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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p】前途相耦合
*非常ooc的人物,非常,特别,感觉是在披着同人外皮搞原创
*老陆第一人称视角,除了这俩人以外全部都是瞎编的
:
我一直很想讲一讲那个人,他在几年前很轻易地死掉了,时间是一场大雪,掩埋了他的足迹,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化成了泥水,连他的名字也被洗刷掉了。
我和他的相识是一个俗套故事,我的发育期来得比任何人都晚,高中时还没长开,瘦弱,矮小,沉默,缩在一幅比瓶底厚的眼镜片后面,是小说影视里都常见的受害者形象——过于典型,过于阴郁,如果我的生活能被改编,那一定是周身整日乌云环绕,阳光照不进来。校霸们人高马大,有权有势,是学校这片烂池塘里的螃蟹,专门夹食我这样的倒霉人。...
*非常ooc的人物,非常,特别,感觉是在披着同人外皮搞原创
*老陆第一人称视角,除了这俩人以外全部都是瞎编的
:
我一直很想讲一讲那个人,他在几年前很轻易地死掉了,时间是一场大雪,掩埋了他的足迹,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都化成了泥水,连他的名字也被洗刷掉了。
我和他的相识是一个俗套故事,我的发育期来得比任何人都晚,高中时还没长开,瘦弱,矮小,沉默,缩在一幅比瓶底厚的眼镜片后面,是小说影视里都常见的受害者形象——过于典型,过于阴郁,如果我的生活能被改编,那一定是周身整日乌云环绕,阳光照不进来。校霸们人高马大,有权有势,是学校这片烂池塘里的螃蟹,专门夹食我这样的倒霉人。
可法律不让吃人,蟹钳只在我身上留下淤青和伤口,堪堪维持我用以生存的人形。我可能天生就是应该被投放到池塘的养料,喂饱螃蟹,残渣也被远远旁观的鱼虾抢食。我身边常有议论声萦绕,可仍然没有哪一句爱意落在我身上。那个人就在这种境地下不明不白地降临了,像人间任何一场事故。当时我被校霸几拳打翻在地,那个人缀在他身后,手插在兜里,以一种俯视的角度看我。在这场霸凌持续的时间里他一直保持沉默,看我时很近,看他们时很远。那帮人都走散以后,他站了一会儿,盯了我一会儿,从地上捡起什么,双手伸到背后,问我,“你猜东西是在左手还是右手?”
我没看清他拿的是什么,石子?泥土?还是空无一物,迎接我的只是他将要伸出的拳头?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一样。作为养料生活多年,我早已经学会示弱,卑微,讨好——他们地位更高,我的姿态更低,俨然成为一场恶性循环。所以即使我猜不透面前这个人的想法,依然硬着头皮接了他的话,“猜错了会有什么惩罚吗?”
他说,“你先猜,猜错我再告诉你。”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猜谜游戏,我没有办法。他的拳头里紧握的其实是我的生杀大权。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拿这种方式来戏弄过我,我的尊严是随处可见的流水,捏在他们的手里,但他们伸出的永远是空着的那一只,因为在这些人面前我没有尊严,就像水永远无法在你掌心停留。最终结果揭晓,两只手里面其实都什么也没有,硬要说的话是陆之遥为什么要被打的理由一二三,分门列举,概括为他们乐意和我活该。所以对于现状纠结也没有意义,我说是左手。我还坐在地上,他居高临下,投下的阴影鬼魅一般笼罩住我。
“猜对了。”他把答案里的那只手伸出来,离我的脸很近,那是很漂亮的一双手,沾上血都叫人觉得可惜,比起打架更适合放在橱窗里观赏。他的手像花一样在我脸前绽开,露出了谜底——一颗牙,新鲜的,站着血液和泥土的牙。
我的牙。我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只能感受到酸麻胀痛,无暇顾及内容物。这颗牙究竟是在校霸挥出的哪一拳中松动已经不可考,但它现在躺在他手心,阳光把它照得很亮,发散着一些很劣质的釉质光泽,躺在他手心里,和他柔软漂亮的手对比强烈,像躺在好丝绒里的鱼眼睛,它不该在那里的。
他把我搀起来。当时是夏季,他的皮肤很薄,温度也像太阳,我无意中贴到了,觉得自己从身心两方面都在接受炙烤。我当时虽然瘦小,但意外有着与身材不相称的笨重,他拉起我时差点也把自己拽倒。无论走到哪里,我所处的地方都是一处深潭,我坐在中心,安眠已久。他是个冒冒失失的闯入者,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来救人,结果只能是自己也被这淤泥拉到里面去,从纯白变得污浊。
我问他,“猜错的惩罚是什么?”他很诚实地回答,“一开始就没想让你错,毕竟两只手都在我背后,随时可以掉包,不过硬要说的话惩罚可能就是需要你自己爬起来,我不会帮你。”
“帮”这个字于我来说已经很陌生,这一次规则漏洞变成了圣诞老人囊袋上的破口,他摇一摇,抖出来的竟然是礼物,让我很不适应。
他一边弯腰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问我叫什么,像是随口一提。我老老实实回答,“陆之遥,之后的之,遥远的遥。”他眯起眼睛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的名字好听。这三个字像紧箍咒一样压在我的头顶,很还原我的人生,路途遥远,路途遥远,满程艰辛。一般来说它的前后总是会连缀一些侮辱性词汇,用“好听”做定语还是第一回,像是终于有人拨开阴云和荆棘,让一点光亮照在了大道上。
然后他直起身子,说他叫。
他说他叫。
当时他逆光而站,把太阳的一部分挡住了,但更多的光芒从周身发散出来,把他的身形勾勒得毛茸茸的。我回味了一下,哦,原来他就是班里女孩子们常念叨的那个人,提起时总带着蜜糖一般甜美黏腻的语调。与整日有阴云围绕的我不同,他身边应该常常缀着一些迷恋者,像耶稣被簇拥在他的信徒中。我想女娲捏人的时候,他一定是精心雕琢以爱封层的那一批,而我只是被流放在这个世界的泥点,简直像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没过几天他在另一个地点捡到我,是一位专业垃圾回收员。我的食物都被抢走了,自身也被啃食得不像人形。他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问我吃不吃。我摇摇头,冲他指了一下嘴巴,“近期碰不了硬物。”他简单应了一声,说,“应该给你带流食的。”然后盘腿在我旁边坐下,“那你看我吃好了。”说着很没良心地大嚼大啃起来,样子称不上文雅。
我心说你这本来就不是给我带的吧,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又开始感到慌张,什么时候我也配对别人的善意指指点点了。他没怎么顾及我,汁水流到手心里,然后淌下来,像盘踞在他手腕的蛇的尾巴,盖在青色的血管上,透明的。我看着他,想到生命,想到伊甸园,想到苹果树。果汁的香味甘甜,充满诱惑力,但我心知肚明自己的关注点不在那里。我掩饰性地咽了咽口水,喉咙里似乎有一些东西将要破土而生。
我问,“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呃,打我?”
