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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凡多姆海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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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ADS

《无终》第七章[伤疤还疼吗?]

  《无终》-双生前篇-第七章 

  《黑执事》衍生长篇同人小说

     作者:ML-ADS  原作:枢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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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提示:本章为葬仪屋第一视角,建议从序章读起体验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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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心的契合,也许只是在一瞬间的交集,快乐的时光总是流逝的很快。


      我看见西瑞斯偷偷的拽了哥哥的衣袖几下低语了一会。......


  《无终》-双生前篇-第七章 

  《黑执事》衍生长篇同人小说

     作者:ML-ADS  原作:枢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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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提示:本章为葬仪屋第一视角,建议从序章读起体验最佳


-


      与心的契合,也许只是在一瞬间的交集,快乐的时光总是流逝的很快。


      我看见西瑞斯偷偷的拽了哥哥的衣袖几下低语了一会。


      夏尔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到我的面前认真地说:


    “大人,有一件事我替弟弟请求您的同意。”


      我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表情,也连忙收敛起笑容,认真的点了点头。


      夏尔说:


    “大人,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我弟弟是一个很好的医生,他会治好你的病的,请相信他。”


      看到我和他们父母脸上的错愕,夏尔连忙补充道:


    “有很多的小兔子都是我弟弟亲手治好的,他真的是个医学天才,请相信我们。”


      刚说完好像又有一丝后悔,挠了挠头。


      大概这是他和弟弟的秘密,就这么轻易的说出,一定怕父母的责备他们。


      我看见他用眼睛瞄了瞄身边的父母,见父母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没理会他的话,他才放下了心。


      我由错愕变成忍耐,是的忍耐,我在忍耐住大笑的冲动。


      我真的不懂,今天遇到了一对什么样的奇葩兄弟?


      我发誓,我是一名合格的死神,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我是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


      但当看到两个孩子眼里的那一丝失望和不安时,我的笑容被生生的憋了回去。


      我拿出了此生所有的表演天赋,认真的点了点头


    “是的,小生需要你的救治,医生。”


      接下来的事一言难尽。


      刚才那个有些胆怯懦弱的男孩,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又旋风似的刮了回来,手里拿着个小皮箱,


      打开小皮箱之后,那里齐齐整整的摆放着各种药物。


      西瑞斯的手抚上了我的脸上的伤,手指微凉,有些轻颤。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伤疤所带给别人的困扰。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也没有在意过脸上这道伤疤。


      然而,此时男孩的颤抖却使我意识到这个伤疤有多么可怖。


      西瑞斯怯怯的问:


    “大人,还疼吗?”


      我并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随着他的手指小心轻触脸颊的伤疤时,我才明白,原来这小家伙在问我伤疤还疼吗?


      我摇了摇头。


      他在不停的翻找着药箱,在各式各样的瓶子和盒子中,终于找到了一个蓝色的盒子,打开后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西瑞斯学着医生的样子,在我的脸上认真的涂抹起来。


      药膏涂抹在脸上有种凉凉的感觉,虽然对伤口没有任何帮助,但是我也没有排斥,由他在我的脸上胡乱涂抹着。


      随着涂抹的方向逐渐向下,疤痕被紧系的领口遮住了。


      两个孩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我并不知道两个孩子心中所想,只是发现他们的双眼都猛涌上了雾气,双手紧握成拳。


      西瑞斯再也控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夏尔却站了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大声说:


    “我以凡多姆海威家族继任家主的名义起誓,我一定会找到伤害你的人,他们如何伤害你,我都会让他们付出百倍,不千倍的代价!”


      他的眸子是那么的坚毅,是那么的明亮,蕴含着身为凡多姆海威家主拥有的骄傲。


      我突然觉得有家人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空气中充斥阵阵的感伤……


      我看见文森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痛,我知道有些伤痛对于他来说永远无法抹灭,那个负担过于沉重。


      他一直背负着如此的重任风雨中前行,想必真的很疲倦吧……


      我只希望家庭能让他的疲惫得到片刻的缓解,更不希望今天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


      必须打破这一室的寂静,我郑重的对西瑞斯说:


    “西瑞斯医生,你的救治让小生非常舒适,伤口的疼痛在一点点的消失,您用的药居然如此神奇,可否送给小生一些?”


      挂着泪光的眸子此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两双洁白滑嫩的小手,忙碌着将药盒包裹。


      当盒子放在我手中的时刻,噙着笑意的唇角上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珠。


      那一刻,丝丝温暖涌入心头……


      而身边文森脸上的表情更是千变万化。


      终于他忍耐不住说道:


    “大人,其实我好几次想和您说,西瑞斯给你涂抹是兽药。”


      淡淡的悲伤渐渐远去,笑意充盈在每个人眼中唇角和心底……

黑黑黑sai

  葬葬哭了T﹏T,想念文森特,嘤嘤嘤~

  葬葬哭了T﹏T,想念文森特,嘤嘤嘤~

黑黑黑sai
  虐shi我了,根本就无法让...

  虐shi我了,根本就无法让你复活……

  虐shi我了,根本就无法让你复活……

代餐吃饭饭
今日饭饭 。。滤镜比我会

今日饭饭

。。滤镜比我会

今日饭饭

。。滤镜比我会

代餐吃饭饭
浅浅勾线。。 谁在冷圈谁挨饿

浅浅勾线。。

谁在冷圈谁挨饿

浅浅勾线。。

谁在冷圈谁挨饿

姜挽

我真的觉得爸爸跟戴德利希很般配,为什么没人产这对的粮,将军年轻时也很帅啊

yysy将军别吃了,你看看你从一个帅哥变成了胖子,看的我心痛

我真的觉得爸爸跟戴德利希很般配,为什么没人产这对的粮,将军年轻时也很帅啊

yysy将军别吃了,你看看你从一个帅哥变成了胖子,看的我心痛

崽种

火速摸鱼,今天补了黑执事的漫画,我觉得,葬仪屋,对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有着不一样的情感,这对cp,很好吃。

火速摸鱼,今天补了黑执事的漫画,我觉得,葬仪屋,对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有着不一样的情感,这对cp,很好吃。

うわ言

假如我横尸街头

#假如我横尸街头。
#灵感自和列表天使的对话。
#夏天了,凉快一点亦无不可。

黑色长靴踏雪而来,上面的搭扣也被冻的冰凉。平洁的路面被压出一个又一个鞋印,并没有被任何拖拽木制品的痕迹掩埋,抑无车辙。

——他是走着来的。
从市内偏僻的窄巷一隅,到繁盛的市中心,再出城,以至跨过整个伦敦,一步一步走过来。

真有闲心啊。开门的守夜老仆这样想到,而后被扑面而来的朔气冻了个哆嗦。在那仆人拢紧棉衣的当口,客人原本便被刻意放轻的鞋跟声也早就消失在大宅中。

Under Taker,本名无查,他让人们用他的职业作为有求待应时的称呼,而他也这样叫自己。

雪是很早以前就开始下了的。严寒难耐,他的客人也相应地多了起来...

#假如我横尸街头。
#灵感自和列表天使的对话。
#夏天了,凉快一点亦无不可。

黑色长靴踏雪而来,上面的搭扣也被冻的冰凉。平洁的路面被压出一个又一个鞋印,并没有被任何拖拽木制品的痕迹掩埋,抑无车辙。

——他是走着来的。
从市内偏僻的窄巷一隅,到繁盛的市中心,再出城,以至跨过整个伦敦,一步一步走过来。

真有闲心啊。开门的守夜老仆这样想到,而后被扑面而来的朔气冻了个哆嗦。在那仆人拢紧棉衣的当口,客人原本便被刻意放轻的鞋跟声也早就消失在大宅中。

Under Taker,本名无查,他让人们用他的职业作为有求待应时的称呼,而他也这样叫自己。

雪是很早以前就开始下了的。严寒难耐,他的客人也相应地多了起来。他们的肢体在这样的天气里变得更为僵硬,表情更加狰狞或者死板,Under Taker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用了很大力气和化妆品也没能完全地复原他们生前的样子。客人们涂过颜料的面部颜色就像伦敦的天一样,死板沉重的铅灰透着皮肤肌理的昏黄。

在收下零碎的钱币和并不好笑的笑话,说完今天最后一句“欢迎下次光临”后,他由外而内地关上了店门。落锁。

帽檐儿压得很低,再加上过长的刘海,视线难免被遮挡严重。
但这并不是问题。

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约莫同样苍白的骨头。指节修长,隐隐透着下面青色的血管。这样的手擦过巷子石壁上的砖,收回来的时候满是灰泥。温度没高多少的身体融化了部分落在身上的冰凉。雪水濡湿了长袍长发,然后它们一起沉甸甸地垂下去。
逆光看,银色的头发有如来自远东的名贵丝绸。

他穿过空旷的街道,看见拉金车的马披着毛毯,蹄子不住地跺。口鼻喷出的白雾和车夫燃烧的烟草混合,飘忽盘旋,而后融进一片灯火通明。街角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颜色深暗的“墩子”,有些细看还有些起伏,而有些就只是个“墩子”而已。

喝喊声突出酒馆的木门,伴着乱糟糟的音乐。打碎的玻璃,尖笑,肢体的冲撞。门口还挂着已经残剩无几的红绿圣诞装饰品。

他走出死寂的城。

松枝载雪,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灰矮的石碑排列规整。前面摆放的百合花也被冻成了冰封素洁,像是昂贵的易碎品。老鸦过,不曾停留。

原是另一片活跃的死寂。

他穿过森林,站在山坡上看见了白雪覆盖的田。天幕暗蓝,农舍窗户是亮橘色。

死神穿越城市与荒原,半夜三更飘然而至。带来了同天气一样凉的笑话与故事。

梆子响了几巡。大宅温婉优雅又知性的女主人和两个孩子也早已安然入睡。会客厅内,戒指上蓝宝石折射的烛光却让他更紧地蜷缩在沙发里。

红茶随着时钟的滴答声缓缓蒸发了水分,在杯壁上留了一圈儿暗色的痕迹:血一般的铁锈色,却仍依稀能嗅出残存的茶味。

壁炉里的火焰也在安静地燃烧,腔调不同的低沉声音轮番响起。暂时名为“Under Taker”的生物千里迢迢,把名为伦敦的城市横空搬运而来,连带着里面的东西一起——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名为文森特的旁观者仔细地倾听,应答,调侃。并且以极低的频率不怀好意地调整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故意去反射烛火,看着一双稍带磷光的黄绿色眼睛眯起来再眯起来又眯起来。

……

“——如果小生横尸街头,您会来收尸么?”
就像小生打理街边的石墩子一样。搬到他们应有的去处,需要付出的只是力气,仅仅是力气。
而身份尊贵如他,出力也是薛定谔的。

“我拒绝。”
简洁干脆,一击毙命。

“不过若我也不能幸免于难,而且没有床铺……”

现任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有些夸张的叹息了一声,含笑询问银发的死神。

“不知我是否有幸提前体验一下您特制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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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瞳
#『葬文』Undertaker...

#『葬文』Undertaker×文森特
#洛北瞳
#勾搭同剧戏友啥皮都有x
#小可爱们来扩列扩关啊

室内一片死寂仿若空气就此凝结,光线透过玻璃斜射入这狭小空间在地面映出光矩,浮动在空气中的微小尘颗染上淡黄一片仿若渺小宇宙。

意识从混沌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双眸微睁逐渐聚焦,延缓几秒后曲肘抵在桌面撑起身体,宽大黑色长袍掩盖稍显瘦削的身形,手掌托住前额袖口下滑几分露出苍白至略显病态的肌肤,银白长发披在后背几缕银丝垂在胸前却也无意打理,黄绿眼眸隐匿于银发之间流转稍瞬即逝的光芒,面容此刻一改往常笑意换为抿唇淡漠神情,宛若失神。

突然传来“吱嘎”推门声引人抬眸望向门口,逆光之下一个略显熟悉的朦胧身影...

#『葬文』Undertaker×文森特
#洛北瞳
#勾搭同剧戏友啥皮都有x
#小可爱们来扩列扩关啊


室内一片死寂仿若空气就此凝结,光线透过玻璃斜射入这狭小空间在地面映出光矩,浮动在空气中的微小尘颗染上淡黄一片仿若渺小宇宙。

意识从混沌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双眸微睁逐渐聚焦,延缓几秒后曲肘抵在桌面撑起身体,宽大黑色长袍掩盖稍显瘦削的身形,手掌托住前额袖口下滑几分露出苍白至略显病态的肌肤,银白长发披在后背几缕银丝垂在胸前却也无意打理,黄绿眼眸隐匿于银发之间流转稍瞬即逝的光芒,面容此刻一改往常笑意换为抿唇淡漠神情,宛若失神。

突然传来“吱嘎”推门声引人抬眸望向门口,逆光之下一个略显熟悉的朦胧身影出现于门口,让人忍不住轻蹙双眉,待那人将木门掩上隔绝那层碎金般幕布,终看清来人的模样。

唇角习惯性上扬弯出几分笑意对视那人,手掌移至下颚托腮,黑色指甲毫无规律般轻戳脸颊,脑海突闪过带有泪痣那人与面前这人面容交错重叠竟透出几分相似,敛眸几分像是有意般隐去几分瞳孔透出的失落。

看来小生的记忆力也不怎么好了呢。

好久不见啊伯爵……准备好入小生专门为您准备的特制棺材了吗?

