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珠夫人续写】全系列终章大结局(101)
榻间忙碌,帝师方诸于睡梦中突然呕血,经诊治,乃是胃脘与肺部皆受到了撞击而引发的内伤,故而造成了呕血不止。
若论撞伤,其实吴景春更严重得多,只是由于帝师本就羸弱,故而显得更加严重些罢了。众人心知肚明,将吴景春安送回了凤梧宫其母亲身边,又派了两个御医专门守着治疗,其余人等便寸步不离守着方诸。
床单与枕套换了四五次,可方诸呕出的血根本就止不住,这其中有淤堵多日不出的暗黑色血块,亦有通红的鲜血,一时间吐得令人几乎绝望。
李御医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心肺久淤终于可得到缓解,一方面又担心这不断淋漓的鲜血,会让方诸本就直线下降的身体再一次陷入无望。
方海市心急如焚,眼见着面前的人脸色由...
榻间忙碌,帝师方诸于睡梦中突然呕血,经诊治,乃是胃脘与肺部皆受到了撞击而引发的内伤,故而造成了呕血不止。
若论撞伤,其实吴景春更严重得多,只是由于帝师本就羸弱,故而显得更加严重些罢了。众人心知肚明,将吴景春安送回了凤梧宫其母亲身边,又派了两个御医专门守着治疗,其余人等便寸步不离守着方诸。
床单与枕套换了四五次,可方诸呕出的血根本就止不住,这其中有淤堵多日不出的暗黑色血块,亦有通红的鲜血,一时间吐得令人几乎绝望。
李御医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心肺久淤终于可得到缓解,一方面又担心这不断淋漓的鲜血,会让方诸本就直线下降的身体再一次陷入无望。
方海市心急如焚,眼见着面前的人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灰,面如土色,陷入弥留之际,只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于方时理身上。然半个时辰过去了,方时理的身影依旧还未出现在这寝宫之中,榻上之人却因着频率过高的呕吐,活活呕醒了来。
“海市.....”方诸有些颤抖着唤着方海市:“海市....”
方海市连忙将人搂进怀中,充了一盈泪水,紧紧握住他的手,紧闭了双眼,狠狠吻了他的额头,此时无声,可千万言语尽在此吻中。
“我在....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极度崩溃中,方海市自己亦是眼前一片昏花。
“我.....我可能等不下去了.....”方诸频频喘息着,面前一片黑暗又一片青光交叠,仍旧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负了你.....我负了....你....”
“没有....你没有.....”方海市已然不能克制:“你撑住.....你要撑住.....时理找到了...找到了....我叫人把他接回来... ....你定要等他.....”
突然一阵微弱的笑声,几阵猩红的血迹再一次从他口角流下,他虽是脸色苍白,却又笑得那样明媚:“他回不来了......我知道他走了.....我去寻他.....海市....”
“莫要说了鉴明.....你撑住......”方海市痛到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抱了怀中的人,听着他粗重痛苦的喘息,似与人间做着最后的拉扯。
“孩子.....两个孩子.....”方诸越发微弱,想说些什么来,却又涌出满口鲜血,再一次阻挡了心中万般不舍却又没有力气说出来的话。
李御医已然没有任何法子,只静静跪于一旁,俯身请罪,他亦无法挽留他,他已用尽了毕生之学,可突如而来的病症,连同着旧疾,他心力交瘁极了。
方海市无声流着眼泪,将此生挚爱圈进怀中,那人早就失去了一身壮骨,而今凋零一身瘦弱不堪,靠在自己怀中并无太多重量,细细为他揩了嘴与下巴上的血迹,她突然莞尔一笑:“鉴明,我会救你....你定要撑住....”
他听出她悲伤到极致的笑,却令方诸想起褚仲旭离去的那一夜,自己也是这般对他说,会救他,会叫李御医救他,只要他撑住。而今方海市犹如当年的自己,亦是对自己说,会叫方时理救自己.....她真是像极了自己,她终究是活成了自己,在未来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她将代替自己,守着这份本不该由她来担着得江山... ...
他有些逐渐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定然明白此刻自己的狼狈,他见过太多的生死,也经历过数次死亡的感觉,唯有这一次,他不敢说自己还能活下去,他已经感受到死神正朝自己临近的声音,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肢体的飘摇与失重,那是与自己以往没有感受到过的身轻如燕,犹如此刻即将离去....
模糊中,他看到一群人好似涌入了自己的榻前,每一个人都很面熟,他听到一个声音:“帝师爷!帝师爷!时理回来了!时理回来了!”
是梦一场,还是自己接近死亡又进了一步?
