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亚细亚电影院门口，灯影阑珊，雪影疏动。

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张家公子哥之后，我欲转身奔向下一个地点，却在电影院侧面的街巷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黑影。

这里，正是张宪臣与小兰汇合的地点。

“宪臣哥…”我没犹豫喊的住了他。

闻声，张宪臣有些惊讶，但迅速伪装好情绪，先发制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电影啊，你也是吗？”

“嗯。”

张宪臣压低帽檐，余光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执行任务中最忌讳遇到熟人，算上在车厢里，这是第二次被认出，张宪臣意识到这样的巧合并不妙。

明显的，张宪臣不愿与我多话，怕我再多作纠缠，误了他的事。

见他不说话，我也没急着寒暄，任他警惕的打量着我。

心想这样也好，几年不见，纵然我眉眼处还似从前，毕竟长了年岁，出落成大姑娘，我愿意张宪臣记住我现在的模样。

到底是我按耐不住，先开了口。

“你回哈尔滨后，还走吗？”

张宪臣沉默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与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想要尽快结束我俩的对话。

“不一定。大晚上的，你一个小丫头看完电影赶紧回…”他一时语塞。

我原本就是马迭尔宾馆门口的小叫花子，我没有家，张宪臣好心给过我一枚硬币，我却蹬鼻子上脸的赖在他家住过一阵。

现如今，再瞧我昂贵且精致的毛领大衣，拎着最时兴的手袋，张宪臣不确定了。

见他欲言又止，我主动讲起了自己的事。

“今天火车上，我跟爸爸探亲回来…”

张宪臣好看的眉头皱了一下，不解的看向我，他记得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终于问出缠据心中多年的疑问。

“宪臣哥，当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给我留了钱，还真是…打发小要饭的呢。”

他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我当时有急事…”

我追问道：“有多急？急到连声再见都说不得？后来，我连睡觉都支愣着耳朵，盼着能听到你的敲门声，可你没再回来。”

我自嘲的笑笑，又自顾自的说：“也是，咱俩非亲非故的，你能管口饭，让我有个避风的地方睡觉，已经很好了，对！你还给我留了钱呢。”

或许是我的语气太过怨怼刻薄，张宪臣抬起头，直视着我：“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张宪臣本想执行完任务再回来，可惜组织要求他潜伏在那个地方，等他和王郁再回哈尔滨时，那间老房子里，还有马迭尔宾馆门前，都没有小丫头的身影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明明很清冷，传到我的耳朵里却变得温润，暖暖的，就像他哄我睡觉的时候，一样。

我故意忽略掉他的歉意，继续回忆：

“有天夜里，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可传进来好大的酒气，那人撬门进来时，我跳窗户跑了，白天再回来，家里啥都没有了。”

看着张宪臣露出错愕，又心疼的表情，我很满意，又告诉他：

“没办法，我又回马迭尔门口要饭了，好在遇到一位富太太，她收养了我。”

张宪臣心底泛起酸楚，原来他离去以后，小丫头受了这么多苦，好在如今看来，生活的应当不错。

将张宪臣拉入回忆的漩涡中，我却利落的抽身，看着他动容的样子，我愈发兴奋，接近病态的兴奋。

对待好人，就得利用他柔软的心。

突然，我话锋一转：

“你刚回哈尔滨可能不知道，这的特务可凶了，他们满大街瞎溜达，见到不对劲的人，不分清明皂白，就抓走拷问。”

看着张宪臣帽沿与肩周之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我走向他，踮着脚替他掸去了积雪。

“这么多雪，你等了那「那个人」很久吗？怎么不掸掸雪呢？要看电影也是该找个能遮风挡雪的地方呀？”

我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心里却感慨，张宪臣啊，你的同党再不来，你可就危险了，毕竟今夜的风雪太大，行人太少。

你呀，太显眼了。

张宪臣没有搭话，只“嗯”了一声，迟疑着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又冲我摆了摆手。

他指尖沾染着的烟草味令我有一瞬的恍惚，我怔怔的看着他，还想向从前一样，哇哇大哭着扑进他的怀里，使劲蹭着他不算厚实的胸膛。

可是现在，不能够了。

又是分别，我冻的眼眶红红，鼻音略重问他：“宪臣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张宪臣扯了嘴角，敷衍的朝我笑。

望见他身后巷子里模糊愈近的人影，我果决的转身离去，嗓子眼儿却含着一句话。

张宪臣，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再见到你。

低头看眼腕上的手表，时间要来不及了，我的「童年忧乐场」只能改日再去了。

我加快了步伐，直奔金志德他们安排的秘密基地，那是开斯普先生堂弟的宅子。

随着大铁门“吱嘎”一声打开，一辆黑匣子似的小汽车开了进来，趁着夜色，隐匿在废弃的洋楼前院。

院里荒草丛生，车停稳后几乎隐没了全部影踪，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众人。

是周乙带着1组的人回来了，正厅里挨个的做着自我介绍。

“这是小孟，组织上派来协助工作的。”

“这是张姐，负责饮食起居。”

金志德介绍完了两位女士，见我扒着厨房的门，怯生生的看着外面，愣住不知该怎么继续往下编。

周乙他们并不知道，高彬派我来了。

我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拉着周乙的胳膊，躲在他的身后，抿着嘴冲王郁和楚良笑。

“我是周宵，叫我宵宵就行。”

金志德张个大嘴看着我，鲁明会意的低头摸着鼻子笑，周乙楞眼一瞬，便自然的拍拍我挽在他胳膊的手，解释道：

“这是我捡回的丫头，跟我姓儿，一晃都养这么大了。”

楚良我是认得的，火车上他一惊一乍，进进出出，莽撞的毛头小子，很难让人记不住。

至于，王郁，她看起来极为平静，脸上挂着一副大方淡然的笑容。

她并不像高夫人与我见过的官太太们那样美丽雍容。

王郁看起来很睿智，问候时的语调不高，却隐含不容动摇的力量，就连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成熟气质，都很吸引人，不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

我的心一沉，不知为何，对这个叫王郁的女人，带有了莫名的敌意。

这篇算是我在消失之前(暂时的)的一篇文章，

我改情节了，大家理解一下

思路来源:本人在生活里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需要花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寻找

是糖!

～～～～～～～～～～～～～～～～～～

“张老师，门口有人找”

我放下手里的教案，跟着学生走到保卫室，迎接那个来到我这已经不下十次的老头

“老师，他是您什么人啊？为什么一天天的总来找您?”

我也想知道

这个老头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服，头戴黑色礼帽，搞得自己像那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特工

“周叔，您这天天往我这跑，也怪辛苦的”

那人微微一笑，随即又是那沙哑的嗓音:

“我找到你爸爸了”

我爸?

我有爸爸?

我爸爸活着?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在我印象里，爸爸是个没用的男人

妈妈总跟我和弟弟说，以后千万不要成为我爸那样的人，每天早出晚归不顾家，有那么一个冬天说好要带我和弟弟买书，结果把我俩扔在了书店没回来

妈妈还说，爸爸一点责任感都没有，之前结婚的时候说好了要和我们娘三个一起好好过日子，结果结婚之后我妈怀着我五个月都不到的时候，他把我们娘俩甩了

“我没有爸爸，周叔您请回吧”

我转身就要走，周先生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我往回拽

“信我的话，嘉宁，你爸爸，他在哈尔滨”

哈尔滨?他回老家了?

“周叔，等我这学期结束我就回家，北京这边年末的时候有一个历史研究会，我得做个报告才能走”

“这么说，我闺女不想见见我?”

怎么又出来一个?还说什么“我闺女”?

周叔身后的那个男人，我确是未谋面的。他的胡子比周叔的要长，眼窝深陷，一锋剑眉横于双眸之上，增了几分英气

“额……你好?”我不知说什么

“你好，张嘉宁”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您是……?”

“跟我回趟哈尔滨”他避开了我的询问

“啊对不起先生，我这边确实还有事……”

他堵住了我的话，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望着我说:

“你的研究报告，在回了哈尔滨之后，会写的更好。相信我”

“那……我们现在就走?”

两个“古怪”的男人点了点头

好嘛，票都给我买好了，想不上车都难

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个谁也没说话，就这么愣愣的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

“真好啊……”

什么就“真好了”?你看起来四十多岁总不能连高铁都没坐过吧……

我决定先打破寂静

“那个，大叔，你也是哈尔滨人?”

那个“大叔”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缓缓开口:

“是。我回家找我的亲人”

“那您找我是……?”

“我们小时候是邻居，找个熟人一起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眼睛里，好像闪着泪花

“啊……那还怪巧的”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听故事了，每天都粘着我要我给你讲”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您要不给我再讲一个故事?”

话音刚落，广播提醒我们哈尔滨站到了

我费力的挪下来我的行李箱，却看着这两个男人赤手空拳的往我这边走

“周叔!你的行李没拿!”

“嘉宁，叔用不着那玩意”

好像也是，他俩的行李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两个小盒子那么轻

“大叔，您说您要讲故事，说说吧”

哈尔滨此时正在下雪，白色的雪花飘在脸上，氤氲出几分美感

……

听到一半，我给他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不是大叔，那你说的这个男的也太渣了，家里老婆孩子不要出门浪荡天涯?有这种人嘛？”

“有啊，我不是说了吗，这个男的结婚之后大家都骂他负心汉”

“那他也受得了?”

他停住了，默默地看着我，嘴唇翕动

“我觉得……受得了吧……”

“他受不了也得受着啊”

“周叔?!”

“这个男的最后啊，走了，走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撇撇嘴，什么be剧情

三人在路上走着，“怪大叔”突然在马迭尔餐厅前面停下了

“您饿了?”

“……没”

“没事，您要是想吃什么好的跟我讲，我熟悉”

他没理我，向前走

我抱着从马迭尔餐厅买来的面包拼命地追，却怎么都追不上

“你……喂!等等我!”

