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仁】波拉克斯与卡斯托
Summary:
公白飞什么也不肯定,连奇迹也不肯定;什么也不否认,连……
8k+,短篇一发完。
又名《图书馆奇妙夜》(也许)
TEXT
天蒙蒙亮的时候,图书馆刚开门,公白飞已经夹着大衣侧身进了最里间的座位。他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放下端着的咖啡,稍微理理袖口,转身与还书处后的人打了个招呼。
负责这个区域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自己也捧着一本书在读。这几天公白飞同他已经很熟悉——尽管彼此之间还没有过任何打招呼外的交流。但这个局面今天就要结束了,因为公白飞走过去,问能否查一下他上次还的书是否还在架。
那个年轻人打开桌上厚厚的一本册子,扫了一眼,给出一个肯定...
Summary:
公白飞什么也不肯定,连奇迹也不肯定;什么也不否认,连……
8k+,短篇一发完。
又名《图书馆奇妙夜》(也许)
TEXT
天蒙蒙亮的时候,图书馆刚开门,公白飞已经夹着大衣侧身进了最里间的座位。他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放下端着的咖啡,稍微理理袖口,转身与还书处后的人打了个招呼。
负责这个区域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自己也捧着一本书在读。这几天公白飞同他已经很熟悉——尽管彼此之间还没有过任何打招呼外的交流。但这个局面今天就要结束了,因为公白飞走过去,问能否查一下他上次还的书是否还在架。
那个年轻人打开桌上厚厚的一本册子,扫了一眼,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附带书的编号。公白飞谢过他,绕到书架后面,确定层层叠叠的书把自己的身影挡住之后,才抽出前天借过的那本书,快速翻了翻。
一封信静静地躺在书页间。
公白飞的神色舒展开,重新合上书,拿着它坐回了桌旁。咖啡静静地冒着热气。他把杯子推得远了一点,防止不小心碰倒。
居维叶的《比较解剖学讲义》。
然而里面的信显然与解剖学并没有任何关系。公白飞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信封,小心裁开封口,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上面是些意味不明的词句,唯有熟悉的人可以看出,这是由一种特定的暗语书写的。他把信展平,确认没有任何纰漏,才快速读过一遍。正要重新装回信封时,他忽然留意到,信封内侧贴着一小张纸。
一张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纸。
大概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带着毛边,也并不规整。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格线,只有铅笔写下的一小段话:
您好,很抱歉擅自打开了您的信件——我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它属于谁,以为这是书的一部分——因为我已经独自一人(这两个字被划去了)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了。这并不是恶作剧。再次向您诚恳地致歉。
P.S.信里您提到的火药数量疑有讹误,也许它少了一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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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还书处的时候,公白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荒谬。
面对一张莫名出现在他与同伴密信里的纸,他不仅没有去怀疑对方的身份,甚至真的留了言再次夹在那本书里,就像在期待对方还有下文一样。
“一本《解剖学的哲学》,先生。借期两周。”
公白飞点点头,犹豫一下,还是把书接过来,披上大衣出了门。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公白飞本来还想问一下最近有谁借过这本书——考虑到每天的人流量和书的公开性,也就放弃了。但他的确没有做出除回信外的任何积极回应。这并不像他自己。
日头更大,街上的人也多起来。公白飞拿着书,往学校走。那封信总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忽然开始有些期待对方的回信——即使才刚刚留下纸条、即使对方身份可疑、即使回信并不太可能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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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刚响,博须埃已经大步走过来,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公白飞正要把上午借的书放回包里,抬头同博须埃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去。
“若李说文学院那边有人联系了他,但他打算先观望一下,最近的探子有点多——他们说没收到信。你那边出什么情况了吗?”
博须埃说得很快。
“没有。是上一次遇到警察搜查,我临时把信夹在了一本书里。”公白飞说到这儿微微皱了皱眉,有点犹豫要不要把纸条的事情说出来,最后他开口:“最好还是换一种方式。这样不够安全。”
博须埃点点头,迅速看了一眼周围,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他们在争要不要留那些字条……有的说是证明,有的说是麻烦。我想是后一种。”
“革命不需要证明。”公白飞冷静地说,“这些字条已经尽到了它们的用处……还是尽可能销毁吧。我们同伴的生命远比这些‘证明’重要。”
这时离下一节课只剩十分钟,博须埃看看表,再次点了点头,拍拍公白飞的肩膀,绕回教室后面。他的课表排得比公白飞要糟糕得多,一大堆课挤在一起。即使公白飞比他多选一门,看起来日程也要规律不少。
博须埃走后,公白飞依然从后门回到教室,拿上包,与邻座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通常他这时候会回公寓整理笔记,或者在附近的公园走走。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了图书馆。他想起自己还在等一封没有着落的回信。
他只犹豫了半分钟,便决定转而往图书馆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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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白飞面前放着一张皱皱的纸条。上面有两段话,一段是他自己的字,另一段由与先前纸条上如出一辙的潦草字迹书写:
……是的。我对这方面有一点了解。就像您提到的,巴黎的街道交错复杂,曾经人民在其上建造街垒,就好比在路上行走一样自然……我的确没有破坏信封。不需要这么做。它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按照通用的说法,我可以被称作一个(此处有大概一个词的位置被涂黑了,旁边有一团洇开的墨渍,大概是执笔者停笔思考了很久)……一个幽灵。我自己也不太确定应该怎么称呼。以及最后一个问题,是的,当然可以。我叫作安灼拉。
这时是午后,图书馆的人已经多起来,公白飞不得不把包紧紧贴着墙放着。更为重要的是,此时距离他早上放进纸条只过了几小时——而他居然已经收到了回信。
对方或许这里的工作人员,又或许一直待在图书馆里,又或许……他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信中对方给出的那个可能,内心的天平也正滑向后一个。因为此时,他手中的书并非那本《比较解剖学讲义》。
十分钟前,他在书架前迟疑了一会,选择先拿了一本不相干的书。然而随手翻开,这张纸条正正好就夹在他摊开的两页之间。
挑选的书是完全随机的,不可能被预料。
公白飞开始认真构想起后一种可能了。
但他首先展平了纸条,思考片刻,在背面认真写下了回复。
几乎就在他停笔的一刹那,公白飞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像观测日食仰望升空的热气球一样,像期待每一个奇迹般期待着那张纸。终于,就在他的目光下,上面缓慢地一点点浮现出灰色的笔迹。
他此后常常出入这家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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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热安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博须埃有点醉,一手勾着若李的脖子,转头对公白飞说:“既然热安这么想,也许我们也该看看其他的朋友们。文学院那群人不是彻底支持就是完全反对。我看不如去圣奥诺雷-格勒内尔街。工人们总站在我们这边。”
“法学院支持我们的人倒是很多。”若李说,“这几天我认识了一个叫巴阿雷的人……他同苦古德尔社也有联系……博须埃,你该穿上一件外套。你会着凉的。”
博须埃故意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和若李最近住在一起,就在杜普伊特朗医院附近的一间公寓。公白飞同他们说了会儿话,三个人就在路口处分别了。
他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影子被拉长又压短。公白飞取下眼镜,远处的路灯和星星闪着同样的光。光晕交错,形成大大小小的环。
比起越来越紧张的局势,他心里还坠着一件别的事。这几天他忙于课程结业与会社,在学校和街道来来回奔走,因此许久没有“回信”。
他已然与安灼拉成为了笔友。
那位图书馆幽灵。
公白飞其实并没有太被“鬼”这个词所代表的东西影响。相反,他起了探寻的心思。公白飞不否认任何事,从医学数学一直到神学。安灼拉的存在,仅仅只是让他花了两周去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然后又用上几天去研究笔迹心理学。
他问过安灼拉,但对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以这种形式徘徊于图书馆的了。他可以看到周围一眼望不尽的书架,层层叠叠的书籍,但也只有这些。他淹没在纸张里,就好像克拉朗斯溺死在葡萄酒桶里一样。连他自己的身影都快在这种字句中隐去了。作为幽灵,人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他甚至不需要睡眠,只是偶尔望着外面的天光暮色,伸个懒腰,开始下一本书的进程。
“很幸运。”公白飞写道。
安灼拉在纸上画下一个笑脸。
很高兴你这样想。通常这会被认为太寂寞了: )
公白飞莞尔,像安灼拉一样,他在对方画的笑脸边描下另一个。“有书就不会。”
这张承载着两个笑容的纸后来被公白飞妥善地收纳,放在抽屉的文件夹里。与它作伴的还有半年来他们其他的数不清的通信。
称之为通信或许并不恰当。公白飞时常想,他们就面对着彼此,只是看不见对方。但他会时常去想象安灼拉的样子——他怎样读完他的段落,然后写下自己的。公白飞听不见来自幽灵笔尖沙沙的声音,却好像能感知到对方低头沉思时的心绪与自己的猛然交错。
这让他走在昏黑的街道上,忽然很想念安灼拉。
他们从未见过彼此,因此连思念也难寻寄托。每当意识到这份思念,公白飞眼前就会浮现图书馆的角落:他身前桌子上放了一摞书,咖啡静静地在手边升腾着热气,而他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似乎空无一物的座位,却知道自己在看着谁。安灼拉。安灼拉。他好像已经成为了这安静的一部分,每当公白飞回到平静安谧的心境中,都如同在夜下扣响安灼拉的图书馆的大门。于是他黄昏在塞纳河边散步、清晨去广场喂鸽子的时候,都有了对方的陪伴。当他静静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也会恍然觉得安灼拉走在他的身边,而他们微笑着对视了一下。
远处幽幽的路灯排成一线,公白飞从外套口袋中翻出钥匙,由光亮走入漆黑一片的公寓。他在黑暗中换下大衣,才走到床边,燃起一盏灯。
桌上架着一支笔,笔杆上些微的墨迹已经干涸,旁边是一小瓶胡桃墨水。今天早些时候,他就在这张桌前最后一次誊抄他们的小册子手稿。
现在它们要被用以回信了。
公白飞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天他同若李几个人终于处理完了印刷和分发的事,总算能够短暂松懈。此时他坐在桌前,就好像随着大衣脱下的还有沉重的压力。这种卸下重担的感觉让他浑身轻盈起来,然而又慢悠悠飘着浮到空中,没有实感,像观察一个即将破掉的泡泡一样看着信纸。
公白飞提起笔。
查理十世的朝廷已经招致了不满,学生和工人最近有联合的迹象。我们在准备一个宣传小册子,明天就将付梓,我稍后把它的手抄稿夹在最后一页给你……巴黎进入夏天了,这几天有时能听见蝉鸣。我记得我们上次用的书就是一本植物拉丁名讲义……我们有了一个新朋友,他叫作让·普鲁维尔,一位诗人。这是好事,我们的队伍在扩大。过几天我希望去看看石膏厂的工人……巴黎的街道在几百年里变了很多,不知道还是不是你记忆时的样子。那里叫圣奥诺雷-格勒内尔街——另外,你有时常给我一种参与过大革命的感觉……又或许你真的有过?
他几乎是随心所至,想到哪里就直接落笔,整篇信件像一次密友间谈话的记录摘要。公白飞写着,自己笑起来,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但面对安灼拉,他无法克制自己倾诉的念头。
公白飞柔软的目光拂过桌上的油灯,又绕过桌边敞开着的抽屉(里面都是他们的通信),最终落在身边空着的椅子上。这是他为安灼拉留的座位。在每一个挑灯写作的深夜,安灼拉似乎都陪在他旁边。公白飞感到自己写下的已不再是纯然自我的文字,安灼拉和他自己的想法想溪流一样交汇,缱绻地拥抱、彼此交换又吸收,最终经由公白飞的笔,一直流淌到纸上,一直印成铅字。
“你觉得铅字能保存多久?”安灼拉有一次问他,“我并不能感知时间……但我想这里的书几乎没有损坏。”
“大概几百年。”公白飞回答,“起码我们可以缩小对你存在时间的猜测范围了。”
安灼拉忍不住微笑了。(他真的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现在的表情。)
“诗人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安灼拉的字迹一点点浮现在公白飞面前的纸上,下一句话让公白飞也像他的自我描述一样微笑起来:“也许我是的?”
