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价之宝
现代au
血观音paro
有看过血观音的吗
看过的话你就明白这篇文可能存在哪些雷点了
没看过的话也不要紧,我已经最大限度地把这些雷点去掉了(那你还说个锤子)
所有设定上很雷的地方,一定记住是血观音原剧本雷,不是我写的雷(怎么这么不要脸
如果你看这篇文,因为觉得自己推很惨而感到很愤怒的话,一定耐心看完,因为我推才是最惨的(什(不要攀比这个啊喂)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
采访林董事长的机会因为稀少而十分珍贵。经济学人的记者忙着问上周的账务......
现代au
血观音paro
有看过血观音的吗
看过的话你就明白这篇文可能存在哪些雷点了
没看过的话也不要紧,我已经最大限度地把这些雷点去掉了(那你还说个锤子)
所有设定上很雷的地方,一定记住是血观音原剧本雷,不是我写的雷(怎么这么不要脸
如果你看这篇文,因为觉得自己推很惨而感到很愤怒的话,一定耐心看完,因为我推才是最惨的(什(不要攀比这个啊喂)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妙色王求法偈》
采访林董事长的机会因为稀少而十分珍贵。经济学人的记者忙着问上周的账务丑闻是怎么回事,每周人物的记者则想知道至今未曾婚娶的林董事长最看重的究竟是什么。七嘴八舌,林董事长露出和煦友善的微笑,不管从哪个记者的角度拍,都是可以作为刊物封面的不二之选。好不容易预约到专访的机会,但林董事长只来得及回答一个问题:“我这辈子最看重、觉得最珍贵的就是和家人之间的感情。家人之间的爱,这是无价之宝。”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搪塞人的意思,毕竟众人认知中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于是记者递过了话筒想要再问几句,但林董事长接起来手机,对记者打了个手势,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远处没能排上专访机会的媒体人们高高举起了摄像头,在林董事长钻进豪华专车的那一刻前,他们只远远捕捉到一段仅有一秒的清晰录像。
在这段影像里,林董事长的嘴唇急促地翻动着,噘起又张开,像是“救救他”,又像是“求求他”。他的表情写着显而易见的忧急和慌张,和采访时判若两人,不知是什么样的突发状况让一向风度翩翩的林董事长如此失态。
无论是救救他还是求求他,那个人到底是谁?
外面的人声鼎沸传达出媒体人们的好奇。而每周人物的记者则看着林董事长唯一的回答暗自点头。
这大概就是家人之间的羁绊吧。
林平之抱着一个用丝织品包起的大盒子,很快从林间小道上穿行过来。他听见了岳灵珊的声音,虽然只是模模糊糊,他还是转头在斑驳的树影间扫视了一番。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岳灵珊和令狐冲笑嘻嘻地说着话。因为不常在这里看见令狐冲,林平之就停了脚步,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看错。
然后他听见岳灵珊的声音:“我们走吧。”这句话让他确定了岳灵珊的确与什么人在一起,并且让林平之以为他们马上就要一起走出来。怕被自己瞧见了尴尬,林平之转身就要走,这时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不能走。”也的确是令狐冲。林平之有些疑惑地想着两人说话的内容,不知他们要去哪。这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林平之险些叫出来,下意识就要伸手掩住自己的口,结果手上不稳,那只精致的大盒子翻在了地上。
林平之一把抱起来盒子,才看见后面拍自己的人是余人彦。同时树林里两人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平之,”余人彦脸上带笑,“偷窥谁呢?”
“没有偷窥,”林平之一口咬定,“我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偷窥的?反倒是你,在我家里走来走去做什么呢?”
余人彦往树林间望了一眼,满不在乎地一推林平之,把他推回小路上:“你去了太久,岳叔喊我来找你。”
“也没有很久吧。”林平之说。
这个小小插曲让他忘记了刚才岳灵珊和令狐冲的对话,转而把心念放在岳不群要自己办的事上,仔细看了看盒子。因为外面是丝织物,包裹也算严实,刚才落地时并没听见里面物件摔坏的声音,林平之擦着冷汗,抱紧了盒子。
两人说笑了几句,在走近会客厅时,都自觉地静默了。在门口换下鞋,林平之侧身让余人彦先进,自己进去后轻轻把盒子递给岳不群,随后退到旁边开始倒茶。
会客厅并不大,但坐五六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旁边摆设多是些岳不群刻意挑选过的古物,整件厅室很有了一种古朴深沉的华丽感。余沧海坐了客位,翘着腿,见林平之递茶过来,笑着接了,冒出一句四川口音的谢谢,然后转向主位的岳不群:“岳先生,你家这男娃儿长得这样清秀,端茶倒水这些女娃儿的活计,你也叫他操持。”
岳不群轻轻笑着,转身开了旁边一座柜子,戴上白手套,从里面拿出一块玛瑙递给余沧海。余沧海接过看了看,露出赞赏的神色。
“都是帮家里的忙,分什么男女,”岳不群朝林平之望过去一眼,这才说道,“这不是珊儿让我宠坏了嘛。平儿是男孩,多分担一点,也累不坏他。平儿,你说是不是?”
林平之抬起头来诚恳地说:“是,这点小事我能料理得来。”手上动作一滞,壶盖掉了下去,差点打翻整壶茶。岳不群说:“虽然事小,只是手生,你仔细看茶,我们不吵你了。”
又转回余沧海:“一块钱买进,一百块卖出,谁不喜欢这种游戏。”
余沧海手里一直捻着那块玛瑙,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岳不群便说:“虽然看着不大,但这成色是店里最好的。你看,这红色是又糯又匀的。有行家一眼就喜欢,出了这个数——”摊开手掌比划一下,“我没出手。”
余沧海抬头看岳不群手势。岳不群把一份杂志推过来,指着封面上两个人:“这位的夫人,也要来这里办画展。这都是听到了风声的。中央有这个意思。余先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余沧海说道:“就怕我只是个过路财神。岳先生,我们银行的情况,你也清楚。”
岳不群不接他话,指着杂志封面,自顾自说道:“杨副部长也是明年的大热门。要是等人家入常了,那时候门庭若市,谁还记得咱们?”
余沧海伸手摩挲着杂志封面。其中一个是人事部的杨莲亭,一个是政法口的左冷禅。两人都是副职。杨莲亭级别略低一点,成绩和声望都颇高,况且人事部近水楼台,大家都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能先当上省委常委,必定是杨莲亭。
余沧海也这样想。
岳不群打量余沧海神情,又点了点封面上的左冷禅:“不过……有时,寻常人少走的路才有好风景。另辟蹊径,也未尝不可。”
“左副书记。”余沧海低声说。
余人彦戳了戳林平之的腿:“你仔细看茶啊,水都洒了。”
余人彦的话把余沧海和岳不群的目光都引到林平之身上。岳不群脸上笑容收了几分:“平儿,在走什么神呢?”
“恋爱了吧!”余沧海笑道,“魂不守舍的。”
说到恋爱,余人彦插嘴道:“刚才我和平之看见岳小姐和……岳小姐在树林里玩。”
岳不群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见余沧海的表情有些玩味,连忙笑道:“珊儿堂兄弟来看她,把这孩子乐得不知怎么好呢,现在还不回来。”然后拿起林平之抱回来的那个大盒子,递给余沧海:“余先生,擅自为你挑了送杨夫人的礼物,你不要介意。”
余沧海收下盒子,道:“刚拿进来我就一直留意着呢,果然是好东西。”
岳不群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说:“杨夫人在往这边赶了,咱们去迎迎。”
林平之坐上驾驶座,发动起车子。岳不群坐在后座。一旁余人彦开车带着余沧海先一步出发。林平之神色有些阴沉。岳不群从后视镜看着他,平静地问:“平儿,你今天不高兴?是因为珊儿么?”
“不是,”林平之摇头,“珊妹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但是余人彦,他刚才那样说话,我,我是真不高兴。是我多想吗?”
岳不群挑眉:“刚才那样?”
“他明明可以说没看见珊妹,或者说珊妹在林子里逛,他偏要说个和谁,又假装失言,故意地言语暧昧,引他爹好想。我觉得这种小把戏,真惹人讨厌!”
“你是气这个?”岳不群摘下白手套,揉了揉手腕,“你俩从小玩到大,他说话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气的?”
