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很喜欢的一段古文: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写了很喜欢的一段古文: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史料】赵佶哭戏合集(不完全统计)。
*来看一只泪失禁的赵爹爹。
1.太后又云:“上聪明,莘王以下皆不及。”又云:“上性仁慈,见打人亦怕。”夔退云:“瑶华时有宫妾被拷掠者,至死于鞭捶。上闻之,至为之泣下。”
◎出自《曾公遗录》。少年佶听说有宫人被拷打至死,难过到落泪。夔,即章惇。
2.(贵妃刘氏)宣和三年薨,年三十四。初谥明节和文,旋用明达近比,加册赠为皇后,葬其园之西北隅。帝悼之甚,后宫皆往唁,帝相与啜泣。
◎出自《宋史》。明节去世。
3.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
◎出自赵佶《醉落魄》。为明节所写悼亡词。
4.翌日早,大臣于宣和殿以檄书进,上果涕下无语,但曰:“休休!卿等晚间可来商议。”
◎出自《皇宋长编纪事本...
*来看一只泪失禁的赵爹爹。
1.太后又云:“上聪明,莘王以下皆不及。”又云:“上性仁慈,见打人亦怕。”夔退云:“瑶华时有宫妾被拷掠者,至死于鞭捶。上闻之,至为之泣下。”
◎出自《曾公遗录》。少年佶听说有宫人被拷打至死,难过到落泪。夔,即章惇。
2.(贵妃刘氏)宣和三年薨,年三十四。初谥明节和文,旋用明达近比,加册赠为皇后,葬其园之西北隅。帝悼之甚,后宫皆往唁,帝相与啜泣。
◎出自《宋史》。明节去世。
3.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
◎出自赵佶《醉落魄》。为明节所写悼亡词。
4.翌日早,大臣于宣和殿以檄书进,上果涕下无语,但曰:“休休!卿等晚间可来商议。”
◎出自《皇宋长编纪事本末》。内禅前。
5.上皇将出居龙德宫,宰相率百官起居廷中,宰执仍人对壶春堂。既见,皆恸哭,上皇亦出涕。
◎出处同上。内禅后。
6.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
◎出自赵佶《临江仙》。南下途中所作。
7.道君召公(宋暎)登善济舟,公进书,备道上意,道君蹙然曰:“此因流言致朝廷相形迹,监司州县观望风指,往往忘分慢职。”因条举数十事,每及一事即泣下云云。
◎出自周必大《徽猷阁待制宋公暎墓志铭》。佶对着桓派来的使者哭诉他在南边是怎么被人欺负的,一下说了几十条,每说一条就要哭一通。(这一条我真的惊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真的可以有那么发达的泪腺吗?)
8.再及递角等三事,(道君)泫然曰:“我为国家过计耳,得毋以此致疑乎?”
◎出处同上。
9.是日,道君御幄殿,余起居讫,升殿奏事。具道上圣孝思慕,欲以天下养之意。道君泣数行下,曰:“皇帝仁孝,天下所知。”
◎出自李纲《靖康传信录》。佶被桓一句“我养你”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随便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是要付出代价的)。
10.天宁节诣龙德宫上寿,上皇满引,乃复斟一杯以劝上,而大臣有蹑上之足者,上坚辞不敢饮而退,上皇号哭而入。
◎出自《三朝北盟会编》。名场面不说了。
11.臣(曹)勋见上奏之,诏诰丁宁,且泣且嘱曰:“无忘吾北行之苦。”又以拭泪白纱手帕子付臣,曰:“见上,深致我思念泪下之痛,父子未期相见。惟早清中原,速救父母。此外吾不多致语言,气已哽吾颈矣。俟到燕山,尔乃去。”
◎出自曹勋《北狩见闻录》。佶一遍流泪一遍嘱咐曹勋给老九带话,还把自己擦眼泪的手帕送给老九。
12.宗室自濮王仲理以上,别居仙露僧舍,有粮食不给,形体裸裼之人。太上闻之恻然,谓姜谔曰:“宗族流离若此,甚悯念之。卿为予细取索等第,具一目来,欲将军前所送生绢一万匹,除给散随行亲族、官吏等外,尽周之。”言讫,不觉泣下。
◎出自王若冲《北狩行录》。
13.宗室晋康郡王孝骞以下九百四人,朝廷遣赴韩州同居。相见之日,为之感动,(太上)抚问再三,至于流涕。
◎出处同上。
14.太上宣谕杨师道曰:“近日随行官吏等,悉皆穷困,使职伤心。初出青城,仓皇之间,了无一物得赍行道。卿等皆弃捐父母妻子,冒涉风霜而随予。今坐见如此,不能振济,为之奈何?”宣谕讫,遂泣下。
◎出处同上。
15.庚戌中元,徙居五国城。乘舟而行,凡四十六日至。东路都统习古乃奉朝命,令减随行官吏、诸色人等,不许尽行将带。太上力恳,不从。召而谕之曰:“公等冒风霜,涉险阻,忧乐固当同之。今日朝命如此,事属他人,无如之何。已再三力恳,竟不可回。”令选爱者将行,太上曰:“公等皆是共甘苦之人,岂有爱憎之别?君臣之间,彼此不能尽其事,一面请诣所属。”言讫泣下,官吏等亦号呼而出。
◎出处同上。
16.帝城春色谁为主,遥指乡关涕泪涟。
◎出自赵佶《清明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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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爱哭鬼,初入金营时的表现是:
废帝诣上皇,相持号恸。上皇独毅然不改容,曰:“天之所废,吾其如天何?”
◎出自《大金吊伐录》。
崇宁三年·冬(下)
王希孟将画卷递给赵佶:“送陛下的新婚贺礼。”
赵佶听到“新婚”二字后动作微滞,继而笑道:“那便让朕看看你最近学画学的如何了。”
他接过画卷展开,是一幅龙凤呈祥图。
画的到是致精,一笔一画尽体现细节,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功夫。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龙眼眶中没有着墨点睛,一片空白。
“怎么不画眼?”赵佶问道。
王希孟把手背在身后,神神叨叨道:“陛下晓得画龙点睛吧?”
“嗯,知道,但与这有何关系?”
“传闻当年张僧繇在安乐寺壁上画龙,这龙点了眼之后就飞了所以啊,陛下,这眼睛可千万不能点,点了这龙可就飞走了。”王希孟振振有词地说道。
赵佶笑选:“这你也信。”
王希孟点头:“宁可信其有...
