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杀狼
*霁云x戚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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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看向凯风弼羽的那一眼拥有太多意义,凝重、难过和严肃似乎要在她的瞳孔显现人死后松软的骨节任意扭曲的形状:扭曲成为小小的银鱼,随心不欲泛着血红锋芒的剑匣,泰玥皇锦很久很久之前对她的维护和关怀,撕开了死者们衣衫的鞭痕……无论如何都是会使霁云感到心头猛颤的阴影般的情感。人死后的皮肤僵硬,绷紧,泛着一层青白色的凉光。可是他们抛下的那三个人被花海般的血覆盖。死前凝结干涸的血和死后遭受创伤流出来的血是不一样的,那些黯淡的,似乎连腥与涩都全然消失的血,和变得更黯淡,有着暗红色皲裂纹理的皮肤上的血渍流到同一处,让他们的脸和身体变得面目全非。霁云临走前匆匆回首,什么...
*霁云x戚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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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渊看向凯风弼羽的那一眼拥有太多意义,凝重、难过和严肃似乎要在她的瞳孔显现人死后松软的骨节任意扭曲的形状:扭曲成为小小的银鱼,随心不欲泛着血红锋芒的剑匣,泰玥皇锦很久很久之前对她的维护和关怀,撕开了死者们衣衫的鞭痕……无论如何都是会使霁云感到心头猛颤的阴影般的情感。人死后的皮肤僵硬,绷紧,泛着一层青白色的凉光。可是他们抛下的那三个人被花海般的血覆盖。死前凝结干涸的血和死后遭受创伤流出来的血是不一样的,那些黯淡的,似乎连腥与涩都全然消失的血,和变得更黯淡,有着暗红色皲裂纹理的皮肤上的血渍流到同一处,让他们的脸和身体变得面目全非。霁云临走前匆匆回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红色的雨,只有充满铁锈味的雨。有一滴雨水落到他眼框里,轻微的刺痛忽然令他心生迷惘,归海寂涯生前的模样,声音,归海寂涯是如何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说着听起来很是亲昵的关切言辞,以及他最后一次见到归海寂涯时的场景,竟在那短促的迷惘中悉数遗忘。什么都想不起来。
霁云想,飞渊姐姐或许什么都没想,她跟我一样,什么都没想。
雨是冷冰冰的,一股泥土味。他们都走向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的戚寒雨。霁云犹豫了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间,这一瞬间被过于充沛的回忆和画面填满,又因混乱的思绪无法制成如此庞大的哀恸,无声地崩溃了。霁云要比他们慢一些,像心底的情感碎片一片一片常年叠积而成的城墙无声地崩溃那样,无声无息地走向戚寒雨,凑在他身侧,浸透血和雨的掌心搭上他的肩膀。平常的霁云会有些嫌弃地摘下自己的护腕,这样子太脏了,一点都不好,不舒服。戚寒雨吞咽哭泣的呼吸声越来越浓重,越来越缓慢。霁云慢慢抚摸他垂在肩上的鬓发,一缕一缕,在雷雨的沉沉夜色中显现出水草一样的浓稠的乌青。他听见苍苍忍不住的哭声;飞渊抽动鼻子的吸气声;凯风弼羽看上去很镇定,可是他双眼无神,嘴唇发白,显然是失魂落魄的那种镇定。谁也没有放过自己,自觉地将自责与悔恨当作一柄长剑,悬挂在自己的头顶。霁云弯下腰,额头贴住手背,整个人靠在戚寒雨身上,酸涩地发现他哭不出来。眼泪在来得及燃烧生命之前就蒸发消失,变成了仿佛源源不绝将要下至九界毁灭才肯罢休的末日的雨水。雷鸣在云层的间隙轰隆隆地翻滚,有什么粗糙,冰冷的东西摁住他的手指。霁云惊讶地抬头,戚寒雨从苍苍的怀中重新直起身子,肢体却主动靠近他,只靠近他一人,带着一点狠厉,和一点点疲惫,如同瞄准目标的猎枪,紧紧攥住了霁云的手。
雷声轰鸣,在天地中打出一道凉薄的白光。他愕然间同戚寒雨四目相对,比刀锋更冰冷、更沉重的浅金在雷雨夜的光影下像一块被月光切割的琉璃。沉淀在戚寒雨眼底的情绪令霁云感到好笑,想起飞渊曾经偷偷抱回剑宗的小狗。小狗是只幼犬,短手短脚,有一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第一天,飞渊郑重宣布以后这只狗也是我们仙舞剑宗的弟子了;第二天,小狗把霁云最喜欢的花园糟蹋成狂风过境之后的一地狼藉;第三天,皓苍剑霨将小狗请出剑宗,交由道域的好人家照料。飞渊蹲在花园里拔草,起身之后郁闷地走来走去。霁云想让她停下来,影子在他紧闭着的双眼前面晃来晃去,他都睡不着觉了。飞渊跑到他面前,挨着他的肩膀问道,阿云,你不觉得它很可怜吗?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戚寒雨低声对他说,你还记得那一夜吗?阿云当时看起来……很可怜,你一向是很精致的那类人,可是那天你的头发都被打湿了。霁云反问他,所以,你是觉得那天我很可怜吗?霁云笑着拨弄耳边垂落的一缕卷发,小狗蹦蹦跳跳的模样在心中一闪而过,他对戚寒雨说:什么呀,小雨,明明是我可怜你。你将自己看得太轻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继续回到那个如今已经充满太多燥郁与争斗的所在。霁云再回神时,天色变得白茫茫,而丹阳侯——一身深色打扮的,脸色比衣裳颜色更加阴沉的星宗太微垣——等候许久。