“他这样说话,惹火我好几次了,他从来也不改。”林平之恨恨地说。
岳不群从后座伸过手来拍拍林平之的肩头:“笑一下就什么都忘了。”
林平之从后视镜看着岳不群的眼睛。
“先和解的人,不是因为他怕输,而是因为他珍惜,”岳不群说,“你俩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这样的情谊多么可贵。要珍惜。笑一下,忘掉这事吧。”
林平之笑了一下。
到了乡间一座庄园外面,余人彦和林平之的车都停下来。
岳不群远远看到令狐冲的车也跟在后面,招呼余沧海进了庄园。
这是岳不群特意租了一处闲置的宅子,雇人种花养鸟,也好怡情养性。杨夫人出身豪贵,有几处房产倒不奇怪,但杨莲亭要避上面风头,免得给八项规定横扫下马,所以这种场合只有杨夫人能露面。为了迎接大驾,走廊里都已经挂上了岳不群高价购得的杨夫人的一些绘画及刺绣作品。
“画的真不错。”余沧海不懂鉴赏,只管说好。
见杨夫人还没到,余沧海和岳不群先在廊下聊了起来。两个小辈也凑到一起,也真应了岳不群说的,笑一下就什么都忘了。本来见林平之和余人彦也笑着说话,后来不知说到什么,林平之追着余人彦要打,一前一后跑的远了。
两人跑着跑着,到了庄园后厨,有不少已经出炉的各色点心。两个年轻人跑这一气,都有些饿了,余人彦说:“这么多,吃几个也没事。”林平之闻言也不客气,当下两人抓起几个吃了起来。
杨夫人到的时候,两人也吃饱喝足,赶了回来。见自家长辈恭肃地立着,林平之和余人彦都不敢怠慢,连忙站到门口,和长辈一起接待。
这位高官夫人身世神秘,众人只知她姓东方。她穿着礼服,皮肤光滑,面庞白皙,妆容精致,一看就是位保养极好的贵妇人。
“这地方很美。”杨夫人进门就说。
岳不群谦虚地笑了笑:“里面准备了好茶呢。”
杨夫人瞥了一眼林平之,他嘴角还沾着蛋糕沫。
“岳先生,你这孩子可是偷吃露馅了!”杨夫人大笑。余沧海和余人彦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平之尴尬地擦擦嘴,偷看一眼余人彦,他嘴角并没有任何碎屑。
“杨夫人,您这次的画展,余行长可出了大力,”岳不群帮余沧海说话,“我可不敢一个人居功啊。”
“这花园真的太美了,我的画搬进来,感觉格格不入的。”杨夫人感叹道。
“说哪里话。您的画搬进来,这花园才有了人气,”岳不群拿过那个大盒子,“知道您修佛,余行长专门给您选了一尊古董菩萨。”
杨夫人看着盒子,对丝织的包装赞不绝口。
“修佛其实就是修心,积累功德,菩萨也会保佑您和杨副部长……说不定明年就是杨部长了!”岳不群笑着抽出盒子。
随着轻轻的一声“嗒”,盒子打开的瞬间,菩萨端着净瓶的半截手臂一下子断开,掉在了地上。
余沧海变了脸色,连口音都来不及转换,用四川话一迭声说着抱歉抱歉。杨夫人表情也僵住了。岳不群愣了愣,恢复笑容,对杨夫人说道:“都是我没包装好,不怨余行长。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菩萨这是帮夫人挡灾了。”
余沧海闻言神色稍有缓和。杨夫人像是从极大的惊吓中平复过来一样,脸色煞白,接口道:“对,碎碎平安。不要慌,大家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她俯身从地上捡起那半截手臂,递给岳不群,慢慢地说:“岳先生,你说菩萨给我挡灾了,可我会有什么灾呢?”
岳不群垂着眼睛,把断手放进盒子,又小心地把菩萨收好,只是赔笑,也不说话。
这时岳灵珊从外面进来,见到杨夫人,尖叫一声“东方阿姨”,飞扑到杨夫人怀中,说道:“今天可有您爱吃的雪花糕!”她是女孩子,年纪又轻,撒娇卖痴一阵,场上气氛立刻缓和不少。岳不群也松了口气:“珊儿,帮我去看看后厨好了没有?大家等着吃饭。”
“还是珊儿能干,这次画展有她功劳吧?说到我上次画展啊,办的冷冷清清的不说,”杨夫人道,“还弄什么buffet,大家拿着盘子到处拣饭,跟乞丐讨吃一样,真笑死人。”
岳不群微笑一下,对岳灵珊使个眼色。岳灵珊点一下头,对杨夫人说声“我先去看后厨咯”,轻盈地跑开了。
余人彦和林平之都盯紧了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VIP区的菜式立刻改掉,不要buffet,快!”岳灵珊到了后厨,对厨师说。
“行行好吧大小姐,”后厨也是无奈,“都没有主菜……”
岳灵珊从旁边拎起两尾红鱼:“这不是有现成的?把这个蒸上。”
“这鱼是令狐少爷送来的,岳先生叮嘱了留作家宴……”
“现在就是家宴,快改!”岳灵珊拎着鱼抖了几下,鱼嘴里落出一个红包。岳灵珊捡起红包,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要是没有恩师栽培,令狐冲断不会有今日。”纸条包着一块玉坠。岳灵珊乐道:“有够老土。”收起了纸条和玉坠,又叮嘱了厨师几句,转身离开。
晚上,宴会如期在庄园的水榭举行。除杨夫人外,岳不群还邀请了审计厅的厅长任我行,以及任我行的大秘向问天。因为有竞争入常这一层利害在,不论是人事部的杨莲亭,还是政法口的左冷禅,和任我行关系都说不上好,所以他的出现着实让众人都有些诧异。
相比这些人,仅仅是青城银行行长的余沧海确实有些插不上话,看一眼侃侃而谈的岳不群,说不佩服那是假的,但心里也明白这些人为何而来,便一直饮茶,沉默不语。
隔着池水,对面的亭台上,正在一出一出进行着歌舞表演。
岳灵珊倚坐在另一个亭子边,手里把玩着那个玉坠。
“一起玩吧?”岳灵珊抬头,看见余人彦对她说话。林平之也立在一旁。
岳灵珊不太想动弹,但一直坐着也无聊。点点头,握住余人彦伸过来的手,一起往池边去喂金鱼。
转头见林平之亦步亦趋地跟着,问道:“爸没事找你了?”
林平之摇摇头,继续跟着。
岳灵珊忽然说:“你们看那上面。”
几人看见有个人像是喝醉了,一摇三晃地往众人吃饭的亭子赶,也都跟了过去。那人身形矮胖,有些驼背,看起来极为滑稽。
“各位领导好,”这驼子已经闯进了酒宴,“我这不入流的小小芝麻官也来沾沾喜气。我敬大家一杯。”说着把手中酒一饮而尽。
杨夫人有些不悦地蹙起眉毛:“怎么还有无关的人进来?”
岳不群给她夹菜:“对不起,我的疏忽。您多吃点。”
任我行转向向问天:“这是谁?”
向问天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城乡建设厅的哪个办公室主任,叫木高峰的。”
任我行“喔”了一声,但脸上还是写满了对他无礼闯入的不忿。
岳灵珊快步上前,拦下木高峰:“木叔叔,您喝太多啦!我先带您去那边喝点牛奶解解酒,不然其他叔叔阿姨要被酒味熏到啦!”
木高峰确实喝多了,正要嘟囔几句,忽然见到岳灵珊背后林平之目光不善,虽然只是个后生娃娃,依旧心里一震,便不由自主跟着岳灵珊走了。
已经醒酒的木高峰有些迷糊地坐在一间摆满文物古董的屋子里。岳灵珊像第一次来这里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林平之提起茶壶,正在倒茶。
木高峰摸摸脑门,觉得已经清醒些了,站起来也在屋里转悠。他摸上了一尊铜铸的关公像。岳灵珊忽道:“木先生,虽说神佛法力无边,我们这一屋子雕像,可都是明码标价的。”
木高峰吓了一跳,垂下手来,看见手边有一尊木制的菩萨像,手臂已经断掉,想来是残次品,大着胆子摸了一下断臂处。
岳灵珊在沙发上坐下了。木高峰抱着菩萨像,也过来坐下。
“木先生喜欢,咱们就交个朋友,五万块,这菩萨像你拿走。”岳灵珊说。
“这木头疙瘩要五万!”木高峰哽住,“坑人!”
“您不能只看它现在的价钱,要看它以后的价钱,”岳灵珊伸手从林平之那儿要了一杯茶给木高峰,“您不信,拿着它去任何一个古董贩子那里问,至少都是我开价的十倍。”
木高峰瞪大眼睛,正要反驳,岳灵珊补充:“前提是这次开发项目落在黑木崖。”
“没这回事,”木高峰一口回绝,“你他娘问我是问错人了。”
他喝了口茶,骂骂咧咧:“他妈的,瞅着老子是城乡建设厅的,想来捞油水!政府的事,我他妈说了能算吗?”
他把杯子掼到桌上,水溅出来一些。岳灵珊大声说:“小林子,好没眼力见!去拿抹布来。”
林平之点点头走出去。
岳灵珊手指蘸了点水,在桌上写下“100”,看着木高峰:“我爸是个很重感情的人,绝对不会亏待朋友。木先生现在替我们保管一下菩萨,等项目落地了,这菩萨也就升官成佛了。那时我们会出这个价,迎菩萨回来。”
木高峰目瞪口呆地听着,忽然一咬牙,手指也蘸了水,在桌上写下“200”。
这天十分凉快,虽然天色微微有些暗沉,并不影响几人的好兴致。
庄园外的高尔夫球场上,岳不群看着任我行击出一球,倒了杯红酒递给任我行。
“黑木崖马上就要发财啦,”岳不群和任我行碰杯,“任厅长,恭喜恭喜。”
任我行身后向问天拿着把扇子不紧不慢给任我行扇着。一旁的杨夫人忽然掩口笑道:“天也不热,向秘书还这样殷勤,把人的心都扇得冷了。”
杨夫人旁边出现一人,伸手揽住了她肩膀,却是之前没有露过面的杨莲亭,他不向任我行等招呼,只是笑着看着自己夫人。
向问天道:“太太这话是怎么说?”