我追着他一路跑

最后，追到了长青公园，我好像知道他在哪了

我的面前，有一座纪念碑

是抗日民族英雄纪念碑

他的名字，周叔的名字

不，应该是张宪臣和周乙的名字，都完完整整的刻在那块石碑上，不曾磨灭

我用手抚过那碑铭，好像又和他们见了面

我爸爸不是什么负心汉，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爱国爱人民的共产党员!

“爸爸，您闺女，想您了……”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还记得张宪臣把章加义框回家那阵子，家里闹得是鸡飞狗跳。

张建宇说，他这辈子都没觉得张宪臣话能那么多，那么滑溜，还那么，没理。

章加义回来的第一天问张宪臣，小陈什么时候回来，张宪臣说，小陈还在俄罗斯，后天的飞机，肯定回来。结果后天半晚了，都把安欣哄睡着了，也不见陈江河回家，又问张宪臣人呢？张宪臣说，哦，又飞澳大利去了，说什么，他去抓个澳洲龙虾回来给安欣煲汤。

问曲松林为什么还没回来，说他爬山没信号，山上不许带手机，打扰人家爬山。十天半个月了，又问，说他在山上搞起了露营，准备搞点野味回来给安欣补一补。

问宗大伟为什么没回来。他说，老宗手头上还有事儿，得飞个小半月，等回来给他带国外特产的宝石项链什么的。章加义说，我需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张宪臣说，哦，那给安欣，小孩子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张建宇说，那我呢？给我带啥了吗？

张宪臣看了他一眼，把他踢回房间被乘法口诀去了。

问程兵，说什么程兵追人追到别的县去了，蹲点好久，总不能现在回来吧。

然后，第二天，秦驰和罗坚把张宪臣喊起来的时候，卫国平和张建宇已经去追了。

“你是说章加义带着王保健回去了，顺便把安欣也抱走了？”张宪臣很震惊，他想过章加义会回去，没想过章加义还顺路捎了一个娃走。

“连被子毛巾牙刷都一起带走了？”秦驰拉着他去安欣房间的时候，房间里连床单都没了。

“还顺走了鸡蛋？”罗坚踩着小凳子把冰箱门打开给他看，最上面的一层放鸡蛋的位置空空的。

“他是来抢物资的？还是偷娃的？强盗？！”

于是，张宪臣偷了隔壁金深水的越野车，追去了章加义家，金深水中午开店的时候，看见门口的纸条，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连带英文的字。

【sen水叔，我门去节安心回jia，jiejie你的车，罗坚】

金深水皱着眉，看了半天，查了几遍英语词典，硬是没找到词。

后来张宪臣是怎么把章加义劝回去的，小安欣是不知道，罗坚是在车后面打瞌睡的，张建宇拽着王保健去挖泥巴，秦驰抱着的小安欣，卫国平气呼呼的和张宪臣一起去把鸡蛋拿回来的，哦对，还顺走了门口挂着的艾草，和章加义骑了好几年的脚踏车。

你问谁骑走的？张宪臣让张建宇骑的，骑了就往金深水家钻。

“所以，加义叔叔最开始不和我们一起的嘛？”小安欣窝在秦驰怀里，秦驰抱着他，翻着当时安欣满月的时候一起拍的照片看，和他讲当年的故事。

“嗯，最后还是劝回来了。”秦驰点点头，低头看着正仰头看自己的小家伙。

小家伙长得很快，转眼都要上幼儿园了。

“那，后来其他叔叔回来了吗？”照片上的人，安欣其实大多还没见过，只是看着人很多，一张图都要挤不下的感觉，椅子都坐不下，好多都站在自己身后的。

“回来了，小陈叔叔是快过年的时候回来的，他给我们带了好多新衣服，你现在用的那套被褥都是他亲自命人定制的。曲叔叔也回来了，不过他是过了年就走了，因为他带的队伍还要比赛。大伟叔真和张叔讲的一样，给我们带了很多好看的宝石，你现在戴的这个项链，是他找了好久，满月礼的时候亲自给你戴上的。程兵叔叔特别忙，他是晚了很久才回来，那阵子他刚刚工作完回家休假，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走之前特地找张叔要了你的照片。还有深水叔，你最喜欢在深水叔的竹椅上晒太阳了。”秦驰把他记得的，一一都告诉他，还有很多很多，那些记忆印在他的脑海里，在生活的每一天里。

“可他们都好忙呀，好少见到他们的呀。”安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坐在哥哥怀里，自己翻着那些照片看。

“会见到的，他们总会回家。”秦驰伸手揉了揉安欣的脑袋，才给他剪了头发，有些硬的发质刺得手心痒痒的。

“他们会像哥哥一样陪着欣欣吗？”安欣扭头，水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期待的看着自家哥哥。

“会的。”秦驰点头，笑着又揉了揉人脑袋。

“那，哥哥，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合上相册，等秦驰把相册放在床头，安欣一头栽在秦驰怀里，抱着人撒娇。

“好，先盖好被子。”秦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帮他把被子整理好，防止小孩晚上踢被子。

“据说，有这么一个碗。”一手拍着人后背，声音压得稍稍有些低，抬手把台灯调制暖光。

“用锤子砸砸不碎，用斧头敲，也不碎。”脑袋靠在他头顶，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慢慢闭上眼睛，趴在自己怀里。

“为什么呀？”小家伙似乎有点犯困，一手搭在秦驰的腰上，脑袋靠在他胸口前。

“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碗呀。”秦驰抱着小家伙，往被子里缩。

“那它是什么呀？”奶声奶气的声音，夹杂着有些含糊的话，小家伙有些迷糊了。

“于是呀，大家都很疑惑的问这个碗，你为什么不碎呢？”秦驰轻轻的小安欣抱在怀里，裹上被子，关上了灯。

“碗竟然开口说话了，它说，你不说碗安，我怎么碎呀？”怀里的小家伙已经闭上眼睛，匀匀的呼吸从被子里传来。

小家伙睡眠好，好哄，每次故事没听完就睡着了。秦驰早就见怪不怪，抱着小家伙在怀里，亲了亲人脸蛋，再次确定好被子没有漏风后，才闭上眼睛。

“晚安，欣欣。”

4K➕一发完 be结局 与原电影有冲突 ooc致歉

 

 

 

00.“借我一场冬，可你说这已是春天。”

 

01.“哪来的贵族大小姐？”这是张宪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记忆犹新。

 

 

“喂！你凭什么抢我新闻！”我指着张宪臣所站方位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我是商会会长的女儿！”

 

 

他没理我，他的神色平静，显得镇定自若，舒展的眉头上，有着经历沧桑岁月洗礼后的超然物外的冷静，流露出久经风霜雨雪后的成熟稳重之色。挺括的西装大衣看似单薄，实则里面加了厚厚的狐裘皮，哈尔滨的冬天是难熬的，冬季长，温度低，时不时下场大雪仿佛要把一切淹没。

 

 

第一次的见面以抢夺新闻的不愉快而告终。

 

 

以至于后来我问他，第一次见面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小孩子，性格刁蛮了点而已。”说完他抬手将我露在外面肆意妄为的胳膊塞进厚厚的软的像云朵一样的棉被，吐出一口热气。“快睡吧。”看吧，其实他也不敢说我什么，反而要贴心的帮我掖好被角，我在心里得意洋洋的叫嚣着。

 

 

 

“明天要去中央大街逛逛吗？”黑夜里，张宪臣突然开口，我听他讲过，他老家的旧居就在中央大街旁边，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嚷着想去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而当他主动开口时，我却愣住了，右手小心翼翼在被子里寻找他衣角的位置，一掌温热，十指相扣。

 

 

 

“社里说你最近新闻全是头条，奖励。”他察觉到我的不安开口解释道。

 

 

“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张宪臣要跟我求婚吗，可我还没和父亲商讨结婚的事宜，是不是太快了，明天见他父母我应该说些什么啊，是不是该早起给老人家买点补品以示敬意，那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啊，穿母亲上个月买给我的那件旗袍，不行不行，我都长胖了穿起来肯定不好看。

 

 

我趴在张宪臣耳边叽叽喳喳的问着问题，他阖着双眼，却没落下我问的每一个问题，直到天亮。

 

 

 

02.张宪臣带我来到一座山下，错落有致的房屋瓦舍之上，残雪斑驳，融化的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灰瓦流下，在屋檐下结出一条条冰挂，晶莹剔透。听到要爬山的我第一反应是退缩。

 

 

 

“叔叔阿姨怎么住在这上面啊？”我小声控诉着。

 

 

 

张宪臣见我如临大敌似的表情笑出了声，“那不见了？”

 

 

 

“不行！”“但你得牵我上去。”说完之后像无赖一样把手硬塞进他的手心里。他笑了笑没说话，牵着我的手微微用力，两人的脚印整整齐齐的印在洁白的雪地，雪花为了表示抗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半山腰，张宪臣在一座小鼓包的雪堆前停住了脚步。

 

 

 

“到了。”

 

 

 

刚想开口抱怨他骗人，我的视线随着他落在雪堆前矗立的木板上，“张氏家父家母之墓”

 

 

落款是“儿，张宪臣。”

 

 

 

“我的父母是中国第一批共产党员，八年前死于特务之手。”张宪臣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一般，有种安抚人心的奇怪魔力。“父亲，母亲，这是您未来的儿媳妇，今天我带她来见您二老。”

 

 

 

冬风吹的呼呼作响，吹在我的脸上我感受不到一丝寒气，张宪臣说看来他父母非常喜欢我。

 

 

 

我站在墓碑前敞开心扉，“请您二老放心，我二人必将无愧祖国。”

 

张宪臣刻意支开我，一个人蹲坐在墓前似乎在唠着家常，最后起身时挺直腰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份军礼。

 

 

 

