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女指】恋人游戏(一)
来点暧昧期文学
[一半是玩笑]
我想幽桐应该是喜欢我的。
他也应该知道我多喜欢他。
从那个看似不经意,却悄然将我们绑在一起的约定开始,一切的发展到今天仿佛已经注定。人与人之间相互褪下那层精心构造的外壳,两个灵魂尝试着靠近、触碰,擦出一连串带星儿的火花,我和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抵达了彼此比任何人都亲近的距离。
幽桐把他的世界划分成两个。...
来点暧昧期文学
[一半是玩笑]
我想幽桐应该是喜欢我的。
他也应该知道我多喜欢他。
从那个看似不经意,却悄然将我们绑在一起的约定开始,一切的发展到今天仿佛已经注定。人与人之间相互褪下那层精心构造的外壳,两个灵魂尝试着靠近、触碰,擦出一连串带星儿的火花,我和他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抵达了彼此比任何人都亲近的距离。
幽桐把他的世界划分成两个。
对于旁人,他温和、谦逊、慷慨、天才,依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符合众人理想的青年。
而在我面前的他,是个喜欢捉弄人的男孩,欺负完我了,还不许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我因为工作和他相遇相识,从一个微小的契机开始,他越来越多的加入我的生活。
只对我诉说的心事,只对我展露的情绪,只为我谱写的曲子……我接住他抛过来的一颗颗甜蜜的糖果,小心翼翼地拢在手心,品尝着独属于我的珍宝。
我知道他很多不一样的一面,他矛盾的温柔,脆弱的挣扎,他的黑暗与悲伤,他真正笑着的模样。
幽桐和我的关系已经远远超出友人,却迟迟没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这世上有那么多仰慕他的女孩,幽桐怎会不懂我对他的心思。他这样的聪明人,不仅不躲着我,还时不时过来与我倾心袒腹朝夕相对,撩拨的我浮想联翩想入非非,可他就是不向我告白。
人人可以用谎言掩盖真实的一天,我在飘飘然之间忽然冒出试探他的想法,幽桐先生要不要为这颗被他偷走的少女心负个责呢。
然而这些天几乎毫无进展的交往,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原地转圈的日子,让我有些沮丧地想着,或许这个戏剧般的起点,从一开始就错了。
恋爱这道难题,对记忆空白了十几年的我显得尤为棘手,对象还是有些捉摸不透的幽桐,我在明处,他在暗处,这场猜心的游戏会怎样进行下去,我看不清未来,心中是挥散不去的迷雾。
我们没去奶茶店,在路过街角的时候,一家甜品店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高校园区商业街西南方向,这是一片很容易让人感到舒适的空间,稍仰头就能望见没有一丝云朵的澄蓝天空。低矮的两层洋楼,洁白的尖顶,橘红的砖墙,这些紧挨的建筑组成了并不宽阔的街道,门口的遮阳伞下总有几个坐在圆桌边安然喝茶的年轻人。
Sweet蛋糕店,就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店面的装饰平平无奇,也没什么人光临,尽管这里有交界都市最美味的蛋糕,但老板营业的时间从来找不到规律,很多时候你心血来潮过去,却只能撞见封闭的玻璃门窗。
我提议今天去碰碰运气,幽桐自然同意,不同于人多嘈杂的区域,这里是他不排斥的安静地带,很多次巡查的时候路过高校,馋虫发作的我总忍不住过去看看,在我犹豫的时候,幽桐就会说他也想去那边坐坐什么的。
他向来都很惯着我,他给我安心和可靠的感受,我曾经一度像雏鸟依赖着他。
即使是现在,正牵着我左手的他,也在放缓步调配合我的节奏,体贴地引着我避开路上偶尔出现的障碍。有时会收到艳慕的视线,或许在他人眼里,我们是一对相当理想的恋人。
明知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心头依然泛起了一点隐秘的喜意,偷眼看他,微笑的侧颜透着说不出的宁静气质,舒展的眉梢显示着主人此时的心境,我混沌的思绪似乎放晴了一些,也不由跟着他一道,放松地扬起嘴角。
当透过窗户看到店铺里面打开的几盏亮橙的灯光,我的心情更加上扬了。
这里没有其他员工,店长是一位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的女性,面点师的整洁装束,不同于空气里飘散的甜蜜奶香,秀丽的脸庞总带着几分不合氛围的冷淡。
随心所欲地开张营业,从不对客人巧言令色,却能做出超棒的糕点,这就是Sweet的店长,因为随口称赞了几句,就爽快给我打了折扣的性情中人——虽然很担心本就相对低廉的价格,再降下去会不会赔本,但店长似乎根本不在乎。
保鲜柜里的切块蛋糕标准的像美食杂志封面,我跟往常一样挑选了一个,幽桐也点了块黑巧克力,加两杯奶茶。
店长麻利地把盛着蛋糕的白瓷碟端出来,放进咖色托盘递给幽桐,“奶茶需要再等一会儿。”她抬眸淡淡看了我俩一眼,“二楼的位置还在。”
从楼梯上去,有一个风景颇好的隔间,能从敞亮的玻璃幕墙望到一览无余的深蓝大海,和变幻不定的天空。
这样的下午茶时光无疑是非常惬意的,清凉干爽的空气,舒适的原木方桌和柔软的沙发靠垫,头顶是开满粉白蔷薇的花架,能闻到花草特有的清香。小巧玲珑的蛋糕散发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切一小块送入舌尖,奶油口感绵密,甜而不腻,草莓、果酱和芝士融合出无可挑剔的美味,我不由在心里发出满足的叹慰。
而端坐在我对面的青年正熟练地用着刀叉,看似随意的一举一动掩不住骨子里的优雅,明暗的光线在他混血五官上交织出美丽的剪影,垂下的长睫像两片轻轻扇动的蝶翼……我无端生出想数一数有多少根的念头。
“指挥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抬眼看我,金瞳含着温和纯良的微笑。
“没,没有”我赶紧低头,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
“那指挥使是对我的蛋糕感兴趣?”他笑得更愉快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夹了几分笑意,“想要的话直说就好了。”
我有点心虚便含糊应了一声,本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把碟子往我这边推一些,再悠闲地等它被分走。谁知在我动作之前,他已经流利地切下一个整齐的小方块,再漂亮地叉住,缓缓送到离我嘴唇几寸的地方停下。
“指挥使,请用”他向我眨眨眼,脸上是有些过分灿烂的笑容。
未曾料想的展开,这样的投喂在情侣之间很正常,只是吃口蛋糕,好像也不用那么不好意思,更何况我才是真正的发起者,但我和幽桐的事情说不准只是一个玩笑,一场谁都没有按下暂停键的游戏……
我内心在天人交战,视线忽然越过近在咫尺的巧克力慕斯,捕捉到一道戏谑的光。
我顿时恍然……他又开始了,幽桐先生三天不捉弄指挥使小姐大概就会过意不去。
发现这点后,我向前微微倾身,张开嘴,小心含住叉子上的那一小块,唇边传来松软的触觉,我想保持的淡定在那瞬间飞速溃散,从胸腔里腾起的热气直冲脑门。脸颊火辣辣的,我的脸肯定比想象中还要红,我匆匆后撤,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想掩盖不太自然的模样。
微苦的甘甜在嘴里化开,本该好好回味浓郁丝滑的滋味,可心头难消的燥热让我无暇顾及。
这个样子多半全部落入幽桐眼里了,我稍微平复下心情,身为指挥使要在各种情形中保持冷静,我抬起头,努力恢复成普通谈天说笑的状态。
预想中他笑眯眯的样子没有出现,幽桐正直直地看着我,面上也没有笑,撞上我的目光,他抬起手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一边捉弄指挥使,一边心里在疯狂dokidoki的幽桐
被遗弃的箱庭——转
1.梦蝶
谁说神明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准则,完成那些“规则”的期望。这简直就是道德绑架。她只想带着自己的所爱逃到遥远的地方。
她将蔓延到裙摆的火焰拍向下方的城市,火光冲天,却照不出她的影子。“可惜……我一直觉得那些人有问题。”她冷冰冰地俯瞰燃烧的废墟,“你们的意思该不会是,我做的一切,不仅没让我下地狱,还让我成为了‘神明’?”
她面前的神像千疮百孔,失去了最后一点神明的威严,现在它们归属另外一人。
新上任的神明环顾四周,她本该笑的。
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只,两只,三只,诶,真神奇,不是吗。”
“并不是很神奇,你再用力就要把它捏死了。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你这么幼稚……”......
1.梦蝶
谁说神明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准则,完成那些“规则”的期望。这简直就是道德绑架。她只想带着自己的所爱逃到遥远的地方。
她将蔓延到裙摆的火焰拍向下方的城市,火光冲天,却照不出她的影子。“可惜……我一直觉得那些人有问题。”她冷冰冰地俯瞰燃烧的废墟,“你们的意思该不会是,我做的一切,不仅没让我下地狱,还让我成为了‘神明’?”
她面前的神像千疮百孔,失去了最后一点神明的威严,现在它们归属另外一人。
新上任的神明环顾四周,她本该笑的。
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只,两只,三只,诶,真神奇,不是吗。”
“并不是很神奇,你再用力就要把它捏死了。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你这么幼稚……”
“请别见怪。毕竟我第一次距离神明如此之近。”
“那可以把我的脖子松开了吗?”
“恕难从命。”
果然……什么也瞒不住。她现在有种想灭世的冲动。不知是自己的谎言太过拙劣还是敌人实在太狡诈,总之她的蝴蝶还是被彼安汀发现了。这个人还以死来威胁,超级狂妄好吗。
彼安汀掐住她脖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他好像知道这样做无法杀死她,可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十分的以此为乐。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她不得不放下身段求饶,“放了我,我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你。”
脖颈的压力明显减少了许多,她在心里长出一口气:“事先说明我没有撒谎,你目前知道的情况可都是真的,如假包换。只是有些事情,我是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等等等别用力!你要听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啦。”彼安汀的耐心已经临近下限,他从来都不擅长掌控对神明的厌恶之感,即使那个人曾经也将他认作神明。但那不同,区别大了去了。
“你也知道神明总是迫不得已,我还好啦,特别是你这样的武神……出去打架的时候打得过还能早些回去陪陪你的指挥使,打不过那面子往哪儿搁呀是不是,咱们应该互相理解……你怎么了?”
