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山河day2未时】【怡雍】养虎为夫by叶子
★怡雍双重生,13是个疯批慎入!!!!!!有暗黑版13出没,雷者勿入,以免被创!!!!!!
★ooc是我的,134是真的。
文/叶子
康熙四十五年,冬月下旬。...
★怡雍双重生,13是个疯批慎入!!!!!!有暗黑版13出没,雷者勿入,以免被创!!!!!!
★ooc是我的,134是真的。
文/叶子
康熙四十五年,冬月下旬。
朔风刺骨,连续半旬的大雪尚在下,院中很快累起厚厚的一层积雪。
屋内烧着火盆,胤禛歪在榻上,苏培盛端着汤药呈上去“爷”,胤禛不耐烦地推开,只是借着烛光看公文,带着病弱的脸随着手中翻动公文的动作,渐渐阴沉。
一旁坐着的胤祥向满脸为难的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心领神会地将桂枝汤递给胤祥,胤祥接过,驾轻就熟坐到榻边,抽出四哥手中的公文道:“四哥,先把药喝了,若是再病倒,岂不是弟弟的罪过?”
若不是胤禛拖着刚痊愈的身体也要去户部,胤祥也不会将公文送到府上给他过目,四哥身子先天不足,怕暑畏寒,一年到头总有大大小小的病不断,若不好好保养极易留下病根,他那时好时不好的心悸之症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话罢,他扶着胤禛的肩膀,想让他靠着自己省些力,可手刚一触到胤禛,胤禛便似过电般顿住身体。
前世他曾执政十二年,手握生杀大权,却也尝尽无边孤独,何为孤家寡人?何为高处不胜寒?兄弟阋墙,君臣离心……一件件一桩桩,便是他再情热,也总有感到寒心的时候。
然而就是在他感到最孤独最彷徨的时候,胤祥一直站在他身边,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身体力行支持他并不为当世所理解的新政。
在那样的情形下,胤禛很难不为之心醉。更何况胤祥体贴乖巧,内敛稳重凡事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言行举止性情模样,哪怕是微笑时脸上的细微表情,都是胤禛最爱的样子。
胤禛不可避免地陷落进去,对这个近乎完美的弟弟产生了背伦的感情,他从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早年夺嫡的时候,还能掩饰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等到登基后,扫除政敌大权在握,便更是率性而为。
而胤祥向来有见微知著的缜密心思,依照他善察人意的性子,必然不会让他难堪,便是看出他心思不纯,也会当作不知道。
胤禛自认为管中窥豹已探得事情真相,不由心灰意冷起来,再见胤祥总是张口闭口礼制,恭恭敬敬的让人靠近不得,便愈发笃定心中猜想。
胤祥也是重活一世的人,他见四哥突然僵住身体发呆,以为是自己举止冒犯了龙颜,再见屋内只剩二人,便起身退后一步跪下。
“奴才允祥冒犯圣体罪该万死。”
胤禛看他这副恭顺疏离的模样,愈发心冷,前世他那般逾制偏爱,也换不来一点真情吗?
到底是他最贴心的弟弟,就算他没有这方面心思,他总不能逼他吧?
更何况前世胤祥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除了那份背德的感情不能给他,胤祥几乎为他奉出了一切,就连死后陵墓选址,也是心心念念为他挡灾。
这样的柱石贤弟,胤禛实在不忍心逼他。也罢,既然前世纠葛了八年胤祥也不愿,自己不如痛痛快快放手,让他平安喜乐一生,也不负他前世殚精竭的辅佐之情。
思虑罢,胤禛虽说服了自己,心里到底郁结难散,便无力挥了挥手。
胤祥抬头望向胤禛,见他眉间拢着淡淡倦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垂下头,恭敬拜别起身走出屋子。
屋门合上,胤禛靠在引枕上,揉了揉眉心,不由自嘲,这辈子恐怕真要做回孤家寡人了。
……
喝完药,胤禛又看了几册河南雪灾的急报,气得心口痛,他那班兄弟便是过了一世,还是这般不长进!
太子因为河南直隶州知州是他的人,竟然对其瞒报灾情不闻不问,甚至隐有回护之意,老八老九更是稳坐钓鱼台,就等着事情闹大揪太子错处,好到皇父御前上眼药,顺便拔掉太子在河南的心腹换成他们的。
双方你方唱罢我登场,暗地里斗得不亦乐乎,竟无一人关心远在河南直隶数十个县正遭受着雪灾,雪厚五尺运河冻结,如今是漕运过不去车马行不通,眼看百姓们饥寒交迫,若是再没有赈灾粮过去,保不齐会有民冻饿死者日以千数的惨况出现。
天灾人祸乃动摇国本的大事,胤禛做过一世皇帝,自然看得更为长远,他不能放任太子为与老八争权置灾情不顾,更何况太子与他从来便是一条船上的,太子过早失势,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思忖罢,胤禛搁下公文,唤苏培盛进来伺候他更衣。
穿好常服,胤禛出门便打算去太子府。
他风寒刚好,脸上还有些苍白,这般冒着大雪去,回来指不定又是一场大病。
胤祥一直守在屋外,见他出来便猜到他打算,左右是不放心的,要替胤禛跑这一趟。
胤禛摆手,沉声道:“这件事我需得亲自去一趟,我倒要看看太子究竟……”声音戛然而止,黑眸闪过一道锋芒。
胤祥懂他未尽之语,乖顺地退到一旁,再抬头时,胤禛行过庭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中,目中的乖巧恭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冷静到让人心生寒意的暗芒。
权谋者,总会挑选最利于自己的选择,哪怕那会带来血腥。
“太子……”
……
02
胤禛前些日子受风寒晕倒在户部,这些天养好病,头一件事居然是上太子府劝谏胤礽。
胤禛一进太子府,刚坐下,没等侍女端茶上来,便将河南灾情的急报公文递上去,随后滔滔不绝,将此事的利害关系掰开揉碎,一桩桩向胤礽阐明。
胤礽刚开始听出他此行的意图,还有些不悦,可后来听胤禛越析越深,这才察觉到事情的利害,心头阵阵余悸,再想到胤禛大病初愈还冒着严寒来劝他,生出暖意,不觉柔和了神色。
胤礽抬眼看向下座,见人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露出一张秀气的脸,眉如墨描,红唇润泽,映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如玉。
竟一时为眼前景色迷眼,发起呆。
胤禛见胤礽走神,心有不悦,又不好发作,故意提高声调道:“灾情还未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太子殿下应当舍小保大。左右不过是个知州,如今还成了腐肉,与其让他们算计去,不如自己忍痛割掉,还能留存几分力量。”
胤礽在胤禛故意拔高的声调中回过神,望着对方沉然如水的目光,干咳两声,掩住心中不合时宜生出的异样,笑道:“小四所言极是,这奴才对我向来十分孝敬,可惜是个不争气的一遇事就露怯。小四放心,这回二哥听你的,定将这毒瘤摘了!”
胤禛听他这话,应当是听进去了,心中稍慰,可随后一愣。
小四……这是多少年前的称呼了?
胤禛正愣着神,胤礽却命一旁何柱儿,让下面人备好膳食,说要好好酬谢四贝勒。
胤禛见他心情愉悦,想起前世自己曾为了同样的事劝谏他,却换来盛怒的一脚,两相照应,今世太子似乎长进了不少。
若他真能担当大任,胤禛倒也不是不能辅佐他,他与胤礽本就是同一阵营的,当年也是胤礽被皇父舍弃,他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参与到夺嫡大业中去。
……
03
徬晚苍白阴暗,落雪平阶寂静无声,长街的积雪已漫过膝盖。
雪还在下。
“十三爷,进去吧,这雪越下越大,您要是冻出好歹,主子爷非打奴才板子不可。”
半响未听见答语,张起麟抬头偷瞧眼前这位爷,却见他静目望着天边黑云,面色淡然,恍若一盆清水,叫人琢磨不透。
这十三爷的心思有时候比主子爷还难猜。
张起麟思忖着平日主子爷对这位爷的看重,也不敢怠慢,张口正要再次请人进府,忽而听见街角传来马车碾过雪地的声响,渐行渐近。
张起麟眯着眼睛远远看去,喜道:“爷回来了!”
清水漾起层层波澜,胤祥将目光投了过去。
……
“放开,爷……爷……还没醉!”
“是是是!主子您没醉!”苏培盛忙不迭附和,手仍搀着胤禛,半点不敢放松。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上,身旁的小太监打着油纸伞。漫漫长宵淡月光,大门两侧不知何时点上灯笼,微光中,胤禛醉意朦胧抬头,胤祥长身立在屋檐下,肩上落有雪花,如一卷绝美画卷,沉稳如青山让人安心。
胤禛心神恍惚,本以为能够完全放下,可看见这样的胤祥,他怎能不动心……
胤禛苦笑,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苏培盛,脚步踉跄向胤祥走去,正想斥责奴才为何不给他撑伞,脚下走得快了些,没注意一脚踏空向前摔去。
胤祥眼疾手快走下台阶扶住他。
猛一颠簸,胤禛头晕起来,靠在胤祥怀里,突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恶心涌上,干呕起来。苏培盛一看不好,就想从十三爷怀里接回主子,十三爷神色不改,轻轻拍打主子的后背,呕吐物泛着让人不适的味道,十三爷目中透着温和的光一直停留在主子身上。
等他吐完秽物,胤祥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帕子擦拭胤禛的唇角,胤禛醉得厉害,腿脚虚软站不稳,身子不住往下滑。胤祥手臂贯过他膝下拦腰将人横抱,疾步往府里走去,苏培盛见多了也不稀奇,紧跟上去亦步亦趋为二人撑着伞。
胤祥把人抱回寝屋,屋内虽烧着地龙,但还有几分冷意。胤祥命人端来火盆,抱着四哥回到卧榻,熟稔地替他脱下外面的狐裘,解开衣领的盘扣散去颈部热气,又扶起他漱口。
苏培盛在一旁看着,除了偶尔递些洗漱擦拭的物品,从头到尾没有插手的机会。
只有二人在的时候,十三爷像是不太喜欢借他人之手照顾主子爷。
待十三爷将主子放回榻上,苏培盛向身后的奴才招招手,端着一应物品,悄声退出屋外。
胤禛酒品极好,喝醉酒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如同睡着一样,只是瓷白肌肤上熏着异样的红。
胤祥目光落在他脸上,静静望着,眸中流动着某样情感,由平静转变为汹涌巨浪最后深深压住。
他替他掖掖被角,起身准备离开,手却突然被人握住。火盆里闪着或红或紫的火光,胤禛睁开眼睛,黑眸像极完美无瑕的琉璃,带着醉酒后的混沌。
也许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红唇润泽带着笑意,像话本里诱惑人心的狐鬼,瓷白纤细手腕微微用力带着他缓缓低身。他也似故事里被蛊惑心神的书生,乖巧地随着他的动作……
霍地睁大双眼,他的唇在颤抖,手指轻轻摩挲过刚才被人轻触过的地方,如同被摄取神魂,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胤祥垂目望去,胤禛偏着脸阖上双眼,听鼻息应当是睡沉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
这些日子,太子常常召见胤禛,很有把他当作心腹近臣看待的架势,再加上二人前世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政见不合,再加上胤礽在康熙强权高压下性情渐渐乖戾,这才慢慢离了心。今世见胤礽与自己许多政事上的看法相同,胤禛十分高兴。
他心底最看重的,还是他们大清江山,如果胤礽能当个好皇帝,他自然不会像老大老八他们给胤礽使绊子,还会好好辅佐他。
胤礽也高兴,他与胤禛自小一同养在宫中,远比别的兄弟情义深厚,也能看出胤禛是真心待他,再说……
总之,胤禛的话,他凡事会放在心上滚三圈斟酌一二。
年前河南受灾,朝廷及时拨下赈灾银粮,撤免贬谪几个隐瞒灾情和赈灾不力的官员,中间废了好大一番周折,总算赶在春耕前将灾情影响降到最低。
到了年中,河南灾情已完全过去,康熙帝便开始北巡,巡幸诸蒙古部落。
这回他带上了太子和几位皇子随扈,胤禛听到消息连夜去了太子府。
前世康熙四十六年北巡塞外随扈名册与今世有所差别,胤禛总觉得事有蹊跷,想起前世太子是在四十七年被废,思来想去,还是要警醒一番。
太子被废事由繁复,不过究根溯源,还是胤礽未能沉住气,听了司马尚和黄体仁的谗言,窥视帝踪,才惹得皇父疑心忌惮。
胤禛不能直言劝太子,只能拐弯抹角提醒司黄二人不堪信,其实就是要太子沉住气,不要一听底下人撺掇,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胤礽一听胤禛的话,便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近来对胤禛好些,胤禛便有些不分上下,竟指点起他来。不过仔细想想,胤禛句句都在为他谋划,也便按下心中不悦,面上笑着应承了胤禛。
胤禛何等灵敏心思,知晓胤礽不一定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又去找了胤祥。
这回巡幸塞外,胤祥便是随扈的几位皇子之一。
胤禛想到前世,心中总有不安。
若胤礽听劝,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胤禛自然会继续辅佐他,若是此去他犯了跟前世一样的错误,那胤禛只能舍他保胤祥。
想起前世,胤祥被太子连累圈禁高墙,好好的身体被败坏了,心底便是一阵后怕。
他再三嘱咐胤祥,若是太子犯错惹怒皇父,切莫因为一时义气让皇父对他生疑。
胤祥笑着点头:“四哥放心,这回弟弟绝不会着他们的道。”
很快巡幸的队伍浩浩荡荡出行,在旭日下,渐渐消失在天地一线。
04
近来胤禵有些奇怪,准确来说两年前从塞外回来,胤禵对胤禛的态度就莫名诡异起来。
早年胤禛与这位同母胞弟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志趣不相投才渐行渐远,到最后因为夺嫡一事便彻底撕破脸皮。
依照前世,这个时候,胤禛与胤禵的并未离心。可这小子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对他忽冷忽热起来,虽做得叫人看不出来,可又怎能瞒得过胤禛的眼睛?