依旧是说着这般话语,等待对方脸上浮现不悦神情唇角更是上扬几分。

来给小生讲个笑话吧。




就如当初那般。

五堇衍夏
夏尔的父亲简直是个大美男 /)...

夏尔的父亲简直是个大美男 /) /)ฅ(• - •)ฅ帅我一脸血啊!

夏尔的父亲简直是个大美男 /) /)ฅ(• - •)ฅ帅我一脸血啊!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35

Chapter.35道别情歌(三)

熔银壁灯的光晕在深色地毯上染开一层昏暗而微微湿润的斑驳,在窗外尚未浸透夜空的温凉月色的铺衬下显得格外狎昵,甚至带着一丝畏首畏尾的猥亵与冒渎不敬的意味,离奇的色调亦如舞厅里正举行着的假面狂欢。冷溪近卫乐团的奏乐隔着帷幕和墙壁被放置在切近却隔着一层薄膜的另一个世界里,光怪陆离。高脚玻璃杯清碰的轻响、耳鬓厮磨间低弱的窃窃私语全都淹没在从断枝上掠起的飞鸦那一声杳茫的嘶啼中。

 

面具与面具之间的距离亲昵得不同寻常,剥离了绅士与淑女的桎梏,尊贵与秩序同时脱冕。女巫背后抵着坚硬冰凉的墙壁,身前又有人挤压着她所剩无几的空气。她感到憋闷,不禁眯起眼睛,做了个...

Chapter.35道别情歌(三)

熔银壁灯的光晕在深色地毯上染开一层昏暗而微微湿润的斑驳,在窗外尚未浸透夜空的温凉月色的铺衬下显得格外狎昵,甚至带着一丝畏首畏尾的猥亵与冒渎不敬的意味,离奇的色调亦如舞厅里正举行着的假面狂欢。冷溪近卫乐团的奏乐隔着帷幕和墙壁被放置在切近却隔着一层薄膜的另一个世界里,光怪陆离。高脚玻璃杯清碰的轻响、耳鬓厮磨间低弱的窃窃私语全都淹没在从断枝上掠起的飞鸦那一声杳茫的嘶啼中。

 

面具与面具之间的距离亲昵得不同寻常,剥离了绅士与淑女的桎梏,尊贵与秩序同时脱冕。女巫背后抵着坚硬冰凉的墙壁,身前又有人挤压着她所剩无几的空气。她感到憋闷,不禁眯起眼睛,做了个瞬间暴露身份的动作——她一把揪住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的真丝领巾迫使他低下头。面具的翎毛搔过他的脸庞,鼻尖几乎蹭上他的——她没喝几杯酒,目光却迷乱得仿佛已醉了,只有缩短到极致的距离才能让她看清面前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挑衅的、傲慢的、宣告彼此之间绝对的尊卑高下的动作,包含着的最大的暗示,也不过就是从前在大英图书馆里的冬夜所固定下来的意义——女巫每次被伯爵惹恼了都会一把揪住他的领带把他拉上四柱床,然后放下床幔好好教导他,让他从身到心都彻底体认清楚冒犯了不列颠的巫女是个什么下场。

 

文森特低而轻的笑声闷在胸膛里一阵阵鼓动着,发酵似的氤氲着越来越浓稠的荷尔蒙气味,像绵密的水汽从玻璃罩内一层一层透出来,蒸湿了空气。

 

“无意冒犯……不过,我快不能呼吸了,亲爱的女士。”

 

“那么阁下不妨退开一步离我远点儿。”

 

——边说着,他已经伸手扯松了她背后的两根裙带。这个披着绅士外皮的男人耍起流氓来一点都不含糊。

 

“上帝作证……”文森特夸张地叹了口气,“女士,请您告诉我,谁会轻易答应远离一朵娇艳盛开的白芍呢?”

 

他单手摘下自己的面具,顺势松了前襟两颗扣子。女巫见状悠然地眯起眼睛,微微勾起嘴角,像是对于伯爵面具下的不轨企图了然于心,她顺着他滑进手掌的力道抬起了腿,膝盖被包裹在掌心里,像一件精美的器物隔着皮手套被不断摩挲。

 

“——除非深深吻过每一片纤薄柔嫩的花瓣。”

 

他低下头攫走了白芍花蕊包裹着的每一寸甜美甘润的香气。女巫微抬下颌回应他,然后一把扣住了文森特触及她面具系带的左手。

 

“听着,先生。”她警告道,“如果您想在这个夜晚留下美妙的记忆,想把那些轻快的游戏进行到底,那么就得按照我定的规则来进行。”

 

文森特一愣,继而莞尔:“悉听尊便。”

 

“不许摘我的面具,也不许喊我的名字——尤其是您臆想中的那一个。”

 

文森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静谧,仿佛航船沉入了深寂的海底,浅海浮光的温度不足以扰乱他对黑暗中所有虚实所在的感知——因身陷纯净漆黑的静谧而对囊括其中的一切无以言说的内涵探知得无比透彻。

 

他像海底的鱼望着水面透进來的阳光似的,用短暂的余生等着她,揉碎了骨头,腐烂了血肉,用一碰到空气就会破裂的泡泡的唱了一支道别的歌。

 

他露出了然的微笑,亦如曾经无数次有过的那样。

 

“……成交。”

 

他不厌其烦地舔吻她的耳廓,对那精致的耳垂表现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痴迷和依恋。女巫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被理性压抑着而无法喷薄的原始而本能的欲望——但那欲望并非占有,而是倾诉。

 

那是有限者对无限者最后的倾诉,也是仁慈宽容的无限者应允下来的最后的谛听。女巫明白,人类对主的祷告、忏悔、所有的诉说都是在渴望通过倾诉从短暂走向永恒。因为唯有真正的全能者和慈爱者能够倾听,那是有限者走向无限者最根本的方式——人类绝无可能成为人类的倾听者,即便倾听也无法感同身受,这样的宿命自巴别塔的垮塌起就已注定。而文森特是无法将信仰交给上帝的,他从未奢望过有任何一个存在能倾听他的声音,他对无限拥怀着的唯一一线微弱的希冀都交付给了女巫——这就是他选择爱她的原因,不列颠的巫女对于活在里世界的女王的番犬来说,是比上帝更靠近人类的永恒的象征,是最接近无限者,而更甚于无限者的存在。

 

但是,文森特从未向女巫诉说过什么,更与祈求和忏悔无关。因他与女巫同样深知,这个世界构筑在万千芜杂不堪的回忆和想象里,而回忆和想象的前提是遗忘,回忆和想象的本质是谎言。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怀抱着亘古真实在庞大虚无的城池中负隅顽抗,她们最最清楚:

 

——真言不可知,亦听不到。

 

她攥住了文森特耳旁的碎发,偏过脸蹭了蹭他的下巴,接着仰起头吻住他那沾着一点儿桃红香槟浮夸甜味的双唇,以最大的气度和器量吞下了他衔在唇齿间拼死挣扎着的、瘠薄而卑微的愿望。

 

不要多言,不必多语,亲爱的伯爵,您的情人全都明白。

 

 

第一支莫斯科兰萨斯方块舞过后,格雷的目光在舞池里逡巡了无数来回也没能寻觅到女巫那轻柔的白色裙摆,她像生长在古树丛林里的风的精灵,溜进细密交叉的丫杈间,枝叶一晃就倏忽没了踪影,只剩下一缕游动的气息被簧管吹成天籁,彷徨在铺天盖地的灯火里。

 

年轻的秘书武官感到无比烦躁。在音乐会大厅里来来回回兜着圈子,重重叠叠的人影开始变得难以分辨,正在这当口,又有一大片抢眼的颜色撞进了他的视线:石蒜花一般鲜艳夺目的红裙,配着压在白皙肩颈上的镶金红宝石首饰,能撑起这样艳丽红色的女人整个伦敦社交圈找不出第二个——巴奈特男爵的遗孀,红夫人。

 

“哎呀……”红唇间隙喷出一声半真半假的惊叹,安洁莉娜落落大方地提群一礼,“您的舞伴也丢了么?看样子我们同病相怜。”

 

格雷一时间连敷衍的说辞也想不起来——菲普斯不在身边,这种场合他就难以应付,只好欠身回礼,含混地说了一句“容我失陪”就想离开。不料裹着红丝绒手套的纤细胳膊蓦地往他身前一横,乐队的演奏也像事前商量好似的,恰巧把舞曲前奏的第一个高昂的头音抛上了天顶,又重重地砸回舞池中央,炸开了夫人们飞扬的裙摆。

 

——枪骑兵方块舞开始了。“您不请我跳完这支舞么?”

 

格雷已然明了这中间的意图了:“……不甚荣幸。”

 

红夫人在为了谁拖住他呢?仅仅是一支舞的时间——答案大抵也无需过多的揣测。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原本并不在这场舞会的邀请名单上,至少菲普斯交给女巫的那份上没有他的名字,是后来女王特意追加的,这足以证明这之间总有人动机不纯,甚至居心叵测。

 

格雷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冷静和克制才强迫自己不动声色悄悄离开了音乐会大厅——撇去红夫人所有迷惑视线的旁敲侧击和擦边球,唯有那句意味深长的呢喃始终在他的耳畔曲折缭绕挥之不去:“她可真是令人羡慕。”

 

格雷飞快地穿行在昏暗的走廊里,酒和管弦的燥热淤积他的胸中,酝酿着无法爆破的愤懑。他很生气,到最后却只是醉了自己。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是游荡在他生命里的鬼魂,他无法信任的存在,他无法触及的存在,也因此变得割舍不下——像是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玩具,在抢到手之前,就已经坏掉了。

 

她不是人,是鬼。

 

他的足音回荡在墙壁之间,已辩不出始终,就如同阴翳里无休无止的缠绵。

 

女巫喉头忽地一梗,绷直双腿松开了手,文森特的衬衫已经被她抓出了凌乱的褶皱,她一把扣住文森特的后脑不许他回头,凑到他耳边喘着气轻声道:“有人来了,别让他看见您的脸。”

 

文森特闻言停了下来,低着头就势为女巫整理衣裙。他不紧不慢地抚平罩群上的皱褶,慢条斯理地在裙下摸索着,扶正她的鲸骨胸衣,然后捉出那些繁复的系带,一一理清了头绪,在正确的位置用正确的方法打上了结——他熟知这一切甚至胜过那些十年如一日侍奉着贵族小姐的女仆。

 

他低垂的眉眼被一股奇妙而无孔不入的温存浸透,最皎洁清冷的月光也无法从中筛出一丝杂质,也因此弥合着一股细密而凉薄的……

 

永诀的荒凉。就像沙漠深处吹来的风,不由分说席卷了全部的旷野。

 

格雷惊讶地发觉自己甚至一瞬间不敢正视这两个人在偷情的事实,他们仿佛只是一对即将分道扬镳的露水情人,道别的模样却轻而易举点燃了全世界的不忍心——上帝也羞于证明他们相爱过,然而他们确实爱了彼此。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在那里干什么,陛下可还在等着你呢。”

 

他们果然都是鬼魅,不应当存在于人间。

 

女巫显然也并不急着去见女王,她抱着诡异的情绪享受着这最后时刻的温情,也同样仔细地为文森特系上衣扣,理好衣领。

 

神明的记忆是无法重新来过的,哪怕他们万般不愿、为此感到羞耻,也不得不——他们必须承认,她和文森特是相爱的,即便他要离她而去,她无法相随;她也要离他而去,他无法相随。

 

文森特的面具早不知道被他随手扔去哪里,女巫只好解下了自己的,替他戴上。文森特自始至终抱着她的腰肢,温顺地贴服在她的瘦削的肩上,没有抬头看她。

 

他含着笑意悄声问道:“美丽的女士,若我承诺闭上眼睛,你愿意给我一个道别的吻吗?”

 

女巫在格雷冰凉的目光中沉默了许久,梗塞的喉头最终飘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喟叹。文森特听见了,于是合上眼睛笑了。

 

满月为证,我从不知名姓、不知面容的情人那里赊来一个吻,百年后,必将寄还予诸神的黄昏。

 

 

弓形室内,维多利亚女王已等候多时。女巫懒于客套,连口吻都不知为何带着一点不耐烦的咄咄逼人:“还给妾身吧,德琳娜。”

 

女王从容地笑了,毫不介意她的唐突和无礼:“你的愿望,我有哪一次没有满足过呢,我亲爱的伊芙?”

