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爱情道路上的拦路"龙"😂😂😂》
NO.1敖光
性别:男
瞳孔颜色:血红色
代表颜色:红白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24~27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沉稳钢铁直男,憨厚老实巴交
与敖丙关系:父子
武力值:曾带领四海龙族与天庭奋勇拼杀,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王,四海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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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应龙(庚辰)
性别:女
瞳孔颜色:淡蓝色
代表颜色:蓝白彩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20~22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温柔可爱大方,单纯甜美御姐
与敖丙关系:母子
武力值:创世神之力,秒杀无支祁,助大禹治水,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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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NO.1敖光
性别:男
瞳孔颜色:血红色
代表颜色:红白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24~27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沉稳钢铁直男,憨厚老实巴交
与敖丙关系:父子
武力值:曾带领四海龙族与天庭奋勇拼杀,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王,四海共主
NO.2应龙(庚辰)
性别:女
瞳孔颜色:淡蓝色
代表颜色:蓝白彩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20~22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温柔可爱大方,单纯甜美御姐
与敖丙关系:母子
武力值:创世神之力,秒杀无支祁,助大禹治水,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后
NO.3敖甲
性别:男
瞳孔颜色:金黄色
代表颜色:黄白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18~19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阳光潇洒暖男,朝气蓬勃酷盖
与敖丙关系:兄弟
武力值:曾带领四海水军与天庭奋勇拼杀,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宫大太子
NO.4敖乙
性别:男
瞳孔颜色:蓝绿色
代表颜色:青白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17~19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冷面玉龙杀手,沙雕哥哥逗比
与敖丙关系:兄弟
武力值:曾带领四海水军与天庭奋勇拼杀,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宫二太子
NO.5敖钦
性别:男
瞳孔颜色:黑色
代表颜色:紫绿
种族:南海龙族
目测年龄:20~22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活泼热腾搞怪,奇葩幽默风趣
与敖丙关系:叔侄
武力值:未知,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南海龙王
NO.6敖顺
性别:男
瞳孔颜色:黑
代表颜色:红黄
种族:北海龙族
目测年龄:20~22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一口北方调子,酷飒逼人太甚
与敖丙关系:叔侄
武力值:未知,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北海龙王
NO.7龙姑姑
性别:女
瞳孔颜色:紫色
代表颜色:粉黑
种族:西海龙族
目测年龄:20~22岁
实际年龄:2000+
性格:黑莲霸气女王,眼神秒杀千军
与敖丙关系:姑侄
武力值:未知,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西海龙王NO.8敖丙
性别:男
瞳孔颜色:海蓝色
种族:东海龙族
目测年龄:14~15岁
实际年龄:3岁
性格:温润如玉太子,清清白白小孩
武力值:冰玉九天,冰河飞泉,寒霜残雪,哪吒你要好自为之
职位:东海龙宫三太子至于为什么把丙丙拿出来说呢,那是因为小丙丙还不谙世事啊😂😂😂😂
【光辰】《予君书》第十二章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但是也一定很久了,身上的担子也比以往沉重得多。
“清绘。”他静静地抚摸着她香汗淋漓的额头,她靠着两个大枕头,嘴唇发白,头发凌乱地沾在额头上,枕头上,手指冰冰的,但是紧紧握住他的宽大的手掌,始终不肯放手。
孩子已经怀了有十个月了,把她的腹部撑得很大,她每天都要补充营养,手臂因妊娠而发胖,但是止不住的是她的清秀丽冷。
“噢,”她的眼眶红红的,“他比我想象的要大呢。”
这孩子不同寻常,龙蛋几乎要撑破母亲的腹部,整个人的肚皮薄的几乎如同一张纸。
“我化了龙形的话,看看他能不能显得小一点。”清绘...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但是也一定很久了,身上的担子也比以往沉重得多。
“清绘。”他静静地抚摸着她香汗淋漓的额头,她靠着两个大枕头,嘴唇发白,头发凌乱地沾在额头上,枕头上,手指冰冰的,但是紧紧握住他的宽大的手掌,始终不肯放手。
孩子已经怀了有十个月了,把她的腹部撑得很大,她每天都要补充营养,手臂因妊娠而发胖,但是止不住的是她的清秀丽冷。
“噢,”她的眼眶红红的,“他比我想象的要大呢。”
这孩子不同寻常,龙蛋几乎要撑破母亲的腹部,整个人的肚皮薄的几乎如同一张纸。
“我化了龙形的话,看看他能不能显得小一点。”清绘对他微微一笑,“光,你说,瑞莲那边怎么样了?”
他心里一震,也许是再一次风波的到来,他一直向她隐瞒这个秘密,昨日的信函几乎让他崩溃大哭。
他们的好女儿,那么好的姑娘,到底还是走了。瑞莲是个较真的女孩,他一直都明白,她从来不肯放过自己,特别是龙族的机密,她的忧心忡忡几乎都写在面门上,但是北海的风霜是不是再一次湮没了这纯真的仙女啊,信里已经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冲心,可是,那一个个莞尔的字却无一不如同寒冰冷冽一样直击心房。
“她很好。”他对她撒了谎。
清绘无神的眼睛里终于散发出光芒,如同枯草再一次恢复往日的兴荣。那是一个母亲真切的爱,无论她处于怎样艰难困苦的境地,只要知道自己的孩子安好,她的希望就还在。
“我去帮你拿点吃的吧。”敖光把头偏过去,泪珠已经滚落下来,对不起,他只能说在心里,现在说出真相,就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打击,或许只能等孩子出生以后,她恢复如常了再告诉她这个秘密。
敖甲敖乙今天都去上课了,敖光打算也对他们隐瞒,但是他也不知道他能把女儿的死隐瞒多久。
……
蓝色的龙蛋似乎在熠熠生辉,那是他的第四个孩子,是男孩,他笃定地想,那光芒虽然柔和,但是也蕴含着龙太子的勃勃生机。
庚辰已经睡熟了,一番折腾过后,她变成了人形,暂时变不回去了。
敖甲敖乙站在那笼罩龙蛋光辉的外栏边,它是多么独一无二啊,那是他们的弟弟。
敖光把手搭在护栏上,有道说:“新生意味着死亡。”可是,他既迎来了儿子的新生,也迎来了女儿的去世。本来他是报以期待与喜悦等待这个孩子的,可是,现在的他变得郁郁寡欢。
“你不高兴吗?”庚辰对他微微一笑,她现在披着头发,比往日憔悴了不少,不过,只要按照医师的过一个月后,就能恢复到她原本青春活力的模样了。
他也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现在的情势越来越凶险了,北海那边,肯定出了大事。
五年,那龙蛋只是闪烁着,丝毫没有破壳而出的意思。
敖月来探望的时候已经带着三个孩子了,她已经比以往成熟了不少,野心也变得更大了。
他们四兄妹团聚的时候已经有五年未见了,各自已经成家立业,似乎生疏了不少。
庚辰接受了女儿离去的消息,沉痛了许久,敖甲敖乙也有时候会思念那个对他们如同十里春风的好姐姐,无论如何,只要是一家人,一辈子都是一家人。
“西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敖光担忧地问妹妹。
“那黑水河的水越发不可收拾了,”敖月叹了口气,“河边的百姓已经搬走了不少,我和顺哥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治好水了。”
敖光也叹了口气,敖月刚刚生完孩子,眼眶红红的,还要处理海里的事,最近脾气也不好,和丈夫闹翻了,敖光知道敖顺性子直,管事方面也比较成熟。
敖顺也和他说了,最近西海情况紧急,月月也是着急得很,可是担心她的身体,就瞒着她,可是她以为他不信任她了,甚至以为自己是西海龙王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敖月身体日益不如以前了,吃了好多药都不见效,性格越发古怪,而且有时候靠着他就睡过去了。医师说她心绪紊乱,没有吃好睡好,还要自己亲自照顾孩子,经常熬夜才导致这样的。
“敖顺,”敖光的语气中带着沉重,"好好照顾她,我就她这一个妹妹了,现在好好给她补补身体,有什么气要是给你受着多了,你可以找我来说说。”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会和自己的夫人斤斤计较,便不叫大丈夫了。”敖顺微微一笑。
“近来敖明和敖吉也开始变得自我了,有时候找他们人啊,也找不着,现在不知道不采纳我的一些建议,能不能把海治理好,特别是我二弟娶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夫人,性子也大不如以前安稳了。”
“唉,”敖顺把手放在妻子冷冰冰的手上,“为人君王,吾爱江山,吾更爱吾妻。”
不爱妻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他怎么就不能多抽出点时间陪陪庚辰呢,他不止一次告诉她她不是生孩子的工具,她也可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她每一次从后腰抱住他,语气声微弱妩媚,“姑娘想要的是您啊。”
庚辰身上的妊娠纹已经很严重了,他到处为了她寻医求药,每一次却忽视了那个只是想要伴侣陪伴的女孩。
他是君王,他能决定什么,无非只是能给她一声“抱歉”罢了。她是这天下绝色王后,而他是全龙族之王,本就有推卸不开的责任。
分裂,他还是明白的,总会有这么一天说翻就翻,兄妹四个都大了,自然,也是没有办法相互理解了 ,都是君王,而今恐怕早已没有往日亲人的其乐融融了。
他们三个也不喜欢被自己管着吧,唉。
不久,有大量村民被巨型海妖所伤,危及性命,天帝大怒,下令斩海。
斩海?什么意思,就是要把海里的妖全部一网打尽,这本与龙族无关,可是,妖就是妖,改不变到底是人心。
庚辰已经在怀第五个孩子了,此时的她,已经虚脱不堪,听说天庭的人带兵来了,她的腹部开始绞痛,天帝,真的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她艰难地走到窗边,手指直冒汗,那远方一片片红色、金色晕染开来,又糅合在一起,她开始泛起恶心来,手扶着墙滑到地上。
“娘娘!”斓音连忙跑过来,望着她身下的血迹,已经漫开来了。
“斓音...…”她把手颤抖地放在斓音冰凉的手上,“这个孩子,这个时候,不该来...…”说罢便昏了过去。
敖甲敖乙带兵布阵,已经断然准备好与海妖们一起与天庭殊死搏斗。
“天庭老早看我们不顺眼了,”敖乙冷冷地说,“今日正愁无筋骨舒展呢。”
短兵相接,来去匆匆,刀锋剑影,血光煞天,本是今昔东海好,怎奈何天上神仙就此将其毁于一旦?
四海龙王再次团聚在此时,也是为了民族危亡而奋起反抗了,这一世啊,茫茫...
敖月被狠狠地捅伤了腹部,她只是轻声尖叫了一声,朝那些天兵天将冲过去。
敖光那双血红的眼直逼敌人的心房,把他们的心如同被照妖镜照过了一样,冷得发抖,那是龙族的心啊,为了家,为了亲爱的人儿,为了那些想要保护的人,这双眼,宁可把温暖都献给爱过的人,但绝不会给敌人任何一丝求情与妥协!
什么时候那首龙王妃唱过的歌又回荡在耳边:
久平天下几何年,飞龙在天潜于渊。
广为人知气若闲,钦察风雨富人间。
润物无声拂轻衫,一帆风顺卷云纤。
金甲在身战九天,已是黄昏风若眠。
炳烛夜游清秀颜,玎玎冠玉惹人羡。
孪生子弟此生缘,知己知彼来世见。
三更半夜同枕边,冬去春来舞青剑。
壬戌何盼重赏园,九州龙族共长天。
今日瑞雪兆丰年,应是红颜花自怜。
茕茕孑立雾中莲,听心百战祸人仙。
知情心无故人怨,诤友惠心更缠绵。
冰雪凌音憾灵天,瀞水萦纡入心田。
唯见仙山彩珠现,更爱采荷梦塘边。
昂首一斩魔成烟,荣光焕发气振前。
烈火焚烧何惧怨,寸土新草重开宴。
守望此生无悔念,俯照苍生自清焉。
自清,现在,也难自清了,民族危难的时候到来了,龙族,我们没有退路可言!
哪吒
No.22
“……吾儿,还是回来了。”
“大哥,我问你——若是此番丙儿没有回来,若是丙儿与那魔丸一同毁灭在了天雷下,那您该作出何种选择?”
“……”
面对敖闰的质问,龙王选择沉默。这更让敖闰找准了机会,继续逼问,还顺便捎上了一直未开口的申公豹:
“你想给他自由,最后却又与那什么申公豹一起亲手为他套上数不尽的枷锁——敖广,你真是个伪君子!而且,我等伟大的龙族,什么时候竟需要一只小小的豹子精相助了?!”
说话的同时,敖闰还满眼不屑地瞥了边上的申公豹一眼。那申公豹自是知道她在说谁,却也不做什么反应,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背后,下巴微抬,整个人清高淡定得不行。
他,早就习惯了。...
No.22
“……吾儿,还是回来了。”
“大哥,我问你——若是此番丙儿没有回来,若是丙儿与那魔丸一同毁灭在了天雷下,那您该作出何种选择?”
“……”
面对敖闰的质问,龙王选择沉默。这更让敖闰找准了机会,继续逼问,还顺便捎上了一直未开口的申公豹:
“你想给他自由,最后却又与那什么申公豹一起亲手为他套上数不尽的枷锁——敖广,你真是个伪君子!而且,我等伟大的龙族,什么时候竟需要一只小小的豹子精相助了?!”