许是方时理体谅自己多日未曾与其相见,便亦随了阎王爷一起来接自己罢了。
好想睁眼瞧一瞧方时理... ...方诸心中无奈,眼亦透黑,阵阵发堵令呼吸成为一种艰难与奢侈,在一阵阵嘶声竭底的拗哭声中,一双手紧紧握住了自己,他努力抬头去看看是谁,却又无力垂落,陷入熟悉的怀中,而后失去了清明。
“李御医,烦请您快快赴一趟越州,去娘娘曾养病的小屋后山采了瓜蒌、半夏、无根草来,顺道去院子里为我寻一寻,肺筋草与石见穿可还活着,若有,便替我摘些回来!!”方时理匆匆喊着,对面站着的是仓促间自行站起来的李御医,自打自己被金平和赵宣扛进这屋子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瞧着自己,直到方诸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于方海市怀中。
方时理知道方诸撑不了多长时间,一路上众人已经絮絮叨叨将方诸这一个月的情况同自己说清楚了,再加之玉苒一路跟了金平出宫来接自己,也已将褚惟允和吴景春习武时彼此撞伤一事说了个门儿清,方时理甚至无需诊脉,都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然后入了宫,还未来得及谢罪与解释,便见方诸情况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又见盆中几次吐出的血迹,知道方诸突然昏死乃是一口气没上来所致,幸而吐出的血块不少,多少通了些心肺,若抢救及时,应是能挽回来,便连忙吼了李御医来帮忙,毕竟自己双腿已瘸,去越州已是无法上山采药。
李御医忙不迭点头,一步不敢耽搁朝宫外冲去,才想起来问问时间,便转头问道:“方医官,给我个时间!”
“明日辰时!!爷的药一定要入口!否则我救不回来了!”方时理跪于榻侧,紧紧握了方诸的手,连自己都感觉到一身颤抖,说完此话后,便抬头瞧了方海市,坚定地瞧了瞧满眼都是哀伤的太后:“娘娘,把帝师爷交给我可好?!”
方时理的话犹如一剂强心药,方海市一个激灵,将已无声息之人从怀中缓缓扶起安置于榻上,而后虚脱地站起来,让了位置于他。
方时理再也没有犹豫,撑了床榻,艰难地坐起身于榻侧,一抹眼泪,将方诸的衣衫解开,双手覆于他的心肺之间,一次又一次自下而上推起来,每推十次,便掰了方诸的口,一阵又一阵铆足了力气用尽了全力去吸,如此反复,不多时,方时理已是满口血污!!
他竟用自己的嘴,将方诸心肺之间的淤堵一口一口吸了出来!!!这过程历经了几乎半个时辰,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待方时理停下所有的动作,已经精疲力尽,身子都坐不直了,满口满脸满身皆是令人作呕的血污,唯有方诸身上干干净净,被他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不允许任何血污染脏了他。
“娘娘.....”方时理从榻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个响头:“时理无意冒犯帝师爷....此法乃是流觞方家世代皆知的心肺排堵复苏法,因为需要口对口,必然冒犯主子,故而这么多年,时理从未用过.....今日....今日帝师爷到此地步,时理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且帝师爷已几近弥留,万般无奈,时理用了此法.....时理尽力了.....”
众人皆是所见方时理此令人从未见过之法的施行,哪里有什么冒犯之嫌,一举一动皆是医者父母心之所为,方海市又怎么会怪罪于他!!!能得医官如此尽心尽力,不嫌弃,此乃方诸之福啊!
心下一片感动之余,方海市小心问道:“他.....可是又....逃过一劫了.....”
“时理不敢妄下结论.....但此时爷心脉是通的....但还需醒过来,再看看还有其他什么症状.....时理已请李御医快马加鞭去越州小屋寻药,若李御医一路顺遂,应可在寅时三刻赶回宫中,时理还有时间为爷制促血液畅通和清淤的药丸.....”
