扫荡，吞吃一切它可以吞吃的生物，在它那张大嘴里绞杀殆尽。

小蛟龙在海底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冬天结束后，它会和好朋友独角鲸一起浮到海面上，去那里寻找食物。他们通常在深夜出来，因为岸上有人类活动。

独角鲸告诉小蛟龙，如果修炼满一千年，就可以幻化出腿，上岸生活。

我现在已经修炼了一百五十年了，可你还是个小屁孩，独角鲸骄傲地说。

那你岂不是躲了旋齿鲨一百五十年了，小蛟龙不识趣地说。

它得到了好友的白眼。

那天夜里风浪很大，它们在海面上浮游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吃的，最后失望地决定回去睡觉。

它们走之前，海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小蛟龙突然看到不远处，一条独桅船被风吹翻了，几个人类被甩出船外。他们紧紧抓住翻倒的桅杆，大声呼救。但周围的船都忙着驶离这片危险海域，无人敢上前搭救。

“不要接近人类，你会变得不幸。”

独角鲸警告说。

但小蛟龙还是游了过去，它钻到船底，顶起那艘渔船，一直将船推到了岸上，才摇着尾巴离开。

在这之后，每逢海面上天气遽变，小蛟龙都会浮游到海面上，看看有没有倒霉的船只需要帮助。

每次只要小蛟龙浮上去，那些人类都忙忙摇着船橹，离开了这片危险的海域。

小蛟龙感到非常高兴，它熟悉这片海域，知道船只不应该在什么时候驶进来。

但小蛟龙它不知道的是，水手们一瞧见它，就吓破了胆。他们都说，蛟龙吞海，是代表邪恶的妖兽。这条恶蛟一出现，海面就会掀起惊天巨浪，杀人如麻。

有一天，天空云层堆叠，小蛟龙预计到，这天将比之前任何一天的天气还要可怕。于是，它提前浮出海面，试图警告过往的船只。

今天果然来了船，比过去来往的商船或渔船都要大得多。

没想到，这艘大船看见小蛟龙浮出来，非但没有绕行，反而朝小蛟龙冲过来。

小蛟龙非常着急，在海面上游来游去，试图阻止船只进入。果然天空变了脸，暴雨如注，狂风大作，海浪滔天。

这艘可怜的大船被海浪抛来抛去，最后终于被巨浪卷了进去。

小蛟龙急坏了，忙忙游过去，想把船只重新顶正。但那艘船比小蛟龙以前见过的船都要大，它在船底钻来钻去，费劲千辛万苦，才把船扶正。然后它顶着船，摇动着尾巴，送往岸边。

快到岸边时，小蛟龙已经精疲力尽，它不得不探出脑袋来喘口气。

就在这时，船舱里箭如雨下，射向小蛟龙。还有许多穿着铠甲的人，举着火把，拿着刀斧枪戟，朝小蛟龙劈去。

小蛟龙不知道的是，这原来是一条战船，载满了最勇敢的死士，来诛杀这片海域中的恶蛟。这条船被取名叫周处号，来自周处斩长桥蛟龙的典故。

小蛟龙拼尽全力，将这艘周处号战船推上了岸，而它却被一柄长枪刺穿。

长枪刺中小蛟龙时，船上的战士们发出欢呼，甚至跪下来感谢上苍。

小蛟龙差点就因此搁了浅，送了命，幸亏它的好朋友独角鲸冲出来救了它，咬着小蛟龙的尾巴，把它拖回海里。

小蛟龙从浅海处跌落，一直下坠到海底。它忍住剧痛，咬着长枪柄，把长枪从身体里拔出来。然后，它就蜷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独角鲸围着小蛟龙焦急地游来游去，认为小蛟龙要死了。

小蛟龙也是这么认为的，它奄奄一息，几乎失去知觉。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小蛟龙才苏醒过来。

独角鲸说，你不能死，我们说好要一起修炼满一千年，然后去岸上生活。当然，我还是要比你先上岸，因为我比你年纪大很多。

好，我答应你，小蛟龙虚弱地说。

而就在这时，那条旋齿鲨突然在独角鲸背后出现了，也许是小蛟龙受伤的血腥味吸引它前来。

旋齿鲨张大嘴，一口咬住了独角鲸。独角鲸奋力挣扎，甚至折断了头上的尖角。旋齿鲨抓住了独角鲸，又向小蛟龙袭来。

情急之下，生死关头，小蛟龙咬住那柄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的长枪，朝旋齿鲨冲了过去。

它冲进了旋齿鲨的大嘴巴里，被旋齿鲨吸了进去。

独角鲸以为今天就是它和小蛟龙的死期。但下一刻，小蛟龙舞动长枪，划破了旋齿鲨的肚子，冲了出来。

旋齿鲨痛苦不已，在海底翻滚呻吟，直到最终死去。

也是自那天起，小蛟龙发现长枪确实是一件极好的武器。

再过了一些时日，小蛟龙恢复了元气。它感觉到天气又要遽变，于是它再度浮出了海面，叼着那柄长枪。

它想要警告船只不要靠近，但它也需要保护自己。

海面上船只远远一望见那只小蛟龙，连忙摇着橹，飞也似逃开了。

人类吓破了胆，他们原本以为这片海域里的恶蛟已经被诛杀，还为他们的英雄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自那之后，他们再也不敢考虑杀死蛟龙，而是换了一种方法。

他们做了很多很多条龙舟，中间糊着一条纸做的银色蛟龙，登坛做法，敲锣打鼓，再将各种食物祭品投下海。

这些祭品可好吃了。

小蛟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多好吃的，有烤乳猪、烤羊羔、烤鸡、烤鸭，还有饭团子。