胤禛也是重活一世的人,大概猜出胤禵变化的缘故,心中不以为然,他这个弟弟野心不小,可论谋略手段真是拿不上台面。
只要他别犯胤禛的忌讳,胤禛倒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对他睁一眼闭一眼。
如此相安无事两年,这日夜色浓重,胤禵居然难得登门拜访,听下人来报,似乎脸色不是很好。
胤禛看着手上的密报,神色也不是很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凝重,他掀开灯罩烧毁信件。
缓缓垂下双目,手松开,只听灯罩落下的声响。
……
胤禵茶喝了两盅也不见人来,终于坐不住,起身背着手在客厅来回踱了两圈,等重新走回门口,忽然感觉眼前一暗,一道清癯身影出现在门前。
“十四弟今日怎么有空到四哥府上?”
“四哥……”胤禵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他望着眼前这个依旧年轻的四哥,只觉得心绪翻涌着巨浪,种种复杂情绪扑涌过来,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以何种语气和神态去面对他,垂在腿侧的手微微收缩,半响抬起头,定定盯着胤禛的眼睛,一字一句几乎咬着牙吐出,“你可知道自己养了一只狼崽!”
塞外来报,因何不知,但最后的罪名是胤礽窥视帝踪,试图弑君篡位,人证物证俱在,康熙帝已着命将其押送回京圈禁,待御驾回京便废黜太子。
这回太子被圈禁,胤褆依旧因为魇术一事被康熙帝厌弃削爵,胤祥倒逃过一劫,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只是在胤祉揭发胤褆诅咒太子后,胤褆喊屈中叫了胤禛的名字,后来呈上一叠密折,康熙看后当场气得晕厥过去。
“四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太子这次出事,你动过手脚没有?”
瘦削手指放在椅把上缓缓收缩,指甲因过度用力泛起惨白。
胤禵躁动地来回踱步,并没有发现胤禛细微的动作,他还滔滔不绝分析着自己前世今生的惊天发现。
“胤祥!老十三!他根本就不是你说得什么忠敬诚直的好弟弟,他的心比谁都大比谁都狠比谁都黑!”
胤禵想起前世,那个在胤禛面前风光霁月的怡贤亲王,病逝前特意见他的最后一面。
彻底撕下伪善的面孔,用冰冷的语言警告胤禵,若他像胤禟一样不安分,他不介意提早送他下去与心爱的福晋团聚。
哦,忘了,他的福晋好像就是因为胤禵太不听话才香消玉殒的。
也许他还说了别的。但在那时,偌大的宫殿内,明明临近仲夏,望着一脸病容神情淡漠,语气毫无波澜,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胤祥,胤禵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从前一直被兄弟几人嘲弄为老四身边一条狗的胤祥,原来是只狠厉无情的狼,亦或披着优雅人皮的恶魔。
总之,即便身为帝王的雍正,在失望透顶后下令圈禁兄弟和处置某个大臣时,他心底总难掩失望与愤怒之情,甚至还会写份折子甩给罪臣,告诉他们,是汝负朕而非朕负汝!
相较之下,胤祥反倒冷静许多,淡漠地做出最佳选择,哪怕这对某些人很残忍,可他又怎么会在乎呢?
为了攀登到最高位,不惜踩着一颗颗森白头骨,哪怕头骨是由他血亲兄弟所垒筑。
有多少人被他纯善的面目所骗,又有多少人因他一夜堕入深渊还无所觉察。可笑他恨了四哥半辈子,临到头来才知道恨错了人!
他城府竟是这样深这样善弄人心,就连皇父也被他骗了,胤禵甚至怀疑四哥跟自己关系日渐疏远直至反目成仇,也是胤祥从中作梗。记得十一岁那年生辰日,四哥明明答应为他贺生,可人到永和宫没坐多久,南熏殿便有奴才来在四哥耳边低语几句,四哥随后一脸急色地离开了永和宫。胤禵自然气坏了,他舍不下面子留人,便黑着脸看着人离开,随后兀自在殿内发脾气。后来听说,那夜胤祥不晓得为什么在雪地傻站了半宿,后来冻出风寒,还劳四哥抱着他去南熏殿照料了十来天。
哼,惯会装可怜惹四哥注意,从来便是这样。
四哥向来吃软不吃硬,他一定看准这点,才会一再示弱接近四哥,或许从一开始他便在利用四哥。毕竟他不过是个庶妃之子,没有四哥庇护,何来出头之日?
前世他力量薄弱只能屈身在四哥之下,而今世他借助多出的经验,早早招揽旧部丰满羽翼,不用再躲在四哥身后,便要兔死狗烹,挑动皇父与太子的矛盾,借皇父之手除掉太子和老大,最后再利用垂死的胤褆让皇父对四哥生疑心。如此一来,除掉太子,扳倒素有军功的胤褆,让皇父同四哥离心,剩下老八老九,一个烂泥扶不上墙,一个见钱眼开目光短浅,皇父还能选谁?不就只有他爱新觉罗胤祥了吗?
好一个一箭三雕啊!
胤禵抽丝剥茧,结合前世一一道出胤祥的布局与意图。
胤禛听来只觉得好笑又荒唐,脑子却在胤禵喋喋不休带着怒意的话语中,嗡嗡响起来。
他忽然想起前世,他奉命追缴国库得罪了不少王公贵族和大臣,但后来与他交恶的人极少,初时有几个,后来也因为党争贬官的贬官下狱的下狱,如今想来难道这都是胤祥的手笔?如果真的是胤祥所为,那他与皇父竟无知无觉,胤祥的手段与城府竟深到如斯地步了吗?
胤禛背脊生出一股凉意,随后又因为怀疑胤祥而心生愧意,很快推翻自己的猜想。
不,他怎么能受到胤禵胡言乱语的影响,胤祥不可能……
忽而想到那封密信,太子为何会偷偷遣人送信给他,字迹寥寥仓促而就,只写了个冤字。
为何事而冤?
这世在他的引导下,太子分明有所好转,为何偏偏在一脚踏出深渊的时刻,再度退回那条不归路?
太子真的是脑子糊涂孤独一掷要谋逆吗?还是被人陷害……
那条条铁证如山的罪证从何而来?
前世皇父为何在圈禁太子后还要圈禁胤祥?
皇父为何会在晚年那样厌恶防备胤祥?
又为何……为何会下那样一道密旨?
胤禛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胤祥的,现在却发现看不懂他……如同夜空诡谲变幻的云,叫人捉摸不透……若一切的一切都是胤祥做的,那他所认识的胤祥还是胤祥吗?他能为了达到目的陷害曾为君的太子,是不是说,如果有一日他挡了胤祥的路,也会被他……
一股郁气涌上胸口,心顿时绞痛起来,胤禛觉得有些气短,眼前黑压压一片,猛地吸汲着新鲜空气。
胤禵听见动静,赶忙过去把倒在椅圈里的人捞起来,搂在怀里拍打他胸口,见他脸色惨白发青,急得要高呼苏培盛,却被几近晕厥的人狠狠扼住手臂。
“这些事……烂在肚子里!既然你……活了这么一世,看得这么清楚也抓不到他的马脚,就……别想跟他做对……乖乖做你的阿哥……”
胤禵微微一愣,随后愤然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掩护?就算他要你的命,你也不怪他?”
胤禛摇摇头,想说什么,心口剧痛却让他说不出话,彻底厥在胤禵怀中。
……
05
御驾很快便拔扈回京,紫禁城异常宁静。
胤禛心悸之症犯了后,胤禵再也不敢在他跟前提胤祥的事刺激他,可毕竟担心胤祥对他不利,还是明里暗里提醒他收回安插在各处的耳目,以免被人抓住狠狠咬上一口。
据他的暗桩来报,当日在塞外大营,皇父看了胤褆对胤禛的参奏后,当时是气得晕厥过去,可过后又将此事压下不表,当真是君心难测。
对于胤禵的关怀,胤禛心里没有什么感触,要说他确实对胤禵有很深的兄弟情义,可那也在前世刻骨的恨意中磨砺的差不多了。
他是个情热的人,可越是情热的人在付出真心时,恨不能将整颗心都刨下来奉给对方,可一旦被践踏,便会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冷硬,且绝无转圜。
胤禛做不到对胤禵赶尽杀绝,可真要让他同少时那样对他亲近,却也是不能了。
而今胤禛心绪繁复,更是懒得敷衍胤禵。胤禵见四哥对自己态度冷淡,想起前世自己仗着是四哥胞弟,脑子犯糊涂一再挑战四哥底线伤他的心,便十分心虚愧疚,于是对胤禛更加殷勤起来。
……
御驾很快抵达紫禁城,乌云笼罩整个朝廷,暴风雨即将来袭。
各皇子禁足在府,康熙帝独宣胤禛入宫见驾。
夜色如墨,寝宫内青黑色的地砖冰冷刺骨,透着膝盖一点一点渗透到胤禛全身。
康熙帝将月来查到的线索通通摔在胤禛脸上。血从额角流下,滑过苍白侧脸,胤禛看向散落在地的册子,心凉了半截。倒不是为未来可能被皇父厌弃圈禁,而是那册子上陈列出的几个人名,竟与胤祥有莫大关联,这是除他以外别人所不知晓的。
此时此刻,康熙帝还不愿相信,他亲手带在身边抚育的四子,竟能对一同长大的兄长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这些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诱导太子堕落,又是如何一步一步推着太子走向谋篡的道路?
胤禛浑身颤抖起来,竟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艳红血迹如梅花刺目,透着诡异冰凉的美感,唯有放在如冰地砖上的手紧紧握成一团,能看出他此刻正强忍着某种情绪。
他低下头不分辨也不再言语。
康熙见状,知晓他这是承认了,气得眼前一黑,梁九功赶紧上去扶住往后倒的康熙帝。
康熙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指着胤禛大骂他心思歹毒不仁不义,叫人将其叉出,关进宗人府!
……
胤祥最宝贵的居然是那只胤禛随手做的很不起眼的紫毫笔。
后来重生的某年,胤祥生辰,胤禛问他想要什么,胤祥笑着说,希望四哥送他一支亲手做的笔。
胤禛一愣,他好多年没做过毛笔这样的小玩意儿了,自从当了皇帝,他大小事都是胤祥包揽。手艺差了,只能做了个尾端杂乱开叉的紫毫笔,他烫着脸强撑着哥哥的威严交给胤祥。胤祥双手捧过放在掌心,另一手用羽毛般轻柔的力度一寸寸抚摸过笔身,从笔端至尾尖,目光中流动着难以读懂的情绪。
……
宗人府,茫茫夜色中,长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有守护认出来者,惊呼道:“十三爷!”
本该禁足的皇子,因何出现在宗人府?
无人知道。
而关押着皇子的空房里,胤禛听见声响,只是轻微动弹了一下手指,很快恢复平静,直到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悲呼。
“四哥……”
紧接着是压低的谈话声,胤祥不知用了何办法,守卫们陆陆续续离开门口,但应该没走多远,不过足够两人说些私密话。
陈旧刺耳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中响起,空房寒冷,堆积着木材和稻草,散发出潮湿的腐烂味。
这滋味胤祥前世受过,怎么能够忍受四哥受这样的苦?
胤禛倒神情自若的靠在一个干草多的墙边坐着,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人影轮廓。
胤祥往前蹭了几步,小心翼翼靠近,像怕惊动什么,一直走到胤禛身旁,才蹲下身子,轻轻将头放在他屈起的双膝上。
胤禛身体顿了顿,没有说话。
很快他感觉有滚热的液/体渗透衣料,落在他肌肤上,灼烫如火星。
胤禛的声音在黑夜中流动,平静不带丝毫温情:“你走吧,今夜你来,皇父还可当你重情重义知恩图报,若一再违背圣命,皇父饶不了你……”
胤祥抬头望着他,清澈明亮不染点尘的眼眸漫着一层水渍,闪烁着破碎的光,很快滴落一颗水珠。
他想问四哥为何要认下,若是他不认,皇父一定会继续追查,届时便会发现一切都是他做的,那么现在进来的应该是他……
有了前世的经验,胤祥这世凡事做得更为隐秘,并未让皇父察觉端倪,却没想到皇父会疑心到四哥身上。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布局缜密,太过贪心,早知如此,一开始便应该像前世一样,被皇父发现又如何?被圈禁又如何?