说话的同时,敖闰还满眼不屑地瞥了边上的申公豹一眼。那申公豹自是知道她在说谁,却也不做什么反应,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背后,下巴微抬,整个人清高淡定得不行。
他,早就习惯了。
但敖丙却忍不了——他向来温文尔雅,他可以承受别人对自己的恶言恶语,然而却见不得自家父王和师父受到侮辱。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来自第一印象就不好的同族的侮辱。
“你住口!我父王和师父才不是……”
“吾儿,莫激动——吾未曾记得教过你用这种语气讲话。”
“父王……”
被龙王拦下的敖丙默默后退两步,看着自家父王满脸担忧。然而龙王不看他,一双巨大的龙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敖闰,内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汝若想将吾激怒,也该聪明些,换个高明点的方法。”
“哼,大哥你还真是好脾气——也就只有这般好脾气,才经得起天庭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你,你莫不是脑子缺了一块,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算银子!”
那敖闰这么说着,漆黑的龙身一点一点逐步探前,几乎要碰到龙王——敖广的青白龙身,说话也越发尖酸刻薄,
“天庭,可是一星半点儿好处都没给我们,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对他们这么忠诚?!难不成你竟天真到以为我们龙妖真的可以和天界那帮虚伪家伙一样,守护苍生吗?!”
“是又如何?汝难道认为吾等龙族做不到?”
“真是笑话——「龙,毕竟是妖兽出生,哪儿能得到天庭的信赖」——这话不正是你自己说的吗?到现在还想着名正言顺?!”
红龙——敖明在一旁忍不住搭腔,他们这会儿总算是看出了东海龙王的意图,却都觉得可笑非常。这会儿就连年岁最小,最为敬重大哥的白龙——敖顺也不免开口道:
“醒醒吧大哥——龙是妖族,妖族就该用妖族的手段!管他什么道管他什么义!就算天庭当初帮过我们,我们也没有义务在这为他们镇守千年!天下苍生,我们管不着!也没必要!”
“顺儿……汝等……是真想龙族从此都被当做镇压于海底的恶兽,永世不得翻身吗?!”
龙王又沉默了一阵子,紧接着微微抬起庞大的龙身,缓缓开口,声音仍旧是那么低沉而又充满威严,含着威压,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而这番对话的内容也让一旁的敖丙多少感到了些震惊,往后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正好在情理之中——他父王,本就是条善良异常的龙。
他守着这天牢,虽然略有不满,可从未想过将这底下的海底妖兽放出,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强调「龙族一旦离开,被镇压的海底妖兽就会全部脱狱而出,龙族是半步都离不开」。
而他此番对「封神登天」如此重视,不止是想将全体龙族带出海底炼狱,他还心系着龙族的声誉,他还心系着天下苍生,他想让龙族和神仙一样名正言顺。
他想证明,一直都想证明——即使是龙族这样体型巨大外貌凶狠的妖兽,也是可以善的,也是可以与三界生灵和平共处的。
只是他自己做不到……
而申公豹调换灵珠魔丸的计划,正好让龙王看到了希望,于是与他合作,用先前好不容易藏下的一枚龙蛋让灵珠转世为敖丙。
这会儿,敖丙似乎明白为什么父王和师父会允许自己时不时地出海打小妖了——那不仅仅是实战训练,同时也是一个塑造形象的机会。
一个重新塑造龙族在外人眼里形象的好机会。
他可以是最好的一个例子——他是灵珠,温文尔雅,和气非常。会为了逮一个抓了人族小姑娘欲吃的海夜叉而刹那间冰封方圆几里的海面,也会冒着自己身份被揭穿的风险去救下入魔哪吒手中的陈塘关李总兵。
话说回来,那时,他若是早知道会暴露,还会不会上前呢?
恐怕还是会的。
上前帮李靖挡开那一枪,接着丢下乾坤圈,掉头便走。
就这样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对,他本来可以的……
可他搞砸了……他不小心提前暴露了身份。
敖丙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却只听得边上一阵刺耳尖利的笑声,这让他下意识皱起眉。
“哈哈哈,「翻身」?!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翻身」?!”
敖闰闻言轻笑一声,语气中透出满满的不屑,
“当个「恶兽」多快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况我们伟大而又强大的龙族凭什么要为那些虚伪又弱小的家伙放低姿态?!外界既然把我们当做不值得信任的「妖怪」,那咱们干脆就将这三界搅个翻天覆地,何必这么累?!”
“就是——你当初带着全体龙族归顺天庭,便是自讨苦吃!那么在意外界的看法做什么?龙就该有龙的样子!”
“堂堂龙王,连自己的族人都无法给予自由,哪还能有闲心「心系天下苍生」?!”
三位龙王情绪越发激动,扯得身上锁链一阵又一阵乱响,隐隐还能听见熔岩下与锁链相连的石块崩裂声——他们这是按捺不住,终于想要造反了。
与被神力镇压的海底妖兽不同,禁锢住这三条龙王的,除去神力,更多的还是那粗壮坚硬的锁链。这锁链历经千年,早已不比当年,而三位龙王的功力却丝毫未减,似乎还因为此刻的愤怒而骤然暴涨,仿佛下一秒就会挣断锁链,冲出熔浆。
石柱上的龙族见状纷纷扯紧锁链,咬得牙龈都迸出丝丝金血。
而龙王自早就是看出来了:
“还是劝汝等不要冒这个险——汝等此刻与这火山熔岩下的海底妖兽已没有任何分别,强行挣出不但放不出海底妖兽,还会大大损伤汝等元气。”
“就算元气大伤,到海边去搅了那个陈塘关也是小菜一碟!”
敖明如此大吼着,赤红的龙身逐渐挣扎得更为猛烈。而盘在定海神针上的敖广还是老样子,看不出情绪地看着那三条龙奋力挣扎,在观察了一会儿后再次开口道:
“汝等就算挣开锁链,也出不了这天牢——有吾等守着,即便汝等是余下那三海的龙王也冲不出去。”
“不见得吧?大哥~”
敖闰闻言勾起嘴角,赤色的眸子死死盯向敖广龙身侧边的那一处泛着微弱金光的细小伤口,
“你们的逆鳞,还没长回来吧?就这么把致命的弱点暴露于我们眼下……大哥啊大哥,您这心也真是太大了!”
“?!”
直到此时,敖广才算是微微变了脸色,一旁的敖丙也急了,一时忘了化形,就以人形挡在父王和三龙王中间,吼道:
“你们敢?!”
“怎么不敢?”
敖闰眯起眼睛,笑得妖冶。
龙的逆鳞是身上最硬且唯一反向生长的鳞片,保护着龙族身上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
都说「龙之逆鳞触及必死」,常理来讲,死的一般是敌人。而且就算换一换,说的也不是碰到逆鳞龙就会死亡,而是那逆鳞下的死穴,才是龙族真正的致命点。
纵使身上其他部位的龙鳞有多坚硬,但始终比不上这一块。逆鳞在每条龙出生便有,可一旦被中途拔去了,那便要等下一次蜕皮才会重新长出。
龙一旦成年,那生长速度便是极其缓慢的,近千年甚至近万年才能蜕一次皮。
失了逆鳞的龙,在等待蜕皮的这一大段时间,全都要靠身体的其他部位保护死穴,这会让龙族在战斗中分心,失去效率与主动权,通常是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尽管龙身庞大,可要攻击到那一点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点,同为龙族的三位龙王,真是再请楚不过了——而且,身为(曾经的)龙王,要做到一击命中,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何况……面前的敖广和众龙族正盘在各自的石柱上无法移动分毫。
简直就是活靶子。
“我……我劝你们……不……不要乱来!”
耳边充斥着三龙王狂妄的语句以及锁链被拉扯的噪音,一直未动的申公豹几步上前,唤出雷公鞭甩开。
这一系列动作却让三龙王笑开了:
“就凭你?一只小小的豹子精也想阻挡我强大的龙族?!”
“那雷公鞭贵为「仙界最强法宝」,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们?法宝虽好,那也要看是谁用!”
“大哥,仅凭一只豹子精,是无法保住你「龙王」的位置的!对不住了!”
“吼——”
随着重重震耳欲聋的龙啸,火山熔岩中的锁链陆续崩开——看来,这三位龙王都已急不可耐地起了杀心,交易谈崩的后果往往就是这样。
龙王看向申公豹,道:
“你带吾儿速速离开,离开这东海。”
“什么?!”
师徒二人皆是一脸震惊,敖丙更是不理解:
“父王!我是龙族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人!还可以帮您挡一下!为什么要我走?!”
“挡一下?那之后呢?”
龙王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没有失去逆鳞,功力也远比你深厚,你坏了万龙甲,接受剔鳞到现在也不过一月有余,就想和他们拼?”
“……我……”
“儿啊,你走便是——吾乃龙王,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可……”
“走!”
敖丙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得龙王发号施令一般的狂啸,众龙族也跟着发出低吼,咬紧口中的锁链。那阵势颇有为敖丙铸成万龙甲那天的壮观,只是这回,悲壮之余还带上了些许愤怒。
随着一声巨响,锁链纷纷崩断,三龙王狂吼着冲出熔岩,申公豹也不敢再犹豫,甩出雷公鞭缠住敖丙不让他挣出,纵身就往海面冲去。
“父王!”
敖丙大喊着,伸手想去抓住些什么,身子却瞬间被向后带去,眼中的景物逐步缩小,却也还是看到一条红龙甩尾冲出,直逼盘在定海神针上的敖广,同时还大言不惭:
“敖广!纳命来!”
“放肆!”
敖广怒喝一声,龙身绞紧身下的定海神针,只一瞬间,定海神针便迸出了无比刺眼的红光,巨大的震荡搅得海底岩浆翻腾,已被申公豹带出老远的敖丙都感到了一阵心神震慑,险些给震晕过去,喉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
“咳……”
敖丙都是如此,那位于定海神针周边的龙族受到的影响更是深刻。
定海神针本就是镇压海底妖兽的物什,针对海底所有妖兽,此刻一经敖广发动,全体龙族包括那三位龙王立刻被压住妖性,龙鳞飞快层层褪去,显出人形来。
而熔岩下的海底妖兽也不敢趁着此刻造次——它们修为远不及上边的龙族,龙族被压住妖性仅仅是强制化为人形,还能以人形勉强行动。至于它们,怕是连动都动不了分毫。
“敖……广!”
被化为人形的敖闰趴在岩石上怒吼着,四肢与脖颈以及细腰上还扣着锁她的镣铐,不过镣铐后的锁链已断,却也是沉重异常,拖得她连直起上身都很艰难。
此刻的她披着一头黑紫的长发,面容姣好,若是忽略那对龙角与此刻脸上因愤怒而浮现出的层层龙鳞,那便是一个极为妖娆美好的人类女子了。
这三龙王被压制,那紧贴定海神针的敖广更是不好受——他现在也被强行化为人形,青白的直发披下,面容平和,与儿子敖丙相比,不过是多了几分沧桑与英气。
听见敖闰的吼声,敖广轻扯了下嘴角,道:
“本王在这,何事?”
【画龙】真龙无影(完)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宁城,盂兰盆节的热闹尚未散去,半空中雷声隐隐传来,各方信众香客以为变天,纷纷落荒而逃。热热闹闹的大相国寺一下子冷冷清清,遗落的果篮子从桌上掉下来,骨碌碌转了几圈,滑稽又仓皇。
屋外的动静惊醒了客榻上的一位年轻僧人,他蹙眉起身批衣而立,凝神倾听遥远的雷声,默默的仰视着窗外巨大的圆月,久久无语。忽然,门扉轻响,一位头戴员外巾的中年居士推门进来,背身引烛,灭灯,一连串动作极为熟络,显然是此处常客了。...
【画龙】真龙无影(完)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宁城,盂兰盆节的热闹尚未散去,半空中雷声隐隐传来,各方信众香客以为变天,纷纷落荒而逃。热热闹闹的大相国寺一下子冷冷清清,遗落的果篮子从桌上掉下来,骨碌碌转了几圈,滑稽又仓皇。
屋外的动静惊醒了客榻上的一位年轻僧人,他蹙眉起身批衣而立,凝神倾听遥远的雷声,默默的仰视着窗外巨大的圆月,久久无语。忽然,门扉轻响,一位头戴员外巾的中年居士推门进来,背身引烛,灭灯,一连串动作极为熟络,显然是此处常客了。
“怎生还不歇息?又在想过去那些事?” 火光幽幽亮起,中年人方正的面孔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心,平平无奇的面孔,因为这份这个年纪少见的真诚,透出不同寻常来。
真是一点都没变。
青年僧人闻声转头望去,恰好捕捉到中年温和的眸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暖,一丝心疼,中年人两鬓闪光的白发,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
礼部侍郎陈觉,也是他的师兄尘觉,二十年过去,丝毫未变。在朝在野,无论是侍奉师门还是侍奉君主,都是那般尽心尽力。世人只知他是当今圣上手下第一当红能臣,最得天子青眼,却不知他呕心沥血事无巨细万般艰难。
也对,这个从小照顾他,疼爱他,护着他的最亲近的五师兄,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与他一同度过的童年时光,是他此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青年僧人苦笑着岔开话题,
“师兄,如此好的月色,哪里来的雷声?”