我知道，张宪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不出所料，第二天清早张宪臣走了，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我找遍了整个哈尔滨，甚至请求父亲动用了商会的人力，却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03.找寻他的几年时间里，父亲总是以各种理由将我带进名利场，广交青年才俊。虽能以工作繁忙推脱掉一部分，但也不乏几个执着的纨绔子弟。

 

 

 

“我已婚嫁。”话语一出，坐在主位的父亲手中茶杯一抖。

 

 

“你在胡说什么！”父亲猛地站起，梳的油亮的发丝配上餐厅里的吊灯变得愈加晃眼。他气急了，可能是气我不知廉耻的讲出这些话，也可能是气我软弱，几年时间仍没放下张宪臣。

 

 

张宪臣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枯黄色的台灯尽力散发着光芒，他伏案桌前正奋笔疾书着什么，他似乎没发现我的存在，一个信封模样的物品被他小心翼翼夹在那本《共产党宣言》中。

 

 

“不睡觉在这偷看？”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然出现在我面前，将我打横抱起。

 

 

“我看见你在写信。”

“给你的。”

 

 

“什么话不能当面告诉我？”

“情书。”“这是仪式感。”

 

 

猛然间，他温热的气息呵在我耳畔，带着骚骚痒痒的触感。我的心底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只想和他永永远远的待在一起。不安分的小手游走在他胸前的睡衣扣子，张宪臣猛地抓住了我为非作歹的手，他心跳跳得好快，体温急剧升高，呼吸有点急促。他痛苦地压抑着自己，残存的理智压制不了体内的念头波涛汹涌，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吞没。

 

 

他吞了吞口水，喉结有规律地上下滚动，睫毛因隐忍而微微发颤，就连说话声都带有了颤音。

 

 

“别闹。”

 

 

他将身子探过来，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能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缭绕在我鼻息间，带有酥酥痒痒的触感，让我不愿意远离。

 

 

“你爱我吗？”我突然开口

 

 

他呢喃着，一遍遍重复着我的名字，眼里满是急切。好像此时在他眼前的人不是我，而且一块稀世的珍宝，唯恐将它弄坏。他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我的脸，身体微微靠近，低沉好听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朵，沉醉的同时也紧张不安。

 

 

他揽住我的那只手，好似岩浆涌动般地热切，没等几秒钟，一切都失控了。他怔怔地望着我，眼睛里似乎涌动着某种克制不住情绪。

 

 

 

04.我没想过和张宪臣的重逢会在一列火车上，他压低帽檐走进巡逻督查的办公室，十分钟后，我清楚的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担心之际想起父亲出发前交于我的通行证，以传达商会指令为借口我走进办公室，猝不及防间被熟悉的烟草味拥个满怀。

 

 

“你跟过来做什么？”原来他早就认出是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离开的原因，见车厢另一边站着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想打个招呼却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与张宪臣的关系。

 

 

 

“陷入困境了，是吗？”他没有遮掩，轻轻点头。我将外套里兜的通行证塞进女孩手里，“拿着这个，哈尔滨没人敢拦你。”女孩用充满担忧的眸子紧盯着我。

 

 

“带这位先生离开这。”我的话语中充满恳求。

 

 

 

夜晚的中央大街额外耀眼，路上行人繁多。

 

 

 

“怎么不回家住？”走进居民楼的那一刻跟了我一路的男人突然开口，我没回应，自顾自拿出钥匙开门。

 

 

 

“先生，擅闯私宅怕是不妥吧。”张宪臣愣在原地，刚想迈进来的脚又缩了回去。

 

 

“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还留着这房子。”

 

 

“念旧。"

 

 

张宪臣是个倔脾气，当我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手指间多出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波动，反手想将门再次关上。

 

 

“给你这个。”张宪臣从貂皮大衣的怀兜里掏出一个纸袋。

 

 

是烤红薯。

 

 

 

“以后你惹我生气，你就请我吃个烤红薯，我肯定原谅你。”

“你这丫头，怎么只惦记吃？”

 

 

所以，张宪臣，你是来道歉的吗，你明明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但就是不愿意和我解释清楚当初的不辞而别。

 

 

 

05.今天，常去的那家书店多了很多我不认识的店员，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长皮衣，朋友示意我不要多嘴，应该是在执行抓捕共党的秘密任务。

 

 

共党？我的心里涌上一种不好的猜想。

 

 

书店门口的风铃声响起，我清楚的感受到周围的人将耳朵竖了起来，目光齐聚。

 

 

是个女人，我悄悄松了口气。

 

 

到底是哪里奇怪，就算是个女人，未免有些高挑。女人左手挎着价格不菲的皮包，在货架前不停翻找自己想要的书籍。

 

 

女人所站之处窗外阳光直射，透过女人的手表镜面晃得我头脑发昏。

 

 

我一眼认出，这块表，是我用三期报纸头条赚来的稿费给张宪臣买的生日礼物。这个伪装的女人，是张宪臣。

 

 

书店门口的风铃声再次响起，他离开了，周围身穿皮衣的神秘人一股脑的涌了出去，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把上好膛的手枪。

 

 

张宪臣有危险。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马迭尔酒店门口，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谁让你跟过来的！”张宪臣低吼道。

 

 

“他是？”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他护在怀里的小男孩，算算他离开的时间，已经六年整了，有这么大的儿子也在合理范围内。

 

 

“我儿子。”张宪臣没犹豫，脱口而出。

 

 

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早已泛红的眼眶渐渐蓄满泪水，一颗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

 

 

“赶紧走，他们在找你。”我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比划着让他逃跑的路线。

 

 

06.父亲告诉我，张宪臣要被行刑了。自从那天书店见面后，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我儿子”，真可笑，自己等了他六年，他却早已成家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

 

 

“真的不去看看吗？”父亲问我。“以后...真的见不到了。”

 

 

父亲的话让我猛地惊醒，我要去见张宪臣，我要问清楚当初不辞而别的原因，问清楚那个五岁的小男孩的来历，问清楚他的爱人。

 

 

来到刑场的时候，张宪臣站在正中央，右眼红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藏青色长衫。

 

 

“张宪臣！”我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瞬，缓慢的扭动身子看向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释怀的笑容。

 

 

“别怕。”

“我爱你。”

 

 

枪响了，张宪臣也倒下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漫天雪花都在漂流、寻觅。我站在原地，始终看不清张宪臣在哪里。

 

 

07.张宪臣被实施枪决之后的第三个月，我又一次见到了马迭尔酒店门口的那个男孩。

 

 

“阿姨。”“这是干爹让我交给你的。”他朝我的手心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干爹？”“你不是他儿子？”

 

 

男孩摇摇头，“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母亲和干爹是很好的朋友，一直照顾着我和母亲。”

 

 

纸条里的内容没有我想象的长篇大论，单单只有五个字《共产党宣言》，正当我疑惑其含义时，猛然想到那天晚上张宪臣在书房塞进去的那封信。

 

 

 

 

 

“见字如晤，相信以你的小脑袋瓜已经想到了，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起初的想法只是替我父母报仇，后来慢慢发现，新中国要想崛起，必须有人牺牲，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是觉得要想你能平安健康，那我愿意站出来。我明天就要离开，去完成组织交代给我的任务，和我的同事结成夫妻，并去苏联参加培训，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不辞而别，我又何尝不会心疼你掉的眼泪，我们的行动被命名为乌特拉行动，乌特拉，俄语里面的是黎明的意思，天亮了就好了，如果你看到这封信，相信我已经完成了组织交代的任务，原谅我。身以许国，何以许卿。落款，你的爱人，张宪臣。”

安欣发烧了。

怎么发烧了呢？大抵是昨晚风大，他本来就年幼，吹了冷风还淋了雨，身板弱，受不住这样折腾，第二天早上秦驰着急忙慌的去把张宪臣叫起来，然后和他一起送安欣去的医院。

本来张宪臣说一会儿送他回家，秦驰不听，非要等安欣一起回家，死活不走。俩手就扒拉椅子的护栏，眼睛死死的盯着床上的人，异常坚定，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昨晚上的话，秦驰牢牢记住心里，他要照顾安欣，现在安欣生病了，他这个当哥哥的，肯定不能走，他要照顾弟弟。

张宪臣没办法，他总不能和小孩子说道理，再者听不听还是一回事。不过秦驰这股劲儿倒是和自己蛮像的，不能讲和自己像，他们一家子人都倔得像头驴。

好在安欣的体温降下去了，输了液，整个人看起来稍微缓和了一些，开了药就回家去了。本来想着，应该没多大事，结果大半夜的又烧了起来，小孩子咳嗽听着都可怜，咳一会儿就开始哭，难受的不止他一个，秦驰也难受，他急，不知道怎么办，抱着安欣哄他也不见好转，等张宪臣把门推开的时候，俩小孩都抱一起哭了。

大半夜去医院挂急诊，人手可能不太够，而且孩子哭，自己也有点烦，最终，张宪臣决定把安欣抱去找章加义。

张宪臣抱着孩子敲响章加义的门的时候，还听见章加义问是谁，结果开门的，是个和张建宇他们差不多的孩子，那孩子双手握着门把手，费力的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张宪臣还多看了一眼，这孩子有点面生又有点熟悉。不过他没多想，安欣治病才是当务之急。

“西医治标不治本，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东西吃多了对孩子不好，小感小冒的，你还花几大千去儿童医院被宰，你不住上几天，能好？”章加义一边说着一边抓着药，顺便吩咐那刚刚给他们开门的孩子，烧水煮药，张宪臣笑了笑，不说也不反驳。