杨夫人伸手在向问天拿的扇子上戳一下:“五十万一把的扇子,任厅长哪里舍得这样扇。”
任我行瞥了一眼杨夫人,说:“再贵也是给人用的。”
杨夫人撇嘴,又转向余沧海,指着他脖子上挂的项链:“余行长,这成色看着倒是气派,哪里挑的,我叫老杨也去戴一块。”
杨莲亭说:“说笑了,我哪能戴这样招摇的东西。”
余沧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把眼来望岳不群。岳不群接口道:“这次项目能顺利进行,还多亏了余行长帮我们周转资金。我看大家都该敬余行长一杯才好!”
任我行等便都举杯对余沧海晃了晃。
高尔夫球场不远处的马场,岳灵珊和余人彦各牵了匹马,跑闹嬉戏着。林平之坐在亭下,拿了本金融学的书在看。
“小林子真用功啊,”岳灵珊远远看着他感叹道,“有时候觉得他才是爸爸亲生的,两个人那么像。”
“哪里像?”余人彦忍不住笑,“岳叔说话办事那样周到,你再看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会儿又假模假样看起书来了,要怎样?要当ABC哦!”
岳灵珊顺着余人彦说的也笑了笑。双腿夹紧了马肚子,绯红的小马扬蹄奔腾起来。令狐冲送的玉坠在岳灵珊的衣袋中不住翻滚。大概是那一股心劲吧,岳灵珊想。她父亲看着温文尔雅,温言软语的,作为女儿,她最知道父亲是如何坚韧不服输。虽然经营的是古董店,但靠着父亲的手段和心性,已经笼络了越来越多的豪门和权贵,现在结交的这些政府人员,她也随着父亲一一认识,心里对父亲更加佩服。
她努力去帮父亲的忙,但始终觉得有哪里力不从心。反倒父亲收养的林平之,初来显得笨手笨脚,却让她觉得十分可靠。
至于这偌大的家业,她反正只得其中一二分就足够活得比大多数人都强,便并不十分在乎有没有人和她争夺。
林平之完全不同。一方面,他时时刻刻以继承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抱定决心,咬紧牙关,从各方面学习接手家业需要操持的事务;一方面,他也自认是个外人,总是带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关于这些,岳灵珊不会和其他人提。余人彦驾马赶上她,在她耳边说道:“你看他这样,心里天天在想女人啊。看见人家谈恋爱就腿酸走不动路。”
岳灵珊奇道:“这都他和你说的?”
余人彦笑着说:“倒也没有。但是这个年纪了,不想女人想什么?想男人啊!不想女人不正常!要是疯起来啊,骨头都要给你啃完的。你还不离他远点。”
因几个人关系好,平时在一起也常打打闹闹,说些混话,岳灵珊也不觉得怎样,只骂一句“满嘴跑火车”,挥动马鞭,继续向前跑去。
林平之正在看书,见两人都跑远了,也站起身来。看见马厩里有匹马受了惊要跑,林平之追过去,抓住了缰绳,用力扯着往回拉,一路边走边看着岳灵珊和余人彦的方向。
“你瞧啊,”余人彦悄声对岳灵珊说,“那小子牵了匹马在后面偷看咱们。”
岳灵珊说:“有什么好偷看的?瞎臭美。”回马去迎林平之。余人彦也跟上。林平之牵马回到马厩,又捡起来书继续看着。余人彦耸耸肩,说:“你一回来,他又装上了。”
看天有些阴,似乎要下雨,岳灵珊提议散马回去,喝杯热茶。余人彦喊了林平之一声,林平之起身跟过来,三人说笑着一起回去了。
庄园这边,岳不群见即将下雨,正在担忧,就见三人回来了。岳不群扫视三人一遍,说着“年纪不小了,还这样贪玩”,伸手在林平之裤腿一指:“哪弄的泥巴?”
“刚才莽莽从马厩跑了,我去追。”林平之俯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莽莽跑了?”余沧海听见动静凑过来,莽莽是他家认养在这里的马,“彦儿,你怎么看的马?”
“他当时没在,”林平之笑道,“就我瞧见了。”
“是吗,”余沧海说,“你们一起去马场,为什么他会没在?”
林平之顿了顿:“这——不是他当时没在马场,而是他当时没瞧见。他和珊妹说话呢。”
岳灵珊探头看看余沧海:“余伯伯,是这样。”
“哦,”余沧海瞪一眼儿子,“我以为他偷摸去哪鬼混呢。”
岳不群笑道:“儿子也这么大了,不能总当小孩子看着啊。你不放手,他又怎么成长?”
“我放手了他连马都看不住,”余沧海说,余人彦做个鬼脸躲到了林平之身后,“平儿,下回莽莽跑了,你也别管!让他自己哭去!”
岳不群和林平之穿过人群,踏着警察局的楼梯往上走。一个警察拦住:“这边是管制区。”楼上闪出一个人影,是令狐冲。他看了看两人,摆摆手:“没事的,让他们上来。”
虽然是岳不群的干儿子,但令狐冲也不太明白岳不群和这事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按要求把案发前所有和余沧海有接触的人都叫来例行询问。
青城银行行长余沧海,连带家里司机保姆等五口人,昨晚被歹徒捆绑之后枪杀死亡。余下家中的独生子余人彦,四肢都被人砍断,陷入昏迷,性命垂危,正在紧急救治。
虽说凶杀案早已屡见不鲜,对于余沧海这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又是这样凶残的大型灭门案,也就怪不得大家浮想联翩。尤其媒体人嗅觉敏锐,发现警察局已经有省厅的人入驻,说明这件事也引起省委重视,要作为专案来办,警察局立刻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岳不群往楼下瞄了一眼。媒体人们正围着警察局的发言人拍照录像。
“我们会用最短的时间理清案情,将凶手绳之以法!”发言人坚定地说。
“现在行长儿子醒了吗?”有记者问。
岳不群轻叹一声,引着林平之快速进屋。
任我行,向问天,杨莲亭和杨夫人都在屋里坐着。毕竟牵扯到命案,众人表情都十分肃穆,也没一个人主动吭气的。岳不群坐到沙发上,观察一圈大家神色,打了招呼:“任厅长,杨副部长。”
还未说别的,公安厅长风清扬并令狐冲一起走进屋子。众人又都静默了。任我行站起来迎接风清扬,于是其他人也都站起来。
任我行和风清扬握了手,寒暄道:“从省里过来,辛苦了。”
“都是老相识了。大家也不要太紧张。各位都是余行长的好朋友,如果想到什么线索,麻烦提供给我们令狐队长。”风清扬说道。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很痛心,”任我行摇头,“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呢。”
令狐冲插口道:“案发前,你们一直在一起?”
“我们是好朋友,平时也会经常凑一起吃饭,”杨夫人说,“昨晚气氛还很好啊。”
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杨夫人。
“我在附近订了餐厅,”向问天说,“风厅长远道而来,不如咱们边吃边聊,也算给风厅长接风洗尘了。”
“哪有来办案先吃饭的,”风清扬摇头,“省里还有一堆活要干。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一切以办案为重,谢谢。”
风清扬拍了拍令狐冲的肩:“大家有什么话,先和令狐队长说吧。”
任我行想说什么,只说出一句:“辛苦了。”
风清扬转身离去。
病房里,余人彦戴着呼吸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林平之拿着书坐在一旁读着,不时望一眼余人彦的情况。
“这个周的大事,”林平之慢慢地说,“省政府强调打击黑恶势力刻不容缓。省里专案组也一直在推进工作。全社会都看着你,等着你醒过来呢。”
他声音很小,门外的人并不能听到,只看到他的嘴唇上下翻动。
岳不群等立在门外。岳不群又看一会儿,对任我行道:“医生说,如果有人天天陪着彦儿说话,可能会有概率苏醒。他能听到,只是无法作出反应。”
任我行点点头。
杨夫人说:“彦儿好可怜。”拿起手帕擦拭眼角:“凶手太没有人性了,彦儿这样就算醒过来,一定也很痛苦。”
“是啊,明明之前都那么开心,”向问天叹息,“咱们一起吃饭,看着他们几个孩子,心里也特别高兴。”
杨夫人放下手帕:“就是啊,我之前也说那晚我们一直气氛很好啊。”
向问天附和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向问天握着手机,道:“是银行那边。”任我行有些不耐烦,随意点一下头,向问天便出去接电话。任我行嘟囔道:“这种事情都处理不好。”
外面的嘈杂声也并未影响到病房内。林平之放下书,拿起一块浸了水的毛巾,擦了擦余人彦的脸。
庄园内,杨夫人拿着绣棚,一针一线细细穿引着。她胸前的项链上,一块硕大的翡翠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绿光。
岳不群一眼就望见这块翡翠,只是盯着女士胸前也不礼貌,马上转开了目光。
杨夫人道:“岳先生,你懂的多,帮我参谋参谋,我这项链配白的衣服好,还是黑的好?老杨说让我穿个红的,真土死了。”
岳不群微笑道:“白的好,白的出彩,和这块翡翠也搭。”
杨夫人放下绣棚,喜滋滋地拈起那块翡翠,说道:“余行长真是有心,之前我不是夸他项链气派嘛,隔几天他就拿来给我了,说让老杨戴着过过瘾。老杨哪喜欢这个啊,我就戴上了。”
说着垂下眼睛:“唉,现在人没了,都不知道要还给谁。”
岳不群也垂眼叹息。
杨莲亭说:“人都走了,你还提这个?向秘书说,过两天等任厅长有空,咱们一块儿去给余行长扫墓。”
岳不群说:“这个自然。”
杨莲亭说:“出事前一天下午,余行长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和我商量。我当时马上要出门,没说几句就挂了。但是也挺奇怪的,平时余行长都不太和我们说话,我以为他不太会讲普通话,所以开口少,但是那晚吃饭,他又讲了那么多贷款买地的事。他普通话还挺好的。”
岳不群表情有些凝重,点着头说:“我想,是余行长知道的太多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案件的实时进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进展。岳不群早从令狐冲那里就听到过,凶手的犯罪手法十分干脆利索,加上有枪,怀疑是职业杀手。但因为余人彦的情况,专案组有往仇杀方向怀疑,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余沧海一家的社会关系。
“日前警方在山区发现一具尸体,男性,五十五岁,据调查,是在城乡建设厅任职的木高峰。现场无搏斗痕迹,初步判断为自杀。”
杨莲亭和杨夫人盯住了电视。杨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也太……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大哥,”林平之坐在沙发上,盯着令狐冲手里那尊断手菩萨,“这件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令狐冲把菩萨摆到茶几上:“我是想并案调查的。余沧海,木高峰,这两个人也算是有联络吧,怎么就这样巧。但是木高峰那边没有家人申诉,检方已经以自杀结案了。”
他指着菩萨像:“这尊菩萨,我想是老师这里的吧。”
“木先生从我们这里请的,”林平之谨慎地说,“这是什么证物吗?”