丹阳侯说了什么话,霁云记不太清了。脸颊的热痛令他感到难堪,可这是他们应得的……是应得的吗?因为他们擅自行动,为了私情,忽视了大是大非吗?黓龙君的声音又轻又虚,可每个字都包含着令人不禁羞愧的针对性,冷漠却精准无误的针对性。他咬着嘴唇里面的软肉,偷偷瞥了几眼站在最前面挨骂的飞渊,他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见到了很多次这样沉闷隐忍的神态出现在她的脸上,令他感到陌生。霁云不忍地转移视线,看见了戚寒雨。比起昨夜仿佛要绕上某个人的脖颈,再缠绵地绞紧的水草般的黑发,此时遮着他侧脸的长发更像一条条锋锐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细线纺成的薄刀。
黓龙君反复质问着同一个问题,用同样的句式,翻来覆去地逼问他们那个近在咫尺的答案。对黓龙君而言近在咫尺,对他们而言则更像一层厚重的纱幕。霁云站在最后面,听着戚寒雨的答案。不对不对不对,他想,总有哪里不对劲,这不是,绝对不是黓龙君想要的答案,也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
颢天玄宿款款前来,他一贯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长者,于是他为他们解围,先下去疗伤吧。
霁云松了一口气,迅速转身,想要立刻离开这个似乎多待一秒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地方。但他转过身,看见颢天玄宿轻轻飘摇的头纱,一片白纱摆动,其他的白纱也会跟上它的舞步。时间倒回几个时辰前,漆黑的,阴冷的雨夜。雨水与雨水结伴而行,死人与死人皆被抛下,而活人与活人只能逃跑,近乎狼狈不堪的逃走。死人残留在人间的念想和活人正在跳动的生命正在呼吸的心脏相比便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事情。归海寂涯死了,同样倒在地上的西江横棹、檐前负笈也如一块破烂的肉块被丢下那般死去了。是在生命体征结束后的又一次死去,肉身不再完整,更触目惊心的死亡。连纠缠千年的连理树的树根都不及这幅残酷的血与肉的图景更能震撼人心,以至连恐惧都仅仅是一闪而过,震惊与怒意在胸膛翻涌,吞没了人直面非人的存在时无法抑制的颤栗。
因为不想再目睹一次鲜活的生命直观地变成残酷的图景,不想为了已逝的生命而牺牲朋友,牺牲朋友的行为是不对的,牺牲哪一个都不行。
霁云转过身,回答了黓龙君的问题:因为活人比死人更重要!虽然我们甘愿拼死,但小雨不愿我们死,我们也不希望其他同伴牺牲,所以——
黓龙君终于愿意回头,施舍般向他们投去答案勉强合格的眼神。
飞渊还是捏着她自己的小银鱼,问霁云想要跟自己一起回去吗,剑宗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她一个人忙不过来。霁云问她,你现在就想处理吗,有点太积极了吧?飞渊哎呀一声,说你别说得这么直白嘛,你要是想晚点回去,我也没意见呀。她挥挥手,发髻上的绸缎小花有些松了,她摸着自己的簪花,先回仙舞剑宗了。
阿云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飞渊临走前对他说,剑宗是我们的家,家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的最让人安心的避难所。
他在河边坐下,捧起的河水洗掉伤口渗出的红污。淡淡的红丝在河面上缓慢地扩散,而伤口边缘稍微翻起的白肉沾水之后隐隐作痛,又沙又绵又锐的痛。
霁云拍打两下自己的脸,皮肤相碰的震痛暂时压下针扎似的刺疼。镜面似的河水映出另一个人的面容——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一起坐吗?他对戚寒雨问道,你也不想现在就回刀宗吗?
……阿云也是么?
是啊。坐下来一起聊会儿吧。
然后他们开始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霁云的思绪从这一端跳到那一端,而戚寒雨对他的问题或叙述一一细听,并且认真回应。水珠和血一起从皮肤裂开的口子里涌出,滑落,他用手指轻轻抹去,指尖的红色令他感到恶心。他不想俯身去看河面照出的自己,只好转身问戚寒雨,小雨,我脸上的血还有哪里没洗掉?
戚寒雨打量了一会儿,答道:已经洗掉了。
可是我刚刚摸到了血!
那不是血。那是短时间内洗不掉的血痂。
啊,这样啊。霁云听起来有些沮丧。
这样也不难看。
霁云不解地疑惑地啊了一声。
阿云脸上的红印,像漂亮的花。戚寒雨说得言简意赅,以至于变成乱七八糟的简略。
然而霁云听懂了。霁云轻声道:小雨是想说,像桃花一样吧?血溅在人的脸上,凝固之后,看起来就像是干枯的桃花瓣一样。
戚寒雨点点脑袋,嗯。
所以你是在说,现在的我很漂亮么?