“拿着。”章加义递给他了一个碗，里面倒的应该是白酒，味道还比较醇厚，应该不是他常喝的那种。

“给他抹在脸上，身上，散热。”给他塞了个帕子，顺带去看了看烧药的孩童，指点了几下，回来坐在了他平时看诊的藤椅上。

“这孩子，哪儿来的？”看着张宪臣小心的擦拭着婴儿的肌肤，这孩子，他还没见过。

“家门口捡的，就昨天，夜里下了雨寒气重，又吹了风，估计就是这样，发烧了。”张宪臣答着，怀里的孩子倒没怎么闹腾，估摸着难受，眉头一直皱着。

“人家都上赶着给你家送孩子。”随手拿了桌上的书本，没注意，拿反了。

“你不也收了个？”张宪臣抬眼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烧火的小孩。

“王家奶奶的，他奶奶前几天过世，从小就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奶奶人好，乡里乡亲的，每次路过或者来看诊，都给我带些瓜子花生什么的，我不要就让这小子送我门口，一来二去的熟悉了。他奶奶走后，他也没人管，看着可怜，我就收了他做学徒，乡里乡亲，能帮就帮，他想留就留，不想留就走，我不强求，只是希望他有个手艺，以后不至于没饭吃。”章加义说得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说路边的小猫小狗。

“那你不如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小孩也要融入集体，家里那么多孩子，也不至于孤单。”左手抱着有些酸了，张宪臣换了个手臂抱着安欣，继续给小家伙擦脸。

“我不觉得孤单。”章加义停顿了一下，抖了抖书。

“我也没说你。”张宪臣没抬头看他，指腹摩挲着小孩软嫩的脸蛋。

“……”章加义撇了他一眼，书给放桌子上，起身向他那边走，“保健，药好了就端来。”

“好的，师傅。”王保健伸着脖子回复着。

“孩子不是这样抱的，你不都家里几个孩子了？还不会抱？”章加义从张宪臣的怀里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一手托着人屁股，一手托着脑袋，靠在胸前，额头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烫了，看样子是退了些了。

“我这，也不都是我一个人照顾啊，大伟他们也是这样抱啊。”张宪臣侧头看着他的样子，他怎么觉得，章加义这样，更像是抱猫呢？

“他们你也学？”章加义皱眉。

“师傅，药好了。”王保健双手端着碗走了过来，章加义是想继续说的，但看着那碗药，又闭了嘴，端着药，先给怀里的孩子喂下，小孩怕苦，所以哄骗完他喝下，还让王保健给他拿了快糖果，塞他嘴里。

“好了吗？好了我……”张宪臣刚伸手想把孩子抱回来，章加义侧身退了一点，“我这药也不是灵丹妙药。”

“哈哈，也是。”张宪臣眯了眯眼睛，手里不让抱，那旁边的小孩总能嚯嚯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看着有些拘谨，站在一边扣着手，低着头，也不敢瞎看。

“我，我吗？”王保健有些胆怯，声音也细细的，从小跟着奶奶生活的自己，一没朋友，二也没被什么人关注过，于他而言，这个看起来和自家师傅很像的叔叔，他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嗯，对。”抬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王保健。”王保健别别扭扭的过去，站在他们身侧，像个局外人，老实说也是，他也算是被人捡回来的野孩子，比不得人家怀里的那个宝贝疙瘩。

“今年几岁？”张宪臣面色缓和，轻声询问。

“5岁。”老老实实的回答，小手扣着裤缝，抿着嘴。

“比建宇那孩子还大一岁，老章，你就回来和咱一起住吧，孩子六岁也得上学，和国平他们一起，互相照应。”张宪臣又把话题绕回了章加义身上。

早些年，他们其实是一起住的，当年他们从文的从文，从医的从医，行商的行商，各行各业倒是都沾一点，不过曲松林早些年腿受了伤，章加义当时医术算不得好，小病小痛倒是可以治，那冻伤截肢的事儿他真不行。为此，曲松林后来是把脚割了才保了命，章加义一直觉得这事儿怨自己，没多久就一个人搬走了，他过意不去。这事其实谁都没放心上，命定的事儿，章加义也尽力了，谁也不怪他，他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来二去的，也就这样了。

“老曲的事情都过多久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其实他们兄弟几个都有来劝说过他，只是谁的话他都没听进去，就这脾气，倔。

“那是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过得去？”那是堆积在他心里多年的心结，怎么过得去呢？看着他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样子，他的心就如同被刀子一片一片割下一般。

“你不总说事情不大吗，怎么到了你自己这儿，就成大事了？”张宪臣知道他心结不好放下，可人也总要往前走，永远在过去是没办法往前看的。

“过不去，那是他一辈子的伤，是我一辈子的罪。”章加义语气决绝，怎么可能过去，就算曲松林不计较，他自己也会计较。

张宪臣看着他的样子，他并不是一个很会劝人的主，甚至觉得脑子痛，抬手揉了揉眉心，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个事儿。

“大伟说老曲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回来看看这孩子，他们不都还没见过吗，想回来看看的。”

“你和他们讲了？”章加义记得当年他捡那么多孩子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在摇头的摇头，劝的劝，最后见劝不动也没辙，只是和他讲咱能帮一个帮不了所以啊。特别是当年打算收养卫国平和罗坚的时候，那阵子家庭不算富裕，那里养得了那么多。刚巧，那年陈江河生意刚刚有了眉目，程兵刚进队里，家里的开销总还过得去，不然哪里能盘活那么些个孩子。虽说现在金钱暂且可以不管，但养一个才出生的孩子，他们能不能同意还是个事儿。

“说了。”当然是没有的，张宪臣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再者他们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陈江河近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回家那可算得上是奢侈，宗大伟在国外来回跑肯定不现实，至于程兵吧，刚刚升上队长，手里的事儿肯定也多，曲松林半年都没回个信，唯有金深水稍稍清闲一点点，半年了，就开了个小书社，卖书看报喝喝茶什么的。

“你看，大家好不容易回来，你真不打算也回去看看？再说，这孩子体质我看着不太好，有个懂医的咱也不用老花冤枉钱不是。”张宪臣是这样说的，眉眼都带着笑，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把这戏给圆回去，框人吧，还得找演员。

“孩子的事，确实。”怀里的孩子倒是不吵不闹的，看着怪，烧退了药也喝了，估摸着再次几次药就能好，不着凉不吃不能吃的，自然不会出岔子，但，不得不说，张宪臣收养的那几个崽子不是省油的灯，更别提那本就不怎么会带孩子的张宪臣和另外几个老爷们。如果没记错，张建宇现在这么皮，都是郑朝阳当年带野的。

“那走吧，收拾收拾，今儿就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伸手就要把安欣抱回来。

“我是为了孩子。”

“谁说不是呢？”张宪臣笑，看破不说破，转头看着还在一边被凉半天的王保健，“带他也走，正好和安欣作伴。”

经过密闭车厢的殊死搏斗，小兰的身份不再安全，万不得已，张宪臣须与她分开行动。

离别之前，张宪臣得想办法帮二人脱身。

透过挂霜的车窗，张宪臣看到外面的特务在逐一排查下车的人，但凡车票目的地是到哈尔滨的，一律带走。

张宪臣眸光转暗，耳边回想起一句话：

“…快到站了，再见！…”

一对拎着皮箱的男女，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女的有些不耐，皮鞋跟儿在车厢的地面上碾来压去。

男的背影看起来魁梧健硕，扭过头来，是张极憨厚的面容，他感受到女子心浮气躁，连声哄道：

“别急啊…马上到咱了，熬～”

张宪臣再次瞟了眼车窗外，别无他法，叹了口气，步履沉重又坚定的向那对男女走去。

我躲在卫生间，将门嵌了条缝儿，张宪臣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然，还有他藏于深处的百转千回。

之后，我看着张宪臣假扮起特务，开始了他的表演。

不得不承认，张宪臣身着黑色大衣，头戴黑色毛呢帽，确实很像特务，他面目微狞，言语狂谩道：

“诶～看什么呐？就说你俩呢…过来！”

被喊住的男女，眼中不解且质疑，碍于张宪臣眼神狠鸷，行为怪戾，只得全力配合着，完成「检票」，还获得了“优待”，可以从人少的那边下车。

只是二人刚交出了车票，就被特务抓捕，纵然呼号着“保长女儿”的身份，也无从获救。

全程，我静默的看张宪臣掉包了车票，又见他急匆匆的奔回小兰所在车厢，却奔了个空。无法，他只能先下车。

他安然离去后，我打开卫生间的车窗，任冷风裹着碎雪碴子扑面而来，刮得脸生疼。

片刻，我重回高彬身边复命。

高彬并没在座位上，而是在卫生间听谢子荣的汇报，我心中好笑，还真是「父女连心」我们俩都爱往臭茅坑里钻。

“…就是这个…我给改了…”

谢子荣又急又窘的解释着，微不可察的颤声，更像是无力的辩白。

高彬耷拉着眼皮，眼珠儿一转不转的盯着玻璃上的“暗号”，谢子荣见他独默缄语，心中更是忐忑无底。

我带着一身寒气，汇报道：“车厢里有打斗痕迹，车窗开着，1组的人要么跳车，要么下车，是特务科的人惊了他们。”

闻言，谢子荣像抓着救星似的，连忙点头：

“是…是，暗号…没毛病。”

回程的车上，高彬不辨怒喜，临进家门时，冷冰冰的感慨：“回家喽！”

我懂，他在告诫，科里的事情别带回家中。

家？这里是高家。我，早就没有家了！

记忆中的家，愈发模糊，只能回想个大概。

大概是…

院里小屋的烟囱，浓烟冲出，被北风吹散，漫的满院都是，飘忽忽的遮住了日头，院子里有一霎的幽暗，分不清空中的烟和云。

棉门帘子压住的门缝里，会扑出热气，还会飘出烤土豆的香气，那是一种灶坑里独有的熏烤气，迷人眼睛，又勾人馋虫。

每每这时，屋里女人总会飒爽的喊一声：

“闺女，吃饭了。”

这是我对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忆，

毕竟，那夜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如今我过得还算可以，再也不用靠烤土豆打牙祭，每餐吃的美味且精致。