王希孟将画卷递给赵佶:“送陛下的新婚贺礼。”
赵佶听到“新婚”二字后动作微滞,继而笑道:“那便让朕看看你最近学画学的如何了。”
他接过画卷展开,是一幅龙凤呈祥图。
画的到是致精,一笔一画尽体现细节,一看就知道花了不少功夫。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龙眼眶中没有着墨点睛,一片空白。
“怎么不画眼?”赵佶问道。
王希孟把手背在身后,神神叨叨道:“陛下晓得画龙点睛吧?”
“嗯,知道,但与这有何关系?”
“传闻当年张僧繇在安乐寺壁上画龙,这龙点了眼之后就飞了所以啊,陛下,这眼睛可千万不能点,点了这龙可就飞走了。”王希孟振振有词地说道。
赵佶笑选:“这你也信。”
王希孟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龙难道不像他赵佶吗?永远无人为他点睛,他永远也只能限于这一四四方方的蓝天之下,永远不得自在腾飞。
“朕很喜欢。”他抚摸着空白的龙眼。
光影明灭下,是他一贯温和的脸,以及……笑容。
天子大婚,普天同庆。
最后一只簪子被固定好,向婉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身华服金钗的女人,真的是自己吗,或者说,这个人大概只叫向氏吧。
吉时到,她推开门,父亲和迎亲的人都向她笑着。
“婉儿,向家的女儿都是这么嫁出去的。”
她坐入喜轿,兀自叹息。
赵佶上前亲自将向婉扶出。
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从今日起便是他的妻子。
从陌生人突然变为最来近的人,何其荒唐可笑。
宫人的贺词不知念了些什么,百官的祝福不知说了什么,他推开寝宫门,竟有些失魂落魄。
看到他,屋内的人有些瑟缩。
俊美的帝王自阴影中走来,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向如皓月,像是位谪仙。
若没有向家女和皇帝的身份,向婉大抵会很喜欢这场婚姻。
“怕朕?”他道
“妾、妾不敢。”
赵佶径自取了合卺酒,一人饮了两杯。
“怕什么,朕也是个……凡人。”
皇帝的含情眼此刻被酒蒙得有些朦胧。
他的语调有些凉,但向婉觉得,这个人又是有温度的。
崇宁一年秋,帝大婚。
是夜,帝语兮微凉,别少年模样。
第二日,向婉被太后召进了慈宁宫。
向太后坐在高位上,身着宝蓝洒金对襟裙,外罩一件织锦团花大袖衫,裙下露出一双绣化鹤青松锦缎弓头鞋,满头珠翠,眼神凌厉威严。
“皇后,知道哀家召你来的原因吧。”她缓缓开口。
向婉放下茶碗,恭恭敬敬道:“妾省得。”
向太后道:“知道就好,身为皇后就要懂得为陛下分忧,治理好后宫,当然了,为陛下开枝散叶更是分内之事。”
向婉垂着头:“妾谨遵太后教诲。”
向太后满意点点头:“回去吧。”
向大娘子嫁进了勇安侯府,向三娘子年岁稍小且是个性子烈的,不服管教。
向家其他姑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
向二娘子不仅适龄而且性子软,是个好拿捏的,这也就向太后要她入宫的原因。
向婉退下。
林嬷嬷肤步走到向太后身边,道:“娘娘,那王生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就了。”
向太后柳眉倒坚:“这竖子!”
她先后召了王希孟与向婉来慈宁宫,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她先见了向婉,哪知这竖子如此嚣张,竟先走了。
王希孟当然清楚向太后那些腌赞手段,他懒得同她耗,不过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坐了一柱香的时间。
他现在正在御花园里看那株快枯萎的西府海棠。
偶然抬头,看见几个宫婢簇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来人正是向婉。
她身上穿着梨白对襟上襦,秋香色对襟半臂,胭脂红绣白蝶穿花下裙,妃色绣蝶戏大牡丹大袖衫,头上是一套精美的宝石头面。
小太监见王希孟看了人家半天,低声道:“那是皇后。”
王希孟挑眉:“哟,小皇后。”
小太监听见他这声低语脸吓得煞白,连忙去捂他的嘴:“祖宗欸,这是能乱说的吗?”
向婉一行人听见这过的动静,转过头,看过来。
小太监忙松了捂着他嘴的手,扑通一声跪下来:“参见皇后娘娘。”见旁边站着的人没动静,他在下面疯狂地扯王希孟的下衣摆,示意他跪下。
“大胆王生,见了娘娘还不行礼?”向婉身边的管事姑姑极不满这王希孟这自中无人的态度,刚才那句戏谑的“小皇后”她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向婉连忙打断她:“不必了,王生乃情性中人,我……本官实在欣赏,跪就不必了。”又低声对身旁的管事姑姑道:“走吧,陛下还等着呢。”
临走前还笑道:“王生的龙凤呈祥图,本宫很是喜欢。”
王希孟见她转欲走还是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恭送娘娘。”
待人走远了,他才直起身子,摸了摸下巴,他说怎么回宫还过御花园,原是要去宣和殿见赵佶。
崇宁二年,春。
王希孟靠在栏杆边逗池子里的红锦鲤,他正一手拿着柳条在水中撩出圈圈波纹,另一手拿着鱼食往水里头抛,引得众鱼儿争相探出水面争夺鱼食。
“你可悠着点,莫把朕的鱼给撑死了。”
王希孟猛然转头看见了一身白衣的赵佶。
白云在流水间飘荡,日光和暖,照在水中的鹅卵石上。
他低眉看着水中波光,眸底也映着一湾碧湖。
眉眼柔和,嘴角含笑,轮廓分明,墨发来起,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皇上的东西可都精贵着呢,我可不敢。”王希孟随口道。
“你也就仗着朕宠你。”
他走近了些,笑容也欲浓。
“对了,前几日朕要你作的画怎么样了?”赵结突然出声。
身旁的人动作明显一滞:“呃,陛下别急,这灵感也要时间嘛。”
“哦?朕看你以前……”
“好汉别提当年勇啊,陛下。”王希孟连忙说有事,一溜烟就没了影。
赵佶看了他这副模样,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一位一直站在暗处的宫人上前,递上一张泛黄卷边的宣纸:“陛下,这是那人给的。”
“下去吧。”
当年德妃被害,案发时的所有宫人都被太后遣散,只有一个疯子老宫人留了下来,但这疯子并非没有清醒的时候。
赵佶眸光微沉,一双笑眼里此刻如深潭,危险,莫测。
半月后的一次早朝。
“陛下,臣有事启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迈着迟缓的步伐走到大殿中央。
一时间,投射来数十道目光。
赵佶坐在高位,淡声道:“讲。”
“陛下,冀州受水患影响的流民在向城迁来,水患未得解决,已引起民愤。”
赵佶皱眉,这冀州水患多年来都是大宋的心头大患,“朕不是己经拔了赈灾款了吗,为何还未得解决?”