小蛟龙和好朋友独角鲸（它现在是一条缺角鲸了）一起分享了这些食物，这让他们对修炼千年上岸生活充满了期待，毕竟深海里食物很少。

以至于下次人类划着龙舟、敲锣打鼓来送祭品时，小蛟龙流着口水浮出了海面。

这些人一看到小蛟龙，都吓得三叩九拜，连连磕头。

“冥夜大人在上，请接受小的们祭品！”

冥夜，这是人类给小蛟龙起的名字，意思是“夜里的冥灯”。

因为夜里出海，看到那条银色蛟龙出没在海浪中，证明那天必定经历惊涛骇浪，那就是通往死亡的冥灯。

独角鲸认为这个名字不错，毕竟将来如果上岸生活，小蛟龙还是需要一个名字。

岸上每个人都有名字，独角鲸说。

那你呢，小蛟龙问。

我还没有想好，还有好长时间可以想呢，独角鲸说。

这样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冬天时，小蛟龙发现海面上没有结冰。

下一个冬天，海面还是没有结冰。

海面下的冰川变小了，海面上的冰川消失了，海底生物开始大批死亡。

独角鲸抱怨说海底太闷了，喘不过气，而且也没有食物，它要游出去找吃的。

它就像平常一样离开，但是它再也没有回来。

小蛟龙找遍整个海域，最终在沙滩上找到了独角鲸。

独角鲸搁浅了，奄奄一息。

小蛟龙一遍又一遍将海水浇到独角鲸身上，又用尾巴缠住独角鲸，试图把它拖回海里。

太迟了，这是独角鲸留下最后一句话。接着它死了，死在离海只有一步之遥的沙滩上。

小蛟龙找来一片七彩贝壳，放在独角鲸身上，作为墓碑。

独角鲸还没有为自己取名字，因此墓碑上只能一片空白。

埋葬了独角鲸后，小蛟龙也要离开这里了。这里已经不适合生存，它要去寻找一片新的海域。

它走时孤身一人，就像他来时那样。

它将会面临新的际遇，新的冒险。

它将会遇到新的敌人，新的朋友。

它将会收获新的欢愉，新的痛苦。

“爸比，献给小蛟龙的祭品是有多好吃？”

我抱着爸比的颈脖，问。

“明天去得意坊吃烤鸭，”爸比说，“小烬，但是你现在必须睡觉，不然就不带你去吃了，我跟你爹咪去。”

“好吧，”我终于乖乖闭上眼睛，“爸比，东海小蛟龙的故事好棒。”

“我………”

爸比犹豫了半天。

“我还是第一次讲这个故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谢谢你们耐心听完。”

他吻了我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吻了吻爹咪的眉间印记。

************

“爸比，爸比，”我吧唧着嘴巴说，“我要吃得意坊的烤鸭。”

我醒了。

梦醒了。

姒婴站在床头瞧着我，她端着一份粗粮窝窝头。

我眼泪汪汪看着她。

“我要吃烤鸭。”

“爱吃不吃，反正你是尊上的魔胎，不吃饭也饿不死。”

姒婴说。

初魔、冥夜和澹台烬一家三口

9.

天欢笑得更大声。

“小子，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要是不信我今天说的，你就自己去问战神冥夜，看他如何回答你？冥夜他可是个不会说谎的性子。”

而我呢，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只听得到耳边山呼海啸，只感觉到脚下地动山摇。

抬头看，天空乌云密布。我推出了一掌，天欢立刻被震到了半空。

模模糊糊中，我看到爸比从玉倾宫寝宫冲了出来，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

爸比冲着我吼道：

“小烬，你在做什么？”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全都不记得了，和黎苏苏扔掉我手链的那次一样。我的记忆断了线，思绪陷入到黑暗深处。

等我醒过来时，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不过，我听到熟悉的百灵鸟叫，知道自己在不照山。

我还听到兆悠真人说话的声音，他轻轻将毛毯在我身上盖好。旁边还站着爸比冥夜，爸比的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颊。

“兆悠，我已经告诉神域，小烬是我带进去的。”

“这个，我……”

“小烬是为了找我才去上清神域，此事与你无关。”

兆悠真人含糊地说了声好。我猜如果被发现是兆悠真人擅自刷电梯卡送我进去，他会负有连带责任。上清神域可不是随便出入的菜市场。

“听说玉倾宫震塌了一半，天欢也受了重伤。”

爸比重重叹了口气。

“我费了老大劲才把天欢的命救回来。听玉倾宫守卫说，小烬非要闯进寝宫来找我，天欢拦了一下，不让进。小烬就突然对天欢出手了。”

“小烬是个好孩子，肯定不是有意要伤害天欢，”兆悠真人说，“但他毕竟是魔胎，他的力量有多大，你心里明白。要是不把他封印住，根本控制不了。”

爸比低声说：“我当然知道。”

“那你有没有觉得魔神与你的婚约十分荒谬？你呢，下嫁魔神，是为了拖延时间。只有等到天象异变，九星连珠，才能让九曜星辰之阵达到最大威力，才有机会诛杀魔神。在那之前，你不能让他为所欲为。而魔神呢，显然另有所图，他故意与你交媾，诞下魔胎。这样将来一旦魔神被诛杀，小烬立刻就会彻底苏醒，成为另外一个魔神。冥夜，我问你，难道那时你要诛杀小烬吗？”

爸比沉默了片刻，反问道：

“兆悠，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那我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什么想法，”兆悠真人说，“你把小烬领到我这里来，他乖乖叫我一声师父，我当然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啦。啊，小烬醒了。”

我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毛毯掉在了地上。

爸比单手把我抱起来，让我靠在他肩头。我注意到爸比另一只手臂受了伤，用绷带挂在肩头。

爸比一只手抱着我，一步步下了不照山。

在山门处，爹咪靠着小电驴等我们。夕阳从爹咪背后照射出来，映得爹咪蓬松发梢上一个个跳跃的小亮点。

爸比问：“你等了很久吗？”