只要四哥安然无恙,只要四哥不屈居人下,便是焚尽自身堕入无边地狱,他也无怨无悔。
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用目光描摹胤禛的脸部轮廓,神情痴痴然:“四哥我……”
“不必说了,成王败寇,四哥没有怨言……十三弟,你做得很好,狠厉决断伏脉千里,你若……不会比四哥差……”
胤祥愣愣望着胤禛,很快听出他话中的异常,目光倏然紧缩,慌乱伸手去握四哥的手:“不是的!四哥,不是的……”
胤禛躲过他的触碰,苍白的脸在透过窗缝的月色下晦暗不明,只充满倦怠的语气让胤祥的心如坠冰窟。
“胤祥,若你真的需要这个位子,而你能够做得很好,四哥不是不能给你,前世四哥几乎将半壁江山都……”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可为什么……
“你走吧……”最后一句话耗尽了胤禛所有心力,他心灰意冷地闭上双目,将整个身体依托在冰冷的墙壁上。
“不!”胤祥固执地摇头,泪水一滴滴落下,摔碎在地面上,“四哥我现在进宫,告诉皇父这一切……”
“闭嘴!”低喝出声,胤禛强压心口闷痛,脸色因过度忍耐青白难看,手掌压在胤祥肩上将人用力推开,冷声道,“既然你想要这个位置,便让四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夺下来……而不是摆出这副懦弱无能的模样!”
话落捂住心口,呼吸急喘起来,这是心悸犯了。胤祥慌乱膝行过去想将人抱起,却被人狠狠推开,心绪起伏让胤禛脸色愈加惨白。胤祥僵持着动作不敢再靠近,只是望着不肯再多看他一眼的四哥,浑然散发的悲凉几乎要传递到周围的每一分空气中去。
“四哥,你别生气,我走……”沙哑的声音难听刺耳,隐隐带着一碰既碎的脆弱。
半响,待胤禛的呼吸渐渐平息,他痴痴望了他许久,跪伏在地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06
胤禵听说胤禛被关进宗人府,简直恨死胤祥了。他心里认定是胤祥害了胤禛,甚至怀疑前世胤祥也试图操纵胤禛,否则怎会手握那么多重权,还要亲力亲为照顾四哥从不假借人手,就连四哥的狗他也要管,这分明是想要掌控四哥一切!
解禁后,胤禵马不停蹄进宫去向皇父求情,他不奢求皇父能把四哥放出来,只是四哥身体一向不好,多派个御医去看看也是好的。
碰巧遇到同样为此而来的胤祥,两人心照不宣入殿,顶着康熙帝的滔天怒火为胤禛求情。康熙虽怒,但见还有两个儿子友爱兄弟,到底是宽慰多过怒气,沉默半响,允了御医去宗人府。
从宫殿出来,胤禵随胤祥一道离开,走到一僻静处,立马挡在胤祥身前,阴阳怪气问是不是他害了太子。
胤祥懒得跟他废话,绕过人便要走。
胤禵咬咬牙,继续追上去,挡在他身前,大骂他狼心狗肺连四哥都害!
原本神色无波无澜的胤祥,在听到四哥二字,顿时褪下以往的清和疏淡,目光冻结成冰,如同最尖利的刃钉在人身上。
胤禵想起他前世云淡风轻的谈论起他一府身家性命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寒战,但又不愿服软,梗着脖子道:“怎么,敢做不敢当?”
胤祥收回目光,刻薄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没错,是蠢货。在胤禛被关这些时日,胤祥冒着被皇父发觉的危险,调动起藏在最暗处连四哥都不知道的钉子,一点一点去调查,这才知道,原来四哥被陷害,都是胤褆胤禟还有胤禩合谋的手笔。
原本四哥是在太子身边埋了一些暗线,不过极少动用,更别论让他们挑动太子科场纳贿,做出许多触碰康熙底线的禁事。
准确来说,这次塞外幸巡,太子并没有想要行谋逆之事,所谓的窥视帝踪,不过是他利用康熙与太子之间早已生出的嫌隙推波助澜罢了。
太子在四哥的辅佐下,确实有转好的迹象,若他忍下皇父的一再试探,也许真能顺利登上大宝也未可知。
可胤祥又怎么能忍受四哥屈居人下向他人叩拜行礼?这九五至尊的宝座,除了现如今的皇父,便只有四哥才配坐上去。
胤礽就算想要回头,胤祥也不会应许。太子这世虽做不出窥视帝踪的蠢事,胤祥可以帮他做。他舍弃了安插在胤礽身边最深最得其信任的棋子,让他代替胤礽窥视帝踪,逼得胤礽心慌意乱,在那些不中用的下臣的撺掇下,再次走上万劫不复的道路。
哦,差点忘了,那些只知道贪污纳贿穷奢极欲的废物,也是胤祥慢慢推到胤礽身边的。
而蛰伏在暗处的胤褆等人,瞅准机会也狠狠扑上来撕咬胤礽,却没想到被胤祉坑了一把。
胤褆仗着军功,没少欺辱挖苦口吃的胤祉,两人积怨已深,若有机会胤祉一定会狠狠拉胤褆下马让他永不翻身。余下只需在关键时刻,使胤褆家奴不经意让胤祉得知胤褆的异常,胤祉自然会顺藤摸瓜查下去。
只要扳倒太子和胤褆,剩下几人根本不足为惧。可偏偏没想到,胤禵这个蠢货居然在早年醉酒后,向胤禟等人透露胤禛是未来的皇帝。
那时胤禵刚重生,不知道如何面对胤禛,心中浑然涨闷郁结不散,自己躲宫里喝酒,哪想到会被前来寻他的胤禟听去醉话,他事后也后悔,再也不敢喝到神志不清,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偏偏就是那一次,让胤禟留了心。当日回去同老大老八合计,虽说是胤禵醉酒后的胡话,可谁又能笃定看似闲淡不争不抢的老四,心里没有憋着大的,实在不可不防。
于是在谋划扳倒太子的同时,也开始慢慢布局打算一举拿下胤禛。
多年筹划,精心伪造了胤禛陷害胤礽的证据,若胤禵失败便拿出奏本,让老爷子对胤禛生出疑心,也有利于胤禩出头。
本来没期望老爷子能重罚老四,只需让皇父对他离心即可,毕竟老四不是个能闷声吃大亏的人,可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看了奏本,竟然压下风声,暗中派人调查。
查了一个月,倒真查出些蛛丝马迹,可埋线织网的人手段实在老辣滑腻,查到一半断了,康熙只能召来胤禛,将仅有的线索摔在他面前,试探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当日胤禛跪在御前,一见到册子上的字,脸上唰得失去所有血色。康熙一见他那副事情败露后的惊恐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痛心不已,下令将其圈禁。
回想那日在宗人府见到四哥苍白的面孔,胤祥袖下手便紧紧握成一团,内心恨意犹如地狱焰火焚尽五脏。
胤祥心中起了杀意:“若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后也不用再说话了。”冰凉凉丟下这句话,毫不留情离开。
胤禵被胤祥语气中饱含的森寒杀意所摄,不敢再跟上前去。就在刚才胤祥留给他最后一瞥眼神,已失去所有耐性,胤禵知道若是他再胡搅蛮缠,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可怎么甘心,四哥分明是为了十三才被圈禁的……
……
寒风刺骨,雪尚在下,在宫殿琉璃瓦上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呼吸间有白色雾气呵出,奴才缩着脖子,在漫天大雪中劝道:“十三阿哥回去吧,四贝勒不会来了。”
秀挺少年轻轻扬起脖子,有雪花飘落在他脸上,很快融化,滴落在心头,留下一寸凉意。
今日是康熙十三子胤祥生母敏妃的生辰,不过恩慈已逝,早已备好的寿礼又该奉与何人?
胤禛看出胤祥这几日心情不佳,知道他尚未从失恃之痛中走出来,又逢敏妃生辰,触景生情,于是夸赞胤祥近来练字大有所成,要好好奖赏他一番。
“四哥多久回来……”
“哈哈哈,胤祥也快到领差办事的年龄了,还这么黏着四哥怎么成?”
目光倒映出对方修长身影,清澈干净的眼瞳溢满孺慕和眷恋之色,青年被这双明亮漂亮的眼睛看得心软,轻轻拂去他发上的雪花,感叹弟弟快赶上自己的个头。
“点卯之后,便回来。”
胤祥乖巧地点点头,于是下学后,在阿哥所庭院里等着四哥办完事回来。
“诶,老十三,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四哥?哈哈哈哈,傻小子,人家早就去陪自己亲弟弟了,哪里还能想起你来?”
天色渐暗,雪越下越大,积雪慢慢没过小腿,长廊四处挂起红色灯笼,映在雪地上,透着艳然的红美丽凄凉。
“十三阿哥,奴才现在便去永和宫,四贝勒兴许是忘了。”
“不准去。”胤祥的目光静静望着白皑皑的庭院,带着少年的执拗与坚持。
又不知等了多久,院中的雪漫过台阶浸湿他的鞋履,雪花继续飘落,在他心底落下寂寞的声音。
他的眼皮在困意与寒意交织中渐渐下垂,忽然长廊的尽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晃荡微红的光线中,几个奴才提着灯笼簇拥着一道颀长墨青的身影渐渐行近。
仿若密不透风的黑屋里照进一束阳光,他霍然睁大双眼,欣喜的迈开双腿向熟悉的身影奔去,可双腿因为站立过久冰冷麻木如同木石,一动便僵直地向前摔去。
耳边响起几声急呼,人影晃动混乱,很快胤祥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依恋地深嗅他胸前熟悉好闻的气息,抬起头,迎着四哥怒而无奈的目光,灿烂笑道:“四哥给胤祥带了什么好东西?”
临窗,一灯如豆,屋外吹着寒风。
胤祥握着一支质地极差的笔,爱恋抚摸,这样不知静坐了多久。
那年四哥带来的是一支他亲手做得紫毫笔,他至今还记得,当他的手触碰到那支笔时,心头的激荡。他是这样痴狂迷醉,宛如中蛊的疯子,就这样吧,就算下地狱也没有关系。
而今有人将四哥从他身边夺走,他又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
胤祥前世便知道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太子胤褆和胤禩他们正面交锋,所以他从获得皇父圣宠后,便已做好在太子身边埋线的准备。很多事情,他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太子与胤褆矛盾无法化解,迟早会有鱼死网破那天,他只需在中间穿针引线,然后挑动双方互斗,自己坐山观虎即可,他唯一要做得便是暗中除掉所有对四哥不利的人。
胤禟听了胤禵一句醉言,满以为扳倒胤禛便可稳操胜券,却没想到,前世暗中真正操盘手是胤祥,胤禛在胤礽没倒台前,倒真想做个富贵闲人。
胤祥并不打算同他们猫捉老鼠一般慢慢玩,有了上世的经历,胤祥做起事来得心应手。推进了夺嫡的进程,前世便因为夺嫡弄得朝纲混乱,他的四哥才劳累早逝。他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暗中挑动太子旧党与八爷党争斗,屡屡让胤禩等人落败,胤禩一党见好好的局势慢慢转为劣势,怕迟则生变,竟然也生出殊死一搏的谋逆之心,在康熙帝大病之夕,控制了皇宫内外的守卫,打算逼宫。
万万没想到,胤禩身着重甲,带着数十兵甲,都闯入畅春园了,却在进殿后被早已埋伏好的巡捕营抓住。
康熙接连一月重病在榻,彼时又见八子逼宫,虽被及时赶到的胤祥化解,却也气得大厥,在痛斥胤禩数人后,倒在榻上,竟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垂垂危矣。
十多年与儿子们相互猜疑夺权,让康熙心力交瘁,他知晓大限将至,退避了所有大臣和近侍,独留护驾有功的胤祥跪在榻边。
胤祥心里有数,这么多年,他那些兄弟无一堪当大任,他顺着皇父心意展露才能,又绝不让他产生分权的危机感,慢慢的,康熙已经属意胤祥。
可这并不表示,康熙认同胤祥!
固然今日胤禩做出了谋逆之事,可胤祥呢?他何尝不是在做壁上观?为何偏偏这么巧在胤禩闯进寝宫时捉住他?又是何时控制了整个皇宫的守卫巡捕的?
康熙不敢细想,他早前追查胤禛陷害胤礽一事,便觉得蹊跷,可总也查不出头绪,如今回想,这幕后的棋手可不就在眼前吗?
好深的城府!好毒的心肝!好狠的手段!连自幼护佑其长大的兄长也能下狠手!
这五年来,胤祥不顾皇命数次探望禁中四子,莫非也是装出来的兄弟情深?