“宵宵，吃饭了。”另一个女人也这样唤我。

这个女人有些丰腴，盘着时兴的烫发，一身花萝丝绒旗袍，手里正拿着勺子，往小瓷碗里盛着洋柿子炖牛肉，美其名曰「罗宋牛肉汤」，我极其厌恶这种不土不洋的吃法。

来到桌前，我摘下皮手套，搓了搓冻木了的手，等到不太冰时，才伸手接过：

“谢谢妈妈。”

女人感受到我指尖的凉意，扭头嗔怪的看了一眼餐桌主位的高彬，像只护犊子的母狼。

“大冷天的，你非带宵宵出去干啥？她这个年纪就该在学校里读读书，再不济跟我去打打麻将，喝喝咖啡，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你出去挨冻？”

高彬放松的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回道：

“今个儿带她坐了火车，这丫头没怎么去过外地，解解闷儿，你嫌冷，就没跟你说。”

高彬语驻，还慈爱的看了我一眼，只是目光幽闪，我便会意，坐在高夫人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妈妈，是我求爸爸的，还没出过远门呢！”

高夫人指尖轻点我的额头，无奈道：

“你呀～有什么可看的，哪哪都是冰天雪地，你从小手脚就生过冻疮，再犯了可咋办？再说，什么世道…”

高夫人意识到言语不妥，不再继续。之后，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

一块块牛肉在口中与牙齿对抗，最终落得皮绽肉碎的下场，就像…反叛了的谢子荣，也像明日的2组…或者…1组。

我向来爱吃肉，很爱吃，因为顶饿，吃上几口肉，就能保证我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

暂时，冻不死。

如今，我顿顿吃肉，有时是熏红肠，有时是炖牛肉。高夫人经常带我出席各式的宴会，有时还能尝到新奇的「锅爆肉」。

无人时，我总会想起记忆中的灶坑味道，尤其馋被烤得黑乎乎的小土豆。

还有，那个叫我闺女的女人，尽管，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脸，多年来，再未开口叫声妈。

饭后，高夫人从楼上拿下来一件时兴的毛领大衣，催促道：

“快换上，张家小少爷电影票都买了一沓儿，小姑奶奶，今天就赏个脸吧。”

说完，还冲高彬使了个眼色。

高彬向来不管这些琐事，听说是张家的，再算算时间，2组那边马上就要到达秘密地点，确实需要找个由头将我支出去。

“怎么？下午打麻将张夫人念叨了？”

高夫人一听，脸上得意之色瞬起，看着我的目光像是打量着得意之作。

“那可不，她说呀，她的傻儿子就差打铺盖卷儿，住进亚细亚电影院了！”

临出门时，高彬送我到院儿，说是顺便拿落在车里的东西。

车旁，高彬沉声道：“谢子荣亲眼看了同党被枪决，吓得够呛，今天火车上又出了乱子，你稳稳他的情绪，有些事，鲁明和金志德做不来。”

“我明白。”

黑暗中，高彬突然慈爱一笑：“姑娘长大了，知道心疼妈了。很好！外头的事情，就不要带回家里了。”

高彬回家从不讲外头的事，倒是高夫人在麻将桌上听到什么风声，会询问他，每每这时，高彬都会笑着打哈哈。

很显然，高彬不愿夫人知道太多，并非担心脏了她的耳朵，而是高彬不信任，他连她也不信。

是的，高科长谁也不信！

高彬转身回了，而我的行程很满。

我得去和周乙他们汇合，共同为2组的人演上一出戏，当然，是为了便于监视。

我还有私心，想再去趟我的「童年忧乐场」马迭尔宾馆门前，看看那两个孩子。

啊…最重要的，我还得去趟亚细亚电影院，应付那个姓张的公子哥儿。

无巧不成书，我在亚细亚电影院门口，确实见到了一个姓张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匆别，入夜再会的人。

张宪臣。

其实想了想，感觉e的水仙宇宙里面和孟烦了比较配的，应该是张宪臣或者是郑朝阳。

一个是会告诉烦啦，我知道你的身上背了三千座坟，但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失去，也不要害怕红色，红色是血肉的颜色，我和我的骨肉同胞会用我们的血肉点燃一盏盏灯，指引你和背后的兄弟们一起走到有光明的地方去。

一个会每天用一口京片子和烦啦插科打诨，一边嘲笑烦啦每天蔫蔫的像颗腌白菜，一边告诉他，你看，北平的天已经亮了，白菜的种子如果洒在泥土里也可以重新生根发芽。

“咚咚咚！咚咚咚！”

夜晚的声响总是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清晰，但今天一直下着雨，雨声淅淅沥沥，敲门声也变得模糊不清。

“咚咚咚！咚咚咚！”

“咔嗒！”

“谁啊？”卫国平的房间离门口最近，推开门，很是不耐烦的揉着眼睛吼了一声。才从外面和家人旅游回来的他，显然是很累的，根本没休息好，大半夜的到底谁在敲门。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家里的大家长喊醒了，张宪臣的房门也打开了，张宪臣裹了件大衣走出来，拍了拍人肩膀，比了个手势，让他先进房间，自己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们家很大，因为家里孩子和兄弟都很多，索性前些年就和陈江河一起换了一套大的房子，那时候陈江河说，大房子好，总比小时候咱哥几个挤一个房子的好，孩子们都会长大，咱们有能力了，就给他们最舒适的环境。

想着家里那最不省心的小子，张建宇，张宪臣就头痛，那小子上房揭瓦，无所不能，天天往外跑不说，爬窗翻院墙什么都干，活脱脱的野孩子，哪里和他有半分像的。虽然说，张建宇确实不是自己亲生的，但也和自己亲生的没两样了，拉拉扯扯的，算着日子，张建宇今年也有四岁了。

张建宇才来家没多久，曲松林还在家里，没去当教练，那时候他在养伤，孩子初来都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被谁带皮了，天天不着家，那时候自己也忙，曲松林腿脚不方便，给他急得呀，拐杖都坏了好几个，后来说是跑去隔壁村玩了，还是宗大伟开车路过看见的，一个玩得浑身是泥的泥人，给捡回来的。

后来为了管张建宇，张宪臣特地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管教他，好在那孩子只是皮痒，性子倒也不坏。有次冬天，带他出去玩的时候，路上碰见了正在路边穿得有些旧的，腿上还有伤的秦驰。本来张建宇是好心，说看秦驰受伤了，还那么小，和自己一样，想着给他点吃的，或者穿的，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他，撑着墙硬是走了半个街道，拖了一路的血印。

张宪臣自然也不能放任一个孩子拖着一身伤在这个寒风冷雨的天气一个人。张宪臣问他，你爸妈呢？秦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张建宇也跟着去问，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没人要？秦驰转头给了张建宇一腿，然后自己也光荣倒地。

张宪臣就这样，又捡了个崽回家。至于卫国平嘛，说到卫国平就不得不说跟着他一起的罗坚。卫国平呢，是一直住在亲戚家的，但是亲戚一直也都不太喜欢他，他爸妈很早就出去打工，之后一直没回来过，没给过他们钱，孩子也不算特别讨喜，自然而然的，大家就像踢皮球一样的，把他送去这家，又送去那家。罗坚和他一样，他俩是在哪里认识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罗坚很爱跟着卫国平，就像大哥带小弟一样。

所以当卫国平被送到张宪臣家的时候，罗坚也就打包一起被送了过来。

那时候，孟烦了就说他把家当垃圾桶，什么垃圾都往里面装。郑朝阳说他，说如果都是垃圾的话，那咱们在这里，不也都是垃圾了吗？金深水说，说不定就是上天的缘分，让本来无依无靠的他们，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家，不和咱们自己很像吗？

说来也是，他们也和这些孩子的经历相似，不是被亲戚抛弃的，就是被父母抛弃的，兜兜转转的，自己也大了，遇见了很多相似的人，是缘分还是巧合没人说得准，但是现在，他确实不想这些孩子和自己一样。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张宪臣扯了扯衣服，走上前往猫眼的地方看了看。按道理说，这房子的地段和物业管理都是很好的，大晚上敲门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才是，保安不早把人带走了吗？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猫眼外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张宪臣皱了皱眉，敲门声也跟着戛然而止了。

“不会是有人恶搞吧？”张建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靠着门打着哈欠。

“大晚上的谁恶搞，叫人把他抓起来。”罗坚探着个小脑袋，眼睛圆鼓鼓的看着门口。

“嘘。”秦驰侧头给他比了个禁声的姿势，然后眼睛也盯着门口，一动不动。

“不敲了，叔，咱回吧。”卫国平也看着张宪臣的位置，直了直腰，他好困的。

张宪臣没说话，手却搭在了门把手上，然后，他拧开了门。

敲门声听了，在那之下掩盖的，孩子啼哭的声音，渐渐落入张宪臣的耳朵里，雨依旧在下，孩子稚嫩的啼哭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

门外已经没有人在敲门了，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篮子。走上前看，里面正是一个小婴儿，裹在襁褓里，被人丢在了这个地方。

孩子看着人走了过来，刚刚还在哭的声音，在看见人后，哭得更委屈了，声声让人心疼。

虽说现在不是冬天，可雨夜的气温并不高，一个小婴儿在这里，这不得生病吗？

张宪臣看了看周围，除了这孩子，不再有其他人，想来想去，也只好先把孩子抱进家门。

“嗯？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罗坚跟在卫国平后面，扒拉着人看。

“这么小，为什么他爸爸妈妈就不要他了？”张建宇趴在沙发上，看着被张宪臣重新换了被褥，抱在怀里哄睡的孩子，有些懵的看着。

“他也，和我们一样吗？”秦驰站在最外面，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解的看着那个小孩。

“我又有弟弟了？”卫国平挑了挑眉，这个弟弟，看起来和别的弟弟不一样，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不一样，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我是不是也有弟弟了？我也不是最小的啦！”听见这个词，罗坚开心得快蹦起来了，以前都是哥哥们带着自己，现在自己也可以带弟弟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弟弟，怎么就不能是妹妹？”张建宇伸手比了比，要弟弟做什么，罗坚可不那么听话，万一再来个混世小魔王，那这个家不得闹得鸡犬不宁。