陈侍郎将身上斗篷轻轻卸下,交给身后家人,转身在藤椅上坐下。他没有坐在紧挨师弟身边那块专门给他挪出来的位置,夜里凉,过了寒气给他就不好了。灯光如豆,墙壁上画觉的侧影分明又清减了几分,微微颤动的长睫,如同蝴蝶的翅膀,美丽而易碎。
“西海潮动,雷破九霄而不绝,怕是有龙族欲凝结龙珠,晋入真龙神位!”
“哦……”僧人默然,师兄并不看他,而他久不与人言,本就有些讷讷,只好垂下头去,那黑宝石似得眸子一瞬,似有万千心思寰转,不再说话,只盯着手心发呆。
是他吧,只有他了……四海之中,也只有他了。
假使这刻意的轻描淡写,能让内心的巨浪平复,能让亲者不再疏离,让重逢重又变得热切温暖,那该多好!
青年僧人的目光变得飘忽,他为内心微妙的变化惊叹,时隔多年不见, 原以为多年的分离早就让不该有的感情冷却,可为什么,此时平静海面下翻腾的巨浪,即将将所有修行成果全部倾覆的危险,正在不断的靠近他,警告他?
阿闰……我的……从云哥哥……
你终于,要化龙了。
从此之后,龙游九天 ,无牵无碍,万里无形!
我们彼此,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太多年了。
太好了,不是么?
幽暗的灯光下,心细如发的陈侍郎,忽然发现师弟的中衣上多了几点湿痕……
他哭了。
【画龙】第一章 真龙无影2
真龙之劫,九劫九重,能生度者百不存一。凡鳞甲之属,必经此劫才能超凡入圣,因此无人不心向往之。然而劫数临头,却又个个畏之如虎,只因一点关窍未通——凡类想要借此天地大力蜕皮锻骨,晋入神位,除需要大勇气,大智慧,更需一缕真念定慧通明,此念需九劫不毁,百难不折,方能保渡劫者劫后不死,肉身成就神龙真体,龙元凭依真念凝成龙珠,藏于颌下逆鳞之中。此乃天命真龙不传之秘。
故最为紧要的,便是这选定真念——上上者,天地大道;中上者,人伦至理;至于人间悲欢情爱,实在是不入流了。即使如此谨慎,绝...
真龙之劫,九劫九重,能生度者百不存一。凡鳞甲之属,必经此劫才能超凡入圣,因此无人不心向往之。然而劫数临头,却又个个畏之如虎,只因一点关窍未通——凡类想要借此天地大力蜕皮锻骨,晋入神位,除需要大勇气,大智慧,更需一缕真念定慧通明,此念需九劫不毁,百难不折,方能保渡劫者劫后不死,肉身成就神龙真体,龙元凭依真念凝成龙珠,藏于颌下逆鳞之中。此乃天命真龙不传之秘。
故最为紧要的,便是这选定真念——上上者,天地大道;中上者,人伦至理;至于人间悲欢情爱,实在是不入流了。即使如此谨慎,绝大部分龙族还是毁于此劫之下,故天地间所存真龙极少见,此时能闻于世的,也不过四海龙王,以及各位有名有姓的隐世长老几人。纵然是传说中天赋绝伦的东海龙太子,也差着一些。今日西海三太子竟以最不入流的情思绮念化龙,直如镜中栽花,水中捞月一般,凶险之极了。
退一万步说,纵使他今日真的情深似海,侥幸抗住九劫化龙成功,只恐日后也不是其他真龙对手,只因世人皆知,情之一物,最是虚妄,一朝失却,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怎生长久?实是可惜了这孩子冠绝西海的傲人资质!
想到此处,老龟丞立时落下泪来,西海千年,眼看着这孩子一点点长大,今日竟要永别了么?又恐叫人看见平白乱了心情,更有差池,只得将脸埋在袍袖间,没片刻,就见岩上洇出一片湿痕,好生可怜。
正悲戚间,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夜的沉闷,
“陆大人,据说真正的神龙是没有影子的,是么?”
白龙猛地回过身来,俯视岩石之下那个身着明黄色服饰的年轻人,大夏国的太子殿下,赵恪。这个青年,此时正双手痴痴捧住白龙散开的一段发影,仰头望着,面色是最标准的恭敬,然那目光中的热切,却十分熟悉,与其说是敬仰,不如说是……渴望。
赵恪就这样第一次正面看清了这个人,猎猎风中,他宝蓝色的大氅仿佛张开的羽翼不断舞动,冰蓝色的目光冷冽的审视着冒失的打断者,仿佛一把冰冷的剑,随时能剖开皮骨,照见本真。
此时白龙开了口,他说:“你不快活,太子殿下。”
“哈哈哈哈……” 赵恪笑了,白衣人那缕银蓝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凌乱的碎影狂乱的舞动起来,他也许是笑的太厉害,几乎捉不住他们。
痛极!这种感觉……是承影!就是承影啊!赵恪在那双清冷眸子里,忽然看到了熟悉却遥不可及求之不得二十年的东西。
“放肆!”
老人怒喝,他本能的感觉到身边的青年人有些不妥——一直以来,这人表现的太过沉稳太过守礼了,以他的年纪而言,第一次见到龙族在眼前显化神通,竟毫不惊讶;此前以明珠宝器,辎重军火相谈月余,此人始终语焉不详,不漏声色,太子殿下一出马,他却立刻答应。直到此刻,此獠双手中捧着少主人的发影,眼中痴狂终于显露,竟比最贪婪的魔兽更让人害怕!真不知三太子选此子合作是福是祸!
而另一边,赵恪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窥见了此人暮光中的一个侧影,就答应了他的的部属苦求的一个月的所有要求,甚至双手奉上好不容易搞来的传国玉玺,还亲身来此处助他成就真龙神位。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美色所惑——笑话!他在东宫中住了二十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在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之前,这世间,早就没有能装进他眼中的美色了。
除非是……刺入母亲身体的那把承影……
不,现在还不能称作母亲,只能称作丽姬。
即使那年他只有六岁,即使父皇从那丽姬身体中抽出那把剑时,女人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他始终无法忘记的,还是这把无影无形的剑。
宝剑碧波似的剑身在月光下泛起妖艳的红光,映照出一双孩童沉默的眼睛。
最爱你的母亲死了,你即将成为她最想你成为的大夏太子,你为什么还不快活?
血光中这双眼睛默默的向夏朝的第一位太子殿下提问,或者说是致意。
四海三境之内最善天魔舞的女子,艳绝六宫炙手可热的丽姬,正在慢慢变冷,番邦进贡的白熊皮上开出艳丽的曼陀罗花来,是这个女人在人们视野中的最后一缕痕迹。她的儿子,年仅六岁世人眼中不知世事的赵恪,如她所愿成为了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绝世美人一舞谢恩,未曾想却是一舞谢幕。
血泉碧波染,玉足金铃绝。
温热的血从父亲的袍袖下面流出来,弄污了他黑色缎面上的暗金龙纹,只有承影剑上还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留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从此世间再无天魔舞,只多了一个叫做赵恪的无母的太子。
大殿上的这一幕匆匆而过,很快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天瑞十二年,发生了太多异事,旧朝王城起了一场蓝色异火,有人看见龙族在鱼肆中现形,传说是被圣上屠尽的旧朝十三族怨灵作祟。开国功勋上柱国石勒石将军一族一百余口死于家中,均失了双目,大理寺上下鸡飞狗跳也没能查出真凶,有的人丢了帽子,有的人丢了脑袋……
然而在赵恪心中留下的,始终只是那一泓碧泉——从血水中缓缓抽出,没有染上一丝腥气,月华在透明的剑身中无声流转,如此澄澈,冰冷,美丽的让人绝望……二十年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母亲的模样,他变的比他的父亲更高,更狠厉,也更加沉默,他越来越恭顺,权势却越垒越高,人人都称赞他父慈子孝,实际上这宫中的万事万物,从祭天古铜鼎到巡宫卫士的腰牌,早就无声无息的染上他的颜色,他的父亲是光,他就是影,在光没有照到的地方,早就是影子的天下!
他甚至能无声无息的得到父亲案头的传国玉玺!只需他一个暗示,就有无数精心培养的谋臣死士,为他做到这件天下最不可能的事!
然而无论多么他已经变得强大,他始终无法征服的,唯剩这一把剑,每一日在梦中问他:
你为什么还不快活?
那是六岁生辰的早上,早已得知今日会被册封太子的他,规规矩矩的坐着,任嬷嬷们摆弄着身上的繁复的服饰,晨光温暖而美好,宫女们在精心装扮如花一般娇艳的母亲,在她脚上套上每年才取出来一次的金铃,绯红色的纱与皓雪一样的脚腕在宫殿中飞舞,像一团盛开的曼珠沙华。
所有人惊叹皇妃的美貌,只有他推开侍女们跑上去拭去母亲的眼角的泪滴。
母妃,您已经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了,可您为甚么不快活?
“恪儿,等你真正坐上太子位置,母妃就能开心了。”
“好呀。”
論手速,跟作者相比我就是個戰五渣😂
畫完才覺得表哥像狗狗般服貼的那天,應該是永遠也不會到來的吧(超絕OOC)
P2是自曝其短的zoom in
---
原本以為要迎來雙龍喜聞樂見的章節了結果筆鋒一轉就是虐...!!
...可以說是非常滿足小的想看虐的願望了😂謝謝太太 @白夜鬼铃
敖寬一哭人設頓時豐滿一百倍(捧心
--
無論表哥的心意會不會開花(應該是會吧😨)曾經有過這樣的感情,也彌足珍貴了。
論手速,跟作者相比我就是個戰五渣😂
畫完才覺得表哥像狗狗般服貼的那天,應該是永遠也不會到來的吧(超絕OOC)
P2是自曝其短的zoom in
---
原本以為要迎來雙龍喜聞樂見的章節了結果筆鋒一轉就是虐...!!
...可以說是非常滿足小的想看虐的願望了😂謝謝太太 @白夜鬼铃
敖寬一哭人設頓時豐滿一百倍(捧心
--
無論表哥的心意會不會開花(應該是會吧😨)曾經有過這樣的感情,也彌足珍貴了。
【画龙】真龙无影3
时间回到二十年后。
“神龙!是不是都是高高在上、无形无影,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和琢磨的?殿下,回答我!”青年扯嗓子在海风中狂吼。
“放肆!还不退下1”老人怒喝,青筋暴露的手扶上腰侧并非用来装饰的剑柄。他心中惊悸,这青年人的声音中,激荡着某种他异常熟悉的暗哑。
“回答我!”狂风吹散人族青年的发饰,他身后,一大团乌云中正透出点点雷光,积蓄太久的能量,早晚都会爆发。
“锵!”回答他的是长剑出鞘的声音,然那赵恪眼中几近疯狂,并不退缩。
“停。”剑拔弩张间,一股柔和的力量,不容拒绝的将二者分开。
“殿下!”两...
时间回到二十年后。
“神龙!是不是都是高高在上、无形无影,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和琢磨的?殿下,回答我!”青年扯嗓子在海风中狂吼。
“放肆!还不退下1”老人怒喝,青筋暴露的手扶上腰侧并非用来装饰的剑柄。他心中惊悸,这青年人的声音中,激荡着某种他异常熟悉的暗哑。
“回答我!”狂风吹散人族青年的发饰,他身后,一大团乌云中正透出点点雷光,积蓄太久的能量,早晚都会爆发。
“锵!”回答他的是长剑出鞘的声音,然那赵恪眼中几近疯狂,并不退缩。
“停。”剑拔弩张间,一股柔和的力量,不容拒绝的将二者分开。
“殿下!”两道声音同时传来,意味却迥然不同。
“陆叔,赵家太子,看来我今日不说清楚,你们是都不甘心了。”
“不敢!”又是异口同声!老人因僭越而愧疚,那人族太子倒大咧咧的真像在等解释。老爷子气的恨不得一剑抽上去,却又因大局不能无他而不得不隐忍。
“竖子安敢无理,日后必杀之。”老人不说话,默默的还剑入鞘,低下头埋住眼中杀意。
然而敖闰面上,竟没有丝毫的不耐:“二位请看!”那人袍袖一展,雾霭散去,重又露出圆月与漫天星光来,平静美丽,方才的凶险大阵恍如梦幻一般。
中元月圆,人鬼团圆,阴阳两道,悲喜如何,人各自知,人生百年,不过一场匆匆。只是在这西海之滨三位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浩瀚的法力从白龙身上蒸腾而起,天空中隐匿的大阵似与他相互呼应,周天星月瞬时都投下一束光来,汇在眼前这方小小的海岩上,若外人看来,仿佛一场星辉光雨,而身在其中的二人看到的则是星月同辉的奇景。
白龙素手一挥,只见空中云海浮动,若海潮般一波又一波的拂过星月,恍若世间万物任时间之河冲刷,暮去朝来,周而复始:“陆叔定是觉得,世间百年白驹过隙,悲喜不过一瞬不值一提,皆因凡生短暂,不过一瞬,于我族漫漫岁月相较,实在微不足道罢了,然否?”