戚寒雨一下显得紧张,他没想过霁云会突然抛给他这么一个充满柔情意味的话题。刀宗向来不拘小节,他没见过爹亲平日里挥动长刀的模样,可是师尊的刀出鞘后的每一刃劚玉如泥,师叔的短刀轻巧灵动得仿佛能将月亮削成薄薄的银纱。掺水的酒甚至都能充当最柔情的东西——然而霁云和他,和刀宗不一样。霁云总是美丽的……就像剑宗的那片花海一样漂亮。某个新年,他代替师尊登门剑宗交换贺礼,霁云在火树银花之间歇息,四周馥香四溢,霁云低垂的微卷的发尾显出一种莹净的妩媚。像一把柔韧的弯钩,钩住少年人总是隐秘的心意。霁云不曾见过他,但他记住那一眼了。可就算是那样令他印象深刻的夜晚,他对霁云这个人也只是记住而已,很快便将那天明红的身影抛之脑后,每日陪伴他的仍是刀宗琐事与刀法修习。
他慢慢地嗯了一声,在霁云身边渐渐放松。
真不知道应该谢谢你夸我,还是我应该再洗一洗脸。霁云调侃道。
戚寒雨告诉他,再等一刻钟,用热水敷面,就会很轻易地洗下来了。
霁云叹着气托住脸,谢谢你啦,小雨好贴心啊。他说完之后,盯着戚寒雨的靴子发呆,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如果我的能力足够……戚寒雨若有所思地说,但他说到一半便不再出声了。在神智放空与清醒的界线凝视着霁云。
霁云突然有些怕他——就像在天元抡魁的擂台,他手执凋枫,刀势凶蛮、冷酷,一言不发地朝他一步步靠近,像狼一样的眼睛将他的剑气硬生生逼散。就像那天,西江横棹自尽的那天,他站在远处,因飞溅的血花而愣神,一座囚笼关押的所有犯人也流不出如此惊悚的血。他却又被戚寒雨那一瞬进迸发的杀气惊得心跳漏拍了一节——戚寒雨有时会变成惊扰潜意识里对野兽的本能性的警惕,但此时坐在他身旁的戚寒雨又是这么的温和,像是一头无害的棕狼,可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毫无野性的狼犬,他想,要是小雨的个性再凶一点,我真的会被他吓到不想和他交朋友。但小雨是温顺的好人,那么和他成为朋友就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霁云问道:你……你觉得后悔吗?
阿云说过,活着的人更重要。戚寒雨轻声说,你说得没错,你对现在的我,还有以后的我来说更重要。后悔是无济于事的情绪,我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尽量不做会使我后悔的事情。
霁云怔怔地听着,表情太过失落,不是因对方的话意而失望,而是一时无法将几个时辰前颓废悲痛的脸和面前的这个人联系起来。
他的表情失落得令戚寒雨忍不住移开视线。阿云,你还疼吗?戚寒雨又一次出声,对不住……
眼泪从他发怔的思绪,发苦的舌尖,从他干涩的眼眶,像扯断了百琲珍珠一样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霁云用袖子擦拭眼泪,泪水糊到睫毛上,抽着气吞下呜咽,但是戚寒雨担忧的目光令他心底萌生难以忽略的情愫,于是细声细气地说,以前我都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的。霁云看了看自己颜色变深的湿掉的一小块衣袖,双手不好意思地背到身后。小雨,你不用和我道歉,没事的,一点都不痛。……好吧,其实是有一点疼,但是我没有生你的气。说实话,当时我太难过了,感受不到疼……他摸着自己的手心,忽而瞥见随着溪水缓缓流逝的水面上的东西——数不清的桃花瓣,还有一些杂草之类的杂物——脑海中闪过飞渊以前塞给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里面的某句话:像桃花一样的血,应有像狼一样的爱人去温柔地含住它……他隐约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血与狼,花与人,它们是不同的存在,但他们都只是同一个人或事物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方式。血枯萎凝结的模样像是纹理清晰的花瓣,人类发疯的样子又很像狩猎状态的狼。血如桃花,花杀野狼……
霁云停顿了一下,声线愈发柔和,越来越出自真心。他说,可我现在很疼。脸好疼,手好疼,脑袋疼。我很疼,但是我的心已经不再那么痛苦了。他又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水痕,泪水完全不受他已经好转的情绪影响,从眼睛底下自顾自地跑出来,像坠落的桃花躺在细细流水柔钝的波纹之间。戚寒雨注视着他,皮肤被无色的泪水晕染出一种温热的微红。
你可不能跟飞渊姐姐,小凯还有苍苍他们说我哭成这个样子。
戚寒雨嗯了一声,除此之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他对着霁云伸出手,掌心轻轻地,轻轻地扣在霁云的左肩,在衣服轻盈的布料表面压下浅浅的凹痕与褶皱。他握着霁云的肩膀,身体的瘦削犹如一柄长剑……一柄名唤残花的好剑,剑身那瘦削的锋芒令他感到硌手。没事的,没事了。他对霁云用一种十分轻细的,小心不要磨碎花朵,不要折断一口好剑纤薄的躯干,会令人安心的语调说:阿云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偶人2
戚寒雨第一人称视角,有后续,来自@卡戎
有一天父亲突然从家里消失了。我那时候大概是十一岁,一觉醒来房间静悄悄的,父亲走得莫名其妙又无声无息。
我马上去派出所,他们茫然摇头。父亲没被警察抓走或者横死街头,这让人放心。于是我回家,检查了放钱的箱子:现金少了几张——这下我明白他是自己走掉了。
我没有去担心自己,父亲六岁就开始打拳谋生,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但我不能不担心父亲,他醉生梦死太久,只怕已经忘了怎么生活。
我找了他一个月,他又回来了,又突然出现在家里,身边多出一个一人高的惨白人偶。我叫了声父亲,他答应。我没问他去了哪里,他也不解释。我知道这件事揭过了。...