方海市心中一颗石头这才落了地,仔细瞧了方时理,那人自入了这屋中便一刻不停为方诸治病,自己还未细细瞧了人来,现在看起来,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在身,竟是从没有站起来过!才发觉先前玉苒说的医官一身伤病是真的。
“你.....双腿这是.....”方海市令人将方时理扶坐起来,方时理便叹了气,又将先前与众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来,方海市亦是听得唉声叹气,好在人现在活生生在面前,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也受苦了......”方海市几度叹息,不忍心道,又命了玉苒去御医馆,寻了宫中御医再为方时理调理,然而方时理只道,自己身患亡罘还未治好,此番这样救治帝师,唯恐传染给了帝师,便不麻烦御医馆的御医了,只需麻烦御医馆准备些留珠子和鱼腥草及艾条给自己便行,其余的,便自行解决,尽量不与人接触便是。
一番话又说得众人颇有些担心起来,方时理只得尽心尽力安慰道:“爷虽是病了多年,根基已损,但爷曾试毒无数,亦用解药无数,其血液中早就有抗毒性,这亡罘虽然骇人,但对于爷先前试的毒来说,并不算什么,故而爷兴许也不会患了这亡罘。”
众人这才又放心起来,送了方时理先行回屋休息,剩余的人皆至院中等候,瞧瞧之后帝师爷的变数,待稳当了再走。
总而言之,方时理虽一身伤病归来,却犹如一颗定心丸回了昭明宫,今日见他如此耗尽心血救方诸,个个皆心存了巨大感激,哪还有人再去计较他失踪一月无音讯之事,一众人在演练场讨论纷纷已久,最后竟又论回了国事,将王政霖一事与方时理失踪一事挂钩,叹道这方时理竟阴差阳错惩戒了一朝贪官,只是人已死,便不需要然方时理知道他“害”了全府上下吧,免得医官心善,多条性命因此死在其手中,他定然也无法接受。
众人讨论了之后,便道明日上朝,便可当庭奏议,将王政霖亡罘一案再度理一理,也好给天下子民一个公正公开的交代。
方诸悠然转醒,已是12日之后,这期间,国事皆已定,城中繁华归,朝中再安然,天下皆欢喜。
方时理一身亡罘也已消散,只是双腿仍未康复,每日由人抬了来方诸屋中诊治,便顺道陪一陪方诸,一陪便是一上午,直至午膳后方海市来了昭明宫,才会又回到自己的药方研究药理。
方诸果真未被染上亡罘,漫长的12日之后,待他睁开双眼,便见方时理那张期待已久的脸映入眼帘。
“时理.....”方诸并未如先前那般虚弱,许是12日沉沦式的昏睡,令身体各项机能都得到了极大的休息,此番转醒,竟能自己掀开被子起身,反倒是方时理因双腿而无法起身行礼。
“你来了?”方诸一身中衣,坐于榻上,怔怔瞧了瞧坐在面前椅子上的方时理,他笑得颇为灿烂,甚至鞠了双手来行礼,这令方诸有些恍然隔世:“我已许久未见你,你过得可好?”
“蒙爷挂念,时理.....很好....”声音有些发颤,方时理没有克制住双眼的泪水,任其流下。
“你在此等我?”方诸淡淡问道,只当方时理是激动得泪流满面,又瞧了瞧屋子,除了自己与方时理,乃是空无一人,思绪混沌之下,以为自己已遁入了另一个世界。
“是,时理等您很久了,您终于醒了。”
“我终于醒了......??”方诸瞧了瞧窗外,回头看向方时理:“阿旭呢?他可与你一起在等我?”
方时理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发觉对面的爷竟以为自己去了,而今二人已是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便连忙解释:“爷,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你明明来接的我,我听到你的声音.....”方诸并不觉得一身有何沉重感,呼吸也算顺畅,更加笃定了自己早已入了这极乐世界。
“爷,您还活着.....您还活着啊.....”方时理啜嗫着:“时理腿瘸了.....一时起不来....还请爷谅解时理无礼了....”
认真而又严肃地揣摩了方时理这番话,方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脚,细细呼吸几许,这才明白自己仍旧是有重量的,从平和中转向不可思议,又瞧了方时理泪流满面,方诸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很真实....
“你.....还活着....”方诸缓缓起身,不过两步之遥,近了方时理跟前,却犹如兄长一般蹲在方时理面前,细细将人看了个仔细,心中澎湃不已,而后一阵巨大的心酸涌入心头,颤抖了手去覆了方时理的手,重重拍了拍他:“是.....回来.....回来就好.....”
一时间二人低声啜泣,呜咽不止,令人动容。
主仆二人好容易克制了心绪,便见无暇无恙两兄弟端了东西进来,便见方诸已醒,皆是欣喜万分,继而匆匆跑去金城宫报喜。
待到方海市下了朝匆匆奔进院子,入了屋, 便见方诸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正立于窗台之下,安安静静瞧了自己来,已是满脸柔情。
“鉴明——”
“海市——”
口中唤着彼此的名字,双双朝彼此迎上去,似要将对方揉进心中。
这难得的拥抱已许久未曾这样温暖又抚慰人心过,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誓要永不分开。
“我说了,会找时理来救你.....”方海市呢喃着,将头埋进他怀中。
他虽站起来还不够十分稳当,但也未有先前那般虚弱,只得揉了人的头发轻声嗔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你没有自己亲口去问?”方海市仰了头问。
“没有,”方诸低头,瞧了他最爱的人。
“你还是去问问吧,听闻是破了100个处之之身,才被放回宫的。”
“什么?!”方诸一惊,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
“他被人拐至原州花窑子,妈妈说若他能破窑子里100个处子之身,便放他回来!故而他便照做了!”方海市忍住笑:“你瞧把他憋的,100个,给他能得!”
方诸脸色逐渐阴暗,搂着方海市的手亦跟着松了,只问一句:“我的剑呢?”
方海市噗嗤一笑:“瞧你气的,和孩子一样.....”正欲将话与他说清楚来,却又忍不住 想逗一逗他:“放心,我已经把他的腿打瘸了,为你正了家风家规!”