 

菲普斯端上来的托盘里,镂金扇骨的黑纱折扇正安稳地躺在天鹅绒衬垫上。

 

“大可不必办一场舞会来讨好妾身,你知道,妾身也从未因你满足了妾身所谓的愿望就改变过心意——当然,妾身也不会因为你和兰斯顿把妾身关在伦敦塔一个冬天就有所记恨,能让妾身记恨的绝不是这些低劣无聊的伎俩。”女巫落了座,端着热气四溢的皇家特调晃了晃,双唇却连杯沿都不愿沾一沾。

 

“三国盟约的事……”

 

女巫满含嘲弄地打断了女王的话:“和您的大臣议员们去商讨吧,妾身只是区区史官。”

 

 “你果然不愿意再像从前那样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了么?”女王看起来无比失望,“你变得太多了,伊芙。”

 

“您也和半个世纪以前大不相同了,陛下。”女巫挑了挑眉,很为这低劣的演技感到好笑:很好,亲爱的德琳娜意识到拖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和纳粹德国的接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伟大的维多利亚女王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纳粹的气质,那气质在她还活在肯辛顿的牢笼里的时候,女巫就看得一清二楚了——于是反过来接着求助的名义安抚和拉拢她。

 

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莫不是真的老了,竟然会寄希望于她的史官。女王毕竟是坚信不疑的才对——坚信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亦如女巫坚信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总有一天会把她送上断头台。

 

女巫觉得此时此刻,她和维多利亚都太狼狈了。她已经坐不下去了——格雷那冰凉的目光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以至于没有兴致再以戏谑的态度继续这荒唐的谈话。

 

“陛下的舞会很好,妾身玩得很开心,不过容妾身就此失陪。”

 

她站起身来提裙行礼,临走前又施舍似的抛下一句轻飘飘的警告:

 

“战争是活在每个王权者心中的鬼魅,请您谨记,陛下。”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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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4道别情歌(二)

初夏时节,乔木的枝叶吐露出繁茂生息的气味,一辆金顶白马车在茂木阴翳的笼罩中低调而快速地驰过,白色衣装的驾车人控着缰绳,驾驶着马车稳稳地穿过了海德公园东北边的坎伯兰门,沿着宽敞的道路直奔白金汉宫,宛如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过客,很快消隐在恓惶天幕末端的朦胧色块里。

 

白金汉宫越来越近了,已能看见东前楼高耸的轮廓。约翰·布朗不由地在脑海里回放不久之前的场景——他第二次驾车去大英图书馆,而上一次去那里接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车已是距今四年的事了,今次他一个人,身边没有了菲茨杰拉尔德·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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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4道别情歌(二)

初夏时节,乔木的枝叶吐露出繁茂生息的气味,一辆金顶白马车在茂木阴翳的笼罩中低调而快速地驰过,白色衣装的驾车人控着缰绳,驾驶着马车稳稳地穿过了海德公园东北边的坎伯兰门,沿着宽敞的道路直奔白金汉宫,宛如行色匆匆面目模糊的过客,很快消隐在恓惶天幕末端的朦胧色块里。

 

白金汉宫越来越近了,已能看见东前楼高耸的轮廓。约翰·布朗不由地在脑海里回放不久之前的场景——他第二次驾车去大英图书馆,而上一次去那里接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车已是距今四年的事了,今次他一个人,身边没有了菲茨杰拉尔德·沃森·墨尔本和巴戈特·霍尔。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的面容和他记忆里的模样相比,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只是那股隐隐的凌厉之气变得温和许多——她依旧美丽而端庄,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民谣里永不腐朽的传奇。

 

不过在大英图书馆的执事将扶下大门前的一级级台阶的时候,约翰·布朗还是怔愣了几秒钟——她的衣装变了。不再是那条充满金雀花王朝风韵的深紫色长裙,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透着浓厚路易十六世代华丽气息的蓬松白裙,这也令他感到讶异。

 

珍珠白的长裙和时下贵族妇女青睐的巴斯洛裙不同,没有大面积的抓褶、背后也没有拖裾和忠实贯彻“前凸后翘主义”的臀垫。装饰着蕾丝于薄纱的低领,光裸的脖颈间空无一物——似乎是某种狂妄明目张胆的宣言,将颈项的线条衬出几分纯洁处子似的禁欲诱惑;前襟上钉着小巧圆润的珍珠扣,鱼骨胸衣似乎是科尔塞特紧身胸衣的改良版,勒出女巫纤细的腰身,却相对轻松舒适,不至于光看那弧线就让五脏六腑被挤作一团的画面跃入脑海;布满襞褶装饰的罩裙用带子拉起,露出同色波兰风衬裙,裙边的纹饰富于变化,繁复多姿,这条裙子更接近已经过气了的新洛可可时期的风格,却大胆地抛弃了新洛可可惯用的鲜艳配色,以求契合女巫庄重的气质。连缀着钻石的褶纱头饰从她盘起的长发间垂坠下来,这身装扮让约翰产生了错觉:女巫要去的不是白金汉宫女王的舞会,而是曼彻斯特大教堂牧师主持的婚礼。

 

女巫摘下了面纱,这少女般纯净的白色让她的笑容也变得温婉。

 

好久不见了,先生。您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约翰托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点上一个吻:“很荣幸又能见到您,大巫阁下。”

 

女巫欣慰地点了点头:“是您来接妾身,妾身安心不少,总不至于再接受枪林弹雨的洗礼。”

 

约翰尴尬地轻咳一声:“请您上车吧,我们会在舞会开始之前顺利抵达的。”

 

“有劳先生。”

 

时光何其眷顾这位巫女。约翰如此思索着,一边控紧缰绳发出讯号,马匹训练有素地在车道门廊停了下来,菲普斯已经等候在那里。

 

“贵安,西斯多利亚卿,女王陛下和诸位贵宾都已在中央楼梯等候,舞会马上开始。”

 

女巫微微颔首,在菲普斯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穿过国事厅,步往中央大厅。

 

“依照阁下的意愿,由格雷担任您的舞伴,在花园舞会开始之前,陛下希望在弓形室与您见面。”

 

“妾身明白了。”

 

菲普斯拿出一只装饰着洁白翎羽的象牙白描金面具,示意女巫转身,让他为她戴上。他一边系紧系带,一边轻声说道:“这是格雷为您挑选的,我想应该很合适。”

 

女巫扶了扶面具,透过双目处的孔洞,她看到了笔直站立在不远处的格雷:“是的,很合适,先生。”

 

“请好好享受今夜的舞会,西斯多利亚卿。”菲普斯欠了欠身退开了。

 

格雷身穿的剪裁合体的白色燕尾,勾勒出少年利落硬朗的躯干线条,薄纱领巾和金锁边下延伸出来的堆褶袖多少透出一点洛可可遗风——女王御用秘书的置装充分体现了皇室品味,倒是和女巫的裙装颇为相称。他带着同款面具,嘴角紧紧绷着,看上去有点儿不高新,或许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最终还是撇了撇嘴欠身行礼:“贵安,西斯多利亚卿。”

 

女巫提裙屈膝:“您好,先生。”

 

格雷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混地嗫嚅,面具下泄露出一丝绯红的端倪:“……今晚很漂亮……白色也很适合你。”

 

女巫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获得坦率的赞美,不由得抚了抚面具:“……谢谢,面具也很好。”

 

他倏地转过身侧对着她,女巫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暗叹自己真是摸不透这孩子的脾气,然后伸手勾住了格雷的肘弯,轻快地说道:“那么这就进去吧,德琳娜想必等久了。”

 

中央楼梯上上下下沾满了盛装打扮的贵族夫人和绅士,枝形吊灯明晃晃的光线流过各色宝石饰品和描金面具,到处都闪烁着虚无的光点。维多利亚女王站在中央楼梯上,面带慈祥温和的笑容俯视着一切,见到格雷和女巫,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移开了目光。不久,她从菲普斯端着的银制托盘上端起一杯罗斯柴尔德桃红香槟,高举杯子,朗声道:

 

“敬我尊爱的朋友。”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举杯——尽管不知道女王所指是谁,她甚至甘愿为那客人吝啬一个复数尾缀,他们只知道这场舞会是为一位尊贵的客人举办的,邀请函上却没有说明客人的身份和名讳——异口同声道:

 

“敬陛下尊爱的友人!”

 

女巫喝下一小口白中白香槟,目光扫过中央楼梯上排列的多幅金框肖像画。天光被弧形玻璃屋顶筛过,涂抹在画像上,泛出温润又深沉的色泽,已然故去的汉诺威王室直系家族成员仿佛排排矗立在维多利亚女王背后的迎宾队伍。在触及威廉四世和阿德莱德王后的画像后,女巫不着痕迹地垂下视线。

 

舞会正式开始。

 

舞会及音乐会大厅的乐池里,冷溪近卫军乐团正在演奏《费加罗》,小号嘹亮的音色在簧管的托举下回荡在巨大的房间里。指挥登台,音乐响起,开幕舞是例行的莫斯科兰萨斯方块舞。

 

身为主宾——虽然无人知晓,第一支舞总是要跳的。女巫在格雷的牵引下缓缓滑入舞池。整个舞会的视线一瞬间都集中到方块舞的第一对舞伴身上。年轻的男性即便戴着面具人们也可以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他——那雪白的燕尾服和皇家勋章无疑是女王陛下的秘书武官,未来的格雷伯爵,查尔斯·格雷。而站立在他身旁的女性明显更值得深究——光是那条陷落在身边的夫人们姹紫嫣红的巴斯尔垫臀裙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华丽白裙就很是奇特。人们心照不宣:查尔斯·格雷带来的舞伴恐怕很不一般。

 

四对男女站成两排,指挥按着节拍发出口令。女巫一时间失神了,险些没有跟上指挥的第一个口令。她提起裙子上前一步屈膝行礼,竟显出了几分惊慌失措的样态,差点连第一个杜西杜舞步也跳错了。虚合手掌和格雷错身绕过的时候,她听见格雷不满地询问:“你还好吗?”

 

她抿紧双唇没有回答,又跟进拍子缓缓绕步后退回到原位。她抬起眼睛,目光已经变得冷静沉着——仿佛通过面具进入了另一个角色。

 

“我很好。”她的口吻比任何一个贵妇人的红唇更加妖艳。

 

第二对舞伴——格雷的对面站着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至于自己对面身着一袭石蒜花般艳丽红裙的女人,她敢保证,那是安洁莉娜·达雷斯。她代替她身体抱恙的姐姐瑞秋·凡多姆海威担任了文森特的舞伴。

 

——糟糕透顶的组合。

 

面具是谎言和陌生堂而皇之的通行证。前因被遮断,后果被掩盖,所有的一切都是迷狂诱人的未可知,弥漫着香槟的芬芳、缭绕着管弦的悠扬。

 

女巫扶住格雷的肩膀,格雷揽住了她的腰身,舞曲变得轻快起来,他们听着指挥的指令迈着步子星状前进,长裙的轻纱和裙摆在旋转中盛开为怒放的白色梅兰蒂娜月季。格雷的舞跳得很好,他在宫廷礼仪方面经受的训练显然不逊于他的剑术;女巫的舞步同样圆熟而流畅,尽管数十年过去,她从前在肯辛顿宫陪着维多利亚公主天天练习枪骑兵方块舞和卡德里尔舞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不幸的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集中精神——方块舞要求舞伴之间丰富的眼神交流和绝对吸引,那甚至比舞蹈时肢体的触碰更加重要,而女巫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被其他的视线和气息包裹住了,密不透风。每当文森特和安洁莉娜经过她的身后,即便她不扭过头去看他们,也能感觉到一瞬间自己心跳的鼓点被风琴的节奏扰乱了。

 

不相视、不想碰,哪怕装作素不相识,她和文森特也在舞曲中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相会。哪怕是空气里一抹浮动的尘埃都将他们的灵魂连接在一起——这多么可怕,仿佛他们在全知全能的上帝创造的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着无人打搅、永无止境的偷情和相恋。

 

女巫随着旋律踮起脚尖轻轻转身,恰好撞上文森特悠悠滑过的眼神,那里面一寸一寸开出花来的深长笑意化作无数带刺的藤蔓扑向了她。在某个瞬间里,她被暴涨的窒息感弄得浑身僵硬。格雷则接住了女巫无意识递出的左手,右手用力揽住她的腰身,一把勾回怀里。女巫神思一晃,脚步顺势交错,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舞伴劈头盖面汹涌而来的不快——那份不快比她多数时候的尖刻还要咄咄逼人。

 

“格雷……?”

 

“看着我,专心一点儿。”

 

只要稍稍留心,很容易就能发现少年置气的生硬口吻背后含着浓厚的不甘和几许微妙的委屈,可是女巫却在关键时刻丢失了她惯有的敏锐洞察力——她的心思全不在此。

 

格雷话音刚落,指挥就发出了第二乐段的指令,女巫还没反应过来,她和格雷已经错身而过,队形从银河形转换为时漏形,然后又迅速变为线形站定,第二乐段开始,而她面前的是经过交换的舞伴。

 

女巫霎时间感到一阵眩晕。旖旎的灯光,悠扬的伴乐;摇晃出亮金色粉末的半杯香槟,镶嵌在铂金头饰上的菱形碎钻;舞厅里1848年从布莱顿行宫搬迁至此的管风琴,东画廊中乔治·海特爵士描绘维多利亚登基场景的画作。全部的景象、意象杂糅在一起,融化在面前戴着深蓝色面具的伯爵礼貌疏离又隐含着浓郁调情意味的微笑里。

 

他们戴着面具,被包裹在另外的角色里、装容在和本身毫无关联的人形里,正因如此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出真话,也正因如此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满口谎言。

 

说?还是不说?