他回过头来,“我看起来很像这样的人吗?”当然他看起来不像来打我的人,但更不像会拯救我的一类。他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天堂里,与人间的一切困苦和伤痛无缘。但他就这么降临了,没头没脑地,冒冒失失地坠落在了一片污泥里。
我说,“不是,但你和他们站在一起却什么也不做,不会被排挤吗?”
他伸了只手过来,让我以为他要给我一巴掌,往后避了一下。我们坐得太靠近了,没有什么可以躲闪的余地。他的手最终盖在了我脑袋上,以摸狗的手法揉了两把头发,“跟他们站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男朋友在他那里混啦,我去当陪同亲属,顺便提醒一下不要做过火。”
我说啊,反应了一下,又说啊?男朋友?他说对,男朋友。然后舒展身体,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身上的白衬衫像新洗过的,就这么沾上了泥土。他说,“我其实看得出来的,校霸也喜欢我,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实话讲在我面前那群人都一个样子,我觉得很好笑,想要看看他们到底能做到哪个地步。”
这话放在别人嘴里怎么听都是自恋,但说出来的人是他我就百分之百信以为真,他的嗓子是一把好琴,讲什么都音调悠长,却也拥有割断一切质疑声的锋利。我替那些迷恋他迷恋到死去活来的女孩子感到很抱歉,与此同时又莫名其妙有一些得意,心底似乎有一个恶魔,要冲到她们面前,嚣张地说,“看吧,你们连性别都不符合条件,从第一步就被筛选掉了。”但我又有什么资格窃喜呢?她们估计会反驳,“那你除了性别还有什么其他值得他喜欢的吗?第一步与第二步的筛选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问,“那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在一起的?”他为此沉默了一会儿,这样的沉默配上这样的阳光让我感到舒适,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多停留哪怕那么几秒钟就好,我说不出让时间永远定格这种话,我不敢也不该拥有此等奢望。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我和我男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可能是觉得都还再需要对方一些吧,就这么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太多的我也没想过。”
“我也不希望去想那么多,万一他只是需要一个能随便接吻随便上床的对象呢?那我不就太可悲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他又揉了一下我的头发,“就这样吧。”
他讲和男朋友去电影院,电影结束他哭得不能自已,但对方已经睡着了,口水还挂在嘴角。他讲和男朋友的第一次,将其形容为失败的尝试,一段并不美妙的记忆,双方都很痛苦。我很认真地接受着这些信息,甜蜜之余越来越觉得奇怪,因为听不出他对自己的男朋友抱有什么感情,对方只是作为陪同干了这些事情,除此之外再与他无关,仿佛他的生活里本身就存在这一个空洞,需要安插一个角色,但是谁都好,反正他需要的只是一具空壳,夸张一点来说让我占据这个位置都不会显得突兀。
有个想法鬼魅一般击中我,“那你对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态度呢?”
他腾地坐起来,机器人一样只转过脖子来看我,样子很恐怖,眼睛成为两处巨大的黑洞,靠近就会被吸进去,压缩,坍塌。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这幅表情很快就在他脸上消失了,如果有第三个人看到,都可能会怀疑是幻觉。但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以这一面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很多次,目光没有焦点,黑色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当然这是后话。
后来我在总来找我麻烦的人群中看到他男朋友的身影,盯着那张蠢脸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人讲过的那些蠢事,当时没怎么觉得,经过时间发酵居然变得如此好笑起来。我看向他的眼神一瞬间少了些卑微和恐惧。因此多挨了两个巴掌。再抬头看,那个人不在,没有和他们一步之遥,没有双手插兜俯视我了。
他未曾在任何一场群殴中拯救过我,对于霸凌行为只是单纯反感,正义感没强到那种地步。把我从池沼里捞出来并不是一件易事,他力气太小了,光是看到他伸出来的手我就已经满足了。没过几天他见到我,问我为什么被打的这么惨,我把事情原委讲给他听,说你男朋友下手真的很重,他就笑,纠正说已经是前男友了。
爱情总是来的比货币贬值快。我继续听他讲话,他的新男友并不缺钱,出手阔绰但审美有待提升。他将那些礼品描述为女孩子才会喜欢的首饰、毫无设计感的背包和看起来很笨重的手表,但他依旧戴着像人类用以禁锢神子的枷锁一般的负担,他理应是一个更轻盈的姿态的。后来我在打工的便利店里碰到他们,三更半夜,他的大款男朋友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选避孕套,他兴致缺缺,见了我倒是很惊奇,问我这么晚怎么还在这里。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阵子校霸抢我的钱越来越多,不得不延长打工时间?我不好轻易向他示弱,所以随便绉了一个借口,说营业额不够店长要我加班。实际上便利店都是按工时计费的。
很站不住脚的理由,但他没分辨其中对错,点点头,冲男朋友喊,“我饿了,再买点吃的吧。”
最终他们坐在了靠墙的桌子旁,把便当递给他时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已经入秋了,他穿的依旧很薄,手指是露水的温度,我不可抑制地瑟缩了一下。我站在柜台看他们默默吃东西,双方没有交流,他的吃相算是文雅,眉眼低垂,很恬静的样子,和那天吃苹果时不一样,仿佛灵魂被锁住了一部分。我的眼睛躲在收银机后面,只能透过一个很小的缝隙望出去,像一个卑贱的偷窥者。我的视线被缩在一个格子里,四周不透光,画幅很小,他的男朋友被截下去了,而他端端正正坐在中央。我观察着一切,是一位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的观众。
他的第三任男朋友,或者叫本应该是第三任男朋友的一位,太过激进而中道崩殂,爱意被扼杀在摇篮里。据说是对方连续给他带了一周的早餐,他的没拒绝被解读为同意追求,对方扑过来想和他接吻的时候只收获了两个巴掌。他扇完人心情很舒畅,趁热打铁给我讲了这个故事,末尾总结道,“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心说只是你身边很多,大家一看到你,就都被蛊惑住了,统统抛掉大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顾一切靠近。
“怎么会有人觉得给我带早餐就相当于在追我啊?我还以为他只是想当我小弟,”他撇撇嘴,觉得很好笑似的,“还不如我前男友,确定关系的时候他送了我块欧米茄。”