红衣青年仅仅是触碰了那些红色的蝴蝶,便觉得天旋地转,头部像是被锥子穿透一般刺痛无比,他的头颅……他的头颅还存在么?不对,被砍掉了么?七个头还剩六个?可是他现在是彼安汀而非七首龙呀,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痛觉存在呢?他半跪在地上,那是祈祷的姿势,跪拜的姿势,不住地喘气,汗珠顺着发梢掉到地上,很快就汇成一滩。
她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后立马跪到他身边,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了些没有意义的、幼稚的话,所幸有所成效,青年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递给彼安汀一杯柠檬水:“抱歉,早该跟你讲的。那是我的箱庭。”有些恶趣味地偷瞄彼安汀的反应,见他果然被震惊到了,她有些暗喜:“我出身在东方古街,那里有个传说……”
童话的可信度只有百分之一,神话的可信度是百分之四十,传说的可信度是百分之六十。很小很小的时候,达尔维拉不会算一加一的时候她就自己悟出了这个道理。其实本来神话的可信度是百分之三十的,但维吉尔的出现让她不得不再增加百分之十,由此可见维吉尔是个没有原则的人。
维吉尔是谁?她其实不太记得。当了神之后除了彼安汀,她什么都懒得去记。
棋馆里的事务由雯梓操办,照她那副要强的德行,要是去帮忙可能会被扫帚扫出去。所以她常常到书房里去找维吉尔。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未知生物,说着要“见识见识东方的哲学”,拉上她把老庄学说看了个遍。
然后她就连续一周梦到一大堆蝴蝶飞来飞去。本以为只是尘封在记忆里的鸡毛蒜皮,却在她毁灭世界那天涌入脑海,甚至,不受控制地影响身体。只要她睡着,做梦,她所在的领域内就会出现一只蝴蝶。它通体殷红,整日漫无目的地飞来飞去,然后死得悄无声息。一开始她只是远远看着,后来鼓起勇气凑近观察,才发现那是一个世界。
相较于她的世界,那个世界实在是太脆弱、太不值一提了。甚至那里的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幸,反而知足常乐地等待死期。蝴蝶的死亡真是太卑微了,她想,那是她第一次选择灭世,负罪感爬上脊背,她狠狠打了个寒噤,她的噩梦总是太多,让自己的“子民”生活的不是很好。但不久之后这种感觉便销声匿迹。在奔波了三个箱庭之后,她毁灭的世界已然数不胜数。
所以啊,你大概是看到了一个比你惨很多的彼安汀吧。
所以啊,我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确实很该死吧?
2.疑问
彼安汀:我是个疯子,你也是。我早就承认了这点,你还没有。
等等,这不是给你写的。这是我写给自己的彼安汀的好不好。
真是的。
我今天差点被那个疯子掐到窒息,他听完我的故事之后还嘲讽我,真是阴阳怪气。时间紧迫,我们更改了别的方向,他居然说我身上疑点太多,传统的找人方式成功率为负,当然了,原话不是这样的,我翻译了一下。
神明又恢复了她的沉默,彼安汀倒是不计前嫌,依旧按照约定给她做各种点心。
“你已经认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她对昨晚的真心话游戏还挺在意的,毕竟彼安汀说他曾经一度认为她很可能是他要找的指挥使。
“你不会是的……她是那种有极强怜悯心的人,虽然我对这种品德无法理解,但就你丢蝴蝶等行为来看,你一定不是她。”彼安汀说完这话,感觉心脏有点绞痛。有什么好怀疑的,有什么好失望的,虽然面貌、说话语气、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与那个人相差无几,但她一定不是那个人才对。
她不知羞耻地哈哈大笑:“那么,你肯定不是我的彼安汀这件事,我想我不用再说第二遍了。”她当然很确定这一点,这种事情比明天的天气要好猜一个等级。其实她也怀疑过彼安汀是不是故意藏起来不愿见她,但一直找不到能够解释这种现象的缘由。如何呢,要把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说给这个陌生人听吗?
幼稚。
“我想问问你,如果,我说如果,你所爱的那个指挥使不再是你认识的她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等她吗?”键盘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停住。
“我的爱曾经被质疑、嘲笑过。母亲说我毫无原则,仅仅是因为她的笑话就为其倾注所有,‘假设换一个人,你也会这么做,这真的是爱吗?还是单纯的寂寞呢?’她这么质问我。”彼安汀看起来很纠结,他顿了顿,继续讲了下去,“我说并不是这样的,正因为她是第一个,所以她成为了唯一的一个,她注意到了我,试图与我分享孤独,这就是我爱她的原因。如果她抛弃了这一点,我依旧爱她。”
她的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脸上是满满的笑意。
“这样就好,这样就……”
“有线索了,指挥使,来看看吧。”彼安汀不知何时卸下悲伤的神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招呼道,“您看,您作为‘外来者’对这个世界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前天的海啸可以证明这一点。就在刚才,东方古街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奇怪的是,如此严重的灾难,伤亡居然为零。”
“毫无疑问是像我一样的旅行者?”
“您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走了彼安汀,几乎是飞去了东方古街。“嗯?被我发现真实身份后居然放肆了不少么。”身后抛来一句风凉话,她还没想出噎回去的法子,那轻飘飘的声音就又响起了,“如果你的彼安汀违背了你们之间很重要的约定,你会就此与他断绝关系吗?”
什么啊……违约就是要承担违约责任啊。不……“你违反什么约定了?”
“目前还没有哦,只是问一下。”
她思考良久:“那要看是什么约定了,如果很严重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只是失望么……”
就像白色谎言一样,一些不遵守约定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生气啊。但,会与你做这种约定的人,一定十分温柔吧。
3.先驱
一路上的景色熟悉的有些陌生,世界因为被抛弃而错乱,街角还是清晨,到巷子里就变成了黄昏。神明离开后的世界除了这一点,还真没什么不同。好久没在白天出门的指挥使贪婪地将这些场景保存到大脑里,她已将记忆分类,存放于自己的记忆之宫。很久前她与彼安汀杀死了原本的看守人,将大量的记忆都放逐到域外了。比起残酷,她更喜欢用决绝来形容自己,即将毁灭的世界,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不过是一具华丽的空壳,偶尔孕育一个丑陋的造物,任由它大肆毁灭。
她漫长的旅途中,有许多人都证明了这点,她对自己的理念坚信不疑。对了,彼安汀对此是怎么想的呢?他那时只是甩了甩刀尖上的鲜血,点头赞同而已。“对于你想做、又有能力做的事,为什么不去做呢?许多人并非爱莫能助,他们只是与你的理念不符。”她安睡在白色怪物的翅膀下,十三只血红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你做的一直很好,接着做,我们的计划就能成功了,那时候,我会一直陪着你,如你所愿。”
与“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是死亡一般的宁静,只要找到他,就能回到那种生活。她乐观的心态驱散缠绕内心许久的阴霾。可到达古街看到那个人时,她还是有点意外。
一位黑衣女子悬浮在雯庭棋馆的屋顶上方,看起来有点为难。即使她面前是两个完整的成年人,她也表示为难。不是“她”,也不是“他”,是一位久违的故人,因为严重的恐高被困在屋顶上。见到她后,神明觉得她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彼安汀平静地注视又一位陌生人,他亦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神明将手轻轻一挥,黑衣人在一只蝴蝶的努力下安全降落。
第一句话是“可还记得我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问,“可还记得自己么?”然后被揍了一拳。揍人的人对一旁微讶的红衣男子解释道:“这是维吉尔,爱好搓泥丸。”
……
“久仰大名?”
她哼了一声:“记性不好的家伙,我依照你的嘱托,为你送来一切的转折。”黑袍中一个宝蓝色的盒子正闪闪发光,“你自以为记性很好?你忘了很多东西,所以活得这么轻松。”她无色的瞳孔意味深长地在彼安汀身上停留许久。
“这位也是。”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维吉尔,从远方来,见过我的人都叫我先驱,我是第一个时空旅行者,但不是最后一个;这些年来我也揽了些乱七八糟的活儿,你答应过我了,我帮你保管记忆,你给我一个安身之所。现在,赴约吧。”
被遗弃的箱庭——承
彼安汀:我能感觉到,这个箱庭与我先前到过的任何一个都不相同。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正在我的心里悄然生长,我猜想,我快要遇见你了。哈……你会不会说,“指挥使总是这么乐观”,那是因为我对我们的计划可是充满信心的,我知道你也一样。
算下来,你已经欠我21个故事没有讲了,这两天睡觉前难免有些失落,于是就自己准备了一些,都是你喜欢的风格啦~我们的时间会有很多很多,我要一个一个讲给你听。
我已经跑遍了整个城西,还没有你的踪迹,明天我将去旧城区的图书馆,如果你在那里就好了,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
彼安汀:我能感觉到,这个箱庭与我先前到过的任何一个都不相同。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正在我的心里悄然生长,我猜想,我快要遇见你了。哈……你会不会说,“指挥使总是这么乐观”,那是因为我对我们的计划可是充满信心的,我知道你也一样。
算下来,你已经欠我21个故事没有讲了,这两天睡觉前难免有些失落,于是就自己准备了一些,都是你喜欢的风格啦~我们的时间会有很多很多,我要一个一个讲给你听。
我已经跑遍了整个城西,还没有你的踪迹,明天我将去旧城区的图书馆,如果你在那里就好了,一想到这件事,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
1.熟悉的陌生人
临出门前,她难得画了个妆,并穿上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一件深红色的小洋裙,在那次轮回,她在舞台上旋转而死。“当你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时,裙摆的颜色甚至比满身的鲜血更加耀眼”他是这么形容初遇的。啊啊,就像凋零的玫瑰一样难以理解。
可这样的形容很美。
她打开书架底层一本精装的书,一字一句地诵读,余光却被一片红色狠狠抓住了。
男人的眉眼精致,正礼貌地与图书管理员交谈,说话间却又夹杂极强的距离感,警示“生人勿近”一词。
红色……像一朵花一样,像裙摆一样……真可爱。
无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氛,她欢脱地走向那个男人,虔诚地将书本紧紧贴在心脏的部位。心脏痉挛得厉害,引导全身每个细胞呐喊出她朝思暮想的名字。
“彼安汀!”