“孺子不可教也!”方诸已然怒气冲冲,一瞬间竟觉得怀中的人也不香了,直接将人推到一边,低低咳嗽几声,便朝屋外行去。
“哎!”方海市试图拦了他,却跟在后头追了出去,罢了,就不解释了,让他自己去问吧!有些事儿,应该自己去问。
“娘娘.....帝师爷怎么了?”玉苒瞧了两位主子突然出来,那方诸更是怒气冲冲朝方时理屋中行去,连忙问了尾随出来的方海市。
“无碍,不过是去找医官算账去了。”方海市笑道。
“什么账?”玉苒疑惑。
“不成家之账!”方海市抿了嘴,瞧了那有些单薄的背影,心中已然宽慰至极。
“人生,虽坎坷,可千帆过尽,许是会有一路坦途吧。”
“娘娘,为何突然说这些?”
“没什么,”方海市瞧了瞧玉苒:“准备一下,替本宫去趟流觞,下一道旨意,方家有至勤至深兄弟二人,乖巧可爱,因父亲阵亡沙场,母亲血崩产后,孤苦无倚,帝师爷方诸怜其无所依靠,故而领养至门下为养子,日后为帝师爷方诸尽忠尽孝。”
“是!”玉苒大喜,随即令了旨先行下去。
一树霁风缀枝头,不知是雪还是花,紧紧地瞧了这历经霜雪的昭明宫院子,方海市淡淡一笑。
人生啊,苦过方知甜可贵。未来的路,还要走下去吧,好在,人还在,路便在,希望在,未来在。(END)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100
初入十月又余五,天启城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有些早,几阵玩风拂过,竟令人有了微微一丝寒颤。
方诸已很少站立,大部分时间皆是半躺着或靠坐着,方海市命人制了有轮子的躺椅送至昭明宫,日头好时,便在霁风花树下铺了躺椅来,让方诸靠着晒晒太阳,偶尔趁他精神尚可时,便带了褚惟允来请教折子一事,也好令他少想些是是非非。这些日子以来,方诸也常趁了有精神之时,或瞧了折子来陪着褚惟允论治国之策,或由方海市陪着,瞧了褚惟允来练剑。
方海市每每这时便坐到一边,抚了琴来陪着方诸,常常是陪着陪着,方诸便歪头睡去。人至末途,方海市虽心中不舍,但终究还是学会了接受事实,唯有告诉自己,多陪伴便是最大......
初入十月又余五,天启城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有些早,几阵玩风拂过,竟令人有了微微一丝寒颤。
方诸已很少站立,大部分时间皆是半躺着或靠坐着,方海市命人制了有轮子的躺椅送至昭明宫,日头好时,便在霁风花树下铺了躺椅来,让方诸靠着晒晒太阳,偶尔趁他精神尚可时,便带了褚惟允来请教折子一事,也好令他少想些是是非非。这些日子以来,方诸也常趁了有精神之时,或瞧了折子来陪着褚惟允论治国之策,或由方海市陪着,瞧了褚惟允来练剑。
方海市每每这时便坐到一边,抚了琴来陪着方诸,常常是陪着陪着,方诸便歪头睡去。人至末途,方海市虽心中不舍,但终究还是学会了接受事实,唯有告诉自己,多陪伴便是最大的安慰。
这日午后,方海市照例带了褚惟允至昭明宫,道是陈哨子这些时间教的武步褚惟允练得不错,特意带来练给方诸瞧瞧,同来的还有吴勇和李慧娘之子吴景春。自城里发生亡罘瘟疫后,方诸一早便叫陈哨子带了人入宫来住,将慧娘及吴景春安排进了凤梧宫。后方海市回宫后,由于慧娘本身就照顾过褚惟允几个月,便也点头默认,并觉得此番慧娘重回凤梧宫是极好的事,瞧着她那儿子一副乖巧灵气的模样,果真如陈哨子说的那样讨人欢喜,又见那小子多年在陈哨子的锻炼下,一身武艺不容小觑,便索性留下来做了褚惟允的伴读兼陪练。后亡罘虽是在城中逐渐消失,那吴勇也回了将军府,但慧娘和吴景春却留在了宫中。
吴勇虽是不舍,但想想也是欣慰至极,带了小儿子回将军府继续过日子,慧娘及吴景春留在宫中也能谋个好差事及好前程,乃是吴家上辈子烧高香也修不来的。且这慧娘本身就是医药世家出身,倒又和王绪兰合得来,再加上玉苒,三个人在凤梧宫一派和谐,尽心尽力,方海市便也由了去了,出入若是带着褚惟允,那吴景春便也常常随行,已是宫中常态了,众人皆知不过。
此番又随了褚惟允入了昭明宫来习武给帝师爷瞧,吴景春乃是尽心尽力给褚惟允陪着练招式,时不时放一放水,令褚惟允那几下子瞧着是行云流水,又招招命中要害,倒显得吴景春武艺不精了。
几个招式下来,两个孩子落地鞠礼,向方诸拜礼:“老师,这些招式都是将军传授,请老师赐教,惟允可有瑕疵?”