公白飞带着这个微笑写下回答:“毕竟他们都没有见过你。”
外面传来几声犬吠,忽然打碎这个寂夜。公白飞正好写到最后一句话,他想了想,添上一句对几天没有回信的解释,又补充写下:我后天(在你看到这封信时的后天)会一直待在图书馆。也许我们可以那时候继续对话。
他仔细把信纸折了几折,放进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外面天色昏沉沉的,远处的路灯似乎碎了一盏,延伸出一条断裂的光带。公白飞在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黑夜让巴黎陷入一个混沌的状态,好像没有了任何时间与地点上的区分。此时此刻,公白飞站在窗边,站在1827年的寂夜里,也似乎是站在八九年的国民公会,站在九三年的杜伊勒里宫。黑暗把一切都模糊了。
他忽然想到,这样永恒的夜里,不知道安灼拉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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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天,公白飞再一次推开图书馆的那扇门,门口的铃铛轻轻颤动了一下。还书处的那个年轻人依然坐在那里,照例同他点头致意,只是手上的书换了一本。公白飞穿过长廊,一直绕到社会科学的那个角落,才终于坐下来,取出纸笔,在上面轻轻划了一道,以同安灼拉打招呼。做完这些,他又起身去拿左侧书架底层的一本大开本。
里面是安灼拉熟悉的字迹。
为免其他人察觉,或是误打误撞发现通信,他们已经习惯于评出“最少读者”的区域和“人迹罕至”的类别。最近他们常把信藏在社科的角落里。
亚里士多德的掩护。
这是公白飞回到座位后看到的第一句话。毫无疑问,安灼拉已经知道了他的到来。字迹还在一点点浮现,像落在地面的雨水被天空收回。
公白飞莞尔,先取出安灼拉夹在《工具论》里的信纸,细细地看起来。他阅读时的态度总是沉浸的,但也读得很快。公白飞放下那张纸时,正看着安灼拉写下抱怨:有时我会觉得你才是那个图书馆幽灵。
他又一次笑了。
“还记得我们关于永恒和诗人的话题吗?”公白飞写道,“你还有永恒的时间。”
他和安灼拉说起最近的经历。
巴黎隐约的躁动越来越明显,街上时常有卫队巡逻,靴子落下震出沉闷的让人不安的声响。公白飞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遇到了他们的新朋友:一个是若李提起过的巴阿雷,一个叫作古费拉克。这两个人都是法学院的成员,也是反对法学院的那批人。学校的冲突只是整个巴黎情势的缩影。若李说他们应该组织起一个社团,正像烧炭党或苦古德尔社一样。古费拉克立刻响应,还说要把它命名为“ABC之友社”。(“双关语在政治上有时是很严肃的!”)古费拉克还给他看了自己做的统计——上面都是近三年来受到社会严重质疑却维持判决的案子,甚至还有他自己往返于巴黎各个监狱和工厂的访问和观察记录。“不要国王,也不要这样的法律。”古费拉克说,随后他又眨眨眼,用俏皮缓和了这个严肃的话题:“当然,也可以说我只是不想待在这样的课程和社会里。”
就在昨天,阿萨斯大道还发生了一次冲突。大概是一群抗议的学生与卫兵产生了矛盾,到最后混乱起来,公白飞当时正好在场,挤进人群里带出了几个伤者,自己同样因此受了点伤,眼镜也碎了一边。
在谈到这些时,公白飞额头的擦伤还没有愈合,手臂仍在隐隐作痛,而他只是依然写着。
“但我很担心你。”安灼拉把“担心”这个词写得很重,墨水在纸上微微洇开,“我记得似乎也经历过这样的事……也可能是从哪本书看到而我忘记了——你所描述的巴黎正要迎接一场起义。这会是次革新,当然。从国王到共和。大革命到现在,法兰西经历了太多……人民正需要一次革命。但我很担心你,公白飞。我们都知道革命意味着什么。”
“真希望你可以看见我。”公白飞写道,带着点朋友间的打趣,“然后你就能知道,它确实连轻伤都算不上。”
他像之前那次一样,在句末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他希望这可以从语言里传达出更多的情感。文字总是容易被误解。公白飞想,如果他和安灼拉可以见面——他忽然很想拍拍他的肩,或是彼此拥抱。但他们不能。于是公白飞只是接着写道:
“我们都知道革命意味着什么……但——你知道我几乎不想用这个转折……不过用不着担心我,安灼拉。我们看起来都快像互换角色了。如果我们没能成功,”公白飞写到这儿,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丝毫没有迟疑。微笑着,他写下最后一句:“我就来这里找你。”
安灼拉过了好一会儿才写下回应。
“依然不影响我的担心——我没法看见你。”安灼拉写道,“说实话,我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图书馆又没有镜子,你知道。”
公白飞看着纸上的字,慢慢地笑了。他知道这是换新话题的暗示,因此提笔写道:“我可以描述一下自己——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戴眼镜,眼镜的右边有点碎了。棕色短发。我不知道我们实际上是不是坐在一起——两个世界的同一处。但如果他们没有大改过布局的话,我现在坐在窗户旁边,对面是一整排摆着卢梭的架子。”
接着安灼拉很久没有回信。公白飞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忽然他面前的纸张上浮现出浅灰色的线条。
那是一幅也许过于潦草的简笔画。一个模糊的火柴人人形,长卷发(旁边戳着个箭头,上面写道:“我想它大概是金色或者浅棕色的。”),面部被留白。
接着下面又慢慢浮现出一小段话:
我借着玻璃窗看了看。不太清楚,但大概是这样的。我拿五官没办法,玻璃窗太模糊了。或许眼睛是蓝色。我这边的书大多很陈旧,他们把百科全书摞成了整整五排。就在我前面。
公白飞忍不住再一次微笑起来。
“你像一座古罗马的雕像。”他拾起笔,“……又或是像十八世纪的青年革命家。也许我也该去麻烦朋友为我画一幅简单的肖像,作为回应。他们有一个过去在格罗画室当过学徒。”
他忍不住去想安灼拉画下那幅简笔画时是什么样子。也许他正抱着本子,微蹙着眉打量窗玻璃里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镜子中的自我通常带有哲学的意义,而从模糊的玻璃中看到自我的投影,听起来又像纳西索斯的复演。
“我想见你。”公白飞写道,落下的笔尖一瞬间像软成了猫尾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所言不详,然而安灼拉也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就要他提笔补充的那一刻,对方的回答一点点显露出来。
“我在东南角的窗户边。如果它没有重新翻修的话,从墙往西二十步的位置……”
这一次字迹出现的速度先是慢得有些犹豫,然后随着笔画一起飞扬起来。公白飞轻轻想到,安灼拉此刻也许正像一个初次写生的画家。笔与纸,与好奇也困惑的目光。
公白飞于是站起身,将大衣搭在手臂上,垫住他们书写的本子。他抬头看看四周,提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位置。其实他已经发现自己与安灼拉隔得那样近,就相差几步。只是他们看不见对方,如同在无边夜色里寻找彼此。公白飞小心翼翼地走出第一步。
脚步落在地上,化成轻微的响声。
他走过了面前的一大排卢梭。按照他们在纸上分别记下的位置,再往前一步,就是安灼拉……
公白飞的呼吸忽然也静下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态,已经与他过去等待阳台上长出的幼芽时一个样子。他也曾以这样的一双眼睛望向深沉暮色,等待预期中的流星雨的到来。
现在他在等待安灼拉。
他的余光扫过旁边的书架,这里少有人来,书籍上有一层不显眼的灰尘。他不知道在安灼拉“那边”看起来是什么样的,每次他留下字条,安灼拉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到它?半年来他们真的聊了很多,他感到彼此的心在靠拢……像冬天取暖时依偎在一条毯子下读同一本书。他们从希腊神话一直谈到巴黎,从人神的话题过渡到社会和政府,有时候他们也聊起公白飞收集的岩石样本,或是安灼拉如被一道突然的闪电照彻的片段记忆。推测安灼拉的过去总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他们会互相根据关键内容查阅资料,看谁能最先定位出时间。这样对比下来,他们似乎不常谈到未来,然而也并不回避。安灼拉有一次说起,他说巴黎在苏醒,她的手会不经意拂倒一些事……当时是傍晚,公白飞看着烛火明明灭灭,慢慢写到:未来的脚步应当是纯善的。
古费拉克说起社团的时候,安灼拉的名字几乎立刻浮现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安灼拉在这里、如果安灼拉此时在这里,他应当是一位领袖……这个念头忽然让公白飞想起有关未来的那个晚上。烛火明明灭灭,安灼拉的蓝眼睛如同火苗的焰心,烧出一片赤金色的火焰。
本子上的字迹一点点浮现。是安灼拉。他写着:我在这里。
公白飞下意识抬头看向眼前,依然是空落落的。情理之中。而安灼拉的字还在显现,他大概在思考,因此写得很慢:
昨天我读过了那本小册子……你写到起义,写到九三年……它印刷得怎么样了?还有你的伤?在图书馆的时候我时常想到你们的计划。或许像你说的一样,我曾经真的经历过一场革命——但我想我们那时也许在一起……你会是一位革命时期的医生吗?: )我想参与你们的起义。巴黎在苏醒,因此我也想要醒过来。: )
安灼拉在纸上又画下两个笑脸。
公白飞一字一句地读过他的话,字母像撑着蒲公英的絮摇摇晃晃地坠落在他心上。他忍不住看向空无一人的前方,慢慢地,抬起一只手。他知道他不可能看到安灼拉。但微风的气流绕上他指间,像安灼拉握住他的手。
空荡的图书馆角落里,他与他不可见的友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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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图书馆时已经又至傍晚,公白飞重新穿上了大衣,将要把书递过去、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还书处的年轻人叫住了。对方递过来一瓶治擦伤的药,旁边还有一小卷绷带。在公白飞的目光里,他耸耸肩解释:
“我在那里。昨天,阿萨斯大道。你的伤好一点了吗——”他低下头去查看那个借还书的名册:“公白飞?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弗以伊,在这里兼职。”
“巴阿雷也向我提起过你。”他补充,眨眨眼睛,露出了共享某个秘密式的默契的笑容:“还有你们即将成立的社团。”
公白飞也笑起来,他知道这是他们另一位同伴。他将手里那本书递过去,同时接下弗以伊推过来的药与绷带,正要说出一句谢谢,忽然书不知道怎么被碰到了地上。公白飞于是先说了一句抱歉,俯身去把它捡起来。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纸张与油墨之间——那是一根金色的长发。
-END-
波拉克斯与卡斯托:
人与神之子。孪生兄弟,却一人一神。卡斯托(Castor)有母亲的无限温柔,波拉克斯(Pollux)拥有父亲的长生不死。卡斯托身死时,波拉克斯向天神祈祷著:“请解除我不死之身,让我一道死吧!”天神于是将两人变成永远光辉的星座。也就是双子座。
期待您的红蓝或评论🥺🥺🥺🥳
01安灼拉的陨落,02枪花,03征途
P4为纯色版本(红白蓝三色)
终于画了新东西!花了很多脑子设计,毕竟大悲同主题章子实在太多啦,希望你们喜欢。配合人.民之歌食用更佳!
代理老样子在tb猫大佬杂货铺,有意可进鹅裙数调:704/424/155
---
一些碎碎念:
the Fall那款,安灼拉的脸为什么是红色的呢?其实是和电影里陨落时带落的红布联系在一起,所以可以看到下半部分的线条有点像布料褶皱,但整个形状则是燃烧的火焰。
安灼拉脸上那颗泪,其实是出自原著的这段话: “不要管我。该做的总要做。”一滴眼泪慢慢流到安灼拉那云石般的脸颊之上。
01安灼拉的陨落,02枪花,03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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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画了新东西!花了很多脑子设计,毕竟大悲同主题章子实在太多啦,希望你们喜欢。配合人.民之歌食用更佳!
代理老样子在tb猫大佬杂货铺,有意可进鹅裙数调:704/424/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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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碎碎念:
the Fall那款,安灼拉的脸为什么是红色的呢?其实是和电影里陨落时带落的红布联系在一起,所以可以看到下半部分的线条有点像布料褶皱,但整个形状则是燃烧的火焰。
安灼拉脸上那颗泪,其实是出自原著的这段话: “不要管我。该做的总要做。”一滴眼泪慢慢流到安灼拉那云石般的脸颊之上。
🕊️ER·青鸟 下
8.
给拉马克将军送葬,你去不去?古费拉克和公白飞在路上遇见马吕斯,便问他。
马吕斯感觉像在听古费拉克讲中国话。他沉浸在和珂赛特的爱情中,并没有空余的热血为渺然且不可捉摸的人民幸福而战。不过在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珂赛特以后,他便也加入了战斗,可凭借的却是一腔求死的欲望。这是后话,此刻不提也罢。
马吕斯不去,但...
8.
给拉马克将军送葬,你去不去?古费拉克和公白飞在路上遇见马吕斯,便问他。
马吕斯感觉像在听古费拉克讲中国话。他沉浸在和珂赛特的爱情中,并没有空余的热血为渺然且不可捉摸的人民幸福而战。不过在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珂赛特以后,他便也加入了战斗,可凭借的却是一腔求死的欲望。这是后话,此刻不提也罢。
马吕斯不去,但古费拉克和公白飞还前进着。群众乱哄哄地涌上街头,每一条街道上都站满人。工人,青年,学生,流浪儿,男人,女人,甚至老人,他们在街上游行着,叫喊着。
瞧啊,这是革命的时代了。“让革命再度庄严地掌握法兰西”,我们做到了!古费拉克笑起来,拉着公白飞在人群里穿梭。安灼拉呢?公白飞用空出的手扶鼻梁上的眼镜,四下环顾,映入眼帘的却只有攒动的人头。
谁知道!古费拉克大声叫嚷着,好让公白飞听见他到底在讲什么。该遇见的时候总会遇见的。比如说现在我遇见了自己的房子,就要去里面拿顶帽子!
他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二楼,在一堆衣物中摸出一顶旧帽子和钱包揣在怀里,下来的时候巴阿雷、安灼拉和公白飞已经会合了。我派人去找博须埃,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安灼拉看见古费拉克,就对他说。现在领着人民去麻厂街吧,街垒的建造材料应该都在附近。
天色昏暗下来,随着夏季特有的大雨倾盆而下。群众上了大路,就像决堤的水潮一样每一条街道都通进去一些。分散开的人民于是调动那些还呆在家里的人,汇成一股更大更汹涌的流。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进了几片不同的街区,因此巴黎城便在同一时间内屹立起了几座街垒。
古费拉克,你应当打把雨伞,不然你会感报(冒)的!
若李说着,和博须埃拖着酣醉的格朗泰尔从科林斯酒馆上下来,弗以伊和安灼拉已经在街口堆起砾石。起义军战士们把酒馆里的陈设拿了个干净,把酒馆老板娘吓得不轻。古费拉克便试着安慰她。往好处想,于什卢大妈,您不是常说这酒馆害您收罚单吗?酒馆毁在起义里,您就再也不用接什么罚单了。不过于什卢大妈显然不能理解白己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好处。真是世界末日。她有些失神地咕哝着,声音隐没在格朗泰尔因醉酒而发出的大叫大嚷中。
亲爱的同志们,战争出现了!每一个善良的姑娘都蕴含着一个英雄,就连长胡须的于什卢大妈也是个英勇无畏的老太婆!我们能推翻政府,这是必然的,就像十七烷酸和甲酸之间,还有十五种酸一样确切无疑!其实,这与我毫不相干。先生们,我父亲一直讨厌我,怪我弄不懂数学,我只懂爱情和自由,我是好孩子格朗泰尔!我从没有过钱,也就养不出有钱的习惯,因而也从不缺钱。假使我有一日也能富有起来,那世界上便再不见穷人啦!要是心肠好的人都有大钱包,那么世上一切会好得多!耶稣-基督能像国王那样富有,他会做多少善事!天哪,拥抱我,我就将吻印在你的唇上,将情与爱深深地浸染在…
住口,大酒桶!古费拉克大喊道。
我是花花太岁!格朗泰尔挥舞着酒瓶回应。
格朗泰尔,到别处酗酒去!安灼拉的喊声却比古费拉克有用得紧,格朗泰尔像是被一大桶凉水浇醒了,一下噤了声。街垒是陶醉的地方,不是迷醉的地方,别在这丢街垒的脸!