爹咪说：“吾对时间没有概念，你胳膊怎么了？”

爸比说：“没什么。”

爹咪递了一个头盔给爸比，他自己也戴上头盔。爸比坐在后座，用未受伤的胳膊搂住爹咪的腰。我夹在他们两人之间，藏在爸比外袍里。爸比用受伤的胳膊夹着我，免得我摔下来。

爹咪不紧不慢地骑着小电驴，迎着夕阳，驶向回家的路。

到了家，爸比换成未受伤的手臂抱起我，送我到床上睡觉。

我突然想起天欢的话，不由得紧紧抓住爸比的胳膊。

“爸比。”

“小烬该睡觉了。”

“小烬是爸比的孩子吗？”

爸比直直盯着我。

“你问这个干嘛？”

“爸比喜欢小烬吗？”

“……”

“那爸比喜欢爹咪吗？”

爸比两道好看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小烬，我数三声，你再不睡觉，我就生气了。”

我听得出爸比的声音已经有压抑的怒气，我乖乖松开手，躺下睡觉。

不过，我虽然躺在床上，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我看到爸比取出一个红通通的仙奈果，放在我床头，又拿起一个仙奈果，递给旁边的爹咪。

爹咪哼了一声，表示不吃。

爸比叹了口气，他咬住仙奈果，喂到爹咪嘴边。爹咪这才去咬那颗仙奈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们俩抱在了一起，就在我身边。

爸比突然低呼了一声，像是疼痛难忍。

“你不要碰我这边手臂。”

爹咪笑出声：“你怎么啦？”

“没什么。”

爸比话音未落，爹咪突然抓住他受伤的那边肩头。爸比倒抽凉气，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爹咪这才松了手。

爹咪笑着拿长指甲轻轻戳爸比的肩头。

“冥夜，你与吾不是一个量级。只要你身上稍有缺口，吾将魔气注入，你必然被吾炼成魔蛟。等你入了魔，就能从此与吾做个长久夫妻。你难道不愿意吗，冥夜？”

爸比沙哑着声音。

“我不能。”

“为什么？你不喜欢吾，甚至也不喜欢小烬吗？”

爸比没回答。

爹咪长指甲从爸比肩头、颈脖，一直抚摸到脸颊。

“你其实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到九星连珠，齐聚天地之力，诛杀吾，是吧？”

爹咪不需要爸比的回答了，爹咪咬住了爸比的嘴唇。

10.

……早上醒来时，我睡在床最外边，靠着爹咪肩头。爸比披头散发，睡在最里边。

鸦鸦飞进来绕着屋子找快递，我揉揉眼睛，爬下床，给鸦鸦拿快递。我家手链小店是预售制，快递盒子早就打包好了。

我清点了一下，打开门窗，将鸦鸦快递员都放进来。一群黑漆漆的鸦鸦涌进来，纷纷啄着地上的快递。

爸比穿好衣服起来了，走过来问：

“要帮忙吗？”

爹咪也起来了，靠着门框，看着我和爸比发货。

这群乌鸦勾着快递，飞上天空。往上看，几乎遮天蔽日。

这看起来和以前的许多天都一模一样，并无半点儿不同。我等鸦鸦拿完快递，就回去睡回笼觉。爸比也会去陪爹咪睡觉。

然后等快到中午太阳晒屁股了，全家人才起床。爸比或者爹咪骑着小电驴，送我去不照山上学，这样就不用准备我的午饭和晚饭了。兆悠真人一直以为爸比冥夜看得起他和逍遥宗这个仙门，才送我过去修行。其实真实原因是，逍遥宗学费包饭而且伙食很好，爸比懒得每天管我吃饭。如果像衡阳宗那样不包饭，需要家长给小孩准备便当，我爸比得疯。

但是这一天，乌鸦刚刚升上天空。天空却破碎了。

天空就像是破掉的床单，一条一条地被撕下来，簌簌往下掉。破掉的地方没有阳光挤进来，而是露出一片片乌云。

我听到轰隆一声，往回看，我家的房子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片鳞片。

全消失了。

卧室、书房，小小院子里种着的桃树，桃树下还有爸比亲手给我做的摇摇木马，和总是躺着爹咪的摇摇椅。

这些全都消失不见了，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一阵风。

爹咪冷笑出声。

“冥夜，一万年了，你当初布下的结界破了。”

一万年，一弹指，一瞬间。

一回眸，一花开，一灯灭。

“……”

爸比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要不是房子没有了，床也没了，我猜他还要摇摇晃晃回去睡觉呢。

“冥夜，你竟然忘了，你是嫌太长？还是太短？吾还以为你盼着这一天很久了呢。”

爹咪将地上的那片鳞片踢到爸比脚下。

“万年之约，到此为止。冥夜，你自由了，吾也自由了。”

爸比呆呆站在一片空旷中，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喘了口气，扶着自己受伤的胳膊，艰难地问：

“那小烬呢？”

“小烬当然跟吾走，你带小烬去上清神域，那里容得下他吗？他可是吾的魔胎。”

爹咪走过来，抱住我，一挥衣袖，就要离开。

爸比突然喊了一声。

“小烬。”

我在爹咪怀里回头，眼巴巴看着爸比。

爸比叹了口气：“小烬，咱们家手链店从今天起就关门了，你记得让鸦鸦把剩下的订单都发完。”

“好，还有吗？”

爸比摇摇头：“没有了。”

爹咪抱紧我，正要离开。

爸比突然又高喊了一声。

“小烬！！！”

“……”

我又转头去看爸比。

“忘了说，这次的手链有个客户退单了，你记得点个退款，多余的手链就给你拿着吧。”

爸比说。

他掏出一条手链，小心翼翼系在我的手腕上。

我来回看了看手上的手链。我曾经是客服小烬（以后不是了！），当然熟悉自己家的产品，毕竟都是义乌五毛钱进的货。这是一款蓝色矿石和抛光贝壳的手链，名字叫“福如东海”。

我还记得爸比挺喜欢这个名字，他一边跟我一起串手链，一边絮絮叨叨告诉我，东海并没有什么福，那里海面宽阔，风大浪大。

爹咪抱着我走了，一阵风一样走了。我是爹咪的魔胎，要跟他一起回荒渊魔宫。

初魔、冥夜和澹台烬一家三口

6.