“啪——”
一封奏折自方诸手中轻轻甩至矮几,惊落几片落叶,滑落至方诸肩上、腿上,方海市伸了手去捻,被方诸轻轻摁了,示意不必。
缓缓坐直身子,薄毯垂落半边,方诸隐藏些许愠怒,声音却铿锵有力:“景春让了你多少招,你可算了?”
一番话说得吴景春心惊胆战,愧疚垂头,亦说得褚惟允低眉不敢吱声,涨了一脸有半脸通红。
“今日你们练的是‘踮尖伐’,轻功之基础,若练得好了,日后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若练得不好了,日后少不了吃苦头。为师瞧了你两个,一个卯足力气以身为托,一个踩了矮墙故作轻捷....咳....咳咳咳....”方诸说着,捂了口低咳几声,又抬头:“很多年前,你母后和舅舅练此招时,若有掺假,为师定是要用家法的,不打个双腿青淤,便也不长记性。怎么到你这里,究竟是陈哨子舍不得用家法盯着,还是吴景春陪练没下功夫?咳咳咳.....就这样的武步,还敢到为师这里练?”
“啧......”方海市皱了皱眉,偏头瞧了瞧褚惟允,示意他赶紧认错,而后又轻轻拍了方诸的背,轻声安慰道:“你莫要置气,孩子们毕竟还小来着,一时没练好也是正常,你也莫气到自己,回头我盯着便是.....”
“你若有空来盯,便也早就发现问题!”方诸有些不满,轻轻抹去嘴角残留,一瞥血丝二三,连忙藏了袖子,继续道:“我当年教你们的时候,可曾万般严厉?你当是有记性的,而今孩子们若这样敷衍了事,根子不稳,基础不深,日后这飞檐走壁的本事,岂能练好?”
“回头我叫哨子哥多盯着.....”方海市终究是母亲,对孩子存有一丝不舍。
“唯一呢?”方诸突然想起:“怎么不见她?”
“下午安排了嬷嬷教学刺绣,”方海市连忙解释:“姑娘家家的,少学些打打杀杀,多摆弄些女红,莫要让她同我当年那样.....”
“可学得好了?”方诸问道:“可绣了什么东西出来与我瞧瞧?”
“有!有!”方海市连忙掏了自己的帕子出来递给方诸:“这‘市’字,便是她绣的,乃是她第一个靠自己绣成了的,前几日便给我了,我令她等绣工好了,再给你绣个‘明’字来...”
方诸便伸了手来,接过方海市递过来的帕子,便见那小小的帕子一角,果真歪歪扭扭绣了个“市”字,心头一梗。想当年方海市给自己绣的那荷包,再丑亦是好看的,自己放在身上多年都舍不得换,而今自己女儿绣了个‘市’字,亦是歪扭得不成样子,方诸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了?可是不好看?”方海市一愣:“怎笑得这样?”
“很好.....”方诸无奈收了笑容,仍旧是欣慰道:“比你的功夫好,毕竟她才多大!”
方海市又一阵无奈,明知他那笑容里是牵强,可想想面前的褚惟允,再瞧瞧这人对女儿的各种包容,一时不知如何心疼了褚惟允来。
“你这样护短,对惟允可不公,”方海市嗔怪着。
“如何不公?”方诸不满:“一个是日后要挑起一国大梁的皇帝,一个是日后嫁为人妇的后宫公主,培养的方向便是不同。练武自然要多严苛些.....”
“好好好,我知道了”方海市见方诸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连忙轻轻拍了拍方诸的手,温柔道:“你说得自然是对的,”而后又对褚惟允二人说:“你二人还不领了罚去,将这些步调子重新再练给老师看看?!景春,你可莫要再护着陛下了,是什么样的便是什么样的!若有不足,当场然老师指出来便是!”
“是——”二人齐齐领了令来,只得又重新回到演练场中心,继续比划起来。方诸这才点点头,缓缓靠回了躺椅。
午后阳光温暖,方诸这一躺,便有些迷糊起来,方海市瞧了人喘息声有些粗重起来,便远远地对候着的李御医点点头,李御医便瞧瞧行至跟前,跪了下来将人的手腕轻轻移了来诊脉。
方诸虽是还未完全睡迷糊,但李御医来给自己诊脉,还是知道的,便阖了眼睛,边听着孩子们习武的声音,判断着招式的对错,边又低声道:“你们不必天天盯着我,我还能活些日子,说不定还能等到时理回来。”
方海市瞧了瞧李御医,二人心知肚明,方诸已然将等待方时理回宫当做了最后的精神支撑,若有一天他等不下去了,看不到希望了,便是精神枯竭之时,离去的日子便也不远了,而今苦苦强撑也有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方诸表面均是与往常一样,还能理折子论朝事,但随着起身时间的越来越短,用膳量的越来越少,喘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每况愈下已是不争的事实,方海市背地里暗自垂泪了许久,才从玉苒等人的宽慰中慢慢接受了事实,除了每日上朝,其余的时间均在昭明宫陪伴左右,亦不管他人如何作想。
“李御医,你也不必这样守着,回御医馆去吧,若我觉得不舒坦了,你便也无回天之力了,”方诸淡淡说着,似乎毫无悲伤:“捡来的命,多活了这么些年,也算是福气,日后我下去了,定然也会和先帝爷说,李御医尽心尽责....”方诸开始有些迷糊,最后一句却是:“时理的事,我也想透彻了,有朝一日我下去自己问问他便是.....”