我把头低下去了,我连给他带一周早餐的经济能力都没有,很多时候甚至需要找他借钱。校霸似乎终于发现我和他关系很好了,砸下的拳头都带着嫉妒的酸臭,“那小子是怎么看上你的?”“他为什么总爱和你呆着?”对此我并不后悔因他多遭受的那些打,反而觉得欣喜。世人赠予了他这么多,未曾得到半分青睐,但他就这么来到我身边,带着一些不问前路不计归途的冒失闯入我的生活。我像许愿池旁的颓废的流浪汉,没有能力往里扔硬币,也从不相信一点付出就能换来奇迹,可是他。
可是他就这么降临了,像世界给予我的最大的施舍。
他这样善变,这样缺乏真情,这样不肯把心脏交予出去的一个人,理应创造很多段关系,随之亲手斩断这些,他理应伤透对方的心以后含笑全身而退的,他理应是最残忍的刽子手的。可惜故事并没有延续下去,因为他死掉了,他太美好了所以注定死掉,是静谧雪地里的一支春花,盛开一瞬就消逝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对此我几乎一无所知。我的信息渠道本来就少的可怜,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他,平时他像一个聒噪的喇叭,在我耳边说些有的没的,从游戏到小说到老师同学,什么都能点评一番。可是那一天学校起了轰动,而我站在一边,和他们隔着一道断崖。喇叭突然间被切断电源,我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耳鸣声,我的生活像肥皂泡一样被轻易地戳破了,我落到真空里,孤立无援。
电视播报里讲,他在深夜十二点前后于离家不远的公园里被谋杀,凶手手法并不熟练,因此他死于多处刀伤导致的失血过多,嫌疑人锁定为校霸。我把电视关上了。
他说他知道校霸喜欢他,他说他想看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一直不肯将光芒照耀到施暴者的身上。可他只是台子上被放置的神像,对方是调皮的孩子,扬扬手就能够把他碰掉,碎成一地的白瓷片。我想这简直,
简直太可笑了。
电视播放的监控录像里,他像一只被黏在捕虫版上的蝴蝶一样挣扎,我能听见他的喘息声,过于微弱,也许只有我能够听到。他心里有那么多人,临死前,肯定连一分一秒都不曾想到过我,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甚至连做梦都在想着他,我也只能在梦里见他了。
梦里是黑夜,他带着浑身伤口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眼睛是两个空洞,流出黑色的眼泪,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血液从里面溢出来,汇成河流将他淹没。我只是想伸手碰碰月亮在河里的倒影,可惜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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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想讲一讲那个人,可是没有机会,我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几乎不存在,现在虽然偶尔见一见他的家里人和我们的高中同学,这是我与他为数不多的联结,他是飞走的风筝,我站在陆地,这些人是他遗留于世的断线,我想对他们讲话,但都不是一些很合适的时机,他的亲人至今还会为此流泪,从我说出他的名字时就开始痛哭,我逐渐被泪水淹没,像泳池里的人,张开嘴吐出的只有泡泡,声音传不到外边去。于是我很明事理地闭了口,他的姐姐在整理好情绪后对我说,“之遥,不好意思啊,不是我们不愿意听你讲话,只是他,只是他。”
死得太早,死得太残忍,死得不合时宜,只是他本不该死的。
我也不会对酒桌上的高中同学提起那个人,他们喝得烂醉,而那个人和他背后的故事不适合拿来下酒,应该有一个更为庄严的棺椁来承载。酒精使人明智,偶尔他们也会想起,好像确确实实有这么一号人,漂漂亮亮地活了几年,和他们玩了几年,又轻飘飘地消失了,像一个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绚丽光彩却不堪一击的肥皂泡。于是去翻看毕业册里的合照,没有他的影子,本来应该有的,只是他在毕业之前就死掉了。
有时他的死亡就会被拿来当瓜子一样磕,大家都浸泡在沉重的社会生活里,这些算是闲闻轶事的东西,虽然不够美味,但也是为数不多能够逃离现实的媒介——提起时总带着一些事不关己,庞大地球上一个人的存在或者消失不值一提,有的人拿它当影视,说啊原来这么戏剧的事情真的在我身边发生过吗,另一些拿它当童话,然后开始高谈阔论死在青春期与长大了当社畜相比哪个更幸福。
最终结论是前者,于是他们说他的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他们由此又开始追忆高中生活,说那是充满阳光的时代,之后是毕业后的各奔东西,为梦想打拼,汗水里有高楼大厦。我融不进话题,坐在他们里面,成为最无话可说的在场者。事实上我赚钱仅仅为了活着,再之后没想过。我很平凡,我的工作也很平凡,我的日子过得就好像一直在仓鼠轮上跑一样,重复,漫无目的的重复,找不到意义,只是偶尔会从轮子上爬下来,透过笼子的缝隙看一眼天空,天空很遥远,他就在天上,因此我觉得我活着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纪念他。
我沉默地绕过他们,绕过挤压在天花板的尼古丁,无人在意。我总觉得听到他的名字我会很痛苦,可是没有,预想的重击并没有来,我走出餐馆,迎面的只有凉风,和我炙热的皮肤碰撞,通过一些我不懂的生理反应演化出针扎般的细微疼痛,痒刺刺的,像他的头发无意间碰在我的脸上。
那时我们坐在天台上,那个天台死过很多人,学校把它封锁,但他领着我绕过那些层层叠叠的锁头,坐在楼边的围栏上,与那些过去的死亡只隔了一些空气。我们头顶是白云,脚下空无一物,空无一物的底部是花坛,稀稀疏疏地长着草,我不知道那里面会不会埋着跳楼者的尸体。正午日头很大,把我们都照困了,他把头靠在我肩膀,头发碰在我的脸上。
我被扎得动弹了一下,他就笑,“你把我挤下去怎么办?”他当时应该是抬起头把脸转向我了,但阳光太刺眼,我什么表情都没有看到。
我说,“没事,那我来帮你拾起遗骨。”
他点点头,脑袋在我衣服上蹭了几下。这是一个不怎么郑重的嘱托,他将生命之后的东西就这么交予了我,随随便便地。
怎么就轻易交给我了呢?我在他的生命中,正在扮演一个较为重要的角色吗?像他谈笑时提起的流水的男朋友,铁打的陆之遥一样吗?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我们很安静地晒了一会太阳,他整个人以一种即将融化的趋势铺开在我身上,说,“你知道吗,人的想象力是可以在一瞬间就被现实禁锢住的。”我回,“你又想扯什么淡。”
他继续说,“我网购了一瓶洗发水,无花果味道的,之前别人给我推荐的时候说的味道特别特别甜,我就一直在琢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越想越离谱,后来几乎是觉得可以香死人的程度。等待快递的途中这股味道就一直缠绕着我,如影随形。结果收到以后试用了一下,真的甜,但只是普通级往上一点点,于是我的大脑就被定格住了,我再也回忆不起来最开始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它只是一瓶比其他品牌要更甜一点的洗发水,只是这样。”
我侧头去闻他的头发,他就靠在我肩上,只需要偏过一点点的角度。我闻到了巨大的甜香。