“我在木高峰办公室调查的时候,他同事说,木高峰之前神秘兮兮地抱着菩萨回来,说这尊菩萨会保佑他发财。结果没多久,他又想把菩萨请走,但别人好像都嫌菩萨断了手,没要的,他就整天愁眉苦脸的。现在他死了,他同事说这玩意儿越看越不吉利,让我给抱走。”
林平之看着菩萨,想起之前有一天,木高峰抱着菩萨回到这里。
“岳大小姐,这菩萨我供不起,”木高峰局促地坐着,两手在腿上和衣襟处搓来搓去,“麻烦您收了神通,请菩萨回来吧。”
岳灵珊抬起手,看着食指戒指上的黑色碧玺,颜色很暗,不会透光。她向林平之伸手,林平之给她倒了杯红酒。岳灵珊抿了一下,对木高峰正色道:“木主任,这开发的顺序给您这么一改,您知道套了多少人的钱吗?”
木高峰肥胖的脸颊渗出细密的汗珠:“岳大小姐,这真不是我说了算的,都是上级要求,再说这投资本来就有赚有赔……”
岳灵珊举起酒杯,木高峰闭了嘴不敢说话。岳灵珊转着酒杯道:“审计厅的任叔叔啊,可是个脾气很坏的人。这次他挺生气的。”
木高峰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什么。
岳灵珊点了点菩萨像:“黑木崖的项目,你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见林平之盯着菩萨像发呆,令狐冲道:“说起来,老师这儿的宝贝都是有口皆碑,怎么会卖这么个断手断脚的东西?”
“还有,木高峰说的发财又是什么意思?”令狐冲打量着林平之的神情,好像在他脸上能找到真相一样,“之后又为什么想把菩萨送走,而不是直接退货?你或者老师,谁能给我一个解答么?”
林平之看着令狐冲,慢慢地笑了:“大哥,您想多了。木先生自己喜欢这尊菩萨,因为有缺损,便宜卖他了。我们不过就是做生意的小老百姓,这些官员之间的事,实在是搞不懂。”
令狐冲用力抓几下头发,又说:“其实我还查到木高峰死前,有和审计厅任我行的秘书见过面。要是能并案的话,把线索归纳整理一下,说不定会有突破。”
林平之说:“既然这案子是省里特办,你不如和风厅长提一下你发现的疑点,说不定有帮助。”
令狐冲点头:“行,我这就回警察局。”
起身,看一眼菩萨像:“那这菩萨像,就放这里了。”
林平之“嗯”了一声。
岳不群坐在沙发上,记着账本。岳灵珊枕在他腿上,目不转睛看着电视。
“爸——”岳灵珊撒娇,“我想吃糖葫芦。”
“我现在上哪给你弄糖葫芦,”岳不群依旧在记账,“明儿出去自己买吧。给你打零花钱。”
岳灵珊努努嘴:“是亲爹吗,一点东西都舍不得买。”
岳不群一伸胳膊从旁边沙发拎过来一个袋子,倒出里面东西,放在岳灵珊身上:“谁说的?给你买了件衣服。”
岳灵珊两手抻着衣服抖开看了看,一下子坐起来:“什么死人衣服?”
黑色的制服长裙滑落在地上。
“余家和我们那么熟,葬礼总不能不露脸吧,”岳不群捡起衣服塞在岳灵珊怀里,“给平儿也买了一套。”
岳灵珊直嚷:“人家的丧礼,我们露什么脸啊。而且非要穿这种制服吗?我有件旧的。”
“快算了吧,那是旧的问题吗。之前去你刘伯伯葬礼,人家都问我怎么让闺女穿睡衣。”
“穿睡衣去送葬也没什么不可以啊,长睡短睡的区别。”
“你要是这样想,”岳不群目光冷起来,“就太没大没小了。”
岳灵珊撇撇嘴,重又躺回岳不群腿上。
岳不群从茶几上花瓶里拈了支花,折断花枝,往女儿发间插过去:“我今天往警察局跑了趟,风厅长没有见我。”
岳灵珊笑道:“您有问题,直接问冲哥,他还不都是言无不尽,巴巴地掺和什么呢?”
电视里正播放行长灭门案和城乡建设厅官员死亡事件并案调查的事。两人都凝神听了一会儿。木高峰和向问天见面这个线索没有被忽视,官员间的关系似乎也比媒体一开始想的更加错综复杂。岳灵珊专注地看着一段段新闻画面的闪回,喃喃道:“任我行,这是要糟啊。”
“所以我想去问问风厅长,但又没有人家那么手眼通天。”
“那不还有政法委的左伯伯么?他管着公安厅呢,让他去问。”
岳不群在女儿脸上轻轻一拧:“哪有那么好开口的啊?你把你爹想的太无所不能了。”
“那还是问冲哥。”
“老麻烦他啊?”岳不群说,“本来人家也不欠咱什么。珊儿,欠人家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欠人情。这要怎么还啊?把你嫁给他啊?又舍不得。”
岳灵珊感到口袋里的玉坠硌了自己一下。
“人情世故,本来都是互相亏欠出来的嘛!正因为还不了,所以盘根错节。”
“那你是真想要嫁给他啊,”岳不群又折了一朵花,“你们两个傻孩子凑一起,多叫人担心啊。”
“那总比余人彦强吧。”
“我从来也没说过叫你嫁给他,”岳不群否认,“你不要乱想。当爹的都是不希望女儿出嫁的。”
“不出嫁,”岳灵珊笑起来,“给你当一辈子的白手套哦。”
岳不群本来松弛的后背慢慢挺直了,这让他和岳灵珊的距离拉开了点。岳不群俯视着女儿漫不经心的笑脸,沉静地说:“胡说什么呢。”
林平之摘下左耳耳机,塞在余人彦的左耳里。他手指划着手机屏幕,挑选着以前和余人彦一起听过的音乐。
“你睡相很差欸,”林平之选好歌曲,看着余人彦,轻声说,“以后要是还能去马场,没法丢下我跑了吧。”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余人彦和岳灵珊一起骑着马在前面狂奔的样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总看书,不骑马吗?”余人彦问岳灵珊。
“人家就爱看书啦。”
“他骑马会摔哎,然后哭起来好丑。”余人彦捧着肚子笑起来。
林平之按紧了耳朵上的耳机,听着里面传来英文的机械女声,眼睛死死盯着一半是英文的金融学书籍。
“Black swan incidents……黑天鹅事件……极其罕见,出人意料,危害巨大……”他重复着。
林平之马术并不差。但他不怎么想骑。岳不群培养了他马术等运动方面的能力之后,他就一心扑到学习上了。在他看来骑马只是白费体力的无用消遣,不如多背两页英文单词来的实在。
况且莽莽真的从马厩里跑了,他是三人中唯一有能力把它捉回去的。
莽莽是一匹肌肉结实轮廓美丽的黑色公马。这个名字是余人彦起的,林平之在不知道四川话中莽莽什么意思的时候,觉得它很有一股野性的生命美。
“莽的意思是憨,”余人彦笑成一团,“就是憨憨的意思。”
“别听他混说,”余沧海一本正经地说,“莽莽和莽还是不一样的。我们吃饭都说吃莽莽,彦儿当初看它太能干饭了,就起了这个名字,其实意思是‘饭饭’。”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捶了下。林平之回头,见是令狐冲提着个果篮,站在他身后。
“听什么呢,喊你也不放声。”令狐冲说。
林平之接过果篮:“他现在都没醒,你提这个来给谁吃的?”
令狐冲说:“喔,那就你吃了吧。”在病床边坐下,盯紧了余人彦。
林平之看他苦恼的样子,心知破案绝对遇到了瓶颈,令狐冲处理不来,就来病房守着指望余人彦清醒过来指认凶手。但医生也说只是有较低概率会苏醒,看来警察那边是没头绪。
林平之拆开果篮,捡了个石榴给令狐冲。令狐冲说:“你都知道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你怎么不问你亲爱的老师。”
“你平时和余人彦玩的多。老师他又不过问你们的事。全家都是枪杀,只对他像虐杀,我怀疑是余人彦招惹了什么黑恶势力也很正常吧,”令狐冲摊手,“你有发现什么吗?”
