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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几年前很上头Tizzy-T和曾小敏老师合作的单曲《帝女花》，所以给杂志了这么篇散文，小编以文笔太华而不实拒了，我当时实在懒得改就再没管过（？你）

年轻的公主尚未启程，于楼阁凭栏遥望。秋月的寒风砸出一声脆响，叶剪过炽目的光。她哑然须臾，沐在斑斓的树影里，有片刻联想到紫禁城上方湛青的天。

乍暖还寒时候，北上的风捎不去思乡的念想。

驸马为她披衣，寂寂不言。他陪她去看凌厉的风，看如今陌生又破碎的山河。

公主的眉眼清秀如斯，盛着数年难言的苦楚。

她小声开口，声音婉转，抱着必死的决心。

“你同我去罢。”

应天府早就没有花开。

他的妻子是前朝的公主，忠贞的女子，她心里盛着旧日的故国，愿为此奉上拥有的一切。于是有情人携手走向黄泉，殉国亦殉情，唱尽山河的破碎。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身回谢爹娘。”

后来有才气的剧作家从香港走来，在史书中采撷她的故事。他在梨园执笔，听见春风讲与公主短暂的会晤——误、误、误，尘泥葬过她与驸马纯澈的幽魂。于是剧作家用心血补上未知的结尾，星夜里共他们啜泣，千里一轮婵娟。

带着广东乡音的少女扮花旦，描眉上妆，唱百余年前殉国的公主。台下声如鼎水之沸，她越过琳琅的唱词，似看见泪眼朦胧的公主，一恍神，泪砸进大红的戏衣。

看客便要走进戏文里，听她唱公主绝世的爱情与忠义。一曲粤剧《帝女花》，数十年传遍世界，引无数人断肠。

那戏文又讲到，长平公主，汝何故生帝王家？

曲里的公主生在一个朝代的尾声。她住在青砖红瓦的宫殿里，绣成牡丹花一朵，开窗去借耀眼的晨光。她爱这世间明媚的颜色，言念心上人，会将她绣花的帕子收在心口。

后来她欢喜去见那人，未来的驸马意气风发，腹有诗书。含樟树下，二人盟约，共结连理莫辜负。天上有金童玉女，人间亦有凤侣莺俦。

但你本不该对乱世的爱情有所期待。

公主窥见风谲云诡，山河在波荡中蒙上阴霾。末位皇帝执政十七年，直到眉宇间爬上化不开的忧愁。他好像看到国度彻底的破碎，绵延数百年的明朝将终结在他手里。

弦琴锣鼓声杂乱，词唱李闯今已长驱直入，阜城门外今已被贼兵杀到马倒人翻。

帝王掩面而泣，叹到此方知守业难。不谙世事的公主才与驸马盟约，尚未成婚，她听召跪拜父皇面前，落下无数晶莹的泪珠。

“我十五年来承父爱，试问一死酬亲也何难。愿来生重续父女情，弥补今生情太暂。”

公主决绝的赴死，似望见风卷了海棠花叶，徐徐作她坟茔上的春色。她好似在凡世游走一遭，便要默默的离去。将军抛盔甲，文官相掩泣。一个朝代悄无声息的毁灭，连同少女哀伤叹惋的青春。

帝王眉山自缢谢民爱，偏偏她得人救，生死关头走一遭，国破家亡不见君。庵中师太细细思量，将公主顶替了病故女尼惠清，从此只当世上无长平。

无长平，无故国……公主将绫罗华服换素衣，抬头望见暗沉的天色。她心里有难言的苦，在飒飒风声中飘散。于是在风停下的时候，故国如同旧梦，一切都寂无声响。

“一哭国土血尚腥，再哭父死未得葬皇陵，奈何佛法难护庇唉枉敲青磐！”