康熙沉沉闭上双目,不管这十三子究竟是何性情,现如今他也只能将皇位传于他。
不得不说,除了禁中的四子,十三子确实是登大位的最佳人选。他决断,干脆,有魄力,沉得住气,有作为帝王的谋略与才干……
而如今,他竟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控制了整座紫禁城的防卫,就算他想传位给四子,恐怕上谕也出不了宫门。
他已别无选择。
只是苦了四子,早年康熙对他多有嫌隙,后来察觉端倪时,大局已定,他只能继续关着胤禛,以防他被人所害。
如今他残存着一口气,也只能留下最后一道圣旨,逼着胤祥发誓,要他永远不得以任何理由伤害胤禛,毕竟那是他四哥。
胤祥一愣,皇父的话不得不让他想起前世。
前世,康熙初时并未发现胤祥有这么深的城府,直到二废太子时察觉不对,于是派人深查。那时候胤祥的手段没有现在这么老辣,很快被康熙查到蛛丝马迹,虽未觅到陷害太子的确凿证据,却也弄巧成拙发现了胤祥对他四哥不轨的心思。胤祥心性深沉,手段果断狠厉,他的种种能力才干足以证明他可以当好一个皇帝,可依照他对胤禛的心思,若他登基,会不会让四子沦为他的禁脔?
康熙不敢拿自己的四子做赌注,再者他四子的能力并不输于十三子,虽在性情上不如胤祥沉稳,但绝对能成为一个好帝王。
可留下胤祥,依照胤禛对他绝对的信任,以胤祥的心机和手段,总有一日会成为威胁皇权的一大毒瘤。故而康熙狠下心圈禁了胤祥,直到自己龙驭归天,又留给胤禛一道密旨,命其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处死胤祥。
那时候,胤禛颤颤巍巍接过密旨,不知道皇父为何对十三弟芥蒂如此之深,竟会单独下令让他处死胤祥。可胤禛又怎么下得去手,他甚至没有让胤祥知晓,怕他难过,于是偷偷烧了那道只有皇父与他知道的密旨,后来在胤祥亡故后,更是再三命人删减康熙年间胤祥的许多史载。
前世种种胤禛从未告知胤祥,可胤祥又如何猜不出?
皇父后来对他的厌恶与防备几乎彰明较著,更是不满四哥与他亲近。皇父能下那样一道密旨,实在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其实皇父完全是多虑了,若是他挡了四哥的路,亦或四哥想要他的命,即便没有那道御旨,他亦会心甘情愿为四哥奉出身家性命。
……
康熙见胤祥愣住,只当他不愿放过胤禛,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来,只是颤抖着僵直枯槁的手指着胤祥。
“你……你……”
愤怒浅弱的声音响起,胤祥这才回过心神。
原来这世一切来得太快,皇父还没有发现他对四哥的心思,所以误会自己会为了巩固皇权而谋害四哥。
可他又怎么会伤害四哥呢?没有人能这么做,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胤祥接过御旨,高举过头顶,深深叩拜在地,并许诺绝不伤四子分毫,甚至会以命相护。
见他句句誓言说得掷地有声,神态认真乃至虔诚,不管是否在逢场作戏,康熙心中唯一的结总算是放下,干枯布满褶皱的手重重垂下。
康熙帝崩。
……
07
康熙四子胤禛,自康熙四十六年被直郡王揭发陷害太子后,便一直被圣祖康熙大帝圈禁于宗人府,直至康熙五十一年,康熙十三子胤祥登位,下令赦免胤禛,册封为雍亲王,掌管户部、宗人府、内务府等诸多事宜。
新帝登基,改元建新,年号咸怡。
胤祥不愿四哥在文武百官面前向自己叩拜,便等到登基大典结束,才对外宣召赦免御旨并册封爵位。
五年来,四哥不愿见他,他不敢冒犯,怕惹起他心悸病,有好几次只能隔着窗纸望着四哥的影子一解思念。
而今他登上皇位,登基仪式后,便急急下旨宣雍亲王进宫。
太监总管早早奉命将东暖阁收拾出来,平日只顾批奏折的咸怡帝,今日格外异常,像月上柳梢头等待恋人来到的青年,急切地在东暖阁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直到门外小太监的传报声响起,他才顿住焦急的脚步,大跨步向门口走去,迎接来人。
门帘被掀开一角,一道石青身影出现在阁内,见皇帝迎面而来,微微一愣,随后屈膝便要行礼:“臣……”
还未等他跪下,胤祥过去将人搀扶住,一旁候着的张瑞,眼观鼻鼻观心,很快掀开帘子退了出去,阁内只剩下两人。
胤祥目光紧紧黏在胤禛脸上,舍不得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情地唤了声“四哥……”随后,在胤禛身前撩袍跪下,仰头望着他,眼眸清澈纯真带着孺慕和痴恋。
胤禛抬手虚虚抚摸他的头,感慨万千。是啊,他是很迟钝,竟然现在才发现胤祥对他……
五年前,胤禛被圈禁,他心里虽难过于胤祥的欺骗,却也认定他不会害他。
若真像胤禵所言,胤祥从来都是在利用他,可以他的城府手段,前世为何会因为太子被圈禁?他不过是为了护他,将所有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替他承受了所有苦难。
胤禛不知道胤祥究竟是何时对他生出了这样的感情,竟然愿意像一团烈火将自己燃烧成灰烬,如同献祭一般。
既然胤祥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又何尝不可?
这五年来,他狠下心来不见胤祥,固然有对他的怨念,可更多的则是希望胤祥不要儿女情长。
夺嫡大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今胤祥既然已登位,他也不用再避着他,有些事也该弄明白了。
胤禛最关心的莫过于太子胤礽之事。
听四哥提起,胤祥身体僵了僵,半响才缓缓说出前世是如何设计胤礽的。
胤禛听他语气淡漠道出,言语间没有半点悔意歉疚,只觉得胸口一股血气涌上,心头一阵阵绞痛传来。胤祥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起身扶他到炕边坐下。
刚刚坐到炕上,胤禛便推开胤祥,冰冷道:“太子纵然有万般不是,可那时也是我们的君,更何况他对你不薄。”
“四哥。”胤祥继续在胤禛身旁跪下,并不分辨,“对不起。”
“你不用跟四哥说对不起,总是四哥对不起你居多。四哥只是想,你对太子和其他兄弟能痛下杀手,焉有一日不会对四哥……”
听出他语气中的悲凉和失望之意,胤祥顿时慌了阵脚,膝行向前同胤禛贴得更近,握住四哥放在炕上的手,摇头道:“不会的四哥,他们怎么能跟四哥比?胤祥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说完,他敏锐觉察到胤禛方才话中的不同,目光露出冰寒的杀意,是谁,谁敢把那件事透露给四哥?
胤禛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抿紧唇线不悦道:“怎么?你要开始清算我的人了吗?”
胤祥一愣,随后抬起头,目光恢复纯真和眷恋,竟真诚地让人不容置疑:“四哥,胤祥并没有想要瞒你,只是这些事会污了四哥的耳朵。”
“我不怕污了耳朵,你告诉我,为何要对胤禟和胤祺下手?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怎么处置?
胤祥垂下眼眸,目中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不是四哥今日来见他,他现在应该已经命人随便寻了个理由将二人处死了吧?
赐毒酒?亦或白绫?总之,这两个乱臣贼子不该存活于世。
胤禛一见胤祥沉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心凉了大半,浑身颤抖道:“胤祥你真能如此狠心绝情?不管老五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何至于要他们的命?”
“可他们差点要了四哥的命!”胤祥抬头冷冷道,目光饱含着杀意和恨意,“四哥忘了吗,前世这些所谓的兄弟是如何在灾荒之下哄抬米价,逼得四哥心力交瘁险些病丧归天!又是如何造谣诽谤,让四哥背负弑父杀母的恶名?此等乱臣贼子,根本不配为爱新觉罗的宗室,不,连为人也不配。圣上仁慈,只是除去他们的宗籍,在胤祥看来,便是赐下一杯毒酒也是对他们的恩赐!”
“你……”面对胤祥的凿凿言辞,善辩的胤禛竟也一时语塞起来,沉默半晌,缓下语气,“胤禟,胤祺是犯下过滔天罪行,四哥也深恨。可今世二人尚未犯错,一切都有补救的机会,如此轻率将人处死,岂非昏君所为?更何况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怎能这样轻描淡写的决定他们的生死?”
胤祥垂下头,语气淡淡:“他们陷四哥于危境,便不能存在于世,即便有这个可能也不允。”既然被胤禛发现,他便也不打算隐瞒,只是不希望再因为自己做的事,引发四哥的心疾。
毕竟他不止做了这一件事。
前世推行新政,有书生带头闹事,便是胤祥暗中派人解决了几个挑事的刺头,骇住那群读书人,不然以四哥想摆事实讲道理的性子,又是无端遭人泼一身污水。
这样的事,胤祥不知道做了多少,只有四哥一直以为他的十三弟风光霁月高洁如莲,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一双手,岂知那双手早已染满鲜血。
曾静那个村汉,若非当初动静闹得太大让四哥知晓,胤祥没有办法下手,焉能活那么久?若不是四哥不肯杀他,胤祥又怎会退而求其次,联名其他官员奏请四哥杀曾静?可即便这样四哥也是不愿。
不过今世曾静再也不会惹四哥烦心了,毕竟早几年胤祥便已派人解决了他。
他并不在乎背负恶名,也不在意手染鲜血,他儿时在深宫瑀瑀而行,遇见四哥仿佛见到一方新天地。是四哥让他明白何为温暖为何被人呵护的感觉。
皇权,名誉这些世人所追求的东西,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自小深谙生存之道,早早带上伪善的面具,骨子里透出一股厌世的淡漠,而四哥是牵动他心神唯一一根红线,将他拴在这尘世,让他感受到世间最为甜蜜酸涩的情感。
为了四哥,他可以做一切,就算让他背负滔天罪孽,死后堕入地狱,他也心甘情愿。
……
胤禛望着一身龙袍本该至尊却极为恭顺跪在腿畔的胤祥,心中复杂难言。这五年他不是没想明白,当初看出胤祥真实心性后,他伤心多余惊异,只缘于胤祥的欺骗。
胤禛深恨有人骗他负他,可人心易变,唯有胤祥始终待他如初,慢慢便成为他心底唯一的柔软。当得知胤祥骗他后,他如同一枚河蚌,外壳被敲碎,里面的软肉也被伤得鲜血淋漓。
可五年时间又渐渐让他想明白了,即便胤祥是这样狠辣无情的心性,即便他曾骗过自己,自己真能放下他吗?
恐怕不能吧,他眷恋的是胤祥给他的那颗毫无保留热烈到不惜毁灭自己的真心。
终究是狠不下心再责备他,胤禛靠在身后的架子上,虚声道:“人是不能杀的,若你真不愿放过他们,便圈禁了罢……”
胤祥一上位就沾满了鲜血,比他前世都要来的霹雳狠辣,胤禛不愿他踏上自己的老路,往后背个残暴不仁的骂名。
有些委屈,他自己受得,却不愿让胤祥承受。
胤祥立刻应承了,他抬起头望着胤禛,眼睛亮晶晶的。
08
事实证明,那日的应承多半都是哄着胤禛的。
胤祥嘴上说要放过胤禟和胤祺,暗地里没少下黑手,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有很多,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当然后来这件事让胤禛知晓了,自然是大吵了一架,虽然是胤禛单方面怒训胤祥,不过最后胤祥卖个可怜,事情也便过去了。胤祥晓得四哥是不愿自己行事狠辣背上坏名声,他虽不在乎,但也怕四哥老是情绪起伏坏了身子,于是有些事便做得更加隐秘。
在四哥面前,又恢复了从前那副静漠恬澹的模样,只要四哥喜欢,他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推行新政,他却不能听从四哥的徐徐图之。上位三年,胤祥便将前世汇聚四哥心血的新政一一颁布下去,有人反对,便用铁血手腕强压下去。这番下来,虽然新政顺利展开进程,但也真真切切得罪了不少人,有人在坊间写书骂他,他也不生气,还寻摸了一本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着咸怡帝独断专行残暴不仁的名声越传越广,胤禛来宫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黑。
直到有一次,咸怡帝召集几位倚重的大臣,待胤禛一入军机房,便率领一众大臣齐刷刷在胤禛面前跪倒一片,还没等胤禛愣过神来,军机大臣张廷玉便念出咸怡帝亲手写下的禅位诏书,随后是高呼万岁的高亢人声。
胤禛脸色一阵青一阵黑,不晓得胤祥搞什么幺蛾子。然而还不等他推拒胤祥闹剧似的禅让,胤祥已抬起头,命所有大臣退出军机房。
殿门缓缓合上,殿内的光线暗淡了不少。
胤祥一身明黄龙袍,依旧面向着胤禛保持着君臣之礼,他膝边摆着红漆托盘,正是方才太监总管退出宫殿时留下的。
“四哥。”胤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目光一如既往是对胤禛的痴意,而今更是多了浓浓不舍,他端起盘中的酒杯,送到唇边。
胤禛深觉不对,飞快上前拍飞胤祥手中的酒杯,只听哐当一声响,玉制酒杯落地摔成碎片,酒液洒落在砖上发出滋滋声响。
胤禛见状,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脚虚弱便有些站立不住,胤祥连忙抱住他的腰,帮他稳住身子。
好半响,胤禛眼前才恢复清明,他望着环住自己腰身仍跪着的胤祥,双手死死扣在他肩上,冷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只要我饮下这杯酒,四哥便能安枕无忧的坐上皇位。”
“混话!”胤禛气极反而冷静下来,手往上用力捧起胤祥的脸,直直盯入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听着,如果你饮下这杯酒,你我永世不复相见!”