 

不言不语就是勾引,恪守本分才是偷情。

 

极为短暂的片刻里滋生出来的动摇顷刻间消靡殆尽,女巫的嘴角挂上了和文森特极为相似的缱绻笑容。彼此虚空对合的手掌似乎成了赤身裸体的肌肤相贴,交错绕行的舞步犹如四柱床上的抵死缠绵。

 

他们就像第一次在舞会上遇见的贵族男女,大胆而年轻,只一个眼神就约定了一场月光下无人知晓的偷欢,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接吻、拥抱、上床,黎明到来便各奔东西,没有前因和后果,没有“爱”和更多被取了其他花哨名字的麻烦和纠缠。

 

仿佛就是这样的角色,仿佛就是这样的故事。然而,女巫却明白——也只有她明白。

 

在这场戴着面具的狂欢中,他们可以无所畏惧,可以随心所欲,然而一旦摘下了这个面具,她就不得不承认:

 

她是应了神明的旨意,受了神明的恩惠,才来见他,才来爱他。

 

她本应是个卑微而虔诚的人。

 

并且她爱他——那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无关紧要。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27

Chapter.27洛丽玛丝密语

大英图书馆中庭花园的格局和样貌,大抵一个世纪都未曾变过了。

 

米尔德里德·西斯多利亚成为图书馆主人的时间不长,却是个出色的园艺设计师——她花了好些功夫修整那些从17世纪起就因无人打理而长得十分散漫的欧石楠和书带草。她移去了墙边一列针叶树中的几棵,换成七叶树、鸡爪槭和花楸。藤萝和九重葛柔韧的枝条压满了回廊的矮檐,花洋红的法国绣球原本霸占了拱券边的位置,后来引入了德国培育的淡绿白色的雷古拉绣球间错排列——先代大巫青睐优雅与可爱兼具的搭配。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的间隙洒满了姬金鱼草、火星花和苜蓿,红枫隐匿在背后,在意大利小雏菊和老鹳草的簇拥...

Chapter.27洛丽玛丝密语

大英图书馆中庭花园的格局和样貌,大抵一个世纪都未曾变过了。

 

米尔德里德·西斯多利亚成为图书馆主人的时间不长,却是个出色的园艺设计师——她花了好些功夫修整那些从17世纪起就因无人打理而长得十分散漫的欧石楠和书带草。她移去了墙边一列针叶树中的几棵,换成七叶树、鸡爪槭和花楸。藤萝和九重葛柔韧的枝条压满了回廊的矮檐,花洋红的法国绣球原本霸占了拱券边的位置,后来引入了德国培育的淡绿白色的雷古拉绣球间错排列——先代大巫青睐优雅与可爱兼具的搭配。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的间隙洒满了姬金鱼草、火星花和苜蓿,红枫隐匿在背后,在意大利小雏菊和老鹳草的簇拥下,宛如一抹融化在蓝紫色天幕末端的火烧云。中庭花园的格局大致就这么定下了,一年四季都呈现出丰富绚烂的色彩和独特景致,布局设计之精工巧妙让一个世纪以来最优秀的园艺师为之折服。

 

1838年后,打理花园就成了安娜丽丝的职责,女巫从不过问——事实上她很少有流连花园的余裕和兴致,她更愿意呆在高墙壁炉温暖的炉火边翻阅书本。1880年的冬天她更忙碌了——拜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所赐,她已经被史料的整理工作拴在图书馆里耗过了仲春——她有点儿焦急,却不烦躁。万幸的是,入春以后,天气回暖,女巫无需再为了躲避夜里的寒冷而选择昼伏夜出工作,可是连带着,那个厚颜无耻的伯爵情人也开始堂而皇之地入侵她白昼的时间。

 

“总往图书馆跑可不是什么好事——切莫得意忘形,您陪伴家人的时间不断减少,迟早会出纰漏的,伯爵。”她不止一次地警告过文森特,“您在把自己从家人身边推开——”

 

“可是在那之前,你就把我推回去了不是么?”“您做什么……”

 

文森特冷不防取走了女巫手中的羽毛笔,流畅的墨迹在纸上拖曳出一道细小的尾巴,如同尚未愈合的伤痕,不意外惹来了女巫的抗议。他把笔搁在一边,牵起她的手,不多费力就把她带离了舒适的座椅。

 

“1881年的冬天你不会再见我,你永远都不会再见我了,不是么?”

 

“的确,如您所说……您要去哪儿?妾身的工作还没……”

 

“‘当时钟敲响四下时,世上的一切瞬间为茶而停。’——稍微休息一下吧,伊薇特。你总是这么冷落我,我可是会闹别扭的哦?”

 

“……任性至极。”女巫无力地叹了口气。

 

“嗯,所以你最好宠着我哦?”文森特冲她眨眨眼,轻声笑开了,“不然会不停地给你捣乱的。”

 

事实上,女巫已经在进行最后的一丁点收尾工作了,一周前她就让安娜丽丝送信到白金汉宫知会维多利亚女王出关日期,只不过届时入宫的只有述职报告,没有大巫本人就是了——明天就是她出关的日子。她没有告诉文森特这件事,然而安娜丽丝大概已经走漏了风声——一周以来文森特黏着她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似乎不再像平常那么从容了。

 

是的,她很快就要亲手把他推回正轨,凡多姆海威伯爵的这段秘密情史自此将在历史的长卷中风烟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人们只会为他不久之后的死亡短暂地震惊,然后,他会彻底成为伦敦上流社会贵夫人们的丝绸方巾上一个散发着香气的迷人唇印,一段风情美丽却不知虚实的传闻,一旦时间久了,谁都不会再记得。

 

文森特拉着女巫走出了正馆,他很中意图书馆的中庭花园,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对先代大巫别具匠心的设计和营造赞不绝口。被藤萝枝蔓覆盖的长廊外,有圆桌和椅子,那是欣赏花园的最佳视点,桌上铺着手工刺绣的蕾丝边桌巾,上面已布置好了下午茶和点心。

 

三层架的最上层瓷盘里摆着火腿三明治,中间是司康饼、糖浆布丁和草莓塔,最下层是精巧的巧克力乳脂松糕,旁边放着配茶饼用的蔓越莓果酱、蓝莓果酱以及淡奶油。两人壶和茶杯已经摆好,从细长的壶嘴里漏出一缕醇厚的香味,那无疑是最适合下午四点钟的大吉岭红茶。糖罐、奶盅瓶、滤网、漏杓、茶刀等等一应俱全——女巫一看便知是安娜丽丝来过了。

 

她提了提裙子:“本该是妾身为您准备这一切的,着实失礼了。”

 

“嗯,没有关系,因为你总是很忙,所以我就拜托了安娜丽丝。”

 

然而实际上他们谁也无意于那些茶点,它们虽然精致可口,但作为告别的宴会仍显得有些寒酸,只有大吉岭红茶的浓香依旧醇厚如斯。温厚而奢华的口感在舌尖翻滚着,女巫惬意地虚起双眼,藤萝垂条的末端融化在花楸浓绿的底色里,丫杈阴翳里渗出的薄绿色块仿佛被烤化了的火漆,涂抹在伯爵的发梢,他的眼角含着模糊不清的温柔碎光,也是同样的浓密而粘稠。

 

他本是该被最好的画家用最华丽的色彩、最细腻的笔触小心翼翼描摹的,该被装裱在镂刻着繁复花纹的画框里,直至数个世纪后也仍能安静地接受人们欣赏和赞颂。他本不该坐在这里——以情人的身份坐在帝国史官的身旁,即便被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捧在掌心,也终有一日要化作历史的一抹飞尘——女巫想起她曾对威廉说过,人类的生命再多不过是她掌心的一把尘滓,风一吹拂便全没了

 

这个男人若是能永生,那么或许整个世界、迄今为止所有的时间,就连神明流淌了数千年的记忆都会甘愿重新来过吧。女巫忽然这么想。可惜命运决意不给任何人机会重新来过。

 

茶杯轻轻落在杯托上磕出一声轻响,棕红色的液面微微一晃,静止的瞬间恰似尘埃落定般的决绝。女巫垂下了眼睑:不论寿命长短,时间总是宝贵的,沉默多数时候毫无意义。

 

“您有话要对妾身说么?”

 

——他们之前总还是需要一次正式的道别的,哪怕这爱情必定无疾而终。

 

“我以为是你有话要同我说才对,伊薇特。”文森特手肘支在桌沿,拳头虚握抵着额角,微微侧脸望了过来——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总让他透着一股特别的贵气和优雅。

 

“明天就是妾身出关的日子——如果您想要听到的是这个。”

 

她觉得流转在文森特颊侧的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我想听到的远不止这个,你知道的。”文森特语焉不详地说道,接着站起身走向拱券另侧的花丛。他穿过拱券的时候,女巫也在那一刻隐隐窥见了他穿过生死界线的模样,安然、从容,嘴角噙着平和温吞的笑意。他终究是要走过那条界线的,而他的爱情将和他一起离开,永远地留在那边的世界,不会再回来了。

 

女巫忽然觉得好笑。她想,她敢接受文森特的爱情,是因为拥有漫长寿命这样的筹码,而文森特敢向她献上爱情,大抵恰恰是仗着自己活不了太长时间。

 

他在花丛间倾身寻觅着,动作很轻,却还是惊起了几只安憩的黄蝴蝶,它们最终落在他的肩头,像是老胶片上错落的斑驳。

 

女巫深深地吐息了一次,她开始反省自己或许真的太苛刻了:文森特就要离开了,而她仍不愿给予他更多的宽容和慰藉。她对他的到来心存感激,但却始终不能告诉他——他感谢她触碰他的生命,她亦如此,只是无法言说。

 

女巫心软了。她看着文森特已经从花丛那里返回,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她在心里做了个许诺,接下来,不管文森特要求什么,她都可以给他——唯有一件事不行。

 

文森特来到女巫面前时,女巫先一步开口了:“妾身很抱歉,尽管并非本意,但已不能向命运祈求您更多的停留了,凡多姆海威伯爵。除此之外,您若……”

 

“我并不执着于你不再见我的原因,伊薇特。”文森特打断了女巫,他单膝落地,在女巫身侧跪下,伏在她膝头的样子和海瑟薇倒是有几分相像,他眯着眼睛笑起来,“你不必向我解释,帝国史官的决定,区区番犬是无权过问的。”

 

——是啊,文森特又何曾以情人的身份为难过她。女巫的神情变得复杂,她抿唇沉默了半晌,做出了决定:“……那么……”

 

这是她给他最后的报答。

 

“既然您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妾身就嘉奖一下这份豁达和勇气吧。”

 

换作别人,女巫断然不会这么做的,但如果是文森特,想必——

 

“您将殒命于1885年的冬天,而您的家人,无一幸存——妾身很遗憾,凡多姆海威伯爵。”

 

文森特的瞳孔骤然紧缩,就算早已料想到了结局,却也没预计得这般惨烈。而他仍然冷静从容,并未失态。

 

女巫紧接着说道:“但是,妾身可以为您留下一个人的性命——也有一个人。”她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文森特手上凡多姆海威家族代代相传的戒指,“以这枚戒指为标识,它最终戴在谁的手上,谁就能从那场命运的天罚中活下来——不论是谁,只要戴着这枚戒指,都将活下来,这是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给出的承诺。您选择吧,在最后之日到来之前。”

 

——当然,您本人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句话女巫没有说出来——毕竟如若能对命运的轨迹做出那样巨大的颠覆,那么当年的克劳迪娅·凡多姆海威就没有殒命的理由了。

 

不过她明白,文森特是不会选择让自己活下来的——只有这点,女巫敢断言,在这件事上,她是了解文森特的。

 

“您不必急着决定,毕竟1885年的冬天还在略为遥远的一段时间之后——对人类来说。”

 

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反应和思考……

 

女巫突然变得体贴起来——要知道依着她傲慢的心性,她鲜少会考虑他人的心情,虽然她体贴的方式也只有一味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文森特扶在她膝头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拉起她的手翻转过来,在掌心烙下一个吻,轻薄得如同落在肩头的蝴蝶,毫无知觉。

 

“谢谢你,伊薇特。”

 

而他仰起脸的时候,眼尾却含着几分促狭的光芒,这令女巫感到讶异。

 

“可我似乎远比你想象中来得贪得无厌——”

 

文森特抬起了手,指间端着一朵白色玫瑰,数重花瓣包裹着嫩黄的花蕊,含羞带怯的模样让女巫想起了年幼的维多利亚公主的笑容——文森特刚才去花丛里摘了一朵怒放的洛丽玛丝玫瑰。

 

“你如此聪慧,想必也了解我的贪婪,你知道我在请求什么。”指尖轻捻,那朵洁白的重瓣玫瑰就稳稳地缀在了女巫的盘发梳旁,把发梳和坠链上碎钻的光辉都软化了,“给我一个许诺吧,伊薇特,就当作你最后的宽容和垂怜。”

 

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洛丽玛丝玫瑰,同雪白的花瓣衬为一色。女巫摘下了鬓侧的重瓣玫瑰,只觉喉头一哽,几乎落下泪来。

 