青灯古佛，长平公主借一死避世敲经。她心是乱的，在梦里忆起帝王冰冷的剑，剑光破开初生的阳光，族亲的血汩汩流淌，鼓角声不知所起，仓惶而不休止。

她颤栗着清醒过来，胡乱用衣袖拭泪。

温润如玉的书生下笔成章，他有斐然的文采，难以救昔日的朝堂。但他尚记得与公主的盟约，寻寻觅觅，于庵外驻足。

有缘生死能相会……他只需一眼便认出长平来，于是直接去问她去唤她，哪怕是传言山河易主，公主已殁在先帝剑下。

香雾袅袅，菩萨不语。公主满目酸涩，倏忽红了眼眶，她想起今夕是何年，倒不该用故国的年号来记了。她曾与驸马树下盟约，君意气风发，才负千里，笑如光风霁月，念下掷地有声的誓言。

算来不过一年余，倒恍如隔世了。

她执拗得不肯相认，次次以出家人自称。如若不曾遇见自己，或许也可俯首向新王去，断不至于无缘功名……何苦？又何苦！

驸马岂不知她心里想？他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图荣华富贵。读书人自有气节，当仁不让。

“你清修纵可成仙佛，可怜先帝桐棺尚未得人葬皇陵。红鱼只可敲出断肠音，难把破碎山河重修整。”

声声哽咽，情真意切。

生旦只将词唱，丝弦声声，看客哀叹必然。他们倒真该是天生一对，怎的都是如此固执又坚定？倘若驸马弃故国，倘若公主愿避世……倘若此处紫玉山房二人一走了之罢，也说不定执手到白头，尚有半生平淡幸福生活。

落花遮月光，戏台上又将旧景布。花旦披红衣，那戏衣末端绣金色的富贵花，针线织出百年前久远的梦。她将水袖缓缓一打，莲步踟蹰。公主为国，无人拦得下她离去的身影。

时清帝入主，旧日的山河在新月下闪耀。

公主于启程前夕看这片沧桑的故国，与驸马一起，赴一场迟来的婚宴。

夫妻二人求清帝善葬崇祯，释放皇弟，佯装返宫以稳前朝民心。公主与驸马同去乾清宫，她于含樟树下驻足，笑叹到底不负“长平”这个名号。如若有幸便随风去，飒飒风声，总有得见天下海晏河清的那一日。

皎月苍白，光是脆弱的绸缎，一碰便碎。花烛筵设在月华宫外，龙凤呈祥，驸马笑道：“个处虽是花无并蒂，但系树有含樟。”

公主执彩球，眉眼清透，沐在一片清朗的月光下。她似乎多日未开颜，命途太多舛，此生不负韶华不负国，到底无憾。

恍如戏曲唱在第一幕，你我树下结婚盟。

“双树含樟傍玉楼，千年合抱未曾休。但愿连理青葱在，不向人间露白头。”

咿呀——不恨秋风，怪生不逢时。驸马，你同我去罢。

公主垂泪，旦角入戏，清圆的泪砸进看客心里。丝弦声声颤，佳人殉国，才子立志，唱出久绝不衰的词。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生回谢爹娘。”

在无数个戏台上，世人为他们留泪。长平公主，汝何故生帝王家？明末有此女是幸，她高风亮节，不曾苟且偷生。长平遭此难是苦，也不过玉杯有酒敬太平，眉眼弯弯，百花冠替代殓妆。

她不曾亡，不曾断魂在孤寂的含樟树下。她与驸马周世显一同活在唐涤生的剧本里，化作剧作家的心血，化作哀转久绝的唱词。一曲《帝女花》，海棠销泥尽。

你且看那词唱到的地方，盛世太平。

我是真的很喜欢帝女花。任白的版本也好，张梁二人的版本也好，都很“万能”，好像哪里都用得上。

譬如我看到季汉亡国，刘谌自尽于先主庙中，姜维复国无望，叹“我计不成乃天命也”；靖康国难李若水手指金人而死，高宗却夜夜笙歌手书“臣构言”，再到陆秀夫背小皇帝跳海，崇祯自缢，南明偏安一隅仍旧内斗不休……