林平之缓缓摇头。
令狐冲掰开石榴,抠出几粒扔进嘴里:“听说在余行长眼里,余人彦会出去鬼混?”
“有这事?”林平之问。
“你不知道?”
林平之思索一会儿:“当爹的眼里,儿子一般不都在鬼混?”
令狐冲笑起来:“那你是个例外。老师眼里你比亲儿子都好。”
林平之笑笑,又想起莽莽跑出马厩的那天,余沧海眼睛斜着余人彦道:“我以为他去哪鬼混呢。”
自己在一旁小心地解释:“不是他没在,而是他没瞧见。”
林平之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野外的一片树林里,树荫遮住些阳光。漏下的芒线落在尸体身上,光影随着枝叶不住摇曳,像些蜘蛛在尸身上爬来爬去。
令狐冲伸手揭开死者身上的衣服,看到了些奇异纹身。
有警员走向令狐冲:“队长,草丛里发现里一支m92,型号和余家发现的子弹壳对得上。”
令狐冲望向了远处。
“今天醒了吗?”岳灵珊拿起抱枕,坐进沙发里。
“没有。”林平之往旁边挪了挪。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青城银行储户爆发挤兑潮。大批民众从清晨开始就在银行门外集结。消息来源指出,银行资金至少被掏空了三十亿,据说与多位地方民贷长期贷款有关……”
林平之和岳灵珊都忍不住身体前倾,认真观看。忽然门铃响了起来。林平之前去应门。家里的佣人身后跟着几个身穿检察院制服的人,有些瑟缩地道:“他们……要找岳先生……”
林平之的瞳孔一缩:“我马上去叫他。”
岳不群被推上检察院的车的时候显得有些慌乱,不断回头张望林平之和岳灵珊,大声嘱咐:“我不在家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林平之应下,拉着岳灵珊坐进自家车里,驱车跟上了检察院的人。
赶紧赶慢赶到了检察院,林平之看见一群记者正围着铁栏杆试图拍里面的情景。
同样还有几辆车到了,走下来的有杨夫人和向问天等,都是被检察院传唤的,要询问他们一些关于银行的情况。
同时余家灭门案的调查方向也从仇杀转到了金融犯罪。
林平之听见一个记者面朝镜头大声说:“挤兑潮是否与银行掏空贷款有关?余沧海究竟是被害人还是幕后主使?”
岳灵珊看着岳不群给人推着走进检察院大楼,情不自禁,开始小声啜泣。林平之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记者,对岳灵珊说:“估计一时也结束不了,咱们回去等消息吧。”
岳灵珊哭着摇头:“你先回。我在这里等,他出来我再联系你。”
林平之看一眼时间,便先行离开。
岳灵珊在检察院外一直凝立。傍晚的时候,记者也散得差不多了。一辆车开过来停在路边,令狐冲下了车,走到岳灵珊身后。
“在等老师啊。”
见岳灵珊不吭声,往里望了一眼,又说:“这次问的有够久。”
岳灵珊抽了抽鼻子,转身小声哭泣。令狐冲一时手足无措。岳灵珊说:“我早就和爸爸说,少和政府的人打交道,果然惹了一身麻烦……”
令狐冲摸出块纸巾给岳灵珊。岳灵珊接过去,正要擤鼻子,忽然顿住,有些无语地看着令狐冲:“为什么会有股卤肉饭的味道啦,你刚擦过嘴啊?”
令狐冲尴尬地挠挠头,接过纸巾团成一团,丢进旁边垃圾桶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见岳灵珊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检察院外的台阶上,便也跟着坐下。
岳灵珊从保温壶里倒了杯咖啡给令狐冲。
“老师他陷得很深吗?”
“什么?”岳灵珊问,“具体的我也不懂啊。反正我是觉得很烦,好几次都想走掉不管他了。”
令狐冲想起上次见面岳灵珊也是这样焦躁,不住对自己说想离开,想走掉,并问自己能不能带她走。但自己拒绝了。令狐冲沉默半天,更改了话题:“平弟说,余行长去世前那个晚上,在家聚会那些人,有吵架啊。”
岳灵珊吸着鼻子看着他:“你这消息不是很灵通嘛?不住家里,也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
“那就是确实吵咯?”
“这么说吧,其实就是他们在黑木崖的地给套牢了。好像是曝出来环保方面有问题。项目暂时搁置了,变成先开发嵩阳,他们就鸡飞狗跳的。然后他们在银行的贷款又突然曝光,差点见报,他们就约了余伯伯到家里,想问问是谁泄露出去的。那天任叔叔讲话声大了点,其实没有到吵架的地步。”
岳灵珊想着那个复杂的晚上,慢慢叹了一口气。那天任我行非常生气,向问天在旁怎么劝都没用。任我行不住咆哮着问余沧海,怎么连这么个人都查不出来。余沧海则一直说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岳不群也从旁不断调解着。最后大家不欢而散,当晚余家就出了事。
岳灵珊声音低下来:“然后就出事了……”
收住后面的话头,给令狐冲添上些咖啡。
令狐冲不置可否地点头,想了想,又说:“杨莲亭他夫人一直强调说那晚气氛很好?”
“他们害怕呀。要说出事前大家刚吵过,不是一个个都要给抓起来嘛。但现在不知道是谁走了消息,也不知道余伯伯死和这个有没有关系,他们现在更害怕。”
岳灵珊说着拍了拍令狐冲的腿:“爸爸常说,端茶送水的人是没有耳朵和嘴巴的。我说的这些你不要和别人讲。”
令狐冲点着头,呷了口咖啡。
“这咖啡味道很好啊,”他说,“什么牌子的?”
“猫屎咖啡啊,很贵的。”岳灵珊说。
令狐冲扮个鬼脸,发出“呕”的声音。
岳灵珊看着保温杯,说:“你不觉得炒地皮就好像猫屎咖啡?本来是屎,大家都说好,就能卖得和黄金一样。但如果拿着一堆黄金去买地,最后又变成了屎,估计都会气到想杀人吧……”
余人彦躺在病床上。他的呼吸面罩上起了一层雾气,看不清他的表情。随着面部肌肉的抽搐,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人彦,能听见吗?”令狐冲有些激动,“那天晚上有几个人闯进你家?有几个你就眨几下眼睛!”
林平之看看令狐冲又看看余人彦。
面罩上的雾气反复扩张又收缩,余人彦在剧烈地喘息。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见,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能感知到什么。他的眼皮剧烈颤抖,这显然是不能用以计数的。余人彦望向一旁的林平之。林平之伸手握住余人彦已经被人砍断神经、失去感觉的左手。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令狐冲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才刚醒,”林平之扯了一下令狐冲的胳膊,“等他好一些再问吧。别把人逼得太紧。”
岳不群坐在桌边,看着他的两个孩子。林平之正在书案前写字。岳灵珊趴在沙发上,嘴里叼着块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林平之写了几笔,并不满意,犹豫地瞟一眼岳不群。岳不群道:“你只管放开写。”林平之便拿毛笔蘸饱了墨水,又扯过来一张宣纸。
电视里在放新闻。
“啊,”岳灵珊抬头看一眼电视,“醒了啊。”
林平之也望过去。新闻说道:“昏迷多日的余人彦在今日终于睁开眼睛。专案组士气振奋,相信案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林平之转回眼睛,忽觉眼前一暗,是岳不群走过来,挡住半边顶灯光芒。林平之小心地抬头观察岳不群神色,背着光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岳不群声音温和地说:“你要练字,就得专心一点。”
他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宣纸,林平之悬着的手腕那里,墨汁顺着笔尖一滴一滴落下来。
岳灵珊嘎吱嘎吱咬着糖,有些含混不清地问:“他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讲凶手是谁?”
林平之摇摇头,却不知道怎么讲。他的手腕颤抖起来。岳不群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量很大,声音依旧和煦:“无眼耳鼻舌身思,无香色声味触法。”
他把着林平之的手在纸上挥洒起来:“当你听到不想听的声音,只要你勇敢,专注,它就会消失。”
粗钝的笔锋横扫过整张宣纸,画出一道不像任何笔画的斜线。林平之闭上眼睛,手上也不再发力,任凭岳不群带着他写。岳不群折回笔来,又是长长一道,穿过之前的斜线,落下一个潦草到触目惊心的大大叉号。
虽然没写出什么字来,林平之知道岳不群在教他控笔。他能感受出来,岳不群的呼吸和握笔的手法,比自己不知平稳多少倍。
令狐冲在案卷上不断圈点着。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令狐冲并没注意到。身后的同事一手捏着鼻梁,一手刷着手机,说道:“这次杨莲亭要完蛋了,所有网页都在推送这个。”
令狐冲转头:“还是炒地皮那事儿吗?”