我迷迷糊糊往后靠了靠，偎依在爹咪肩上。但爹咪的长指甲轻轻戳了我的脸颊，我醒了。

我爸比现在是一条沉睡的蛟龙，将我和爹咪都圈在里面，像对待珍宝一样。他一只爪子搭在我身上，另一只爪子搭在爹咪肩上。

睡觉前我记得爸比还是人形，怎么一觉醒来，变成蛟龙了？

不管了，趁着爸比睡觉，爹咪在玩爸比尖尖的上颚，我在玩爸比的尾巴。等爸比醒了，他就不许我玩他的尾巴，他会生气。

爹咪揪爸比头上突出的两个小角时，爸比醒了，他睁开龙眼，茫然地看着我和爹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条蛟龙。他急忙坐起来，幻化为人形。

爸比身上黑气环绕。这团黑雾之中，他的人形若隐若现，我去拉他的手，他忙忙抽手回去。

“我要回上清神域。”

爸比低声说。说完这句话，他倏然消失了。

**************

爸比回上清神域倒是经常发生，他位居十二神，每年需要回去轮值。这次他因为我的事，中途中断了轮值，赶回来照顾我，所以他肯定还要回去补班。

但爸比这一走，好像又和以前截然不同。

以前爸比会带我去上清神域直播，会在账号上给我和爹咪留言，嘱咐各种各样的事情。等他回来，就会给我带个小哨子玩具，给爹咪带一把小苍兰。

这次爸比没带我走，也没留言。

我登上账号，给爸比发消息，爸比留言永远是“对不起，本人闭关修炼中，有事请留言。”

我偷偷看到爹咪也在不停给爸比留言。

爹咪：美甲选一个。

爹咪：吾明天要去夷月镇烫头。

爹咪：小烬说后天逍遥宗要开家长会。

爹咪：？

爹咪：？

爹咪：？

而爸比呢，永远是自动回复。

—对不起，本人闭关修炼中，有事请留言。

逍遥宗的家长会，我告诉兆悠真人，爸比来不了了，他在上清神域轮值，爹咪说他可以来。

兆悠真人忙忙摇头，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必了，小烬，千万别让你爹咪来。等你爸比回来后，再来找我聊你的事情。”

我有点伤心，因为我和爹咪说了，他来参加我的家长会，我就陪他去夷月镇烫头发做美甲。

现在爹咪不用来参加家长会，但我还是得陪他去烫头发做美甲。

爹咪骑着小电驴，载着我去夷月镇。我讨厌陪爹咪烫头发做美甲，要花好长好长时间，好无聊，还要绞尽脑汁夸夸。

爹咪会拿一堆染发比色卡，问哪个颜色？

爹咪会拿一堆美甲，问选哪个？

我好烦。

这是我爸比的工作，有时我陪他们来，我就在爸比腿上睡觉。我睡一觉醒来，爹咪头发还没烫到一半。

爸比总是说，做人丈夫，要有耐心。

我没有耐心。

好不容易爹咪头发也做了，指甲也做了，他提溜着我骑小电驴回去。

我睡眼惺忪，爹咪刚烫好的长头发在夜风中飘荡。

爹咪突然停下来，原来前面是卖糖葫芦的。

爹咪买了两根糖葫芦，一大一小。他先吃了一口大糖葫芦，然后递给了我。

我心头涌起一丝感动，认为这是我陪爹咪出来烫头发的奖励。

爹咪果然是爱我的，我美滋滋想。

要不然，正常情况下，爹咪只会给我小糖葫芦。

我狠狠咬了一口大糖葫芦，酸得我掉眼泪。

爹咪吃着小糖葫芦，笑吟吟地看着我。

爹咪果然是爱我的，但不多。

7.

比起要陪爹咪烫头发做美甲，晚上更难熬。

爹咪翻来覆去睡不着，看我睡了，他就会把我戳醒。

“小烬？”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外边是一片黑暗，那黑暗无边无际。时间流逝，无休无止。

“这是在哪里，爹咪？”

“宇宙呀，小烬。“

爹咪拍了拍我的手。

是了，我忘了爹咪是个天体物理学家，大部分时间瘫在家里研究天体物理，就像霍金那样。

无边黑暗中突然闪跃起一道火球，明亮耀眼。

“那是什么？”

爹咪说：“是超新星呀，你见过同悲道吗，小烬？”

我摇摇头，我只想睡觉。

爹咪指着超新星说：“同悲道打开时，不会看到黑暗，反倒是无穷无尽的光亮，那光亮将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小行星。”

“那之后呢？”

“光亮过后，有时会时空坍塌，磁场扭曲，变成一个黑洞。有时会燃烧殆尽，由白矮星逐步瓦解，变成茫茫一粒尘埃。有时呢，一颗巨大恒星死亡后，它分解成一个核和一圈小行星，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新的星系。”

“……”

“看那颗超新星的方位，在仙女座伽马37位置处，穿过虫洞就能抵达。不过，现在那里是一片荒芜。”

“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可以往回看，小烬。只要你走得比光快，你在宇宙中，就能看到过去的景象。就像现在看到这颗超新星爆发，其实这场爆炸发生在百万年前，光在宇宙中走了百万年，才让你看到它。”

“……我能睡觉吗，爹咪？”

“不能，”爹咪继续戳着我的脸，“小烬，你得要一直陪着吾。”

我快疯了。

我疯狂给爸比账号留言。

“爸比你啥时候回来？”

“爸比你快回来。”

“爸比你不回来，开个直播也行呀，我和爹咪好想你。”

“爸比你说句话呀。”

但回复永远是千篇一律。

对不起，闭关修炼中，有事请留言。

我受不了了，爸比再不回来，我要被爹咪叨叨疯了。

我决定去上清神域找爸比。

8.