戚寒雨第一人称视角,有后续,来自@卡戎
有一天父亲突然从家里消失了。我那时候大概是十一岁,一觉醒来房间静悄悄的,父亲走得莫名其妙又无声无息。
我马上去派出所,他们茫然摇头。父亲没被警察抓走或者横死街头,这让人放心。于是我回家,检查了放钱的箱子:现金少了几张——这下我明白他是自己走掉了。
我没有去担心自己,父亲六岁就开始打拳谋生,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但我不能不担心父亲,他醉生梦死太久,只怕已经忘了怎么生活。
我找了他一个月,他又回来了,又突然出现在家里,身边多出一个一人高的惨白人偶。我叫了声父亲,他答应。我没问他去了哪里,他也不解释。我知道这件事揭过了。
父亲带回那个人偶后,我第二次见到那把刀。
一把手指头长的直柄小刀,是之前拳馆的朋友给的。“比赛时用,藏在手指缝里,没人发现得了。”朋友对他咬耳朵,“这是一把魔刀……弄不出伤痕……”
父亲点点头,收下了。我看着他,他并不看我。我用目光摸了下那个放刀的口袋,笑了。
人生第一次,我感觉安心。
但父亲从未用过这把刀。它从父亲的口袋掉进箱子,埋在一堆旧衣服下面,最后随我们一起离开。
父亲拔出刀,用袖子擦了擦,我看着父亲,他还是不看我。他竖起刀,刀光蓝莹莹的;他把刀夹在指缝间,对着那个人偶隔空一划。
我的心突然砰砰直跳。
父亲没有理会我,他径自把人偶拖进房间。门关上,我靠着墙,等心跳平静下来。
父亲在房间关了半年,他整日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和那把刀和那个没有五官的人偶在一起,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父亲偶尔会出来买酒(他一直酗酒,但好像不再发疯了),他还买一些银线、汞和小钢管什么的;有一回他找出一大把干枯的草绳;有时候那个房间会发出一些声音,咯吱咯吱,像缝纫机或者水车转动。
只有一次父亲出来是为了找我,他拧着眉头,把那刀拿给我看,问我哪里能修。那刀刃上缺了个口,他的拇指上也割裂一道口。伤口还没结痂,翻出暗红渗血的肉。
我给他包扎,然后出门,心里不抱什么希望。刀在拳城是一种下贱阴毒的东西,下九流的人才用它杀鸡切菜,而这种名贵的小刀被默认为擂台作弊的暗器。
果然,我找了一圈回来,告诉他附近没有能修的。有个打钉子的问了一句,但没有钢料来补。他就不说话,默默地回去,连着几天耗在里面,饭也不吃。
一百多天过去,一个早上,父亲突然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他旁边坐着一个人,架着腿,用一种很不羁的姿势喝酒。
我看到他甩头,枯草一样的头发飞扬起来,露出右眼窝里一闪而逝的刀光。他的眼睛是暗红色,脸白得不像活人。
在面对自己不能解释的事物时,人会有保持原状的敬畏。于是我也若无其事地坐下,坐在父亲旁边,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粥。父亲简单地介绍:“他叫笑残锋。”
我很快认识了笑残锋。
他是一个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的人。每天一睁眼,我就能看到一双直勾勾的暗红色眼睛,他蹲在我床边,盯着我,意思是饿和想出去。然后我就得挣扎着起床,给他弄饭,给他开门。开始的时候我怕他找不到路,会跟着他。后来我发现跟着也没用,他总是能走到我也找不回来的地方。这时候,他就会转过头,一脸的幸灾乐祸,好像让我迷路是什么莫大的乐趣,至于我们会不会露宿街头——可能他想过,但马上被快乐草草覆盖。所以我很快就由他去。我在他脖子上挂了块牌子,上面写了电话和家庭住址。说也奇怪,他从没打过一次电话,但一到饭点却总能完整地回来。
最开始的几天,我以为他是不能说话的,后来发现他可能只是还不太会。几天后他突然对我说:“喝酒。”,我傻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明白他是说他要喝酒。接着我发现家里所有的酒缸都喝了个底朝天。我想父亲同样也发现了,他出房间后就一直在按太阳穴,表情是想发作又觉得没用。我觉得我当时应该是笑了一下,因为父亲看了我一眼。我更想笑但我忍住了。
笑残锋的话说得越来越好,他甚至会和我说绕口令。我偷偷猜测过他的发音系统要怎样运转,但我更好奇的是父亲有没有参与这一创造。老实说,我觉得父亲是后悔了。笑残锋的语言功能在嘲讽和吵闹上突飞猛进,对象总是父亲:他毫不讳言地说父亲的脑袋是泡菜,每天自酸自苦;他在偷酒被抓后在地上打滚骂父亲小气,气得父亲戒了一个月的酒;他还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偷开小灶,和我分一只鸡腿、几个卤蛋或者一把花生(“我们是同伙了,”他说,“不要告诉你爸爸。”)……种种种种。
我看见父亲在擦那把刀,满脸阴沉。这一回我没忍住不笑。
笑残锋并不每次都不着调。下雨天他不出门,会在家帮我做饭。外面下着雨,厨房里热气弥漫,我能听见他咚咚的切菜声,他刀使得真好,豆腐能切成刀刃一样薄。
每当这时候他神情总是很严肃,被刘海挡住的的右眼迸射出刀光,让你觉得他不是在切割一份食物,而是创造着一个生命。
“拜我为师吧,我教你用刀。”他笑嘻嘻地说。
我感觉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又马上归于沉寂。“不。”我回答。
他很遗憾似的挥了挥手里的刀,刚磨过的菜刀寒光闪闪。我盯着他藏起的右眼,突然很想把那缕头发拨开。
偶人3
戚寒雨第一人称视角,后记见合集,不额外打tag,来自@卡戎
“你爸病了。”笑残锋说。
我绕过他走进房间,父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身上的酒气浓得要烧起来。我接着看到一张烫金的拜帖,那是一封请战书,署名是“天才中的天才”的拳馆。请战的对象,是父亲,或者我。
我恍惚地想起,天赋会有遗传,拳手也是个种姓。
“写的什么?他看完以后就病了。”