“对,之前不是调查任我行嘛,他涉嫌在青城银行超贷,”同事擎着手机走到令狐冲旁边给他看,“他户头里发现一笔来自杨莲亭他老婆的汇款,大约三千六百八十万。检察院不是说这是她涉嫌炒地皮的铁证?说不定还和余家灭门案也有关系。现在所有平台头条都是这个。”
令狐冲拿起自己手机,看见了岳灵珊的未接来电,连忙往外走。
他听岳不群说过杨夫人的家世,本身好像也是个非常有钱的贵妇,现在还不能确定杨莲亭对此事知不知情。但之前有几次岳不群安排的聚会,好像也看见杨莲亭来过。说他完全蒙在鼓里,想来也没有人会信。
另一个警员把一沓资料递给令狐冲:“队长,看一眼这个。你上哪去?”
“我妹子来接我,”令狐冲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接过文件,是公安厅和检察院对炒地皮事件的一些调查说明,令狐冲停住脚步看起来,“没有查到是谁买的地吗?”
“都是拉人头买的,很难查。”
先前的同事道:“在黑木崖这些地皮,余行长也有投资。但是和他家产相差三十亿。”
令狐冲寒毛竖起来:“三十亿?”
同事点点头。令狐冲揉揉太阳穴:“显而易见是被人吞掉了。”
现在这笔钱一定在某个或者某几个账户里静静地躺着,等待在海外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进入某人的私囊。这个人会是谁呢?
和同事解释了一下有家人来看自己后,令狐冲放下文件走出警局。岳灵珊已经等在了外面。
“给你捎了一些咖啡,上次见你好像很爱喝。这段时间你也挺忙的,老是要熬夜,应该用得到。”
“猫屎啊,”令狐冲笑道,“味道是挺好的,但你告诉我以后,我就不想喝了。带你去附近餐馆吃点吧,下午我还得回来开会。”
岳灵珊表示同意,两人便肩并肩一起慢慢地走。
坐进餐馆里,令狐冲扫码进去菜单,忽然问道:“这次炒地皮是拉人头买地,余行长也有份在里面,那三十亿会被谁吞了呢?这个拉人头买地,你有什么想法吗?”
岳灵珊笑着说:“这我也不是很懂,有钱人圈里的一种游戏吧,拉些亲戚员工之类的当人头。如果全被一个人吞掉的话,应该是两个人之间的腌臜事,拉人头不就让人知道了吗?”
令狐冲嗯了一声,又选上两个菜,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余行长他家还对什么有投资啊?余人彦有没有和你说过?”
“就游乐园,马场,酒店之类的吧,”岳灵珊举手投降,“别老问我啦!去问小林子。你反正查也只会查到人头上,拿这些问我也没用啊。”
令狐冲便住了话头,把手机递给岳灵珊:“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加上。”
岳灵珊接过手机,说着:“我慢慢看看,你不急吧?”手指向上一划,退出点菜界面,点进手机相册,慢慢看了起来。
她看到一张尸体背上的纹身特写,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她认识,是给父亲做事的。以前经常能看到他在家里帮父亲搬运一些东西,他岁数和自己,还有令狐冲林平之等人也都相差不大。天热了,没外人的时候,他就会把衣裳脱下来,露出里面那个纹身,自己和林平之都亲眼看见过。
岳灵珊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岳不群正在打电话。“让您顶了这么大压力,真是麻烦了。我们下次再聊。”看见岳灵珊进来,他简短地又说了几句,结束通话,审视地看着岳灵珊。
“你喝酒了。”岳不群下了结论,他眉头慢慢锁起来,“一个女孩子,和男人在外面喝酒可不好。令狐冲这兄长怎么当的?”
“我自己喝的,”岳灵珊笑嘻嘻地说,“冲哥最近天天加班,都改喝咖啡不喝酒了。”
岳不群脸色更难看:“你自己在外面喝酒?让人看见了,还不定说什么闲话呢。一个女儿家,能不能要点好?”
岳灵珊晃到岳不群跟前,两手抱住了父亲手臂不住摇晃,有些撒娇的意味:“爸爸,嫌我给你丢人啦。”
岳不群冷着脸,没有说话。岳灵珊又说:“冲哥问我余伯伯那三十亿哪去了,我说大家在黑木崖的地都给套牢了,你看看谁在嵩阳买地发大财不就好啦。”
手上动作顿住,踮起脚,仰着头,眼睛红红肿肿的,盯住了岳不群的眼:“爸爸,嵩阳那里的地,你买的吧。”
岳不群怒道:“没个正形,喝醉了混说!”
岳灵珊重复一遍:“爸爸,你有没有买嵩阳的地?”
岳不群甩开她的手,高声说:“现在全社会都盯着嵩阳,谁买了谁嫌疑最大,怎么,你很希望你爹坐牢?”
两人本来力量就悬殊,岳不群正在气头上,一甩就把岳灵珊推到茶几边,把桌上茶盏都碰下来,一地碎片。岳灵珊“哎哟”一声,不知是不是伤到哪里。见女儿不起来,岳不群蹲到她身边,凑近了去扶:“珊儿?没事吧?”
岳灵珊一手按在了摔碎的茶壶上,低声啜泣。岳不群抓起她的手,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看看好在没有碎片留在伤口里,便缓和语气道:“我给你上药。”岳灵珊把手抽回,大声问:“冲哥手机里拍到的尸体,是以前在咱家帮忙那孩子,你叫他做什么了?”岳不群说:“我给你上药!”去拉岳灵珊的手。岳灵珊大叫道:“你给我滚!”
岳不群怔住了。
岳灵珊用没受伤的手扶住茶几,慢慢坐起来,蜷起身子,断断续续哭着。身上的衣裙渐渐被血染红。
“小时候,”岳灵珊说,“我想要买花裙子,你说我和其他女生不一样,要穿的更大方得体一些。你给我买制服裙。我一直不知道花裙子哪里不得体。明明其他女生穿着都很好看。我想算了,爸爸怎么可能明白女生的喜好啦。”
“后来,我说我喜欢画画,想和好朋友一起报画画班。你说画画搞得衣服,手上,脸上都脏脏的,女孩子要优雅大方,让我学钢琴。我看到五线谱就觉得头好疼,还硬是考过了十级。”
“你让我学的东西,给我买的东西,我没有喜欢的,但我知道爸爸懂很多东西,爸爸是为我好,不会害我,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反对过。”
“但是爸爸,我现在越来越不懂,你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为你的面子好。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看不出哪一样是真的为我好。”
岳不群柔声说:“当然是为了你好,哪有父亲不为女儿考虑的?你喝多了。你冷静下来想想,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你?”
岳灵珊之前一直流着泪很慢很慢地讲,听了这话,忽然收住眼泪,大声笑起来,语气急促:“爸爸,你认真回答我一句,我是不是真的是你的白手套?”
岳不群脸又冷了,说道:“你懂几个词就拿出来乱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爸爸劝你,反成了我的不对?”起身站直,说道:“你不要人扶,就自己躺着吧。”转身进了卧室。
客厅里,岳灵珊时哭时笑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
余人彦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呼吸面罩和面罩上的雾气遮住他的半张脸。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或者是别的,总之不太清晰。他的脊柱也受了伤,不能转头,只能保持这样的姿势。眼珠可以动,但因为转脸的范围不大,他能看见的除了天花板,差不多也仅限于林平之。
林平之戴着一只耳机,正在读书。不时看一眼余人彦有什么新鲜动作。
耳机里传来一首冰岛的歌。林平之并不懂这门语言,点开歌词看了看。当初和余人彦一起听到的时候,他问余人彦会不会冰岛话。余人彦说不会,只是觉得旋律很好听,看了歌词很喜欢,就保存了。两人一起躺在马场的树荫下,一人戴着一只耳机,边听边聊。
“微笑着,
旋转着,
紧握着双手,
整个世界旋转成模糊一片……”
对于这种歌词听起来像是酩酊大醉后写的歌曲,林平之都不是很喜欢,尤其这种语言他听不懂,就没不觉得有什么感染力。但是余人彦的眼珠似乎转了下。林平之立刻放下书,紧紧盯住他。见余人彦没了下一步动作,林平之握住他没有知觉的手,轻声说:“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在马场听这首歌。”
他说下去:“当时你说如果第二天要世界末日,问我会做什么。我说我想象不出来,可能会和平时一样,或者试试看能不能把这本金融学念完吧。你说,你要马上找最漂亮的女生搭讪,然后一起做快乐的事情。”
林平之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你还笑话我假正经,明明心里也在想女人,嘴上却永远说得好听。”
林平之不说了,思绪逐渐飘往以前。
“你看他那个样子,”余人彦骑在马上对岳灵珊说,“假装在看书,其实在偷听我们讲话,噫——!”
岳灵珊只是笑。
余人彦又说:“他老给我讲他想女人哦,到你面前就这么正经,你防着他点,我看这小子不光要岳叔的家产,连岳叔的千金都不会放过呢!”
岳灵珊这才变了脸色,骂道:“天天没个正形,惯会学人家嚼舌根,看我抽你。”高高举起马鞭,作势要打余人彦,余人彦笑着求饶,驾马跑了。
林平之又想起莽莽跑了,自己去追的那一天。
“哪弄的泥巴?”岳不群指着自己的裤腿问。
“莽莽跑了,我去追。”林平之沉静地说。
莽莽是余沧海认养在这里的马,是非常名贵且美丽的种马。林平之知道这样说了,余沧海一定会追问。
他果然就这么做了:“彦儿,你怎么看的马?”