那瓶洗发水很快就被他丢掉了,因为他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但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一天,在那一个正午,浓烈的甜味锁链一样贯穿我的鼻腔,进入大脑,把它给禁锢住了。在他讲话的时候我压根没考虑过在他幻想中那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他这个人过于天马行空,想象力都比我广阔得多。有人说死亡的味道是消毒水,但时至今日,提起他,提起他的死亡,我能够想起的只有他的洗发水味道,像过度变质而开始发酵的无花果,散发出一些腐烂的气息,鬼魅一般永远与我纠缠在一起。
出席他的葬礼当天我穿了压在衣柜底部的正装。他死去以后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发育,好像解开了什么封印,终于抽开身条,终于拥有了反击的能力,可是他看不到这个样子,我开始怀疑他以自己为养料哺育了我的成长。生长痛如影随形,夜里偶尔将我唤醒,于是梦里的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张口。没什么差别,反正我一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一次两次我很想追究下去,未果,十次二十次,我与自己达成了和解,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混沌才是一切的初始状态。
我的西裤已经盖不住脚踝了,站在一群生面孔中显得很不庄严,但我想这份滑稽他可能会喜欢,喜欢到从棺材里坐起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对众人说,“欢迎大家来参加我的整蛊,”又把头转向我,“你看起来也不怎么正经嘛,果然知道我要搞什么鬼?还是老陆你最了解我。”
我并不了解他,或者说我并不足够了解他。先前我的描述会让其他人觉得我们足够亲近,事实并非如此,这可能只是出于私心。人的一生会遇见两千九百二十万个人,如果按平均寿命是六十岁来算的话他的生命里也陆陆续续已经走过八百多万人,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并没有如我所愿地复生,这是不可能的。我走到棺材前,他静静躺在里面,身边是白花。化妆师应该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遮不掉他脖子上的刀口,很新鲜,来不及愈合血就流尽了。他的表情称得上安静,嘴角向上翘着,是被刻意摆弄出的姿态。他再也不会在我眼前笑了,我再也不会跟着他一起笑了,看到这具尸体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世界上的一切好事情都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像一条落水狗一样走出礼堂,以同样的姿态苟且偷生了好多年。校霸出狱以后不再是校霸,因为再无学校肯收留他,于是削减了锐气,老老实实进了父母的公司混个经理职位来当,但依然是个经常欺负下属的恶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董事长父亲对此打抱不平,说虽然我们动用了一些手段把儿子早早放出来,但入狱记录无法更改,本来他可以自己出去开公司自己闯荡的,他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他的这辈子都毁了。
“本来”本来是一个充满酸楚的词,背后有很多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但听这位爱子心切的父亲讲出来我只觉得好笑,“他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他的“就只能这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所谓的“毁了”,是无数人用尽一生都攀爬不上的高塔。项羽本来会赢得垓下之战的,林徽因本来是要和梁思成结婚的,他本来是应该自己开公司的,这些“本来”在现实面前,很轻易地被击中了,成为没有任何意义的碎屑。他本来不应该死的。
我走在大街上,路过商场看到女高中生在抽签,好像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流行这个来着,真是天道好轮回。我向来与流行无缘,况且用一张写着吉凶的纸就能测定当年的运势,过于随意,说是占卜实际上更像一种赌博。而且抽到一张吉我的生活难道会就此转好吗?薄薄一张草纸可挡不住悬在我头顶的拳头。我架不住他总是对这种算运势的东西很感兴趣,我们来到扭蛋机前,二十元一次。我的财务状况捉襟见肘,说,“算了吧,我手里只有十块,再抽就吃不上晚饭了。”
他说,“必须抽,实在不行我借给你。”
我说,“用你的钱抽出来的就不是我的了。”
他还是赖在那里不肯走,我拿这没办法,最后的妥协是我们对半出钱,抽到的运势两人共享,事后他请我去吃晚饭。我们把钱投进去,扭蛋已经滚出来了,我还是说,“你真的确定吗?我运气不好,可能会连累你。”
他就笑,“没关系,我运气很好,正好让你也一起幸运一下。”
我们砸开扭蛋,展开那张便签纸,上面写着我们共同的运势,我们的,共同的。这个人就这么把自己的未来和我绑在一起,明知道我一定会是拖累他的那一个。
万幸是吉。下面还有几行字是:前途相耦合,财路保亨通。大意为两个人前途相吻合,便带有富贵之相。他很得意地说,“果然很幸运,不愧是我。”又说,“老陆,遇到你太好了,咱们一起能发大财。”我心里说好,那你以后一定要与我走在一处。我们从此地离开,并肩而行,他低头用手机查找附件好吃的饭馆。
我从未奢求过发大财,但也没想到连和他在一起都做不到了。女高中生正在安慰她抽到大凶的同伴,“这只是一张纸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的,命运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我想要的东西永远也争取不到了。
因为在同学聚会过度饮酒,回家以后我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的血液终于流尽,河床干涸,留下恐怖的沟壑。他站起身,懵懂如新生羔羊,还是高中那副样子,白衬衫并未沾染半点潮湿。我鼓起勇气对他讲,“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说,“别忘了我。”
我猛地惊醒,外面黑漆漆一片,与任何有光亮的东西都应无关。但我依然不可抑制地想到我们抽完签的那个黄昏,夕阳很好,目光可及之处都是暖色的,一切变得无比虚幻。他走在我前面,步子很快,我马上要追不上他了。
“陈卓仁,”我在他身后大喊,“陈卓仁,你慢一点。”
【陆p】一个静谧的地方
*随便写点的大学生日常,没头没尾没重点
*都复健了,就这样吧
陆之遥在楼下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像一头皮毛厚实的熊。他脖子上缠着一条围巾,手里捧着另一条,低头看手机,对面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出去玩。三个字,肯定语气,没给陆之遥留与之周旋的余地。当时他问,去哪?什么时候?没有回音。但他依旧急匆匆地穿戴好又急匆匆地出了门,绿色的聊天泡还悬在那里,和头顶的月亮,或者他的心一样,都等着有人来采撷。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二十七分,虽然他们身处上海,但时差微乎其微,也没有人在意这个。陆之遥和天空沉默地对视,想了一下,在手机上输入:多穿一点,外面很冷。点击发送。然后又发了......