笑残锋把那张拜帖倒拿着,他不认得字。我也不认得。我把那个请帖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感觉自己看不懂。
“不要去。”
不是我在说话,可是他们都看着我。笑残锋的目光有些担心,父亲睁开眼,他的视线不对焦,眼珠很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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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病了。”笑残锋说。
我绕过他走进房间,父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身上的酒气浓得要烧起来。我接着看到一张烫金的拜帖,那是一封请战书,署名是“天才中的天才”的拳馆。请战的对象,是父亲,或者我。
我恍惚地想起,天赋会有遗传,拳手也是个种姓。
“写的什么?他看完以后就病了。”
笑残锋把那张拜帖倒拿着,他不认得字。我也不认得。我把那个请帖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感觉自己看不懂。
“不要去。”
不是我在说话,可是他们都看着我。笑残锋的目光有些担心,父亲睁开眼,他的视线不对焦,眼珠很浑浊。
父亲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只是病了。他这一回生病眼睛总闭着,可我不怀疑他会死。他的生命烧得那么猛烈,好像他之前的人生从未燃烧过。
父亲成天躺在床上,笑残锋不再和他斗嘴,或许他也觉得父亲闭眼闭得太累,没有余力生气了。
父亲病了后笑残锋就不再出门。他开始致力于做饭。他的饭做得很好,肉赤汤浓,米粒清香温暖,那些饭吃下去是一种安慰。我开始每天期待饭点。
生活总要过下去,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
漫无天日的等待中,第二封烫金的拜帖来了。
这一回我看见了送帖的人,是曾经拳馆的人,他冲我笑得很客气。好了。我想。好吧。
我大势已去,我毫无办法。
父亲没有看那张帖,他好像知道里面有什么。他的眼珠在眼皮下痉挛,像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我打开拜帖,大都是些慰问的话,快到结尾处才不经意地“需要有天赋的拳手”“十年大赛在即”和“或许你的儿子可以”。
我合上拜帖。这个问候迟到了十年。父亲逃了十年。我知道,他的确努力过真正的逃走,但他还是回来,而现在,他该回去了。
父亲走了,他走的时候只穿一件单衣。他把残刀给了笑残锋,剩下的都留给我。
已经是漫山红叶的季节。
父亲走之前看了我一眼,那意思的确是告别,可我感觉不这样。我觉得那是一个父子之间隐秘的暗号。
他在说:带我回来。
就像曾经很多次一样,我按捺住心跳,然后等待。我会好起来。我想我已经接受这件事了,和我接受自己不该学刀一样。我流着父亲的血,我明白他所以纵容他。
笑残锋用手贴着我的背,父亲走后他经常这样做,意义就像给快倒下的小树撑一根木条。我想说谢谢,但是——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拉住他,问:
“你的眼睛里,是不是有一片刀?”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笑残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闭上嘴,挠了挠耳朵,迟疑地在原地转了半圈。我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清醒过来。在我想道歉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
“你摸摸看。”他说。
他的手很凉,让人想起玻璃展柜里古老的白瓷,想起一切不可触碰的幽灵鬼怪,我中邪一样被那只手拉过去。然后,我摸到那只眼睛。
过了很久我发现我牙齿在打架。笑残锋抱着我,他怀里冷得要命,可我死命搂着他。我在哭,哭得忘记怎么呼吸,哭得像脸下了雨。
那之后一定过了很多天,一个下雨的晚上,我把他从桌边叫醒,我身上背着行李,和他说:
“我想学拳。”
他愣了一下,暗红的眼直直地看向我。我不敢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手指缝抵住那把刀,轻轻地,往空中划了一道。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十年前父亲看我的那一眼,我好像突然老了,成了那时的父亲,通过他的眼睛看见自己恐惧而渴望的眼光。就是那样的眼光让他一次次退回拳场,一退再退。
那时候,他的眼神,是一把绝望的刀。
“拦不住你。”笑残锋往后一倒,冲我甩来一个酒囊,“先帮我弄点酒来。”
浑浊的酒倒入口中,暗红色的眼半开半阖。他侧着脸,脸色很白,眼睛却很亮,冲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射出轻蔑又咄咄逼人的刀光。那刀光要我着迷,要我把魂魄割舍。
我想我是要走了,否则我一定要改变主意的。我必须走了。
我再一次和他告别,他脸朝下趴在桌子上,大概是醉了。
“我不走。”他说,“我等你们回来。”
偶人1
戚寒雨第一人称视角,有后续,来自@卡戎
我还记得十年前的一天,父亲从擂台回来,告诉我拳打完了。打完了?打完了。我很高兴。
我那年才五岁,只知道不打拳就不会受伤,不会问为什么。
他的拳打完了,因为别人不再要他去打拳。他输了。
这是一件好事。十年前我这么认为,现在我还这么想。我看过一次父亲打拳:一个昏暗的巨大房间,四周黑压压的围着一圈人,每个人后面都像藏着一头兽。中间有一个台子,一串聚光灯把台子打得雪亮。父亲就是在那里表演。
父亲怎么出手、又怎么从那个台子上下来,我全忘了。但我记得他看见我时的眼神。他问:“来干什么?”,然后转身就走。好像那一眼是我的错...