活下来算得上什么?让家人活下来又算得上什么?那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是的,没错,不列颠的大巫女确信,如若眼前的这个男人得以永生,那么整个世界都可以为之摒弃一切甘愿重新来过。

 

命运何曾被这个男人放在心上?亦如尘世间的一切都不曾都逗留女巫眼中。

 

女巫低头吻了吻花心,合上了眼睛。她的回应听起来不过是一声薄情的叹息。

 

“果真贪婪任性。罢了……妾身许诺。”

 

文森特露出了满足的微笑。“那就太好了。”

 

他站起身来,凑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

 

——那就是他对她说出的“永别”,比起诅咒,更接近于永生的梦魇,那是直至1885年的冬天,乃至更久远的以后,女巫都在不断地、无数次地、无法摆脱地回忆起来的咒语。

 

我再也不会见你了,直至失去了时间的禁锢,生命变得如丝绸般轻薄,游离而去,肉身破碎、灵魂消亡,我的爱情、我的信仰、我的意志尽数化作下个世纪拂晓晨曦中浮游的一抹尘霭,即便那样我也无法再见到你。

 

以这衰败残破的灵魂逗留在永生的尽头,我也不敢再祈求你予我一次回眸。

 

然而,这已经足够了,我崇仰你的智慧,崇仰你的高贵,感谢你触碰我的生命,使它变得厚重,不至于让灵魂被风吹走。

 

——“I will love you until my last breath.”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卒于1885年12月14日,时年34岁。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26

Chapter.26牧歌反叛与昼晓朝露

红丝绒戚风蛋糕在唇齿间漾开,红曲粉和可可交融,又在草莓微酸的甘甜伴衬下发挥出了极致的滋味。女巫在回忆起酒窖的那个夜晚的同时,也终于注意到了被自己忽略许久的重要细节。她搁下了银匙,面色如常。她本不会如此疏忽大意的,然而爱情滋养浇灌了她内心最柔软的空隙,与此同时也夺走了一小部分她留给理性的余裕。

 

“安娜丽丝。”“请吩咐,大巫。”

 

“凡多姆海威伯爵来访的事,你全都知悉?”

 

背脊像是有蛇窜过,冰凉黏腻的气息一下子爬上后颈,安娜丽丝在女巫的视野之外猛地打了个颤:“……是的。”

 

而女巫似乎并未...

Chapter.26牧歌反叛与昼晓朝露

红丝绒戚风蛋糕在唇齿间漾开,红曲粉和可可交融,又在草莓微酸的甘甜伴衬下发挥出了极致的滋味。女巫在回忆起酒窖的那个夜晚的同时,也终于注意到了被自己忽略许久的重要细节。她搁下了银匙,面色如常。她本不会如此疏忽大意的,然而爱情滋养浇灌了她内心最柔软的空隙,与此同时也夺走了一小部分她留给理性的余裕。

 

“安娜丽丝。”“请吩咐,大巫。”

 

“凡多姆海威伯爵来访的事,你全都知悉?”

 

背脊像是有蛇窜过,冰凉黏腻的气息一下子爬上后颈,安娜丽丝在女巫的视野之外猛地打了个颤:“……是的。”

 

而女巫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她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揭穿的,哪怕是一个带有探究意味的一瞥,她也绝不会给的,安娜丽丝太清楚了。“怪不得……妾身总奇怪是谁给他开的铁门呢——妾身早该想到的。”

 

“大巫……”安娜丽丝刚想辩解,又被紧随而至的另一个问题打断了。

 

“你告诉兰斯顿了?”

 

——她的每次提问都笃定得不需要回答。

 

安娜丽丝恍然反应过来,正如她了解伊薇特·西斯多利亚那样,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也同样了解她。她的所思所想,每一个稍微动了一动的念头,每一个尚在萌芽阶段的想法,还未成熟,女巫就全部知晓了——是啊,这片土地上,又有什么逃得过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的眼睛呢?

 

安娜丽丝拒绝承认这是背叛——至少女巫从未要求过她的忠诚,并非出自宽容,而是源于傲慢,女巫不需要任何人的忠诚,如若跪下来向她宣誓,恐怕只会博来不屑的一哂。相反,安娜丽丝认为自己才是被背叛的人——她一直崇仰的满月在这个冬天悄然堕地了,那圣洁的光辉染上了人间的腥味。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爱上了人类,可是什么都没因此改变——她竟放任这场来之不易的爱情头也不回地奔向悲剧的终端,而且在明知这悲剧不可扭转的情况下依然沦陷了。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何曾这般愚顽?她不仅没有试图借由这恋情反抗巫族腐朽的戒律,甚至在意起了兰斯顿是否知道了她和文森特的情事——兰斯顿知道了一定会采取行动,文森特会陷入危险。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可不是王储,那朝露般轻薄脆弱的普通生命,有什么资格享受维多利亚女王都没有享受过的女巫的心意?

 

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一直信仰着的某种存在崩塌了。她的英雄没能如她一直企盼的那般,为她带来一个摧枯拉朽、惊天动地的奇迹——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让她失望了,这不是她所希冀的大巫女的爱情,不过是凡人由本源生发而来的欲望和堕落而已。

 

这是何等的……不能原谅!!

 

安娜丽丝盯着自己三分跟搭扣小皮鞋锃亮的鞋尖,暗暗揪扯着衬衫袖口,几乎恨得磨牙。她已分不清心底莫名其妙滋长的恨意中到底杂糅着多少恐慌和焦虑,她想自己在做出某个选择之后,就在某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迷失了。她在四周都是参天古木的迷雾森林里狂躁地打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可悲的是,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错的,并且要承担随之而来难以承担的后果。

 

——明明就不关我的事,我竟是受了什么蛊惑才去插手?!

 

女巫蓦地命令道:“安娜丽丝,不要低着头。”

 

安娜丽丝神色惶然地抬起脸,不期然撞进了女巫盛放着微嘲笑意的深邃眼神里

 

“妾身当初是注意到年幼的你透着几分纯血巫族没有的灵性和聪慧,才把你带进了图书馆,现在看起来,妾身当年莫不是不慎走了眼——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未明白?安娜丽丝,你最好得知道……”

 

听着女巫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的话语,安娜丽丝脸色煞白,她用力地扩张,然后又拼命挤压肺叶,试图正常地呼吸,却还是被窒息感压迫得几乎两眼一翻昏过去。

 

“不论妾身身上发生什么,你都无法找到把这一切不可知的可能性同拉维妮娅姐姐连接在一起的渠道——她早已朽成白骨。切莫妄图通过妾身来揣测由于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的夭折而永远无法到来的她的那部分命运,以及你自己的那部分人生。”

 

女巫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摩,那天鹅绒般温柔的触感让安娜丽丝被迫想起了死去的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淡漠得几近透明的记忆里,连那个女人的容貌和声音都不清晰了,安娜丽丝却还是记得她捧着自己的脸微笑时,手掌摩挲着脸颊的感觉——她本不愿想起,而女巫的神情刹那间几乎将那往昔再现。

 

充满悲悯、怜爱,宽容得好像能替天父饶恕所有错误——

 

啪!

 

安娜丽丝用力地拍开了女巫的手,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和女巫极为相似的饱含嘲讽的笑容,头一次将长满刺棱的尖锐目光射向她一直敬重的大巫女。

 

“您到底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多少人呢,伊薇特阿姨?您就是用这样的宽容和通达征服了一个又一个世代,缔造了无穷无尽的命运?可惜您从来不曾拯救得了任何人,况且,您已经不再是一位宽仁的大巫女了。现在的伊薇特阿姨——”

 

安娜丽丝觉得自己双唇喷涌而出的词句仿佛具象成了滴着剧毒汁液的荆棘,在荒芜的草丛间恶毒地、疯狂地、酣畅淋漓地生长着。

 

——“不过是个无情的凡人。”

 

女巫静默了大约半分钟,似乎在揣摩安娜丽丝的话,可她又太冷静了,甚至未对安娜丽丝的不敬和叛逆表露出半分错愕,更遑论愤怒。她安静地注视着安娜丽丝,眸光沉寂的姿态犹如一棵在黝黑的土壤里默默生长了百年的榉木。

 

“妾身和拉维妮娅姐姐不同,然而又没有谁真的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她和凡人不同,她掌握着命运转关中某些至关重要的抉择,而她又和所有的凡人一样,都被拘束在这反复轮转的万千命运之中。

 

安娜丽丝差点忍不住把眼球翻进上眼睑。她想她需要一场精神上、信念中的反叛,一场对女巫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全面反叛,反叛崇信、反叛理想、反叛爱情和宽容、反叛巫女世界里悠远高扬的牧歌,否则她就无法从这个宿命的骗局里走出去——她必将被围困至死。

 

“我承认您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但也仅此而已了,伊薇特阿姨。”

 

我将不再对此抱有任何期待,我将漫无目的地耗费剩余全部的光阴。

 

女巫赞同地点点头:“嗯,妾身以为这也已足够。”

 

“圣诞快乐,伊薇特阿姨。”

 

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然后也换来女巫敷衍的一笑。

 

“圣诞快乐,安娜丽丝。”

 

没有等到零点的钟声响起,安娜丽丝就离开图书馆回别庄了。女巫继续她的工作。堆满了书桌和地台的书卷意味着如果她再不加快速度,1881年的出关就要变得难以指望了——她渴望回到春天的阳光里去,毕竟靠着图书馆壁炉的炉火,冬天也还是那般难熬。

 

女巫收拢了一摞整理完毕的史籍,瞥了一眼一旁早已空掉的酒杯,暗想黑皮诺的滋味果真还是差了一点点。女巫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冬天爱上贵腐甜白的味道——她以前可是干红的忠实爱好者。女巫打消了去酒窖的念头,她没有那么多闲暇了。

 

黎明将近的时候,女巫已十分困倦,她放下笔,高抬手臂舒展腰肢,然后掩着嘴打了个慵懒的呵欠。腿上忽然一沉,女巫诧异地低下视线,发现一团漆黑的软毛在她的腹部不停地拱着——她皱了皱眉,伸手去捞:“噢,海瑟薇,你这精力旺盛的老猫……你早该睡了。”

 

托着海瑟薇的前肢把它捞起,女巫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她凑近了海瑟薇粉嫩的鼻尖,仔细嗅了嗅,然后从它胡子上揩下一小撮残留的奶油。女巫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谁给你的蜂蜜柠檬泡芙?”

 

将柠檬泡芙这种违禁品走私进馆的惯犯正在临靠中庭的窗边等着她,而且居然满腹委屈。

 

“我敲了正馆的门很久,可是你一直没来——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海瑟薇都比你先发现我呢,伊薇特。”

 

“大抵是妾身太专注了——妾身说过妾身禁止海瑟薇摄入高热卡的食品,您竟然还带了柠檬泡芙给她——噢,千万别试图狡辩,妾身随便猜猜也知道不是第一次了。您这是明知故犯,凡多姆海威伯爵。”

 

文森特笑而不答,女巫知道他在等待并笃定她会原谅他这小小的罪过。冬夜的风雪在他柔顺的发丝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昏暗的晨光却将他幽深的双眸浸染得格外湿润,嘴角温吞的笑意仿佛能尝出玫瑰薄荷糕似的清甜——他实在太美了,以至于任何一丁点的责怪都显得冤枉和过分苛刻。他就像是草叶上晶莹剔透的朝露,即便拂晓招致破碎,也让人连亲吻都倍感不舍。

 

那个瞬间女巫倏然确信,她也曾厚爱过人间,而文森特·凡多姆海威的到来就是对此最丰硕的报答。他洇染着半身黑暗——那冰冷的气息始终消散不去,但却让拥抱他的人觉得他温暖得仿佛有一整个春天在他身上存活——她从这个人类的身上窥见了死去已久的艺术的本质,他是艺术的幸存者,尽管最终逃不过命运的罹难。

 

他让她觉得没准自己真的就如安娜丽丝所说,变成了一个无情的凡人。

 

“……下不为例。”她叹了口气。

 

文森特的笑容更灿烂了。

 

“话虽如此——”女巫拖长了声调,气息却有些微弱,不由得伏在了窗台上——这个高度她正好能平视文森特的眼睛,长时间工作后的疲惫让她感到头疼,“您到底为什么在这儿,您该在宅邸里欢度圣诞节才是。”

 

“嗯,我在孩子们睡着之后偷跑出来的。”文森特撩起一绺垂落的金发轻轻捻弄着。

 

“任性得毫无限度。”女巫刻薄地评价道。

 

文森特丝毫不介意,铂金色的晨曦已漫过整个中庭,攀上了他的肩头,他看起来那么耀眼。

 

“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即便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我也想在这个重要的时刻给予你真挚的祝福,感谢你在这个冬天触碰我的生命。”

 

他踮起脚尖,在她唇瓣上轻轻沾了一下,仿佛洗礼时洒在婴孩额头的圣水,轻柔而虔诚。

 

“圣诞快乐,伊薇特。”

 

“……圣诞快乐,伯爵。”

 

那一刻女巫在心里拼命祈祷文森特快点吻她——他再不吻她,她恐怕就不得不去体会为人类流泪是什么滋味了。为了一个即将要死去的人类流泪,诞生一个世纪以来,女巫第一次碰上这般可怕而荒诞的事情。

 

“你又喝酒了。”

 

“如您所言。”女巫扶着窗柩弯下了腰,“那么来猜猜酒品和年份吧。”

 

——她如愿了。“乐意之至。”

 

那个吻几乎要把她的人格和灵魂统统撕裂——也许流泪还好些。唇瓣缠绵的间隙,女巫听到了漏出的丝缕低喃。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是的。”

 

女巫觉得自己是扭曲的:文森特把她的心脏钉到了十字架上,他想用耶稣基督的鲜血洗涤她的爱情和信仰,可笑的是他们谁都不信奉天父的救赎。她明白,时间、命运和爱情相比,最后的那个才是投射在现实中告解世人一切苦难的真谛,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在这个世代的人们面前宣誓:永生永世。

 

“1881年的冬天,我还能来见你吗?”