*随便写点的大学生日常,没头没尾没重点
*都复健了,就这样吧
陆之遥在楼下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像一头皮毛厚实的熊。他脖子上缠着一条围巾,手里捧着另一条,低头看手机,对面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出去玩。三个字,肯定语气,没给陆之遥留与之周旋的余地。当时他问,去哪?什么时候?没有回音。但他依旧急匆匆地穿戴好又急匆匆地出了门,绿色的聊天泡还悬在那里,和头顶的月亮,或者他的心一样,都等着有人来采撷。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二十七分,虽然他们身处上海,但时差微乎其微,也没有人在意这个。陆之遥和天空沉默地对视,想了一下,在手机上输入:多穿一点,外面很冷。点击发送。然后又发了一会儿呆,看见宿舍楼步行梯间的窗户亮起来,八楼,七楼,六楼,八楼的灯灭了,下面的又依次亮起来。他脑子里想象着陈卓仁一路小跑下来,像给圣诞老人拉车的欢快的驯鹿,脚步声替代铃声,走到哪里哪里就亮了,是现代科技制造的魔法。
陈卓仁走出来,窗棱将灯光分割成碎块,他没注意,踩了一脚的明暗交错。又一阵寒风吹来,不是很大,但足以把陈卓仁推到陆之遥怀里,后者捏了他的大腿一把,单裤,摸着不厚,视线向下,短袜子,白生生一截脚踝露在外面,温度是提前降临上海的冰雪。陆之遥叹气,“不是叫你多穿一点?“陈卓仁的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有点硌人,喉结抵着布料,声音穿过一件棉衣一件毛衣一件衬衣,颤颤巍巍在他皮肤上震动,陈卓仁说,“没事,不冷。”
陆之遥把围巾给陈卓仁戴上,用的是包粽子的手法,动作谈不上温柔,成果也离美观相差甚远,但包粽子最重要的地方是不漏,这点他做的还算合格,陈卓仁大敞四开的领口被塞得满满当当,暂时失去对脖子的控制权,看起来像缠好的花束,围巾比雪梨纸紧,他笑得比花灿烂。陆之遥继续埋怨,“看来以后出门还得给你带双袜子。”
陈卓仁想低头看脚腕,但只能做出弯下上半身的动作,整个人要撅过去,说,“可以把围巾缠在脚上。”陆之遥扶着他的腰,语气很嫌弃,“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要用我的围巾,我怕再往脸上戴会有味道。”
陈卓仁没理这个,继续说,“或者把咱们两个的脚绑在一起,两人三足。”他看起来跃跃欲试,攥了攥手,摸摸自己的脚腕,冻僵了,感受不到温度,又去拽陆之遥的裤脚子,后者防御森严,衬裤扎在袜筒里,严丝合缝,是穿了铁靴的阿喀琉斯。
陈卓仁把头抬起来,眼睛在黑暗里显得亮晶晶,湿漉漉的,很易碎似的。据说人体唯一不怕冷的器官就是眼睛,陆之遥想,但这层薄薄的生理盐水难道不会结冰吗?
他没空继续想下去,因为陈卓仁在解他的围巾,陆之遥说,“你别碰我。”但是手上没有动作,任由他摆弄。
他带着心里莫名其妙升起的一点柔软看陈卓仁慢慢腾腾像卸掉战甲一样从层层布料中剥出自己,敞开围巾,拉下棉衣的拉链,陈卓仁的手指勾在他毛衣的领子上,空气在此时流动的很慢,像凝固的油脂。皮肤逐渐被凉意侵蚀,陆之遥感觉自己身体和心灵两个方面都近乎赤裸,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碰我。”
陈卓仁冲他笑,“寒冰掌。”然后伸手按了下去。
陆之遥动作幅度很大地抖了一下,一部分原因是配合表演。更多是因为真的很冷。他胸口覆着陈卓仁的掌心,跟覆着一块冰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手会被捂热,冰只能融化,于是他带着一些咬牙切齿的情绪,把陈卓仁的手攥紧,搓了又搓,哈几口气,连同自己的一起揣进兜里,另一只手把毛衣整理好,棉服拉链拉到最上,险些夹住下巴。
他没再系围巾,围巾最终披到了陈卓仁肩上,寒冰掌的传人现在看起来有点头重脚轻,笑嘻嘻地望着他,眼睛里好像藏着星星,问,“我们现在去干嘛?”,完全忘记自己才是说要出去玩的那一个。
陆之遥张了张嘴,心说二十多分钟以前我问过你的,你怎么没安排好就敢叫我出来,又想到是自己没问清楚,莽莽撞撞地下了楼,那时候他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本能一样被牵着鼻子走,于是心里觉得不占理,埋怨的话最后还是换成了别的,他说,“我也不知道。”
陈卓仁向天长叹,“我就这么跟你出来了。”语气很委屈,如果不结合前后文来听,可能会被误认成一时昏头和爱人私奔的媳妇,加害者和受害者角色互换。他本来没立场指责陆之遥,但不在乎这个,陈卓仁就是如此不讲逻辑的一个人,自己凭空捏造了一个立场,坦坦荡荡站进去,把陆之遥也拉进来,在这里陈卓仁是国王,陆之遥被加冕为骑士,于是周围的一切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是一种廉价的与世隔绝。现实秤砣一样砸下来,砸晕两位当事人,他们真心实意地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他们在风里站了一会,最后陆之遥说,“去吃火锅。”
陈卓仁说,“可是我还不饿。”
陆之遥看了他一眼,“我也不饿。”然后拍了拍他的大腿,“我怕再不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你就要被冻截肢了。”
他没再说话,把手揣进兜里,兜里还放着陈卓仁的手,于是他拿着陈卓仁的手往前走,每一步都落得很踏实。他们逆风而行,心里烘热,像寒冬里没头没脑的两团火焰,空气被融化掉了,于是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变成了春天。
【陆p】大冒险时代
*一年半载没回老家,重新给我的初心cp做饭分外亲切,但是又看了一遍自己去年年初的文,觉得没有长进全是退步,于是亲切变成了愧疚,虽然但是还是发出来遛一遛,给大家看个乐子
*是莫名其妙的第一视角和莫名其妙的魔王讨伐军背景,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所以说是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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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上画完法阵,心里有一点忐忑不安,死灵召唤的法术我并不是很熟练,之前随机召唤出了几个千年以前的老古董,有的在讲听不懂的语言,有的二话不说举着剑就要砍我,多亏是魂灵形态,物理攻击无效,但还是有不小的心灵震慑力,搞得我一连好几天看到开了刃的东西就要双腿发软,幸好现在已经不是人人都要武装出门的时代,魔王早已经被打倒,从...