“你哪只眼睛看着像妹妹了？这分明是弟弟。”卫国平抬头瞪着他，刚刚的好脸色全然不见。

“那你哪只眼睛看着像弟弟了？”张建宇也不服气，叉着腰站在沙发上，仰着鼻子看他。

“你别以为站得高我就打不到你。”卫国平撸起袖子就准备往他脸上揍。

“你来啊，你来啊，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略略略！”张建宇先跳到地上，再跑了一段，转头冲着卫国平做鬼脸。

“臭小子！你皮痒痒。”卫国平拿起拖鞋就往张建宇那边追。

“国平哥！加油！国平哥！加油！”罗坚跟在后面喊加油。

“秦驰。”张宪臣拧了拧眉心，把一边纹丝不动的秦驰喊了过来。

“怎么了？叔叔。”秦驰乖乖的过去，仰着头看他。

“你喜欢这个孩子吗？”张宪臣把孩子抱底了些，让他看到。怀里的小孩已经不再哭泣，闭着眼睛睡着了，脸上肉嘟嘟的，粉粉嫩嫩，很是可爱乖巧。

“叔叔喜欢，我就喜欢。”秦驰很懂事，也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他不能有自己的喜爱，也不应该有。

“我问的是你喜欢吗？”张宪臣让他凑近些，看看这个孩子。

“……”秦驰低头，看着那个小家伙，说不喜欢吗？不是的，秦驰喜欢，因为这个孩子看起来很乖，很安静，很讨喜的样子，外面的吵闹再大，似乎都不能打扰他的这份祥和。

“喜欢。”秦驰点点头，他喜欢这个孩子。

“那叔叔把他交给你，他们我都不放心，以后你要好好看着他，可以做到吗？”张宪臣把他交给了秦驰，摸了摸秦驰的脑袋。

“我会的，叔叔。”秦驰眼神无比坚定的看着张宪臣，尽管他只是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可现在，叔叔把责任交给了他，他就一定要对得起这个责任。

“他叫什么呢？”秦驰看着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叔叔，他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叫什么。

“叫，安欣。”那是在摇篮里，除了孩子以外，唯一的纸条，写着两个字，安欣。

“安欣。”秦驰念了一遍，安欣，很好听的名字。

“带小安欣去休息吧。”张宪臣示意他先回去，看着秦驰的房门关上，张宪臣才缓了一口气。

“卫国平，罗坚，张建宇，给我滚过来！”

这些混世小魔王，一个两个，都不省心，但愿新来的这个小家伙，能让自己省省心。

注意避雷❗私设张宪臣×金深水，皆无家室

1931—1940       1931年张宪臣40，金深水31

是1931年的南京，战火动荡，哪哪都不太平，那间小洋楼可能是唯一一个还算安宁的地方。“张宪臣…一定要去吗？”金深水半倚在床头，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张宪臣。“听话，等我回来”张宪臣脸上的表情不明，说不准是忧愁还是对这次行动的自信，他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离别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出口。“什么时候回来？”“黎明到来之时。”

在那个战火纷飞，寒冬凌冽的冬天，张宪臣去了哈尔滨，他为金深水留下了一套黑色的羊毛大衣，与带着烟味的匆匆一吻，一去不归………

金深水等了很多年，等到他都成为金处长了都没等到。『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吧，就这样吧』他沉默的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房内缭绕。他的工作行走在刀尖上，穿梭在龙潭虎穴之间，危险何其多，但金深水不怕，他无牵无挂，他能有什么怕的呢。

张宪臣这个名字，他已经九年没有提及，埋在心底，就让它烂在那里，再也不要撕开这道疤，但就在他出完任务后，这道疤再度被撕开。“雨花台同志…你很像……”金深水撩起眼皮扫了眼对面那人，语气轻飘飘的。“张宪臣，对吧”烟圈随着的他的话飘出，遮住的他的脸，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这衣服是他的”金深水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靠着椅背，懒懒的说着话。“对…对，是张宪臣同志，不过他牺牲了，你们是什么关系？”这人颇有些刨根问底的架势，金深水没多计较，只是在听见张宪臣牺牲时，心脏不可控的颤了颤。“认识，但是不熟”他说完这话，戴上帽子转过身匆匆离去，回到房间，他用极轻的声音深呼吸着，埋在心底的那个名字随着心脏撕裂般的疼再度出现，又是抑制不住的想念……

黎明啊，告诉我，我的爱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张宪臣和金深水！

浅浅预热一下，是倒叙噜～

1935年，新年伊始。

金深水背着和他差不多的口袋艰难地行走在山上。

雪很深，已经及腰。他慢慢走着，身后的雪沟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随着其向前而不断延长。

金深水开始怀念起南方的无雪冬季，虽然寒风会灌进衣服，但至少不会那么厚重。

来到约定的地点，他将口袋依靠在一块巨石上，退后两步，大口喘着气。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打开了口袋。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他笑笑，弯下腰捧起一堆雪，用手融化一点点后用其洗去他脸上的血污。血已经成痂，弄了很久，仔细地弄着，像是一场盛大告别。

“我跟你说啊，你不知道昨天我屋外积多厚一层雪……”

“墨水洒在纸上，你不知道我那份报告写了多久……”金深水喃喃，像之前一样与他分享在平常人眼里最稀松不过的小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儿啊，现在却笑得灿烂。

连一只在路上遇见的小狗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他离得很近，嘴里呼出的热气融化了他脸上的雪粒，又在离开的时候出现。

他俯下身去，想去亲吻，但又缩了回来。

不合适。金深水想。

“我之后会被调去南京，”他走向了一旁的树墩子，

“可能不太会回来了。”

嘴里呼出的热气混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被冻成冰渣子，刺得眼睛生疼。

“抱歉啊……会让你等这么久。”

  

他揉揉眼睛，似乎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南方的无雪冬季，和那个活生生，站在他跟前叫他名字的人，张宪臣，他的爱人。

  

＼(`Δ’)／    ٩(*´◒`*)۶

“深水……天亮了就好了”

“这是我死在黎明前的爱人，我替他看到了黎明”

感觉两个人有点配……

—3—

 

 

杨锐似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从进入梦境以来，就一直身处安欣梦境里的人，从进来开始，他就一直可以看见安欣，甚至一路跟着他，走了很久。

 

他明白，安欣是看不见他的，其他人也是，所以偶尔的顿步和回头，杨锐都很平淡地看在眼里，就好像他也把自己当透明一样。

 

杨锐见到的安欣，是那满头白发的安欣，按理说应该是安欣出事前的一段时间，至少现在的安欣至少头发花白，少言寡语，面色看着麻木苍老，眼睛蒙上一层灰。杨锐并不知道现在的安欣到底是准确到哪个时段，但是他推测，应该是安欣的事情处理完后的时间，因为偶尔，他会在监狱门口看着看，却从不进去，里面关着谁，杨锐自然也不知道。

 

去墓园似乎是他的习惯了，只是他很少说话，只是坐着，一坐有时候就是一天，没有目的，也不应该有目的，最后走的时候，还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很疲惫。

 

这是杨锐见到他的时候想的第一个形容词。很疲惫，疲惫得即使他身形挺拔却还是觉得他快被什么压垮了。他很孤独，从跟着他那么久以来，没有人一个在他身边多停留片刻，哪怕就是问他一句最近过得是否还好。他很惆怅，因为杨锐总是觉得那深邃的眼瞳太过空洞，看着一个地方至少眼神失去焦点，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生病了。

 

杨锐是这样想的，他应该是生病了。但他生什么病了，杨锐不是医生，他不知道。

 

安欣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早起，换好衣服，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可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坐在餐桌前，又准备了一杯茶水，甚至拉开了椅子，然后绕道坐在了椅子的另一边。

 

杨锐觉得很奇怪，难道今天有客人来吗？

 

“坐吧。”安欣却很平淡地说着，端着茶水浅抿了一口，抬头看着杨锐的位置。

 

那双似乎蒙上一层蒙眬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望着自己，甚至恍惚间，他的小猫就在眼前，可那眼神却转瞬即逝。安欣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茶水。

 

看来他是看得见自己的，那这些天自己跟着他，岂不是，他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不说？杨锐觉得有些奇怪，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坐下，眼前的是茶水冒着白烟，晕染了视线。

 

“您是一直可以看见我吗？”喉结滚动，杨锐手交叉相叠，问出了问题。

 

“嗯。”安欣垂着眼睑，微微点了一下头。

 

“您为什么不说呢？”虽然心里是早就有答案的，但是那人看起来一点波澜都没有，那自己这些天和他的对视不也全被他看在眼里了吗？一个大活人跟着自己，没有防备也没有驱逐，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啊？杨锐皱着眉，端着茶水喝了一口，烫到了舌头。

 

安欣张了张嘴，伸出一半的手指尖弹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看着杨锐脸色更难看了些，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有点烫。”

 

他一个人生活久了，久得连怎么照顾人都忘了，唯有那谦和的话，是越说越顺溜了。

 

杨锐侧头看了看他那干巴巴的笑，眼尾的褶子深了几分，是歉意又带着点讨好，是不舒服的感觉，和安欣这个人不符合。

 

“您今天不去上班吗？”稍微休整一下，杨锐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不走呢？”安欣低下头，双手捂着还在冒热气的杯子，因为低着头，所以杨锐看不见他的脸。

 

“我.......”杨锐想问他为什么要自己走，可安欣却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从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不用劝我，也不要再多问，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但是，请回吧。我还有工作，别再跟着我了。”语气虽然没什么起伏，但就是因为没有起伏，所以异常的疏远，拒人千里之外。

 

“我并不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看着他松开水杯，打算起身离去，杨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撑着椅子的手，袖口的纽扣还未扣上，指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想跟着您，保护您。”

 