戚寒雨第一人称视角,有后续,来自@卡戎
我还记得十年前的一天,父亲从擂台回来,告诉我拳打完了。打完了?打完了。我很高兴。
我那年才五岁,只知道不打拳就不会受伤,不会问为什么。
他的拳打完了,因为别人不再要他去打拳。他输了。
这是一件好事。十年前我这么认为,现在我还这么想。我看过一次父亲打拳:一个昏暗的巨大房间,四周黑压压的围着一圈人,每个人后面都像藏着一头兽。中间有一个台子,一串聚光灯把台子打得雪亮。父亲就是在那里表演。
父亲怎么出手、又怎么从那个台子上下来,我全忘了。但我记得他看见我时的眼神。他问:“来干什么?”,然后转身就走。好像那一眼是我的错觉。
我记事很早,小时候的事我大都记得。五岁之后,我和父亲搬离了原来的住处,在离那儿两百米的一个烂尾楼蜗居了十年。有时候我会很惊奇,我们不过走开了几十步,过去的生活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从前的熟人,包括带我去看父亲打擂的那个人,全部凭空蒸发,再看到相似的面孔,对方也像是完全不认得我,就像看到路边的猫狗那样目不斜视地走过。
这座城市的名字叫拳城,地下遍布黑拳馆。所有想出头的人都要拜入一个拳馆,在馆内层层选拔,有天赋的被精心培养,在一次死斗中扬名立万或黯然下场;没天赋的就在馆里干些杂活,慢慢蹉跎。
“这事看命。”拳馆的人告诉我,“命到了人就出头了。”
我不知道那些大人是不是真的信命,我从来没问过。
父亲曾经是他们馆的骄傲,是“百年来天赋最高”,他每一场都赢,除了最后一次:他被一个儿童一拳打趴,六个月没能爬起来。那是拳城十年一度的总决赛。
人一生有几个十年?
馆里其实没有很怪他,那一拳让他的肋骨插进了内脏。那个小孩是个怪物,或者说,一个“天才中的天才”。
拳城是天才的世界。
那段时间我一直守在父亲旁边。医院很吵,空气里飘出血肉凝结的味道。来医院治伤的拳手川流不息,他们在隔壁床位,在其他各种地方惨叫、号哭,而父亲不发一言。
我盯着父亲前胸那个巨大的血洞,它被几把小刀子切开,从里面取出一些碎块,拼接好,塞回去,固定住。于是父亲也固定住,动弹不得。
而父亲不发一言。
那段时间我每天给父亲喂饭,帮父亲擦身,我看着护工把父亲的裤子解开,过一会儿又捏着鼻子把裤子提回去。那时父亲变得非常瘦小,小得和一条裤子一样。我总忍不住要摸一摸父亲的呼吸,他没日没夜地睁着眼睛,我却总感觉他已经死去。
有一回我出去买饭,在门诊看到一个老人,一个普通的鞋匠,背后背着的行李上挂着一只高跟鞋。他萎缩在行李下面,捏着个烂布包颤颤地挂号。
他挂的是眼科,查白内障。他结翳的眼睛盯着窗口。里面说:“没看这个的医生。”
几个巨人挤过来,说牙打坏了,要看牙。那老头像菜里一块干瘪的姜,被许多手拨来拨去。他扯着嗓子叫了两声,脑袋马上挨了一下,人群像潮水开合,光怪陆离。
他最后蹲进角落,抱住头,痛哭。
医院不缺哭声。
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个老头看不清后要怎样维持生计,或许走进医院就需要用尽全部勇气。白内障专家不存在,拳城只要能打拳的人。
这一幕只有短短几分钟,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后来很多次我回想起它,都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然后怎么样茫然地走开。无数次,对这座城市,对这里的每个人,我想要呕吐。
对医院的气味逐渐麻木后,父亲出院了。我们搬了家,他在拳馆里有一些钱,但还是捡最便宜的烂尾楼住。父亲的名声臭了,接下来很长时间,我们都要坐吃山空,能省一些是一些。
这种节省还体现在酗酒上。父亲买最便宜的勾兑酒,大桶大桶地买。他把钱放在箱子里,让我自己解决生活,那年我五岁半。
他喝醉后会突然爆发,和一个我看不见的人搏斗,甚至用力地自己打自己;有时候他会突然大喊大叫,发出一些不像人的声音;有时候,经常,他会从椅子上摔下来,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我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去检查他的伤。
他的伤多得惊心,打拳留下的旧伤上叠着新伤,呈现出让人目眩的大块橘红色和乌蓝色。我每天都小心地数那些鲜艳的伤痕,等他们变得越来越深,然后慢慢消退。
家里没有日历,我用伤痕的痊愈计时。
【戚千】生不如死③
(写的过程都觉得寒雨要被千金少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人啊!)