*一年半载没回老家,重新给我的初心cp做饭分外亲切,但是又看了一遍自己去年年初的文,觉得没有长进全是退步,于是亲切变成了愧疚,虽然但是还是发出来遛一遛,给大家看个乐子
*是莫名其妙的第一视角和莫名其妙的魔王讨伐军背景,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所以说是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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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上画完法阵,心里有一点忐忑不安,死灵召唤的法术我并不是很熟练,之前随机召唤出了几个千年以前的老古董,有的在讲听不懂的语言,有的二话不说举着剑就要砍我,多亏是魂灵形态,物理攻击无效,但还是有不小的心灵震慑力,搞得我一连好几天看到开了刃的东西就要双腿发软,幸好现在已经不是人人都要武装出门的时代,魔王早已经被打倒,从他被消灭的那一天开始算,今天是新世纪七十一年十月零八日。
法阵冒出白烟,光芒中一个魂灵逐渐现身,粉头发,红眼睛,腹部呈现一个血腥的空洞,虽然诡异但意外没那么阴森。他面容还年轻,散发着像豹也像猫的慵懒气质,和教科书里讲得没什么区别,看来是成功了,我鞠了一躬,说,陈卓仁前辈,您好。
他用很惊异的眼神看我,问,怎么回事?我梦见鬼了?
我说首先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梦,我是一名死灵法师,想要向您请教一些问题才把您召唤出来,其次您才是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个空洞,思考了一下,说,哦,对,我记得我是被魔王一刀捅成甜甜圈了。又补充道,现在的小孩说话可真够难听的。
他凑过来,鉴一块玉一样打量我,黯淡的目光一寸一寸被点亮,像擦去表层灰尘的无机质宝石,视线是一把气势汹汹的长矛,从时间长河里打捞出来发现外层金属并未生锈,反而被泥沙洗砺出耀眼锋芒,锐利而明亮。他就这么盯了我一会,把眼睛里的水分都盯没了,才收回探到我面前的身体。整个过程我没有一点动作。名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怪脾气,可以理解,我心说,而且他又没举着刀要砍我。
好吧,你想问什么?他揉了揉眉心,还有就是别用敬语称呼我了,活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待遇,死了倒也不必再享受。
我说,那怎么行,您可是杀死魔王的英雄。
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没什么实际触感,只是很凉,仿佛一滩很薄的水渍一样以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被风带走了。打倒魔王的只是我们小队,他说,明显我只是被杀的那个。他指向腹部的伤口,两拳大小的空洞,因为我召唤出的是他刚死掉的姿态,所以它还很新鲜,脏器和组织鲜红如一个血淋淋的玩笑,通过它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后面的树,是我家院子里我最喜欢的那一棵,爷爷在七十一年前栽的,现在长了快十米高。他立在那里,挺拔而瘦削,成为一扇门,面前是未来,背后是未来,唯独自己是过去,前后穿过他连接起来,风从门中过,像未来谋杀了过去。
我还是恭恭敬敬地问,可以分享一些您所在你的小队冒险途中的故事吗?
他用警惕的眼神看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解释说,老师留的论文是叙写一段旧时代的历史,我选了远征军中敢死队的主题,教科书里能够描述的有限,而我恰好会一些死灵魔法,就想着不如向英雄本人求证一下,卷一卷高分作业。然后把身边放着的几本历史书递过去,他接下,草草翻了几页,看的不算仔细。
看来让我讲确实很有必要,他评价道,然后叫我过去,坐到他身边,像给孙子讲故事的爷爷,其实按出生日期来算他确实应该被划分到我的爷爷辈,可惜他死得太早,被无情地定格在了二十几岁,永远保留这幅旧时代的模样,导致更像给弟弟讲故事的哥哥,春风一样,分外温和柔软。狡猾的小鬼,他就笑,那你可要好好听。
他说,能够记起的事情也没几件,我们这一群人认识得太年轻又太潦草,三流的装备二流的身手却有着一流的雄心壮志,都渴望讨伐魔王的奖赏,都期冀拯救世界的名头,于是不明不白地凑到了一起,上了同一条贼船。后来发现一切根本不是自己脑子那一亩三分地能思考过来的东西,但脚已经踩在了污泥里,挣扎只会越陷越深,没人能逃,没人想逃,我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一个跑了,就会扯出剩下所有人的内脏,实在得不偿失。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说是敢死队,其实没人不怕死。
他给我指前几页的名字,我顺着一一看过去。
韩光宇,他说,这是大当家的,我们一般叫他十二或者石老二。
王聪,他总觉得自己名字太普通,要我们叫他铃铛。
程佳缘,这位叫奶茶。你们真的是,搞了一大堆真名写在上面,看着就跟见到陌生人一样,都是相处这么长时间的战友,谁还互相连名带姓称呼?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韩光宇同志,早上好!王聪同志,中午吃饭了吗?程佳缘同志,我日你先人。太怪了,太怪了,这些名字都太冰冷了。
陈卓仁,这是我,跟这帮人比简直是过于好听了,念出来总有炫耀的嫌疑,所以代号叫api,有的人也总喊我皮。
陆之遥。
讲到这里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整段絮絮叨叨里掺杂进了短暂的沉默,像一个模糊的休止符,乐谱上被人刚写出来就抹掉,或者被泪水浸湿的那种模糊。其实了解他们的代号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但他读出这些名字时的表情很珍贵,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火,声音灼热,手指抚摸过每一行字,宛如透过纸张抚摸一个再也回不到的黄金年代,动作里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之遥,他继续道,明明是个男的却偏偏要叫自己神奇陆夫人,别人嫌代号太长叫他夫人,我怎么叫怎么觉得怪,后来直接称他老陆,搞得我们像什么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一样,我们其实没那么熟。
我张嘴想辩解点什么,被打断,他继续讲。
刚开始就只有我们五个人,你也知道行军路上连人命都是消耗品,正规军都是以百记位,以千记位,五个四舍五入就是零个,即使全军覆没,王都那边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战争就是一道墙,墙外的人高喊什么革命精神至高意志,只有在墙内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在被潮水推着走,后退不得,怕踩到同伴的尸体,有的人已经死透了,眼睛还睁的老大,你不敢看,看了就总觉得他们在问,死的怎么不是你呢?好在我们一路下来竟然连条胳膊都没丢,还又捡了几个人,实属奇迹,可能是这个队伍太小了,小到逃过了阎王的眼睛。