一番话自然又惹得方海市眼眶酸胀,方诸已然是强弩之末,虽是叫了人去找方时理,其实心中终究是默认了他的离去,无非是一口气强撑着“死要见尸”,故而一再叫人去寻,无非就是给自己一些缥缈的支撑罢了。
许久,方海市轻声问了李御医:“如何了?”
李御医轻轻收了手,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肺,做着口型道:“淤堵已很严重,已是药石难医。”
方海市心如明镜,可李御医说出此话,忍不住还是热泪滚滚而下,偏了头去不欲令人看见。
挥了挥手,方海市示意李御医退下,又将视线瞄向习武的两个孩子,思绪飘至流觞,想起月子里被自己不得已而抛下的两个孩子,心中越发不忍。那两个孩子均是为了方诸而生,二人还曾幻想着孩子再大一些,便以帝师领养的名义带回宫养着,届时便能日夜相见,再过个几年,若方诸能撑到那时,褚惟允亦大了,当是可以亲政了,自己便可以退居朝后,不再理那些烦心事,便可与方诸日夜相守了....可是而今.....而今瞧了瞧面前孱弱不堪之人,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多年期盼与等待,多年坚持与努力,终究抵不过岁月残忍,世事无常,老天终究不会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罢了罢了,这些个事实本就不是今日才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自己早就看透了结局,只是不甘而已,而今还有何好悲天怜悯,便过一日是一日,能相守一日也是命中有福。
曾几何时,方海市对一切已然看得如此恬淡,若得不到更多,便珍惜每一日。这些年,自己实在是累乏了,累透了,累尽了。
心中细细想来,不禁泪水糊了双眼,两个孩子练武的身影亦跟着模糊起来。
又一次捏了帕子揩了眼角,听到身后疾步匆匆,玉苒惊慌失措迎上前来,趴于耳边轻轻禀来:“娘娘,指挥史回宫了,说方医官找到了!”
方海市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置信,一股闪电之惊似传遍了全身脉络,瞧了面前躺着的人陷入了沉睡,连忙起身行至一边,生怕声音惊扰了沉睡之人:“人呢?!是死是活?!”
见方海市脸色都变了,乃是一脸震惊与紧张,便连忙解释:“娘娘莫急,人是活着的.....现在在霁风馆!大汗和将军他们都在,已确认无误,的确是方医官!只是一身伤病,指挥史向您请示,先带回宫还是让他养好了伤病再回来?!”
“金平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找到人了定然是第一时间带回来!!!竟还浪费时间问此等问题!帝师爷病势深沉,时日无多,难不成还要等他去了再将人领回来?!”方海市说着,心中已然是大怒,喜悦一时还未从多日的惶恐紧张中迸现出来。
“不是.....他们说医官在外遭受了些折磨....而今双腿是瘸的....怕....怕爷看了心里承受不住....且医官一身都是亡罘脓痘,还未好全.....”玉苒有些支支吾吾:“怕是...怕是会传染给了宫里的贵人.....”
“放肆!!”方海市经不住心中怒气:“变成什么样了都是帝师的医官!!赶紧叫他们把人送回来!!可是要本宫亲自去接?!”
“不敢不敢.....”玉苒连连欠了身朝后退去,二人心中皆是波澜连连,滔天惊浪在心中汹涌,各种滋味掺杂其中,还未消化了来,却双双听得耳边一阵沉闷地坠落声,本能地朝演练场瞧去,便见两个孩子皆是躺倒在地,不知是谁撞了谁,又从哪里坠落下来。
一时间周遭所有的内官均纷纷迎上前去,扶人的扶人,方海市大惊,连忙冲上前去瞧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玉苒亦跟着冲上前,一把扯了最近的留桥:“你说,怎么回事?!”
“陛下和景春本是练得好好的.....可能是....可能是陛下一脚踩空了,从亭子上坠落下来了....景春飞身去接,撞了个满怀,一起坠下来了.....是奴婢们看护不周....是奴婢们看护不周.....”
随即,大家便见吴景春已然撞晕过去,半晌都没反应,倒是那褚唯一半点事没有,不过是撞得有些懵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罢了。
“惟允,你可有事?”方海市连连攥了褚惟允相问,上下打量了一番,瞧着人果真没事,心中大吁了一口气,这才转头看向吴景春,那孩子已然口中渗血,吓得方海市心都跟着颤抖起来,幸而李御医就在一旁,此刻亦是跟着冲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将其衣裳解开,全身看了了一遍,才紧张道:“撞得狠了!疑似脾脏有损伤!快,送进屋子里去!”