男人以同样的兴奋回应她。
但很快他们就发觉了不对劲。
这世上的箱庭数以万计,每一次细小的选择,引发出截然不同的因果,诞生了不同的世界。每个箱庭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即便如此,总有些残酷者为满足自己的私欲,美其名曰“追求完美”者云云,将他人珍视的世界毁于一旦。一些失去希望的指挥使选择逃离,他们的箱庭成为被遗弃的残废品。如今这些残废品已堆积成山。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身处被遗弃的箱庭之中,遇见别人的彼安汀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表面上对着对面那人表现出“我早就知道”的平静,实际上内心已经山崩地裂。
“特别像,对吧?我见到您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所幸对面也是一个与自己指挥使走丢的彼安汀,不然她还真没想好如何对另一个箱庭的自己解释。
说起来,那个指挥使一定是不会回来了。这个彼安汀还真是可怜啊。她艰难地嗫嚅几句听不懂的话,不忍心打破这个陌生人的希冀。
“这位指挥使,你为何来到这里?”彼安汀丝毫不掩饰他的好奇心,也许是她与指挥使相似的外貌令他放松了警惕,抑或是他也正处于痛苦的等待之中,迫切地想要吐露心意。窗外的雨滴义无反顾地敲打玻璃,蜘蛛疯狂地织网以自卫,而她在编织一个谎言。
“不需要这样拘谨。您刚才也说了,我们曾经所在的世界是无比相似的,其他人也许正处于危险,但您不一样。”这个彼安汀正色道,“我明白离开所爱的痛苦,我理解您并且愿意帮助您,只要……”
“你在跟我谈条件?”她少见地直抒胸臆,“你在我身上又能取得什么报酬呢,在这个箱庭,我什么也没有。”她在此地不宜久留,七天已是极限,不仅如此,在这七天之中,既要躲开那些不能遇见的变数,又要忍受无止境噩梦的折磨。每一次入睡都是酷刑,每一个故事都是她抵御痛苦的屏障。只可惜它们已经愈发薄弱,从与她的彼安汀分开那天开始。
“虽然不愿意承认某种可能,但眼见为实的真理不可动摇。这位指挥使,我需要的仅仅是您的视野。我被困在这里多日,这里再没有时间的概念,黑门也不复存在,我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彼安汀’。这无疑是令人激动的。可你看看这个世界,没有那个人的世界,可真是……无聊透顶。”他猩红的眸子被冷漠层层覆盖,脸上却是悲伤的神色,“您穿梭于各式各样的世界之中,我唯一想要的,就是那个人的消息。我可以等,等到这个世界衰老变质,等到我化为粉尘,我可以等,只要您的消息中,能够带有那个人的名字。”
她有些惊愕,灌下一大口鸡尾酒试图平复心情。“诚然,我们都在等待上下过苦功,也算得上半个知音了。既然是做交易,那我也说说我的愿望如何?”
彼安汀表示洗耳恭听。
“也许对你来说,这件事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有意无意地轻抚左耳垂,试图抓住些什么,“这些日子里,像真正的彼安汀一样,陪在我的身边吧。”
从餐厅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寂静的大街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各有所思。最不能理解的是红裙子女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边的青年会答应她的请求。
“你也说了这是交易。”他转过头来安慰道,“虽然不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在与那个您相处的过程中,我已明白知晓你的所有品德,丝毫没有怀疑哦。”
不安依旧深深困扰她,如脖颈上的绳索令人窒息。彼安汀的话并没有削减这一负面情绪,反而使它更加肆无忌惮。真奇怪啊,她明明离真相更近一步了才对,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要真有不妥,也只是“愧疚”这一感情而已。
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彼安汀提出那样的要求?她无法回答,那一瞬间她被冲动驱使,然而当对面的人亦是爽快答应时一切已不可挽回。
他又为什么会答应呢?
“到了,指挥使,这就是我平时工作的地方。”他用微笑打断了无意义的思索,将她引入一间装修得极其精致的房间。四面墙壁无一例外地贴满了写得密密麻麻的便签和照片,有建筑,有人像,有些还被画上了鲜红的叉叉。角落的黑板上演算着复杂的公式,房间的中央放置了一张破旧的椅子,边上全是空酒瓶和凹痕。
就算她现在降智50%也该知道,现在的彼安汀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有着神明记忆的普通人,不会也不可能为埃索林打工,那么他口中的工作,就只剩下……
“一般我会在晚上整理好一些线索,白天出去实地考察,剩下的时间……就在这把椅子上,呃,写点手账。”彼安汀不好意思地露出苦笑。希望不包括酗酒和自残,她无声地回应。
“我没有睡觉的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对于她的决绝,彼安汀倒是没有丝毫惊讶:“嗯,交界都市面积看似不大,但如果要海陆空全方位无死角巡查一遍的话难度还是很大的。特别是您的那位,如果他依旧没有丧失行动力的话,就更加不容易了。所以我的建议是:您还是要学会利用外物的。”这么说着,他打开终端,向指挥使发送了一个程序。
2.逆梦
红色,红色。
固态的红,液态的红,气态的红,流动的红,静止的红……
巨兽斩下自己的头颅,将它抛向小小的白色窗户,四周喷涌出粘稠的红色液体。
然后,像被蜘蛛网层层裹住,她开始下坠……
“真是的,我还以为时空旅行者不用睡觉呢,刚才您不是说不休息的吗。”听到了小小的抱怨声。
“你们还真是像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到现在还在怀疑你究竟是不是她,即使你一直否认呢。”声音的源头似乎更近了,她听得真切。
“欸,怎么哭了……虽然对您的过去一无所知,但还是能隐隐猜到……”
冰凉的触感覆上额头,耳边的声音也柔和起来:“不介意的话,听个故事吧。”
阴阳师是个古老的职业。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东方,阴阳师总是被认为是有强大力量的接近神的力量的存在,不管是在人界还是地狱都非常有名。
有一天,一位技术高超的阴阳师接到委托,要去调查一个莫名破败的村子。他一直以来都自诩是个工作狂,为了完成工作而不择手段。在解决事件的时候,他与一个灵魂偶然相识了。
那个灵魂死前是一个年轻的歌唱家,有着自己的热爱和追求,可惜死在了村庄的灾难里。当然了,阴阳师可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看淡了生死,不过对自己的生命,他可是珍惜到了吝啬的程度。
所以当那个灵魂在他濒死时用尽所有力量拯救了他时,他先是感到惊愕,又是感到愧疚,随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成为了一个普通的灵魂,可他想触碰、拥抱的人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真是个烂故事。”她毫不留情地抱怨道,“你在隐喻些什么呢,陌生人?”倔强的话语掩盖不住虚弱,通红的脸上依旧是因恐惧而渗出的汗珠。
彼安汀微笑:“并没有在隐喻什么哦,只是为了转移你注意力随口讲的而已,还请不要见怪。”
很久之前,大概是21天前,他也会这样给自己的指挥使讲这样的故事,同时还会在本子上绘一些图案,总能引起那个人的好奇。21天后,他本子上的故事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已经到了要溢出本子的程度。然而听故事的人却再没有一点消息。
刚才的故事,他讲串了,变成无聊又自我感动的妄言。真是失败。
“你没有在给我讲故事,我知道。彼安汀,啊彼安汀,要到什么时候……咳咳”她看似清醒,实则开始胡说八道了,“我也给你讲个故事,不过,不是给你讲的,你听听吧,算了,又不是给你讲的……”
我要讲的,也是一个灵魂的故事。
灵魂很善良,非常善良,它不肯去天堂,发誓要让所有人得到幸福后再离开。但这样死神的KPI就不达标了呀,所以他就开始劝说这个灵魂。但灵魂实在是太执着了,就连死神都快被它说服了,但他明白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接着他开始向灵魂证明,他带灵魂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灵魂说它明白这个道理,但它坚决不改变自己的理想,死神大受震撼,他无视被降职的风险帮助了那个灵魂成为神明,这样它就有更大的力量了。可是……
在获得力量之后,神在意的却只是自己的裙摆是否沾染污渍,再也没有关心过其他人了。
彼安汀沉思良久。
“您的故事,是不是讲岔了?”
3.一千零一日
彼安汀:昨天晚上我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我梦见了我们分别那天的场景。我开始怀疑我的选择是否正确,我们的道路是否依旧向未来延伸……甚至,我连过去都开始一并怀疑。我们真的获得自由了吗?我们真的脱离那个人的掌控了吗?彼安汀,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你,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呢?说些高兴的事吧,我遇到了一个盟友。他也与自己的指挥使走散了。我很快,很快就回来见你……
一阵嘈杂声爬上窗户,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楼下是中央庭的办公场所,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房间本该是指挥使宿舍才对。
“说起来也合理,毕竟在黑门消失后的世界,中央庭只是个普通的行政机关而已。
彼安汀坐在那把背靠着卧室房门的椅子上,看起来是睡着了,手里却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也许是定情信物之类的……想到这里她不禁莞尔。从梦中破茧而出的蝴蝶被扔进垃圾桶,她自告奋勇地打扫了“自己“的房间,并试图下楼丢垃圾毁灭证据。
要是让彼安汀看到这些蝴蝶,又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去扯谎了,她才不肯大费周章地跟他解释。就算他不问,也一定会去调查,真被查出来就……
“啊,您起的那么早吗?”从后上方传来的声音,彼安汀两手托腮撑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与她寒暄。
“是的,房间太乱了影响调查,就没好意思打扰您。”
“万分感谢。”回到房间后彼安汀再次笑眯眯地道谢了,倒让她觉得挺不好意思。面对这张与故人极为相似的脸,她总是忍不住想要诉说,想要从他嘴里得到奇迹般的、可能性为零的答复。她觉得自己真是失败透顶。
她不知道,彼安汀也有同样的想法,更为甚者,他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猜想。
这位就是他的指挥使,与他度过千次百次轮回的,指挥使。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有时甚至在冥想中失控,狼狈不堪地擦拭泪水与从毛孔中汩汩流出的血水。他很痛,全身上下。再不见到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混沌的思想中做出什么。
他故作平静地面对指挥使的目光,用尽力气去稳住整理资料的双手。
“……能否告诉我,在你们相处的一千多个轮回里,您对他/她的印象是怎样的呢?”