刨除一些利益纷争和个人情感之外,整个战争的大致流程跟你们教材上写得差不多,突击,成功的突击,失败的突击,和正规军的汇合,死伤,死伤,还是死伤,那段日子整个队伍都被阴霾笼罩,气氛沉闷,透不进来一点阳光。出征的人年龄都不大,十几二十岁,还处于一个血很热头很铁的时期,没怎么接触过死亡,觉得那是头掉了碗大个疤的事,等到真正上了战场,才明白什么叫人命如草芥,断根都扎在我们身上,又以血肉和神智为食,肆意生长,某种意义上的春风吹又生。那时候你才知道原来士兵临死前说的替我活下去是一种诅咒,他们未尽的生命压在你背上,千千万万个岁月压在你背上,如此沉重,叫你不得不弯下身子直视尸体大敞四开的双眼,他们问,死的怎么不是你呢?然后眼睛就闭上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教科书能够呈现的文字只有寥寥几笔,旧时代xx年,军队前往xx地,经过一番苦战,成功击败xx人,夺下了重要关口,取得了重大胜利。几十年的光景就像一只将死的蝴蝶,在制成标本的过程中被风干,流失了它应有的很多情感,只剩下一片皮影,很薄,轻飘飘的。我看着陈卓仁,他也是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蝴蝶翅膀的一角,现在一点一点把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任何史料记载和文献里的东西讲出来,战争不是书上冰冷的文字,它现在俨然成为一个巨大的刺青,并不完整地呈现在他皮肤上,没人料想过当初是以多么鲜血淋漓的方式刻下。他的脊背单薄,我看着他,心说,有人在乎教科书里的人会不会痛吗。
他撸了一把我的头发,动作像给猫顺毛,虽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撼动,但意外很有安抚作用。我从一种被放逐的真空情绪中抽回神,他继续讲。
后期的时候军团长给我讲了个任务,说要我假装被俘去魔王那边当卧底,这件事机密性极高,天知地知他知我知,除此之外不能泄露给任何人。他说选择我的原因是出于信任,因为陈卓仁总可以办好任何事情。我盯着他,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天大的诅咒,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一切是陈卓仁总可以搞砸任何事情。
可惜事与愿违,我被迫接了任务,被俘走,被拷问。好消息是临行前军团长给我施加的祝福可以逃脱真心话魔法的管制,坏消息是我因为这个也受了不少的苦,魔王军那边简直是非人一般的行径,哦对,他们本来也不是人,总之我一直在大牢里被拷着,吊在铁栏架上,烙铁烫拔指甲是日常,好在我于他们来讲还有一定利用价值,等到第七七四十九天,一个足够晒出熟成火腿的很有纪念意义的好日子,我听到他们说,只要加入我们就可以免受牢狱之苦。当时我刚被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完,脑子里还有一点恍惚,看见拷问官手里的剑想着如果不同意是不是就解脱了,挺可笑的其实,死亡从恐惧变成了一种奢侈,中间只需要一些酷刑。
陈卓仁总可以办好任何事情,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同意了,一边关注他们的动向然后偷偷联系军团长,一边被迫出征,杀人,杀的都是自己人。那些尸体还是那样看着我,问,死的怎么不是你呢?我心说抱歉,为了胜利只好牺牲你们了,不过要我死确实也是罪有应得,然后伸出手帮他们把眼睛合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冰冷无情的控局者,又好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后来的无数人因为我而活,但眼前,那些人因为我而死。
风很干燥,吹在人脸上像刀子划过。我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陈卓仁,比如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总总譬如今日生之类的,但总觉得自己不配,可能每一个正在经历痛苦的人都会觉得别人没资格插手他的痛苦。与此同时我感到抱歉,这个人死了这么长时间,我却非要把他从永恒的安逸中拉出来,让他亲口讲出这段历史,让他自己再对自己处以凌迟之刑。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拍了拍我的肩,事实上是我看见一只手来回穿过我的肩膀,他的身子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颜色,时间似乎不多了。
他继续讲,后来有一天,我又和老陆站在了同一地平线,不过这次是在对立阵营,我带着面具,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路逮着我打,最终把我逼到了一片树林里,离队很远,那里只剩我们两个。
我举起剑向他砍过去,他没还手,只是躲开了,说,皮,是我,老陆,神奇陆夫人,陆之遥。
我继续追击,他换了一个位置,api,他们都说你背叛我们了,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苦衷。
刀马上就落到他头上了,他说,陈卓仁,我知道是你。
我本来想就这么劈下去,这几年我刀下亡魂不少,对于队友的死亡也已经麻木,现在收割的性命也不差他这一条,什么多年战友情谊在打败魔王的目标面前统统都不算数,那一刻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杀掉他。但是他躲开了,原本站着的位置出现一个死灵召唤术的法阵,凭空冒出一只猫的魂灵,再熟悉不过,路上一直跟着我们小队的那只,我喂过它几次,也亲手将它埋葬。即使清楚它已经死了,物理攻击对他再造不成任何伤害,但还是舍不得碰它一下,老陆说得对,那是我们队里唯一一个接触不到战争也不应该被战争伤害的小东西。一个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的小小东西,就这么一下子把我的理智从地狱中拉了回来。
我的刀停在了半空中,然后被他的魔法击落。我转身,看到他也把武器放下,心平气和地说,陈卓仁,我们应该谈一谈。
我心想这好像情侣吵架即将分手时会出现的台词,但还是把面具摘下来丢在地上,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步子缓慢却坚定,仿佛走向一个未来。
他把面具捡起来,递给我,说,告诉我,你其实不是真心实意背叛我们的。
这个人简直就是为了堵我肺管子而生的一个很讨厌的家伙,我一看见他就觉得气短。老陆逐渐向我靠近,脚底下好像展开了什么结界,站在结界里疲惫感像淤泥一样涌上来,把我往地上扯,和他距离不到一米的时候我几乎是剧烈地晃了一下,他很快扶住,盯着我看,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有很多比沉默更巨大的东西流转在空气里。