老龟被猜中心思,喏喏不能答。
白龙又单手擎住虚空不知何物,缓缓转圜,只见那浩然星月,竟然围绕着他头顶的命星慢慢旋转起来,这一举动显然也颇费力气,一盏茶后,他才说道:“而太子殿下,可是觉得神人两分,我真龙一族太过绝心绝性,视世间万物,如土鸡瓦狗?”
赵恪早被他这不可思议的法力惊得目瞪口呆,只有点头的份。
“哈哈哈哈!”那人初步功成,法阵开始运转,此时云海翻涌如万马奔腾恢弘壮丽,星旋斗转如棋局变化万千妙不可言,那人沐浴在星辉下,一声朗笑后垂目思量,嘴角微微上挑,似想起什么往事来,竟显出一分极难得的温柔:“生死之道,众生各安天命,本乃天地大道。人神之别,可谓天堑鸿沟,我自知晓,我与他,终须一别。”
讲到此处,冰眸竟是一颤,显出一种极甜蜜又极忧伤的神色来,如优昙花开,瞬间美的让人心颤。老龟丞却心中大叫不好,殿下这是动了情了,如若动情的对象真是传闻的那个普通人族,这可该如何是好?张口就要劝,却被那白龙阻住:
“陆叔,你听我说完。自我与他相逢,相聚七载,分别十年,重逢数月时光,离别又是三年,至今二十载。区区数十年光阴,于我族漫漫千年岁月相比,不过短短一瞬,何异蜉蝣与鲲鹏?”话到此处,悲意已深,老人叹息,却听白龙声音又转而昂扬:
“然无此一瞬,我竟不知,造化赋我生灵,个中滋味,千回百转,纷呈至此!倘一生都不曾真正追寻过向往之物,朝生暮死与万载长存之间,有什么区别?”
此一问,振聋发聩,老龟竟呆怔在原地,他呆的看着他一手抚育的孩子,挺立于天地间,双眸中毫光灿然,衣袍无风自动,好一幅天然气度!
“如此,赵家小子,什么是真龙!听好了!”白龙伸手一挥,二人不由顺着青年的目光放眼望去,只见穹宇之间,群星璀璨,似群臣拱卫;怒海之上,巨浪狂啸,如万兽俯首,白衣人身上的光华,恍惚间直让人顶礼膜拜!
“所谓真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无形无相,万形万象,六合之内,八荒之中,无不可去之处,为不可为之事!唯无量光,照无量界,即我神龙!”
巨大的圆月衬在白衣人脑后,银蓝色的长发上光芒飘动,如星屑舞动,梦幻浑不似人间人物。更兼他眸中冷色,威严如岳,浩瀚如星。
老龟丞呆住了,他没想到,殿下心中情之一字,竟是这般宏伟壮烈,是自己浅薄了,心中万般滋味,又是惭愧,又是自豪。
赵恪也为此刻白龙神姿所摄,他不禁暗想,世间传闻,留神龙之影于照壁之上,齐九五之数,能成帝王业,然实谬矣,不过人心唯贪,以讹传讹罢了。
真龙乃世间最自在的生物,见其首不见其尾,若非神龙自己愿意,凡人何可得见其真颜呢?
“现在,汝等可还愿意助孤成就真龙?”
白龙生性高傲,说出一个助字已属十分难得,此刻只那看年轻太子眼中的炽焰燃成怪兽模样,倒也有趣。
“敢不从命!”沙哑的声音从赵恪口中传出,欲望烧穿了喉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父亲,他拥有一切的父亲,击败了最强的敌人,迎娶了最美的女人,踏上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那么他眼中不曾熄灭的火,究竟是什么?
那是在追寻,不属于世间之物的野心!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人总说自己是最像他的儿子,他表面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谢恩,内心不屑一顾。怎么会像呢?
那是他最恨的凶手!杀人魔!疯子!
此刻他才懂,那是因为,他还不曾遇到这命定的星火,点燃他身上天下间最为尊贵又最为疯狂的血脉!
于是他答应,答应这个人的一切要求,不再是为了那些军资,援助,和玄奇宝物,只是,要得到,须先付出!这是他六岁那年父皇用他母亲的命教他的!
青年重新埋下头埋下所有升腾的欲望,默默持咒,只是心湖之上,多了一道抹不去的影子,如梅骨嶙峋,如桃夭旖旎。
【画龙】第一章 真龙无影1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中元夜,西海之滨。硕大圆月当空而照,世间万物纤毫毕现,有情乎?无情耶?古来多少痴儿女,皆以明月寄情思,如今月照四海,有情人焉在?可见不过天意如刀,人情如纸罢了。
“哈哈,说得好!好极!”
明月下大石上,三人迎风而立,当先一人身着宝蓝色大氅,银发冰眸,衣袍猎猎作响,正是西海三太子敖闰是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中元夜,西海之滨。硕大圆月当空而照,世间万物纤毫毕现,有情乎?无情耶?古来多少痴儿女,皆以明月寄情思,如今月照四海,有情人焉在?可见不过天意如刀,人情如纸罢了。
“哈哈,说得好!好极!”
明月下大石上,三人迎风而立,当先一人身着宝蓝色大氅,银发冰眸,衣袍猎猎作响,正是西海三太子敖闰是也。
此时他连声说好,嘴角却勾出一个决然的冷笑,一扬手,二指捻住那短笺一弹,纸笺浮上半空,一缕蓝白色的火苗无声出现,舔舐着,蔓延着,如品尝难得的美味。
“不要啊殿下!”
一双苍老的手伸向那燃烧的字纸,原来岩下还立了一位耄耋老人,紫袍玉带,显然也并非泛泛之辈,正是西海统管庶务的陆丞相。只是终究晚了,他眼看着他的三殿下最珍惜的一纸信笺,一点点燃尽,那银钩铁画,字字诛心的,只做点点轻盈绯红,那杳杳情谊,似有还无的,统统冷做飞灰。枉他费了好大功夫从龙宫盗出,原想叫殿下顾念旧情,爱惜己身,息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现在看来,却怕是起了反作用……一时无言,只闻得纸张静静燃烧的声音,老人眼看着那落款的“画”字,也依依不舍的化为一点暗红,飞散到星空中去,那人也未发一言,心中一凉,殿下的性子,真是越发难琢磨了。
“冤孽啊!何苦来哉!”火尽,老人伸在半空中的双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只怕这次,殿下是真的的劝不回来了。
那人却似毫不在意,只负手而立,目送那缕残烟卷着火星直上九天。劲风扑面,怒海狂啸,大氅翻飞不止,那人仰头瞭望星辰,老人随他目光看去,只见墨蓝色星空中光华万千,星河横亘,璀璨夺目者不知凡几,只是此时,他们将所有光辉,全倒映在那一双冰一样的眸子里,美丽不可方物……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四海最美丽最骄傲的龙族,他的三殿下,他的敖闰!
骄傲与绝望在老人的心中来回碰撞,他太了解这个孩子,每逢有大事,他就越发安静,当日瞒着龙母参加龙族试炼是如此,独自一人隐瞒身份加入伏魔军团也是如此……
如此骄傲,决绝,锐不可当……锋利冷静的像是要毁掉自己!
曲则全,枉则直,刚则易折,情深不寿……修行的第一天,这孩子就背过这些道理……然而没有用,那种不容任何轻侮和折辱的性格,像是从娘胎里带出,从不曾改变,也无人能劝止。
可他还是必须试一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殿下啊!您真要自绝仙途么?以那和尚的一缕绮念为凭依凝结龙珠?莫怪老臣多嘴,此恐非长生久视之道啊!”老人凄厉的喊声很快淹没在涛声里,那人像没听见一样,抬手一挥,将一点真灵掷入头顶法阵。
“殿下~!”老人肩背佝偻,声泪俱下,软倒在冰冷的岩石上。
人道真龙无影,只这一掷,璀璨星空中顿时浮现出一道硕大无朋的影龙来,幽幽不见光华,仿佛要吞没目光所及的一切!
画龙
楔子——龙画传说
夏人爱龙者众也。僧居金陵寺,绘龙于壁,每有雷声。长老怪之,辩曰:“非我也,龙也。”人皆以为诞,谓之疯僧。然过七载,风雨大作,雷鸣贯耳,禅院毁于一旦,僧与龙俱不可寻矣,此必慢神之罪,众人叹之,唯一跛道嚎啕,问之答曰:世间再无真龙矣。遂示掌中殘瓦,竟化半块巨鳞,光幽深,绝类玉。有好事者记之,谓之无龙禅院,久而谬也,人谓之乌龙禅院。——《朝华野闻录》
楔子——龙画传说
夏人爱龙者众也。僧居金陵寺,绘龙于壁,每有雷声。长老怪之,辩曰:“非我也,龙也。”人皆以为诞,谓之疯僧。然过七载,风雨大作,雷鸣贯耳,禅院毁于一旦,僧与龙俱不可寻矣,此必慢神之罪,众人叹之,唯一跛道嚎啕,问之答曰:世间再无真龙矣。遂示掌中殘瓦,竟化半块巨鳞,光幽深,绝类玉。有好事者记之,谓之无龙禅院,久而谬也,人谓之乌龙禅院。——《朝华野闻录》
逐浪随风【古剑一/西南(敖闰X敖钦)】
【古剑奇谭一NPC同人】【敖闰X敖钦(西南)】逐浪随风
这篇是老文了,听说古剑二npc里又有了这一对的信息,有没有更多的小伙伴萌上这一对啊!来找我!虽然我还没来得及打游戏_(:з」∠)_
我一旦开始打游戏,一定会像几年前打古剑一一样把侠义榜和江湖排名的所有人都考据出来的……
相忘于江湖系列 之 逐浪随风
(楚随风中心,主敖闰X敖钦)
青龙镇,龙王庙,一白衣男子正捧腹大笑,引得旁边正为东海青龙王上香的渔民纷纷侧目。这人不仅笑得放肆,还用手中折扇指着龙王像,大不敬地叫嚣:“不像!不像!哈哈哈哈,真个不像……”
奶奶的,你算哪根葱,难道像船厂的向老板似...
【古剑奇谭一NPC同人】【敖闰X敖钦(西南)】逐浪随风
这篇是老文了,听说古剑二npc里又有了这一对的信息,有没有更多的小伙伴萌上这一对啊!来找我!虽然我还没来得及打游戏_(:з」∠)_
我一旦开始打游戏,一定会像几年前打古剑一一样把侠义榜和江湖排名的所有人都考据出来的……
相忘于江湖系列 之 逐浪随风
(楚随风中心,主敖闰X敖钦)
青龙镇,龙王庙,一白衣男子正捧腹大笑,引得旁边正为东海青龙王上香的渔民纷纷侧目。这人不仅笑得放肆,还用手中折扇指着龙王像,大不敬地叫嚣:“不像!不像!哈哈哈哈,真个不像……”
奶奶的,你算哪根葱,难道像船厂的向老板似的,见过龙王不成?
庙里的信众正欲把这白衣人轰出去数落一顿,却见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笑,支起了腰。
好一个风采夺人的男子!黑发肆意披散,衬得白衣如有光辉。身材健壮而不魁梧,五官刚毅而又俊美,一双锐目之内,如有日月之神,又如沧海深邃。他气质强悍而又风雅,尊贵而又亲切,如少年般生气勃勃,又如中年般从容智慧。他见众人都看着他不做声,微微一笑,众人只觉心都被他揪了去。
忽然又一个白衣人冲进庙来,十万火急似地一把拽住那男子:“楚大……大……叔!有急事……”
连拉带拽,两人一起离开了龙王庙。庙中信众心下不由得都一阵失落,只想着方才那男子潇洒醉人的一笑;至于他冒犯龙王的事,早已忘干净了。
半晌,才有个懂些江湖事的人嘀咕起来:“那个来找人的不是侠义榜上有名的小玉龙么?那男子莫非是他叔叔?”
“小玉龙,你这一句‘大叔’可要害苦我了,江湖中人要是以为我楚随风连你这么大的侄子都有了,有多少姑娘要骂我负心汉啊。”
小玉龙咬着牙回道:“我要是叫你‘楚大侠’,你立马就给那庙里的女人们扯成十八块了,信不信?”
当今江湖中堪称蓝颜祸水的楚随风微微一笑。饶是熟识他的小玉龙,也立刻没了辙。只要微微一笑,就没人能拒绝楚随风,他一切的言行全成理所当然。小玉龙叹了口气,思路回归正事,面色不由得沉重起来。
楚随风敏锐,沉下声来,主动问:“什么事?”
青龙镇西南的石桥边,风叶飒飒,波光粼粼。左右无人,小玉龙忽向着楚随风跪了下去。
“敖闰大人,恳请恕罪!”
楚随风驾御风云疾行,冲向西北之极,沿途地面皆降骤雨,各地有喜有愁。然而楚随风全不看他向来喜爱的人界如何,全副心思都在小玉龙所说的事上。
六首蛟竟与北海龙王敖丙达成协议,允许北海赤蛇到西海北部的穷山觅食!