安欣似乎是在思考，又或者觉得奇怪，停顿了几秒后似乎妥协般，转头看着杨锐的眼睛，那和自己相似的样貌，完全不一样的气质，这个人是奇怪的，又是合理的。

 

“随便吧。”

 

杨锐眼睛亮了亮，端着茶水喝完，也不管烫不烫的，起身把椅子推进去，顺带帮安欣把椅子也推了进去，跟着人出门。

 

安欣本来打算步行去上班的，但是确实耽搁了时间，出门只好打车去的单位。他确实一直知道杨锐的存在，从他第一天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就觉得奇怪，杨锐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说不上来，一细想头就会痛，看着他那和自己相差没多少的五官，甚至一度觉得自己的出现了幻觉，直到他晚上洗澡在浴室镜子前，认真的辨认了一番自己的样貌，打开浴室门出来，在客厅的沙发边找到了站得笔直的杨锐，看了几眼，确定这个人虽然不认识，但应该不是坏人后才回房间休息。

 

在安欣的眼里，杨锐是个奇怪的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世界，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出声，好像透明人。他有些受不了杨锐炽热的直视，所以偶尔会忍不住回头看他，可那人有点呆，似乎看不懂自己的眼神，自己看他，他也还是那样看自己，一成不变，偶尔眼底的情绪还能被自己捕捉，可他不说话，自己更是不好开口。每天被人盯着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美好的。

 

所以杨锐的出现，安欣是觉得困扰的，也就有了早上的那一出。只是他没想到，杨锐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说话很客气，又有点小性子，嗯，他自己是不会形容的，但是很奇怪的是，其实自己不反感他的存在，相反，自己有点习惯他的存在，甚至有点小依赖。

 

所以上班的时候，他会时不时的，不经意的瞟一眼站得和自己有些距离的杨锐，然后在感觉他会看自己的时候收回视线，安欣的工作本就不算忙，只是中途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开会，商讨，办公，枯燥无味。

 

别人是看不见杨锐的，在这里，只有自己看得见他，因为他看见所有人都是和自己打招呼，而没一个人问他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或许这个人都是自己幻想的，幻想的就幻想的吧，其实也没多大所谓的。

 

他也确实和自己身边的人不一样，他很诚实，也蛮老实，什么情绪好像都在脸上的，当然，他脸上最多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嗯，和自己蛮像的。

 

“你叫什么呢？”

 

“杨锐。”

 

“叫我安欣就好，不用敬语。”

 

“好，安欣。”

 

看着他的样子，安欣眼眸微微弯着，这个人，如果说硬要比喻的话，想他们队里以前的德牧警犬，很标致的那种特等犬。杨锐对安欣有问必答，但安欣的话实在太少，他很少和人交流，像朋友那样的交流更是没有，所以偶尔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他也怕人烦，索性还是不说。只是有时候自己要开会或者做什么，他会和杨锐打个招呼。

 

“每天我要跟市里的同志一起出任务，你就别跟着了。”看着昨天的资料，安欣揉了揉眉心，明天是场硬仗，有些劳神费心。

 

杨锐明白，任务是不能推脱的，全员一起出动，肯定也是大事，安全问题，是存在隐患的。

 

“我陪你去。”杨锐还是站在他身边，简短的诉说自己的想法。

 

“不算很大的事情，市里派了人，安保问题不用担心。”安欣眯着眼睛，扯了扯已经滑下去的大衣。

 

“不是大事应该不会叫你吧，市里派了人，也就是存在安全隐患的。”杨锐伸手帮他把衣服搭在人肩头，淡淡地过滤掉他的那些所谓的“不算大事”。

 

安欣的笑僵了一下，仰头看他，“大事小事都是事，我不去也会有其他人去，任何事情都存在安全隐患，可任何事也都需要人去做，去经历，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希望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不要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们都有家人，我无亲无故，让我承担也没什么大事。”

 

“可你并不无亲无故，还，”还有人在等你，后面半句话，杨锐不知道如何说，因为他看着安欣的眼睛慢慢变得疏远和漠然，暗下来的眼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威慑。

 

白发的男人直直的看着他，不再多言，拿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衣服，转头看着公文。

 

“抱歉。”杨锐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等了好久，才听见安欣闷闷的说了一句，“你走吧。”

 

心脏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一瞬的呼吸停滞，可身体却很听话的向外走，他的存在是服从命令，安欣的命令。所以他的脚在跨出门槛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他真的走了，从安欣的家门出去。

 

可屋内的人连头都没回，还是埋头看着文件。

 

是抵触是厌烦，还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苦楚。不得而知，也没人知道。

 

杨锐在门口站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门打开的时候，安欣却看都没看，直直的从他眼前走过，穿过了他的身体。

 

看着他从自己身体走过，杨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一般，他赶忙上前去抓安欣的手，可同样的，他的手也穿过了安欣的身体，他抓不住他。

 

“安欣，安欣，你看得见我吗？安欣，你别走，你听我说，安欣，安欣！”杨锐的话安欣根本听不见，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转头似乎察觉什么一样的看了一眼杨锐的位置，然后微微皱眉，抬步却还是走进了电梯门，就好像，那里本来就没有人一样。

 

看不见了吗。杨锐感觉有些心慌，今天安欣要出任务，出任务前他们闹得有点不愉快，自己怎么在那个时候闹情绪，万一今天真的有事怎么办。他不敢多想，快步跟上安欣的步伐，跟着他一起去。

 

去往抓捕嫌疑人之前，有人和安欣说，到时候让安欣在楼下就好，不要让人知道他去了。安欣暗了暗眼眸，也大多猜到了可能是自己认识的人，安欣一如既往的点头，开着玩笑的把事情糊弄过去，然后别上了配枪。

 

强盛集团落网后，很多次任务中的他，都有些恍惚，看着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容，听着那些悔恨的措辞，陈述的恶果，他真的恍惚，甚至心寒，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誓言，落得如今的下场，为什么不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坚守自己的责任和底线，为什么，最后和他一样的人，有的用憎恨，有的用渴求，有的用羞愧，在看自己，或者不看自己，祈求他的垂怜，渴求再一次重生，可谁又能重生呢？真的会重生吗？在审判面前，那些言语，不过是自己最后的遮羞布，掩盖自己一生罪恶的躯壳。

 

“安欣，都是你逼我的。”

 

“安欣，大胆的往前走吧。”

 

“安欣，你会不会认我这个朋友。”

 

“安欣，只有你还愿意和我说这些话。”

 

“安欣，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太多的熟人在他的脑海里重叠出现，太多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们在叫自己的名字，他们在喊自己，喊自己做什么呢？

 

“安欣！”

 

是谁？谁在喊自己的名字呢？

 

“嘭！”

 

枪声响起，身体沉重的倒在地上，恍惚间，安欣看见有一个人冲入人群，抱着自己，头发黑黑的，身体健壮，自己靠在他的臂弯里，很安心。

 

他在喊自己的名字，可自己的身体好沉重，眼皮也好重，耳朵也不好，他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了，只感觉有什么液体，滴落在他的脸颊。

 

是哭了吗？为我哭的吗？不要为我哭泣啊，我本就无牵无挂，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的，让我了无牵挂的走吧，不要为我难过，我不遗憾，我会得到解脱。

 

那人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抱着他哭，嚎啕大哭，像个孩子，无助的含着他的名字，鲜血从他发手心流在衣服上，浸湿了衣襟。

 

“安欣，安欣，别，你别这样，你说句话吧，安欣，安欣，我是杨锐啊，安欣，别走，看看我，你看看我，安欣，我接住你了，安欣，安欣，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和我走吧，安欣。”杨锐握着安欣的手，看着他半阖的眼睛，水雾占据了视线，他看不清安欣的脸了。

 

要去哪里啊？

 

视线越来越模糊不清了，话也听不完整了，是杨锐吧，是他吧。别哭，别担心，我得到解脱了。

 

那被人握在手里的手，最终还是垂落了下去，半阖的眼睛，也终是闭上，他又安静了下去，毫无生气。

 

“不要再离开我，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杨锐已经失去过一次了，那样的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一次了。

 

矮矮的泥土压着小小的猫崽，泥土旁边长满了草，风一吹，草就晃，像小猫的尾巴，摇呀摇。

 

“别离开我，这次我真的接住你了。”杨锐记得，那次在海里，在船上，他的小猫掉进了海里，他接住了小猫，这次，他也接住了他，他的小猫，他的安欣，他真的接住了。

 

“回来吧，别再离开我啊。”杨锐低头靠着他的脸颊，眼泪顺着肌肤滴在他已经没什么温度的脸上，失去的痛苦，他真的不能再感受一次了，他已经不能被人滋养了。

 

“回来吧，我带你回家啊。”

 

怀里的人儿不能回应，安静的靠在他怀里，那是他最后的样子，是他陷入梦境后，最后的记忆。

 

梦境动荡，怀里的人也慢慢变为虚体，渐渐化作白色的光，钻入了杨锐的身体，片刻间，只有自己的地方，突然变出了很多人，陈江河，张宪臣，孟烦了，等等，那些一起进来的人，都出现了。

 

“杨队？”罗坚先一句开口，看着眼前的人，竟然有一种找到阻止的喜悦。

 

“我们，这是成功了？”何莫修愣愣的看着大家，有些激动。

 

“不，还没有。”

 

系统突然闪现在了眼前。

 

“还差人，高远不在这里。”

 

此刻的高远，正在梦境的某个地方，孤单的走着。

*张宪臣的诀别书

*BGM：诀别书

*脱离原剧情

  张宪臣，北京是不是又下雪了？

　　我们回去看看吧

　　回想我和张宪臣的过往，真是聚散无常，像冬天的大雪，本是云雾间的水汽，落至人间纷纷扬扬，一到春天，又化成水，一同流向江河湖海。

　　民国六年，我刚从南方来北京读大学。他是北大的学生，我们因一场大雪相遇。漫天的雪，风也吹着刚出礼堂学生的抱怨或惊叹，延绵不断。素白裹满北京，红砖琉璃瓦上私渡了一层细银，泛着独属于寒冬的一丝独特，这风这雪再别致，也似凌烈的刀一样刺着我的一寸寸肌肤，冷的我哈了口气在早已冻得麻木没有知觉的手上，氤氲的雾气缭绕，温暖圈起了我的手，接着转瞬即逝。