“定是有贪官将这财敛去,老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还冀州一个太平。”语毕,那老臣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时,蔡洵又跳出来道:“可是陛下,冀州的严知府是出了的父母官,若是按季老这般做法怕是会寒了臣子的心呐!”有越来越多约人出声附和。
季老跪在地上,声音都带上了颤抖;“陛下,严知府没有问题但是不代表漕司没问题,那可是千两黄金啊!愿陛下为天下苍生作主啊!”
一个是三朝元老,一个是朝廷重臣,赵佶赖感头痛。
朝臣们在底下吵得不可开交,赵佶皱眉看着这场闹剧,思虑再三还是道:“季爱卿可有中意人选?”
下边的季老听到这句话便知陛下这是同意了,忙道:“陛下,臣推举陆圆和。”
陆圆和为人正派,是个可用之材。
蔡洵上前步,还欲说些什么:“陛下这……”
“行了。”赵佶拧眉打断他:“朕心意已决,太傅退下吧。”
“是。”蔡洵一摔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百官之列。
“传朕旨意封陆圆和冀州牧兼冀州提举常平司,前往冀州处理水患一事,即日出发。”
赵佶一眼扫下去:“各位可还有异议?”
陆圆和率先跪下:“臣遵旨。”
众人:“陛下英明!”
赵佶下了朝后王希孟已经要完了一套剑法,此刻他正倚在树下擦着剑。
霁风朗月,轻狂肆意。
抽条的少年身量高挑,长相偏艳,带着种浓黑重彩的美,尤其是一双眼睛呈现一种浅淡的颜色,像含着一整条揉碎的星河。
明明生了一双看狗的深情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冷漠。
见走赵佶来了,他便开口道:“陛下,我要去冀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赵佶便知道他已知道了这事:“你去冀州做什么?”
王希孟一双琉璃色的眼看看他:“陛下只说准不准就行了。”
冀州百姓暴乱,动荡不安,赵信怎么可能让他去冒这个险,“不行。”
王希孟点点头:“知道了。”
赵佶心道:这么好说话。
为了防止王希孟偷偷前往冀州,他多派了禁军守在了偏殿,可还是没防住,第二天还是不见了人影。
赵佶忙派人去追,可王希孟是连夜抄小路跑的,赵佶派的人自然是追不上。
天不亮王希孟就已出了皇城,一路向西。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执意去冀州,但冥冥之中他知道,在冀州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未从官道走,路上并未遇见什么人,途径一座破庙,他翻身下马,准备进去修整半晚再出发。
他将马栓在一旁的树上,还没进庙就听见了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推开残破的木门,一个老者躺在佛像人正下方,衣衫破烂,身下只有一条破烂的草席。
还有两个年岁稍不一些的孩子听到动静瑟缩的墙角,同样是瘦骨伶仃,身上脏得连男女都难以辨认,两双眼睛里皆是惊惧。
是流民,冀州的流民。
老者才反应过来有人进来了,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但稍一动弹就又会发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两个孩子欲过去扶他,不过两双眼总是看着王希孟,戒备和胆怯一点不少。
王希孟抿唇从衣兜里掏出两个馒头用布包着放在地上,转身阔步了出了门,去牵马。
冀州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能耽误了。
王希孟快马加鞭地往冀州赶,十五天的行程硬生地压缩到八天,跑的身下的马儿嘴角都泛起了白沫子。
到了冀州边界,流民愈加多了起来,咳嗽的人数也在增加。
是瘟疫,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应该是普通疾病,还在可控范围内。
王希孟将马栓在城外附近林子里,蒙上面罩入了城。
陆圆和带的人马还未到,只有当地的官兵在维持秩序,禁止人们出入,还过力量薄弱,还是有流民趁乱出逃。
王希孟趁着混乱混进城内。
城内集聚着乌泱泱的流民,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憔悴,更有无家可归的与茫然与惶恐之色,饥寒交加的折磨与这些而言,也许微不足道。
流民之中不乏有老弱妇孺,连襁褓中的幼孩都要跟着受苦。
他穿着一件八日都未有换洗过的衣物站在其中都宛若华服。
“大人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吧。”一个妇女冲了过来直接跪在了他跟前,怀里用两块破布裹着的孩子正在她怀中哇哇大哭,一张脸憋得青紫。
“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妇人眼里含着泪绝望的哀求着。
马上人群里又冲出来另外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他冲到王希孟前面,目露凶光,一把将他推开,夺过妇人手里的婴孩,破口大骂:“贱人,你干什么!没了二丫和王胡换孩子,我看你吃什么!”
那妇人悲悲凄凄的跪在地下去扯男人的裤角:“当家的,二丫不能换啊……”
男人踹开她:“滚开,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是想要我和虎子都被饿死吗?还是说你吃得下二丫?”
没人来调解这场闹刷,
众人习以为常,王希孟在他们眼里看见了麻木。
“冀州水患,连年饥馑,民易子而食。”
听到装先生讲至此处,台下的看客们均唏嘘不已。
裴先生喝了口茶又缓缓道:“这王希孟见不得百姓受苦便纠出了那姓严的贪官知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他结一剑杀死了。第二天知府的人发现的时候人都硬啦!”
众客官:“那他是怎么知道贪官就是严知府的?”
“对呀,对呀,怎么知道的?”
裴先生拍了一下醒木,众人皆静,“诸位,这只是在下讲的段野史罢了,具体的,又何必较真的。这王希孟是怎么发现严知府是个贪官的,在下不知道,但是在下可是听说了严知府将朝廷每年拔下来赈灾的黄金藏在了哪里。”
众人也就听个呵,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黄金藏在了哪里?”