几乎异口同声。
“您实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讲。”彼安汀有条不紊地在地图上勾勾画画,记忆如回春的瀑布倾泻而下。
“我常常认为她的举动过于理想主义,以至于在我们初见的时候,我对她的痛苦与质问不屑一顾。
她从一场闹剧的舞台上跌下,遍体鳞伤,却还执意回头观望。那些人,欺骗她、利用她、绑架她,她却视他们如珍宝,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直到有一天,她对我笑了。
她诉说她的追求和不幸,而我被深深吸引。我独自一人停留在那里,寂静无比,连水面的涟漪都没有一丝声音,我不愿作为旁观者欣赏她那些被人称赞的优良品德,真是愚蠢至极,为别人的幸福付出生命!我不允许!但她太固执了,这是她唯一的缺点,但也很好利用,正是固执成为我改变她想法的基石。
人无法决定自己怎么生、怎么死,但他们可以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这话真好,我明白了,我的诞生不被祝福,这并没有困扰我。但如果我的世界里缺少她,我会感到迷茫感到悲痛,这无疑是无法忍受的。你也知道……”他的叙述简直是乱七八糟,根本就是在自说自话,她却听得入了神,“如果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我也会甘之如饴。”说完他将头偏向指挥使,做出认真倾听的表情。
“所有人都说,我爱上了一个怪物。”她的声音一直偏冷偏低,只有在讲故事时才会带上温情,也许还有其他情况,我们不得而知。
“他们有的说我疯了,有的说我可怜,我的上司想把我送去精神病院,但他们不明白,我爱上的不是怪物!我看出来了,他很孤独,他想跟人说话,他们不懂孤独的感受。他们不懂在死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全身上下像被丝线割开般的痛痒是多么痛苦。但他看到了……
我说着他不懂的,也许也是因为孤独吧,他居然愿意听呢,后来他也会跟我说话了,我好开心,我恨不得进入轮回那一瞬间就杀了我自己,这样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了……可我会忘记,真烦人,我老是忘记他,这是我的错,但我实在受不了这点。后来我说,我们把这个世界毁灭了吧。他居然,答应了。我以为他很在意他母亲的‘杰作’呢,好笑。我们把世界烧了个遍,醒来的时候,他却不见了。他是我的知音,我的理想,我一定、一定会找到他。”
我拿回了我的东西,我记起了一切忘却的记忆,我只想和他一起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所以,你会愿意帮我的,对吧?
【晏女指】白昼梦
·本文Cp为晏华X女指挥使,私设如山,高过珠穆朗玛峰。
·我流晏女指,OOC属于我,苦尽甘来和幸福美满属于他们。
·是一个关于想念和记忆的故事。
若我们仍在一起,请你知我所觉。
若我的梦境仍未消散,请你梦我所想。
————————————
「一」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最后一战中受伤而昏迷不醒的指挥使终于睁开了双眼。
面对安和安托涅瓦的关切,指挥使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谁?”
感受到指挥使投来迷茫的眼神,安托涅瓦一时哑然。
所有人都想起......
·本文Cp为晏华X女指挥使,私设如山,高过珠穆朗玛峰。
·我流晏女指,OOC属于我,苦尽甘来和幸福美满属于他们。
·是一个关于想念和记忆的故事。
若我们仍在一起,请你知我所觉。
若我的梦境仍未消散,请你梦我所想。
————————————
「一」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最后一战中受伤而昏迷不醒的指挥使终于睁开了双眼。
面对安和安托涅瓦的关切,指挥使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谁?”
感受到指挥使投来迷茫的眼神,安托涅瓦一时哑然。
所有人都想起了曾发生过的一切,拯救了一切的英雄却将回忆尽数遗失。
若不是指挥使眼中只是迷茫而无泪光,安托涅瓦甚至怀疑轮回究竟是否真的已经结束。
最后她还是笑着向指挥使自我介绍。
“我叫安托涅瓦,这位是安……”
听闻指挥使苏醒想要前来探望的人不少,不过大部分都被安托涅瓦拦在了门外,理由是指挥使身体还虚弱,需要静养,不便多人探望。
指挥使做了许多或正常或奇怪的检查,最终给出了一样的结果——除了久卧病榻身体虚弱之外,其他方面一切正常。
安托涅瓦向指挥使大致讲解了她的身份、经历和目前的处境,为了让她安心休息并没有说太多。
安则用心准备了一份早餐,营养均衡绿色健康,指挥使为醒来就能吃到这样的美味表达了喜悦之情。
一派安宁中,有人轻叩响病房的门。
安以轻巧的步伐为来者开门,安托涅瓦在看清门外人的面容后起身迎了出去。
“安,我和晏华说点事情,就先拜托你留在这里多陪陪指挥使了。”
“好的。”
安托涅瓦离开房间时顺手带上了门,指挥使试探性地开口唤道:“安?”
“嗯,安在这里哦。”
“刚才门口那位……晏华?是你们的同伴吗?”
“是的,晏华先生是中央庭不可或缺的存在,和指挥使也是很好的朋友。”
指挥使微蹙起眉,脑海中依旧只有一片空白,只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应该都是我的朋友吧,只是我忘记了。”
“没关系的,我们一直陪着你,总有一天能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遍呀。”
安的笑容过于灿烂,指挥使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带过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安托涅瓦并不知晓房间内的对话,晏华在走廊的尽头停步,洁净的玻璃窗外,朝阳锋利的光芒经过打磨,敛去刺目的攻击性,最终轻柔地为他披上镀了金边的衣裳。
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点,晏华以一身正装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推掉了某个会议。
安托涅瓦不露声色地轻叹一声,依然选择直截了当地说明现在的情况:“指挥使已经苏醒,但是记忆全部缺失。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可以排除是病理因素导致的失忆……”
晏华静静听着安托涅瓦温厚的声音叙述,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没有表现出意外,在沟通好接下来即将进行的重要事项后,晏华迟疑一瞬,继而询问:“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当然可以,只是最好先观察一下她对你的反应,如果她愿意也可以留在这里。”
“我明白,多谢。”
安托涅瓦回到病房里,安和指挥使还在聊天,安的开朗总是能感染他人,气氛相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很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聊天。指挥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晏华,是一位非常值得信任的同伴。”
“你好,晏华……先生。”指挥使对于直呼他人姓名这一行为十分反感,即便知道这个人曾经是很好的朋友,短暂的思考过后,还是选择加上了“先生”二字。
会不会让他不舒服?毕竟听安的讲述他们关系很不错,要好的朋友突然这样生疏,换做谁都会感到失落吧……指挥使这样想着,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晏华的声音落在耳边。
“你好,指挥使,我是晏华。”
从容不迫。似乎他们确实是初次见面,并没有什么过去。
不论怎样,他的反应让指挥使松了口气,话语也自然了几分:“很抱歉,我想不起从前的事。”
“没关系,不必急于一时。”
指挥使露出感激的笑容,脸颊终于浮现了些许红润,不再是苍白的瓷色。
“中央庭还有些工作需要处理,指挥使这里留下一人照看就好……”安托涅瓦温和的笑着,“可以让晏华留在这里吗?”
虽然只见了晏华一面,但她下意识觉得晏华带来的安全感十足:“当然可以,不必太顾及我,中央庭的工作很重要吧?”
“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不过还是尽早处理了好。安,我们走吧?”安托涅瓦这样说着,露出“感谢理解”的笑容。
“啊,好的。”安转身笑着握住指挥使没有针头的那只手:“指挥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午饭晚饭都交给我,到时候我再来!”
“那就麻烦你了,一会儿见。”
安托涅瓦和安离开病房,晏华送她们出门,在这段独处的时间里,指挥使望着头顶的吊瓶发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却下意识的相信了他们。
她很在意这些人,尤其是晏华,她想知道他为什么可以那么从容地跟她打招呼,也想知道为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让晏华留下来,这种几乎出自本能的信任,必然源自不一般的关系。
晏华正巧这时推开门,女孩半坐在病床上,不知在沉思什么。
脚步略微停顿。
指挥使听见了声响,转头看向推门而入的男人,在大约五秒的对视后,鬼使神差的,她询问出声——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问出口的一瞬间她便意识到这句话傻透了,他们当然见过面,在安的讲述里,在安托涅瓦的目光里,他们岂止是见过面,认真些说,这可是生死之交的战友。
晏华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这样注视着她,眼中是略显压抑的平静。
沉默之中,指挥使的尴尬逐渐被心底没由来的难过顶替下去。
尔后,她轻轻说道。
“我觉得你……有点熟悉。”
晏华移开了视线,随即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就像记忆中那个新人每一次带给他惊喜时那样。
“虽然你已经听过了,但我不介意再说一次:你是我的朋友,同时是一位很优秀的战友。”
“抱歉,问了个蠢问题。”
“不必道歉。”
又是寂静,似乎他们的相处总是在沉默中度过,处理不完的工作,日渐紧张的形势,看不见前方到底有什么,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万丈深渊,别无选择,没有退路,只能一直走下去。
指挥使显然很习惯这种寂静,加上晏华给她熟悉的安全感,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晏华看着睡去的女孩,绕过挂着点滴的手替她盖好了被子。
这充满老父亲气息的举动让他想起指挥使以前总是和赛斯一起开他玩笑,赛斯叫他华仔,指挥使喊他华爹,像是两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比谁都更懂得孩子气掩盖之下的赤诚之心,于是他不加阻止,而是选择享受这份欢声笑语。
晏华看了一眼还算多的点滴,心底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投身进工作里。
他身边,指挥使在睡梦中并不安稳,梦里是一片冰冷的黑暗,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潜意识里认为梦境应该是纯白色。
纯白色,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她在黑暗中向一个方向前进,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砰——
是身后传来的枪声,子弹划过她的面颊,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明明是很危险的经历,但她并不害怕,只是难过。身体很冷,悲伤快要从心底溢出来,她想伸出手捂住心口。
“别动。”
指挥使睁开眼,晏华正握着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护士站在一旁,她看见了手背上的针头。
“做噩梦了?”
见她已经醒过来,晏华向护士示意,小护士心领神会及时退出房间。
“有点奇怪,但不是噩梦。”
“刚醒来难免会胡思乱想,不用强迫自己去回忆以前的事。”
“……我知道了。我还有点困,想再睡一会儿。”
指挥使又一次安心睡去,这次并没有梦境扰人,晏华继续批阅文件,一切如常。
晏华面对突发事件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中央庭分裂也好,指挥使失忆也罢。
他什么都看得到。
光明和黑暗,阴谋和阳谋。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他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他知道指挥使会忘记这一切。
也知道指挥使终有一天会想起来。
她在面对他时始终是放松的,不像他们刚开始相处时那样拘谨,指挥使对他自身的严肃和压迫感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不怕他。
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依赖。
这是出自潜意识的习惯,没了记忆,本能也不会骗人。
「二」
在送春迎夏的时节,指挥使终于走出了医院,所有人都感慨指挥使还是那个指挥使,很快接受了设定,也很快就和神器使们熟悉起来。
黑门事件解决,中央庭负担的工作量显著减少,指挥使重新上任,向世界宣告人类面向异界的战斗彻底结束。
时光在日出日落和声声蝉鸣中迅速逝去,除了最开始病房里那个漆黑的梦,她再没有半点会想起来的迹象。
晏华依旧能带给她熟悉感,却也只是一点,她无从分辨这份熟悉来源于被遗忘的记忆还是如今与对方渐深的交情。
交界都市的夏日时常降雨,未至盛夏的那点燥热被一场大雨冲散。在这样的一个阴雨天,她又一次梦到了那片黑暗。
她如上次一样,只是向前走着,等待着一声枪响。
胡思乱想着前行了不知多远,她期待中的声音终于响起,与上次的位置不同,还有一个女孩的惊叫,不曾改变的是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悲伤。
她在想念着谁,想念着被她遗忘的某个人,她不知道遗忘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想念,只是“想念”这个事实客观存在着。
随着一道惊雷,指挥使猛地从梦中醒来,悲伤还未散去,似乎有另一个灵魂在思念中放肆哭泣。
她起身走到窗前,雨滴顺着玻璃流下,模糊了视野。
不真实感。
指挥使看着敲打在玻璃上渐渐下滑的水珠,眸色渐深:“我应该在某个雨天有过非常不好的经历……”
她伸出食指触碰窗户,指尖与雨滴仅隔着一层玻璃,记忆与她也仅隔着一片黑暗。
“上一次做这种梦是刚醒来……见到晏华的时候,他给我安心的熟悉感,一定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子弹擦过脸颊却没有恐惧感,他说我是很优秀的战友,梦里开枪的人不出意外就是他。”
还有什么?