我没有电梯卡，进不了上清神域。但是，我的班主任兆悠真人，他有去上清神域的电梯卡。

我让兆悠真人送我去上清神域。

兆悠：小烬，你去上清神域干嘛呀？

我：我要去找我爸比，他轮值太久了。

兆悠：那你找爸比做什么？

我：找他回来，陪爹咪去烫头发做美甲，我受不了了，不想再陪爹咪。

兆悠真人笑了，我的理由说服了他。他拿出电梯卡，摆出法阵，送我上了天庭。

爸比带我来过好多次上清神域，但是兆悠真人送我进来的地方不是爸比常走的路线。看来上清神域电梯还有不同出口，我爸比是工作人员，兆悠真人拿的是游客体验卡。

我跌跌撞撞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我爸比。天柱那里空空荡荡，办公室也没有人。

我一直找，直到远远看到爸比的寝宫。

寝宫天空飘着一缕云，是爸比化蛟时的腾云，证明爸比肯定在里面睡觉。门口还有两个护卫守着。

我偷偷绕过正殿，打算翻窗台进去，给爸比一个惊喜。

但我的手还没有撑上窗台，我的后衣领就被揪住，将我整个人提溜在半空。

“有刺客……？”

那人松了手，我被重重摔在地上。对方是个梳着高发髻的仙子，我记得她好像是我爸比的秘书，叫天欢。

天欢问：“你满身魔气，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坐在地上：“我来找我爸比。”

天欢又问：“谁是你爸比？”

我仰起脸：“战神冥夜。”

天欢瞧着我，瞧得我心里发毛。

她冷笑：“他不是你爸比。”

我生气了，虽然我爸比爹咪都是锥子脸，而我是包子脸。虽然我爹咪总挖苦我说，我是垃圾堆里捡的，美甲店冲五十块年卡送的会员礼包，但我爸比会紧紧抱住我，蹭蹭我的脸，说我是包子店买一笼小笼包送的，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包子。

“我要见爸比。”

天欢摇摇头。

“战神冥夜有令，他谁也不见。他正在寝宫闭关，静养疗伤，一旦被打扰，他会血脉逆行，经脉受损，前功尽弃。”

我急了：“爸比什么时候受的伤？”

天欢冷眼看我：“他被魔神所伤，魔气侵蚀严重。他这次赶回天庭疗伤，双手已经被魔气腐蚀得深可见骨，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只能化成原身蛟龙。若他迟来一步，恐怕就要被魔气倒灌体内，炼成魔蛟了。”

“……”

“冥夜他日夜与狼共枕，与敌同眠，走到今日，意料之中。”

我要推开天欢，却被她抓住手。

我吼道：“我要见爸比。”

天欢冷笑：“都说了你不是他的小孩，他是蛟龙，你是吗？你是魔胎呀。说来可笑，冥夜嫁给魔神，他还信誓旦旦说要为诛杀魔神争取时间，修炼阵法，结果一个没除掉，反倒弄出了俩。”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就是爸比的小孩。”

天欢笑出声。

“你倒也勉强算是。不过呢，你是冥夜他被魔神强迫侮辱后才诞下的魔胎。旁人一看到你呢，就知道你是堂堂战神竟然与魔神交媾苟合的罪证。冥夜一看到你，就会想起自己受辱的痛苦经历。冥夜他恨你，恨不得你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你永远是他的污点，是他的不堪，听懂了吗，小子？”

我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有什么力量，在我体内破土而出，像伸出的枝条，要冲破躯壳，破土而出。

我要杀了你，我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声音，久久回荡。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初魔、冥夜和澹台烬一家三口

5.

“爹咪，”我拽了拽爹咪的长袖子，眼巴巴看着他，“要是小烬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小烬，要怎么办？”

爹咪斜乜了我一眼：“杀她全家。”

我无言以对。

爹咪：“或者你告诉她，若她不肯嫁给你，你就杀她全家，灭她门派，十里之内，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我：“………可是？”

爹咪：“可是什么？”

我：“可她要是宁死不从呢？”

爹咪笑出了声：“那正中下怀，你趁她寻死觅活、元神涣散之际，将魔气注入她体内，教她炼成妖物。从此，她只能被你驱使，生生世世，不能与你分离。”

“……”

我听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爸比从背后把我抱起来，埋怨着。

“你都在教小烬什么呀，小烬，别听你爹咪的。”

我扑到爸比怀里，玩着他胸前的绶带，委屈巴巴地问。

“爸比，要是小烬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小烬，要怎么办？”

爸比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认真地看着我。从他深色瞳孔里，我看得到我的倒影。

“小烬，感情的事，切勿强求。”

“……”

爸比说：“小烬，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若是强迫她和你在一起，她不开心。你呢，见她不开心，你也不会开心。若是放她离开，放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开心。你看到她开心，你也应该开心，对不对？”

“……”

爸比说的话，好像绕口令。我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也不能完全理解。

爸比又说：“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明白吗？”