你知道我信服你。格朗泰尔声音软下来,眼里流露出难以描述的温情。
走开。安灼拉不想和他讲话。街垒的人终究会为了信仰而死去,他没有信仰,如何能待在此处和他们共死?
让我在这里睡一会儿吧…睡到我死去。格朗泰尔却一直温柔地注视着安灼拉的眼,于是他墨绿色的深眸里也反射出天空和海洋那样汹涌澎湃的色彩了。
格朗泰尔,你什么也不能。安灼拉看着他,颇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信仰,思考,意愿,生和死,你全不能。他想刺痛他,想把他撵走,或许是存了一些希望他活下去的想法的。可是格朗泰尔并没有什么行动,他严肃地抬起头,您走着瞧吧。
然后他一下栽倒在桌面上,陷入了深醉的第二阶段。
9.
格朗泰尔昏睡着,于是没有人再去理睬他。有人给他留了一张小小的木桌,或许是热安提出的,也可能是弗以伊认定了这张桌子用不上街垒。战争即始,ABC朋友会的众人分散在街垒的各个角落,气氛却异常轻松。若李拿着于什卢大妈的镜子在照自己的舌苔,热安拿着羽毛笔在纸上啊唰地记着什么。弗以伊像只尽职尽责的猎犬围着他建造起来的街垒转了几圈,检查是否存在纰漏。古费拉克和公白飞把武器分发下去了,安灼拉立在街垒后方,目光炯炯地看着前面的士兵,但神色又有些失焦,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与我共饮,致过去的岁月/
举杯致那些曾入梦的美丽女孩/
甜美的生活下,我们是青春的花朵/
与我共歌,致当今的乐曲/
歌声颂那些曾溜上床帐的狡黠女孩/
春意融融的冬天里,记佳我们无数的幸福/
此酒贈你/
此酒与我/
热安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低声念诵着自己新写下的诗句,腼腆地扫视众人,在暮色下画面显出悲壮和凄美来。安灼拉注意到弗以伊脸上扬起的微笑,心头的阴霾于是跟着消失了。格朗泰尔不知何时醒来,走到他身后。安灼拉没赶走他,但也没理他。
和我共舞,致未来的美好/
让友谊之酒永不干涸/
让友谊之战永不言败/
等你我二人再相爱/
年纪加一起也不过四十/
您的死有什么意义呢?人类不会变好,世界也无药可救。格朗泰尔喃喃地在安灼拉身后说,声音极小。您要在这街垒里飞向各各他了,革命终究会失败的,人民也不会醒来。
我们将踏入一座充满曙光的坟墓。安灼拉并末正面回答,也没看他。他的目光渺远而不可接近地注视着黑暗的街道尽头,似乎那里便是一切的答案。死亡的黑翅在这些青年的头顶展开,他们却微笑着和它道早安。格朗泰尔于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们不害怕死亡,也不在乎死亡。他们愿为信仰献身,为未来赴死。至于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死在刀下或是枪前,与他们来说井没有任何区别。
格朗泰尔不理解革/命,却并非不理解信仰。他便不再问下去了,安静地立在安灼拉身后。苍白的月光缓慢而坚定地穿透云层,一点一点照在两人身上,于是世界仿佛也陷入了黑白的素色。多美的云石雕像。格朗泰尔心里想,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安灼拉此刻看起来并无区别。街垒披覆上苍茫的素淡的冷漠的白,映着安灼拉的金发,格朗泰尔近乎于黑的棕发,热安的红发,古费拉克的咖色的发…以至于街垒的颜色被月光的素白和每一位青年的颜色重新塑造起来,在这黎明前的漫长黑夜里散发着光芒了。
彩色的。格朗泰尔看着街垒,又看向安灼拉,心里想。革/命是彩色的。
我们的确是在奔向一座充满曙光的坟墓啊。他想。
10.
夜间极静,街垒内没有什么谈笑声。人们大抵是在制作弹药或加固街垒。
出去探查的沙威溜回了街垒,信誓旦旦地宣布今晚不会有进攻,但被小迦弗洛什戳穿了,鄉在酒馆厨房的梁柱上。
公白飞给沙威喂了一杯水,街垒的角落却忽地传来一声枪响。
一栋楼的门房被一个起义者枪杀了。那个起义者是名脚夫,精壮有力,此刻却被单弱的安灼拉按在地上,双膝跪着低下头去。他听见枪声,于是立刻赶来。街垒的人都围过来,但却静谧得难以置信。
静下心来,祈祷或思考,你只有一分钟。安灼拉锐利的蓝眸像利剑般刺入那人的身躯,他想挣扎,但却仿佛被上帝按着,硬是无法移动分毫。饶命啊…他抖索着说。
安灼拉垂下眼睫去看表,随后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
没有人讲话,大家注视着这一场审判。
枪响,脚夫像几分钟前被他枪杀的门房一样倒下。
几个人把他的尸体拖到一旁去了,大伙看着安灼拉,像是在等他说点什么。此刻夜间的风吹起他的金发,在火炬摇晃的微光照耀下如火焰般闪耀。安灼拉站在那里,希腊式的轮廓勾勒出神般的威严。壮阔的黑暗烟雾般扩展,将每一个人都笼罩在一份可怖的平静里。
公民们,安灼拉开口,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他杀了那位门房,我便杀了他。他的行为是残忍的,而我的行为则是可怕的。我本不应当现在杀人,但我要大家明白,革命是要有纪律的。我们都受革命的监督,在这里杀人,比在别处罪过更多。因此更加不能将枪口对准人民。战争的死亡是不可控的,但是眼下战争还未曾始,我们便要以革命为名去威压人民了吗? 我审判了他的命运,我也因此审判我自己的命运。你们会明白我给自己定了什么罪。
没有人答话,街垒陷入一种庄严的静穆,人们眼里闪着光芒,星星点点,仿佛是未来自黑暗沉旧的幕布下透出的微光。
我们和你共命运。公白飞说,他和古费拉克互相握着手,靠在一起。安灼拉点点头,对他们微笑一下。
好吧,我再讲两句。安灼拉又说道,现在说出"爱"字,并不是时候。无所谓,我反正说出来了,还要赞颂爱。他扫视着街垒的战士们,公民们,你们可曾展望过未来?爱是未来,死亡是过去。我利用死亡,但我憎恨死亡。在未来的时代,没有黑暗,没有愚味,没有杀戮,大地将阳光灿烂,人们将相互爱戴。这一天将会来到,这一天也必会来到。而我们正是为此献出生命。
或许不是这样的。格朗泰尔心里想。他没敢开口讲话,便在心里暗暗地和他辩驳。人和世界上的大多畜生一样,都是靠抢才获得更好的生活。穷人上几代没抢过有钱人家,因此便穷下去。要是每个人拥有相当的财富,他们好抢劫的本性就无处安放了,可这难道会消失?人是可怖的玩意儿,上帝没能把人类造好!他依旧不相信人性,但对于安灼拉向未来的展望,他也不说什么。
夜恢复寂静,被枪声撕开的暮色又一次沉积下来,悲哀而凄苦地压在起义军人们心口。军鼓集结的声音隐陰响起,忽远忽近地从街道传来凄厉的尖啸。没什么人在意它们,有几个人在擦枪管,还有人把火药倒进弹壳里。
他们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传进街垒,小迦弗洛什跑得极快,三两下地翻过街垒跳下来,小小的胸脯起伏不停。街垒一瞬间进入备战状态,人们分散开来,在看似杂乱无章的建筑中找到缝隙便把枪管对在那里。给我把枪!小迦弗洛什大声要求,于是有人把沙威的步枪递给他。
口号?军队的声音从街垒外传来。
安灼拉朗声道,法/兰/西/革/命!
开火!军队的首领下令,十几支步枪在顷刻间击响,火光照亮街垒顶端的红旗,火药的热气使其飘扬起来。街垒并没受到多大损害,但士兵们借着空隙爬上来,挺着刺刀冲倒了旗帜。
起义军战士们奋力开火,竟将军队压了回去。士兵和起义军战士的鲜血混合在一起,顺着街垒的边角缓慢地流淌,在堆积的木块中画出一条细长的幽暗红线,向起义军逼近。安灼拉拾起红旗。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旗帜立回去。他环顾四周,谁愿去?
子弹上膛的声音自外响起,街垒现在无疑是射击的目标,上去便送死。没有人动,就连安灼拉也禁不住地胆寒。他于是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人愿意去?
格朗泰尔正将定量配给的最后一点酒喝光,听见安灼拉的声音便站起来,但一位老人在此刻已经从安灼拉的手中接过了旗,一步一步地走上街垒了。他走得慢,却极稳,在火光下花白的发丝泛起金光。
他是人民代表,投票处死国王的那个人!有一名起义军战士认出他来,高声喊道。
老人立在街垒顶端,面对着黑洞洞的街道,面对着一排排看不见的枪口,也就代表着面对死亡。但他已然超越了死亡。凛然的气魄自他灰白发梢流露出来,于是在幽暗摇晃的灯火下他便成了英雄,瘦削干瘪的身躯也高大起来。
一片肃穆下老人将旗高举过头顶。红旗招展,在夜色下飘扬。
自由万岁!法兰西万岁!革/命万岁!
他高呼道。
枪声大作,老人的身躯震了震,倒在血泊里。鲜血自他身上的弹孔流出,染红了那件破旧的单衣。战士们围上去,带着崇敬的心情将老人的遗体摆放好,安灼拉在他额上印下一吻。这就是我们的旗帜。他指着老人的衣服宣布。
真奇怪,这事儿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古费拉克等其他人都走开了,凑到安灼拉耳边说,我认识那老头,大R也认识他。他叫马伯夫,写了几本植物图鉴,并不是什么国民代表。格朗泰尔在旁边点点头,表示古费拉克所言非虚。
他是个有勇气的人,我敬爱他。我们对他应像对我们的父亲那样尊敬。安灼拉简短地结束了话题。
街垒外短暂地沉寂了一阵,第二轮攻势又起。依旧是百八十支步枪在一刻间击响,有几人受了伤,倒在一边。安灼拉立在一大块或许是钢琴的残骸后方,两三人甚至还没看清他的身影就倒在枪下。起义军战士们爬上街垒,踏上破碎的琴键。于是琴槌击响琴弦,琴弦振动,不成调的音乐奏响在血海里。
这是何等浪漫又残忍的画面!音符击响,战士倒下,优雅的乐音伴随着野蛮的杀戮,鲜血飞溅如绽放的花朵。
咪。
巴阿雷一枪放倒一名士兵,另一人以刺刀贯穿他身躯,血流如注。
哆。
巴阿雷倒在地上,几名保安队长自街垒缺口沖向古费拉克和小迦弗洛什。
咪-发。
小迦弗洛什退后一步,但并不退却。他瘦小的手举起沙威那支步枪对准那人,扣动板机——空枪。沙威没往他枪里装子弹。古费拉克被几人围住,刺刀正要捅入他。冲我来吧!他大声嚷道。
嗦-咪哆。
马吕斯在这时冲进街垒,一枪撂倒威胁小迦弗洛什的士兵,又几枪帮古费拉克解了围。其他战士也冲上来,堵住了街垒,击退了国民自卫军。
此刻那架饱受蹂躏的钢琴终于罢了工,琴键由于踩踏陷进琴肚里面,再也奏不响哪怕一个音符了。
11.
ABC朋友会的人和马吕斯简单寒暄几句,弗以伊从小楼顶上领着小队伍的几个人下来,热安呢?他手里拿着步枪,问安灼拉。
众人于是又查看了整个街垒,不见热安的身影。热安被抓走了,你还执意要处死这个密探吗?弗以伊走向安灼拉。
安灼拉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绑在桂子上的沙威。是的,但他远远抵不上我们朋友的性命。
那我伸根绑了白布条的棍子出去,以街垒代表的身份去拿这个密探换回我们的朋友。公白飞说。
等一下,你们听。安灼拉扯住正打算行动的公白飞,而街垒外传来拉动枪栓的响动,热安-普鲁维尔温柔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传进他们的耳朵。
法/兰/西/革/命万岁!未来万岁!
这是他生命诗篇的绝句。
枪响了,随后再无声音响起,街垒进入到一片可怕的静默里。
…你们的人杀了我们的朋友。安灼拉盯着沙威良久,吐出一句话。沙威没看他,注视着远方,神色自若。安灼拉没再对他说什么,只是提议起义军战士们休息两小时,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照办了。街垒的食物早就被五十几号人吃了个精光,唯一剩下的十五瓶酒从科林斯酒馆的地窖里被挖出来,当作紧急补给品放置在马伯夫老人遗体所在的桌子下面。但至于那些瓶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酒,就没人知道了。
弗以伊也没有睡觉。他趁着这两个小时在科林斯酒馆的墙上以绘制扇骨的灵巧手指握紧铁钉刻下了“人民万岁?几个字,字迹在1848年仍清晰可见。
而此刻格朗泰尔又一次走近安灼拉,小心翼翼如靠近一只随时将要受惊飞走的鸟儿一一他的青鸟。但安灼拉终究又是和鸟儿所不同的。他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那里,也没有视格朗泰尔如无物。他立在街垒的后方而月光笼在他身上,透过发梢显露出来一点极细极微弱的光芒,如蝉翼,亦如珠帘。于是格朗泰尔反而不安起来了,不知觉地在距他半米远的地方踌躇着,一如几周前的午后。与之不同的仅是午后的阳光如此灿烈明朗,而深夜的月色却温婉悠和。
R。安灼拉很少这么叫他,格朗泰尔便有些慌乱了,几乎像一个不小心打碎了漂亮花瓶的孩子那样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而安灼拉说,我很抱歉,我之前不应该朝你发火。
格朗泰尔费了好大劲才明白这是道歉而非嘲讽。他腿脚发软,舌头也跟着打结。不…不、不!这怎么能由你来和我道歉…这怎么能?