裘先生:“这黄金就藏在了知州府。不过这严知府没有将黄金藏在地下或房里,而是……”
他顿了顿,将众人的好奇心都吊起来之后才道:“藏在了梁柱和知州府门上挂的匾里。听说啊,这匾额和柱子都是挖的空心,当年王希孟将他们一剑劈开的时候那黄金如流水哗啦啦的流了一地。”
“切——”众看客实在不满意他这敷衍的说辞。
“皇上,这药看起来虽毫无问题,但细看其中有两味药药性相冲,长久服用可致人死亡。”太医道。
赵佶望着桌上的陈旧的药方,道:“劳烦大人了,下去吧。”
“是。”
当年德妃患有咳疾,每日都以汤药将养,而德妃身亡之前的汤药是太后赏下来的。
“来人,把太后咸福宫围起来。”帝王的声音冷冰。
崇宁二年,夏。
德妃死因败露,太后下狱。
宣和殿,一旁伺候的皇后失打碎了茶杯。
向婉犹如一只惊弓鸡,赶忙跪下请罪:“陛下息怒,妾万死。”
赵佶一半的脸融入阴影之中:“起来。”
向婉唯唯诺诺地站起来,手都在抖。
“太后之事与你无关,你在害怕什么?”赵佶朝她看了一眼。
“妾、妾……”向婉说不出话。
赵佶放下笔走近了些,一双笑眼此刻并不温柔:“只要你不做别的,好好当皇后,朕不会动你。”
“朕不会因为别人的事而把恨放在你这里。”他又说远了。
他只是不甘,德妃是当年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她说要当他的阿姐保护他,所以会在深夜为点上一盏停灯求他长乐,会在太后肯难时替他解围,她用尽了法子护他,可他没护好她。
他恨这个地方,这里杀了他的阿姐。
赵佶走到了宣和殿中央,屋外照进融融冷光,今日因为要上朝的缘故他穿上了龙袍,可龙袍加身的他看起来却并不像个帝王,他比谁都更不像帝王。
所有人都说什么天子是紫薇星啦,玉皇大帝的儿子啦。
可是向婉觉得,神仙来当皇帝的话,也或许都如他这般别扭。
这样的人,到底是在天宫中犯了什么罪,才会被贬下来受这样的苦。
怕不是调戏了哪个小仙君。
“啊嚏!”马上的王希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回京路上还有人念叨自己。
他在斩严知府的时候就往京城传了消息,也不知道赵佶到没有。
王希孟离开的前一天,陛下派的人马和陆圆和已抵达冀州,并且马上开展治理和赈救。
陆圆和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王希孟到不担心后续的事情了。
严知府被斩的第二日,百姓们刚上街头就看见了黄澄澄的金子从门板里流出。
穷山恶水出刁民。
虽说发了水患,人们现在最急需的是粮食和药物,就是拿看几块金子出门在冀州这穷乡僻壤的地儿都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但谁会嫌弃钱多呢?所以众人一哄而上的开始抢夺黄金。
还好陆大人及时带着人马过来阻止了这场闹剧。
最后黄金当然是公有的。
有了钱,许多事情都好办的多,该实粮的买粮,该治病的治病,该修房的修房,该治水的治水。
冀州在来年的开春已是政通人和,百废待兴。
陆圆和奉命彻察的严知府贪墨赈灾款一事也有了着落,陛下下诏抄了严家满门,男丁处死,女眷流放。
陆圆和也没有冒领杀严知府的功劳,但因为不知道是哪路英雄干的,那姑且就先称他为仁人志士吧。
严知府被杀和贪墨赈灭款一事在冀州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后人讲起这事都说是有个神仙垂怜他们冀州既遇贪官又发水患,所以才杀死了严知府,但由于擅自插手人间俗事很快就被天庭召回,这才派了陆大人来完成他未完的事。
但当啦,这都是后话,真正的仁人志士现在可在皇宫里头呢。
“你胆子到是大,知府说杀便杀了。”
王希孟懒洋洋地靠在软榻,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见赵佶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到还有几分唬人。
还过可吓不住他:“那样的贪官不杀了,陛下打算留着过年?”一如既往的桀骜的口气。
王公公站在一旁着连劝都不敢劝,他可是晓得陛下这回是真发火了。
赵佶知道他有自保的手段,傍身的武艺说是以一抵五都不为过,可他一声不吭地就跑去了那山高水远的冀州,他真的不敢想王希孟出事的后果。
赵佶压着火气问道:“所以这回你去冀州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
“当然。”王希孟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才道:“陛下。”
他咽下口中的葡萄,“至今我王希孟见过汴州朝廷的争权夺势,见过扬州繁华的轻歌曼舞,见过冀州百姓的水深火热,见过蜀州蜀道的险峻魏峨,过大漠孤烟,见过北地的荒草丛生……敢问陛下此乃千里江山?”
崇宁三年,夏。
小太监把绿松石送往偏殿又匆匆跑宜和殿复命。
赵佶进来,问道:“他开始画了?”
小太监身躬身:“还没呢,王…王生他说这事急不来…”
赵佶皱眉起身,前往偏殿,没让太监通报,他直接走了进去入眼的便是某位大爷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吃着宫女喂来的水果,这还不算完,打扇的,捏肩的,揉腿的,竟是一样不差。
赵佶压着火气,沉声道:“你到是会享受。”
王希孟见是他来了,竟是连动都懒得动:“陛下莫气,这不是灵感没来嘛。”
赵佶:“这幅画你都拖了一年了,灵感还没来?”
王希孟十分无奈:“可这事真急不来啊。这天几挺热的,陛下你要不也过来降降暑?”
赵佶挥手让宫人退下:“朕看就是太惯着你了,让你养成了如今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为这不是您惜才嘛,将后传出去也是桩美谈……”
王希孟正说着,一本书便从天而降:“说什么胡话,这人生往后还有大半呢,还千年后!”