只有这两次梦境可供她分析,信息太少。
“你知道这座城市储存记忆的地方么?”
“如果感到迷茫就来找我吧,白夜馆欢迎你的到来。”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指挥使下意识地转身看向房间里摆放着的信物柜。
信物柜称得上满满当当,唯独第一个位置空了出来,她想不起来这里摆放着什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唯独这里是空下的,她没有这种空出第一个位置的习惯。
扫视的目光停在某处,她伸手拿出一封精致的信函,黑色的信封,点缀着一只红蝶。
指挥使沉思许久,还是将信函揣进大衣口袋里,拿起伞,抬步走入滂沱大雨中。
“欢迎光临。”
指挥使推门而入,白色长发的女子端坐在她面前,高贵典雅,而她身上还带着寒气,裤脚沾上了些许泥点。
“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白夜馆的主人,你可以叫我霞。”
“你说这里是储存记忆的地方?”
“没错,你正在为记忆烦恼,我有办法让你想起来。”
霞的笑容如她本人一样带着神秘,指挥使稍加思考,选择相信她。
“……请帮助我。”
霞闻言轻笑,一只红蝶正栖落在她的指尖,她抬手微微扬出一个弧度,红蝶便飞向指挥使的手心。
落在手心变成纯白的一张纸。
“梦境还会继续,到时用这张纸折出你梦里看见的东西,你会取回自己的记忆。”
指挥使将这张看似普普通通的纸对折两次,收进口袋。
“感激不尽。请问我需要支付什么?”
“你不必支付任何,感谢你为这座城市付出的一切,一份薄礼,不成敬意。”
霞已经做出了送客的动作,指挥使心知问不出任何,只好转身离去。大雨依旧在下,她步履匆匆,路过中央庭时,脚步被眼前的身影牵绊住。
他撑着伞,她时常看见他在雨天撑着这把伞,也曾在因为不看天气预报被困在中央庭时感受过这把伞的庇护。
晏华依旧满身一丝不苟的严肃气息,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狼狈失态的那一面。
“又来加班吗?”
“……嗯,收尾工作。”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指挥使努力让思维敏捷起来,然而并没有得出结论。
她想到自己的梦。
“我想问你一件事。”
“请问。”
“你会做梦吗?有梦见过我吗?”
晏华轻轻点头,撑着伞的两人在雨中凝望着对方,雨帘挡不住锐利的视线,竟有种微妙的对峙感。
“梦见我什么?”
“梦见你要我去救你。”
指挥使并没有淋雨,却在那天之后病了一场。
或许是因为她身子底还是弱,或许是思虑过重,总之就是感冒发烧,把中央庭的各位折腾的心力交瘁。
当事人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并在康复后一人包揽了所有的工作,吓得他们赶紧把她连哄带骗弄回家,生怕再给累病了。
“我怀疑你们在敷衍我。”
指挥使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看它飞出去好远,滚进草地里。
“何以见得?”
她气鼓鼓的样子落进眼底,连带着晏华的神情也温和了不少。
“你说你自己不喜欢巡查的,还安排我跟你一起巡查一个小时前刚巡查过的地方,我严重怀疑你们在敷衍我。”
“我说过很多遍,中央庭以确保指挥使身心健康为首要任务。”
“所以这就不是敷衍而是工作了?”
“是的,有问题吗?”
“没有!”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做梦,为了让自己快点想起来,她格外频繁地去接触梦境的“开关”,晏华。
“没有记忆总是会让人失去安全感,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迫切,但是希望你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指挥使不语,晏华也不急着要她回应,他们之间总是沉默居多,两人都已习惯这一点。
良久,她终于开口。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很熟悉,你们都说,我和你是朋友,是战友,但我觉得不止如此。”
晏华侧目看向她。
“我的梦里总是会响起枪声,可是就算子弹擦着脸颊而过我也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
这一点她姑且认为是战友情。
但是——
“从我苏醒以来,你,晏华,一个被称为工作狂的人,宁愿忍受种种不方便,也要守在我身边,为什么?那天大雨,你不是去加班,你是在找我,又为什么?”
“我在想念着某个人,一直一直在想念他。我没有证据,但我肯定那个人是你。”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可以回答。”
“我想知道。”
晏华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复杂,但他毕竟是最清楚指挥使性子的人,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刻的准备。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曾是恋人关系。”
得到了当事人的证实,指挥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而是直直盯着他如海一般的眼眸,然后牵住他的手腕:“曾是……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曾经是。”
女孩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晏华反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指尖下的脉搏,强有力地证明了她活生生的存在于此。
“我知道了,谢谢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指挥使将自己的手抽回。
“嗯,那么礼尚往来,该我问问题了。”
“请问。”
“你会跳舞吗?”
没头没尾的询问让指挥使感到茫然。
“下月初的纪念活动以舞会的方式开展,你会跳舞吗?”
“我会跳广场舞。”
这话不假,康复阶段太过无聊,指挥使经常去和阿姨们一起跳广场舞,还幻想过晏华跳广场舞的英姿。
看晏华皱起眉头指挥使连连改口:“一定要我下场吗?我能不能躲在边上吃喝玩乐?”
“并不是不可以。”
“那……”
指挥使话都没说完就被吓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晏华微微躬下腰,以极尽绅士的姿态向她伸出右手——
“指挥使阁下,有荣幸请你跳一支舞吗?”
指挥使被这个阵仗吓到,但还是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收拢指尖握住她的手,梦境般的不真实感席卷而来,此情此景格外熟悉,违和感却依旧如影随形。
“但是我不会……”
“我可以教你。”
指挥使想了想,舞会上的美食,漂亮的礼服,舒缓的圆舞曲……她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应下未尝不可。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是晏华向她邀舞。
方才冷寂下的心再一次火热起来。
“我会踩你鞋子,你记得换双便宜点的,不然我赔不起。”
“……”
指挥使完全可以拒绝,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什么她心底也有了答案。
仅仅因为这个人是晏华。
“曾经”的恋人关系,由何而起,因何而落,她突然就不想去理会了。
「三」
距离那场舞会只剩不到一周,晏华专属舞蹈特训班的课程也接近尾声,她学得很快,仿佛只是在找回肌肉记忆,而不是从零开始的初学者。
准备工作也进入了收尾阶段,指挥使在大太阳底下伸了个懒腰:“终于下班啦!我要去补觉!”
“再熬夜我会考虑采取相应的措施。”
指挥使再三确认,如今的晏华并没有荷鲁斯之眼的加持:“如此恐怖的观察力,也就福尔摩斯能和你过过招。”
保证过再也不会熬夜玩手机,指挥使愉快地钻进了被窝。
再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指挥使望着窗外,觉得脑袋有点懵懵的。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如果不是醒来后挥之不去的悲伤感,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做了梦。
想不起来具体有什么,但是梦境不再是一片漆黑,有了画面。
指挥使看向自己的信物柜,从白夜馆得到的那张白纸被放在第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上。
晏华说得没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是明白的,但是这份记忆时不时出来骚扰她一下,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真是让人不爽。
虽然午睡一不小心睡了一下午,但是并没有人联络她,战术终端上一片空白,论坛也没有更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指挥使想了想,还是选择联系晏华。
“在忙吗?”
“没有,怎么了?”
“我饿了,想吃烧烤,要一起吗?”
她坐在窗边看着夕阳,笑得温柔。
“可以,我带你去。”
人们都说夕阳凌厉,残阳如血,她却一向认为夕阳比起朝阳更为温和,甚至温和的略显悲伤,也许是少女心中的喜悦需要这份中和。
指挥使认认真真地整理了自己的形象,天气并不冷,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外套。
晏华正等候着她。
“我们走吧!”
跟晏华一起吃饭完全不用考虑食材搭配。
他肯定会给你准备好荤素搭配最绿色健康的那一类。
“你果然很了解我啊,完全掌握了我的口味。”
填饱肚子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指挥使脚步雀跃地准备散步消食,目光却被路边玻璃展柜中的舞会礼服吸引。
并不是因为很想要,中央庭为每个人量身定做了一套礼服,她也不是很喜欢这款设计。
有关记忆吗?
因为莫名的熟悉感,加之不止一次出现的不真实感,指挥使这样判断。
“晏华,这件礼服有什么故事吗?”
“就我所知道的过去,并没有出现过。”
“这样啊……”
夕阳逐渐由金色过渡为红色,钟表滴滴答答地向前走去,指挥使轻声询问:“明天要不要一起看日出?”
“别睡过头。”
“好!”
指挥使说到做到,并没有睡过头,并且,由于看日出时过于激动,疯狂找角度拍摄下这一幕,直接导致在上班时间很没有形象地睡着了。
“唔……”
少女揉了揉惺忪睡眼,风衣外套从肩上滑落。
“昨晚几点睡的?”
见她睁开眼,外套的主人发话了,她并没有不回答的勇气:“……一点左右吧,一直怕起不来所以睡不好。”
本已经做好了被一顿训斥的准备,晏华却没了下文。
“对不起,我耽误工作了。”
“……不必道歉,是我的问题。”
晏华长叹了一口气:“接下来这场舞会结束之后,中央庭的工作会逐步停止,到那时,你就不用背着这么多工作和责任的重担了。”
指挥使总觉得他是想让自己轻松一点笑一笑,于是真的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才是,接下来会轻松很多吧。”
虽然他说只是“曾经的恋人”,但是这种相处模式似曾相识,分明不曾改变过。
“舞会请好好准备。”
“没问题的,晏华先生。”
霞老板很大方的将白夜馆借给中央庭做舞会场地。
指挥使习惯了日常的装扮,如今换上礼服浑身都不适应,开始隐隐担忧接下来会不会因为不习惯踩了晏华的脚。
担忧归担忧,作为指挥使她有着出色的业务能力,开场致辞,记者采访,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落落大方,即使她没有这些记忆。
在摆脱了种种问题之后,晏华同样抽身而出,如约向她伸出手。
“指挥使阁下,有荣幸请你跳一支舞吗?”