旁边的爹咪冷笑出声。

“可笑。”

爸比说：“这有什么可笑？你不许教坏小烬。”

爹咪伸手过来，猛然捏住了爸比的下巴。他那镶着水钻的黑色长指甲划过爸比的颈脖。

爸比视线朝下。

“这是你新做的美甲？不错。”

爹咪眯起眼睛，欺身上来。他的右手掐住爸比的颈脖，嘴唇却紧紧咬住爸比的嘴唇。

冥夜爸比的嘴唇已经被初魔爹咪咬出血痕。须臾间，一道白光闪过，周围景色变了，不再是护心鳞里简单陈列的桌椅，而是一片茂盛桃花林，泉水潺潺，落英缤纷。

这个地方我认识，在上清神域，是爸比上次直播的地方。爸比说过，此处山清水秀，适合修行。

而爸比呢，他化身成一条银白蛟龙。翩然游曳，将我爹咪和一棵桃树缠绕在一起。

爹咪笑道：“你送吾来上清神域，也不怕吾斩断天脉，玉山倾倒，教你这天庭永坠深渊？”

爸比摇摇头：“你做不到，你还在我阵中。”

爹咪问：“这是什么阵法？”

爸比说：“黄金笼阵。”

爹咪冷笑：“你的黄金笼，如何束缚得住吾？”

爸比说：“你答应过我的，你我万年之约，还未到期。”

爸比恢复了人形，瞧着我爹咪。

爹咪一抬手指，忽然狂风大作，他背靠的那棵桃树瞬间枯萎了，枝叶凋零，树干枯黄。粉色花瓣坠落如雨，落了我爸比满头满身，几乎将我爸比埋没。

爸比叹道：“这又何必？这桃树吸取天地灵气，已经在此地修行了千年。”

爸比亮出手势，施展法术。这棵桃树重又枝条伸展，焕发了生机，落在地上的花瓣纷纷回到枝头。

只有一瓣花瓣儿仍然飘落下来，爸比拈在指尖，将花瓣轻轻点在爹咪鼻尖。

爹咪叹道：“冥夜，多少年了，你要净化吾，不过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白白消耗你的神髓。蜉蝣撼树，你必不能。”

爸比不为所动：“我不能，那我们呢？”

桃花树后走出一人，是爸比的双生文尊。

爹咪似乎无悲无喜，又似乎心满意足。他挑起我爸比的下巴，在唇上印下一个吻，宛如烙印，又侧身去吻我爸比的双生文尊。

而我呢，我一直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做了夹心饼干，差点儿当场窒息去世。趁着爹咪转脸去亲吻爸比的双生文尊，我死命扒拉着爸比和爹咪的胳膊，艰难地从爸比怀里爬下来，这才救了我的狗命。

我砰地一声，从他们怀里重重摔到地上，我爸比和爹咪这才记起我的存在。

爹咪的长指甲轻戳了一下我的包子脸。

“小烬，自己去玩儿。”

爸比却说：“快回去串手链。”

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这世界上爸比最爱我了。

偶然也会觉得，爸比虽然爱我，但不多。

呜呜呜，再见，我去串手链了。

走之前统一回复一下，我收到好多私信，让我这种时候直播我爸比和爹咪这样那样。

其实我直播过。

有一次操作失误，不小心开了爸比的直播间。

直播间瞬间被“好家伙这是我免费能看的？”“这是我免费能看的？”弹幕给淹没了。

六十秒之后，直播间被平台检测到发布不雅视频，永封9999年。

后来我爸比交了一大笔罚款，才把直播间处罚改成了封99天。

所以不要给我私信了，我才不会再做这种傻事。

[长月烬明/初冥/冥初]寻龙诀

初魔、冥夜和澹台烬一家三口

3.

爸比要在上清神域开直播，给手链开光。他选了一棵桃花树，他抱我起来，让我将前些天串好的手链挂在树枝上。

“这一批都挂完了吗？”

爸比从树上抱我下来。

我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条粉红手链。

“还有这一条。”

“恋爱手链不是卖完下架了吗，怎么还有？”

“我心虚地解释。

“还有一条，忘了发货。”

爸比看着我，我别过了视线。

爸比笑起来，他接过粉色手链，串在自己手腕上。

“桃花树下给恋爱手链开光，效果应该很灵验。”

直播间开了。

爸比盘腿坐在桃花树下，专心致志打坐冥想，手上戴着那串粉色手链。

往上看，树枝上挂满了各色手链，流光溢彩。清风一吹，手链轻轻摇荡，发出叮叮当当脆响。细碎的桃花瓣溅落如雨，落到爸比发梢肩头。

上清神域风和日丽，映衬得这些手链十分高级，一点也不像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原材料，也难怪爸比坚持来上清神域开直播。

大家好，我是客服小烬，请点屏幕下方那个包包头。

进入直播间的数字不断上升，点赞点成了一条瀑布，弹幕也越来越多。

【前排围观神仙姐姐打坐！】

【这个背景好漂亮，现在特效技术这么好了？】

【神仙姐姐麦外敷！】

爸比在直播间净化手链时，也是我忙碌的时候，不停有客人来戳屏幕上的包包头。

【小烬小烬，什么时候上新？】

我：亲！本店八点准点上新，限量版，手快有，手慢无。

【小烬小烬，我订的手链怎么还没到货？】

我：亲！抱歉！秋季来临，大量鸦鸦返乡过冬，运力不足，快递会比平时稍慢，具体抵达时间请查询鸦鸦快递单号。

【小烬小烬，上次那款海蓝色手链还有没有？】

我：亲！没有了哟！本店手链都是限量版，到期就下架。亲看看今天的上新吧！

当然有时也会心累。

【小烬小烬，为什么发来的只有手链没有模特？】

我：亲！模特是我爸比，非卖品。

【小烬小烬，想请神仙来做个法开个光，多少钱一次？】

我：亲！抱歉本小店只卖手链，不额外开发做法开光业务。

我一边开着客服热线，一边点开了爸比的账号。

爸比的账号不提供客户询问，不过偶然也有客人点错，问我爸比问题。所以他开直播时，我也会看看他的账号。

爸比账号头像是全黑的，昵称“冥夜”。

爸比账号消息闪烁，是爹咪发来的，四种美甲款式的照片。

爹咪：“选一个？”