安灼拉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于是格朗泰尔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句说下去的话——他没有喝醉,反而相较喝醉更加失了表达的能力。
我去外面看看。安灼拉忽然丢下一向话便向外走去,格朗泰尔又跟上去,如同过去在里弗什店的重现。但过去不会亦不可能重现,因此安灼拉并没有再赶走格朗泰尔,格朗泰尔也没有因愧疚忽然失了跟随的能力。他们从小路离开街垒,走向因军队驻扎而散出微光的大街。
跟从,追随。安灼拉若是宏伟而美丽的行星,那么格朗泰尔就是他身旁那颗最忠实,在他人眼里亦是最不起眼的卫星。但可笑的是,格朗泰尔以为安灼拉不会注意到他,安灼拉却因自己过分地在意他而感到烦恼。
两人一直走,走过天鹅街。街道两旁静谧而香暗,但有一个窗口亮起昏黄的灯光,里面坐着一名老妇人,颜颜巍巍的手拿着针线,向外盼望着什么。
她是在等待她的孩子。安灼拉忽然说,若是那人死在了街坐里,她下一次见他便只能是去辦他的尸体,然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格朗泰尔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只是听着安灼拉继续讲。R,我偶尔会想…现在也在想,让这些还有牵挂还要照顾家人的战士们来街垒,去战斗,为一些他们无法享受到的新世界而牺牲,或许在革命看来是值得的。可是他们的家里若只剩下女人、孩子或老人,他们怎么生活?一个死去的幽灵并不能带给他们除了悲伤之外的任何东西,那幽灵的手,颤抖着也无法帮助到他们。
那么让有家室的人回去便是了。格朗泰尔不知所措,他隐秘地觉得安灼拉心里有些难过,但这或许只是出于他的猜测。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随之沉闷下来,一些念想像潮湿季节的蘑菇那样悄悄地冒了头。
安灼拉…你牵挂过谁,又被谁挂念过?他忽然问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正准备为他的唐突而道歉,却听得安灼拉开口了。
…我不知道。他有些犹疑,因此皱起了眉。牵挂…我没有过这种感觉。但刚说完他又意识到不对,若说牵挂是一种近乎殷切的盼望,那他确是有过这种感觉的。他挂念过格朗泰尔。在他每一个因酗酒而不归宿的夜晚,在他每一个不见人影的白昼。他想着格朗泰尔。在他抛下格朗泰尔离开里弗什店的时候,在后来格朗泰尔因为羞愧而搬去巴阿雷家暂住的时候。他会好奇他每天晚上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灌下一杯杯劣质酒精,每个白昼是以什么样的感情将颜料泼洒在画布上;他渴望了解他画了什么,有没有画过他自己,但他没有问,因为他害怕格朗泰尔会觉得这是对他隐私的侵犯。 当自己离开他时他在里弗什店会绝望吗,会痛苦吗?当他在巴阿雷家里暂住时他会辗转反侧而难以入眠吗?安灼拉不知道。但在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何为对一个人牵肠挂肚。满心都是他,满眼只有他,满世界充满他。
这已不止是牵挂。这是爱。
于是安灼拉停留在眉间的忧愁消失了,他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谁爱着他?这答案如此不言而喻,甚至没有必要去解释。
但他们没有做到任何形式上的心意相通,因此格朗泰尔井不能知道安灼拉的想法。所以他们只是继续走着,看着初晨的太阳升起来了。
此刻距他们九千三百万英里的天体经历着每日一次的初生,散发出微暖的亮芒,金粉色的云环绕其,正如雏儿稚嫩的面庞。鸟儿醒来了,啼啭歌颂又一清晨的到来。人民也醒来了,但也有仍未苏醒的人,还在酣梦中沉沦。安灼拉于是往回走,街上隐隱约约起了薄雾,他们便得以溜进街坐。晨曦的雾水如少女淡柔的薄嘴唇吻湿了他们的发尖,擦红了他们的面庞。大理石雕像也上了色了。格朗泰尔看着安灼拉有些发红的脸,不由微笑起来。
安灼拉看见他的笑,嘴角也勾出一个极細微的弧度。
又一天到来了。
12.
早晨随着鸟儿一起飞来的还有很多捕风捉影的消息,据说一场暴风骤雨正在巴黎城悄无声息地酝酿,人民已经醒来,起义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安灼拉白夜间的探查回来,像一只夜游的雄鹰,双手抱臂,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人们原本热火朝天的讨论停止了,大伙向他投向殷切的目光。
公民们,我刚刚和格朗泰尔出去侦查,认出来好几队不同自卫队的队徽。巴黎有三分之一的兵力压在我们这座街坐。至于人民,昨天他们原本激动起来了,可只一会儿一切又沉寂下去。我们毫无希望。想离开的人,站出来吧。
于是这麻厂街的小街垒忽地一片死寂。
…现在也出不去。街垒四面八方都围着人,看见穿工装的,就问你从哪儿来。然后叫你伸出手,闻到火药味儿,枪毙。一名起义军战士说。
我们有五套国民近卫军队服。安灼拉回答他。
何必?我们把街垒加高二十尺,大家一起死在这儿,用尸体来抗议!让我们表明,即便人民抛弃共/和/党人,共/和/党人也不会抛弃人民。又一名起义者喊道。他的名字被遗忘,但他那句充满信心和勇气的话被历史铭记。
对,用尸体来抗议!来不来支援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拼死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个人!这句话一呼百应,没有人愿意离开这座街垒,没有人愿意放弃为共/和/国牺牲的权利。死亡万岁!我们全留在这儿!
公民们!安灼拉抿紧了嘴唇,此刻看起来甚至有些恼火了。三十人能守住的地方,何必牺牲四十人?共/和/国并不富裕,何必作无谓的牺牲? 我们需要传承的力量,离开的人也并非懦夫。
大家伙儿,就算你们乐于为革/命牺牲白己的性命,也得想想别的。格朗泰尔帮安灼拉讲话,但他说到这里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很没面子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公白飞——半小时前安灼拉和公白飞聊了一下昨晚的事。
公白飞心里好笑,也就顺着说。刚才安灼拉和我讲,他昨晚出去时在天鹅街看见有位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盼望着她的孩子。假若这里有她的儿子,他就不应该再坚守在街垒,而是应该快快地回到家里头,拥抱自己的母亲,和她说一句“母亲,我回来了。”同志们,我明白你们对共和国的忠心。但是,就像大R说的,你们也该考虑一下你们的家人。你们中间有当父亲的,哺育那些像花儿一样可爱的孩子。父亲若死去了,家庭就失了梁柱。我知道一个孩子,他父亲得病去世了。街坊邻居可怜他,共同抚养他,可他们自己却也一样吃不起面包。多小的孩子,饿了就去炉窖那里用他细软的小手抓些黄土塞进嘴里,等到他快死了,才被送到救济院。我当时是住院部大夫,因此见到他。那孩子还是死了,在解剖台上我看见他满腹黄土,指甲缝里填满灰泥,四肢因为饥饿而浮肿,这便是孩子失了父亲的模样。据统计,被遗弃儿童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五;你们当中有姐妹、有女儿、 有妻子的,便都应当知道女人是一股如此美丽的人形香气,纯贞快活,给整个家带来希望和爱意。要是男人死在革/命里,她们只好去卖身。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看着起义军战士们。
…你们见过那些在码头拉客的女人吧,全身是疾病,脸上抹白粉,头发散乱,牙齿也受损。这便是妻子失了丈夫,姐妹失去兄弟的模样。公民们,革命是伟大的,牺牲是高尚的。但牺牲前你们也需考虑一下自己的亲人,想一想他们离了你生活会怎样。若为了革/命而将他们一同推向死亡的深渊,这便不是牺牲,而是谋杀。
街垒短暂地安静下来,陷入一种人性的思考。大家苦着脸低下头去,开始相互"揭发”,却是争着让自己留在死亡身旁。你家里有好几个孩子!一位起义者指着另一位。你还有姐妹要照顾!那人也不甘示弱。
快一点儿,再过一刻钟,什么都来不及了!古费拉克提醒他们。
一番争论后总算推举出五个人,公白飞和古费拉克协助他们穿上军服,由小路离开。他们临走前拥抱了所有人,有一人还边走边哭。
安灼拉站在科林斯酒馆门前的石阶上,手肘靠着枪简。突然他一甩头发,像金狮甩动它蓬松明烈的鬃毛。他们来了。他说。
街垒马上进入战备状态,每个人都行动起来,这样良好的纪律只会在这里和战舰上出现,因为发生在这两处地方的战斗都没有退路。
耀眼的阳光下炮兵推着大炮缓缓移动到街垒前,整齐划一地列在街垒前方,此刻完全地展示在他们面前。
嘿,真开心!来了个新角色。古费拉克冲它喊,街垒要摇晃起来了,火枪探路,大炮攻打。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众人跟着哄笑,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多么勇敢的战士,多么绝伦的英/雄/主/义!
这是一门八磅重弹的新型铜炮。公白飞解释说。这种炮,锡的含量但凡超过铜含量的百分之十就会爆炸。锡的比例大了炮弹就太软,有时候火门内也会有砂眼和气孔。要避免这种危险且加强火力,或许还得用回十四世纪的老方法,给炮筒加箍。用一连串的无缝钢环,从炮门一直维到炮耳。眼下,只能尽量弥补缺陷。有人用“猫”来探测砂眼和气孔,但要我说,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是格里博瓦尔的运动星,来测量炮筒内径。
十六世纪,炮筒里就有来复线。博须埃指出。
是啊。公白飞答道。这样就增加了弹道的强力,但却降低了准确性。此外,射程短时,拋物线过大,弹道就不太直。这样便降低了打击目标的准确性,但准确性在战斗中却是极其重要的。敌人越近,这个要求也越高。十六世纪的大炮威力弱,因为火力不足。火力又是由弹道学决定的,比如说加固炮台。总之,大炮这个独裁者虽然威力大,却也还不能为所欲为。威力本身就是一种弱点。一颗炮弹的速度最高才六百法里,光速能有七万法里。这就是耶稣-基督比拿破仑的高明之处。
压上子弹!安灼拉说道。
街垒的人在重新装子弹,那边也在装备炮弹,气氛热烈而焦虑。
炮弹打进来了,崩飞的木块碎片伤了几人。随后又一炮打来,有两人当场打死了,尸体倒在地上。街至被轰出一个豁口,再打下去便要伤更多的人。
怎么样也要阻止第三炮。安灼拉说着,举枪对准了炮长。这青年长得很英俊,金发蓝眼,面庞柔和,与街垒里面的学生并没什么不同。事实上,他很像安灼拉。这或许是另一个他。格朗泰尔心里想,眼里映着安灼拉的侧颜。另一个…选择了不同道路的安灼拉。他心里恐惧起来。难道我们非得这样打下去吗?无论哪一边都是这样可爱的青年,却非得死一个吗?
安灼拉,你瞄准那个中士,却不要看他。公白飞也看见那个中士。他和我们是那么相像,可能昨天他还在公园内漫步,和心上人手牵手,现在却上战场来了。他的年纪并不比我们大,可以做我们兄弟。
他就是我们的兄弟。安灼拉说,仍然瞄准他。
他也是我兄弟。格朗泰尔劝道,算啦,别打死他。
不要管我,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安灼拉扣动扳机,一道火舌自枪筒喷射出来,击中了那位青年的胸膛。炮长身子震一震,仰面倒下了。鲜血自他身后汩汩地流出。他死了。
一滴眼泪顺着安灼拉大理石般的面庞流下来。
公白飞此时已经回到岗位上戒备起来,格朗泰尔因为不大会用枪而待在后方照顾伤员。看见安灼拉的泪水他便走近过来,小心试探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安灼拉没有说什么,默许了他的动作。街垒外面短暂地安静下来,起义军战士们便忙着修补街垒。抬下那个炮长,再换上一个,总归争取了几分钟。
安灼拉垂下头去。这个动作在格朗泰尔眼里实属罕见。而在格朗泰尔开口前安灼拉先发了声,声音有些疲软。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谢谢你。
格朗泰尔担心他,从他身边撤开,却不走远。喂给一位伤员烧酒的同时他眼里只留着那个在角落里安安静静低着头的金发领袖。
安灼拉极缓慢地摇了一下头,然后将脸埋进手掌里。几分钟后,他又站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过去指挥众人,加入战斗了。
格朗泰尔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于是回过头来看见若李。因为感冒,他讲话有点变调。别但(担)心,他说着,却也看着安灼拉。他会好起来的。
格朗泰尔摇了摇头,只感觉心疼难抑。若李苦笑起来,又向格朗泰尔解释。战争就是这样呀,为了一个或另一个的目标打得你死我活。我们为了革密(命),为未来。他们也觉得自己为了家国。你缩(说) 谁错?也不一定。安灼拉正是因为会这样想,他就会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杀人,杀了人他就会难过,会有负罪感。不过,我之前在医院实习时见过不少因为战坚(争)而受了心理伤害的人,安灼拉和他们不一样。他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难过,却不会溜(留)下阴影,也不会因为双手染了血而变得阴沉残忍。这挺神奇,但他就是这样。更形象的话来说,他只坚持真理,做真理的信徒。
况且还有伤员在等你。若李又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开。格朗泰尔此刻才忽然发现他穿了一条围裙…或许是为了防止血溅到身上。他又看向安灼拉,街垒在他的指挥下又挡佳了几次大炮的攻击,破损的地方也堵上床垫。
那么你会吗?格朗泰尔想。别人看不出来的痛苦,会存在你的身上吗?