　　我正想冒着风雪回学校，他问我要不要他帮我些什么。他出现的突然，或许他看到了我冻得泛红的手，又或是应空气寒冷而干涩流泪的眼睛。他带我在北大里找了一处暖和地儿，慌慌张张去寝室给我接了杯热水，大抵是刚烧开的，他的手左一下右一下的捧杯子，慌慌张张的放在了桌子上，随即，他又制止了我。

　　“你先别喝，先暖暖手”说罢。他又跑了出去。只留下我满脑子疑问。

　　他又拿来了一个杯子。不过里面没有任何东西。这是要自己倒一点喝？

　　他拿起了装了热水的杯子和空杯子，交替着把杯子里的水左右倒。

　　什么？

　　“水是刚烧开的，太烫了，这样来回倒腾倒腾，就不会烫了。”说罢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热水放在了我面前。

　　“倒腾完，空杯子还能有点热气儿”他坐在了我面前，带着手套的手搭在了空杯子上暖和。再配上他那裹成球的衣服，他真像北大里的胖猫，在严寒中窝在你的怀里，给你暖手暖脚，柔软的身躯和毛蹭着你的肌肤，两个字-舒服。

　　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我觉得这人真好。

那天我们在北大里聊了许多，他告诉我他是从黑龙江那来北大读书的，我们聊文学聊政治聊思想，大到国家之兴亡，小到家常之便饭。那日我们聊的很开心，就像是流水觅知音。

两个异乡人的依赖从此刻像是两个杯子来回倒腾热水，传递着内心深处柔软炽热的温暖。

他是温暖。

　　他说，他叫张宪臣。

　　民国七年，我们胜利了，真是皆大欢喜，那天整个学校都是热闹的，像小时候坐在开满一束白花的大树下听婉转的鸟鸣一样美好热闹。可是不久后的巴黎和会，外交失败了，这样的断崖的落差我们感受到了国家的wu neng，帝国主义的强势。什么威尔逊总统的十四条宣言，什么真理战胜主权，什么都是空的，这不过是忽悠我们中国人民的幌子。

五月三日，我与几个女校同学作为女师的代表前往北大的法科礼堂参与商议，北京的各大院校都派出代表，共同商议明天的游行。我在一群素衫中看见了张宪臣，白衫轻薄，更显得他的眉眼落得细致，只是这风骏因国而微蹙在一起。我未曾见过他这样，如此屈辱，谁不气愤？

“张宪臣，我们会一损俱损吗？”

“不会的。”

　　次日，我们高举白旗，在大街上高声喊。

　　“势死力争！还我青岛！”

　　“废除二十一条！”

　　“外争主权！内处guo zei！”

　　张宪臣在队伍里扯着嗓子死命的喊，像绝境逢生的狮子咆哮，像山崩地裂的猛雷，他喊的满脸通红，拿着白旗的手也一下一下猛的向上举。像是要击破屈辱的屏障，打碎di guo的压迫。

　　一道道白旗在北京的琉璃瓦前驶过，纷纷扬扬，错落得像雪山，可我看到了白皑皑的山上燃起了火，猛烈地一点点的烧了起来，天地间遍布红色，这不是血腥，是，拼命的奋起的力量。

       该来的还是来了，jun jing 镇压，他们死命扯着我们，拿起jing gun打，一击一击，敲的不仅是我们，更是人民的警钟。

男同学们把女生都往里推了推，张宪臣也拉起我的手往里侧拽，一群男同学围在了外侧。我被人群挤进了深处，再从慌乱中脱身寻找张宪臣的身影时，恰巧对上了他回头看我的眼神，他被警察带走了。

　　他猩红了眼。

在bei yang zheng fu 妥协前，我每天下了课就会走路去监狱给他送衣服送吃的，在短暂的见面后，我与一些同样送衣服和吃食的阿姨们就会被jing cha 赶出来，再走回学校，日复一日。

商人罢市，工人罢工，学生罢学，直到 bei yang zheng fu 再次软下骨头来妥协。

那天我去监狱接他，他欣喜的冲出人群，准确无误的跑到我跟前

　　“我们胜利了吗？”他殷切的看着我

　　“嗯，bei yang zheng fu妥协了”

　　他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笑了起来，他的眼角因笑意盈盈而向上撇了撇，忍俊不禁。

我看出了他眼眸里水一样的柔情泛滥着喜悦的涟漪，他抱了抱我。

“真好”

“真好”

点点星火随着奋起的摩擦而窜了出来，落在了大雪里，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坑。

他是火苗。

民国十年，五月四日的游行终于告一段落，但随之而来的是许多学会和作品开始了寻找新主义和新思想，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马克思主义。那天我们在路灯下像大雪那天聊国家，他告诉我守常先生与仲甫先生成立了共产党。

“我们去革命吧”

他看着我笑

“好”

我看着他笑

  革命的热情点燃了树枝，熊熊烈火负势竞上，争着，抢着，往高处远处伸展。

他是篝火。

　　民国十二年。随着我党的体系逐渐完善，也开始需要 di xia dang 的出现，何其幸运。我们都被选拔为了di xia dang，他却要去 su lian 特训。而我就待在国内完成较为轻松的情报传递任务。

　　“等我回来”他看着我，眼中没有了出狱那天那样意气风发，多了稳重，而这样的稳重就像是沧海桑中的一座大山，使人静心。

　　我没说话,成为 di xia dang 的最基本事实就是，你不知道哪天就成为了最后一眼。

　　他抱着我，用空出来的一只手轻轻的拍我，说这让我泛酸的话，眼泪落下，在冰冷的脸上划出一道炽热的创伤，而这创伤什么时候回突然裂开，全身溃烂。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等我”

　　“好啊，我等你。”

　　这一等就是八年。

　　八年来，他的信断断续续的，时不时来一封，时不时来一封，也都是报平安的。

　　这信停在了八年后的一天。

　　

　　他说他要回来了。

　　天杀的，选在冬天让我跑去黑龙江接他。

同时，组织给我任务了，要我配合从 su lian 特训回来的同志，让我做接头人，我负责接应的就是张宪臣。

　　民国二十年，我一路北上到了黑龙江，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打算好好数落张宪臣一番。一路上都是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飘舞，想写起来时，只觉得此中有真意，欲辨却早已忘言。

　　他从车上下来了,一袭黑风衣，黑帽子，氤氲的雾气在他的嘴边弥漫，他的眉眼不像八年前那样柔和了，沧海桑田，冲刷这座俊峰只剩下棱角分明，他没了十几年前的意气，剩下的只剩沉稳。他抬眸看见了我，眼影摇曳，此时无暇美景，只剩牵挂人。

　　他缓步走来，搂我入怀。

暖意穿过层层叠叠的衣服席卷我的皮肤，身上淋的雪像是碎银几两。他趴在我的耳边，哈出的寒气氤氲在耳畔，留下的转瞬即逝的暖意甚至有一些谄媚。

“想我么？”他点了支烟

“跟谁学的这么自恋？”

随即，我们都笑了起来。

他抬手拽了拽我颈间的围巾盖住耳朵。换旁人，这大抵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段对话了，我看见他眼睛里写不完道不尽的情绪，他在掩饰着隐忍着，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我们回了旅店，想说的数落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不像是生疏了不敢说，也不像是无趣了不想说，就是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给我倒了一杯热水，两个杯子来回倒腾倒腾，他暖了暖手，像十年前一样。

我们没怎么说话，或许是我们都大了，彼此成熟了不少，不像多年以前那样朝气蓬勃的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

他去阳台抽了根烟，寒冷的天冻得他唇红齿白的，好看了不少。

我披上了毯子陪他，看着眼前的灯火，心中难已言表的酸涩。

他明天就要出任务了。

我无数次想问他，一定要去吗，一定要去吗，八年没见，见了面就只是陪我过了一夜而已，而明天的太阳落下，他又还能不能再回来？

“总要有人去”他猜到了我想问的，无厘头的回应了我。

“睡觉吧，明天你还有事”

他在温暖的被子里抱紧了我，八年前的那道泪痕，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第二天，我们一前一后出门完成任务。

   我在街道传递情报确定组织任务进度，可是途中，我察觉到了不对劲，组织有人叛变了，当我反应过来， di te 已经发现了我。我在冰天雪地里慌忙逃离。在巷口，我看到了张宪臣。 di te 的车就要开过来，我跳上前去把张宪臣扑开了，他错愕的看着我，我拉着他站了起来，他反应过来了我们都已经暴露，来不及拍落身上的雪，慌慌张张的拉着我跑。

  他带我到了一条小胡同里。

  “一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们，你就翻过这箱子朝南逃，能看见一裁缝铺，组织的人都在那”边说着，他边在兜里翻找着什么。

   他的声音落下，我也踩上了箱子。

  他找到了东西，边把那像药一样的白色往嘴里塞，边看着巷口有没有te wu。那是组织给的 du 药 。待他把药塞进嘴里，我突然窜到他跟前捧着他的脸吻上了他。他的睫毛上落了雪，可随着错愕的神情和不断推开我的动作，睫毛上的雪落了下来，他要推开我，可是我搂他搂的死死地，不放开不松手。

  药物融化了，这药毒性真是强，不一会，我就搂着他昏昏沉沉的倒在了地上。

  就让那群 te wu 追吧，留给他们两具尸体。

  

  篝火灭了，被雪浇灭的。

“待任务已满，吾与汝齐返北平，赏一时漫天雪

张宪臣

辛未年十二月初三”

  /误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