胤祥浑身一颤,这样的赌誓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让他难受。
胤禛手无力从他脸上滑落,身子轻飘飘的,像极了刚从鬼门关回来。
胤祥缓缓垂下头,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脸庞,漆黑眼睛盯着胤禛,闪烁着纯粹天真的光芒,像个不谙事的孩子,全然是对眼前人的依赖。
“四哥,前世皇父临终前给了四哥什么密旨?”
胤禛脸色变得很奇怪,最后完全变作灰白,连红润的唇瓣也失去了血色。
他扭过头,试图躲开弟弟灼热的目光:“皇父并未留下什么密旨。”
胤祥笑了笑:“那四哥为何要删去弟弟的史载,为何删去皇父对弟弟的考语?”
分明从一开始便猜出胤祥的真性情,他可曾怪过他,他怪得只是胤祥不肯真心托付。
“原来四哥这么早就对我……”
胤祥笑得愈发得意,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胤禛闭上眼睛,颊边慢慢染上粉红,认命地吐出一个字:“是!”忽而睁开双眼,望着环住自己腰的某人,胤禛生出一股怨气,“你还不是!你前世不是拒绝我了吗?”
胤祥傻了:“弟弟什么时候拒绝四哥了?”
见他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胤禛有些羞恼,莫不是什么事非要他说明白不可,这十三弟也……忒可恨了点……
到底舍不下面子,一代帝王说得有些磕磕巴巴:“我前世对你百般逾制,可你不曾回应。”
胤祥更呆了:“可四哥对衡臣,对鄂尔泰不也是如此吗?”
胤禛瞪他:“这能一样吗?”
胤祥石雕般望着他许久,胤禛见他一脸呆傻,心里痛呼,这平日的聪慧机灵劲儿都去哪里了?那步步为营翻云覆雨的城府和谋算都是装出来的吧,眼前分明是个蠢小子!
深深叹出口气,胤禛有些无奈。
禅位一事,他决意不再劝他。胤祥这几年把他咸怡帝的名声糟蹋的差不多了,自己现在接手也好,反正当皇帝他是专业的。
胤禛揉揉眉心,只恨胤祥居然想喝毒酒给他让位,简直胡闹!这个臭小子,非得想法子好好教训他不可!
……
【完】
小剧场:
胤祥禅位给胤禛,并且带领众大臣向胤禛行大礼的时候,一见雍亲王面露推拒之色,大臣们在心里狂飙泪,雍亲王啊,为了微臣们能多活几年,请快快登基吧……
四哥很肝,但真的是好老板啊呜呜呜呜
🍃:全文有几点没有表达出来,后面如果有机会会出日常番外,也许会说明。总之在这里解释一下,对于胤祥来说,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四哥,谁也不能凌驾于四哥之上,自己也不行。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做好给四让位的准备,但是不愿四哥背负前世的污名,所以才会登大位,目的是利用在位的三年,用霹雳铁血手段扫清那些棘手的政敌,再颁布得罪人的政令,由他展开新政的进程,后面四哥上位可以继续推行,但是下面的人骂的是他不再是四哥。
总之这个胤祥彻底ooc了,甚至还有点疯……不过我还是蛮喜欢的(捂脸)
后面可能会出十三皇期间的日常番外……当然只是可能……
【春满山河day1丑时】【怡雍】寻芳未晚by叶子
★灵异神话向,写到最后一直循环《千秋迭梦》,这首歌旋律非常应景,所以建议配合食用。
★赵鸿飞版四美貌+🍬四人设+史四可爱和有趣,辉十三大爱
★全文1w7千字,偏雍王剧人设,ooc是我的。
文/叶子
01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三,桃花煞,苏州吴中。
正...
★灵异神话向,写到最后一直循环《千秋迭梦》,这首歌旋律非常应景,所以建议配合食用。
★赵鸿飞版四美貌+🍬四人设+史四可爱和有趣,辉十三大爱
★全文1w7千字,偏雍王剧人设,ooc是我的。
文/叶子
01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三,桃花煞,苏州吴中。
正值午时,烈阳当头,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醉仙居二楼雅座,一位青衣俊秀公子凭栏而坐,掌心合扇,一手持着白瓷酒杯,指腹轻敲杯沿却不畅饮,只是望着街上熙攘景象,天生上扬的唇角噙有笑意。
旁座有三个衣着富贵神情间颇有跋扈嚣张之人,落座后便直勾勾盯着青衣公子看了许久,其中一个乃是吴中知县的公子王函,是当地有名的纨绔,他生性好色还颇好男色,今日难得在酒楼碰上青衣公子这般绝色,心中一阵激荡,生起调戏之心,便在两个好友的怂恿下,起身上前出言轻薄,还伸手去摸青衣公子的脸。
青衣公子抬颚,清俊的脸上无甚表情,只是那双狭长微挑的凤眼透出森森凉意让人胆寒,而那浑身散发出的逼人贵气与威严,更是震慑得王函无端生出惧意来。
手僵在半空中,竟不敢上前,只是在狐朋狗友面前,不愿丢了面子,故此硬着头皮继续摸上去。
青衣公子正是微服到此的胤禛,他见眼前这纨绔不懂眼色,有些不耐,正要动手,忽而余光觑见楼梯口出现一道人影,长眉舒展,竟如老僧坐定稳坐不动。
便见王函的手越挨越近,正要摸到胤禛脸时,忽然哀嚎一声,竟似小鸡崽被人从身后拎起,猛往后拽落地上。
来者舞象之间,纤长挺拔的个儿,眉眼秀逸清润,犹如荷叶间一滴清露,两稍墨染眉下点缀着如星眸子。
他一双星眸映着寒光,盯着摔在地上鬼哭狼嚎的王函,冷哼,若不是他与四哥便服出行不易暴露身份,就凭刚才这人对四哥的不敬,他也要将这人的爪子剁下来。
胤祥何许人也,别看他平日看着笑嘻嘻最好脾气,可一旦冷下脸,那浑身的寒意比胤禛还要更甚几分,更何况他是在军营里滚过几年真刀真枪杀过人,浑身的煞气,让人退避三舍。坐在地上的王函被他饱含杀意的目光盯得汗毛林立,也顾不得面子,结结巴巴扔下一句“你……你等着……”便捂住摔成两瓣的屁股哆哆嗦嗦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楼下跑去。
与王函一道来的两人,见状也不敢久留,跟着王函一道滚下楼去。
……
但说胤祥刚才还一副恶煞神的模样,待那几个无赖走后,又换了副纯善面孔,嬉皮笑脸挤到胤禛身边,还未坐下,胤禛嗅到他身上的脂粉气,嫌弃地用扇子将他格开。
胤祥见状,越发委屈了,双眼水汪汪望着胤禛,胤禛不睬他,唰地摇开扇子,纸扇流风,莹白玉扇坠一晃一晃,晃得胤祥有些眼花,他忍住想去抓住扇坠儿的冲动揶揄道:“四哥,你何时也学起三哥那酸腐劲儿摇起扇子了?”
胤禛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十三弟刚从温柔乡美人窟中游历归来,四哥自然不甘落后。”
逗归逗,胤禛指腹却若有深意摩挲扇骨,轻轻按下。
这把纸扇是多年前去五台山谒祭时一位云游四海的和尚赠予他的,纸扇背面用金粉写有法华经经文,据说是位修为高深的大师所书,有护身驱邪之效。
当年和尚有意化他出家,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五,若不斩断尘缘遁入空门,绝难度过命中关劫,胤禛自然是没有应他,且不说他对尘世便有万般不舍,再者就算他愿意,康熙也决计不会为了一个和尚的疯言疯语就放任四子随他离开。
于是这件事便被胤禛压了下去,极少有人知道,就连胤祥,胤禛也没告诉。
那和尚见他不愿抛弃俗世随他离去,深叹口气,连连道了几声“命也,劫也……”接着便给了胤禛破除关劫之法,要他二十五之年到吴中寒山寺,若得缘法或可化解。
胤禛自年少时被康熙评“喜怒不定”四字后,就喜读佛经磨练性情,如许年下来,于佛法上倒颇有所悟,当日他与和尚曾悟过几番禅,晓得他有真本事,绝非沽名钓誉弄虚作假之徒,当下将他的话信了三分。
于是年前金陵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贪腐案,胤禛自荐前往处理,顺道去寒山寺探探和尚所言真伪。因着钦天监曾卜出胤禛流连不利,恐时有灾祸临身,康熙爱惜四子,便命自告奋勇要去办案的十三子胤祥随胤禛一同出京,一则协助他破案,二则胤祥素有武艺傍身也可护佑胤禛。
胤禛虽并不十分相信和尚所言,却也不敢叫胤祥同他一同涉险,偏偏御旨已下无法推拒,而胤祥也像有所感应般,自出京以后,任由胤禛寻何种理由支开他,就是死活跟着他,半步不肯离开。
如今胤禛也只能寄希望于这劳什子关劫不要连累胤祥才好。
话说回来,胤祥晓得四哥这是在打趣自己,摸摸鼻子不以为然,摸起桌上胤禛喝到一半的酒一饮而尽。
胤禛见他毫不避讳地用自己的酒杯,细眉微弯舒展开来,丹凤秀目漾出淡淡笑意。
竟如一池清潭化开点点涟漪,一层一层荡入他心湖。
忽而想起暖阁内的熏香,重叠纱帐,还有怀中娇柔的身段,柔荑的酥手攀上肩头,本该一享怀中的销魂,脑中却浮现那双沉静如水的双眸。
妄图借风流无状掩盖心中诡谲情思,终究是自欺欺人。
胤祥自斟一杯,送到唇边,浅酌一口却尝到满腔的苦涩。
这情之一字,实在害人!
胤禛抬眸看向栏外,兀然瞧见街角花街跑出一靛蓝道袍的少女。她一路打听,不时左右张望,终于将目光锁定醉仙居,视线往上移,一见坐在凭栏处的胤禛,杏眼显露欣喜向醉仙居奔来。
胤禛合扇击于掌中,心中已有计较,抬首笑道:“胤祥,你的故交来了。”
胤祥放下酒杯,茫然望着胤禛:“嗯?”话音一落,就听见夹杂欢喜的少女音响起,“应祥!”
胤祥一听这声清脆的呼唤,额頭便抽疼起来,偏偏眼前这位向来宠他纵他的哥哥半点要帮忙的样子也无,还一脸幸灾乐祸。
未几,肩头被人轻轻一拍,胤祥认命地转身,少女浅笑嫣嫣恰似清晨初开的蔷薇,一身靛蓝道袍难掩妍丽,丹凤美目微挑,却没有丝毫魅惑之色,只是烂漫的叫人看了欢喜,她身后背着把用灰白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七尺长剑,轻拍胤祥后,便煞有其事向胤禛打了个稽首:“应四哥。”然后取下长剑搁到桌上。
胤禛淡淡颔首。
他一向对非亲近之人冷淡,少女似乎也习惯了,并不在意。她本是方外之人,不拘凡尘俗礼,只是见应祥一向对他四哥尊敬,故此有样学样也对胤禛恭敬起来。
胤祥见她紧挨自己坐下,对面四哥似笑非笑望着自己,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由往栏边靠了靠。
少女丝毫不避讳一把拽着胤祥往回拉,惊道:“应祥,别挪了!再挪该栽下去了!”
对面青衣人轻笑。
胤祥愈发郁闷了,拨开拽着自己的手,干笑:“多谢。”
少女笑弯了眉眼,白齿红唇,眼睫忽闪,恍然竟与对面青衣人几分重合:“应祥何须客气,我欢喜你你是知道的,若你栽下去受了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胤祥瞅着她烂漫笑颜,心神略微恍惚,随后听到她这狂放之语,惊得咳嗽起来。
少女担忧拍他后背,手还没有碰到他衣衫,胤祥不着痕迹往后避开几寸,倒了杯酒喝下压住咳意。
少女收回手,低头想了想,复抬头认真道:“应祥,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可你我若不试试,怎知道不合适?”