“那怎么陛下无事?!”方海市转头问道。
“是陛下先坠落的,而后景春飞身上来接的人,才与陛下撞了个满怀!自然景春伤更重!”留桥连忙解释。
然此话却电光火石间将方海市等人点醒,方海市连忙转身去瞧了不远处正在沉睡的方诸,踉跄冲过去,却见人已然毫无意识蜷缩,满口鲜血吐得胸口衣襟皆是层层触目惊心之红。
“鉴明!!”方海市慌忙将人搂紧怀中,低头瞧了眼前之人青白的脸色,不住呼唤道:“鉴明!.....鉴明......鉴明.....”
然人终未有回应。
“玉苒!!!”方海市尖叫道:“出宫!!!!将人带回来!!!!快点!”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9
一阵狼吞虎咽之下,方时理连连用了三大碗米饭,这才打了饱嗝搁了筷子。
一众人等瞧了面前这蓬头垢面、络腮满胡、一身碎步遮体的模样,皆是心酸无比。这方时理虽非文人墨客,亦非习武大汉,虽是医官出身,但也是流觞方氏家臣尊养出来的,何时沦落到此种狼狈不堪的地步。此番将人抬进来,不但发现他一身脓痘,还饿了将近四天,此外双腿皆瘸,不知踪迹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众人短时间内不敢多问,只瞧了人风卷残云用了饭食,想着待人吃饱了再细细问来。
搁了筷子,方时理瞧了瞧围坐在一边愣愣瞧着自己的一众人,皆是个个看了自己来,人人眼中皆是怜惜、疑惑、心疼、不解,想起这近一个月时间的遭遇,不......
一阵狼吞虎咽之下,方时理连连用了三大碗米饭,这才打了饱嗝搁了筷子。
一众人等瞧了面前这蓬头垢面、络腮满胡、一身碎步遮体的模样,皆是心酸无比。这方时理虽非文人墨客,亦非习武大汉,虽是医官出身,但也是流觞方氏家臣尊养出来的,何时沦落到此种狼狈不堪的地步。此番将人抬进来,不但发现他一身脓痘,还饿了将近四天,此外双腿皆瘸,不知踪迹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何事,众人短时间内不敢多问,只瞧了人风卷残云用了饭食,想着待人吃饱了再细细问来。
搁了筷子,方时理瞧了瞧围坐在一边愣愣瞧着自己的一众人,皆是个个看了自己来,人人眼中皆是怜惜、疑惑、心疼、不解,想起这近一个月时间的遭遇,不禁悲从中来,当即抹了眼泪哽咽起来。
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一顿止不住的哀伤过后,方时理还是克制了自己,抹抹眼泪,瞧了众人问道:“可否送我回宫,我要回去看看帝师爷......”
“你终于想起师父了......”方卓英无奈:“你失踪多日,我们遍寻你不到,李御医替了你尽心尽力照顾着师父.....先前我们找到一具尸体,穿着你的衣裳鞋子,戴着你的发簪,怀中还有你的出宫牌和师父的药罐.....身高体态皆与你相似!我们带了师父去认,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是你,还给那具尸体焚烧厚葬.....师父为此伤心了很久,也病了许久,后来有一天醒来,便说那尸体并非是你,我们都当师父师悲伤过度.....但娘娘为了让师父有个精神寄托,便还是遣了我们每日来寻你......我们日日在这城中寻你也是寻得很苦.....”
“算了吧.....你哪里寻得苦了.....你们日日都在逛街...”赵宣撇撇嘴,实在是听不下去:“也没见你们去城外寻人啊.....每日辛苦的还不是霁风馆和我们那些守城门的将士,进进出出的人一个一个盘查.....”
“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不是......”陈哨子皱了皱眉头:“若真是一个一个盘查,怎么这么多天就发现不了医官??!”
“你们也别争了!你们都以为医官去了!没有尽心尽力找都是事实!都是做给帝师爷看的!”张承谦低声道:“而今看来,爷说得没错,的确是我们没有用心去找!”说罢,看看方时理,道:“医官,你现在可以说说,这一个月究竟是发生何事了吧?!何故如此衣衫不整,狼狈至极,还.....还瘸了腿.....”
一番话又勾起方时理的伤心事,抹了抹眼泪,只得娓娓道来:
“从流觞回宫第一日,爷派了我去周府看幼度大人,我便乘了老修的车出宫。回来的途中,便闻到一股异香......我研究药物多年,对很多药的味道都很熟悉,那味道传入马车中我便知晓那是亡罘!我掀了帘子一瞧,便见了三辆平板车拉了东西过去.....要知道,亡罘剧毒,即便有心人要拿此做恶事,也会偷偷摸摸拿个小瓷罐去装,又怎会如运粮一般,这样装个几麻袋,故而我当即便叫停了老修,让他原地等我,我去瞧个究竟... ...”