“他当时没在,”林平之脸上露出笑容,“就我瞧见了。”
他可以直接说“他在和珊妹聊天没顾上”,也可以说“他没注意到”,但他非要这么说。就像余人彦那次明明可以说“没看见”,或者“珊妹自己在林子里逛”,但他一定要把话说得暧昧,引得余沧海往奇怪的地方想。这样让人多想的话,谁都会说。
林平之的笑意愈发明显。
“你们一起去马场,”余沧海说,“为什么他会没在?”
我没说他没在马场啊。
林平之微微地笑:“这——不是他当时没在马场,而是他当时没瞧见。他和珊妹说话呢。”
我只是说他没看见而已啊。
接下来,所谓儿子鬼混什么的话,可是余伯伯你自己说的啊。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阐释事实经过。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搬弄文字。只是小小的,小小的叙述把戏。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哪里不对,就连余人彦也不会。
但是你们一定要多想啊。
大概是果篮放歪了,一个通红的苹果从桌上掉下来,并没有摔烂,而是继续向前滚动,一直滚到了林平之脚边。
林平之扶了下耳机,弯腰准备去捡。这时床上的余人彦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林平之的动作一下子顿住,缓缓直起腰来。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也剧烈跳动起来。
林平之没有学过医,只能看个大概,但是这种波形绝不是正常现象。他放下耳机,轻轻按了下余人彦的手腕,就往病房外跑。
刚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岳不群站在那里。两人仿佛都被彼此吓了一跳,各自呆立一瞬,林平之什么也顾不上对岳不群说,大喊着继续冲出去。
“快来人啊!有没有医生!病人快不行了!”
林平之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岳不群站在病房门口,眯起眼睛,打量着房间里的状况。
病房里寂静得诡异。只有林平之放下的耳机里传来一点像是唱歌的动静。
那是一首听起来很有生命力的歌。
而心电监护仪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停了。
岳灵珊在等令狐冲的时候看到了向问天。向问天目光在她身上略一逡巡,面带笑意,对她点了点头。岳灵珊不明所以,说道:“向叔叔好。”
“令尊的好手段啊。”向问天笑道。
这句岳灵珊听明白了,轻轻冷笑,并不说话。
这里是警察局,向问天来这里只能是找令狐冲的。向问天是任我行的大秘,任我行现在都自身难保,这一次约莫也是要亮底牌了。
岳灵珊感到心跳加快。
令狐冲看见了向问天,有些错愕。
向问天在令狐冲肩上拍拍:“好兄弟,有话问你。”
“如果是案情相关,”令狐冲看了一眼岳灵珊,“我什么也不能说。不论是对谁。”
“我们查到嵩阳有你的地。”向问天说。
令狐冲一下子凝立不动,半天,慢慢转脸看向岳灵珊。
“……我不知道。”令狐冲说。
“有几块地登记在你的名下,你说不知道?”向问天摸着下巴,“这不应该吧?”
“那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盗用他的身份证去做什么了,”岳灵珊反唇相讥,“什么时候能拿出证据再说这种话,好吗?向叔叔。”
向问天“哦”了一声,笑着看一眼岳灵珊:“谢谢你的提醒。我已经全明白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令狐冲一眼,随即离去。
令狐冲目送他离开。岳灵珊扯一下他的袖子,低声说:“冲哥。”
令狐冲转脸看着岳灵珊,脸上错愕的表情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什么都别问了,”岳灵珊紧紧拉住令狐冲的袖子,“我们走吧?你这案子也别办了,真的。我们离开这里吧,趁现在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马上就走。”
令狐冲疲惫地摇摇头:“我不能走。而且也不能做这种对不起老师的事。”
“那你想让他对不起你吗?”
令狐冲说:“他不会这么做的。”
岳灵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很想笑。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玉坠,一把摔在了令狐冲怀里,说道:“你就继续做睁眼瞎吧。”转身便走。
令狐冲不知该说什么。他还在想刚才向问天说的话。他在嵩阳有地?那是什么意思?自己一直在追查的,不就是最终会在嵩阳获利的人吗?那里的地都是拉人头买的,自己是怎么神鬼不知地成为这些人头中的一个的?
令狐冲回到办公室,饭也不想吃,卷宗也不想看,往椅子上一仰,浑浑噩噩地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同事没有叫醒他,而是给他盖了件外套。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
“余沧海的现金流已经查到了,”同事告诉他,“这些钱在海外账户走了一圈,洗干净以后,转进了岳不群女儿的户头。”
“然后……在嵩阳买地是么……”
“这个还在查证。”
令狐冲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想着向问天的话。他突然把脸凑到了电脑跟前,跳动的图标显示他有一封邮件。这是一个没见过的账号。令狐冲点开了下拉的附件选项。
里面是一些音频文件和视频文件,标题都是用日期命名的。还有一些图片。在下载音频和视频的当口,令狐冲点开了那些图片。
里面有他身份证和户口本的照片,还有以他的名义买的,嵩阳的地契。
令狐冲颓然窝进了椅子里。
岳不群缓缓推开门。他在哪儿都找不到岳灵珊。想想岳灵珊最近总是神情古怪,心里有些担忧。林平之这会儿正在上法学的培训班,电话一时也打不通。余人彦死后,林平之就不再到医院去了,但也没闲着。
这间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但是有股不详的味道从阳台一直钻过来。岳不群推了推阳台的门,打不开,回去取了钥匙,才顺利进入阳台。
林平之的阳台通向一间小花园。这个花园平时都是岳灵珊在打理。有这股味道也说明,岳灵珊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岳不群从一个长方形花盆下拖出一个袋子,这是那股味道的来源。打开袋子,是一只尸身已经干瘪的,四足都被剪断的死猫。
“这孩子,”岳不群看清是什么后,嫌弃地拎远,念叨着,“还养这玩意。”
扎紧了袋子,准备拿出去扔掉。
岳不群从花园前的小路走到前庭里。推开大门要出去丢垃圾的时候,刚好遇见了向问天在叫门。
“岳先生,”向问天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正巧了。我有事想和您谈谈。”
KTV的包间里,岳不群笑吟吟地坐在中间沙发上。旁边围绕着几名美女,撒着娇给岳不群递酒。岳不群便笑着接过,再放回桌子上,一口也不喝。
“岳先生蛮君子的嘛,这样都顶得住。”向问天说着,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岳不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岳不群接过酒,一脸恭敬不如从命的表情,“只是我有了年纪,已经不太在意了。”
“是啊,一把年纪了,您也挺能忍的,”向问天道,“伏低做小,斟茶倒酒,串通余沧海,把兄弟们的钱套牢在黑木崖,你再黑吃黑。”
岳不群笑而不语。
向问天用手撑着桌子,上身向岳不群斜过去,在岳不群身后投下一片影子:“其实这件事也好解决。只要您把余沧海叫您买地那三十亿吐出来,任厅长可以保您全家平平安安。”
“介不介意我插播一下?”岳不群忽然说。
向问天纳闷地看着他。
岳不群切了歌。他拿起话筒,转头对向问天笑一下,大大方方地开始唱。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这首歌是粤语的,岳不群不太会唱,只能照着原曲哼个大概。
向问天腾地站起来。
现在KTV包间的屏幕上,并不是上海滩的歌曲mv,而是一些明显是偷拍画面的视频片段。
“哎呀,”岳不群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说着惊叹的话,转身朝着向问天,“这不是那个自杀的木高峰嘛?”
屏幕上出现了木高峰,他慌慌张张地在街巷间穿行,驼背比往日看起来更驼了。后面跟着几个人,其中就有向问天。他们冲出巷口,很快就合力捉住了木高峰,把他拖到了车上。
右上角的视频日期是木高峰死亡的那一天。
“转千湾转千滩,”岳不群继续唱着,“亦未平复此中争斗……”
向问天坐进了沙发里。
“你,和你那位任厅长,”岳不群把话筒关掉,轻轻搁在桌上,“做事不干不净,根本就不入流啊……”
他笑着拉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
林平之看着手机上一排未接电话,正在考虑是马上回家还是先打回去,就见岳灵珊开车停到了路边。
“小林子,你过来,我有急事和你说。”岳灵珊摇下车窗道。
林平之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车。
“你爸到处找你,给我打了一堆电话,”林平之说,“你不回家在外面晃悠什么?”
“我不能回去了。”岳灵珊道。不等林平之问,迅速拉下手刹,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起来。
“任我行那边已经查到了,公安厅很快也会有消息,我横竖是完了,”岳灵珊说,“所谓人头,就是替罪的人。我给他当了这么久的人头,现在任我行那边抢先一步,估计会找到他谈。我想他要卖我了。”
林平之慢慢道:“怎么会呢?你是他唯一的女儿。”
“舍卒保帅的道理你不懂吗?余伯伯不也是他的朋友吗?余人彦不也是你的朋友吗?你看他犹豫过吗?”岳灵珊咬牙,“而且现在,就连当初去余家的那个杀手,也已经被他干掉了啊!我亲眼看到尸体的照片!我不会认错的!”
“跟我走吧!”岳灵珊扯着林平之的袖子。
林平之脸色铁青,看着前方的路面:“你想往哪里走?你觉得你能去哪?”
“他靠我洗钱的,我有海外账户,有很多钱,”岳灵珊低声说,“我们坐船,先去日本,再引渡去美国。”
岳灵珊轻轻在林平之手背上拍了下,用力踩下油门。
“就这么走,他会起疑心的。”林平之突然说。他握紧了手机。
“不能打给他!否则现在我们都走不了!”岳灵珊尖叫着,“至少也要争取一到两天时间,不然走不远的!”