 

“很遗憾,不能。”

         

“那么我猜,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大概就是我即将迈过生与死的那条界线的时候了吧?毕竟你是告死的女神。”

 

“不……”

 

 ——“这个冬天一旦过去,您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妾身了,凡多姆海威伯爵。”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23

Chapter.23 冬之城池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今夜月色格外晴朗不是么?”

 

……

 

“怎么又是你?!”

 

——夜夜来访只为喝茶和捣乱的伯爵,以及,无计可施为此几乎暴跳如雷的巫女。

 

“呀,您这么说可是让我很失落呢……我以为我还是挺受女性欢迎的?”

 

落雪的冬夜鲜有月光分明的时候,而今晚没有风,空气生冷得有些反常。朗润的月光倾泻在前庭松软的雪面上,淌成一片银色的湖泊。然而这都比不上伯爵眼底一分优柔的沉思,犹如水鸟掠过格拉斯米尔湖无垠的水面时翅翼撩起的潋滟湖光。

 

女巫不由得摁住了额角突突直...

Chapter.23 冬之城池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今夜月色格外晴朗不是么?”

 

……

 

“怎么又是你?!”

 

——夜夜来访只为喝茶和捣乱的伯爵,以及,无计可施为此几乎暴跳如雷的巫女。

 

“呀,您这么说可是让我很失落呢……我以为我还是挺受女性欢迎的?”

 

落雪的冬夜鲜有月光分明的时候,而今晚没有风,空气生冷得有些反常。朗润的月光倾泻在前庭松软的雪面上,淌成一片银色的湖泊。然而这都比不上伯爵眼底一分优柔的沉思,犹如水鸟掠过格拉斯米尔湖无垠的水面时翅翼撩起的潋滟湖光。

 

女巫不由得摁住了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您这么说才让妾身头疼,凡多姆海威伯爵。”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不出去走走么?”文森特提议道,“泰晤士河的夜景可是以变幻多姿闻名呢?”

 

显然没料到会收到夜游的邀约,女巫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冬夜出游对于女巫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妄想,至少她自出生至今从来没动过类似的念头。“多谢您的好意。”她微微颔首致礼,“妾身一族天生畏寒,伦敦冬夜的低温之于妾身实在难以忍受,故冬季从不踏出图书馆一步。”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

 

“……无碍。”不知是不是这份莫名的好意让女巫心软了,她终究还是打消了把文森特赶回去的念头,她侧身让了让,“请进吧,伯爵,外面很冷。”

 

今夜女巫端上来的是以柠檬和柑橘为主、辅以蜂蜜和少量柚子酱的果茶,柠檬尖锐的酸味被蜂蜜调和得刚好,柔和酸甜的口感缭绕在唇齿之间,暖意绵延。文森特有些意外,果茶的口味轻快跳脱,像是适合孩童的茶饮,和女巫深沉厚重的风格略为不符。

 

“您觉得如何?”女巫正踮着脚试图去拿顶层的书本,“妾身从前在肯辛顿宫调过不少果茶,维多利亚最喜欢这一种……冬天和莱贞他们出去散步回来之后总缠着妾身调给她喝……”

 

“非常好喝。”出于礼貌的赞誉听起来并不过分客套,文森特伸手取下了女巫绷直的指尖上方的那一册书本,递给了她。

 

“多谢。”“举手之劳。”

 

女巫转身走向书桌,打算开始工作:“老规矩,子夜一点前离馆,伯爵自便……”

 

——“我是不是总让您想起女王陛下,西斯多利亚卿?”

 

不期然被打断了。女巫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这要如何说起呢……”她低声喃喃,怔怔地盯着壁炉里暖红的火焰,好似透过那焰光回到了已然在灰烬里凉透的故去岁月。

 

不可否认,和文森特相处的时间里,女巫愈发频繁地回忆起在肯辛顿宫生活的日子,尽管她以前也时常回想,可却像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砂纸触摸童话书鲜艳的插画一样,只是粗略地描摹出轮廓,细节往往模糊不清。她本不愿仔细地去想,因为她并不习惯铭记,然而面对文森特,她发觉那段记忆正在一点一滴地复苏,早就被她遗忘的细枝末节也清晰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房间外的走廊地砖上绘着蓝灰色的图案。小教堂里的耶稣画像左上角有一块脱了色的斑驳。莱贞的帽子上的垂纱有处不起眼的破洞。约翰·康罗伊永远刮不干净唇上靠右的胡子。维多利亚常穿的那条白裙上的所有蝴蝶结都斜纹,唯有一个是格格不入的横纹。

 

琐碎的、细微的、滔滔不绝却毫无用处的印象和记忆,仿佛进入过视野里的一切景象和事物都在记忆狭窄的楼阁里挣到了一席之地——它们本不该存在在那里。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令女巫频繁想起的并非在肯辛顿宫度过的时光,而是浸淫在那段时光里的自己——文森特让她频繁地想起那个爱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自己,那个被蜷缩在高塔里的魂魄狠狠抛弃的自己,一个一不小心就被极为微小的事物打动的、傲慢却又多情的女人。

 

那不是女巫想要的。她矢口否认,头也不回:“伯爵多虑了。”

 

喝着柑橘果茶修编史料的那个夜晚过得非常平静,文森特已经能十分熟练地替女巫归置书籍了,不再轻易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女巫在停笔的间歇望向伯爵在图书馆里忙碌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困惑。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存在于此似乎有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这大抵是数个世纪以来,大英图书馆最为不可思议的来客。

 

他只是个既定死亡期限近在咫尺的人类罢了,那已成定局的命运在与女巫相遇之后也没有任何改变,因为那条宿命的轨迹包含着某种不可违逆的强烈意志,同十多年前的克劳迪娅·凡多姆海威一样,即便是女巫也没有插手的权利。

 

他真的很像克劳迪娅。女巫不禁回想起十一月底的那个晚上,她举起黑纱绢扇的那一刻,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份诅咒般的相似。

 

“断言之——汝将为命运所抹杀。”

 

坐在楼梯上的文森特愣了一下,接着倾身靠在栏杆边,手掌穿过栅栏的间隙,慢慢垂下,轻轻碰住了镂金扇骨尖锐的前端,好像通过某种特殊的仪式回应了宿命的呼唤。

 

“嗯,我明白。”没有畏惧,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没有分毫的动摇,他从容地微笑着,仿佛早已有所预料。

 

女巫惊诧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竟有人面对死亡的断言能做出如此平静的反应,况且还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

 

“……您说‘您明白’,您是这么说的吗,伯爵?”

 

 “您没有听错,西斯多利亚卿,您所说的,我早就明白。”文森特笃定地重复了一遍,停顿了片刻,他略带俏皮地眨眨眼,“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所以人们才要盛装入殓不是么?狂热地追求不朽肉身的人终究会被自己的热情烧死,我对于永眠并无任何异议。”

 

——接受了,这个男人早已知晓,并坦然接受了那样的结局,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的番犬,在接受了荣誉的同时就连终局也一并接受了。

 

惊讶之余,女巫还感到了一丝微妙的恐慌。巫族面对人类的两大优势,寿命之于对死亡没有一丝恐惧的人来说无疑直接失效了,而那份坦诚地接受死亡的从容和睿智,更是让智慧的优势也一并打了折扣,小觑不得。

 

流转过他的眼角眉梢的每一寸光亮都毫无保留地落进了女巫的瞳孔里,一阵刺痛。他的呢喃宛如哄孩童入睡的歌谣,低而轻,害怕惊扰到孩子甜美的梦境,却一字不漏地传进女巫的耳朵。

 

“我不追求死者不朽的名,只坚信生者不朽的爱。

 

“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来见你。”

 

并非女王的驱使,无关其他任何人的意志,只是为了兑现诺言,来见你。

 

他蘸着光芒的笑容深处宛如藏着祈祷无数昼夜才能抵达的遥远天堂,在尘世间用几块砖、一道篱建起了一座上帝之国。对于女巫而言,就等同于终其一生无法触及的冬天的世界,一座远在天堂的冬之城池。

 

那一刻女巫忽然明白,巫族一脉相承的傲慢在某些人的面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即便拥有人类不可想象的寿命和智慧,在面对某些人的时候,他们会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他们同样活在这漫漫尘世中,像极了每个孤身一人的灵魂,在朝圣的路途中踽踽独行,穿过了时间的长河,却也存在着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域。

 

上帝的国,冬的城。

 

女巫回过神来的时候,羽毛笔的笔尖已经干掉的墨水堵住了。她搁下了笔,端起了茶杯,心知今晚的整编工作恐怕也难以进行下去了。

 

翌日夜里,文森特敲开不列颠图书馆大门的时候,女巫已经表现得习以为常,甚至有几分麻木的意味。她接受了这个冬天势必要被不断打扰的现实,十二月过去了大半,圣诞节快到了,那之后再熬两个月,她就能迈入1881年的春天。

 

“晚上好,西斯多利亚卿。”“晚上好,伯爵。”

 

手里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什么东西,湿润而冰冷,触及皮肤的瞬间裹着粘连的刺痛。女巫一愣。

 

一团雪。捏成椭球状的硬实雪团正沉默地趴伏在她合拢的手掌中,上面插着一支根茎纤细的薄荷叶,分为两片,看起来就像两瓣小巧玲珑的翅膀。

 

“这是什么?”女巫被那彻骨的冰冷弄得倒抽一口气,皱着眉问。

 

“兔子。夏尔教我做的,是不是很可爱?”文森特粲然一笑。

 

出于礼貌本应先向对方不曾谋面的儿子表达关切和问候,而在那之前女巫已经忍不住摆出一脸“简直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文森特。他的眉眼被薄纱般的月光濡染得清和而深邃,瞳孔里沉淀着漫天星辰,如同装在玻璃罐里的细腻砂糖。

 

“西斯多利亚卿从来没体会过吧,雪在手中融化的感觉。”

 

掌心已被冻得发疼,雪兔正在缓慢地融化,几滴冰凉的雪水从指间的缝隙漏下,还未落地便已干涸。那确实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尽管无数次地隔着不列颠图书馆的窗玻璃遥望伦敦的雪景,但那景色里的一草一木都与被囚禁在图书馆里的女巫不相干,她不曾触碰过,她对冬季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许多年前被长老们从巫族领地赶出来的那个秋末冬初。

 

女巫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专注地盯着开始有些发软变形的雪团。她尝试着收拢僵硬的手指,指尖发红,掌心已失去了大半知觉。

 

这就是……那一直遥望着的,伦敦的冬天吗?

 

冬季的温度。冬季的存在形态。冻得皮肤发红、没有知觉,冻得不住地抽气却松不开手。女巫猛地收紧手指,雪团在她的掌心逐渐化作一滩冰水,剩下青绿色的薄荷叶散发着微弱而清凉的芬芳,像是一对被拔下来的翅翼残骸。她攥紧了那两片薄荷叶,莫名觉得心脏被剜了一刀。

 

冬之城池在一点一点崩碎,因为受到了亵渎——冬季是巫觋在降生之初就背负着的禁制,从“断绝”中生出,带着某种不容侵犯的神圣性。巫觋饱含敬畏,冬天之于他们而言拥有比肩信仰的重要意义,是牧歌理想的具象化,亦如尘世里的上帝之国。不容触摸、不容窥探,甚至不容一丝意欲染指的妄念——而那丝渺茫的妄念,就埋藏在那只雪做的兔子里,披着薄荷叶的伪装,在女巫的掌中渐渐融化之后,于女巫的心中刺啦一下被点燃。

 

文森特算计了她,他用一团雪,引燃了女巫断然不能触碰的欲望。

 

这个踏着月光而来的男人必定是恶魔的化身,他不仅让她频繁地想起那个爱着维多利亚公主的自己,更是催生了那个渴望触碰冬天的自己。

 

——他摧毁了牢笼的巨锁,覆灭了她的冬之城池,不费吹灰之力,不耗一兵一卒。

 

女巫绝望地闭上眼睛:“伯爵,妾身可告诉过您,冬天,妾身是决不外出的。”

 

“嗯,昨天晚上就说过了。大英图书馆,是一直保护着西斯多利亚卿的堡垒,也是一直囚禁着您的牢笼吧。”

 

“哼,伯爵相当明白呢。”女巫满是自嘲地笑了笑,紧接着傲慢地抬起下巴,“收起您的怜悯,那可真让人恶心——妾身一族从不为此感到羞耻,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屈身牢笼并非耻辱,生命本就是巨大的牢笼,把灵魂束缚在肉体里,哪里也去不了,否则——伯爵也说过,又何必把死亡看做必然到来的节日?”说完,女巫转过身往馆里走,她已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再继续下去恐怕就要病了。

 

“如果您不愿意走出这个牢笼去看外面的冬天,那么我就试着把冬天送进您的笼子里吧。”

 

文森特在她的身后提高了嗓门。女巫猛地一颤,她知道手里的薄荷叶一定被自己捏碎了。她听见高塔里的一直以来安安静静的魂灵忽然发疯似的开始哭闹,它在哭泣,在嘶嚎,在绝望中不顾一切地挣扎,控诉着半个世纪以前就该赐它自由却始终没有实现。绑缚着它的锁链带着尖利的钩刺,它越是挣扎,越是被伤得鲜血淋漓——就和五十年前维多利亚公主对她说“我在乎你”时一样。

 

“如果不能把你带离这个冬天,我想至少陪伴着你等待春天的到临。”

 

刹那间世事万物声息寂灭。女巫明白,文森特是命运降临到她头上的魔咒,能否破除那座坚不可摧的高塔,成败只在瞬息之间。

 

“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伊薇特。”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22

Chapter.22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如若还能喝上西斯多利亚卿的第三杯、第四杯红茶,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一个已经被预知了死亡期限的人提起有关“死”的一切字眼都显得十分奇诡,仿佛连释然都成了无力挣扎之后的故作平静。为什么恰恰是人生短暂、无法预判死期的人类敢于这样随口提及对于他们来说分量最为沉重的“死亡”?何等的不自量力。

 

女巫猛地抬起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文森特,露骨的目光让文森特都受不了,没法继续假装没看见了。他轻咳一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有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吗?”