日落是歇息,不似清晨日出,指引人从睡梦中苏醒,开启辛劳一天。海上云烟渺渺,混着翻卷而来的潮水,朦胧暧昧,有不落的夕阳闪烁波光淋漓。天空云朵因风不凝,似是扯下沾染霞光的棉花,海风吹散雾霭吹过白衫衣摆,海浪滚滚声,无边辽阔和祥,稀释无边苦恨,此刻,受自然涤荡身心合一,一切安静下来。
花环挂在千金少手腕处,他躲在海边礁石处等了很久,等到戚寒雨改变久久矗立的状态,沿着海浪边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一步,十步,二十步。
心灵上沉淀已久的脏污被海浪卷走。
他抓住时机,捧着花环跟在散步的人身后,一会儿小跑一......
(写的过程都觉得寒雨要被千金少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人啊!)
日落是歇息,不似清晨日出,指引人从睡梦中苏醒,开启辛劳一天。海上云烟渺渺,混着翻卷而来的潮水,朦胧暧昧,有不落的夕阳闪烁波光淋漓。天空云朵因风不凝,似是扯下沾染霞光的棉花,海风吹散雾霭吹过白衫衣摆,海浪滚滚声,无边辽阔和祥,稀释无边苦恨,此刻,受自然涤荡身心合一,一切安静下来。
花环挂在千金少手腕处,他躲在海边礁石处等了很久,等到戚寒雨改变久久矗立的状态,沿着海浪边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一步,十步,二十步。
心灵上沉淀已久的脏污被海浪卷走。
他抓住时机,捧着花环跟在散步的人身后,一会儿小跑一会儿踩在前面的人留下的脚印,模仿对方的速度行走。
脑袋上箍了圈不松不紧的东西,戚寒雨停下脚步摸着头上的花环,疑惑望着他。
古朴样式的花环配上朴素的白衫,典雅极了,出口便是夸赞,“戴上花环,你更像希腊神话里的天神小王子。”
问出疑虑,“你不用工作吗?”
“人死了还要工作?有没有天理了!”
戚寒雨回过头,向前迈一步,接着散步,“心知肚明何必固执己见。”
千金少当没听见,固执己见给他看,“死得早好啊,就当提前几十年退休。”
“如果真的死了,无法拥有休息的宁静,而是化为虚无不知去向…或是存在天地间,何处皆为去处。”
现在,此时,自然美好的一面拉住了他,不想死了,轻松愉悦必定是用沉重痛苦换来,长期生活在幸福便不知何为幸福,那时的幸福化为枯燥无聊的平凡。
失去抗压能力,好想永远留存于这片宁静海域。
脚下步子持续向前迈进,思考亦是如此,戚寒雨意识到,是身后的人在推进他活着,甚至可以说是逼迫他吊一口气活着,给一口糖一时宁静,接下来又是无尽的反复的苦难。任何一点苦恨也不愿沾,让自然赋予的爱与社会环境带来的恨相互抵消,而后回归虚无。
戚寒雨猛然后旋,瞬间勾住千金少的脖子往海浪里拖,海浪没上脚踝,浪花打上小腿,欢快翻卷的海浪拍打在沙滩,起伏微小的海水吞噬到腰椎,即将与海水同化。
大半个身体没入海水毫不反抗,“想杀我吗,撞死那么多人还不够啊…”
不做正面回复,“在天堂杀人,会被放逐到哪儿呢?”
“杀人对于世间来说本就无罪,它是包容万物的,就像这片海,宽容你的罪行,容纳我的遗体。”
为什么他这么冷静。
低头看向受制于他的人,“你不怨我夺走你的生命?”
水花打湿刘海,“不啊,既然决定治好你便是和你一条命,诱导你迷恋动人的生命力,和你本身意志相反,意味着要冒险,死在疗程上在预算内,就是溺死比较痛苦,建议你先勒死我。”
戚寒雨尊重他的遗愿,一把将人摁在水面下,数到六十秒把人推到浅滩区域。他往海底深处游,打算溺死自己。
千金少老阴损了,提前吸口气闭气一分钟不在话下,装晕等人游走十几米跟在后面游。浪水高涨水流加剧,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在哪,只找到了浮在水面上的花环,花环重新回到他的手腕处,戴着它在海里找寻身影。大约过了几分钟,他看到在另一边浮出水面的戚寒雨,松了口气朝人游去。
水面上那人白衫粘贴在身体,白藕带着粉红,千金少不太确定他怎么想的,刚才不是义无反顾要去死吗,犹豫归犹豫,嘴巴还是欠的,“杀人未遂…自杀也未遂?”