当然他还是转身回去救助伤员,若李反而提起枪加入战斗了。格朗泰尔也安于这个岗位,一个一个地给伤员喂些酒,好让他们伤口疼得不那么厉害。有些伤员不想喝酒,他就把那一份灌进自己肚里。
在下名叫八磅炮。古费拉克抓着炮响的空当插科打诨,惹得众人大笑。街垒里没剩多少酒,他和博须埃就拿笑话填满大家的酒杯。
炮兵并不急着将炮弹对准街垒发射,反而对准街坐旁的楼房开火,旨在把潜伏在上面的所有战士赶到街垒里面去。科林斯酒馆的木墙和窗框扭曲变形,一直在上方狙击敌人的弗以伊只得带着他的小队下来。总攻要开始了。
向炮兵开火!安灼拉大声下令。
街垒内沉寂许久的火枪同时击响,一时间硝烟四起,火光里勉强能看见三分之二的炮兵倒在地上。剩下的炮兵还在不紧不慢地装配炮弹,但速度明显放缓下来。
好哇,大胜利!博须埃喊道。
安灼拉摇摇头。这样的胜利再持续一刻钟,街垒里就一颗子弹也不剩了。
小迦弗洛什好像听见了这句话。
他低声唱起歌来,从地上拾起一个装过面包的竹篮,朝街垒外边走去。想必读者还记得麻厂街的空地上七零八落地丢了二十几具国民自卫军的尸体,每一个人身上都装配着火药和子弹。这对于街垒来说,就是一大批弹药。
你朝哪儿去?快回来!古费拉克吓了一跳,伸手拉他,小迦弗洛什却挣开来。公民,我去取子弹呀!他学安灼拉讲话的语气。你疯了!外面都是敌人!古费拉克仍要拉他,小迦弗洛什只是向外走,边走还唱着歌。
麻厂街前空地上的硝烟还未散去,新的便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白昼里竟显出昏暗来。双方之隔仅有短短一条麻厂街,可谁也看不清对方。因此反而提供了绝佳的隐蔽。小迦弗洛什个头矮,在街道上如游蛇般从一具尸体爬到另一具上,只一小会儿就倒空了七八具尸体身上的火药盒。街坐的人见他去远了,想喊他回来,又怕引起对面的注意。
他进到烟雾稀薄的地带了。国民警卫们看见烟尘里有些个什么东西在蠕动,朝他放了一枪。这一枪子弹打中小迦弗洛什身旁的死人。
好哇!他们还要打死我的死人!小迦弗洛什惊呼一声。
第二枪追着第一颗子弹的屁股响起,石头路面上溅起火星。第三枪打翻了他的篮子。小迦弗洛什扶起篮子,将子弹和火药一颗不剩地捡回去,干脆站了起来,放声歌唱。
多么恐怖又迷人的场面!这个小流浪儿在子弹面前高歌,在硝烟所构成的幕布里穿梭,像一个精灵,像一只雀鸟,忽远忽近忽隐忽现。他成为射击的目标,却嘲笑射击。每有一颗子弹朝他射来,他就唱一段歌用以回应。在烟火中街垒为他发抖,他呢,朝枪弹做鬼脸、和死神玩捉迷藏。
然而,有一颗子弹,比其余的所有子弹都更准、也更险诈些,追上了这磷火般飘忽的孩子。他小小的身躯倒下去了,但只一触地又坐起来,一条长长的鲜血自他脸庞蜿蜒而下,像一只可恶的血吸虫附在脸上。小迦弗洛什仍然大声歌唱着。
又一颗子弹由同一个射手打来。这次小迦弗洛什面朝下倒下去,不动了。
这个伟大的小灵魂飞升了。
13.
公白飞和古费拉克一齐冲出街垒,公白飞抱回孩子,古费拉克捧回弹药。
街垒战士们把孩子的尸体和老人的并排摆在一起,一块黑纱布刚好盖住他们一老一少。
安灼拉清点人数,街至里还剩下三十七人。公白飞把篮子里的子弹分发给大家,每人分得十五发子弹。最后一点补给酒也分发下去,安灼拉没要自己那一份,把它给了格朗泰尔。
此刻街垒内部的平静,正可以表示为暴风雨前气压极低的静穆。形势愈发黯淡,但英勇无畏的气魄愈发光亮。一切都快结束了。所有人心里都留有这个隐约的认知,但他们也不闲着,将之前撬起来的铺路石像蚂蚁搬豆那样一点一点地搬上街垒里面围着的、唯一一栋完好的建筑上去。
公白飞和若李忙着照顾伤员,那条围裙不知为什么穿到公白飞身上了;博须埃和弗以伊拿迦弗洛什带来的火药造子弹。我们马上就要乘着驿车,到另一个星球去啦!博须埃对他说;古费拉克在铺路石上把他所有的武器一件一件地陈列出来,有仗剑,步枪,两支马枪和一支手枪。他极其仔细地摆放他的武器,模样好似少女整理她们的针线盒;有几名战士翻出来一些将要发霉的面包片,还是贪婪地把它们吃下去。
我们真的什么也不吃,就这么死了吗?一名起义军战士问安灼拉。
安灼拉只是点了点头。
在这里要说明的是,越是在危机的时刻,人性的光辉也越发灿烂。街垒里这些从未参过军的人们显出一种精英队伍才具有的训练有素。安灼拉指挥全局,像一名勇敢的斯巴达战士。中午将要到来,街望外的骚动愈演愈烈。有马的嘶鸣,人的怒吼,战鼓的轰然。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军号的悲歌和教堂大钟的哭泣。杂乱无章的声响堆叠出一幅地狱里方能见到的景色。
弗以伊将楼顶的石块堆砌好,露出几个枪眼。但凡还能动弹的伤员草草灌些酒便又接过枪,身上的绷带渗出暗得发黑的红色。有些人的脸被硝烟熏黑,已是看不清面目。
总攻开始了。消防队的人扛着梯子冲上街垒,鬣狗围住雄狮般地围住街垒,你一爪我一口便要将这依然屹立的雄狮放倒。 但狮子终究是草原之王,一群小小的鬣狗饶是趁其负伤,仍不至于立即攻下。街垒顽强地挺立着,像金狮甩动鬃毛而驱散狗群。火枪声在每一寸街垒炸响,映着地狱里才能见到的仿佛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明烈怒火。
战土们拼尽一切在战斗。他们倒下,却不屈。怒吼着的痛苦着的勇敢的刚烈的燃烧着的灵魂在每个人身上明着亮着壮烈地挣扎着。血流遍地尸横遍野。
但起义军战士终究是向后退去。
街垒进入了临终状态,自东南角开始沦陷。
弗以伊却再也没能离开他一手组织建造起来的街垒。
其余人向最后一栋完整的建筑——也就是铺路石堆叠上去的酒馆靠去。若李打死了,这个病弱的快活的还在感着冒的青年闭上眼好像睡着过去,在一天一夜不休的战斗后永远地休息了。
博须埃仍守在街垒中段。数十支火枪在顷刻间期他击响。他没能再说出一句话便倒下去,热血流消如绢花,是他伟大乐观而坚定灵魂的最后一次闪烁。
公白飞在扶起一名伤员时换了三刺刀,古费拉克疯了似的冲上来,打死那几名士兵,自己也被国民自卫军乱枪打中。
值得吗?古费拉克用眼神问公白飞。
我爱你。公白飞说。
他们相视微笑起来。
士兵看贝他们两人握着手一齐倒在地上。
起义军战士们撤进酒馆,冲上二楼,用弗以伊准备好的斧子砍断楼梯,朝下面放枪。陷入绝境的人是可怕的,子弹打空了,他们就向下扔铺路石。自卫军损伤惨重,因此怒火推动攻势愈发猛烈。
石头丢光了,剩下的人每个抄起一个之前摆在马伯夫老人安息的桌子下面的酒瓶,里面被安灼拉灌了镪水。瓶子狠狠向下砸去,玻璃破碎,极强腐蚀性的液体四处飞溅。这场面比任何都更骇人,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楼梯被砍断了,士兵上不来,便从下往上地射击。效率不高,但架不住子弹众多。几瞬过后楼上便挂起一圈死人,血已不能用溪流来形容,这是真正的血海,真正的恶战。战士的生命之血从破损的楼梯口淌下来,自天花板上渗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整座街垒举目皆红。
格朗泰尔自上一次分配酒精后的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酒馆里只剩下安灼拉,两人对视的那一眼格朗泰尔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安灼拉历经二十四小时的苦战,竟没有受伤,仍旧面色红润而精神饱满。
他仍像一朵鲜花,只是此刻花瓣般的面庞染了血,花期将要凋零。
格朗泰尔不说什么,他定定地看着他,最终极缓极慢地张开了嘴唇。
Je't aime.
他说。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但这终究只是极短极快的一刹那。士兵们在楼下搭起人梯马上就要攻进来,安灼拉不回答他,他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揪到角落随后冲到窗旁举起一张矮小的子弹台挡在胸前。
士兵们冲进来了,他们只看见安灼拉。
就是他打死了炮长!还站这儿来了,刚好,就地枪毙他!有人喊。
打死我吧。安灼拉把子弹台一奶,双手抱臂看向他们。
英勇就义的情节总是令人动容。一片寂静里格朗泰尔站了起来。
共和国万岁!我也算一个。
他走向安灼拉,眼神却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安灼拉清浅地叹息一声,转而对他微笑起来,如秋日前夏花的最后一次绽放,灿烂美丽得难以置信。
秋天要到来了。
Moi aussi.
他说。
格朗泰尔那句”你允许吗”最终没有说出来。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枪声大作下两人相视而笑。
安灼拉身中八枪,但未倒下,只是头垂了下去。
格朗泰尔握着他的手,也立在他身旁。
热血和信念始源深夏而湮灭于秋。连带着麦穗的金黄海水的蔚蓝赭石的红沉浸入时代的长河里。一起消失的还有青鸟的传说,再也没有人相信,也不再有人愿意去寻找。青鸟是不存在的。他们这么说,因为自这个燃烧的夏后再也不见任何一对青鸟。他们不相信革/命亦不相信幸福和未来,因为每一天都灰暗至极而无人再愿去设想一个更美好的以后。
一切都结束了。
尾声
在巴黎城里寄居着一伙极其恶劣的人群,他们借战争之名偷偷发财,战时躲在角落,战后又厚颜无耻地出现在战场上, 来搜刮死人的钱财。
此刻街垒里就是有这样一个人。他今晚已经翻了不下二十个人的口袋,却什么也没找到,因而有些愤怒地低声骂着,伸手去掏另一具街垒上的尸体。
这具尸体是弗以伊。
那人先在他裤袋里翻了翻,什么都没有,于是又去翻找他的衣兜。里面依旧空空如也。
倒霉,又是一个穷鬼。他骂了一句,仍不死心地模索着。终于,他好像迎来了今晚的第一束曙光,在弗以伊的贴身内袋里摸出一张纸。
或许这是张支票。他打着这样的心思,将纸片对着月光。
纸上染满鲜血,因此宇迹不太清晰了,那人仅勉强辦认出来几行手写的娟秀诗句:
等你我二人再相爱/
年纪加一起也不过四十/
谨以此诗致我们的末来
致人民
致弗以伊
致爱。
热安•普鲁维尔
什么垃圾!那人恼火地大叫一声,把那张纸一扬,上面的诗句便随着纸片缓缓飘进一处混了污水的血潭里。宇迹很快地模糊下去,再也辨不清哪怕一个字母了。
那么,革/命结束了吗?
没有。
ABC朋友会,一个几乎留名后世的组织,却可惜它出现得太早太超前了。
在他们起义的十六年后,也就是一八四八年,《共/产/党/宣/言》 出版;在他们拋头颅洒热血的三十九年后,也就是一八七九年,巴/黎/公/社运动蓬勃而起。
唯一消失的,是青鸟的传说。
写在最后的漫长碎碎念: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还这么完整的同人文!算下来是从三月二十三号一直到四月二十五号,林林总总也有一个月。
本文是对ER这对CP的初尝试,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在同一篇文章里体现一对以上的CP。要我说,这一切都归功于ABC朋友会的人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拙劣的文笔既无法表现出他们的可爱,也没办法写出街垒之战的壮阔,还请见谅。
事实上在我心里,ER这对CP是不可避免地拥有一种矛盾的色彩的。安灼拉像光,格朗泰尔像影。他们有如此大的区别,在思维、行为、说话方式乃至于一切方面上都似乎有着不可跨越的距离。但正是这些不可忽路的差异,才导致他们的互相接近。安灼拉就会想,为什么他是这样思考的?格朗泰尔也会好奇,为什么安灼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种因差异而产生的好奇让他们互相靠近,相互试探,直至最后的相爱。这也是我真正想写出来的感觉。矛盾的相互理解,消解和融合,不仅是他们这对CP的相处方式,也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的解決模式。一句话,他们之所以吸引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差异。
然后再说到公白飞和古费拉克,在我看来他们一直是那种很好的朋友,属于日久生情。他们不像ER那样充满冲突和矛盾,他们就是相爱了。如果他们能活下来,他们的爱情必然会像最普通的小情侣那样,温柔和爱意盈满每一天。
至于在尾声才点明的弗以伊和热安,我觉得这是最具浪漫色彩的一对CP。诗人和工人的相恋不可避免地带着些反对阶级的浪漫情怀,再加上热安的诗句,这会是一对很美很可爱的CP。尾声的那句诗和热安死前大喊的“未来万岁”,其实就是对他的爱人的告白。而弗以伊在墙上刻下的”人民万岁"四个字,也可以说是对热安的回应:我知道,我也爱你。这个CP真的好可爱,只可惜我能力不足,没办法更详细地展开。
总结下来,这篇文同时写了三对ABC朋友会里我最喜欢的CP,ER拥有最浓烈的色彩,双C是最接近普通民众的,工人诗人是最浪漫的。至于其他仅草草一提的若李,博须埃和巴阿雷,我依旧很爱他们,只是篇幅不允许再写一些了。
本文含大量原文内容引用))
🕊️ER·青鸟 上
全文2.8万字,分上下
原著剧情下的ER、双C、工人诗人的可能发展模式
对话不加双引号的尝试)
一发完。
(若有错别字还请指正!!