西海生灵自上古以来便是群雄分立,各自为政,只是迫于天神意旨,共尊龙踞城西海龙王为君,名义上归服,对外均以西海自居;可实际上割据仍存,暗斗不止,西海龙王的政策命令常常只是拥兵自重的将军们的耳边风。
当今的西海龙王敖闰,虽终日以楚随风之名在人间逍遥,却始终留心着西海局势。而他在人间细心观察打听各地水族动向,反而比在龙踞城庙堂之上知道的更多。每每是他先知先觉,然后出其不意,才摆平了一个个地方势力,叫西海风平浪静。
可这回敖丙出手了。
西海北部边界上的穷山,生有鱬魮之鱼,可生珠玉。其西北有巨蛟堡,生有海蛇。海蛇到穷山捕食鱬魮之鱼,蛇皮上就会沾上珠玉。每年海蛇巡游,至龙踞城刚好蜕皮,龙踞城民将吸取了海蛇灵气的珠玉取出,就是蛇珠。蛇珠避毒增寿,是西海少数几件能拿的出手的奢侈品,也是龙踞城主要收入之一。
巨蛟堡现任堡主六首蛟,本为海蛇,修炼为蛟却受龙族歧视,一怒之下将巨蛟堡内非海蛇族全部驱逐,扬言要振兴海蛇一族。偏巧此时敖丙道北海近来温度骤冷,南部赤蛇族的鱼类食物全越界跑到了西海穷山,请求六首蛟念在同为海蛇,放北海的赤蛇族到穷山捕食。
六首蛟向来不把龙族的敖闰放在眼里,当然自己做主,就答应了。敖丙为了答谢六首蛟,送上了一批北海特产的千年寒玉髓。
楚随风冷笑,觅食?那群北海赤蛇一到穷山,不将鱬魮之鱼吃个精光才怪!一点寒玉髓就断了龙踞城的财路,敖丙那小子不知笑成什么样呢。
于龙踞城,现已近乎存亡关头,必须立刻反击了。虽是西海龙王,敖闰却只有龙踞城一处大本营,龙踞城乱,君位也就要易主了。
敖闰并不贪心西海龙君的宝座,但他绝不允许别人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且这个“别人”是谁也很清楚。
小玉龙的父亲,刃华之渊的摩昂,前代西海龙王的太子,刚刚将一批私藏的苏合香油高价卖给了巨蛟堡。六首蛟与摩昂向来不和,怎么会向摩昂买东西?自然是转手卖给了敖丙。
天竺佛地的苏合香油除了吃着香,还能做成削减龙族法力的武器。
当年,本应继承君位的摩昂,却被海怪九头虫挟持,致使西海分崩离析,生灵涂炭。在东海学成归来的敖闰孤身力战九头虫,夺取龙踞城,威震西海,受天神之命继承君位。而摩昂只得顺势臣服,闲居刃华之渊。然而敖闰秉性惊世骇俗,竟终日不守龙踞城,到人界闲逛,先王老臣遂渐渐看不惯,又聚到摩昂身边,伺机复统。
只是摩昂之子小玉龙也欣羡人界烟火,跑到东海之滨当了侠客,还被楚随风所救,反成了敖闰的人。
此次无论是六首蛟还是摩昂,都已犯了私通外敌之罪,然而要处置,则着实难办。
楚随风望望下界海面,发觉已到龙踞城之上,便压下云头,扎入海中。
龙踞城乃西海之都,亦是四海奇观之最。海流汇聚之地,耸然矗立一千仞山峰,有一副千丈巨龙的骨架紧紧盘绕山体,齿角尾足,宛然皆具,看骨架形态,仍如张鳞奋爪,昂首欲战。而龙踞城,就在这副巨龙骨架之中;顺巨龙层层盘绕之势,形成一天然堡垒,气势磅礴,冷峻萧杀,易守难攻。
传说龙踞城本名钟山,由烛龙之子鼓镇守,因此人们也称鼓为钟鼓。虽是龙族始祖之子,钟鼓却心邪性恶,竟谋杀了天神葆江。天皇伏羲震怒,赐此恶龙死罪,令其立刻前往不周山龙冢领死转生。然而钟鼓抗拒天命,不愿就死,用身躯紧抱钟山不去,最终魂魄消散,永无轮回,而骨架也就此留了下来,与钟山化为一体,成为海底第一要塞。除了敖闰,从未有人成功夺下龙踞城;因而龙踞城也成了西海龙君最稳固的宝座。
见到从天而降的楚随风,龙踞城头一干龙鱼守将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敖闰大人!你可终于回来了啊……”
敖闰从不说废话,也不做多余的事。他对自己过去三年间的行踪不提一字,直接开始发令布防。将龙踞城防各项要事叮嘱了一圈之后,他竟抽身便走,众部下一时哀嚎阵阵。
敖闰大人!这一走又要几年才回来啊!
楚随风无奈回身,轻轻一笑。“各位兄弟们保重,要当心摩昂有异动。我去穷山将事情料理了,还会回来安排事务。”
众部下忽见了久违的君主之笑,一时都或痴或醉,齐声道:“大人您要保重啊!”
龙踞城的生灵,其实是有一种信仰的。自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人白衣苍剑,昼夜死战,刺杀恶贯满盈的九头虫,浑身浴血地站在龙踞城之巅仰天长啸,这里的生灵就相信了,这个人是龙踞城命中的主君。他一定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做正确的事。他们誓死追随,不论这位君主,多么飘渺难觅。
与来时低调不同,楚随风离开龙踞城时,回复了龙形,长吟一声,使全城皆闻。白龙王自巨龙遗骨的龙角处腾升而起,劈浪北行,一时烟波沸涌,屋舍摆簸。
摩昂,看清楚,我敖闰是一人去穷山,若想趁机进我龙踞城,就打硬仗!
楚随风从来没将摩昂或者六首蛟放在心上。若是只有这两个家伙捣鬼,他都未必愿意离开那热闹纷繁的人世江湖,回到令他有些压抑愤懑的龙踞城。
敖丙。
楚随风知道他恨自己。
四海之民都只知道北海龙王敖丙是小孩模样,大人心性,传在茶馆里,写在秘闻里,全当是一件趣事。可叹竟无人细想,敖丙难道是自愿变成那般身体的么?
楚随风没有一刻忘怀那日的事,即使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龙族自记事起都是孑然一身。父母决不会管孩子的死活,自出生便放他们在海中飘荡,叫他们凭自己的能力生存成长。有幸能活至少年,便会被选中送往东海的龙池山学习知识和法术。一般的龙族在少年时都是蛟龙,少数血统高贵者是角龙,而敖闰进入龙池山时,山中竟有两位少年应龙。
敖闰,和,敖钦。当时敖丙还是角龙,不过法力比其他角龙少年高出许多。
敖闰从来也没明白自己为何生而为应龙,不像敖钦,有着龙族之中硕果仅存的清晰家世。南海赤龙之后,天生掌控烈火雷电,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南海龙王。敖钦是龙族之中最尊贵的小公子,龙池山教师们的骄傲,同辈少年们的偶像和模范,早早地穿上了象征南海至尊的红衣,摆着一副优雅沉默的面孔,拿着一套尊卑有序的腔调,高昂着头,用一双黑亮泛红的凤眼俯视众生。
所以自己才特别喜欢逗他吧。
敖闰铁了心要逗敖钦,结果就是,敖钦被逗坏了。
两个应龙少年开始没时没刻地吵嘴,敖闰永远占据上风,但敖钦永远也不会放弃。动不动还会打起来,可怜把龙池山闲乐之地搞得风霜雨雪冰雹雷电一时交加,红衣小公子的庄严优雅全都扔到了陆地上。教师们捶胸顿足,指天指地忏悔反省为什么没有教好两位不可多得的龙族苗子;同学们先是看得目瞪口呆,后来就兴高采烈地加油助威起来;敖丙往往是最好心那个,试图劝架,最后愣是从龙族变成了鱼族,还是被殃及的那种;一切只有在当时已是东海龙君的敖广来时,会忽然停止。
敖广让他们叫他大哥。这位掌管着天下最大海域的君主亲切和善得没有一点架子,他在少年们面前,将自己放得那么低那么低,以致龙族少年们都曾经掰过他的龙角,拔过他的龙须,戳过他额上堪称龙族要害的尺木,抓过他厚实有力的手,央求他将自己抱起。
他常和敖闰敖钦还有敖丙几个聊天,说很多四海的故事。
有一日,他们说起了不周山。那日敖广大哥的神色那样渺远,目光那样苍茫,悲悯地对几个孩子,说了几不成章的话。
“我们龙,生于天地,死归不周山。终有一日,天命会叫你找到那里,长眠在那里。”
大哥轻轻的喟叹好像重重砸在敖闰心里。不周山三个字,好像唤醒了他生命中潜藏的冲动,令他血脉贲张,痛不欲生,却又欣喜若狂。
终于,他拉着敖钦偷偷出了龙池山,一起去寻找不周山。
连翱翔经验丰富的成年应龙也无法轻易找到不周山。
据说,只有濒死之龙,才会开启心中属于始祖烛龙的一点灵性,领悟不周山的所在。
可这神秘的大荒不周,竟被两个少年找到了!
荒凉,萧索。没有阳光,没有青空,密云之下,满地的骸骨与碎石是死寂的苍蓝,浅浅影阴,仿若破碎的魂片。那擎天的山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无名的寒意叫两个少年冷到了心底,连一贯无畏的敖闰也禁不住牙齿打战。恐惧,深重如眼前的昏暗,压迫他们的神经几至疯狂。就要万劫不复!他们的心在哭喊在求救,身体却已瘫软无力。猛然一道巨雷劈落,敖闰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浑身发抖的敖钦没命地逃跑。
逃!逃出去!这里是……死亡!
逃跑时敖闰余光看到了一个身影,待奔出不周山他才想起,那竟是敖丙!
一定是敖丙担心他和敖钦,才偷偷跟来。
要去救他!
敖闰这么想着,转过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动了。
眼前的方向通往不周山。
他想去救敖丙,却无法命令自己再一次进入不周山。
他失败了。
当几天之后一条老龙将敖丙救出来时,敖丙的生气已被那死亡之地吸去了大半,从此他再也没有长大,而且,再也没有开心过。
后来他修为应龙,法力竟与天生贵胄敖钦不相上下。再后来他成了北海龙王,执掌冰海,心机深重,城府难测。
楚随风明白自己当年是败给了求生的念头,而寻找不周山确实是自己心中难抑的渴望。至于敖丙暗中跟至不周山,实在难以料想。因此对于当年之事,实在难以分说对错,敖丙要恨,就由他恨罢了。
海景在两侧飞速退去,眼看穷山已近。
穷山乃是一座奇形之山,山体为方,上大下小。由于已近北海,水流寒冷,景致如人间之晚秋,虽还有些草木剩余,却难掩满目的寂寥。
楚随风又化为人形,凑近穷山上一片密布的珊瑚礁,却见一群赤蛇正肆意捕捉鱬魮之鱼,捕到便大口吞食。楚随风心下一怒,出手毫不犹豫,一掌推着海水将珊瑚礁整个击碎。
“好,好,好掌力。”山石之后悠悠然漂出一架乌光盈盈的寒玉宝座,座上一个小小少年笑容天真,正拍手称赞,“楚大侠果然是当今的江湖第一人啊。”
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伶俐可爱,楚随风却一阵心寒。
“敖丙,久违。”
敖丙一愣,随即又笑道:“怎么西海的部下都跑了,放西君一个来与敖丙会面?”“西君”乃是四海龙王对敖闰说话时才用的称呼。
楚随风洒然一笑:“我来非为会面,乃为缴寇。”
敖丙看着楚随风的笑容,欢颜尽去。“西君说的可是我北海赤蛇族?北海不比其他三海温和,实是水土险恶,近来海水异常冰冻,鱼类南奔,西君岂能坐观邻邦子民饿殍?”
楚随风摇摇头,目光暗厉,如刺人心。“入我西海觅食却不通报龙君,就是流寇。西海龙君最见不得的,是自己的子民吃亏。”
敖丙小孩子的脸上渐生阴鸷,夹杂些许得意。
“海蛇算不算你的子民?巨蛟堡在西海里吃尽了亏,如今想与我北海赤蛇族合为一部,你同不同意?”
楚随风一惊,却见敖丙身后礁石缝隙里,缓缓升起两人,一人正是巨蛟堡的头领六首蛟,另一个看肤色似是赤蛇族,当是赤蛇族的领袖。楚随风早已察觉周围珊瑚礁之中有层层埋伏,暗自思考突围之法,表面上却越发挥洒自如,百无顾忌。
“哈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敖丙老弟,你可知道赤蛇族乃赤斑大蛇,根本不是海蛇,要如何合为一部?”
一语毕,只见六首蛟面有窘色,神情闪烁起来,楚随风便知他是为敖丙所欺骗。敖丙并不慌忙,悠然道:“同为蛇族,同为海民,只是不叫海蛇,其实有何分别?西君怎么如此迂腐。”
六首蛟立刻又昂首扬眉,不可一世起来。他一举手中大钺,直指楚随风的鼻子:“俺们受够了你们龙族装模作样,今番脱离西海,看你们龙踞城、刃华渊能奈我们何!”