她五岁修道,被师傅化名长安,后一直隐居山林,对人情世故并不通晓,故此没有凡俗女子的矜持守礼,总是心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常是语出惊人还不自知。
这年她奉师命下山,回了趟老家,不想家中遭难,她也被当地县官陷害入狱,是胤祥在她要被衙役押走时救了她,虽然以她的道法武功凭几个官兵也缚不了她,但要想完好救出家人却是一桩难事。
胤祥帮她洗了冤案,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但实在是帮了她大忙。
长安是真喜欢上这个朗俊仗义的少年了。
“长安姑娘,我……”
“你不用急着拒我,我不迫你,我这么跟着你,只因……”
长安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瞧着胤祥眉心,有些忧心,又怕说了吓着胤祥。
目光乱瞟,忽然看见对面的人不知去向,愣道:“应四哥去哪儿了?”
胤祥一愣,转过头,这才发现胤禛竟不知何时离座了。
……
暮卷晴野,落照天开,幽静郁郁林中,隐匿着贪婪的非人目光。
胤禛步履缓缓行至曲折小道,忽而远处传来沉厚钟声,竟如远古传来,带着神秘渺然之感。
掌中纸扇微颤,仿若响应某种呼唤。
胤禛顿住脚步,抬头看着隐显树梢的寺庙檐角,缓缓打开扇面,眼眸低垂,指尖拂过行云流水的经文字体。
数声哀怨不甘的低吼自黑暗深处响起,刹那一一退散,只余风摩挲过树叶的簌簌声。
阖上双目,掌心滑至扇沿,再慢慢拢握。
命劫难过么……
直至纸扇完全合于掌中,扇骨发出轻微响声,胤禛复睁开双目,眸底恢复清明,竟是钢坚不可其夺志。
步态沉稳向前。
青影渐渐消失于重重林木中。
一道月白身影走出暗处,静静望着去者消失的方向,旁边被他阻挡的鬼魅怨毒地盯着他,似要生啖他血肉,却畏惧他身上萦聚的灵光。
“月离,你竟阻我,莫非真被这凡人蛊惑了心神!”
唤作月离者不语。
林中复传来冷笑。
“若是般若,月离,你还护得住他么?”
闻言,唤月离者脸色骤然一白,手掌渐渐凝握成拳。
……
02
雨势来得虽不急,也在顷刻蒙起薄雾,水气弥漫,带着丝丝沁骨冷意。
离县城还有十来里路,夜已深,两人只好打马而下,在一座勉强遮蔽风雨的破庙歇脚。
早些年二人随康熙微服出行,走乡访里,也是有些宿夜在外的经验。
顺手往火里丢了几根枯枝,胤祥靠到胤禛身边躺下,嚷着暖和。
胤禛随他去,伸手想要将胤祥揽入怀中,却忘了对方早已不是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哥哥的小团子了,展臂抱不实他,反而是胤祥嘻嘻笑了两声,伸长手臂将他搂入怀里。
“四哥,这南方雨天可真冷啊……”湿润的呼吸喷薄在光洁的前额上,泛起丝丝痒意直传入心底。
胤禛低低“嗯”了一声。
后来夜深,雨势渐大,屋外风声刮得如同女子哀泣,透着一股子阴森。
胤禛左右睡不着,这时听见动静,轻手拨开腰上的手臂坐起身。
篝火渐暗,胤禛往火里添了些柴,待火光复起,暖意稍浓,他端坐取出怀中纸扇,想起当日和尚的句句谶言,眉心微蹙,启唇轻声念出扇上的经文。
未料,刚念完一句,庙内忽起怪风,席卷着火舌疯狂摇曳起来,随即一声哀嚎自胤祥身侧响起。
胤禛心神一紧,连忙转目过去,便见一脸色惨白披着血衣的女鬼蹲在胤祥身侧,正瞪着一双血糊糊的眼睛贪婪地望着他。
“你是为我而来。”
女鬼没有应声,只是望着胤禛的目光,如同见了猎物的饥饿野兽。
胤禛心里有了三分数,沉声道:“别动他。”
女鬼依旧没有应声,血唇裂开一道诡异的弧度,忽而带起狂风向胤禛扑过去。
电光石火,胤禛想起刚才女鬼的哀嚎,生出急智,挥开纸扇,霎然一道白辉笼在他周身,女鬼触到白光,惨叫一声,被弹飞出去狠狠摔在柱上。
挣扎了几下,女鬼爬起来,抬起白森的脸,惊恐地看着胤禛,怯然退到墙角,飞快转身穿墙逃走。
胤禛心一松,可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他赶忙回去扶起胤祥,将人搂在臂弯,轻唤了几声,胤祥熏熏然醒不过来,只是脸颊泛着红。
莫不是叫女鬼魇住了?胤禛心中一痛,早知如此,当初不管胤祥如何扭缠,也不该让他跟着。
胤禛心中正既痛也急,忽见胤祥双唇嚅动低唤什么,靠近去听,沉睡的少年霍然睁开双眼,点漆双眸盯着他注视良久,忽而扣住他的手,轻轻一拽,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胤祥……”
温热柔软的唇瓣压触下来,落在耳畔的肌肤上,细细磨蹭,湿润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胤禛僵住身子,余下的话吞回腹中。少年鼻尖贴着腻白侧颈缓缓下移,盘旋在他喉颈,伸舌轻触浅噬,察觉到身下人微颤,胤祥入痴,哑着嗓音依恋地唤了声“四哥”,便辗转往上,含住细嫩唇肉,舔舐吸允,动作急迫又带着点慢悠悠的鉴品。
恍恍惚惚,胤祥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是仿佛回到小时候,四哥玉树般的身姿,挺拔地站在宫墙下,自己短手短脚圆滚滚一团,跌跌撞撞扑进四哥怀里,小手攥着四哥前襟,泪眼婆娑地控诉其他哥哥扮鬼吓他的恶行,四哥含笑拍抚他的后背,替他擦去眼角泪水,软语安慰并不笑他胆小。
后来团子渐渐长大,成了身量高过哥哥的挺秀少年,经过无数个相随的日夜,不知何时起,少年仰望哥哥的目光慢慢滋长出孺慕以外的情感,对着哥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坦荡。
梦是心中想。
他也时有这样旖旎的梦,去吻那不敢吻之人,去做那不敢做之事。在梦里,曾肖想过无数次的唇软软地贴在颊边摩挲,吐露百转千回的柔情,最后依偎在他怀中,低喃着“祥弟”,多年所思所想所念都在怀中,一朝得愿,胤祥如何能自持,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做起平日不敢肖想之事。
身旁的火光,暖意融融,那错乱的一吻,迷乱的夜,如同一场绮丽不真实的梦。
四片唇瓣相离,两人微微喘息望着彼此,耳边是柴木噼里啪啦作响,四哥错愕过后,眼中没有责怪,只是漾着包容笑意,轻轻替他拈去鬓角的草屑。
“十三刚才是魇着了?”
胤祥怔怔端详着他,有如从云端坠落,本以为会摔得粉身碎骨,最后却轻轻落地。多年情思几乎要宣之于口,到最后只是靠过去,微酸着将脸依恋的放在他颈窝,轻轻点头。是呀,他从一开始就陷入梦魇,不能醒也不愿醒来,就这么沉陷下去吧,就算下地狱他也不后悔。
……
“应祥?应祥!”长安扑腾着手臂在胤祥面前晃悠。
胤祥恍然回神,如梦初醒,身边哪还有什么四哥,只有一个同四哥眉眼有几分相似的长安。
长安容颜精致漂亮,足足与胤禛有六分神似,两人性情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沉然如幽深古潭,一个跳脱飞扬如翱翔鸟儿,倒与早些年胤祥脾性相合。
想起当日自己也是在街头恍然一瞥这与四哥几分相似的眉眼,不忍她无端遭难,热血上头出手相救,没想至此惹上这躲不掉的桃花。
长安见胤祥又走神,神色间似甜蜜似苦涩,歪头想了想,诚恳道:“你是不是要去寻应四哥?别找了,应四哥身上阴气重,有邪煞缠身,他不辞而别,想来也是怕你与他走得太近,迟早会被他连累。”
胤祥一愣,他想起从金陵出来二人在破庙那夜,自己无端做起背德的梦,隔日便有个道士来庙里,见两人还活着大为所惊,只说那庙里原有个怨气盈天的厉鬼,专门害来往歇脚的商旅,他与之缠斗几日都降伏不了,没想到两人住了一宿,这庙里的阴气尽散,厉鬼也不见了踪影,奇也怪哉。
见道士说的神神叨叨,胤祥有些半信半疑,回头看四哥,便见四哥不知想什么,脸色发白,后来更是延缓行程,硬是拉着胤祥在附近的县城落脚逼着他修养了好几天,也是在这段时日,他救了长安。
这时,听长安这番古怪的话,胤祥不由想起四哥的种种异常,为何突然要接金陵的案子,处理好公事为何还要只身前往吴中,就不怕皇父知道疑心于他吗?
最重要的是,这一路,为何频频想要支开他?那回在金陵,要不是他早发现四哥异常,提前留了个心眼,恐怕四哥早就丢下他一个人跑去吴中了,而自己连个影儿都寻不到,只能等在金陵干着急。
胤祥越想越觉得事情透着诡异,四哥做什么向来不背着他,除非……
胤祥脸色肃然,盯着长安道:“什么邪煞?为什么会缠着我四哥?你都知道些什么?”
胤祥素来待人温和,加之长安生得跟胤禛相似,性情也讨喜,虽然缠得胤祥头疼,对她倒也多有宽厚温言,极少有像现在这样的声色俱厉。
长安虽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却也是少接触俗世的缘故,她本身是个极伶俐通透的人,这时见胤祥这般神情,也正了颜色,仔细想了想。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此番下山,全是遵循师命到吴中为七星龙渊剑寻有缘人。”
“这跟我四哥有什么关系?”
长安苦恼地挠挠头:“这说来话长……”
……
03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南宋年间出了一个大妖怪般若,弑杀凡人为祸一方,高僧圆明不忍众生受苦,于是以身降妖,焚寂于寒山寺化为十颗舍利子封印了般若。
圆明在焚寂前被大妖怪打得神魂俱散,三魂七魄分离,轮回转了十世方修复,如今正巧投生到凡间帝王家,俗名胤禛。
凡间素有五百年历一大劫的说法,而今距当初大妖怪般若被封印,正好过了五百年,圆明大师对般若的封印也渐渐减弱。
当初是圆明封印了般若,般若自然恨圆明入骨,再者圆明那世本有佛缘,若不是舍身封印了般若,日后必然能够得道成佛,如今他虽转世,可宿世的修为却足以引来各路妖鬼的垂涎,这其中自然包括与之为宿敌的般若。
而今正是胤禛二十五之年,恰逢般若封印松动,他欲分出一窍元神,于阴气最甚之日,寻到胤禛所在,将其吞食,夺其灵力,修复旧伤,破开封印,重现人间。
胤祥听得心惊,不管事情真假,只欲立马插翅飞到四哥身旁,与他共历此难。
长安一把拽住他,俩人从酒楼出来,先回了下榻处寻胤禛,寻不到,又辗转往寒山寺而去。胤祥倒也没多想,只是四哥素来喜好佛法,想着他或许去寻访高僧参禅去了。
然而长安却不这么想,这一路走来,长安也算看明白了,胤祥看似温和热情,却最是叫人难以亲近,能被他真正放在心里的,恐怕只有他那位四哥了,如今知道胤禛将要遭逢大难,胤祥岂能坐视不管,可他一介凡人,这么白白去,不是送死吗?
她只当胤祥知道胤禛此刻在寒山寺,不愿他去冒险,拦着他道:“起初我不晓得应四哥竟是圆明大师的转世,只是跟着你们这一路,眼见着各路鬼怪觊觎应四哥,心中觉得蹊跷,于是占卜一卦,竟算出应四哥正是圆明大师的转世。唉,如今我算是明白过来,师傅他老人家为何非要我带着七星龙渊剑来吴中了!”
胤祥蹙眉,只觉得长安絮絮叨叨半天也没能说到要点上,不免有些急躁:“这与我四哥何关?”
许是想到自幼扶持她长大的师傅,长安眼中溢满孺慕之情,眉梢傲然顿起,竖起拇指指向身后七尺长剑:“可看见我身后这把宝剑?这可是师傅他老人家倾尽心血重铸的龙渊宝剑,若能寻到拔出此剑者,必然能将般若老妖斩于马下!嘿,到时候应四哥自然安好无虑!”
胤祥顺着她手指往后一看,神思略转,沉然道:“既然四哥是圆明的转世,那么会不会四哥便是能拔出这把宝剑的有缘人?”