这样的时候我好像总能看到落花满天蔽月光，听到幽幽咽咽的女声在我耳边吟唱，

她们说——

江山非朱姓

风貌变改异国衣襟

她们告诉我——

又听笙歌漫澈金陵
偏安昏帝亦告沦亡运

我常常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倘若有，那泪水又究竟是为他们中的哪一位而流？是愤懑无奈还是悲恸难言？

于是我只能在心里朝他们默默致敬，唱着“丝丝血泪印满襟”，倒在自己的世界里。

记干戈血尚新，灭国仇心间印。

痛先王 未殓祖茔  宝烛烟冷奉祭也无人问（这句总是让我想起先主庙里的刘谌

而任白的版本我最喜欢的一句其实是“待千秋歌赞驻驸马在灵牌上”，功过自有后人，所以啊，亮亮和甜姜的故事即使过了一千八百年还是会有我们这样的人记得，甚至幻想着如果五丈原的流星去而复返，日月当真幽而复明的盛景。

可惜永远不会有这个“如果”。

唯有私心祈愿他们泉台再见，永不分别吧。

萧史青门望明月，碧鸾尾扫银河阔。

好峙池台白草荒，扶风邸舍黄尘没。

当年故后婕妤家，槐市无人噪晚鸦。

却忆沁园公主第，春莺啼杀上阳花。

呜呼先皇寡兄弟，天家贵主称同气。

奉车都尉谁最贤，巩公才地如王济。

被服依然儒者风，读书妙得公卿誉。

大内倾宫嫁乐安，光宗少女宜加意。

正值官家从代来，王姬礼数从优异。

先是朝廷启未央，天人宁德降刘郎。

道路争传长公主，夫婿豪华势莫当。

百两车来填紫陌，千金榼送出雕房。

红窗小院调鹦鹉，翠馆繁筝叫凤凰。

白首傅玑阿母饰，绿鞲大袖骑奴装。

灼灼夭桃共秾李，两家姊妹骄纨绮。

九子鸾雏斗玉钗，钗工百万恣求取。

屋里薰炉滃若云，门前钿毂流如水。

外家肺腑数尊亲，神庙荣昌主尚存。

话到孝纯能识面，抱来太子辄呼名。

六宫都讲家人礼，四节频加戚里恩。

同谢面脂龙德殿，共乘油壁月华门。

万事荣华有消歇，乐安一病音容没。

莞蒻桃笙朝露空，温明秘器空堂设。

玉房珍玩宫中赐，遗言上献依常制。

却添驸马不胜情，至尊览表为流涕。

金册珠衣进太妃，镜奁钿合还夫婿。

此时同产更无人，宁德来朝笑语真。

忧及四方宵旰甚，自家兄妹话艰辛。

【明年铁骑烧宫阙，君后仓皇相诀绝。

仙人楼上看灰飞，织女桥边听流血。】

慷慨难从巩公死，乱离怕与刘郎别。

扶携夫妇出兵间，改朔移朝至今活。

粉碓脂田县吏收，妆楼舞阁豪家夺。

【曾见天街羡璧人，今朝破帽迎风雪。】

卖珠易米返柴门，贵主凄凉向谁说。

苦忆先皇涕泪涟，【长平】娇小最堪怜。

青萍血碧它生果，紫玉魂归异代缘。

尽叹周郎曾入选，俄惊秦女遽登仙。

青青寒食东风柳，彰义门边冷墓田。

昨夜西窗仍梦见，乐安小妹重欢宴。

先后传呼唤卷帘，贵妃笑折樱桃倦。

玉阶露冷出宫门，御沟春水流花片。

花落回头往事非，更残灯灺泪沾衣。

休言傅粉何平叔，莫见焚香卫少儿。

【何处笙歌临大道，谁家陵墓对斜晖。】

只看天上琼楼夜，乌鹊年年它自飞。

  坤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