想要红心蓝手评论 谢谢您谢谢你(星星眼)
1.
据说,每个人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青鸟。找到它的人们,就会永远拥有幸福。
每一个17岁的少年都会踏上寻找青鸟的旅途。ABC朋友会里面最先启程的是赖格尔,然后是巴阿雷,古费拉克,马吕斯…现在,轮到安灼拉。...
全文2.8万字,分上下
原著剧情下的ER、双C、工人诗人的可能发展模式
对话不加双引号的尝试)
一发完。
(若有错别字还请指正!!
想要红心蓝手评论 谢谢您谢谢你(星星眼)
1.
据说,每个人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青鸟。找到它的人们,就会永远拥有幸福。
每一个17岁的少年都会踏上寻找青鸟的旅途。ABC朋友会里面最先启程的是赖格尔,然后是巴阿雷,古费拉克,马吕斯…现在,轮到安灼拉。
安灼拉长得很漂亮。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会惊叹于他蓬松而柔软的金发,深遂坚定如天空般的蓝眼和堪称庄严神圣的云石般的面孔。他却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他英俊却不风流,严肃却不古板。于他而言,他出生的唯一一个目标就是要带领人们走向新世界的。
但即使追寻青鸟并非他人生中的重要目标,他那还年轻着的心依旧有些雀跃,有些好奇。我的青鸟会是什么样的?希望它会是一只白鸽。安灼拉带着这样或那样的展望出发,像每一个少年那样去找寻他的青鸟,抓住他的幸福了。
他走了很远很远。
他经过高山和大海,走过草原和沙漠。他在海岛上欧海风,在森林里采食野果,在高山上看日出,凛冽的山风吹起他的头发。
安灼拉在一个村庄里遇见了一位老人。老人已经很老很老,但依旧清醒且充满智慧。他将那青春的活力的充满色彩的年青人迎进屋内,领他坐下。
年青的旅人啊,你是要去何处,去追寻何物呢? 老人问他,声音哑哑的。
我去寻找青鸟,您知道我该往哪个方向去吗?安灼拉回答他,声音清朗有力。
老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褶皱中的眼睛明亮而精神。安灼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望向这间简陋的小木屋。
你要往东边走,不,要往东边奔跑。你要跑得很快很快,快过风,快过刀刃,快过时间和死亡,然后你会见到你的青鸟。 老人轻轻拉住他的手,愿上帝保佑你。他喃喃地说。
于是安灼拉又出发了。他不再停息,不再回头。他奔跑,像一阵风穿过鲜花和浅草,像一道闪电经过林中,像一束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他奔跑着。
他年轻的身体在阳光下舒展。他跑得很快很快,快过骤雨,快过歌声,快过秋天果实的落地。他金色的头发飞扬著,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于是他带着光明,带着希望,带着色彩,驱散了沿途的黑暗绝望和黯淡。人们以为他是神袛下凡,管他叫阿波罗。因为他奔跑,跑得快过风,快过刀刃,快过死亡。
安灼拉忽地停下来了。他感觉到了什么,于是走进他从未去过的酒馆。
人们对这踏入的美少年喷喷称奇,女孩们上前攀谈,被他温和地打发走。
他坚定地看向酒馆的一个角落,角落坐着一个男子,好像看着窗外。
他是谁?安灼拉问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他的声音并不太大,但那男子听见了,回过头来对他拉出一个醉醺醺的笑。
哎,好上帝,派这么一个天使来这里。他用袖子抹抹嘴,天使,我叫格朗泰尔,您叫我R也好。
安灼拉。安灼拉走近去,想和他握握手,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令他皱起了眉。这是他的青鸟吗?他为什么会带给自己幸福?他不由得质疑起传说的真实性了。眼前的男人长相井不出众,五官分开细看倒也正常,但它们却像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堆登到了他的脸上,令他有一种异样的丑陋。
您叫安灼拉,是吗?男人站起身来,先握住了他的手,手粗糙而温暖。我们这就见面啦,我们走吧,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可是⋯您是青鸟?安灼拉看着他,青鸟是人?
青鸟只是幸福的象征,男人带着"就是如此"的表情将瓶内最后一点液体咽下,幸福并不一定是鸟啊。
无论如何,我看见您就觉得您是我的青鸟。男人微笑着对他说。
安灼拉看着他,看了好久。
那,我们回巴黎。他最终说。
2.
安灼拉找到了自己的青鸟,但是他并不喜欢他。他的青鸟在回程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喝酒,喝很多的酒,乃至于烂醉如泥地让安灼拉把他拖到床上。他问安灼拉的理想,但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反对革命,怀疑一切,所有的事情只会往坏处想。安灼拉说自由,他说规则比自由更重要,安灼拉说平等,他说阶级所产生的共同利益大过平等。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于是每一天都是从早吵到晚,再以男人醉醺醺脏兮兮地昏睡在随便哪个酒馆口结束。
这难道也被称作幸福?安灼拉在夜晚愤愤地看着睡得和死猪一样的他,感觉身上又脏又臭。为什么我的青鸟是这样的?
男人在他冗长的睡梦中翻了个身,咕囔着一些含糊的醉话。
青鸟…上帝呀……真走运…这阳光一样的…
安灼拉听懂了,但不太愿意理睬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那人,忍不住低声地质问他。R,你难道有热爱、有信仰吗?
他以一声含糊的呻吟作为回答。
公白飞是古费拉克的青鸟,赖格尔又招来了几个新人,巴阿雷坚定了自己的信仰,珂赛特是马吕斯的青鸟…他们对于新加入的格朗泰尔感到十分好奇,围着他问了很久。
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几乎都抱有着相似的理想,他们很快混熟了,互相的思想如火花般碰撞着吵成一团一一除了格朗泰尔,他抓着今天新得到的酒瓶在嚷嚷一些不太中听的醉话…嚷得很大声,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不过安灼拉已经听过了,还不止听了一次…并且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会员版。
咳,你们说自由,我倒是觉得国王没什么不好。说实话吧,这么多人在这个国家,只有国王管得住他们!一个国王下台了,下一个一模一样的国王又上来了,为人民的政府是不存在的!人是个坏东西,上帝自一开始就没造好!
他狠狠灌了一口烧酒,小声咕囔了一句这酒味道不纯哪。
人的信仰在金钱和权力面前算什么?上层人敛了财,鼓了腰包,穷人还在想法子靠五十苏过一周。革命没有用,人是不会变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那样高尚无私,人是自私的,是残忍的!
道德并非不能束缚人的行为。公白飞听不下去了,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了他。人的本性固然自私,但经过教育我们将可以教会他们无私,让他们分享,使他们明白爱财但取之有道的道理。让道德成为一个标准,成为和法律的效用所相同的另一道屏障。这也是革命,却是一种和战斗的革命所截然不同的革命。
我们的革命不止改造政体,还改造心灵,重塑信仰。古费拉克接话,棕色的漂亮眼睛闪着光。
大家等着格朗泰尔再说些什么呢,他却不发话了,看来是已经陷入了醉酒的深眠中。
大伙又好气又好笑,齐刷刷回头去看安灼拉。安灼拉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就是这样。他想。
他没有勇气,但却有伶悯。他的思想好似那种绵绵软软的菟丝草,非得攀附在什么论点上才能建立起来,像寄生的兽那样汲取着养分却间接而缓慢地杀死了宿主。安灼拉肯定地想,如果说他们的思想像树,每个人不同的想法组成郁郁葱葱的森林,格朗泰尔就是其中的藤。无处不在但又没有什么存在感,依附每一个人的思想建立出自己的反驳。
为什么是他? 于是安灼拉又一次想。难道是”幸福”在上帝那里的定义有所不同?
或许是“让革命胜利”这个选项太高难度了。他又有些自嘲地想。
3.
除了每周固定的聚会时间, ABC朋友会的成员平时都不太见面——部分原因是为了隐秘,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住的也不近。格朗泰尔因为之前井不住在巴黎,便暂时和安灼拉住在一起…就像公白飞和古费拉克一样。他依旧会醉醺醺地回来,安灼拉倒也习惯下来,要是他自己走得了就帮他开个门,要是他直接瘫在门口就把他拖到客厅沙发上去。
安灼拉偶尔也会好奇他这么酗酒的真正原因,但转念一想,感觉他们两人井不太熟悉,这么问或许有些失礼,于是也就一天一天地搁置下来。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白天外出去向工人宣传共和思想,晚上再将他的想法和抱负整理记录下来。家里多了一个人却又好像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形同陌路。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概三周,终于在一个夜晚被格朗泰尔…确切地说,被清醒的格朗泰尔打破了。
安灼拉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他要是在论述观点时遇到一些瓶颈,就会不由自主地咬笔杆。格朗泰尔推门进来时,安灼拉正将笔帽从自己嘴里抽出来,心烦意乱地划掉一整大段的文宇。什么事?他头也不抬地问。
你…有空吗?我想和你出去转转,格朗泰尔小心翼翼地说。
没空。安灼拉很想这么说,但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涂得乱七八糟的稿子,意识到今晚自己或许不会再有什么思路,浅叹了口气。好吧,去哪里?
我们去看巴黎!格朗泰尔竟显得欣喜若狂,大概他也觉得安灼拉并不会答应。我想给您介绍一家很不错的…餐馆!
我们是平等的,不用称呼我为"您”。安灼拉纠正道。格朗泰尔于是尴尬地微笑起来,是的….是的,“你”,我记住了。他想去拉住安灼拉的手,但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缩了回来。走吧,我们去转转。
于是两人踏入夜色中的巴黎。黑夜如幕布一样遮盖住了白天下大街小道的丑恶污秽和肮脏,使这座城看起来竟也显得恬淡而美丽了。你看过吗?夜空…星星和月亮还有云…很美。格期泰尔梦呓般地说,脸上散发着光彩——那是一种安灼拉从未见过的热爱的神色。安灼拉的心微颤了一下。他是很容易被人眼里的光芒感动的,而格朗泰尔那一瞬同的焕发,令他不得不重新开始申视面前这个他之前并不在意的男人了。有热爱的人是值得敬重的。他总是这么认为。
夜的风带着微微的寒气,吹起他们两人的发丝,金色的如光芒般耀眼,棕色的如大地般温和。两人并肩慢慢地走在塞纳河畔,有些腥臭的河水翻腾着冲刷着河堤,鸟儿…或许是海鸥吧,啸叫着翻飞在河上。格朗泰尔低着头,像是在酝酿什么。安灼拉意识到他或许又要和他辩些什么,于是在心里打起腹稿来。
安灼拉…你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吗?格朗泰尔近乎惶恐地问道,神色中的期盼却像火花那样点亮他晦暗不明的面孔。
去吧。安灼拉并不常喝酒,为什么要答应他? 不清楚。混乱而纠结的情绪开始慢慢在他的脑海里翻涌,于是他的眉紧锁起来,月光点亮他的前额,穿透他的睫毛,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圣洁而纯真,几乎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此刻他井不像阳光下那样庄严,但看起来却依旧神圣而柔和。
格朗泰尔半张着的嘴流露出一种极其敬畏的神情,他几乎呆住了。好一会儿忽然挤出一句。您不想去我们就回去。他不由自主地又用了“您”,因为面对如此神圣的他,再接近一步都像是亵渎。
不,没关系。安灼拉倏地回过神来,对着他微勾了一下嘴角。
格朗泰尔愈发诚惶诚恐,带着他左弯右绕来到一家有些偏僻的酒馆。馆內陈设略显陈旧,但散发着一股温暖干净的气息。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里。格朗泰尔两只手紧张地绞着,偷偷去瞄安灼拉云石般的脸。
我喜欢这里,这个地方很不错。安灼拉脑中忽然划过一个猜想,他转头看向格朗泰尔,这么说,你之前几周的烂醉如泥…是为了到一家合适的店?