“哎呀,”王希孟吃痛,“陛下莫急,这次我出去一趟收益颇多,已构思完成。”
“哦?”赵佶眉毛微挑。
“不过,还得向陛下讨要一些东西。”王希孟笑道。
赵佶太阳穴跳了跳心道不妙。
崇宁三年,冬。
最后一批贵重颜料也送进去了,王希孟也在偏殿里闭关了大半年之久。
傍晚宫人进来换了一回炭火,不多时,屋顶上簌簌的响起来。
赵佶方才从奏折上抬头。
鬼事神差的,他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门方推开,他便愣住了。
那人向他傻笑着,一身单衣站在雪中。
崇宁三年冬的第一场雪,载着归来的他。
“这傻子。”赵佶赶忙上前,将大衣披到了王希孟身上。
他鼻尖早已冻红,但他好像不知道冷:“陛下,《千里江山国》已成,希孟,幸不辱命。”
这时,宫人闻声跑来,手里拿着汤婆子和大氅。
赵佶抬手,却只扫掉他发上的雪。
两人心照不宣,却始终没有走向那步。
兴许是崇宁三年的初雪太大,让人看不清前路,也只许是本就遥遥相里,根本无路可进。
或许千年后的后人再翻开这段晦涩的历史,会窥见几分端倪,又或许什么都感受不到。
一生风雪,半生荒唐。
就让这场初雪磨灭心间上的朱砂。
许日那日的雪太大,掩遮了所有的声音,赵佶只记得王希孟的笑了。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似春日里的最后一捧融化的冰雪,纯澈又清冽。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那王希孟最后去了哪儿么?”台下的黑衣青年朗声问道。
裴先生高深莫测的捻了捻黑黑的胡须,道:“听说是投进了他画的《千里江山图》之中,变成了其中的一个人物。不过的更有甚者说他是天下来的仙人,画完画就离开了皇宫,回天上去了,可是这谁又说准呢。”
第二日赵佶起身时在枕边发现了一张纸条,上边用行书洋洋洒洒的写了一行字——红马扁舟,一斟美酒,别样美景,我去江湖。
就算共处三年,他也很少见王希孟写字,他的画都只是简单的印了个四不像的章,《千里江山图》更是连题跋都未曾留下,但他就是能一眼认出来他的字。
这字像他,洒脱不羁。
多好啊,他想。
翩翩浊世佳公子,陌少如玉少年郎。
拿得起丹青,舞得了长剑,心中有丘壑,眉目藏山河。
一袭红衣,姿态挺拔,眉目俊朗。
三年前王公公问他要不要再收一人,他说什么来着?哦,“只要他。”
——“只要他。”
这话很矜持。
望他肆意热烈的活着,成为优秀善良的人,而他唯一想的要的不多,就一个,只要他。
王希孟于他,是江南烟雨中鸿梦一瞥,惊于心失,而他赵佶如蜉蝣一粒,葬于尘土。
自认读过许多诗句,却在与他初见时,找不到一句。
放他三千裘马去,不寄俗生,唯贪我三枕黄粱梦。
赵佶和王希孟的故事当然是没有解的。
“神仙不得沾染人间事,帝王却背负天下苍生,说不得缘深缘浅,算不得登对,只是各自拂衣,了却残局罢了。”
装先生讲完,台下看客一片唏嘘,眼看着金乌西垂,各自也捋了捋衣袍准备付了茶钱回家。
黑云青年也骑上他的马,迎着鲜红如血的夕阳,踏着大道,走向更远的地方……
崇宁三年·冬(上)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
——是日大雪,惊鸿一瞥,如烈酒在怀,犹灼心弦。
“上回说到,这徽宗在画院一眼相中画师王希孟,将其收为弟子,亲自传教,王希孟一时盛宠至极,众人艳羡。而此间,王希孟与徽宗之间又发生了许多宫围趣事。”
说书先生“唰”的一声打开扇子,慢腾腾的说道。
“哦,怎么说?”台下的黑衣青年笑道,明明一身江湖人士的做派,衣裳却又贵气非凡。
“莫急莫急,听我”说书先生道,“细细道来——”
春风穿堂,散入花丛,新绿摇曳,旧燕惊起,又随风入空。
“暖风熏得游人醉……”少年念诗的声音念了一半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听到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赵佶搁下笔:“怎么不念了?”......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
——是日大雪,惊鸿一瞥,如烈酒在怀,犹灼心弦。
“上回说到,这徽宗在画院一眼相中画师王希孟,将其收为弟子,亲自传教,王希孟一时盛宠至极,众人艳羡。而此间,王希孟与徽宗之间又发生了许多宫围趣事。”
说书先生“唰”的一声打开扇子,慢腾腾的说道。
“哦,怎么说?”台下的黑衣青年笑道,明明一身江湖人士的做派,衣裳却又贵气非凡。
“莫急莫急,听我”说书先生道,“细细道来——”
春风穿堂,散入花丛,新绿摇曳,旧燕惊起,又随风入空。
“暖风熏得游人醉……”少年念诗的声音念了一半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听到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赵佶搁下笔:“怎么不念了?”
王希孟一脸小大人的模样:“我才不念呢,念了陛下要治我罪。”
赵佶勾唇:“你倒是会察言观色,若在别人面前也这样,朕也就放心了。”
“陛下,”王希孟叫道:“那蔡洵本就是小人,君子才不屑与小人交好。”
听完这话,赵佶无奈的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他提笔,又投神于公文中。
王希孟歪头看他,只见赵佶墨发半束,着一身白色常服,腰间玉佩流光溢彩,贵气自内而外散发。
他眼尾微红,肤若凝雪,这样一个人坐在花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夺目。
“陛下真好看。”王希孟突然出声。
“什么?”
“我说陛下比花好看。”
“胆子不小,竟调侃朕。”赵佶故作严肃起来。
王希孟故意避开话头:“我说陛下这么好看,怎么不找人画张像?”
“朕……”年轻的帝王竟一时失语。
他有愧于天地,又岂敢留名。
“我有一个问题。”台下的黑衣青年朗声道,顺手向台上抛了颗金锭子。
台上的裴先生讲到正精彩处,猛然被打断,有些微恼,不过见对方出手阔绰,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什么问题?”
黑衣青年一双漂亮的琉璃眼含着笑:“王希孟说的那句诗不是南渡了才作吗?那可是崇宁元年,金人还没打过大散关呢!”
众人回过味来,哈哈大笑。
装先生脸色涨得通红:"这…这…许是在下记错了。"这本就是社撰出来听个乐呵,他讲了十多年,哪曾想今日碰到个较真的。
元符二年,夏。
赵佶在当贤王的时候曾到过青州,那是个江南小镇,那也是他第一次在知州府见到那个少年。
那天风很大,卷过天地万物,一路横冲直撞地进了知州府。
风挟着花落了少年一肩膀,他黑色的衣襟上便也缀满梨花白。
小小少年沿默着拂去肩上落花,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恰好握了少年的手指。
他烫到一般缩回于去,少年抬头直直地瞧着他。
他看见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能一眼望透人心。
眉间染着一颗细长的红痣,在那张昳丽的面容上似妖似仙。
少年长得太好了,如同风呼啸来时,惊起的寒山孤雪。
赵佶后来才知道那少年叫王希孟,王知府的嫡次子,两年前随师父出青州游历,今年才得学归来。
赵佶有时又觉得自己错了,王希孟那样的人怎么会是寒山孤雪,明明浑身透着富态风流。
如比此时,“殿下——我爹院子里的睡莲开了,你要不要看看。”
少年慵懒散漫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不过一会便见了人影。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刚刚绽放的睡莲,往屋里一掷,正中桌上的白瓷花瓶,悠悠的转了一圈,有一两滴露水飞了出来,溅在案几上,美得有些过分。
赵佶把狼毫架在笔架上,拿起他刚刚写好的一幅字吹了吹,“过来看看,这幅字如何。”
王希孟凑过去,眯起那双浅色的眸子,打量半响才道:“是手好字,不过……”
赵佶一听就知道有下文,笑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即是仿《兰亭》,到还少了几分飘逸洒脱,殿下可以开些,莫要被拘泥了。”
“当然,”王希孟负手转了个身,补充道:“只是草民的狭隘之见。”
赵佶放下字画,“挺有道理。走罢,今日想去哪儿玩?”