楚随风默叹:刃华之渊的前朝遗老尊龙贬蛇,报应却在龙踞城。好个敖丙,见缝插针,不仅要能吃的鱼,能守的城,还要能打仗的海蛇。
多说无益了。对龙君举钺,便是揭竿造反、生死决胜了。敖丙给六首蛟的好处,已不是楚随风几句话就能扯平的了。楚随风刷地取出怀中折扇——这扇子是施过辟水法的。“不多说了。西海本就是群雄争霸,能者居位,龙君岂能不敢应战?”
“战”字未落,折扇猛向斜后一扇,水波如刃横劈珊瑚礁石,霎时沙石水泡如沸如滚,礁石后埋伏的士兵哇哇乱叫,众人视线一片混乱,早不见楚随风身影。敖丙细眉一蹙,使力稳住寒玉王座,冲身边沉默的赤蛇族长点了点头。赤蛇立刻俯身扎入乱局之中,待碎石沉落,水泡散去,只见一条巨赤斑蛇与白衣楚随风缠斗在一起!巨蛇血目火舌,朱磷炭斑;巨躯翻舞,毒牙外突,嘶声如雷。战场水波全乱,士兵站立不稳,纷纷攀附穷山土石。
楚随风却不化龙形,仍是白衣人影,于乱波中飒爽翻飞,折扇轻点,竟步步逼近赤蛇七寸。六首蛟见赤蛇不占上风,也现了原形,咆哮参战。六个蛟头一轮乱咬,叫人目不暇接。楚随风抡臂一挥折扇,扇上水墨飞龙竟破纸而出,将六首蛟缠作一团;同时扇骨磕上赤蛇毒牙,竟将毒牙拦腰打断!
楚随风跟上一掌,赤蛇之头被砸落海底,带着身子沉了下去。
楚随风一动不动。只听敖丙笑道:“楚大侠好身手,只可惜慢了一步,我北海的破冰机关阵已成,一声令下,万弩齐发,就算是天帝也难全身而退……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了?”
方才攀附礁石的士兵竟在极短时间内架起数十台机关努炮,数万弩箭准备就绪;楚随风认出这是北海专司破冰开山的机关纵队,整队都是酸与士兵,蛇头、四翼、六目、三足,灵巧而坚毅,所有眼睛都死死盯着楚随风。
楚随风呼了口气,掸掸衣服,展开扇子来轻轻扇着水波。“苏合照鱼甲,是连夜赶制的?”
敖丙得意点头,倒真像个待人夸奖的小孩子。“昨日刚拿到苏合香油,连夜做了三套。本以为赶工做不精细,谁知竟如此管用。”他瞥了眼不省人事的赤蛇和缠作一团的六首蛟,“否则这两条乖蛇怎会在你这恶龙手下活命。”
“……西海先王因骗取苏合香油而获天罚退位,如今,”楚随风摇摇头,“想不到这批香油还是遗祸无穷。”
“顺便说一句,现在机关纵队所有的弩箭上都涂了苏合香油,龙鳞可挡不住哦。”敖丙幽幽地看着楚随风,好像他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你有两个选择,是派人到龙踞城求援呢,还是就死在这里呢。你放心,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一定把你的尸体送到不周山。”
楚随风缓缓地,笑了。刚毅的唇线傲然延展,眼中坚定豪迈的神采流淌开来。敖丙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自己浑身发烫,莫名地失了底气,胸中一团空虚,堵得难受——
“我死,也不会去不周山!”
楚随风骤然蹬水跃起,挥扇直冲敖丙。敖丙大惊,推水后退,手捶王座,机关阵立时万弩齐发,直射楚随风。
楚随风折扇幻化成多重扇影,如蝶舞花间,将密雨般的弩箭一一击落!
不可能!
敖丙瞪大双眼,目不转睛。
北海机关神弩,势大力沉,坚逾钢铁,而最可怕的是极轻极快,过空无风,过水无波,令人无法预测,防不胜防!
不可能就这么被击落!
楚随风竟一口气接近了敖丙的王座,只有五步之遥,他居然收扇撤防,举扇向前欲刺敖丙!
就在楚随风收扇的一瞬间,左臂、腰肋已中了三枚机关弩箭!他全不理会伤势,仍直刺敖丙额上尺木!
他离敖丙已经太近,机关弩不敢再发。敖丙临危不乱,向后一仰。王座躺倒,座底发出一支冷箭!
楚随风没有刻意躲避,只是追着敖丙腾跃,冷箭刮伤了他的右腿,折扇仍紧逼敖丙要害!
敖丙自王座靠背上抽出一柄短枪,迎面便刺。短枪虽短,却比扇长。眼见枪扇相交,折扇竟变为一把苍华长剑!
西君之剑苍骨!
长剑撞开短枪直刺尺木,敖丙别无选择,化为黑龙原型,往上便逃。刚窜起数丈,只见眼前一亮,一条强悍白龙死死缠绕上来,身体被扭曲钳制,挣扎不动,爪鳞难张,只得与那白龙一起坠向海底。
白龙将黑龙压在海泥之中,四周犹自因二龙之战震动不止。
为什么?
这不可能的!
苏合油,照鱼甲,机关阵……为什么可以挡住机关弩箭?为什么受伤后还有气力进攻?为什么折扇可以变为苍骨之剑?为什么……
敖丙将头埋在泥里,而楚随风也正自叹侥幸。他一边轻松地按住与他相比过于瘦小的黑龙,一边用龙爪将身上的弩箭一根根拔掉。
“解答你几个问题。”他像是为了缓解伤口疼痛似的,闲聊起来,“为什么扇子变成了苍骨剑呢?因为扇子是苍骨剑变的。”
西君苍骨,乃是当年大战九头虫时,从龙踞城钟鼓之骸上拔下的龙爪!钟鼓乃始祖烛龙之子,血统至强至贵,龙爪可以变化无穷。
“为什么受伤了还有力气进攻呢?”楚随风像是看透了敖丙的心思,“因为啊,我和别的龙不大一样,受伤以后好得快。”
除了敖钦,还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楚随风的自愈能力极强,小伤几乎随伤随愈,受了大伤也就不容易倒下。
“为什么我能击落机关弩箭呢?”楚随风俯下身,在敖丙耳边吐着气,“苏合香油啊。”
敖丙一震,眼中流露出懊恼悔恨。苏合香油的神力储存于强烈的气味之中,这气味可以抑制龙的神力,可恰恰也暴露了机关弩箭的准确位置,将机关弩箭不易被人察觉的优势抵消了。而自己因为身着苏合照鱼甲,用药物遮蔽了嗅觉,因此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照鱼甲的那点防御力,在只用武功就夺取了江湖第一的楚随风面前,近乎于无。
“我输了。”敖丙侧过头看着楚随风,低声道。
楚随风忽觉身后异动,电光火石间一念闪过,不由大惊,一摆尾将落在不远处的苍骨剑横扫出去,龙剑苍芒,闪电般破水而去,将巨赤斑蛇断成两截!
晚了。
巨赤斑蛇仅剩的一枚毒牙,已经刺进了动弹不得的六首蛟的心窝。
楚随风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前功尽弃。却听敖丙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竟狂笑起来。
“你本来就打算牺牲那巨赤斑蛇。”楚随风冷冷地说,“敖丙。”
“……他本来就是我北海‘冰海七杀’之一,随时都要为国牺牲。”敖丙仿佛觉得海泥里很舒服了,放松地趴了下去。“楚随风,你太任性了,我要让你知道,龙君不是那么好当的!”
白龙的龙爪一把握着黑龙的脖子将他提起:“你为何一定要我西海大乱?三界诸神,谁会许你北君霸占西海?”
敖丙轻蔑地笑。“三界诸神?老的老,死的死了。你们西方的金神蓐收,早已垂涎我北海的掌刑之权,我与他是互利双赢。”
楚随风哼了一声。“摩昂也没想到西方之神会相助北海龙王,所以才卖香油给你。”
“正是。你们西海自己不和,岂能怪我把握机会?”
楚随风放开了敖丙。他看看断成两截的巨赤斑蛇,又看看毒发身亡的六首蛟。经此一役,山拆地裂,血污弥散,水族四散奔逃,穷山要恢复往昔境况,需要很长时间了。
楚随风看着敖丙的眼睛,也不愤怒,也不疑惑,问道:“你觉得这样好吗?”
敖丙忽然眼眶一红。楚随风从龙池山算起也从未见过敖丙如此,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突然发怒了,就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子,又像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乱世枭雄。
“楚随风!我告诉你,我从那天起就已经死了,死亡就在我眼前在我心里停留着,从没有离开过。我反倒看得通透了,什么爱恨情仇,仁义道德,真理谬误,都是些浮光掠影,愚蠢至极;只有在其位、谋其政,演好龙君角色,才是该干的事情。我不是恨你,楚随风,那天的事情跟今天一点关系都没有,跟你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是谁都会像你这么荒唐,不知道‘龙君’两个字的意思。北海骤冷,我只是不能坐看子民挨饿,仅此而已。”
楚随风淡淡一笑。敖丙在那一日失去的不可胜数,却成了合格的龙君,他一时倒真是不明白“龙君”两字的意思了。
敖丙看到这个笑容,略带深意,略带苦涩,又略带宠溺,他忽地想起许多年前龙池山五花树下的少年好友,竟忘却了嘴边的话,陷入怔忪了。
“不恨就不恨吧,北君。可是你何苦自己来这里犯险呢?”
难道是……想对我楚随风,说这番话吗?
敖丙带着机关纵队走了。
这场战斗,全穷山都看到,西海龙王对阵北海龙王、赤蛇族长和六首蛟,然后西海龙王赢了,赤蛇族长和六首蛟死了。
西海龙蛇两族本就势不两立,这次若不及时安抚,蛇族揭竿,诸多等待已久的割据势力立刻就会跟上起哄,最后西海乱成一团,敖丙只要稍微派些人来,有蓐收协助,别说穷山和巨蛟堡,整个西海都会被他操纵。
怎么办?
安抚需要钱,需要银贝。
西海自上古以来纷争不休到底为何?因为不富裕。
东海有血玉珊瑚,北海有千年寒玉,南海有黑明珠,西海却什么都没有。传说中龙踞城里能使水虺化龙的神泉,不过是稍有保健功效的流褚。
怎么办……
……南海。
一个念头慢慢地、慢慢地在心灵深处浮出水面,楚随风忽然一阵晕眩。
不仅是因为伤口。机关箭弩本是于北海坚冰中开凿道路之物,劲气之大世所罕有。改为武器后增加倒刺逆刃,拔出时连皮带肉,血流如注,就算恢复异常迅速,也一时好不了。楚随风的白衣是神力所化,完好无损,衣内肌肤却是伤口纵横,血迹斑斑。
想到南海,就想到敖钦,想到敖钦,就想到许多许多,让他晕眩的往事未来。
南海之富丽,冠绝四海。
夜明城之富丽,冠绝南海。
珊瑚礁石犬牙交错,细小水流上下纵横,十色花藻遍布海底,各类水族穿梭往来,绚烂喧闹,缤纷迷离。
柱必白玉,帘必水晶,琉璃满翠楣,琥珀盈虹栋。细小水流所往,奇秀深杳,别通洞天。
城中瑶宫之顶阁有宝光四射,那是夜明城的至宝如意珠,能照四十余里,光之所及,无风雨雷电刀兵诸毒厉。于是此海无夜,民众日日笙歌。
南海龙君爱乐,于瑶宫之侧修建乐台,雇请乐师歌姬,日日弹唱。
楚随风从乐台旁闪过守卫,偷偷爬上瑶宫时,台上歌姬正柔声唱:“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壮阔词句,平生几分柔婉哀怨。
而楚随风要找的那人,果然正倚在书房外回廊的美人靠上,静静地听乐台歌声。
那人一身火焰般的红衣,身材瘦韧,虽以后背对人,仍似散发出高贵凛然之气,令人敬服而不敢冒犯。楚随风看到这久违的身影,又像过去每一次来夜明城时一样,喉头堵了五味,心中万事纷扬;逐风浪侠的看家本领逍遥洒脱,就似被缚在了柱子上。
那人忽地转过身来,刷地将两张纸向他扔了过来。“你干的好事!”
猛然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绝美容颜,楚随风眼前一亮,随即见美人神色严肃、阴云密布,忙低头看那两张纸:
“广募英雄: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绝丽,气度不凡,吃穿用度,俱极考究……”
“广募英雄: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绝丽,气度不凡,只是太过冷艳,难得一笑……”
楚随风“哈哈”一笑:“这个……绮罗拿给你的?”
红衣男子冷冷地看着他。
其实将“容姿绝丽”这四字给他,确实适宜。斜飞剑眉,狭长凤目;肤色白中透红,五官清秀而英挺;黑发瀑悬至腰,由一根金红绶带约束。因为赤龙的血统,两鬓与眼角都泛着红光,在瑶宫珠玉环映之下,极添艳丽。然而那一双黑色眼睛在楚随风看来简直像锻造绝世宝剑的炭炉,直灼人心,时不时还有火星迸出来。
“敖钦……”
“你要胡闹到什么地步?什么逐风浪侠楚随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南海龙王,敖钦,站了起来,与楚随风面对面。
“你是来干什么的?”