心底还是有些许紧张,但她笑着将手搭在他的掌心。
“不胜荣幸。”
四分之三拍的舞步飞扬,一开始她还小心着别踩错了步伐,后期索性放飞自我。
步伐变幻之间,她放任自己沉溺在对方蓝色的眼眸中——
“我不要曾经。”
他俯下身,在少女耳边低声说道。
「四」
这是个阴天,天气预报和目测都是这样的。
阴沉的天色总让人犯困,指挥使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待久坐后站起时短暂的晕眩感过去,方才迈出步伐。
没有整理纸张四散的桌面,她在窗前站定,微微踮起脚尖打开窗户,风很好心地帮她吹开了窗,空气中湿润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本因疲惫而迷糊的头脑在冷风中逐渐清醒。
天色阴沉,近乎墨色的云沉沉压下,她看到短暂的一瞬光亮,沉闷雷声随之而来。
大雨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她的脸上落了几滴雨,快速抬手关上窗,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水滴。
还有工作。
不想工作……
她皱了皱眉,工作太多,她太累,但她是指挥使,不能后退。
“指挥使?”
“请进。”
指挥使看向推门而入的晏华,不同于平日里的严肃,或许是因为身上的雨水抹去了些棱角。
“晏华?你淋到雨了?”
指挥使放下刚拿起来的报告,迅速从衣架上取下一条干毛巾,小跑到他面前。
“你先进来,”她感觉到走廊上吹来的一股凉风,“外面冷,容易感冒。”
晏华没有拒绝,反手关上门,指挥使一点点用毛巾擦干他身上的雨水,正准备去触碰他的脸颊,被人握住了手腕。
他的指尖压在她的脉搏上。
“怎,怎么了?”
“……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她怔愣片刻,意识到刚才的场景颇为暧昧,微微红了脸。
为什么下意识就上手了!
晏华接过毛巾,她红着脸尴尬的样子落入眼底,指挥使也意识到他在看自己,脸更红了。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你等等!”
指挥使夺门而逃。
片刻之后,指挥使端着一杯热水回来,推开门看见晏华坐在她的位置上,正在整理她桌面上四散的纸张。
“那个……那些还没做完。”
指挥使把水杯放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你是不是低估了我的工作效率?”
“……对不起,低估你了。”
“中央庭将指挥使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且犯困时工作效率低下。我们不会压榨员工,你今天下午可以去休息。”
“那这些工作……?”
“我帮你完成,仅此一次。”
指挥使再一次愣住,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双手搭在晏华肩上,刚才好像给了晏华一个大大的拥抱……
“晏华先生辛苦您了我们明天见!!”
她一路跑出中央庭大门,推开门时才想起来外面在下雨,正准备接受雨水的洗礼,一束阳光落下。
“东南72方!”
指挥使与晏华调转方位,枪声落下,指挥使转身呼出一口气,比了个剪刀手。
“战斗胜利!终于最后一个区域也解放了!!”
虽然身高差感人,但是她还是拍了拍晏华的肩膀。
“晏华你可以啊!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你不擅长的东西??”
“世界上没有全能的人,我当然会有不擅长的事。”
“比如出道成为偶像?”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嘴比脑子快的后果这就体现了出来。
她最近怎么就这么没分寸?
思忖过后,指挥使打算道个歉。
“对不起,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许久没有回应,指挥使悄悄抬起头,正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眸。
“没关系,我不介意,在我面前不必这样拘谨。”
晏华说完欲走,指挥使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
“指挥使的心理健康同样重要,就我目前的观察,你的自制力和上进心都很不错,这种情况下,太过压抑的环境反而会影响你的状态。”
晏华反握住她的手腕。
“走了,今晚有庆功会,记得参加。”
她喜欢这种活动,但是现在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指挥使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来翻去,找不到哪怕一件合适的衣服。
于是只得穿着平日里的衣服赴宴。
“没有礼服?”
她倚在桌边小口咬着庆功会的甜点,晏华站在她旁边,视线环绕着派对场地。
“没有,翻了半天一件好看的都没有。”
她咽下嘴里的点心:“全区域解放的庆功会而已,根本问题还没解决,太正式也不好。”
“会解决的。”
“嗯,总会解决的,到时候就是庆祝人类胜利的舞会了。”
“为什么是舞会?”
“人多热闹,有好吃的,还有我的一个愿望。”
晏华不问是什么愿望,因为指挥使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晏华先生,有荣幸请你跳支舞么?”
晏华垂下眼眸看着少女白皙的手,似是在想她意欲何为。
拒绝女士的邀舞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他牵起女孩的手,俯身落下轻轻一吻。
“当然,乐意至极。”
没有礼服,也没有音乐,但是舞姿轻盈,行云流水。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学会了这舞步,她注视着脚步的变换,四三拍的节奏,是华尔兹的基础舞步。
她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又在舞伴的清澈眼眸中看到自己微微放大的瞳孔,无端的,她心底生出些许惧意。
晏华握着她的手,指尖向下移动就可以触碰到她快速跳动的脉搏,她想藏起自己的那根血管,不愿被他探查到。
但她看见他左眼戴着的镜片,淡金色的花纹在眼角处盘绕,那是荷鲁斯之眼,她无论藏在何处都会被察觉的,视察万物的左眼。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
她挣开两人相握的双手,仓皇逃离。
指挥使一直躲着晏华。
晏华在中央庭她就去巡查,晏华不在中央庭她才回来处理文书工作。
她心知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晏华如果想找她随时都能出现在她面前。
但她着实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倒不是因为她主动邀了舞又先行逃离,真正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到不需要任何人点拨就可以想通。
她每天按时完成工作,找各种理由避免口头汇报工作,晏华每次都只能看见收拾整齐放在办公桌上的书面报告。
那日的倾盆大雨之后,接连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没有礼服?”
晏华这样询问。
是不是应该提前准备一套礼服呢?
为了那个不知何时才能举办的舞会。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中央城区人满为患,几乎所有人面上都带着疲惫,指挥使逆着人潮而行,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脚步停顿。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她看见晏华站在一家服装店前,格外认真地看着玻璃展柜里撑起的礼服。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她却不能再向前迈出一步。
是不是该趁他没看见赶紧跑?明明确认过定位他在中央庭啊?为什么他要看礼服?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晏华侧身看向她,她只得一步步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
罢了,逃不掉的。
“那个……你吃饭了吗?”
“没有。”
“那我请你吃晚饭吧,就当是为之前突然离开赔罪了。”
“赔罪倒不至于,身体怎么样?”
指挥使有些愧疚,毕竟只是她随口扯的谎:“好多了好多了,不用担心。”
慢悠悠地从中央城区晃到海湾侧城,指挥使最终选择了一家烧烤摊。
“晏华!我们吃烧烤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见晏华紧蹙起眉,指挥使连忙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不健康,但是好久没吃了好馋啊……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再走走?”
晏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关系,就这里吧。”
指挥使一边询问他的喜好一边在菜单上写写画画,不难看出她很开心。
这顿晚餐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中度过,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有人在笑闹中碰杯,有人在炫耀自己的经历,如血残阳和炊烟袅袅,是不知多久没有体会过的人间烟火气。
天色将晚,指挥使付了账,指挥使和晏华并肩走在略显空旷的街道上。
“晏华。”
“怎么了?”
“没怎么,”指挥使扬起一个笑容,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就是觉得不真实。”
“哪里不真实?”
“沾染了市井烟火气的晏华,特别不真实。”她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深不见底。
确定从对方眼睛里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指挥使舔了舔嘴唇,方才移开视线。
“晏华。”
“怎么了?”
“明早看日出,可以吗?”
“可以。”
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别睡过头。”
指挥使一步步向中央城区的观光塔顶走去,她伸出看似柔软无力的手,轻松推开最后一道门。
光线从门的缝隙中照进昏暗的走廊,直到那缝隙越来越大,足以让他们从灰暗走进光明。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向正缓缓升起的太阳。
“你看!”
晏华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不似日落时如血般凌厉的夕阳,此刻的朝阳只是敛去初生的锋芒,温吞柔和,是金色的晨光。
他又看向女孩难掩喜悦的面容。
大抵是她的笑容太过灿烂美好,阳光倾洒在她的笑容上,是清晨送给她温柔的一吻,是朝阳在感谢她迎接它的到来。
“我想放松心情就会来看日出。”
“不错的方法。我以为你会是选择睡觉放松的那类。”
“哈哈……有时候的确起晚了我很抱歉!!!”
“没有责怪的意思,指挥使的担子很重,适当的放松休息是必要的。迄今为止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指挥使笑得更加灿烂。
“这算是夸奖吗?”少女的目光如新月一般纯粹,“谢谢,你们给予了我很多很多帮助,如果不是你们我也就不是我了。”
晨风撩起她披散的长发,一绺棕色的发丝挡住了视野,她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眯起眼享受风的吹拂。
“我知道你们都在关心我,失忆的人总是缺少安全感,而我又没有喘息的时间直接上任,如果当个秘书什么的这样也无所谓,但偏偏是被称为救世主的指挥使。”
她回头看他。
“不需要担心这些。如你所见,我远比看起来强大,你心里也承认吧?虽然离优秀还有距离,但我现在达到合格的标准了。”
她眼底的骄傲似曾相识,他曾在自己身上看见过,不,直到现在他都是骄傲的。
于是他也轻轻笑了。
“我承认,你做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指挥使听到他这么说笑出了声。
“我刚才被晏华夸奖了呢。”
她再次面向东方,温煦的朝日在翩跹鸽群的白羽上闪光,在黑夜把希望寄托给黎明,在胜利的欢欣中歌唱太阳。
她为什么愿意承担起指挥使的责任?