王希孟听了这句话马上来了兴致,转过身来神秘道:“殿下准备准备,今夜我带殿下去见我们秦淮河上最有名的花娘子。”
夜间,王希孟带着赵佶出府上了他提前租好的小舟。
沿河两岸然起了渔火,将河面照得亮如白昼。
小舟中有一坛酒,二人相对而坐,船夫划着船,摇摇悠悠地将小舟使向河中心。
船桨一下一下击在水面上,打碎了渔火,荡开了波光。
来看花娘子的的不止他们两人,越来越多的小舟向河中心聚拢,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其他船上人们对话的声音。
“你说这叫什么。”赵佶点了点船舷,目光向看江面。
王希孟给自己酌了一杯酒,吊儿郎当地扬声道:“星光全在水,渔火欲浮天。”
赵佶压住他欲往口中送酒的动作,“你还小,少饮酒。”
王希孟却浑不在意地笑笑:“我虚岁都十五了,人家李太白二十五岁就仗剑走涯,我喝点小酒怎么了?”
赵佶还是拦着他:“这可不一样。”
偶闻一阵扬悠缠绵的丝竹之声。
小舟渐渐向一国座大装饰华丽的画舫驶近,丝竹之音就是从的处传来。
画舫的中央是开阔的平台,用红色纱幔勾勒装饰,婴儿手臂粗的红烛缓缓燃烧,更有奢靡之处点缀上了夜明珠以照明。
“快看!”王希孟兴奋道,整个身子几乎是挂在船沿上。
赵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在这时,缠绵的丝竹之声陡然加快,随之而来的还有欢快鼓点声。
画舫中央身姿曼妙的女子随着鼓点而动。
抬腕低眉,轻舒云手,回转细袖,玉步生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王希孟趁他愣神的功夫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赵佶道。
王希孟摇摇头,浅色的琉璃眸里映着不知是岸边还是水中的明亮灯火,“皆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赵佶转过头来看他,声线温润:“是首好赋。”
绯衣少年以赤金冠半束发,手持折扇,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一双琉璃眼潋滟如西子湖,眉心一点细长的观音红痣却添了分仙气。
应该就是他多年前在书上看到过的那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盛唐五陵少年。
王希孟用扇子指指画舫:“殿下知道那花娘子吗?”
赵佶摇摇头:“不知。”
王希孟挑眉,“那我今天就得给殿下好好讲讲这花娘子了。”
花娘子是望月楼有名的清倌人,全名叫花嫣然。
听说闺名姓贺,当年是京城的贵小姐,不过后来全家被抄,女着进了教坊司或充作军妓,男人全部都杀了头。
也不知道后来是怎的,她就沦落至了秦淮河上的望月楼。
不过这最稀罕的还是她这清倌人的名头,沦落风尘几年,竟有人说看见过她臂上的朱少痣。
赵佶点点头:“有点意思。”
两人一至对饮至天明才返回知州府。
王希孟听赵佶给他讲了句闲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称贤王吗?”
“为何?”
“因为……贤同‘闲’音,圣上希望我闲散逍遥过一生。”
当然这句话在半月后就被打破了。
因为被迫召回京城,继承皇位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台下有人高声问道。
台上的裴先生放下扇子,慢慢呷了口茶,吐掉了茶叶子,才缓缓道:“今日便到此,欲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黑衣青年笑了一声,剥了两颗花生丢进嘴里。
元符二年,冬。
为什么召贤王回京,因为皇帝老儿没法子了。
大皇子死在了战场上,二皇子落了次落了水后身子愈发羸弱,四皇子的母纪就是个宫婢,其他皇子年龄大小,难当大任。
无法,老皇帝的身一日不如一日,就只能在将外游山玩水的贤王殿下急召回京。
就这样只知舞文弄墨的闲散王爷被赶鸭子上架成了储君。
“半路出家”的贤王殿下不情不愿的学起了治国理政。
世人都道这贤王交了好运,一步登天。
可谁又知道,这宫中清冷,远不比人间快话。
建中靖国,春。
安逸腾凫图。
笔锋收束,却不见了当年的潇洒,锋芒初显便又向内,又一只囚鹤,向着笼外又撞在笼边。
一旁伺候着的德妃见了,忍不住赞道:“陛下的字画当真举世无双,妾远样不懂字画的都品出了几番风味儿来。”
屋内的香熏有些浓,赵佶眼睛发酸。
“是么。”他眼皮微沉,似是叹息。
德妃研墨的手未停,女子朱唇微勾,髻上的步摇随动作轻轻摇晃:“陛下,您送妾的画眉,前几日被妾给放了。”
那只画眉是赵佶去年出去游玩的时候托人买给德妃的。
那时的德妃还是只是贤王侧妃。
淡淡一句,竟有惺惺相惜。
赵佶眼睫低垂,面上神色莫辨。
是啊,但谁又放她出着金笼呢。
可这个女子,却死在了他面前。
赵佶不懂后宫的来往,也不知德妃母族凋零意味着什么。
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听见她轻声道:“下辈子让妾作陛下的阿姐吧,这样妾就可以保护陛下了。”
此间,人如蝼蚁。
崇宁元年,冬
那年的冬日格外冷,屋处天地同色。
赵佶拿到了一张出自画院的骑马图。
与旁人的不同,马蹄边有只蝴蝶翻飞。
画上却见不落款,只盖了一个四不像的章。
一旁伺候着的王公公见陛下一直盯着那画出神,于是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这画是陛下两月前出题‘踏花归来马蹄香’王希孟的作品。”
赵佶执画的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淡声问道:“怎么上回去画院的时候没见着?”
王公公见陛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继续道:“这王生是半月前才入的画院。”
年轻的帝王看向王公公,轻声道:“仔细说说。”
王公公躬身道:“陛下有所不知这王生今年才十六,但一手丹青却是出神入画,不说远超同辈,就是连画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也不一定比得上他。”
赵佶道:“还有呢?”