听人一句话,戚寒雨有所反应,捂着脸不吭声,大抵是闹笑话了不好意思。
本来是往海底游,决心去死的,胸腔里的气吐出去,求生欲激发潜力,在生死一线,身体借着肌肉记忆上游,会游泳的想死在海浪不大的海里,还是有难度的。
略显尴尬,坚定的说:“我再试试。”随即下潜。
被人拉上水面,千金少劝说,“先上岸,上岸再想别的自杀方法。”
当然不肯了,闹着自杀没死成跟闹剧似的,太丢脸。戚寒雨拽不开他的手,于是带着他往更远处游。
离岸边越来越远,千金少发挥演技,装哭装闹说自己很怕死不想死,别再往前游了。
拼命往前游,“是你拽着我,你一个人游回去吧。”
很委屈的,“我没有力气游回去,想想社保交了这么多年,心有不甘。”
“你不差那些钱。”
幡然醒悟,“说得对啊!我有好多钱还没花呢,今年目标是买直升机,可是买了这座小岛,不够钱了,用来度假也不亏,还没享受几天呢,好可惜哦…”顺口招供完毕。
他越在耳边说人世间的美事,戚寒雨越愧疚,觉得扼杀他的未来,本来他是个双学位成功人士且后台硬,非要给失去梦想的人治病,害他不敢去死,总觉得还有事没做完,心底里有丝活力。
戚寒雨气闷,很无奈,“你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干扰我的抉择。”
埋怨怪罪,“谁让你拉我上车发疯给我看,看到优秀病例,职业病不就犯了,要是让你消失,我的心就会缺一块,说不准会抑郁到自尽,还不如一起死了,要怪就怪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既然如此,就一起死。”
“死就死,难道不能说说遗言,我没继承人,遗产不知道会被谁分走,我还要骂一骂随便用我遗产的狗东西。”
戚寒雨没声了,千金少一个劲碎碎念。
“到饭点了,肚子好饿啊,不想做饿死鬼,有没有鱼啊,抓来看能不能生吃,你牙口怎么样?生咬开能行嘛?”
戚寒雨不应,知道他想点亮他活下去的光,受够明明灭灭的状态,这次一定要死。
“我叫厨师做了桂花糕,白白嫩嫩清透得很,里面还有碎碎的桂花,还有藕粉汤,甜甜的,早知道先喝一口再出来陪你看海,哎谁知道你突然就选择溺死,我是觉得没有人可以拒绝辽阔之景啦,是我疏忽。”
“花环给你绑头上,典雅美丽的去死,下辈子没准能做王子,荣华富贵一辈子。”
戚寒雨终于开口,沉着,“我不想有下辈子。”
“好哦,那么你现在就是能主张自我人生的小王子。”
又不说话了,但是能感觉到游得畅快,奔向死亡。
“唉,也不知道我下辈子能不能有钱,这一生做的坏事好多,经常给罪犯辩护,死了的话肯定下地狱,我就该用力花钱!不过啊,阳间混得好,阴间肯定也能混得好,先说啊,到了阴间你和我组队吧,人生地不熟,我也没把握啊,要是错了开头的一步,环环相错。”
阴间,说着阴间的事,也算是对未来一种期许。戚寒雨受不了他,决定把他送到沙滩上,再尝试溺毙。
叹气,“请你安静一段时间吧,我送你回去。”
兴高采烈,“我说你怎么往回游了呢,游回去吃点好的下次再一起死呗,待会儿你可别丢下我自己一个人游,我没力气救你,还怕死,我又很怕你死了然后我被抑郁折磨。”像是知道他会怎么做一样。
“你是这方面的行家,不会有事的。”
为难的说:“情绪很难控制哎…我只是靠这个吃饭的人,又不是神,会身不由己的想死嘛……”
“死是一件好事,我可以在阴间等你。”
“那好吧,到时候我来找你,记得罩我。”
戚寒雨点头,抱着他奋力游回去。双脚踩在海底的泥沙,有些脱力,从这游到刚才那个位置都费力,何况是游个来回,还拖着一个成年男子。他想,这次肯定有希望溺死。掉了个头打算游回去,千金少勾住他的腋下往沙滩上拖,百米冲刺,一点也不像没力气独自游上岸的人。
戚寒雨立刻反应过来上当了,可惜身体没有多少反抗的力气,被故意保存体能的千金少压制,躺在沙滩上受其桎梏。
“你这骗子。”
得意比了个‘耶’,“双学位嘛,忘了我是通晓人性又没有人性的律师了?”
他刚才又哭又喊怕死,还说一堆没有做完的事,戚寒雨就心软了。
“你不可能一直看着我,总有一天我会成功。”
“拭目以待喽!哎不说沉重的事,游完泳可累了,躺下来陪我看看日落。”给人面子,不说是自杀未遂。
戚寒雨望着殷红得晃眼的太阳,如果刚才死了,就看不到了,可是日落天天有得看,看太多天了,以后不看有什么可遗憾的。没有死在今天的日落,有些可惜。
千金少为避免他再次突然发疯狂跑跳进海里,与他十指相扣,相握间伴着残留海水与沙粒,手心与手心温上一片热。
明天想看到的日出或者日落,或许是在掌心与掌心相贴的这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