“……我打给培训班老师,请假,”林平之说,“我这个班时间很紧,晚上如果没去,他可能会拨打我预留在那儿的电话。”
岳灵珊这才点了点头,有些感激地看了林平之一眼。
林平之拿起手机,指尖有些颤抖。
“老师……我有点事,今晚的课不能上了。出远门。我请三天假吧。”
“这样啊,”电话里,岳不群的声音悠悠地传出来,“让珊儿接电话。”
岳灵珊猛地踩了刹车。她震惊地看着林平之,犹疑着,直到岳不群的声音从慢悠悠转向喝问:“珊儿,听电话!”岳灵珊才把手伸过去,拈起手机,放到耳边。
“你走吧,”岳不群说,“让平儿自己回来。”
“我,我,”岳灵珊哭着说,“我会去找警察自首!”
岳不群叹了口气:“没有意义。”
“是吗?我可以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没有意义。辛辛苦苦套来洗干净的钱都在我户头上,爸爸,现在我要走了,你甘心吗?”
岳不群沉默了几秒钟:“你要出国?”
“对,爸爸,”岳灵珊大声说,“我知道你比我想的有势力。我知道你藏了很久。你早就做好了引渡出国的准备。我还知道你有一条船。”
“胡闹!”岳不群怒道,“你疯了!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时父女两个仿佛在比谁音量大。林平之转眼看着车窗外。
岳不群的语气柔和下来:“珊儿,回来吧。你就算出得了海,也上不了岸。”
岳灵珊哭得说不了完整句子:“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关心我……”
岳不群的声音又冷了下来:“你自己要死,不要拉着平儿。”
岳不群挂断了电话。
岳灵珊丢掉手机,崩溃地抱住脑袋,靠在方向盘上。林平之捡起手机,不知要说什么,在她肩膀上轻轻拍着。岳灵珊抬头,泪流满面:“小林子,跟我走吧,真的,我也是为了你好,走吧!”
“你爸平时,也是这么说吧,”林平之看她一眼,“‘为了你好’。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你竟然觉得我和他是一样的吗……”岳灵珊无力地问。
没等林平之回答,岳灵珊说:“你回去吧。”
林平之开门走了下去。车子发动了。
“平之,”岳灵珊摇下车窗说道,“你要好好活。”
林平之说:“你也是。”
林平之回到了家里。客厅里的光线很暗,岳不群面前放着一座小小佛像。岳不群跪在地上,低头对着佛像,念念有词。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林平之不敢打断他,但也不会诵经,就跟着在岳不群身后地上跪下。这时林平之才看见,昏暗的室内,还有一个人。桌子旁边,令狐冲失魂落魄地站着,手里握着遥控器。电视开着,也有画面,但没有任何声音。
“你自己回来了?”岳不群头也不抬地说。
“是。”林平之说。
“好。”岳不群说。
岳不群的头抬了抬,朝向电视的方向:“冲儿,把音量调高点,然后走吧。”
“是。”令狐冲说。
他按下音量键,与此同时林平之看到电视上最新的消息:海上一条船发生爆炸,事故原因、遇难人数不明。警方正赶往事发地。
林平之双手撑住了地面,瞪大眼睛看向岳不群。岳不群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是什么反应。沉默一会儿以后,岳不群诵经的声音变了。
“恶业已净,无碍红尘……即随佛前往西方极乐……”
这几句林平之经常听岳不群诵。这是往生咒。
“老师……”刚才就该走了的令狐冲还停在原地,“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那条船上有谁?”
“走吧。”岳不群说。
林平之飞快起身,一把按住了令狐冲的后颈,强行推着他往门外走。令狐冲茫然地回头看向岳不群的方向,然后求助地看向林平之:“平弟,你从哪来?你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林平之低声说,“别问了……走吧。”
深夜,客厅里已经不再昏暗。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那尊岳不群跪拜过的小佛像还摆在桌上。
林平之在斟茶。
杨夫人盯着林平之,眼光里很有些恳求。岳不群坐在她对面,闭着眼睛,手上捻着一串佛珠。
“平儿的手真稳。”杨夫人试探地开口。
岳不群点一下头,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岳先生……”杨夫人又说。
岳不群睁开眼睛:“杨女士,请说。”
“求您带话给左副书记,我们家老杨,他一辈子只在乎名声,不在乎什么权力和位子,入不入常委的,他不在意。这次这件事,希望能给人民群众一个完美的交代。行吗?”
杨夫人的手颤抖着,从包里取出一串佛珠,套在了岳不群的手腕上。
“这是老杨让我捎给您的……”
岳不群反手,极为绅士地推挡开杨夫人的手:“我明白。其实这世界上啊,人与人之间的真情,还有爱,才是最重要的。您的心意,我已经全部知晓了。”
林平之面带微笑地听着,把一杯茶斟给杨夫人,又斟一杯茶给岳不群。他看着岳不群,背光的眼睛一片漆黑,古井无波。
岳不群铺开了纸,蘸饱了墨水,开始写字。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岳不群探头看一眼,随机划掉。这几天所有网页的政治类推送都是这一条。“杨莲亭因在黑木崖炒作地皮一案,中箭落马。政法口的左冷禅成为今年进入省委常委的最大热门。”
一只手从后面攀上岳不群的背。
“左书记,”岳不群嗔怪地回望,“我在写字呢。”
“不好意思。”身后的人说道。
电视里是一段对左冷禅的采访。
“我一定不会辜负党和人民的信任,凡事以人民利益为先,以人民期盼为念,以人民福祉为重,践行党的根本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左冷禅眯起眼睛看着电视中这段采访,说道:“这阵子你辛苦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岳不群微笑道:“有你就够了。”
他在桌边坐下。左冷禅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岳不群抽出手,按在左冷禅手背上。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其实对什么也都看淡啦……只是心里从来没有狠过一回,又哪里来的淡呢……”
岳不群轻声说着,依靠在左冷禅的肩膀上,眼睛望向了电视旁边供奉的岳灵珊的遗像。
他转开了目光,闭上眼睛。
林平之进入小花园,寻找那只死猫,想把它葬了,但是没有找到。他发着愣站在夜风里。
在拒绝岳灵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答案了,但是他也不确定这个答案到底对不对。
可还能怎么样呢?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他回想着岳不群的话。
他嘶吼着狂奔起来。
“余家必须死。”岳不群这么和他说。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甚至有一丝悲天悯人的光芒。林平之咬紧牙关看着断手的菩萨像,菩萨闭着眼。
林平之反复回想着余人彦在背后抹黑了、坑惨了自己的时刻,试图凭借这些去记恨余人彦。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看着余人彦去死。
他几次想问岳不群,但是张不开口。
直到岳灵珊乘坐的船在海上爆炸,那晚他终于鼓足勇气,看着岳不群,问了出来:“为什么?”
岳不群只是说:“我试着救过她了。”
林平之攥紧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林平之快步冲进了医院。
医生拿着几张白纸凑到他旁边:“董事长……这几天岳先生的精神状态不好,所以才发生意外……”
林平之冷冷地看着医生:“怎么个不好法?”
“长期插管对岳先生来说,也很折磨,”医生拿着文件给他讲解,“之前岳先生说,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希望可以进行不积极的治疗……”
林平之接过文件,撕成两半,抛在了地上。
林平之瞪了医生一眼,走进病房。
岳不群躺在病床上。他看起来苍老憔悴,任谁都会觉得,如果拔掉那根管子,他马上就能一命呜呼。
林平之在床边坐下。他看到床头有一个果篮,里面有一些看起来相当新鲜的水果。他伸手扒拉了一下,一个苹果滚落到地上。林平之伸手去捡。
一瞬间,他感觉看到床下,伸过来一只年轻稚嫩的手,同样去捞那个苹果。林平之缓缓坐直,眼前出现了多年以前,年轻的自己坐在余人彦的床边捡苹果。
这时余人彦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尾声。
余人彦的眼光追随着林平之,求助地看着他。那只一直不能动的手甚至都因为太过激动而抖动起来。余人彦的手一点一点抬起来,手指屈伸,对林平之无声地说着救救我。
林平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脑中响起岳不群那句“余家必须死”。
他看着余人彦在床上挣扎扭动,就像从云端看着一条涸辙之鲋。
余人彦的呼吸面罩上起了大片大片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了。然后那片雾气一点一点消失。余人彦睁着眼睛,瞳孔在逐渐扩散。
林平之放下耳机,大喊起来:“快来人啊!”
他向外跑去:“快来人啊!有没有医生!病人快不行了!”
刚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岳不群站在那里。林平之看着岳不群。岳不群本来高高仰着脸从玻璃窗往里窥视,这会慢慢放低了目光,平视林平之。
林平之感到岳不群松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大喊着医生,继续往外跑,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病房里寂静得诡异。
林平之收回思绪,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岳不群。岳不群已经无法说话。林平之握住岳不群瘦骨嶙峋的,插满了针头的左手,轻声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不是说过吗,人和人之间的爱,最重要了。”
岳不群连脸都无法转动,只是看着天花板。
“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林平之慢慢说,“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岳不群眼睫颤动,随后闭上。面罩上的雾气遮挡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