王公公答:“王生是青州府王知府的嫡次子,他年纪虽小,但字画方面有极大的造诣,十几岁的时候在青州府就是顶顶有名的人物。不是奴才说,这王生真担得起天才两字。”
赵佶拿起公文开始批阅,“哦?既是天才,又何故又跑到画院里来?”
王公公腆着脸上前给年轻的帝王斟茶,“这天下谁人不知陛下自创的瘦金体乃是绝世第一体,来陛下跟前效力还会屈了他的才么?”
赵佶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到是个惯会溜须拍马的。”
王公公面色一苦,大呼:“冤枉啊——陛下!奴才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赵佶终于从繁杂的公务中抬了头,淡声道:“行了,别嚎,吩咐下去,朕一会儿去趟画院。”
“是。”王公公忙不迭退下。
正午,画院。
王希孟正在和一群太监在院内打闹,忽闻尖利的传通声:“陛下驾到——”
在院内的一众人赶忙跑到院外齐刷刷的跪了一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
青年温润的声线如玉珠落水,在众人心间激起层层涟。
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窥天颜,唯站在最中央间的少年用一双碧透的琉璃眸望着他。
一场大雪过后,青年穿上掐金挖云的月白色羊皮草靴子,罩上大红羽纱面白狐里绒鹌氅,头戴白玉鎏金冠,缓步踏雪而来。
“朕今日就来挑个人,诸名正常发挥就好。”赵佶坐上高位,王公公吩咐人去准备画师们要用的东西。
赵佶沉吟片刻便道:“今日便画冬春交寒之时吧。”
众画师提笔开始作画。
“陛下,那便是王生。”王公公凑近赵佶耳边低声道。
赵信顺着公公手指的方向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去。
随性散漫的少年不知何时抹去了额间那抹细长的观音红痣,还不过还是那双极赋灵性的琉璃眸最为吸人。
他此时正支着巴下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别人都在急急忙忙的的作画,就他一人不知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过半,有画师已交了作品垂手候在一旁,王希孟才开始提笔作画。
赵佶看了半晌,众画师的作品没有一样令他满意。
王希孟的作品是最后才慢腾腾地交上去。
这画的是极北之地的冬春寒之时,地上还留有残雪,上面似乎是有马蹄印与人踏过的脚印,却在罅隙处有春草吐露新芽。
全画卷最醒目之处还是一抹刺目的红。
是画在极远之处的一面被旷野冷冽的风卷起的残破旌旗,隐约可见上面用金线绣出的“宋”字。
赵佶一时竟不知是说这画好还是意境好
“好画!于凛冽中窥得生机啊,陛下!”到是身后的王公公先开了口。
赵佶点头,放下画,抬眼就望进了王希孟那双琉璃眼中,通透,无暇,仿若极北的春日荒野。
“那便就是希孟吧。”
他看向王希孟道:“日后你便跟朕在宣和殿学画可好?"
王希孟跪下磕头谢恩:“谢陛下。”
王公公在一旁低声问道:“陛下不再选一人?”
赵佶一脚跨出院门,低声留下一句:“只要他。”
“陛下,蔡大人已在午门外跪了半个时辰了。”王公公在一旁毕恭毕敬地说。
“哦?”赵佶搁笔,将一抹碎发拢到耳后,“随朕去看看。”
“是。”
赵佶了随着汉白玉阶而下,见察大人在午门处跪着,身边围了一大圈宫人,或劝说,或递垫子。
“太傅,您怎可如此作贱自己。”赵佶伸手去扶。
蔡大人大喝一声:“陛下,您何苦拦我!”复又长号出声,“罪臣万死,为未能辅佐陛下有所下作为,未了先帝遗愿,臣悲呼!”
蔡大人是当今朝中可谓是一手遮天,先帝在时便欣赏其才学予以重用,可纵使这满腹经纶,怎么用,往哪儿用,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如今朝中分三党,一派皇党,一派蔡党,一派太后党。
皇党皆是群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哪有蔡党的老油条们玩的花。
渐渐地蔡党便有了独揽大权之势,连太后的外家竟是也要被压上一头。
赵佶最初上位便想推翻这股势力,却因对方势力太大只委曲求全逐步蚕食。
虽是有此志,但赵佶闲散多年,对帝王制衡之术一窍不通。
于是两人就秉持着——“谁不挂,谁老大”的思想这么一直耗着。
赵佶温声道:“太傅快起,朕并非胸无大志,朕只是想到这天下有太傅在,朕安心。”
“陛下!不可沉迷于书画啊,您收那画师作徒,叫百官如何看您!”蔡大人又号一声。
赵佶太阳穴突突直跳,却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朕以为,以太傅为百官之道,让群臣效之当无碍。”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英雄也落了一鼻子灰。
“陛下真是玩的一手好太极。”王希孟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
“嗯?”赵佶偏头。
“臣佩服。”王希孟一双琉璃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稀碎的光。
赵佶轻笑一声:“是吗?你今日的画可作了?”
“啊——”王希孟哀嚎一声,“还没,要不今日就算了?”
赵佶用笔杆敲敲他的头,“你要再不去,今日便作三幅。”
“别呀,陛下!我现在就去。”王希孟忙不迭往门外跑。
刚出殿门就撞见门外求见的蔡洵。
两人目光相接,又匆匆错开,各怀鬼胎。
蔡洵:不知礼数,目无尊卑,竖子。
王希孟:老奸巨猾,赵佶干不过他,老东西。
蔡洵进了殿中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陛下——”
赵佶被他嚎得脑仁疼:“太傅这又是怎么了?”
“陛下那姓王的小儿不知尊卑啊——”声声陛下喊的悲悲切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就是没给他行礼么,瞧把他给委屈的。
赵佶放下笔,按了按太阳穴,阖眸道:“太傅仁爱宽厚,希孟刚入宫,礼数尚还浅薄,朕会命教养嬷嬷去教导他的。”
“这王生这般行事,恐有损皇家威严啊,陛下﹣--”语毕还俯身下去深深叩首。
“朕省得了。所以太傅前来所谓何事?”年轻的帝王压着燥烦问道。
蔡洵跪在地上道:“与陛下商议立后与选妃一事。”
赵佶无奈道:“朕今早不是说了此事容后再议吗?”