楚随风竟一时难以面对这气势逼人的艳丽。“……我想你啊,红衣佳人。”
楚随风跟着敖钦,踏着铺地的鲛绡长毯,绕过一盏又一盏琉璃明灯,在辉煌奢靡的南海龙宫中沉默疾行。两侧负责点灯的鱼女见自家风华绝代的主君身后跟了个英俊潇洒的白衣男子,都眨巴着眼睛,不知看哪个才好。
楚随风欣赏着红衣背影流露的君王风范,暗赞敖钦的威严气度与日俱增,比三年前又不同了。不经意却想起了很久以前两人并肩而行的习惯,又是温馨又是怅然。
是从何年何月起,心入了歧路,失了并肩的资格。
二人竟来到了瑶宫正殿,平日南海龙君办公之所。敖钦在正中的宝座上落座,仿若南海文武正列站左右。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深刻:
“西君,今来此有何事?”
楚随风暗叹敖丙的厉害。不过两天,穷山之战已四海皆知。以敖钦的机敏,自然一想就透,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就不必再说了。
楚随风还未开口,敖钦忽然狠狠地补了一句:
“如果你是楚随风,立刻滚出我南海朝堂!”
楚随风的眼神深邃起来。
情人相见,只谈国事。
“不行。”
敖钦目光冷然,斩钉截铁。“南海收入虽多,开销亦大,没有闲钱。你们西海产物,非我南海所需。为西海开罪北海,更会被朝臣非议。”
敖闰沉着一笑,气势逼人。“那么,南海龙战士巡游时剥削边境榷场商户,我们来谈谈。如今北海骤冷,四海本为一体;北海水族南迁占我西海,我西海水族是否也应该南迁。”
敖钦又兴奋又愤怒起来。
面对西海的白龙,他的心情仿佛只能同时处于两个极端。
眼前人沉声英概,尊傲从容,亦正亦邪,睿智无情。
西海龙君敖闰。
他心中深藏的白影。
但南海龙君恨透了这个敖闰。不拘常理,防不胜防。
敖钦心如乱麻,却神智清明。
“受贿的龙战士已被我革职处分,西君莫以此为借口。南海与西海环境殊异,西海水族恐怕难抗南海疫瘴。”
“哈哈,”西海龙君道,“南君高居庙堂,纸醉金迷,如何管得了边境的角龙战士。”
敖钦骤然火起。敖闰成功了。他一把点着了红衣龙君积蓄多年的愠气,直击敖钦的要害——理智。敖钦冷静时,是四海最理智的龙君,多少错综争斗也可理顺抚平;但他一旦失去冷静,就是四海最恣情的火龙,能叫夜明城昏暗无光,海水沸腾!
敖闰太了解敖钦,也了解敖钦太了解他。他们在龙池山吵过百年的架,在不周山分享死亡的景,在龙踞城说过心底的话,在夜明城看过彼此的魂。敖闰能捕捉到敖钦在他面前每一种快乐和怨愤,也能体会敖钦企图掩藏的每一处忧虑和心虚。
南海死结,如附骨之毒。富者金块珠砾,穷者舔骨为食,贵贱之分,如隔千里。然而贵者全不顾平民死活,不肯减一丝挥霍奢靡。瑶宫不赐,便搜刮下民。敖钦多少年欲均贫富,却只杯水车薪。而受封于前朝的龙战士,个个居功自傲,目中无君;夜明城太远,边境之事,确实鞭长莫及。
夜明城的金碧辉煌,是南海贵胄们不肯让步的脸面,是敖钦心里的症结。
但点燃理智,并非为此。
“……敖闰。”
“你有何资格说我!”
“四海之君,谁有你荒唐!若你不是这么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好好经营龙踞城,会这么容易被敖丙钻了空子吗?你将龙君之责置于何地!”
是这句了。
多少次敖闰遁去行踪,没有留给敖钦说出这句话的机会。现在他给了敖钦这个机会,却只是为了击溃他的理智,并非要面对或解决一些本质的分歧。
敖钦眼角的红,仿佛扩散开来,与鬓角连成一片,如血如画。赤龙手爪边萦绕起微弱的雷火,殿内流动着异样的霞光。
“你是西海龙君,为什么不能坦然而受?你这样对得起谁?亏你还能自称潇洒!”
敖闰似乎神色如常,但敖钦已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定力才稳住了他那自由纵情、无所顾忌的本性。“……我应该对得起谁?我当年不忍西海水族受苦,力战九头虫,所以就欠了西海的债,要千万年呆在宫殿里做苦力来偿还?”
敖钦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你竟视子民为拖累?这简直是无耻!是你选择成为西海龙君,你就要负起责任!”
“敖钦!”敖闰忽一声大喝。
他们吵了很多很多年,却从没说出过这么重的话。他们都不敢置信又不甘示弱,用灼热的目光射进对方的眼里,沧海与烈火相交,天翻地覆。
敖闰的白衣如沧海桑田之后遗留的玉色沙砾,敖钦眼前忽然又见了当年龙踞城头指天长吟的身影。
“我没负责?你以为我身在人世,就不知海底之事?西海历来藩镇割据,就算我身在庙堂,敖丙也会找到缝隙。是我选择的?是,我当年不能看着龙踞城没落毁灭,不能看着西海战火遍燃。于是人人都道,我成西海龙君,乃是天命!”
“可我为何一定要做龙踞城里的龙君?做什么?发兵讨逆,统一西海?把海泥礁石都翻起来找值钱的东西,振兴经济?”
“敖钦……你觉得这是天命?龙君的天命,你敢相信吗?”
敖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敖钦的眼睛。他有些忘了,他忘了自己是要击溃敖钦的理智的,可是他渐渐地把自己的理智也抛开了。
天上地下海底,只有一个敖钦,让他想说这些话,听他说这些话。
他的气血在沸腾奔涌,压抑淡化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昼夜的念头争着冲出喉舌,冲向敖钦。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知道敖钦与他根本就不一样,他的话对于敖钦,只是另一个时空的疯言疯语。
敖钦不知是愤慨,抑或有些震撼,声音微微发颤,却是敖闰从未听过的,深沉缓慢。“我——不去想什么天命。我只知道,我是敖钦,也是南海龙君,不能灭欲去私,也万万不能抛下南海的责任。我不信这是谁的安排,只知道这都是我走出来的路,是我该做的事,是我不能放下的东西。你何必让敖闰与西君势不两立,自寻烦恼?”
敖闰笑了。表面漠不关心,其实什么都放不下的敖钦,是他最着迷、最着迷的。
所以他不想面对敖钦,他看着背负一切、挣扎在喜怒哀乐与四海事务中,日益忧心痛苦、也日益高傲坚强的敖钦,会感到最强烈的渴望,和最大的威胁。
楚随风是不是应该死。
敖闰忽然胸中一痛,气息一窒。敖钦立时察觉,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伸手摸上敖闰的右肋:“你受伤了?”北海机关弩竟如此神力?
敖闰轻轻笑了笑,调匀内息,深呼一口气。手臂下垂,却忽然抱住了敖钦。
上一次见面已是三年之前,上一次……更是不知有多久了。
应龙有漫长的寿命,却不会磨灭刻骨的思念。
其实他们那脆弱的隔阂只是在寻找一个擦出火花的瞬间。
思念冲破了阀门,再也收拾不住。
白龙的黑眸深处有波光涌动,浩渺千里。
赤龙的眼角更红,手上的雷火却散去。
谁道翻云覆雨是龙族的本能。
龙于阎浮提者五十七亿,何独与君相知?
敖钦于兵荒马乱中忆起那日,他即位为南海龙君,一向不知所踪的西海龙君忽然现身,与他合奏一曲。四手同拨七弦,四目不期而遇。谁说过敖闰之眸如暗夜幽星,如有几千年的忧愤,却激昂着永远不屈的金焰。
他在那一日明了敖闰的心意,却在那一日之后与楚随风分道扬镳。
他抚上迎风长云之眉,只为寻找那一次次点燃他身心的眼,却被制住了双手,坠落深渊。
“哈……哈……小时候……大哥教咱们……龙有五事苦……你可记得?”
敖闰永远都不合常理,在这内外交煎之时,竟念起龙族幼时的功课。
“生时……”沉浮于沧海。
“眠时……”游离梦与真。
“淫时……”跌宕了千丈。
“嗔时……”已不辨方向。
“死时……”堕三千尘世。
“同犯三事……即如火炙……”空虚的心痛,再难抵挡。
“……我们都已……万劫不复了吧……”
魂飞大荒。
敖钦趴在敖闰的怀里醒来。
眼前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竟还留有弩伤和血痕。以敖闰那异常的恢复力,到现在仍未痊愈,伤口得多么深,而伤时得多么痛。
敖钦忽觉心中一股苦流,全是歉疚。敖闰自承君位,多少次以身犯险,搏命苦战,终究是为了西海的安宁。
敖钦犹豫了一下,看看敖闰熟睡中的英朗面容,低下头去轻轻舔舐那纠结的伤口。
龙涎乃治伤圣药,赤龙之涎更是倾城之宝。
将三处伤口舔过一遍后,敖钦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手按住了后背。
静静的拥抱,什么也不说。
然而终究得开口。
“我说清楚……”
“我知道。”
“南海不会帮西海。”
“我明白。”
“我是南海龙君……”
手指,抵上薄唇。
“……而我是楚随风,红衣佳人。”
这是刻意的挑衅!敖钦哼了一声,撑起身体,一把将楚随风从榻上拽起来扔到地上:“你走吧。”
楚随风爬起来,悠然变出全套衣服:“真是内热外冷,毫不留情啊。”
敖钦无视了他的油嘴滑舌,淡然道:“要说留情,你就不该来。”
楚随风一怔,笑意里多少苦涩一闪而过。他从这旖旎的房间中,走了出去。
敖钦的目光落在龙君卧室的龙绡毯上,顺着昨日留下的足迹,延伸到珠帘之外。
那才不是楚随风,那是货真价实的敖闰。针锋相对也好,感慨人生也好,旧情复燃也好,他都没忘了他是西海龙君。他想尽了手段,只是为了要敖钦帮他。
可是敖闰其实从来骗不了敖钦。小时候的恶作剧,其实是敖钦想要留住唯一的朋友,所以故意上当。
龙君之间就是这样。情与势扭结在一起,欲绞杀心脏。
敖钦始终忘不了,那日为龙踞城血战的敖闰。他赶到时,海水乌黑,城池腥臭,九个丑陋的断头好像仍活着的怪物,冒着热气向海底沉去。
血污散开,只见钟鼓龙首之上,敖闰浑身黑红,手执苍骨之剑,上指天空,悲然长吟!
那天敖闰置高呼“英雄”的西海百姓于不顾,独自在钟鼓龙首上呆坐了许久,才允许敖钦一个上去陪他。
然而只是闲聊。
“……龙踞城是我的家乡,但是我喜欢龙踞城,只是因为这架骨头。”敖闰用手中的苍剑敲敲他们所在的钟鼓头骨。“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龙踞城,就移不开眼睛,好像特别熟悉,特别亲切。”
“其实钟鼓才是第一任西海龙君。他以钟山为基,四处征伐,吞杀西海各处海怪恶霸,只差一步,就将统一西海。”
“差的一步,只是天命。”
“天神葆江之死并非无辜,葆江与海怪交好,取昆仑山神药助之。钟鼓为此无谓血战数年,损兵折将,痛失左右手足。因此钟鼓震怒,当众神之面,杀葆江于昆仑之东。”
“伏羲怒其藐视天庭,又惜其才干,于是赐死钟鼓,同时安排好了转世,转世之后,仍是龙族,可为天庭司掌海事。”
“钟鼓却不要这‘仁慈’。他死抱钟山,誓死不离开自己为之拼斗一生的城堡,宁可化为荒魂,也不放开自己亲手立起的丰碑。”
“他不将西海留给任何人,他就算死了,也要亲自保卫这片海域。”
“是他打造了西海之君的宝座,无坚可催的龙踞城就是他的灵魂。”
“天庭掩去了他的功绩,龙踞城却将他永远铭记。”
敖钦听得有些混乱,也有些担忧。敖闰体贴地笑笑,说:“我也只是听敖广大哥说的。不知为什么,总为此心潮澎湃,总觉得,好像我的路也应该这样与众不同。”
他认真地,用他那双深邃浩瀚的眼看向敖钦,如同诉说誓言。
“我不会死在苍冷荒芜的不周山。我要像这具骸骨的主人一样,死守在我喜欢的东西旁边。”
“前生之事谁管得?我才不在乎轮回!若有事物值得这样死死抓住不放,”他如膜拜般的狂热,让敖钦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曾露出这样的眼光。“一生足矣。”
从那天起,敖钦爱了敖闰。他记着敖闰的话,也开始寻找自己愿意抓住不放的事物。可是最后,他抓住的比整个南海还多,敖闰却离开了龙踞城。
敖钦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然而他成为龙君之后才明白,原来真正地放下什么,是这么难。
他还有太多事想不透。
为何一成龙君便天涯了咫尺,为何一提海事便虚伪了真情。为何要担负,又为何要逃避。
为何能够,真地放下什么。
所以他讨厌楚随风。他看着浪迹人间、自由潇洒,又以自己的方式掌控西海,全不顾常理和他人褒贬的楚随风,会感到最强烈的向往,和最大的动摇。
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贬低南海的一切,质疑自己走出的路。
珠帘轻动,一只粉扑扑的怪兽呢嗫着,凑近敖钦。
是楚随风那家伙张榜托一位人类少年送来的东海异兽。其实他知道楚随风的很多传说,绮珊礁的绮罗贴心,常常主动说给他听。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沉思许久,又是气,又是忧,剑眉紧蹙,在房间里踱步。忽然想到绮罗的绮珊礁,一贯冷艳的脸上忽现温和的笑容,一瞬之后又褪去。他整理好衣服,召唤属下。
“虎争将回来没有?叫他再去一趟东海,购买一批龙绡和鲛绡。”
“敖钦大人,请问这是干什么用啊……”
敖钦剑眉一竖。
“你们这些人,昨天竟然让楚随风那个混混儿进我的宫殿,都干什么去了?给我把他碰过的东西都换掉!地毯帘子桌垫椅垫床……都是!”