长安一愣,这她倒没想过。
……
04
当年赠予胤禛纸扇的和尚法号渡源,出家于吴中寒山寺,自大悟后,便云游四海,主持也不知晓他的去向,故而那年胤禛遣手下人到寒山寺探寻,竟未寻到和尚半分踪迹,直到康熙四十二年回到寺中,等着胤禛依约而来。
静室燃着梵香,逢魔时刻,残阳如血。
胤禛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闭阖,手中拨动佛珠,低喃经文,深陷险境却能镇定自若。
明明于佛道上极具慧根,偏偏生于皇家,断不掉凡尘,半脚踏入佛门,终究退了回去,是为劫乎,缘乎。
渡源深深叹息。
静室行走着沙弥,皆捧圆明大师所誊写之经文真迹,一张张泛黄旧纸贴满窗门以及静室内外。
旧纸上的字迹,文雅遒劲,飘逸间隐见其刚毅风骨,竟同置于胤禛膝边纸扇上的字迹同出一处。
是同为圆明大师所书。纸扇上廖廖数句经文,皆由他赠予好友,其上附注着圆明的灵力,竟成一件护身驱邪的法器,辗转五百年再次回到主人身边。
而那些贴于各处的经文,虽同样出自圆明之手,灵力却较为稀薄,能不能撑过今夜,全看这位大清皇四子的缘法了。
……
青白月光照在面向庭院的纸窗上,映衬出银杏叶影。
外面吹着微风,枝叶落影在纸窗上微微摇动。
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胤禛拨动佛珠的手顿住。
圆明法师留下的墨宝,也不能阻挡妖物吗?竟是这样轻易便闯进来。
手置于膝上,缓缓睁开双眼,胤禛打算直面这欲取自己性命的妖物。
虽是无妄之灾,他也不屑为此低头,因为惧怕而狼狈逃窜。
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将房内黑暗染成一片静寂明澈的银白。
在这样的月色中,少年出现在房内,明亮清润的双眸闪烁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光彩,他轻轻合上门,唇边逸出纯粹而任性的笑。
“四哥。”
清脆的声音在静室炸开,自认为泰山崩于前也不会改色的胤禛顿时乱了阵脚。
“十三弟,你怎么……你来做什么?”
少年三两步跨到胤禛身边,同他挤在一个蒲团上。
“我来是想看看,谁有胆子敢夺我四哥性命!”
“胡闹,这并非逞强称能的时候,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渡源大师尚无法,何况你我?”
“那四哥为何在这儿。”
“……”
“你只知道你的心,却不知道我的心。四哥,你只身涉险,可曾想过十三?”
胤禛沉默良久,深深叹口气:“胤祥,我们是……”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不后悔?”
“不后悔!”
胤禛望着胤祥注视良久,忽而一笑:“原来是我优柔了,胤祥,四哥不如你。”
胤祥笑了笑:“四哥,你现在不会赶我走了?”
胤禛摇摇头。
“那好!”胤祥盘腿坐下,“我在这儿陪着四哥,他要来,便先吃了我再吃四哥。”
胤禛捏捏他脸:“小冤家,你想死,四哥我还想多活两年。”
四哥生得好看,笑起来便如冬雪初融,暖进人的心底,胤祥不由看呆了。
胤禛凑过去促狭道:“怎么?这便看呆了。”
胤祥回过神来,俊颜通红,见四哥一脸得意,有些窘,可想了想,觉得不能吃亏,于是腆脸凑过去揩油:“对呀,看呆了,不过弟弟眼神不好,刚才没看清楚,四哥可否让弟弟仔细看看。”
胤禛见他不正经,手扒拉在腰上越摸越不是地方,正要打他手,忽然外面狂风作响,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撞而来,竟撞击得门屋仿佛支撑不住。
两人一怔,交换了眼神,胤祥起身便欲让胤禛留下出去探探。
胤禛一把拽住他的手,瞪他一眼,便是告诉他,若走便一起走,若留便一起留。
胤祥笑了笑,回握四哥的手。
……
05
青白月光映射在庭院中,明澄又带着诡异的阴冷。
狂风呼啸而来,带着令人作恶的腥臭,屋外贴于各处的经文,也在风力的席卷下零落一地,毕竟不是专门附注灵力的符纸,如何能抵挡有千年修为的妖物。
空旷的庭院,不知何时由红线勾勒复杂的图案,竟是道家的伏魔法阵。
随着三清铃的轻响,少女站稳下盘,纤细手指勾挑,月光下闪过些许光亮,地上数道红线嗖嗖收缩,竟从四面八方将那股冲向静室的狂风缚住。
少女用力挽紧红线,后退一步,贴到唇边念动咒语,随着噼里啪啦雷霆响声,数道闪电划破黑夜,狂风渐渐显出原形,竟是一条三尺宽身的青鳞巨蛇。
“圆明何在?”
青蛇吐着舌信,口中溢出腥臭的瘴气,瞪视着虚空,满目怨毒,目光在庭院巡视许久,最后投向静室。
“圆明!”
青蛇晃动身躯,大地为之颤动,数道红线应声而断,他本是凶神相柳化身,如何能被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小道姑缚住,竟挣破禁锢冲向静室而去。
长安被青蛇卷起的劲风弹飞,在地上滚落几圈后,顾不上五脏六腑如碾碎般疼痛,爬起身便开始拔龙渊剑,却死活拔不出。
而青蛇已逼近眼前,巨大身躯遮住月光,将静室罩在一片黑暗中。
血盆大口降下,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胤祥脸色大变,挡在胤禛身前,胤禛却将手按在他臂上,轻轻压实,上前一步,打开纸扇,将用金粉书有经文的扇面面向青蛇。
青蛇长嘶一声,被逼退数尺。
粗重的气息喷薄而出。
“是圆明!果真是圆明!”
青蛇竖瞳透出诡异兴奋的光芒,巨大蛇尾携劲风扫来。
受不住巨大的力道,掌心纸扇脱落在地,胤禛脸色转白,着慌片刻,眸色沉静下去,便是死,也需得留存一份皇家的尊严。
抬头望向来者。
血口落下,却被另一道白色灵光挡住。
胤祥趁机将他揽入怀中,退回静室,而原来二人所在之地,多了一道如月身影,正施法抵挡青蛇。
青蛇竖瞳燃起熊熊烈火:“月离,别忘了,当年圆明之死,亦有你一份功劳!”
月离脸上骤然变色,身上灵光渐渐稀薄,青蛇趁他心神紊乱,化出人身,手掌如剑戟毫不留情地贯穿其胸。
鲜血如泉涌,源源不断自胸口淌出,很快便将身上衣襟全部濡湿。
剧烈的痛自胸口蔓延,似要将身体撕成一片片碎片,铺天盖地的黑暗压来。恍惚间,月离想起过去,仿若回到那个月夜。
他怯怯蜷在地上,前爪因为惧怕微微颤抖,俄而,压在他皮毛上的锡杖收回。
随着锡杖落地,其上圆环发出轻微相撞声响。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从今日起,便叫你月离,可好?”
抬头望去,轻柔的风吹得素净僧衣慢慢飘动,他在月色下微笑,眉目间似流光溢彩,周身光芒四散,仿若山涧清泉。
……
滚热鲜血扑溅在脸上,烫得般若兴奋起来,有多少年没有尝到血的味道?
他抽回手掌,却被奄奄一息的月离死死箍住手臂,稀薄消散的灵力重现在他周身,单薄的唇微微翕动,低念着什么。
般若留神一听,脸色微微变化。
竟然是梵语经文!
月离修炼多年,还不曾完全放下执念,自然脱不了妖身,如何能念动经文?月离身上很快出现几道干裂纹路,像是随时会破成碎片,而他目光决然坚定,丝毫不惧魂飞魄散的威胁,只是扼住般若的手臂,将源源不断的纯净灵力灌注入他身内。
般若痛苦低吼,脸上青色鳞片若隐若现,身上渐渐冒起青烟,在完全化为灰烬之前,忽然目露凶狠,挥手在虚空划开一道裂缝,竟将月离拖入其中。
目睹这一幕的胤禛,恍然忆起什么,脱开胤祥怀抱,以极快速度奔过去抓住月离衣角,与他一同跌入虚空裂缝。
“四哥!”胤祥追过去,正想同胤禛一起跳进去,却被一声苍老的声音唤住。
“十三爷且慢。”
……
06
“此乃四爷劫数,旁人不能解也解不了。”
“是圆明的劫数,并非四哥的!”
渡源深叹口气:“圆明与四爷有何不同?”
胤祥不语,他转目过去,方才的虚空裂缝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拳头略微握紧,他低眸看向地上的纸扇,上前拾起。
长安处理好伤势,一瘸一拐走过来,见胤祥望着扇面上的经文发呆,不由凑过去念出声:“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咦?这不是我师傅他老人家的扇子吗?”
持扇的手微顿,随后纸扇发出重重一握的声响。
“长安,你的师傅现在何处?”
“我师傅他老人家早在十八年前把龙渊剑托师叔交给我后,便断去了音讯,我也不晓得他老人家如今在哪里。”
“十八年前?”胤祥微讶,“可你看起来不过二八之年?”
长安得意道:“这便是我们修道之人的好处!应祥你不晓得,若按凡间算,我也虚活有三十载了!”
胤祥一愣,感叹道:“你师傅一定很疼你。”不然如何能养成这样天真灵动的性子?
正如他也曾在四哥的护佑下,有过一段天真无虑的岁月,只是知道有依靠,便可肆无忌惮的任性,即便摔疼了,也总有可遮风避雨的怀抱。
胤祥的话不由牵动长安的思绪。
她想起五岁那年,老家遭灾,她头上插着草标被牙婆牵去卖身,师傅在人群中一眼看中她。
那时师傅一身素色道袍,眉目俊雅如山间清风,偏偏笑意融融,映照着天上金乌,晃花了人眼。
他单膝蹲下身子,带着薄茧的手掌重重按在她乱糟糟的头上揉了揉。
“小丫头,你长得可真像我一位故人!”
……
“是啊,师傅他老人家真的很疼我……”长安眼中露出追忆与孺慕之色。
“你就没想过去找你师傅?”
长安摇摇头:“师傅他老人家说有缘自会相见,他不让我找他。”
渡源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二人闻言,不由双双看向渡源,长安对他话中暗含的机锋惑然不解,胤祥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状。
“渡源大师,既然你能算出我四哥有此劫难,可能算出他能否从那个怪地方出来?”
渡源摇摇头:“四爷的劫难并非贫僧算出来的,而是他天定的命劫。”
“早在五百年前,圆明大师与紫貂月离本有一世情缘,若二者能勘破情障,便可双双得道,未想后来会出现一个小道士,搅乱一池清水,将三人的红线搅得乱七八糟,后来圆明大师没能历劫成功,自然降伏不了般若,故而以己身封印了般若,重堕轮回。”
“而如今,四爷与月离所在之地,正是当初圆明大师为了防止般若祸害人间,所筑起的结界。四爷与月离因果相连,若能勘破情障,自然得道,如何还会回到凡间。如若不能……”说到最后,渡源声音不由沉了几分,“便会葬身结界。”
胤祥听在耳中,只觉得口中像咬了青涩的李子又苦又涩。原来四哥竟有这样的奇缘,有这样割舍不掉的因果。
他既有宿世的情缘,那与他算什么?此生生在皇室,与他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些话盘踞心口,竟连说出口也不能。
有些不甘,亦知道他不能把四哥的安危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因果上。
胤祥转目,静静望向长安,清凌凌的眸光,却有如磐石。
长安望着这双好看的眼睛,蓦然发觉,这双眼睛竟然与师傅那样相似。
“长安,龙渊剑可否借我一看?”
长安怔然回神取下剑。
胤祥接过,手指覆于柄处一压,随着一片寒光闪过,如龙吟的清鸣划破黑夜,霎时间,云雾急转星月暗淡天地变色!
长安脸色一变:“七星龙渊……”
渡源却赞道:“果真不亏为镜尘重铸之神器!”