蔡洵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储啊。愿陛下为我盛朝开枝散叶。”
赵佶叹了气,从龙椅上走下来欲扶起蔡洵:“太傅一心为国的一片忠心,朕领了,不过,朕还年轻,此事就不劳太傅费心了。”
一句“朕还年轻”把蔡洵堵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蔡洵顺着赵佶的力道站了起来,想了想还是从袖中出一个卷轴,双手奉上,献给站在面前的帝王。
“陛下,这是臣前些日子从南方得来的一幅画,今日献给陛下。”
“是吗?那朕得好好看看。”赵传拿了画,转身走回桌案前,推开上边的公文,把画平铺在上边。
是一幅观音图。
画上的观音一手托净瓶,一手捻柳条,坐于莲座之上,细眉凤眸,嘴角嘱着笑,目含慈悲色,眉间点着似血般的红痣。
落款是“太清二年”。
“梁朝的东西?”赵佶抬头问道。
蔡洵面上立马笑开,跑到帝王近前:“陛下好眼力,这确时实是梁武帝时作的。”
“是好画。”赵佶点头。
蔡洵便顺坡下驴问道:“那陛下觉得赶之那天才王希孟呢?”
赵佶知道这蔡洵是个小肚鸡肠的角色,也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朕前些天给画院出了道题叫‘骑马归来马蹄香’,太傅觉得此画该如何作?”
蔡洵思付片刻道:“这‘踏花’与‘归去’容易,不过老臣愚昧,不知这无形的‘马蹄香’该作何解答。”
赵佶抽出一卷轴,缓缓展开,指着画中的一处道:“太傅请者这奔跑的马蹄边上多了几只嬉戏翻飞的蝶,‘马蹄香’不就出来了?”
蔡洵眼眸微睁:“这这这……”
“这便希孟的画。”
蔡洵拱手:“是老臣愚钝,这两幅哪有什么可比的。”
蔡洵退下后,赵佶将王希孟的画卷起来放回原处,偶然间瞥见了下面那幅观音像眉间的那抹红痣。
他记的他当年眉间也有一抹细长的红痣,但不似观音那般慈悲色,反到是神性与灵气居多。
不过与观音像更不同的是,他常是肆意又张扬的大笑,说起话来语调慵懒散漫又无分端带上三分笑意,一身绯衣的少年身周总是带着淡淡的光。
崇宁元年,春
春日暖阳,御花园里桃花、梨花,玉兰等处处可见。
一路走来花叶儿飘飞,踩着这些花瓣儿往亭里去,远远可见那斜倚在漆红的圆柱上的少年。
笔直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面前支着一块画板上面画的正是这御花园中的春景。
青衣若柳,墨发轻垂。
公子人如玉,难怪世人都这样称谓。
赵佶和王公公放轻了脚步走入亭中,少年认真作画并未发觉。
赵佶行至王希孟身侧,侧头看他。
少年侧脸被影勾勒出清晰的交界线,一双琉璃眸子垂着,盖在里竟是浮现出剔透的浅黄色,浮光跃金,像一块上好的琥珀。
此时的他没有什么表情,秾丽的面容此时显出几分冷淡来。
赵佶正想出声,突然有宫人附耳过来。
“陛下,太后唤您过去。”
赵佶并太后所出,建中靖国那年都乎都是太后独揽大权,直到他弱冠后太后还政,赵佶这才有机会逐渐收回权力。
太后找他,那绝不会是顾念母子深情。
“知道了。”他道
大后爱打扮,赵佶看着她满头钗子只觉脖子疼。
“听宫人说,陛下近日收了个徒儿。”太后倚在案前,一旁的宫人正帮她修着指甲。
“是。”一个宫人递上茶,赵佶却没喝。
太后也不管他,只自己说:“今皇上已弱冠,是开枝散叶的时候了。”
她说完,微微抬眸,盯着年轻的帝王。
“儿子暂时并无此意。”他很谈定,态夜也十分坚决。
但这句话似乎惹恼了太后,她语气变重了些:“荒唐,一国之君岂能无后?”
“家国尚危,朕不敢苟顺儿女私情。”他道。
“哦?陛下真是不敢!”太后挥退左右,“还是不想?”
赵佶垂眸,盯着案几上的茶。
茶杯中的茶沫散了。
“混账!”一杯茶迎面飞来,“哀家今日就把话说在着,哀家已为陛下物色了姑娘,既然陛下不作主,那就让哀家来作这主。”
“母后何必逼朕!”赵佶还是那副样子,却在桌下握紧了拳。
“那陛下想如何?一生不娶?还是说你想和王…”
“够了。”
他轻声道。
都说这里是离权力最近的地方,可这里却离人情太远。
都说赵佶是交了好运,可他却抬不起头。
本应年少自风流,一生斗鸡花狗。
清风何必夺我车马慢。
“朕还有公务在身,过些时日再来见太后。”他行礼。
转身 。
“陛下莫要杨淼的下场。”太后在身后淡淡道。
杨淼,那是德妃的名字。
赵佶似乎被说动了,当蔡洵再提此事时,他竟点了头。
皇后是向家女,太后的亲侄女,日子就定在次年秋天。
至于为什么不是蔡家姑娘,当然是为了制衡。
“陛下真的想好了?”王希孟问。
赵佶墨发只用一根发带松落地绑着,眉宇似乎有些支离破碎。
“嗯。”
却还认真的批阅着面前堆积成小山的公文。
王希孟弯着腰盯着端坐于桌案前人的脸。
近看之下才发现他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倦怠,长长的睫羽垂下,在下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浅浅笑了一下。
眼波流转。
非常浅淡清和,也转瞬即逝,又投身于公文中。
人非不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超过了君臣或师徒间该有的分讨,王公公在一旁低头候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大婚是普天同天的大事,钦天监把日子定在了农历八月十七。
崇宁一年,秋。
向家。
火红的绫罗衣摆在床上,金丝绣勾勒出凤凰图样,裙摆和衣袖缀百枚明珠。听说这是由宫中最好的绣娘耗时百日才绣成的。
女子的柔荑轻轻扶过沉甸甸的凤冠,手指流连于红宝石镶嵌的凤眼处。
“姑娘早些睡吧。”婢子晚烟将一件披风披在了向二娘子身上。
二娘子极轻的叹了口气,收回手,敛下眸中愁绪,“晚烟,伺候洗漱吧。”
向家人向来如此吗?为钟鸣鼎食,为位极人臣,为世代簪缨。
“陛下!”王希孟乐呵呵的从殿外跑进来,人未到音先至。
“王生!王生!宫中不得疾行啊——”小太监在后边追着前面的少年。
一道欣长的清瘦身影站在镂空半阖的窗前,似乎之前在看窗外的风景,听见动静后转身回望。
窗外是一高大的小叶榕,秋日细碎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清隽俊逸的面容,显出一种温润柔和的静美。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