答案其实很简单。
为了所有并肩而战的同伴,为了所有努力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或许,也为了他。
「五」
黑夜收敛起神秘的帷幔,黎明之前,我们的世界为了迎接她,在天际张挂了万丈的曙光。
她眼见着最大的黑门消散在天际,翱翔天际的飞鸟,杨花飞絮的街巷,汩汩流淌的清泉,声声悦耳的欢笑,她所深爱的一切都在轻声说道:你成功了。
她看见人们喜悦的泪水,看见晏华难得轻松的笑容,看见自己和同伴们被加冕为英雄,成为所有人赞美歌颂的对象。
有人要举办一场舞会,用以庆祝这般伟大的胜利,用以迎接这重获新生的世界。
指挥使拉着晏华在中央城区逛商场,最终还是选择了他曾注视着的那套礼服,冷色调与她意外的相衬,晏华都在暗暗欣赏。
“晏华,想夸我就直说,别憋在心里啊,女孩子都是喜欢被人夸奖的。”
“我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嗯?虽然你的眼光的确很不错,但我能听出来你在夸自己。”
他轻轻笑了。
“你穿上很好看。”
如愿听到了晏华的夸奖,她却收敛起面上的笑意。
“我再邀请你跳一支舞,你还愿意吗?”
指挥使并没有一开始就参与进舞会的热闹之中,她首先尝遍了会场里所有的甜点,在做大事之前首先得喂饱自己。
“怎么在这里?”
“因为在等你。”
指挥使转身,再一次向他伸出手——
“晏华先生,有荣幸请你跳支舞么?”
晏华再一次牵起她的手,俯身轻吻。
“当然,乐意至极。”
这次准备万全,礼服是他们二人亲自挑选,演奏者们倾注满腔感情,陶醉地奏着四三拍的舞曲,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学会了这舞步,只演绎着比风更轻的舞蹈。
一曲终了。
“晏华先生。”
“指挥使阁下。”
她抬起双手,踮起脚尖,捧着面前人极为好看的脸,落下一吻。
“你爱我吗?”
“我爱你。”
是肯定的答复。
她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也明白自己此刻眼里定然闪着光,她攥住他的手腕,指尖下,脉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她想将自己溺死在眼前人蓝色的眼眸里……
但是不行。
“你在骗人。”
她伏在他耳边,分明是暧昧无比的动作,两位当事人却只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氛围。
“何以见得?”他不慌不忙,反问回去。
“你不是他,破绽太多。”
“愿闻其详。”
指挥使做了一个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情,缓缓道来。
“在有天气预报且明显阴天的情况下,晏华不会不带伞。
“以晏华的一本正经,不会允许我屡次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
“街边的烧烤摊不卫生又不健康,如果真的想吃,他亲自下厨给我做都比答应我在路边吃可能性大。
“我并没有刻意接触培养感情,他不会和我一起逛街,不会答应我一起看日出,不会默许我刚才逾矩的那一吻,更不会告诉我,他爱我。”
下一首舞曲已经开始,她听见“晏华”的低语:“在你眼里,晏华是这样的吗?”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
晏华真的时时刻刻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吗?真的有那么一本正经吗?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吗?
“不……他不是那样的。”
“既然如此,我做出这些举动也是正常的。”
她摇了摇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个微笑。
“或许是这样吧,但是我摸到了你的脉搏。”
她每一次触摸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触感始终不曾改变,平稳有力,却没有波动。
“瞳孔放大,心跳加速,面对心爱之人时会产生的悸动,你通通没有。”
“你要我如何相信,这个破绽百出,说着我爱你却心如止水的人,是真实的晏华?”
像是身处梦境,这一切都没有逻辑,却都被默认为合理。
指挥使倾身拥抱住眼前的人,最后留下一句话——
“我也不记得自己会跳华尔兹。”
世界逐渐幻化成沙,天色阴沉下去,铭刻在沙尘间的那些低语被水流冲净。
「若我们仍在一起,请你知我所觉。若我的梦境仍未消散,请你梦我所想。」
黑门寸寸压下天幕,尖叫声,哭泣声,嘶吼声充斥着整座城市,只有绝望在巷陌交织间感染更多的人,满是喧嚣。
“全体后撤,注意拉开距离!”
起跳离开即将塌陷的区域,指挥使单膝跪地支撑起自己,咬着牙看向正上方最大的黑门。
她的耳畔尽是哭嚎,指挥声淹没在万人声响,伸手扶正通话耳机,继续下达指令。
“速战速决,不要恋战,尽早去解决那颗黑核!”
她跑向观光塔顶,跳进直升机里,晏华随后赶上,向黑门内部出发。
这颗最大的黑核耗尽她所有的生命力也无法净化。
但是不能放任不管。
有人说指挥使因耗尽生命力而死,有人说指挥使迷失在异界的时空中,有人说指挥使只是受伤昏迷,总会苏醒。
晏华看见了真相。
她只是融入那颗黑核之中,以身为引,平衡了这颗黑核汹涌的幻力。
并没有拨云见日的景象,那是个阴天,大雨倾盆而下,熄灭了火光,冲散了血迹,划过每个人的脸颊,让人分不清泪水和雨水,给人最完美的伪装。
她隐约记起自己一步步走向幻力最汹涌的地方,生命力流向黑核,幻力流向她。
经过平衡的黑核失去侵略性,而她选择沉睡过去以抵御痛苦,好似坠入深海一般,没有希望,也没有光芒,只有一片黑暗,还有冰冷。
也许核中有另一个箱庭。
也许她做了另一个美梦。
「六」
那一天的中央庭满是沉默,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并没有时间去感伤,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年龄稍小的神器使也都很懂事的不哭不闹,并不询问消失的人去了哪里。
这样过去了许久,闲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忙人渐渐闲了下来,除了那个恨不得和工作过一辈子的超级大忙人。
晏华是一个极其有分寸的人,这样不分昼夜的将自己埋在工作之中显然不是他可能做出的事。
“虽然理解你想回避痛苦的心情,但是也得注意身体啊,晏华先生。”
晏华并不回应雷切尔带着玩笑语气的关心,只是皱着眉,轻按着太阳穴:“你的研究有结果了吗?”
雷切尔心知自己劝不动这位神仙,一边解说自己的研究成果一边思索着用什么办法强行让他去休息。
结果这位神仙在听完之后自己去休息了:“多谢了,麻烦转告安托涅瓦一声,我会请几天假,有事电话联系。”
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连轴转,即使是晏华也吃不消,他强撑着意志做完了换衣洗漱的工作,终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在这段时间的忙碌中,晏华也曾有过短暂的休憩,只是每一次都被真实到不像梦境的梦扰的不得安宁。
他梦见指挥使替他擦干雨水,也梦到她反过来向他邀舞,她的舞步轻巧,不会再发生迈错步的意外。
他梦见自己想送她一套礼服,被牵着吃了路边摊的烧烤,一起去看了日出,听了她的豪言壮志。
而现在,即便累至极点,依旧被梦境所困扰着,不出意外的,还是关于她。
她一路走来的一点一滴他全部看在眼里,奋笔疾书的样子,沉稳指挥的样子,坚定举枪的样子,时不时的沉思,藏着许多秘密的样子,还有笨拙的迈步,不小心踩到他的样子。
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忘了在他眼里一切掩饰都没有意义,他并没有回绝这份心意,也就默许了她在一次次的练习中踩到他无辜的鞋。
只是可惜这份苦练而来的舞技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
回忆退出梦的舞台,他又一次来到了那个荒诞无稽的梦中。
他总是进入这个梦,却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唯一带着活气的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指挥使,其他的一切,不过是陪她演绎这出剧目的木偶。
只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多的笑容。
她又一次向他邀舞,落下轻柔一吻,随后指控他是个骗子。
桩桩件件,有理有据。
他短暂地掌握了这幅身体,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应当为她的推断鼓掌叫好,却在沉吟半晌后选择反问:“在你眼里,晏华是这样的吗?”