格朗泰尔怔住了,他的面孔不自然地烧红起来。我……他嗫嚅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安灼拉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谢谢你…他难得地顿住了,过了好一阵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但你没必要这么费劲地去取悦我…或任何人,这不应该。
格朗泰尔像是被火炭烫到了一样抽回手来,您别这样,会让我不安的。他低声说着,脸面通红。我喝酒只是为了我爱喝,不是为了什么人…我喝酒,于是可以忘记一些我不再愿意记起的事。我遗忘,但偶然地,我会为了我的遗忘而痛苦。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安灼拉的双眼,眼中像是有火焰燃尽后的灰烬在飞舞。因此我就喝更多酒。
他终于像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我以前也住在巴黎,但后来我不想再待下去了,就远远地搬开。想不到现在又回来了。很久之前我还不像现在这样喝酒,却是靠画画为生。一些富人家的太太孩子来找我为他们画像,偶尔我也会画穷人家的孩子,但对于我来说只是消遣。咳,后来…后来革命开始了,到处都在打仗,哪里都是死人。花草被碾碎,建筑在燃烧,革命者冲进皇宫砍了国王的头,然后坐上王座成为下一任国王。
革命有什么用呢?国家机器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变化,打下去的国王还是国王,只有人民的生活受到了伤害。死伤遍地尸横遍野的时侯您在哪里呢?格朗泰尔眼里散发出痛苦混乱而危险的光芒。他现在并没有喝酒,却仿佛也进入到醉酒中那疯狂的状态了。我不去管革命,我倒是看见那些孩子,天使一样的,本该被好好呵护着长大的,现在涂着劣质的白粉拖着带病的身体在码头拉着客。 破旧的房子没有人修,漏着洞的屋檐下住着十几二十几号人。这就是革命带来的,这就是我看见的。
他还打算继续说下去,但他停了下来,缓慢而坚决地闭上了他的嘴。
因为他看见了安灼拉的悲伤。
安灼拉没有看他。他垂着眼睫,浅金色的浓密的睫毛下透出的一抹蓝色——属于他双眼的蓝色透着水雾。此刻他愈发显得圣洁,若非他离得与格朗泰尔是是如此的近,格朗泰尔几乎要怀疑这是从不知何处下凡的天神。
事实上,他现在也是这么怀疑的。
……这是必然的。安灼拉低声说,声音竟透着一股疲惫和沙哑。只有经过斗争,经过一切的改变,实现完善的教育和道德培养,革命才算真正的胜利。斗争是一切的基础,只有掌管政权才能进行后续对社会的改造。当权者不会心甘情愿地让出权力,权力得靠我们自己去拿,去抢。我们需要联合人民,需要战斗…而这不可避免地会有混乱,也会有死亡…但在革命胜利的未来,这一切将不复存在。过去的灰暗饥饿与痛苦会淡化,会变成人们心中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世界是运动的,旧事物必将被新事物所取代。如果我们仅是为了当下的苟延残喘而不去追求进步,人类将永远不可能达到更加光明和美好的未来!我不在乎我的死亡,只要这能唤起人们对未来的渴望和当下斗争的热血,我甘愿赴死。
他摇了摇头,金发随着飘动。 革命所造成的死亡若是罪孽,是前往一个更好的社会的必然罪孽,请审判我。
他给自己下了判決,此刻在酒馆昏黄的灯光下他坚定如磐石,誓死如归地以自己渺小的力量以卵击石般冲撞着社会所赐予的牢笼。他是一只陷入囹圄的雄鹰,不断地在荆棘中拍打着健壮有力的双翼,哪怕金色的羽毛飘零散落一地,哪怕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哪怕死亡,他不在乎。
他的心里永恒地呐喊着一个词:
自由。
格朗泰尔井非第一次听安灼拉讲述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可他依旧会被震撼到。面前的少年人似乎就是有一种魔力,像灯塔,像光明,吸引着无数在漫漫长夜中的同样心怀火种的人们飞蛾趋光那样趋向他,接近他。
而他的光芒,毋庸置疑,是热爱。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格朗泰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您真伟大。他拉开座椅,两人坐下来。给我来两品脱苦艾酒……你不能喝这么多。安灼拉没等格朗泰尔说完话就打断了他。
这不常见,是否意味着他开始关心他了呢?安灼拉懒得去想,但今晚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一一在他二十二年的生命中从未感受过的一种愜意,安宁和松懈。我是在变得懒情吗?他质问自己,但得不出答案。他只知道自己确是有些喜欢这样的,抽出一个夜晚在这个他从小长大却从未好好看过的城市走一走看一看…再找一家温馨的小店坐一坐。
听您的。格朗泰尔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要一品脱就好…你哪? 喝点什么吗?他将一张简陋的菜单递给安灼拉。说是菜单,安灼拉拿到的只是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上面写着一些菜名,边边角角还浸润着汗水和油脂的痕迹。
那我也要一些…和他一样,谢谢您。他将”菜单”递回给那个穿着围裙的微胖老板娘,对方笑眯眯地接过它,显然对这小伙子很是中意。
你也喝酒?格朗泰尔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我可真没料到。
安灼拉只能笑笑,因为他对自己的酒量并没有自信。格朗泰尔也没再讲话,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折了好几次的纸和一只炭笔,摊在桌面上画起来。安灼拉无事可做,目光便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他大脑里沉静了好一会儿的思潮又忍不住翻涌起来。
对待每一个偶尔闪过的想法,安灼拉都会有一种将它从头到脚弄清楚的冲动。但对于格朗泰尔,他看不透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去了解他酗酒的原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和他出来无所事事地在巴黎的夜晚游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他面对面坐在深夜酒馆的一张小桌子前,看者他画画,甚至还在想着他。于是他又一次陷入深重的纠结当中了,并没有注意到格朗泰尔频频望向他的目光。
二位的酒。老板娘端上来两大杯扎扎实实的酒摆在他们面前,走时还对安灼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她可迷上你啦。格朗泰尔饶有兴趣地对着安灼拉笑,端起酒杯大口喝下几乎半杯。今天的酒喝不醉啦,多谢你。
安灼拉没搭话,他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又沉浸到他的思虑当中了。他真正地集中起注意力来,周遭的一切在他心里都只会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酒馆,面前的那一大瓶酒,乃至于格朗泰尔,都模糊着远去了。他忘记了自己面前的是高浓度的苦艾酒,只记得这是他要喝的东西。于是格朗泰尔吃惊地看着安灼拉一口接一口地将它喝得见了底一一喝得比他还快!
他酒量也不差嘛。格朗泰尔正这么想着,安灼拉却像一块木头那样栽倒在了桌上。
4.
这是安灼拉第一次体会宿醉带来的头疼。他第二天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晕晕乎乎地下了床,然后忽地想起今天约了公白飞和古费拉克在自己家里见面。安灼拉摸索着下楼,感觉步履有些不稳。那两人倒已经和格朗泰尔畅聊起来——声音很小,也难怪他没被吵醒。
你醒了?古费拉克那双大而灵动的棕色眼里带着笑意,我还是第一次见宿醉的领袖。他笑嘻嘻地戳了一下公白飞,大写的R可真有法子,是不是?
公白飞扶了扶时刻准备从他鼻梁上蹿逃的眼镜,也跟着笑。安灼拉,偶尔放松一下挺好的,你平时太紧绷了,简直不像个年轻人。
安灼拉被他们的一唱一和弄得没办法,古费拉克趁热打铁,要不我们今天也去放松一下,顺便谈谈正事儿。
我们可以去缪尚咖啡馆。公白飞接口,和古费拉克的配合堪称默契。安灼拉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被他们三人拉去了缪尚咖啡馆。
两人簇拥着安灼拉,闹哄哄地竟走出一伙人的效果。 当然,主力是古费拉克,公白飞倒更像个捧场的。格朗泰尔安静地跟在后面,几乎被遗忘了。
走到半途,塞纳河畔潮湿的冷风把安灼拉一吹,倒是令他整个清早都迷迷瞪瞪不在状态的脑子清醒过来,于是也就隐约想起昨晚的事。彼时他的思绪受酒精影响,连带着模糊地远去了,再往后便无知无觉,陷入深重的昏睡中了。那么是谁把他带回来的就不言而喻了。安灼拉见公白飞和古费拉克谈得欢快,自己也插不上嘴,干脆后退一步和格朗泰尔井排走。
谢谢你。他听见自己开口说。
不不,这没有什么的。格朗泰尔惶恐地摆手,这又不烦事儿。
安灼拉于是没再说什么,无言地和他走在一起,和前面闹腾的两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经历了昨晚,他们两人却好像仍然不太熟悉,格朗泰尔甚至在安灼拉面前说话说得更少了。但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他们两人本就不像古费拉克和公白飞一样一拍即合,更不可能像马吕斯和珂赛特那样一见钟情。他们两人的行为和思想有着如此大的差别,几乎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或许这样就已经算最好了。安灼拉心里想。反正他也不奢求和格朗泰尔多么熱悉。总是听人反对自己的观点总归总不算一件特别愉快的事。
格朗泰尔井不知道安灼拉精彩纷呈的内心活动,他想的事很简单:昨晚那幅还没画完的画。他纠结于安灼拉的眼睛对着阳光时的色彩,在天蓝湖蓝海蓝钴蓝和孔雀蓝之间摇摆不定。他很想很想问一下安灼拉,但这一切的念头都淹没在他们两人的静谧中。
我不配接近他。他是一缕阳光,一位神祗,是手持利刃的复仇天使,是俄瑞斯忒斯,是阿波罗。而我是愚蠢的可笑的酗酒的没有信仰的怀疑论者,甚至连皮拉德斯也算不上。格朗泰尔坚定地对自己说。我这个丑陋的蠢货,和他的关系已经达到这样一种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了,凭什么想要更多?
格朗泰尔将自己贬进泥士里,于是他愈发仰望着安为拉。他忘记了安灼拉并不是阿波罗,也不喜欢别人将他称为阿波罗。他一厢情愿地崇拜他,成为他的信徒,但安灼拉从来不需要这些。
他不是神,他也不稀罕成为神。他就是安灼拉,那个希望唤醒人民的安灼拉,希望推翻旧王朝的安灼拉,希望变革希望革命希望造就新世界的安灼拉。
他只是安灼拉。
格朗泰尔会错了意。他将安灼拉捧成神,低微惯了,便像抽了骨般的藤弯弯绕绕地缠在树木上,像被雨浇透的正溶化着的泥像攀附在白玉石柱上。离了他的主干,他慢要烂成一团,散落一地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信仰是什么也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信仰,重要的是他跟随的人有信仰。他可以怀疑革命,但要是安灼拉相信革命,他也跟着上街垒,跟着去战斗。他可以不信未来,但如果安灼拉觉得未来会更美好,他便也跟着隐约地相信了。他像鼠,像蝙蝠,见了光便畏缩不前,觉得光照耀出了他的丑陋,可他又如此地想接近光,难道只是因为趋光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吗?草木向阳,飞蛾扑火,黑暗的阴沟里躲躲藏藏的硕鼠里见光时它们的小黑眼球也会反射出玻璃般透亮的亮斑。
闪烁的火焰跳跃的光影神秘而遥远地吸引着这些生灵,就像安灼拉吸引着格朗泰尔。
安灼拉当时问他,R,你难道有热爱、 有信仰吗?
他含糊地呻吟着,回答道。
我信仰你。
5.
你和你的青鸟相处得怎么样了?古费拉克神秘兮兮地凑近安灼拉,安灼拉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格朗泰尔。却和公白飞的视线对上了。对方朝他咧一咧嘴,继续和格朗泰尔讨论巴黎哪一家酒馆的面包最好吃。
就你看见的那样。你想我们相处成什么样? 安灼拉看着古费拉克和公白飞位置上各自摆着的蛋糕,有点后悔来这里——公白飞的蛋糕是古费拉克点的,吉费拉克的则刚好相反。天哪!古费拉克夸张地感叹一声,果然领袖永远不会让我们失望。你们…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同居一个月了,什么都没有?甚至现在连话都不讲几句?
安灼拉挑了挑眉,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古费拉克看了他一会儿只得举手投降。好吧,这或许不该当作一个特别完美的开场白但是…我和公白飞相爱了。
挺好的,恭喜你们。安灼拉简要地说。
你不惊讶吗?一点也不?古费拉克引人注目地大叫一声,安灼拉皱着眉把他拉回座位上。你们两个融洽得这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出来。
早知道我就不酝酿这么久了。古费拉克咕囔了一句,把他卷卷的咖啡色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又向安灼拉问。你们真的就这么冷淡? 你和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合租室友的关系…他是你的青鸟啊! 会带来幸福的青鸟啊! 就连马吕斯…那个和你一样不谈恋爱的小子现在爱珂赛特都能爱得又痴又狂…我敢打赌,她要是想要马吕斯给她摘个月亮,可怜的马吕斯也会照办的…可你和大写的R怎么就…
我们不是合租室友,他没付我钱。安灼拉打断了古费拉克。还有,你或许可以转告一下马吕斯,他最好别因为纠结于情爱而忘了我们更远大的目标。他忽地有些冷漠,此刻眉眼间的严肃甚至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见安灼拉兴趣不大,古费拉克便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嗯,没错…好的。那⋯我们的群众联合进行得怎么样了?
安灼拉对于古费拉克话题的转变速度早就习以为常,也就顺着他继续说。最近他们的热情有些淡下去了,这周聚会我会分配你们去工人们聚集的地方宣传一下,保证他们对革命的信心和冲劲。
安灼拉扫了一眼咖啡馆里的人,压低了声音。我们需要枪支,让钢铁厂的工人看看能不能弄来一些⋯还有弹药和配刀,都得想办法。今天我会去购进一些酒和医疗用品,你们最好也准备一下。弹药…我估计买不了,但还是要试一下。就算真的没有,最坏的情況也就是请教一下工人,买些材料,我们自己造。
古费拉克点点头,两人心里都涌起一股热血的冲动,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在街上挥舞着红旗高呼"自由"和“推翻国王"了。
我和公白飞去买红旗,我们还会多搜集一些罐头和衣物。他激动起来,所以语速也随着快了。我们要让那些住在麻厂街的人民先把他们多余的家具搬到窗边,好去建造街垒!
那就交给你们。安灼拉看着好友眼里反射出的光彩,微笑起来。他握住古费拉克的手,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共和国万岁!
他的声音并不高,可听见的人都被这一声低而浅的“共和国万岁”所触动着,心里便也随着展开了一份对未来图景充满色彩的展望了。这或许就是青春的力量吧,天真热情光明而且美好。公白飞看向他们两人,远远地露出微笑来,连带着格朗泰尔也朝他们两人做口型。
共和国万岁!自由万岁!
7.
古费拉克两人随即就忙去了,格朗泰尔看起来似乎想和安灼拉说些什么,但事实上他的所表示出来的一切动作仅仅是时不时地看一眼安灼拉。而安灼拉之所以会意识到这一点,大概是和他在同一屋檐下待了一个月的效果。他等了他一会儿,看格朗泰尔好像也没真正鼓起勇气,便又自顾自地沉进他的思索中了。
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他的青鸟。这是安灼拉目前唯一肯定的事。自从他到来后,安灼拉的思绪就没有几次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一件事上。
青鸟…青鸟!他心里忽地有些愤怒。难道他不想要真正和他理念契合的青鸟吗?他并不想天天和他争执,可是他们两人很不幸地都非常坚持自己的观点。安灼拉不喜欢格朗泰尔的悲观和消沉,但他却也做不到真正地去否认他,蔑视他。这并不完全因为他个人修养水平的高低,而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乃至于如水雾般看不真切的情感所决定的。或许我是在妒忌古费拉克和马吕斯。这个想法让安灼拉心里感到些许的羞耻,这种情感对于他来说是不应该存在的。他狠狠咬着下唇,粉而立体的唇被他咬出一圈白痕。
停止…一切都应该停止。安灼拉坚決地对自己说。想些别的。
格朗泰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安灼拉…我们…你…回去吗?