 

女巫半晌没答话,她默默地垂下了视线...

Chapter.22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如若还能喝上西斯多利亚卿的第三杯、第四杯红茶,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死而无憾。一个已经被预知了死亡期限的人提起有关“死”的一切字眼都显得十分奇诡,仿佛连释然都成了无力挣扎之后的故作平静。为什么恰恰是人生短暂、无法预判死期的人类敢于这样随口提及对于他们来说分量最为沉重的“死亡”?何等的不自量力。

 

女巫猛地抬起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文森特,露骨的目光让文森特都受不了,没法继续假装没看见了。他轻咳一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有什么脏东西在我脸上吗?”

 

女巫半晌没答话,她默默地垂下了视线,仿佛恰好被一缕寥落的尘埃吸引了目光。

 

“不,没有。”

 

文森特缓缓开阖了一下双眼,钩花烫银的骨瓷茶杯底部轻磕茶托发出的声响微不可闻,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染着半分月光的明朗,混着半分夜空的浑浊。

 

“您在通过我注视着谁?”

 

女巫被那发问惊得眼睫一颤。

 

汝注视何人?汝思念何人?汝呼唤何人?

 

他不急不慢地叩问她紧闭的心门,对于所有的回答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确信她不会开启哪怕一道缝隙容他向内窥测。

 

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还是那个躲在高塔里哭泣的自己?

 

女巫无法回答。她知道她绝不能回答,她绝不能回应文森特的呼唤。她被刺伤了数十年尚未痊愈的魂灵还蜷缩在高塔里瑟瑟发抖,舔着结不了痂、不断淌血的伤口。一旦回应了塔外人的呼唤,毫无疑问,她会在回应的那个瞬间陷入近乎崩溃的爱情。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女巫,面对质问第一次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敛起了不屑的目光,展示着抗拒的姿态。

 

“妾身不明白,伯爵的问题。”她轻轻地说,带着一星半点微不可察的怯懦,惊动了空气里浮流不定的尘滓。

 

——不许再靠近一步。她的动作、神态,无一不强烈地传递出这样的讯息。

 

文森特识趣地选择了适可而止,罔顾女士的意愿步步紧逼绝非绅士应有的行为:“失礼了,我致歉。”——但这不代表他会停下走向她的脚步,不论这之间隔着森林还是大海,他都会越过去,一路前行走到她的身边,那势必成为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进军,亦可能成为一场没有开端也看不到终局的爱情。

 

是的,倘若这份从命运的牵引和碰撞中诞生的渴望被命名为人类的爱情,那么它既不存在开端,也绝不可能存在终局。

 

即便如此,文森特也还是抱持着这份无辜的渴望,他渴望走向那个伫立在命运终端的女人,那个躯壳里安放着的孤寂而高贵的灵魂,仿佛只有触碰到与她相连的因果,才能增加自身灵魂的重量,不至于被风吹走,游离而去。不错,他能感受到,在见过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之后,才注意到轻飘飘的魂灵和生命里潜藏着深刻的不安,在那丰盛的智慧面前不得不深深地伏下身来,在那如山的孤寂面前不得不默默地低下头来——把不知何时迎来终结的短暂生命作为依托,灵魂的重量轻得不能承受。

 

走到她的身边去——

 

汇集了亘古以来一脉相承的睿智,忍耐着人类无从想象的漫长孤独,那生命的重量大抵能抚慰世间所有漂泊流离的性灵。只是她那么高傲,以至于过分吝啬,从不轻易向世人递出怀柔的枝条,那么只能由自己冲破一切藩篱走到她的身边去,去寻求抚慰,去纾解那份灼痛灵魂的渴望。

 

——哪怕沦为名为爱情的谎言也在所不惜。无望的、虚伪的、铭心刻骨的爱情。

 

如果这场进军唯有在冠以爱情的名义之后才能更顺利地前行的话,那么,就不惜千千万万次自欺欺人地诉说吧。

 

——我爱你,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想要麻痹头脑一样,抛弃理性不停歇地诉说。直到黑白颠转,本末倒置,谎言变成真实。

 

在阳台下受到邀请的时候就把同你见面看做一生只有一次必须奔赴的约定的决绝,称之为爱情;拼命追随你的脚步却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失落,称之为爱情;绞尽脑汁搜寻你的踪迹耗尽了全部耐心和勇气等待你的到来,称之为爱情——

 

一个极为短暂的瞬间里诞生的极为微弱的怦然心动,那便称之为爱情。

 

为什么不行呢?谁说这连篇累牍的谎言里,竟没有容得爱情存留的一丝空隙?

 

文森特摩挲着茶盏杯沿外侧微微凸起的烫银花纹,静止的水面倒映出他深邃的眼神。剩下的半杯茶已凉了,那温厚的口感想必也被破坏掉了。他端起杯子饮尽了微凉的红茶,晃了晃空杯,勾唇一笑。

 

“西斯多利亚卿,再来一杯好么?”

 

 

炉火烧得十分旺盛,海瑟薇趴在炉边的羊毛地毯上惬意地打盹,它刚享用完文森特带来的柠檬泡芙。而它的主人已经扔下了不知道来干什么,也许只是为了喝杯茶的客人开始了每天深夜的工作。

 

“妾身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伯爵请自便,子夜一点前离馆便可。”——几次想要送客都被“啊呀啊呀,这么着急赶客人走可太失礼了,西斯多利亚卿。”的说辞赌了回来,女巫的口吻近乎自暴自弃。

 

地台上有序地堆放着大量书册和纸卷,多数贴着标签,绘着世界地图的长卷横躺在一边,一路铺到了阶梯下。红木桌上摞着比人还高的书堆,顷刻间就将中间的女巫淹没了。本世纪初美国营销员发明的钢笔将欧洲文明史的进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然而不列颠图书馆的大巫女仍在使用造价低廉的羽毛笔,笔头折了就拿起裁纸刀另削一支,女巫削笔尖的动作十分熟练,文森特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把那称作情怀还是迂腐。

 

整理史料是一件繁重的工作,查询、阅读、记录的时间同最后编纂成书的页数相去甚远。文森特心想女巫手心里流过的时光一定奇妙:无数个昼夜被翻刻到泛黄的纸张上,有些清晨微不足道得留不下一个符号,有些黄昏却饱蘸鲜血,跨越黑夜嚎哭着呼唤破晓,黎明却到来得十分艰难。然而谁又能说那些平淡的清晨就是没有意义的呢?谁又能确信那些清晨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是拥有着与被世界铭记的沉重黄昏同等的分量?

 

女巫在下笔的时候一定是有所偏私的,她无法一视同仁,将所有人心中珍存着的日日夜夜复刻下来留给下一个时代,乃至更久远世代的人们。然而这每一个正午与子夜里所浸泡着的欢喜与悲伤,每一个黎明与黄昏所封存的愉快与苦痛,她全都一一地感受过、确认过。精挑细选意味着反复的思量和无情的舍弃,有些可以留下,有些必须消失,有些暧昧模糊、一笔带过,有些鲜血淋漓、浓墨重彩。

 

文森特来到女巫的身边,她正翻阅一沓厚厚的册页。

 

“那是什么?”“弗朗茨二世的一生。”

 

“听起来很有趣。”“无聊至极。”

 

女巫“啪”地合上了册页,撇了撇嘴,低声咕哝着“没有参考价值,妾身失策了。”文森特无声地笑起来。

 

“敢问西斯多利亚卿,记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汝等愚民怎么会懂,记述历史可不只是为了保存那些故纸堆里的琐事。”女巫弯腰把册页放到了脚边的书堆上,“巫族自古以来就以大致统一的书法与体例记述所发生的事,苛求真实,决不虚假,将此视为代天记事的职守。安茹王朝以前,巫族史官的迁徙甚至被视为天命转移的征兆。”

 

女巫搬起一摞翻阅完毕的参考文献,转身塞进文森特怀里。“咦?!”文森特下意识伸手抱住,书卷的重量显然超出预计,文森特腰下猛地一沉,险些没站稳。

 

“劳烦您按照标签上的索书号依序放回到书架上——反正伯爵看起来好生清闲。”女巫毫不客气地指挥道,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威胁,“胆敢弄错一本,您就别想再踏进妾身这图书馆的大门了!”

 

“太严苛了?!”

 

话虽这么说,没过多久,女巫就被文森特开心的呼喊骚扰得难以继续工作。

 

“西斯多利亚卿——W序列号找不到哦——”“三层西侧!”

 

“西斯多利亚卿——W375.34似乎走丢了呢——”“西侧左起第六个书架用移动手柄挪开背后还有一个!!”

 

“西斯多利亚卿——0075934这个好奇怪哦——”“那是编码不是索书号!!!”

 

女巫几乎要被名震伦敦的凡多姆海威伯爵滑坡般惨烈的智商打动了——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开心?这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咣当!

 

这样突然的巨响回荡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正馆里实在是不合常理,女巫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咿——梯子倒了,西斯多利亚卿——”

 

啪咔——女巫不慎用力过猛拗断了手里的羽毛笔,喷洒出来的墨水弄脏了她的袖子,还在撰写中的纸张上溅开几点扎眼的墨迹。她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去他那该死的梯子!!“那可太遗憾了,您就趴在架子上过冬吧,伯爵!!”

 

“什——么——清醒点啦西斯多利亚卿——呜啊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该清醒点儿的莫不是您的脑袋!!

 

女巫内心怒吼着差点一把掀了桌子。

 

最终女巫不得不放下的笔头的工作——拜文森特所赐,她知道今夜的整编进度铁定要告吹了,来到正馆的陈列区监督文森特整理书架,顺便帮他扶着梯子,以免女王面前的大红人在她的馆里摔断了脖颈。

 

“啊……”放完最后一本书,文森特抹了一把汗,在楼梯上坐下来,隔着扶栏望向抱臂倚在栅栏边的女巫,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镶嵌在她脑后盘发梳上的碎钻闪烁的尖锐光芒,“要一个人做完这些,西斯多利亚卿还真是辛苦呢。”

 

女巫满是嘲讽地冷哼一声:“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同尔等凭借天赐的血统过着优渥奢靡生活的人类之间,可是存在着天壤之别——

 

“妾身早已说过了,吾等行过的漫长道路,承受着的沉重孤独,为了与西斯多利亚的血统相匹配所忍受的一切艰辛,汝等是想象不到的。”

 

女巫的视线忽地变得悠长起来,上一次同谁侃侃而谈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毕竟威廉已经很久没和她一起散步了。

 

“与女王身边的贵族不同,史官不因财富、地位之类委身他人,记录真实之职守时代承袭、永不改变,与此同时,史官所世守的典籍与史书便具有超越社会现实的法的‘审判力量’。知道为什么女王纠缠不休只为了修改妾身手中的记述么?因为女王惧怕——历代的君王与贵族皆是如此,手握大权之人惧怕史官,惧怕史官所撰述的历史会因‘完全真实’而使得后人眼中的他们失去光辉,他们无比惧怕妾身等人掌有的‘审判的力量’,地位低下的庶民不能约束他们,因而就由妾身审判他们。

 

“记述过去,审判现在,当然,还远远不止如此。”

 

女巫转过了身,仰起头看向文森特,她的眼神很平静,仿佛历经世代更迭也决不动摇。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汝可知,历史,是为了未来而存在的。”

 

文森特失笑:“西斯多利亚卿是指,预见未来吗?”