我：“第四个好看。”

爹咪：“你是小烬吧，你爸比呢？”

我：“他在直播，你咋知道是我？”

爹咪：“你爸比土味直男，他肯定选第二个。”

我：“第二个好丑，那个水钻。”

爹咪：“第二个确实丑。”

爹咪下线了，我在直播间里看到爹咪进来了。

我上次说过，当初爸比开直播时，榜一大哥就是我爹咪，所以爸比后来关闭了打赏。

但其实我爸比不知道，不仅榜一大哥是我爹咪，榜二到榜五大哥也是我爹咪的马甲，并且榜六和榜七大哥都是爹咪叫来捧场的手下。

我爹咪除了“初魔”这个账号，还有“邪骨”“屠神弩”“斩天剑”和“洗髓印”这几个小号。

直播间虽然不能打赏，但高级用户还是可以刷特效。我爹咪一进来，屏幕上礼乐齐鸣，整个直播间明明灭灭。

我爸比呢，仍然专心坐在桃花树下，任凭花瓣落满青衫。

4.

放学后，我去了衡阳宗班上，叫住了黎苏苏。

“小烬，你找我有什么事？”

黎苏苏问。

我犹豫了半天，从怀里掏出那串粉色的恋爱手链，递给黎苏苏。爸比说过，他在桃花树下，戴着这串手链开过光，会非常灵验。

黎苏苏看着我，又看看那串手链，嘴巴撅起来，一脸不情愿。

其实我知道黎苏苏不喜欢我。她有喜欢的人，是同班的公冶寂无。听说公冶寂无是盛国王子，保镖前呼后拥，骑着白马来上学。

而我家，只是个开网店卖手链的，爸比爹咪轮流骑着电驴送我上学。

爹咪说得对，爱情故事只属于白富美和高富帅。

“苏苏，求你收下吧。”我坚持说。

黎苏苏意识到她不收下手链，我就不会让她走。

“好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下次不可以破费了。”

她伸过手来，勉强从我手上接过粉色手链。

下一秒，她像触电一样，惊叫了一声“妖气好重”，忙忙将手链扔在了地上。

我家的手链是义乌进货的玻璃珠子。这条粉色手链重重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记得了，等醒过来时，我竟然靠在爸比腿上躺着。爸比应该还在上清神域轮值，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回来的。

听到旁边班主任兆悠真人说话，我这才知道，我被叫了家长。

我闭着眼睛，他们还不知道我醒了。

我模模糊糊听到兆悠真人说什么“小烬突然攻击黎苏苏，公冶寂无挺身而出，保护了黎苏苏，幸亏衢玄子在场，把他们几个拉开了”。

爸比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们怎么样了？”

“公冶寂无受了点皮肉伤，黎苏苏受了惊吓，倒没什么大事。”

爸比唉了一声：“我准备些礼物，明天亲自去衡阳宗登门拜访，为小烬赔个不是。”

“冥夜，这要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就算了。我实话实说，当时要不是衢玄子出手控制住了小烬，现在不照山已经炸成平地了。”

“我看不照山这不还好好的吗？”

“小烬可是魔神的……”

“小烬也是我的孩子，”爸比打断兆悠真人的话，“我会封印住他的。”

“但是你也……”兆悠真人说，“你要支撑结界，封印魔神，还要封印小烬。这么多年，你与魔神朝夕相处，你被侵蚀得身上魔气已经很重了。冥夜，要不，你来不照山休养净化一段时间？”

我爸比没说话。

我听到山下远远传来熟悉的电驴的声音，爸比肯定也听到了。他抱起我，站起来，往外走。

爹咪骑着电驴，来不照山接我回家了。

爹咪看着被爸比抱在怀里的我。

“小烬怎么啦？”

“没事。”

爸比说。

爹咪接过我，把我放到他身前坐着。我注意到爹咪做了新款美甲，带水钻的那种，很丑。

但爹咪皮手套还是美的，稳稳抓住车把手。

爸比坐在爹咪身后，我们一家三口同骑一辆小电驴。

爸比怕我摔下来，他从腰间拉过飘带，围住我爹咪，在我腰前打了个结。

爸比的一双手伸过来，围住我爹咪，再紧紧抱住我。

我爹咪呢，他脚踩油门，猛然冲了出去，小电驴骑得风驰电掣，虎虎生威。

对我来说，电驴上我们一家三口，就是整个世界，将驶向永恒。

你问我最后怎么样了？

我告诉你，那天因为小电驴逆行、超速、未戴头盔，以及超载乘客，我们家违反交通规则，被罚了一大笔钱。

[长月烬明/初冥/冥初]寻龙诀

初魔、冥夜和澹台烬一家三口

1.