这种疲惫感简直能逼死人,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想说这是军团长交给我的卧底任务,想说每天跟一帮魔物混在一起真的好恐怖,想说我其实希望替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去死,但当他的手扶上我的腰的一瞬间我只是摇头,说,没有,老陆,呆在讨伐军里太累了,我是去换个好日子生活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往我们两个身上扬,灰尘和石块笼罩住我们,营造出一种简陋的与世隔绝,他在这片与世隔绝中张了张嘴,好像说了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我们变得灰头土脸的时候,他捡起我的刀,对着我随便挥了几下,把一些衣物割破,皮肤上也留下浮在表面的伤口,并不是很疼,只是血流量惊人,像经历过一场大战。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更深的伤口,然后后退了几步,解释道,这样你回去就可以交代了,然后转身,说,下次再见我会带着杀死你的决心前来的。
他越走越远,我在这个人还面向我的时候只是沉默,直到视野里再无他的身影时才笑了一下,冲那条路径挥手,说你本该如此的。
陈卓仁坐在我身边,表情里带着笑意,他的身体比刚才的颜色又淡了一些,故事和情感却代替血肉重新攀上这幅骨架,叫他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来,而不是教科书上冷冰冰的三个字。在他又要死一次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这真的是天大的一个遗憾,如果要见证他的消逝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了解这个人。
似乎觉得自己又讲了一些很没必要的东西,他说了声抱歉,然后故事重回正题。
再后来军团长也死了,我失去了唯一的联系对象,无线电对面是一片真空,伴有杂音,很长时间过去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耳鸣。那一刻我首先感到解脱,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少了两个字,现在我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不再受限的人了;再之后是惶恐,你知道的,就像出狱后的一段空白期一样,不知道自己处于哪一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总觉得前后都是悬崖,落脚处的岩石也已经开始松动了。再之后,没有再之后了,我还没来得及体会自由的喜悦,就又被叫到战场上去了。
就那么恍恍惚惚过了几天,很漆黑的一片夜里,无线电的铃声再次响起,好像一根针,把已经升到半空的,名为虚空的肥皂泡戳穿,我从里面坠落,掉到地上,才发现梦醒了。我实在是很不想接那个电话,害怕是鬼来电,军团长到死也没放过我,但是任由铃声一直响就会被走廊巡逻的魔王军听到,有暴露的风险,我接起它,没有鬼出现,对面说,我是老陆,现在情报由我来交接。
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很想哭,如果不是在魔王的基地里我一定会哭出声来的,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把现有情况告诉他,他说好,末尾补充了一句,你多注意安全。挂掉电话以后那股疲惫感重新找上我,军团长可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注意安全。
这一句注意安全很轻飘飘地改变了我的一生,好像在后半程一直漂泊的根,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土壤,好像天塌了也会有把伞来帮我顶着,漫天黑暗落幕,天气放晴,洪水褪去,万物开始重生。再面对那些战场上横死的尸体,才发现他们的眼睛从未睁开过,更不可能说出话来,从前一切只是幻觉,只是幻觉。
又过去不久魔王那边总算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次次总是被打破原来是他们中出了内鬼,开始严加排查,预知必死我并不惶然,只是觉得这份死来得有点不是时候,不如再晚一点,等到大战将至,或者再早一点也行,让我别听到那句注意安全。
无线电开始被监听,同时他们的计划进入尾声,我一边装样子一边钻空子,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摸黑逃到城外,老陆在约定好的地点等我,我说他们正在筹备一场夜袭,瞄准防守最脆弱的腹地,预计一周内出发,到时请务必小心。我刚要走,老陆说再待一会吧,好几年没见过你了,我心说比起小队的人们咱们两个还能一直保持无线电联系已经很不错了,就这么想我吗?
只是因为月色太好了,肯定不是因为我也很想他,肯定不是。于是我听从了他的话,又在那里多呆了一会,夜空把草地染成深蓝色,很潮湿,然而我们完全不怕弄湿裤子,就坐在上面,老陆问我,战争结束以后你会去干什么呢?
我就笑,你别讲立flag一样的话。虽然但是心里还是不由得期盼起来,说,估计我们会拿很大一笔抚恤金,到时候就肆意挥霍,挥霍完以后在路边租小摊,挨在一起,你开大排档我卖烧烤。当时我根本没想过大排档和烧烤开在一起会互相抢生意,只是觉得我和他一同享乐,落魄了也要在一起。
他站起来拍衣角,根本拍不掉那些凝在他身上的露水。我问,要走啦?他说,要走啦。
我说,那你注——
没说完,一把长刀贯穿了我的身体,后三个字被血糊住了,吐到地上再也捡不出来。魔王站在我身后,说原来内鬼是你,那一刻我终于做了这辈子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血啐到他脸上然后冲他比了个中指。我感觉到长刀在我体内转了一个角度,内脏也跟着被搅动,我在逐渐暗淡的视野中看到老陆已经跑的足够远了,于是安然闭上了眼睛。
还是有点遗憾的,没跟他讲注意安全。
陈卓仁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颜色了,几乎是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来的程度,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怎么知道魔王被打倒而且你已经被洗净当叛徒的冤屈的?我问得很急,完全忘记自己要说敬语。
他还是伸出手指点点我的额头,只不过这次连一点凉意都没有了。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见我还没明白,就说,因为老陆也是死灵法师,战争以后他把我召唤出来,给我讲了这一切,我们联手创造的新世界。那是我们仅有的一次主题很随便的对话,他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当时非说自己累了,搞得我还以为你真的背叛了。我说情况所迫没有办法,又说巧了,你下辈子也见不到我这样的人。
然后他问我,你相信人有下辈子吗?我回答不上来,他继续问,一个死灵法师只能召唤一个魂灵一次,那被召唤后的魂灵都去哪里了?
阳光逐渐透过陈卓仁的身体,天亮了。
我说,我爷爷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你想看看他吗?
你爷爷?
对,我爷爷。
他问,你爷爷是那个我们队里唯一的死灵法师?
我说对,他是你们队里唯一的死灵法师。
他问,你爷爷是那个紫头发绿眼睛的?
我说对,他是紫头发绿眼睛。
他就笑,那告诉你爷爷,被召唤过的魂灵还浮在虚空里,等待其他人的法阵再领他回到现实世界,但他们希望自己在召唤过他们的人的眼里看来是去投下辈子的胎了。
我说这种事情你自己来讲,然后朝屋子的方向大喊,爷爷,你快出来。再回头一看,陈卓仁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