北海寒而南海迷,西海险而东海……深。
东海之深不在于海水沟壑,在于生灵。
浪涛之间,遍布生气,一礁一屿,自成世界。海中各处风格殊异,变化多端。相隔数里,即能礼俗全易;然而各地之间,均可尺素互通。鱼守鱼巢,龙踞龙道,万物生灭坦然自在,融汇混成一片浩瀚汪洋,不留谁寂寥,也不将谁拘束。
东海众生,也有西海的龙腾虎跃,却不曾勾心斗角;也有南海的富丽繁华,却不会纸醉金迷;也有北海的威严肃穆,却不至冷漠峭刻。他们友好但不狎昵,好奇但不多疑,审慎但不守旧,聪慧但不奸猾,他们以令人心折的从容与宽宏,来者不拒,一视同仁。不论是谁,即使是此刻白衣猎扬、气辟碧涛、御波而行、潇洒无匹的楚随风,也不过是他们深深东海中的一个生灵。行走其中,竟有些在人世般的逍遥。
楚随风顺着身边一道海流疾行,虽事务紧急,心境惆怅,却也忍不住在这熟悉的气氛里微微一笑。东西南北,海况各有千秋,然而这浩瀚东海,却当真是四海归心。每年从北、西、南三海迁往东海的海民不计其数,即使是北海的矿主、西海的将军、南海的巨贾,也都不惜代价欲往东海定居,为此敖丙那小子暗地里提起东海,脸一下子能比寒玉还冷;而南海那位表面上没什么,只是对自家虎争将“哼”的那一声,会格外有力。楚随风之骄傲自负其实不输给两位同窗,然而对东海,他却心服口服。他知道这一切的缔造者是谁,而且太熟悉。
东海龙君。敖广。
走出龙池山,成为西海龙君后,他了解到很多以前从未听说的,关于敖广的事。
他原来不知道,敖广不仅是个宽厚和蔼的大哥。他可以像天帝一样尊贵傲慢,让四海水族用繁琐的礼节顶礼朝拜;他可以像九头虫一样残忍狡诈,在东海滨留下众多龙食童男童女的传说;他可以谄媚,当年傲来国神猴抢走他的定海神针铁,他还要附赠披挂;他还可以威严,让虾兵蟹将甘愿服从他的命令,而不问生死。他还可以,天哪,像个大哥一样,让东海的水族爱戴、亲近。
记忆中那张青龙的笑脸,一入这深深的东海,变得模糊不清。
楚随风从东海龙宫的大门走到东海龙君的书房,两侧守卫眼都不眨,毫无阻拦。而书房中,敖广正倾倒着碧色香茶,笑容可掬。
“楚大侠来啦。”
南海求助不成,只得请东海出面。若有东海联手,共拒北海南迁行径,就可以威慑敖丙,叫他不要捣乱,四处煽风点火。然而东海岂是轻易请得动的?
以敖广的年龄和君龄,一眼就能看透楚随风有几根肠子。
楚随风知道比官腔自己只会落在敖广的下风,于是开门见山,将共拒北海的事直说了。
就算是龙君,确实,还是有大哥的感觉。
“此番相见,”敖广亲自为楚随风添茶,却一句不提北海。“楚大侠有些变化。”
楚随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多了些戾气,还有郁气。”敖广微笑,眼角皱纹将他衬得甚为可亲。“是因为与敖丙一战?还是,与敖钦一战?”
楚随风忽然说:“大哥……你老了?”
龙族盛传,敖广是烛龙之后的第一代应龙,得烛龙之真传,道法精纯,寿命齐天。连高贵的南海赤龙在敖广面前,都要低头自称晚辈。虽然连创世之神也有老死之日,但敖广绝不应该老得这么快!
当年在龙池山抱起敖闰的敖广,脸上没有任何皱纹,是个正当华年的中年人!
可如今面前的东海龙君,已现老年之相!
青色的老龙笑了一笑,眼光的闪烁,恰好让人看不出深浅:“老了?当然,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老?如果龙不会老,还要不周山做什么。”
楚随风见他打了哈哈,也就不再深问。“那么,北海之事如何?”
敖广收了笑容,责备似看着他。“西君,是你没有把话说完。东海帮了西海,西海能给什么好处呢?”
楚随风苦笑一闪即逝,忽地拔出苍骨之剑,掷刺于地!
“有朝一日,西海为东海一战!”
东西两海互不相接,物资既少,运输又贵。西海给不起东海什么。西海自上古以来,只有英雄豪强,只有血染之城,只有死战之勇!
敖广全不为所动。“楚大侠,这不是江湖,这是海。你真能立誓为东海一战么?如果我要打北海,你为何不现在就出兵?如果我要打南海呢?西海呢?还是说,你的意思只是当我东海内乱时,愿意来分一杯羹?你当我敖广是什么。”
楚随风听敖广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空头支票戳得千疮百孔,眼中无法抑制的寒光闪过。苍骨剑似有感应,忽嗡嗡长鸣。
东海龙君看看苍骨剑,又看看楚随风,毫无惧意,悠然说道:“东海不帮西海,你又能如何?苍骨剑出,要逞五步之勇,还是以死相逼?”
“敖闰。”敖广面色恬淡,笑容宽厚。“你以为东海是敖广的吗。”
“敖广不过是东海之一虫,只因东海庙堂需要一个龙君,所以才住进了龙宫。不信,你尽可杀我,看泱泱东海,有谁会惊慌失措。”
“你现在杂念太多,困于心障,忘了龙君应如何作为。龙君乃四海之手,并非四海之首——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紧张的气氛,被这最后一句彻底冲淡了。楚随风歉意微笑,收起了苍骨之剑。明知没用,只是不得已而一试。敖广如此泰然笃定,那么,西海之内是难免一战了。
“不错,我是困于心障。以往想通的,这几日也全想不通了。四海奔波,有些疲惫。”
敖广神色温暖,就如很久以前在龙池山时一样。“有何烦恼,与大哥说说?”
楚随风如鲠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连续几日与敖丙、敖钦说过的话经过的事杂乱交织,脑中熙熙攘攘。
半晌,他一声沧桑叹息,问道:“身为龙君,真是天命么?”
敖广闻听此问,沉吟良久,道:“何必执着此问?是天命,天地亦有天命,我们区区龙族身负天命,又何须介怀?”
“天命既定,何苦逆之?顺应而生,顺应而灭,何尝不好。东海生我,我便以身报偿,为之劳,为之老,为之死。东海要我呕心经营,我便宵衣旰食;要我奴颜媚上,我便卑躬屈膝;如今东海强盛,要我做个气概无双的龙君,我便是威严睿智的敖广。就如你在青龙镇看见的泥塑,哪有什么像不像,百姓要怎样塑,就怎样塑吧。可你看如今的东海,你说,好是不好?”
楚随风冷笑:“果然是你的人老跟着我。”
敖广亦笑:“那孩子只是仰慕楚大侠,不过顺便保护来我东海沿岸游访的西君。”
楚随风本也不在乎那几只跟踪他的小鱼小虾,只是寻思着敖广“泥塑”之语,越想越深,向无惧骇的心中竟一阵惶恐畏怯,彷如身悬绝渊,一丝一毫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可是你自……”
楚随风情不自禁出口,又立刻住口。
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没有对等的力量去问这个问题。
敖广暗金双目一闪,神色庄重,低音浑厚:“楚大侠,你在陆地上无拘无束,十分自在,是不是?”
楚随风不解其意,轻轻点头。
“你在我东海闲逛,也觉得十分畅快舒服,是不是?”
楚随风看着敖广。
“因为这些地方,本就不是你的世界啊。”
楚随风一震,咬紧牙关,才没有立刻出口反击。然而这一停顿,他再也想不出自己有何话可说。
敖广又笑了。眼角眉间,几多皱纹,浅浅深深。
“你执着于命数之事,无畏无惧,有我们几个都没有的自由潇洒,可却也将自己逼得最紧,如时时行走于悬崖之畔。其实世事并非总要追根究底,无需这般执着;泾渭分明反而会错过些东西……莫要到老,才知归宿。”
楚随风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归宿。天命。执着。自由。
原本难分彼此,原本相伴相依。追问到底,也只有轻巧的“随心”二字。
“……我还是,不会死在不周山。”
楚随风一声轻笑,拱手作揖后潇洒离去。
他终于彻底了解,他身后的大哥,已获得了天地间属于君王的无上荣耀。
他也彻底明白,这位君王比他和敖钦敖丙都要强大,都要勇敢——他所背负的,是命运的全部。
目送楚随风离去,敖广竟有些怅然。他围着书房中的龙君宝座缓缓踱步,走了大半圈,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信封上赫然有南海的赤印。
“话是不是说重了……是顺还是争,毕竟也是天意……罢了,敖丙近来有些猖狂,提醒一下也好。这几个孩子哟……”
他无比感慨,眼中忽摇晃起亿万年沉淀的往事流光。
“……寂灭万载,仍有子如此……不愧是你,鼓君……”
楚随风离开东海龙宫,想到回归龙踞城后将有的大战,只觉身心俱疲。眼见前方绮珊礁到,便落脚稍作歇息。绮珊礁民正欢欣鼓舞地筹备着银伞舞宴,一派歌舞升平。
他正靠在绮珊流梦珍奇品店外的珊瑚上小憩,忽听见一个极端耳熟的声音唠唠叨叨:“……不行,这个必须得染成红色,这是原则……”
楚随风一跃而起,那蟹壳上顶着一大堆龙绡鲛绡的大螃蟹虎争将正边和店主说话边向外走。他是敖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和楚随风也很熟。迎面见到楚随风,虎争将小小的两只黑豆眼扬得老高:“咦?你怎么在这里?我家大人突然打发我来买一大批龙绡鲛绡还有其他货物,好像要把夜明城整个装修一遍,我还以为是你到夜明城去了呢……”
听完这一句话,楚随风竟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悬着的心骤然被放了下来,一时还适应不了。
敖钦,敖钦,这个地道的龙君,南海不帮西海,却给了东海帮西海的理由。
眼前是满载布匹的虎争将,他却好像看到了夜明城瑶宫之中那徘徊的身影,苦思冥想,气愤忧虑。是为了南海,也是为了他敖闰。他心中一股甜甜的暖意泛起,涌上喉头却尽化苦涩。
敖闰乃西海龙君,软硬兼施,只求利用南海财力救一时之急。然而那红衣佳人,竟全当他是不得已!还为他费心筹谋,为他忧心忡忡,为他进退两难!
为何不放他敖闰自生自灭!西海祸起萧墙,自取其辱,南海何不坐享其成?难道他敖闰不能拼死一战荡平反叛,然后苦心经营弥补损失?南海何必相助!
敖闰就算死了,与敖钦何干?不过是个浪子,几时才到他身边一回?
楚随风谢过不明究里的虎争将,纵身离去。他只觉眼角微湿,干脆撤了辟水法,化为龙形。白龙光辉,如海底长虹,一时众生惊叹,皆目不转睛。
楚随风心中沉重,思绪纷乱。
我们是龙,通天彻地的应龙,然而天命之重,竟也担负不得!
敖闰任性自由,不羁常轨,却难逃心中愧疚。
敖丙忘私断情,唯利是图,却刻下一身寂寞。
敖广面面俱到,尽善尽美,却已因重负苍老。
可那固执的敖钦,他还年轻,他至情至性,他忠于使命肩负责任……所以他只有痛苦。围绕着他的一切,四海局势、龙君之责、昔时师友、心中至爱……如今全都将他卷入痛苦。可这笨孩子,什么都放不下,仍然紧紧抓住这一切,挣扎着想要守住这一切……
天地不仁,纵有通天之能,也有打不破的天命;神通愈大,命劫愈重;谁人不争?谁人不苦!
敖闰冲破碧涛,东海之上正晴空万里,阳光激射龙鳞,碎作熠熠水珠,散落碧海蓝天之间。他双目直视骄阳,忽觉胸中激昂愤懑,已无可忍受,当下运起全部气力,长吟一声。龙吟御风奔走,推波逆流,仿若无休无止,却愈显海天之际苍凉荒芜。
楚随风又静待片刻,逐浪随风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