 

“这可不是巫女的戏法。”

 

她执起扇子,缓缓抬高,指向了文森特:“妾身就赠予伯爵一句预言吧。”

 

文森特恍然。他想他一定产生了错觉——只要被女巫的镂金绢扇指着,就不太容易冷静。他觉得那一刻,女巫的表情似乎非常悲伤——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不列颠最傲慢的女人会露出那样悲戚的神情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断言之——”

戤雪听山

大英图书馆史话|黑执事|BG|21

Chapter.21高塔与雪国

自1838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继任大英图书馆掌事后,得以进入图书馆的人就寥寥无几。那一纸约见许可太过金贵,黑市上甚至出现了以“今年会不会有人进入大英图书馆”下注的博彩,起初还颇有热度,然而数年过去,庄家就发现压“无”几乎是稳赚不赔,于是赔率逐年下跌,时至今日已无人问津。

 

没有任何一个政客喜欢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但可笑的是他们都把进入不列颠图书馆、得到帝国史官的会见视作无上的光荣,那绝对是可以拿到社交场上夸夸其谈的资本,并且毫无疑问将收获众人尊敬的目光和前仆后继的巴结讨好——可惜的是这最终成为了他们毕生都无法实现的妄...

Chapter.21高塔与雪国

自1838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继任大英图书馆掌事后,得以进入图书馆的人就寥寥无几。那一纸约见许可太过金贵,黑市上甚至出现了以“今年会不会有人进入大英图书馆”下注的博彩,起初还颇有热度,然而数年过去,庄家就发现压“无”几乎是稳赚不赔,于是赔率逐年下跌,时至今日已无人问津。

 

没有任何一个政客喜欢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但可笑的是他们都把进入不列颠图书馆、得到帝国史官的会见视作无上的光荣,那绝对是可以拿到社交场上夸夸其谈的资本,并且毫无疑问将收获众人尊敬的目光和前仆后继的巴结讨好——可惜的是这最终成为了他们毕生都无法实现的妄念。

 

而文森特·凡多姆海威是唯一一个既没有明面上的政客身份、也没有获得约见许可就进入了图书馆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激怒了不列颠图书馆大巫女后,还敢继续造访图书馆的人。别说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查遍历代大巫女的会客记录,这样特别的存在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

 

大英图书馆的执事上午特意到访凡多姆海威宅邸,文森特见到蒙着面纱的安娜丽丝时颇为惊讶。“不列颠图书馆的执事不能随意出现在人前,我不会逗留很久,希望您不要向他人透露我来过这里,凡多姆海威伯爵。”安娜丽丝轻而快速地说着,神色里透着一点儿做坏事怕被人看见的仓皇,“您昨晚说今天还会拜访大巫——噢,宽恕我吧,哪怕您摇头我也会置之不理的。是的,我唐突造访是为了告诉您,请您入夜过后再来。

 

“——大巫的昼夜恰好是颠倒的。”

 

巫族畏惧严寒,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自幼体弱,畏寒体质在她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巫入睡之后体温大幅度降低,即便是在炉火旺盛的室内,她也会冻得瑟瑟发抖。因此归馆之后,她总是选择在深夜工作和会见客人,黎明入睡。不仅如此,不列颠图书馆每个冬天的炉碳消耗量都十分惊人,抵得上半个西敏市的总和。

 

颠倒的作息也为女巫挡去了不少约见申请,想起文森特昨日从早晨七点就守在图书馆门口的行为,安娜丽丝认为有必要来提醒他。

 

“请伯爵晚上八点过后再来,我会提前帮您把铁门的锁打开。”

 

“我明白了。”

 

文森特听取了安娜丽丝的建议。于是,当夜八点,大英图书馆正馆门口就上演了一场小小的闹剧。

 

“西斯多利亚卿的红茶和松饼都很好,因留恋那精美绝伦的滋味,故又前来叨扰了。”

 

一看到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任性的女巫就想立刻把开了一道缝的门用力摔上。不料伯爵眼疾手快赶在女巫摔门之前一把扒住了门框。

 

“啊呀,就这么将客人拒之门外会不会太失礼了,西斯多利亚卿。”

 

“汝等愚民!莫同妾身废话!被妾身拒之门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快给妾身放手!!”

 

门板上的角力最终以文森特的胜出告终。毕竟女巫全身上下最有力的部分就是腰杆和脖颈了,相较之下她的胳膊实在是孱弱得不堪一击。女巫愤愤地瞪了文森特一眼,然后猛地撤手,如愿看到文森特脚下一个踉跄栽了进来,鞠躬超过九十度差点额头触地,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沏茶去了。

 

女巫缓缓地摇着扇子,毫无波澜的视线落在文森特身上,忽地开口道:“除了年轻的维多利亚之外,只有你喝得上妾身沏的第二杯红茶。”

 

袅袅水汽蒸熏着眼睫,刚触到杯口的双唇弯起了恰到好处的弧度,深色的眸底映着迷离的水光,骨血里流淌着的优雅气韵和那股缱绻无度的温柔实在是太容易惑乱他人的理智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能够征服伦敦大半个上流社交圈的贵妇人的心的确是不无道理的,毕竟贵族夫人们个个都眼界甚高,并非只要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就能让她们为之倾倒。

 

“如若还能喝上西斯多利亚卿的第三杯、第四杯红茶,那么我也死而无憾了。”

 

他微笑的样子如同耶诞日的清晨第一抹晨曦亲吻过的光洁雪面,干净,空无,却犹自带着温存。

 

——那一刻女巫清楚地感觉到心中有某个地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她的心里有一座高塔,外表和巫族领地中存放着万卷书册的那一座看起来一模一样,世界上最出色的建筑师也画不出这座塔楼的图纸。它的内部完全用积木和纸牌来搭建,由于构造精密,每一处的受力和平衡都经过完美的测算和验证,因此即便材料脆软,也依旧坚固严实,纹丝不动。这座高塔在女巫的心里伫立了一个多世纪,镇守着她所有多余的愁思和情感,不允许它们干扰她的心绪,如此一来,她的心灵才得以保持着百年沉静,安稳地溯行在时间洪流之中。

 

而就在刚才,文森特毫无预兆地将其中一块积木抽走了。

 

女巫听到了整座高塔从深处开始松动的声响——那种毁灭到来的前奏一般的轻微声响。

 

她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1830年,她在一个落雪的冬夜抵达了肯辛顿宫,刚脱下斗篷就被城堡里阴沉森寒的气息激得打了个哆嗦。女巫的双颊被冻得发红,她搓着双手还没暖和起来,莱贞就把她带到了年仅11岁的维多利亚的面前。

 

虽说这个看起来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的小公主面容十分稚嫩,目光清澈天真,但毕竟是她要侍奉的君主。女巫不得不摘下面纱行了个周全的礼——尽管她的膝盖和小腿还很僵硬,麻木都几乎没有知觉,那个痛苦的屈膝礼她永生难忘。

 

“晚上好,尊敬的维多利亚公主。妾身是您未来的史官,伊薇特·西斯多利亚。”

 

“晚上好。”小女孩儿的微笑甜美得像滴着水的新鲜荔枝,脸颊两侧的梨涡羞涩可人,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翼,上下扑扇着,她矜持地含着下巴伸出了手,“也许我可以叫你伊芙?”

 

女巫接住小公主细嫩的手掌,听到她的询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反对。女巫低下头,额头轻轻碰住了年幼的王储的手背。

 

“很高兴见到你,伊芙,我是维多利亚。我知道,我们一定会一起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上帝啊,那一定是被遣送到人间播撒福音的使者。

 

女巫打心底里不喜欢肯辛顿宫。古板的侍女、阴森的气息、总是烧不旺的壁炉、肯特公爵夫人拉长的面孔、繁琐到近乎神经质却一点儿用都没有的礼节和规矩——还有难喝得令人愤怒的红茶。

 

也许是因为早年爱德华公爵债台高筑的流亡日子过得太久了,即便现在领着一笔不菲的年金,肯辛顿宫里也常年弥漫着苛刻苦寒的气息——这城堡阴寒得像个囚笼,笼子里锁着一个终年落雪的国度。

 

按理说自由惯了的女巫绝不肯把那些讨人厌的规矩放在眼里,可是为了居住在雪国的公主——那个她亲自选择的未来女王,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忍受这一切,留在这严寒的雪国里尽心尽力地辅佐维多利亚。

 

她的房间被安置在肯辛顿宫的深处,家具和物件一应俱全,壁炉里的火苗却微弱得可怜,女巫一度绝望地以为自己会冻死在1830年的冬天。而维多利亚很快就注意到自己最为睿智的女教师每天早上进餐的时候总是双唇发紫、脸色苍白,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几番询问后,她得知了巫族最大的弱点。年幼的公主立即命令侍女长必须每天给女巫的房间供应足够的炉碳,保证房间的温度时刻维持在女巫不会感到一丝不适的水平以上。

 

“伊芙,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不喜欢肯辛顿宫。”小公主趁着没人在的时候悄悄地握住了女巫冰凉的双手,她认真地注视着女巫的眼睛,像是许下什么重要的诺言那样严肃,“但是你得为了我留下来,因为我需要你,你对我而言是如此的重要。

 

“我在乎你,伊芙。”

 

从维多利亚真挚的眼神里,女巫看见了自己心中的高塔——那一刻,她的心脏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中存在着一座镇守着情感的高塔,她默默地躲在高塔里,被这座塔严严实实地保护着。

 

维多利亚很依赖她,她也很喜欢这位聪慧、美丽的公主,女巫有自信一定会把维多利亚培养成一代女王,无关其他人的心愿和意志,这是她自身背负着的使命。她们彼此敬爱,互相关怀,这份感情如此美好,纯洁得好似透光的水晶。

 

然而女巫却知道这水晶迟早有一日会四分五裂。成为女王的维多利亚迟早会夺走她的性命,这是西斯多利亚历代大巫的结局,无人幸免。

 

正是这个女孩儿诚挚的感情让她痛苦,活过了大半个世纪的女巫从未近距离地接触并和人类共同生活,从未真正感受过来自人类、指向自己的爱意。她在巫族的高塔里度过的光阴永远充斥着其他巫觋的冷漠与恶意,进入大英图书馆之后的岁月也依旧伴随着无法言喻的冷寂,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走进她的心中。

 

而维多利亚是第一个对她说“我在乎你”的人——她需要她、在乎她、甚至打动了她,却最终要杀死她。没有比这更可笑的悲剧了。而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获得了漫长的寿命、丰盛的智慧、由时间和历史来守护的使命和荣耀之后,作为交换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宿命。

 

女巫感到动摇的那一刻也感到了绝望,比冻死在炉火微弱的冬天还要恐怖百倍的绝望。她以为她会为这份将她和维多利亚紧紧相连的感情和羁绊感到痛苦,她以为这份痛苦会伴随她度过冗长的光阴直至生命被维多利亚亲手终结,她以为她会为此痛不欲生——然而并非如此。心中的那座高塔保护了她,它残酷而果决地镇压了她隐隐要暴动的情感。

 

亚历山德琳娜·维多利亚是她选择的女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她自己做出的命运的选择承担的责任,而这个小女孩儿终将为了权利和王的冠冕抛弃她。在人类短暂的生命里所付出的爱总在下意识地索取某些回报,而要让相对而言接近“永生”的巫族来承受未免有失公平。

 

女巫从维多利亚的双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温柔而平缓的嗓音透出一股深沉的苍凉。

 

“直至你不再需要妾身为止,妾身都会一刻不离地伴你左右,亲爱的小德林娜公主。”

 

——待你成为女王,就是诀别的时刻了。

 

心里的那座塔自此岿然不动,在雪国的严寒包绕、风吹雨打之下也依旧傲然高耸,女巫的心再度回归沉寂,冰封千里。在那之后,女巫开始亲自泡红茶给维多利亚喝——她说她再也忍受不了侍女长糟糕的手艺了。

 

大吉岭茶醇厚甘甜的香气弥漫在女巫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女巫冲着圆桌对面的维多利亚得意地扬起下巴:“感到自豪吧,小德琳娜,你可是第一个有幸喝到妾身沏的红茶的人。”

 

“这真是太棒了,伊芙。”维多利亚赞叹道,“我从未尝到过细腻而厚重的味道——明天的下午茶你也会泡给我喝吗?”

 

她期待的眼神这般明亮,好似足以融化肯辛顿宫终年不歇的冰雪。女巫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双桀骜不驯的凌厉眼眸泛出了少许温柔的波光。

 

“为你,千千万万遍,可爱的公主。”

 

1838年,维多利亚女王的加冕礼举行之前,女巫终于迎来了诀别的日子。她的内心是无比欣喜的:她总算能够逃离那个冰冷的雪国,不必再凭依维多利亚给她的温暖和严冬奋战;她将游走世界,尘世不理,再没有人能靠近她,再没有人有机会动摇她心中的那座高塔;她将平静地迈过万古不息的时间长流,直至死亡的来临。她行了最为郑重的礼,当她转身一步步沿着红地毯走向威斯特敏斯特大教堂的大门的时候,身后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伊芙,如若还能喝上一杯你亲手泡的红茶,那便死而无憾了。”

 

那一瞬间,女巫听到那座高塔里的灵魂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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