走吧。他站起身来,但又突然想到什么地开口道,你今早在忙些什么?我闻到你身上有颜料的气味。
格朗泰尔万万没想到安灼拉会问这个,他于是颇觉得有些尴尬,摩挲了一下自己因长年饮酒而有些发红的鼻尖。我…呃…我早晨在画画。他心里莫名涌起一丝隐秘的渴望,希望安灼拉能问他在画些什么,可是他没有问。格朗泰尔也就自嘲地笑笑,在心里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几天后ABC朋友会又像往常一样在缪尚咖啡馆的后院见面,弗以伊大声畅谈着国/际/主/义,又一次对1772年瓜分波/兰的无耻行径发表着他的批判和奚落,但竟也和热安一起欣赏他不知从哪条街道上摘下的鲜花。公白飞和古费拉克还在为了宪/章而辩论。若李在回味上个讲座阐述的人类心脏腔室划分的发现,巴阿雷似乎是在对沿途张贴的广告发表一些辛辣评论。小迦弗洛什难得地出现了,和博须埃打打闹闹,看见安灼拉进来便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向他敬了个礼:领袖好!
安灼拉心下好笑,但表面上倒是一脸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别这样叫我,迦弗洛什。小孩吐一吐舌,并无改正的想法,却也乖乖坐到椅子上了。古费拉克此时和公白飞争吵得愈发激烈,他将宪章抖的哗哗作响,然后一手把它甩进了火炉。不要宪章!不要!
宪章化作一缕青烟了。公白飞无奈地耸耸肩,讲了句俏皮话。其他人跟着哄笑,安灼拉趁机走到中间,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都知道革/命的风暴正在酝酿了,我们现在该确认的是,什么可以选择,而什么该被摒弃。安灼拉环顾四周,目光在格朗泰尔身上不明显地跳了一下。我需要你们去给工人鼓鼓劲,别让他们灰心丧气。
各自的任务很快就分配下去,于是他们便陆陆续续地出发。
都安排妥当?古费拉克问安灼拉。
还没有。安灼拉皱起眉,对上公白飞质询的眼神,还差梅恩便门。
我呀。一直没发话的格朗泰尔忽然说,你把我忘了。
…你?安灼拉控制自己不露出过于惊讶的表情。他并不太相信格朗泰尔真正可以去宣传革/命…这主要是因为格朗泰尔日常表现出来的模样总容易让人觉得他不仅不相信革/命,而且达到了几乎厌恶的程度。你能以原理的名义,向他们去讲述革/命?
就我呀。格朗泰尔看着他,那双温和的墨绿色眼里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决心。安灼拉不由得犹豫起来,但事关重大,他于是没回答他。格朗泰尔看起来有些急了,又强调一遍。就是我,给他们将罗伯斯庇尔,讲丹东,给他们讲革/命呀。
…你一点信仰也没有。这里要说明的是,安灼拉说出这话的本质并不是想攻击他,只是鉴于他的观察而做出的结论。尽管这样好像不太能解释格朗泰尔展现出来的美好和光辉。但当时安灼拉并没有想这么多,自然也没有意识到他那每一次人性光芒的显露都仅仅和他有关。
我信仰你呀。格朗泰尔不知自己怎么讲出这句话的,或许是因为安灼拉的不重视一定程度上惹怒了他,报复性的,他便将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开给他看。安灼拉瞳孔震颤了一下,于是格朗泰尔便感到满意了,自然而然地忽路了他心中隐隐约约的痛苦。
…那你去梅恩便门一趟吧。安灼拉感觉自己心慌意乱得难以置信,这样的经历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都实属罕见。他对于格朗泰尔的袒露有些浅而模糊的认知,大概地知道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如此难以启齿的悲伤事。而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词字下他又感觉自己揭开了格朗泰尔那充斥着怀疑的皮囊下一颗火热跳动的心脏,因为质疑于自己是否值得而不安起来了。
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感呢?
说起来却并不复杂。一切爱意都始于最原始的朦胧冲动和激素的分泌,分布到每个人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形式却又如此地大相径庭。安灼拉从未尝过恋爱的禁果。正如他那圣洁的模样,他在感情上也是一片纯静。一位自出生起就坚信着自己的情人只能也只会是祖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情情爱爱所困扰? 他将爱情视作阻碍革命的障碍,于是当他隐约意识到这可能接近的情感,便自然而然地将它否定掉,妄想使它隐没在自己的心绪里了。
可是天真的青年人呵!爱意却不同于他此前所拥有的任何一种思潮,不会因为不去思考而不再存在。在压抑的过程中这情感于是悄悄地变了调,也学着聪慧地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了。这些无处安放的火热的感情终究要宣泄出来,其实此刻已经可以窥见一二。
红色。格朗泰尔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罗伯斯庇尔式的坎肩,坚定地对安灼拉说,将猩红坎肩的两个角狠狠按到自己的胸口,随后走了。
安灼拉也就自顾自地考虑起革/命的事一一他依旧理不清对格朗泰尔的情感,于是还是照旧地不去想它。
现在看来,星星之火将要成燎原之势了。他想着,于是混乱的思绪便被火热的情感取代了。算起来有公白飞透辟的哲学雄辦,古费拉克的激情,热安·普鲁维尔的忧郁,弗以伊世界主义的热忱,若李的才能,博须埃的嘲讽,巴阿雷的欢笑。大家一齐出动,能在每个地方激起火花,乃至于点燃整座巴黎城!安灼拉越想越激动,忽地却又想到格朗泰尔。
梅恩便门也不远,何不去走一趟呢?顺便看看格朗泰尔办事办得怎么样了。他打着这样的主意,便走去那里。大约午时安灼拉便来到梅恩便门的里弗什店,推开两扇悬着的小门,门板反弹到他肩上,随着的是扑面的烟雾和酒气.烟雾缭绕中他看见格朗泰尔的身影和另一人对坐在一张木桌前,手里拿着一沓骨牌。
双六。格朗泰尔这么说。
四点。他对面的人甩出一张牌。
猪!我全光了。格朗泰尔又丢一张牌。
此时有几个人已经注意到显然不是来自于这里的安灼拉,围上来问。安灼拉于是正打算离开,但电光火石间格朗泰尔像是收到什么指示一样地回过头来,正对上了安灼拉的眼眸。在看见安灼拉的那一刻他却仿佛矮了一截,刚才因为打牌打胜而获得的飞扬神色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您怎么来啦?他不自觉地用了尊称,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瞥向安灼拉。安灼拉没给他好脸色看,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什么可和您说的了。他摇了摇头,也懒得去和格朗泰尔再争些什么,转头便走出去了。格朗泰尔着急忙慌地追出来,于是安灼拉回过头,午时的阳光自上而下地照射在他的金发上,在温暖的金色光芒下竟显得如此凌厉。
还有什么事吗?安灼拉澄澈的蓝眸此刻翻腾着汹涌的情绪,使格朗泰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甚至后退了半步,似乎一堵无形的墙就这么拦在了他们两人中间,尽管他们之间隔着的仅仅是半米左右的距离而且距离内只有空气。
我…我不是…他嗫嚅着挤出几个词,然后被安灼拉打断了。
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暂时不想听您解释。他抬起眼直视着格朗泰尔,抱歉。
格朗泰尔于是感到如坠冰窟般的恐怖,他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可终究没能挪动他的脚步。他呆呆地看着安灼拉消失在街角,如梦初醒般重重地蹲了下来,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哀嚎般的呜咽。这粗砺的声响从他喉咙里沖出来,于是惹得几人回头看过去。可是一切很快又归于平静了,他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行将就木的人的死气。
安灼拉听见了他的声音,但终究是没有回头。他愈发快的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定在了街角的拐弯处。
Putain。他咬着牙低声骂出一句脏话,竟是对着身旁的墙撒气,狠狠锤了墙壁一拳。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紧嘴唇颇有些脱力地倚靠在墙边,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
他明明深知格朗泰尔的本性,却还是抵不住他的信誓旦旦。在格朗泰尔面前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放手,一次又一次地踏入自己从末尝试过的未知。走神,宿醉,轻信…他好像一步一步地在坠入凡间,又似乎在某一方面和格朗泰尔变得更加相像了。安灼拉恨这些特质,于是跟着有些厌恶自己。他是那么自尊自爱的一个人呵,不允许自己像格朗泰尔一样消沉又糜乱。可怪异的是,他在这些过程中却也是快活的,井没有收到什么良心上的谴责。食色性也,安灼拉再如何清苦他也终究是人类的一员,无论如何也无法脱离对所谓低俗的快乐的追求。于是他厌恶,却隐隐约约地渴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需求,但为了反抗而并不去索求,只是一贯地将它压抑着,封存在最深的心底。
或许某种程度上,他是羨慕着格朗泰尔的。
好的随着坏的,亮的跟着暗的,信仰与怀疑之间安灼拉和格朗泰尔的形象便被勾勒出来。他们两人都是一样地需要对方,也一样地不愿意相信爱意。只是安灼拉否定,格朗泰尔怀疑。而这不被重视的情感,在安灼拉那儿便转成对革命的热血和希望,余下的就由格朗泰尔化为对安灼拉的崇敬和向往了。
安灼拉立了一会儿便又匆匆地走开了,忙着去搜集武器,鼓动人心,以及收拾格朗泰尔甩下的烂摊子,于是暂时成功地将情绪阻隔在了门外。格朗泰尔也没蹲多久,他遇见若李和博须埃,于是他们三人在酒馆里待了一下午。
等到傍晚,ABC朋友会再次聚集起来,清点完毕了武器和弹药数量。
至此,革/命已是万事俱备。
【ER】星期四,贮藏室,弹球机
前情提要:加弗洛什愿意对两个RCM警探谈谈自己的所见所闻,前提他们要打通贮藏室里的那台古董弹球机。
极乐迪斯科au,将会收录于《巴黎之夜》
弹球机-
弹球机落满灰尘,沉默地矗立在墙角。它看起来是那样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地破旧,古老,几乎散发出神秘的气息。它一动也不动,不过你坚信,只要你走近,它就会用低沉的声音向你提问——就像斯芬克斯一样,要么解开谜团,要么被一口吞掉,没有第三种选择。
安灼拉-
“这是PE-904型号的台球机,弗罗勒尔公司制造。22年的时候,这种弹球机在迪斯科舞厅和酒吧非常流行,不过很快就停止生产了,据说是因为系统设计有缺陷。人们很快发现,只要用一种巧妙的方法...
前情提要:加弗洛什愿意对两个RCM警探谈谈自己的所见所闻,前提他们要打通贮藏室里的那台古董弹球机。
极乐迪斯科au,将会收录于《巴黎之夜》
弹球机-
弹球机落满灰尘,沉默地矗立在墙角。它看起来是那样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地破旧,古老,几乎散发出神秘的气息。它一动也不动,不过你坚信,只要你走近,它就会用低沉的声音向你提问——就像斯芬克斯一样,要么解开谜团,要么被一口吞掉,没有第三种选择。
安灼拉-
“这是PE-904型号的台球机,弗罗勒尔公司制造。22年的时候,这种弹球机在迪斯科舞厅和酒吧非常流行,不过很快就停止生产了,据说是因为系统设计有缺陷。人们很快发现,只要用一种巧妙的方法投币,机器便会在游戏结束时把币重新吐出来。一雷亚尔便能玩上一整天——玩上永远。”
“不过这并不影响弗罗勒尔公司的经营。系统很快被修复了,PE-905同它的前一代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完美,以及,为了区分,他们把PE-905漆成了黑色——取代原先的红色花纹。”
你的搭档说。他用手轻轻拂去机身上的灰尘,那些花纹就像褪了色的火焰一样。
你-
“你会这种投币法吗,E?”
安灼拉-
“不会。”
你-
“真的吗?”
安灼拉-
你的搭档低下了头,不耐烦地用脚掌拍打着地面。“真的不会。”
你-
1.“好吧。”(放弃谈话)
2.“为什么我不相信呢?”
3.[循循善诱 困难] 从兜里掏出加弗洛什给的那枚游戏币,放在他面前,就像放下一枚筹码似的。
争强好胜-
将军。他满意地点点头,两臂抱在胸前。你很久没表现得这么出色了。上一次还是在小学四年级,那时候你刚给数学课老师——也就是你的亲爹——使了个绊子。
逻辑思维-
是啊,然后就享受了单人囚室的待遇——整整三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面包上居然还涂了花生酱。
安灼拉-
你的搭档是一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因为私人原因耽误公事。但你知道,他若不是这种人,此刻便会一直沉默下去。过了很久,安灼拉叹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两眼望着你。
“我希望,”你很难相信,但你的确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局促,“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这件事情。”
你-
“好的。”
安灼拉-
他的眼睛仍然望着你。“以你最重要的东西发誓,格朗泰尔。“
你-
1.“你不放心的话,尽可以割掉我的舌头,安灼拉。”
2.“我发誓——安灼拉,以你的名义。”
3.“我以为你不相信发誓这种东西。”
安灼拉-
“好吧,我相信你,格朗泰尔,”他说,“暂时的。”
他捡起那枚游戏币,然后弯下身子。
同舟共济[简单:成功]-
你望着安灼拉的背影。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安灼拉——为什么他——会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但是他不会回答,你明白,所以你也不会问。
不过或许,整件事情很容易就能解释——不论你的同伴看起来多么可靠,多么像理智和清醒的化身,他也有一段可以称作青少年的时期。毕竟,理解这个世界的旅途痛苦而漫长,在这期间,就算是耶稣也会难免会陷入一段小小的疯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