她轻轻地用力,压住“他”腕上的那根血管。
对晏华来说,纵然身体疲惫至极,生物钟依旧是不可改变的,他在即将日出前很准时的醒来,梦中的情景过于压抑,彻底打消了躺下再睡的念头。
他换好衣服,推门走入清晨的冷风中。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埋头于工作是为了缓解失去指挥使的痛苦,由此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关心。
而他只是在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身为祭,平衡最大黑核的攻击性,本质上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案。
唯一的意义就是贡献了研究数据,掌握了“轮回”的概念,仅此而已,这点价值不值得一位指挥使这般义无反顾。
由于异界对现世的引力依旧存在,时空依旧会被扭曲为环状,不过是时间的长短。
晏华不认为这是指挥使的计算失误,显然另有预谋。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清晨寒冷的空气足够让因睡眠不足和情绪波动而不再可靠的大脑清醒,于是他行走在还未苏醒的城市中,一遍遍回忆着最后她的言语。
她说:是我自愿,我干干净净走,中央庭不欠我什么。
她还说:但是晏华,你欠我一支舞。
他从心底最深处相信着,她是个聪明到能够欺骗他的人,能够欺骗堪比神明的头脑,自然也能够……
欺骗神明。
终日困扰着他的梦境,留下的种种求救信息,晏华抬头看向黑门闭合的天际,在天幕之外有一颗巨大的黑核,那里有正等待着他去拯救的女孩。
短暂休整了三天,晏华重返岗位,指挥使的献身换来的资料十足珍贵,在反复的模拟推演之下,世界的真面目逐渐显露,真相终于撩起了面纱。
雷切尔急切地向众人展示了“轮回体系”种种理论,这个研究组集结了世界上最聪敏的头脑,甚至于那位已然疯狂的指挥使前辈都加入了进来。
“我们的世界处于轮回之中,根本上的原因是异界黑核巨大的引力扭曲了原本的时空,使它由一条直线变为一个圆环。异界的干涉自黑门出现就已不可控,轮回的期间也在逐渐变短,从一个月到十天,从十天到七天,总有一天会彻底撕裂我们的时空。”
“如果想恢复正常的时空,首先必须剔除异界对此的一切干涉,神器,幻力,都属于干涉范围,因此,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莫过于刮骨疗毒。”
“这种做法显然违背箱庭秩序,那她一定会现身。利用前来修正这个箱庭的‘神明’,据我三十年来得出的结论,她并非真实的神明,这股庞大的力量她无法消化,我们只要把这股力量抛给她,她定然不想看到棋盘被掀翻,那就只能被迫去填补空隙。”
“由于指挥使平衡了黑核的攻击性,近几次的轮回时长不再是七日,根据计算,下一次轮回会在21天后开启。新轮回的开始代表我们会失去现在的记忆,是这21天里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人的大脑无法承载过多的记忆,一定会有一个上限,故而新的轮回会消除记忆是一种保护措施……”
晏华在圆桌另一端静静听着,这样的计划似乎不是第一次,他隐隐约约记得曾经他布下的局,由一串乱码开始的弑神之路。
出现这种状况的不止他一人,在排除了种种原因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神器上。
经过近一周的考究,得出的结论是:指挥使在过往的某一个七天里,请菲尼克和雷切尔想办法将无法承受的记忆转移到众人的神器中,在干涉修正并不强烈的情况下,这份回忆就会缓缓浮现。
「你记不住的事情,大家帮你记。」
可是这也并不足够,神器中的记忆只是与各人的回忆,独属于她自己的记忆体量同样巨大,却不见踪影。
按照这样的理论她必然拥有一个载体用来盛放记忆,战术终端经过检查可以排除,这个载体要么被她随身带走,要么就在她的房间里。
但是她说:她干干净净走。
所以一定就在这里。
晏华在指挥使宿舍门前停步,此番为了调查来此,虽说可以让其他神器使代劳,但他能做到的事情,就不希望他人经手。
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门,房间里一尘不染,床铺收拾的干净,桌上摆放的物品整齐有序,事实上指挥使在第七天的清晨便匆匆忙忙出了门,忙于备战从而只在办公室简单休息了几个小时,这样的整洁定然是安用心打扫的成果。
晏华一向公私分明,此刻却忍不住打量起房间的布局,桌面上的手办,床头贴着的海报,书架上大多是一些《神器使相处之道》,偶尔有几本名著,还有些许漫画。
最终目光停留在书架上一本反着存放的书籍上,他伸手取下,翻至正面,发现这是一个手账本。
手账本十分厚重,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很多个七天的经历,此刻晏华并没有兴趣一篇篇读下去,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中间夹着的书签,或许不该叫书签,是一把钥匙。
房间里只有两道上锁的门,这把钥匙显然与他开门的备用钥匙长相不同,那么只会是储藏室的门。
晏华确信这就是关键。
开锁的声响清脆,扑面而来的尘土气息令他皱起了眉,房间里并没有杂物,只有一个柜子。
是信物柜,里面存放了许多东西,有各种庆典的纪念手册,也有各位神器使的回礼回信,时间跨度之广足有三年,和研究组的推论一致——线形的时间在缓慢推动,只是环状时空的存在使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
在一众笔迹记录之中最与众不同的莫过于存放在第一格的纸鹤,洁白的身躯环绕着淡淡的幻力。
晏华将纸鹤放回原位,指挥使目前处于时空之外,也就是说十四天后的新一次轮回中不会有她的出现。
退出房间,重新锁好门,把钥匙夹回手账本中,随后揣进怀里。
要记住她存在过。
异界干涉只是削弱,他们的记忆并不完整,难保不会发生忘记关键信息的情况。
自那天之后,晏华的闲暇读物只剩下了这个手账本,从开始记录的第一个七天起,慢慢看向离去前的终章。
她说:晏华,你欠我一支舞。
是这个轮回的故事,她面含期待地询问他能不能教她跳舞,他竟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月光下练习着四三拍的步伐,他又想起自己多灾多难的鞋子。
他确实允诺,要向她邀一支舞,只可惜还未等到兑现的机会。
说得好像他是个骗子。
他只能静候下一次轮回的开始。
只是下一次也见不到她,下下一次也是一样,要快一点找到安全剥离神器的方法,快一点执行这个计划。
带她回家。
「七」
指挥使从来都深信着晏华,一诺千金,绝无食言,但在他将自己拉出无边黑暗之际还是忍不住泪湿眼眶。
“我只能留暗示,你都看懂了?”
“不要低估我。”
神器作为填补时空缝隙的道具尽数回归神明之手,一场豪赌,要么鱼死网破,要么重获新生。无论如何,此后没有神器使的存在,更没有神器的存在。
漫长的等待后,最坏打算中的崩坏并没有到来,反而异界的引力在逐渐削弱,神明已然做出了她的选择。
指挥使与晏华行至尽头,轮回却仍然有一丝裂痕,轮回中的事物只余下储存记忆的碎片,这承载了她剩余全部的记忆,剩下的记忆已经随神器和幻力一起填补了空隙。
“你带着吧?”
指挥使半倚着晏华,咽下一口唾沫,混杂着尘土和血腥的气息。
“当然。”
晏华自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轮回的碎片。
指挥使随即向那只千纸鹤中注入幻力,像是霞唤来红蝶的优雅,她抬手将它放飞。
她的记忆早已与之相连,她献上她心底认定最珍贵的记忆,毫不犹豫。就如她曾哭泣着记录回忆中的一切,对神明怒吼“不要消除我的记忆”时一般坚定。
幻力轻托着千纸鹤飞向裂缝,最后一丝缝隙被完美填补,环状时空脱离来自异界的引力,终归于正常的线形时空。
这是一场连神明也忍不住赞叹的胜利,自此,从异界开始干涉这个世界的最初到如今这一刻,这所有的一切都被称作“轮回”,只残存在为这场胜利奋不顾身战斗过的人记忆中。
指挥使和晏华本就负伤,何况指挥使在黑核中驻留这么久,能坚持至此已是奇迹般的毅力,她倚靠在他的臂弯里:“我要彻彻底底忘记你们了,你会难过吗?”
“会。”
回答迅速,声音沉稳。
晏华垂眸看向怀里的女孩,他本就是骄傲的人,对人也好,命运也罢,他向来是不会示弱的。
可他也是坦诚的,对于感情他自始至终都带着些力不从心,他知道指挥使想听什么,所以从长远考虑,他选择告诉她:“如果你不记得了我会难过,这是人之常情。”
指挥使笑起来。
“但你不是这种人,”她直视着晏华蓝色的眼眸,把话接下去,“你才不服输,你肯定会想,比起难过,明明更应该找办法让我想起来。”
晏华难得对怀里的女孩露出温柔的一面,她不是喜欢撒娇的孩子,她远比外表看起来的成熟理性,肩负着这个世界的命运,坚强勇敢地一路成长至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会带你回去,不会让你忘记。”
“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嗯,交给我。”
这句话曾在生死别离之际于耳畔回响,痛彻心扉。如今却是一场胜利的见证,是他对自己恋人一句抵得过山盟海誓的承诺。
指挥使安心睡去,晏华轻轻抱起她,面向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你在看。”
随着他的声音,金发的神明自黑暗中现身:“明明已经没有了神器的力量,目光依旧这般锐利。”
“我需要确认,你不会再干涉箱庭。”
“在她献出记忆的那一刻,这个箱庭就自由了。我会把黑门开始至今的一切客观影响抹去,从此这千百万次的轮回,只存在于你们的记忆里。”
“所有人都记得这一切?”
“你们守护的民众只会记得最后一个七天,你们依然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她曾把残余率藏在神器里,曾为神器使的你们会记得轮回中自己与她的故事。”
依旧是那副浅笑盈盈的模样。
“她会忘记。”
神明俯视着晏华,却感受不到一丝作为上位者的骄傲。
“你曾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里给自己留下信息,最终将那个孩子拉下神坛……”埃索林目光里带着欣赏,“如今,你在与我谈判。”
这是一场人类与神明的谈判。
一只红蝶落在埃索林的指尖。
“白夜馆是霞管理记忆的地方,那里会有你要的答案。”
晏华向她点头致谢:“你说这是谈判,而非交易。”
“嗯,我承认你们长久以来的付出,也对达成这个结局的你们表示敬意。”
埃索林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晏华怀里的少女。
“她是你们的指挥使,也是我的学生。”
随后埃索林伸手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向着光走,就能回到你们的时空。”
晏华转身向着光芒前行,这是最后的一片黑暗,七天之外崭新的世界正等着迎接一位伟大的英雄归来。
英雄此刻正在他怀里安稳地睡着,她会在某个清晨睁开双眼,望着推门而入的男人,轻声问一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而他会在生活的细水长流中完成自己的誓言,帮她想起曾经的一切。
意识逐渐清醒起来,舞会上炫目的灯光晃到了眼,晏华不知何时扶着她滑至舞池边缘,为她披上了外衣,她在短短的怔愣后,急不可待地自口袋里摸出霞赠与她的那张纸。
她眼中噙满泪水,细长的手指颤抖着进行折叠的步骤,在最后一道折痕完成后,洁白的纸鹤重新化作红蝶振翅远飞。
他说过,放心大胆地向前走,背后交给我,我会为你清除一切障碍。
他说过,我会带你回去。
他说过,我不会让你忘记。
晏华从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回来了。”
晏华稳稳地接住她,听着她略微哽咽的声音,安抚性地摸了摸她松软的长发,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欢迎回来。”
他骄傲,她贪心。
我们本就以抗争者的姿态登上舞台,这一点自始至终不曾改变。交付记忆是当下万不得已的妥协,而非向神明或命运的屈服。
先前如影随形的不真实感终于褪尽,仿佛迷路的孩子寻到归家之路,她自一场虚幻的白昼之梦中苏醒。
“缓过来了吗?”
“嗯,我没事了。”
那么……
“指挥使阁下,有荣幸再请你跳一支舞吗?”晏华起身,款步而来,牵起指挥使的手。
心跳加速,瞳孔放大。
“不胜荣幸。”指挥使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清澈的眸含着水光望进他心底。
那是爱。
——————Fin.——————
AFTER:
“晏华,我那时候问你,你为什么说我们‘曾经’是恋人?”
指挥使翻看着自己曾经写下的手账,不经意间想起让她郁闷了一下的对话。
“那段时间你那么着急想记起来,以你的性格,告诉你了肯定会有负担。”
无法反驳。
“我在黑核里做的那个梦你全程都在?”
“没错。一睡着就是那个梦。”
是她曾许过的愿望:若我们仍在一起,请你知我所觉。若我的梦境仍未消散,请你梦我所想。
“所以你说你梦见我要你救我?”
“嗯。”
“那你在最后一次轮回怎么记住我的?”
“我拿走了你的手账本。”
“你会这么轻易相信可疑物品上记载的信息吗?”
“当然不会。”
晏华的回答惜字如金,指挥使自觉无趣,继续翻弄着自己的记载。
夹在本子中的钥匙早已被挂在了钥匙包里,本应干干净净的本子却掉落了一张书签。
指挥使躬身捡起这张书签,或许不应该叫书签,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带着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显然是入职时拍下的证件照。
她又翻到原本夹着照片的那一页。
「晏华,你欠我一支舞。」
在这句话下方,是晏华的笔迹。
「你确实欠她一支舞。」
指挥使强行压下嘴角的笑意,一蹦一跳地绕到晏华身边,踮起脚,迅速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像是恶作剧得逞,她转身就想跑,没成想手腕被人抓住,直接捞回了原地。
唇上的触感柔软,指挥使羞红了脸。
“你偷袭我!”
恶人先告状。
他轻笑道:“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