听见渡源念出师傅道号,长安神色微微变化。
胤祥却已收回剑。
“渡源大师,恳请破开结界大门容我进去。”
……
07
眼见胤祥携剑的清逸身影渐渐消失在冗长的黑暗中,长安这才惊觉眼角有些酸涩,几乎潸然泪下,不由颤声呢喃:“师傅……”
想起当日离别时,残阳如火映照得雪地泛出暖意,师傅望着白茫茫的远处,追忆覆上眉目,良久,挥手示意她止步,大步而去,洒脱飘逸自有一番无怨不悔之意。
如今一白一黑,却让她有了重合的错觉。
……
当年圆明在寒山寺筑起结界,佛寺中供奉着他亲手所书的经文,然而阵法缺少灵器镇压,终究是伏不住般若。
是迷途知返的月离,在圆明死后,拾起他的十颗舍利子,镇于寒山寺各处,补修完整了阵法,而后在此处潜修佛法五百年,一面替圆明守着随时会挣破结界的般若,一面等着圆明的转世。
此刻,月离血迹斑斑躺在胤禛怀中,灵元虚弱已让他现出部分原形。
而失去一窍元神的般若,脸上布满青色可怖鳞片,带着万山压顶之势,一步步向二人走来,他每踏一步,结界便为之一颤,仿佛随时便会坍塌。
胤禛察觉到危险自黑暗徐徐逼近,虽能维持自若,手心也本能的沁出虚汗。
他方才神思在一瞬之间被圆明所夺,竟然不管不顾随月离闯进这封印般若的结界。
他心中隐约知道,这是圆明在指引他去完成五百年前他未能完成之事。
若今日他不能将般若毙命于此,就算方才他不跌入结界,待般若冲破结界,总有一天也会找到他一血当年之仇。
再者,般若生性嗜血毒辣,若冲破结界,吴中必然第一个成为人间地狱,届时无数百姓将遭他屠戮。
胤禛既然作为大清皇四子,便绝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他眼前发生。
所以不管因何,他也需得来此一趟。
月离见胤禛沉默不语,便知晓他在思忖般若的事,依稀仿若回到从前,他还未因一时错念堕入魔道,以貂身伴随他左右,望着他一颦一笑或喜或怒或淡然处之的神色。
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
原来五百年这么长,原来五百年这么短……
“能再见到你,真好……”
月离气息微弱,苍白的脸仿若透明,只是望着胤禛的目光还有几分光彩。
见血染透他的衣襟,又渐渐冷去,胤禛心中生出不忍。
零散的记忆,让胤禛知道这只小貂等了他五百年。胤禛不知道如何的情感能让他忍住五百年的寂寞,又如何违抗天性潜修佛缘,忍住剧痛剔除身上的妖性。
胤禛此生是做孤臣的命,亲缘寡淡,不会再有人能像月离这般向他表露纯粹而别无所求的爱意,这样赤忱的爱,胤禛虽无法回应,却不得不动容。他本就是个感情极其纤敏细腻之人。
“月离……”
“能听见你叫我名字,我很高兴……”月离虚弱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串佛珠放在胤禛手心。
“这是圆明的舍利子所串成的佛珠,一共九颗,上面附注着圆明的全部灵力……”他咳了两声,唇角溢出血丝,而般若已逼近身前,带着浓烈的煞气倾压过来。他抬起头从胤禛怀中起来,目光落在胤禛脸上定定看了许久,似已刻在心头,忽然心满意足笑了笑道,“第十颗舍利子,在我体内。”
话音未落,他抬手推开胤禛,用仅剩的一点微薄灵气筑起一道保护屏障,而行至跟前的般若,不知何时颈部青紫经脉诡异的蠕动起来,很快生出一个吐着毒液的蛇头,张开血口带起戾风向月离咬去。
月离体内有圆明的舍利子,若般若将其吞入,必然为之重创。
胤禛何等玲珑心思,顿时明白月离的打算,脸色一变。
浓厚瘴气呛得人睁不开眼,在黑暗笼罩一切的瞬息,一道龙吟倏然响起,随之而来是有能劈开天地的刺目光辉,带着能让山河为之变色的威力,破开迷雾,高高挑起落下。
噗通,蛇头滚落在地,最后化为青烟。
胤祥收回剑,淡淡看向怔然的月离:“你想牺牲自己好让四哥记住你?对不住了,四哥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胤禛一愣,随后脸一红,瞪他,这混小子,什么时候了还在胡言乱语!而且,他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岂不知此处凶险万分?
不等胤禛开口问,胤祥被他这么一瞪,反倒委屈起来,叫苦道:“四哥,弟弟倒不知道你原有这么一段宿世奇缘,那我算什么?四哥,从今日起,你的冤家便只有十三一人了。就算你要破劳什子情障,去做什么佛啊仙的,也该是十三为你而死。”胤祥越说越觉得委屈,活像被抛弃的小媳妇,满目哀怨地望着胤禛。
饶是胤禛再板着脸,也经不住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论,脸皮子不由越来越红,只想立刻堵住他的嘴,然而心底却是暖的,暖的整个人都是热乎乎的。
月离见胤禛瞪着胤祥面红若霞染,心中酸涩,前世今生,何曾见过他这样羞态……
口头便宜讨完,胤祥心头稍稍舒畅,遂横剑于胸前对般若喝道:“般若,这可是镜尘送给你的大礼!”
般若一心想吞食胤禛与月离以换万年修为,倒从未将这毛小子放在眼里,不想他方才倏然出现,居然轻而易举砍下他一颗头颅,实在令人诧异,此刻又听他提起镜尘的名讳,想起当年屡屡在镜尘手上吃的暗亏,心头不免一跳。
这小子,究竟是何来历?
胤祥不欲等他多想,只见他左手食指凑到唇边咬破,轻轻一弹,几滴血珠弹落到龙渊剑上,霎时原本沉寂的龙渊发出青蓝的耀眼光芒,竟有撼动乾坤的力量。
见状,胤祥大喜,将剑高高抛起,口中念动长安教给他的口诀,只多亏他自幼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复杂难念韵律古怪的咒语,长安只教给他一遍,他竟也能一字不差的念出。
龙渊剑腾空飞起,犹如蟠龙出世直破云霄,照准般若心脏直刺而去。
一直占据上风的般若,此时神色大变。
筑起屏障已来不及,只能双掌相合夹住飞来的剑身,却听嗤的裂帛声响,剑竟轻易划破他如钢铁坚硬的掌心,噗的刺入心脏。
竖瞳渐渐圆睁,诧异与不甘夹杂其中,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成功,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目光直挺挺刺向胤祥,在完全化为灰烬前,突然露出诡异的笑。
般若原是凶神相柳化身,本出自幽冥界。
如今竟被一个名不经传的毛头小子打得灰飞烟灭,如何肯罢休,就算死,也总得拉他作陪。
猛挥手,一股瘴气过境。
胤祥脚下突然出现五尺深渊,猝不及防便被几只枯骨手缠住小腿,深深拉下去。
“胤祥!”胤禛奔过去,月离不顾重伤,一把抱住他。
“别去,你以凡人之躯下幽冥界会死的!”
胤禛哪里顾得这么多,若是救不回胤祥,便是与他一起下地狱又何妨!
想到这里,慌张倒减去几分,他回头看向面色苍白的月离,将掌中佛珠还给他。
“他既然救了你,便是想要你好好活着。从此不要再轻贱性命,我终究不是他,也承不了你的情。”说完,在深渊完全闭合之前,跃了进去。
月离怔然望着胤禛消失的地方,直到怀里佛珠发出圣洁纯净的光芒,缓缓流入他的体内,胸口致命的血窟窿竟奇迹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而代表着圆明在这世间留存的最后一抹痕迹,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不是他……
而他终于还是彻底回不来了。
结界渐渐消散,有阳光穿透云雾照亮黑暗,月离一片惨淡。
……
08
“司掌天法的锦容仙君和重华帝君下凡如今也有一千多年了吧?按说,五百年前,这二位便该历劫成功回归神职,为何如今还听不到半分消息?”
“嘿嘿,这你便不知道了,听说我们酆都那位,也跟着走了这一趟,生生将天帝同西方尊者的这盘局搅了个稀巴烂!”
“嘶,那大帝他老人家岂不是乐坏了?”
“谁说不是,你没发现,这数百年来,我们鬼差的阴俸涨了不少?”
胤禛自跃入深渊,恍恍惚惚也不知行到何处,正走过一条细窄荒芜的路,四周悬浮着或青或蓝的幽光,在一团青蓝幽光指引下,他行至一片如大火燎原的血红花海,在潺潺流淌的河畔找到了昏迷的胤祥。
寻到胤祥,胤禛心中大喜,忙上前将人抱起,唤了数声也不见人反应。
心慢慢下沉,一股凉意从脚到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正当他缓缓垂下眸,竟不知是何种心态时,忽然从雾气一头走来两个一黑一白一胖一瘦的差役。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许多,胤禛听得一知半解,正待询问,忽然又有一手持册簿的男人匆匆而来。
那二人一见他,便拽了他道:“陆大人去往何处?”
那被称作陆大人的男人,伸手遥遥一指,二人顺着目光一瞧,那微胖的差役讶道:“竟然是……”随后缄了言语。
那手持册簿的男人上前几步对胤禛道:“汝乃凡人,何故擅闯幽冥界,速速离去。”
胤禛心中已知晓自己身处何界,虽诧异,倒也并不惧怕。既然随祥弟下来这一趟,他便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遂抬头,目若古潭沉然如水,其中凛芒不可逼视。
“只要觅到我十三弟,我自会离开。”
来者冷声道:“九幽现已归位不能随你去,你且有自己的天命需要完成,待福泽万民累积万世功德,自可重回神职,而今速速离去。”
胤禛听出他话中毫无转圜余地,唇色微白,抱着胤祥,久久不肯动作。
来者见状,也不欲多言,正要挥袖赶人,忽而像感应到什么,伸手掐指一算,神色大变。
高者衙役见他脸色有异,忙问道:“何故?”
来者沉声道:“九渊居然冲破禁锢而来,依照他脾性,怕是不肯轻易罢休,需得快快离去。”
话罢收手,转身破雾而去。
两位差役对视一眼,也紧跟上去。
胤禛见几人匆匆离开,正茫然中,忽然感觉一阵风吹过,少年自他怀里悠悠转醒,眸光忽闪,笑道:“四哥。”
胤禛大喜过望,只觉眼角生出些酸涩,随后又有怒气涌上心头,恼他不顾自己安危,只顾横冲直闯,伸手就想在他颊边狠狠拧上一拧,可指腹触到温热的触感后,又极小心地摩挲起来,最后将脸埋在他肩上,整个人轻微颤抖起来。
他竟是现在才感到害怕。
……
09
那日二人在寒山寺外的林间醒来,迷迷糊糊间,已将幽冥界之事忘得七七八八。
胤禛只隐约记得在圆明的结界里,胤祥用龙渊剑诛杀了般若,般若在灰飞烟灭前像伤了胤祥,只是伤在何处伤得严不严重,胤禛却也记不得了。
虽然胤祥指天发誓自己早已无碍,可胤禛就是不放心,非按着他床上多修养了几日。胤祥倒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见拗不过胤禛,索性耍起赖,非要胤禛伺候,胤禛这回来没带贴心的奴才,他也不放心把胤祥交给不知轻重的人,于是倒真亲力亲为照顾起胤祥来。
胤祥见胤禛顺了他意,越发得寸进尺缠得厉害起来,到最后连洗澡睡觉也非得胤禛跟他一处。
胤禛见他生出小时候那股撒娇痴缠劲儿,晓得他是醋坛子翻了。
前几日月离来了一封信,邀他去穹窿山话别,胤祥瞧见了,嘴上说着不在意,可那股酸味已经弥漫到十条街外都能闻到了。每天晚上睡前,胤祥总得煞有其事揪着他衣襟到处乱嗅一通,说是要闻闻有没有那只毛貂的味道。
胤禛哭笑不得,算是彻底拿自家这小醋坛子没办法了。
不过若是胤祥真的在意,胤禛倒也不会去与月离见面。毕竟该说的,他也算讲明白了。
可胤祥酸是酸,到底还是他知晓进退善查人意的十三弟,在月离信中所言日期的前夕,故作大方让胤禛放心去跟月离告别,自己绝不会在意。
胤禛见他面向床里侧躺着,明明老大不痛快了,还要装作不在意,忍笑道:“果真让我去?”
里面沉默了半响,胤禛正想说,他若不想他去他便不去,便听胤祥道:“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我还在意你上辈子做什么?” 总归这辈子他是他爱新觉罗胤祥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谁也夺不走。
他何必为了摸不到影儿的前世置气。
胤禛一愣,随后笑了笑。
……
10
穹隆山原是月离修炼之所,也是他初遇圆明的地方,而今是该结束一切了。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我错了吗?”
“没有。”
只是等错了人。
……
长安来时带了包新摘的柑橘,她记得,有段时日师傅很爱吃柑橘。
“你真的不在意?”
胤祥懒洋洋剥皮,掰了瓣橘肉塞入口中,嘶,真酸。
“在意,怎么不在意?可我相信四哥。”
……
这是什么……以扇言志,圆明不亏是度济世人的高僧……
镜尘你笑话我?
哈哈哈哈哈……
能度一人,我便已知足。
唔,真拿你没办法,不过这样才是你嘛,圆明。
廖廖数句经文: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当日圆明赠扇之后,不辞而别,再听到音讯,却是他以身伏妖,魂飞魄散,焚寂寒山寺的消息。
圆明啊圆明,你所度之人究竟是月离,是镜尘,亦或是你自己。
……
五百年前穹窿山紫貂妖因一时错念堕入魔道,犯下滔天杀孽。
圆明算到己身命劫系于月离,还是决然赴往,一为度化月离,二为伏诛般若。
再后来,圆明肉身焚寂,魂魄散落冥河难入轮回。镜尘赶到时,竟连替他收尸也不能。
于是后来,他在冥河一缕一缕拾回他的魂魄,再一魄一魂送入轮回修养。
三魂七魄不全,轮回十世都是痴傻,偏偏宿世修为引来各路妖魔垂涎,他守了他十世,护了他十世,却也为他收尸埋骨了十世。
“天命注定他与月离共系一劫,却因为你,搅乱了命格。”
“可有办法化解此劫?”
“有。”
“是什么?”
“以一命化劫。”
……
殉剑前,镜尘曾到寒山寺找到渡源,将那把伴随了他五百年的纸扇交给渡源。
“替我交给他。”
“你不后悔?”
“无怨无悔。”
……
胤禛推开门的时候,胤祥早就等在桌边,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斑驳散落屋内,在夜明珠朦胧的白光中,他抬起头,清澈明亮的笑容,竟一霎敞亮他的心。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