大家好，我叫小烬，我的职业是串手链的。

当然我也上学，在逍遥宗，兆悠真人班上。放学回来，我就忙着串手链，给鸦鸦收发快递。

我爸比叫冥夜，也是个串手链的。

其实我家手链都是义乌进货，塑料珠子五毛钱一包，串好后要卖九十九块钱一条。

可是我家手链还是供不应求，我天天和我爸比串到半夜。

这主要是因为我爸比厉害。

我家手链可不是外边那种地摊大路货，而是我爸比开过光的。每条串好的手链，我爸比都会直播开光，用他的灵力净化。以前，我爸比直播间就能赚挺多钱，他每天打座、净化，一动不动几个小时，然后每次还有上万人在线观看打赏。

但后来我爸比关闭了直播间，因为他无意中发现榜一大哥是我爹咪。

爹咪：吾觉得那直播间火箭挺有意思。

但我家没有很多钱。

毕竟上学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我爹咪要花很多很多钱。

我爹咪没有工作，偶然帮我爸比设计手链上新。

但我爹咪可不是没有事业。我爹咪名叫初魔，是一位天体物理学家。

我爹咪研究宇宙的起源、恒星的演变、暗物质、热核聚变等等理论。他大部分时间躺在家里一动不动，专心致志计算世界末日，那样子跟霍金可能也没两样。

但还好，我爹咪还是会出门，他有一头小电驴。

我爸比会陪我爹咪骑着电驴出去，到夷月镇上烫头发、做美甲。频率不等，只要我爹咪想起来，他就会去。

而且我们全家还会时不时去弱水河度假，冲浪、潜泳什么的。

所以我家需要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还好我家有房子，不用为房贷发愁，不然我爸比要愁死。

我们全家都住在我爸比的护心鳞里，房子很小，且没有学区。而且我爹咪总嫌护心鳞里面冷，烧起他的大火圈。

但再小再破也是家，我爸比这么说。

我也觉得，和爸比爹咪在一起，我就是完整的、有意义的。

而且，从护心鳞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有时是山川河流、壮丽景观，那是我爸比的“见苍生”；有时是浩瀚宇宙，茫茫星空，那是我爹咪眼中世界。

不说了，爸比催我发鸦鸦快递，今天还有好多包裹要送呢。

对了，临走前悄悄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爸比另外有住宅，在上清神域。我爹咪也有个大宫殿，在荒渊魔域。但我爹咪不同意我们全家搬到上清神域，我爸比也绝不愿意住进荒渊魔域。

至于到底为什么，要下一节才能告诉你们。

2.

大家好，我是小烬，刚刚打包完最后一批恋爱手链。

爸比说，卖完这一批，以后就不上恋爱手链了。

恋爱手链卖得不好，开光了也没人要。我爸比直播间里“如意姻缘”“多子多福”这几款都下架了，只剩下“财源广进”“一夜暴富”这些了。

我：爸比，为什么没人买恋爱手链了？

爸比：因为现在的人不谈恋爱了。

我：什么是谈恋爱？我总想揪隔壁衡阳宗班上黎苏苏的辫子，是谈恋爱吗？

爸比轻轻笑起来，过了一会，他的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爸比：小烬，你听着，爱是责任，是付出，是恒久忍耐，是不求自己的益处。

我看到我爹咪走出来，长长衣裾拖过地板。

我过去问我爹咪。

我：爹咪，什么是恋爱？

爹咪哈哈笑出声。

爹咪：小烬，爱是强制掠夺，爱是绝对力量。当然，爱也是等价交换，爱是有所求。

我：？

爹咪：比如一人美貌，一人有金钱或权势，那他既可以掠夺，也可以交换。若是有朝一日，美貌的变丑了，富有的贫穷了，爱情也就消散了。

我：那穷人和丑人呢？

爹咪：穷人和丑人，那叫搭伙过日子。

我仍然似懂非懂。我隐隐约约觉得爹咪似乎讲得有道理，比如我喜欢黎苏苏，因为她长得漂亮。

我还想继续追问爹咪，爸比过来把我抱起来。

爸比：你在跟小烬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爹咪：吾告诉他世界运行的真理。

我在爸比怀里回头看，护心鳞外现在是一片无边黑暗，止有遥远的星辉隐隐绰绰。

我爸比和爹咪结婚很多很多年了，他们感情并不好，我知道。

我看过爸比爹咪结婚的视频，就放在书房CD架上。当然，准确来说，那叫般若浮生。

爸比是被迫嫁给爹咪。

据说爹咪向上清神域下了聘书，或者说战书。

要么爸比嫁给他，要么他毁灭世界。

我爸比思前想后，终于同意了。

大婚时，我爸比穿的是爹咪准备的黑衣，他面孔严肃，双手握拳，视死如归。他已决定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当然，他也不能就这么嫁给我爹咪。万一我爹咪白嫖不给钱、睡完撕毁协议呢？

所以，我爸比和爹咪订了下万年之约，天地为誓。

我爸比嫁给爹咪一万年。

这一万年，爹咪都在我爸比的结界之中。婚约不止，结界不开，我爹咪便不能动用黑暗力量。

我爸比以他自己为结界，封印我爹咪一万年。

至于为什么是一万年。因为所有的爱情故事，上限都是一万年。

爱你一万年，听过这首歌吗。

一万年，足够湮灭一切爱恨情仇。

我爸比现在还是十二神，每年会去上清神域轮守一个月。

有时爸比带我去，爸比在神域里办公，我在神域里玩。我经常听到神域里窃窃私语，说我爸比被魔神侵蚀严重，满身黑云缠绕，非常可怕，还说他和魔神生了一个魔胎，早晚要堕魔。

这样的故事，我在课本上读过，好像叫《羊脂球》。

我爸比大概是瘦版羊脂球，就叫他羊脂棍算了。

不过，我爸比肯定也知道这些。每次八卦议论到我，他就会突然出现，牵着我的手，匆匆离开。

但这么多年，我爸比还是坚持去上清神域轮值。因为他在上清神域开了直播，能多卖点手链。

赚钱嘛，不寒碜。

毕竟他辛苦挣钱，还要养我，养爹咪，还要供全家去弱水河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