“我下了马车后,便一路跟随了那三辆板车行去,便见他们将东西运到了瀛北河,趁着夜色无人,便将其中一板车上的一袋东西拉出来,抛撒进河中......我远远瞧着,看不真切抛进去的到底是什么,想着也应该不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将剧毒之物投入河中,但那异香实在像是亡罘,我便悄悄躲在树后,等他们倒了三麻袋至河中,便又再次尾随他们。”
“后来他们又拖着剩余的两个板车返回城中,朝着巷子里去。到了城里后,他们便分了两路,其中一路我不知去了何处,我便跟了另一辆,他们去了城里最大的丰民井,到了之后却不行动,反而只留了马车在井水边,我便趁了无人,上去查看了一下板车上的货物。我抠了洞,取了些麻袋里的东西来瞧,果真是亡罘的粉沫....他们将毒物投入河水不算,还要向井中投毒!!我自然不会放过,便取了些亡罘出来,拿了布装在怀中....本是想回了宫告知帝师爷....没想到在离开的时候,被他们返回来的人发现了......”
“他们将我蒙了眼睛,丢在板车上,一路把我运出去....我一路算计着路程,并不远,可我对城中的路的确并不熟悉,故而不知那路线和方向。待我被撤了双眼的蒙布,便发现被关在了一个柴房之中,瞧着并不像城外,倒像是城中某个府中的柴房.....随后,便有个管家一般模样的人跑来问我的话,态度算可,并未拳打脚踢,亦无恶言相加,更无威逼利诱......问我为何出现在井边.....我便哄骗了他来,只道我是个医官,夜半出诊,口中渴了,便去丰民井打个水来解渴....那人便未再说什么,亦没有将我放了的意思......只道让我安心呆着,该出去的时候,便会让我出去.....”
“这两日,他们倒也没亏待我,一日三餐均给了饭食.....关了几日后,突然有一天,那人又开了门来询我,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医官,我便道是的,他便问我,中了亡罘之毒要如何去治....我便心中明白,那人身边定然是有人中毒了,且必定与那也他们投毒有关... ...我便告诉他们,留珠子可缓解病症,鱼腥草配艾草亦可缓解.....但他们却说要根治,而不是缓解,我便告诉他们,得用白藓皮和金银花、配苍术煎水,洗身,同时将水再熬至干稠,搓成药丸,再用黄岑煎的水调制开引用,才能去根......”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差异,陈哨子连忙问道:“亡罘是可以根治的?!”
“定然是可以根治啊!!”方时理疑惑道:“你们都不知道?”
“我们问了李御医,他却说不出个根治法来!”众人皆是摇摇头。
“不乖李御医,他常年在宫中为贵胄治病,难以出宫研究药理,且宫中贵人得的病向来不是这些毒一类,故而他不知情也是正常....且亡罘之毒向来罕见,连医术记载都寥寥无几,即便是民间医者找不到法子,也是正常....我只是喜好研究偏方,故而自行找到了解毒之法....”方时理说着,又继续说下去:“那府中的人听我说得头头是道,便信了我是个医官,于是告诉我,他家老爷患了亡罘之症,叫我去治,若能治好,便放我行去。”
“当时我便假装并不知投毒一事,只问为何会得了亡罘这样罕见的传染之症,他便支支吾吾,叫我莫管,只负责救人便好。我心中疑惑,又问他,家中老人是何人,说到这里,他们便露出了凶神恶煞之脸,威胁我道万事莫问,只要负责将人治好便可!我便也明白,定然是他们下毒想谋害全称之人的性命,却祸及自身!因此我便想着利用给他家老爷治病的机会,想办法逃出来。”
“然后呢?你又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可是那府中人殴打的?”方卓英又问道。
“并非.....”方时理喝了一杯水,继续道:“那人虽是叫我给他家老爷治病,但却并未让我同他家老爷见面,只是叫我按照根治的方子,把药煎好....我便被他们带入一个小的厨房,给了我提到的那些药,以及炉子及水.....还派人盯着我煎药.....但府中来来往往嚼碎嘴子的人不少,路过皆是谈论城中百姓得了亡罘的事,我便明白城中定然已瘟疫横行!我心中自然焦虑,恨这府中老爷定然是罪魁祸首,便找了个借口暂时支离了守着我的人去多担些水来,趁无人之际,便将怀中先前做取样来用的亡罘粉沫,统统倒进了药中....那些粉沫虽然不多,但完全可致人死亡,我便想着,若此罪魁祸首死了,我便也算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至于这府中人要如何处置我,我当时只想着,找机会出个府再逃便是!”
“带擦洗的药水煎好,服用的药丸制好,我便对他们说,要用现摘的黄岑煎水服用药丸效果是最好的,便哄骗了他们带我出去摘草药.....他们一路派人押着我去河边找药,我便趁他们不注意,一个猛子扎进水中,逃跑了.....”方时理说道此处,竟吁了口气:“我虽然知道那河水有毒,我必然中招,但好在我明白解毒之法,故而并不在意.....我很快便游到对岸,寻了个石头堆躲着观望了对岸许久,发现他们正在调人找寻我.....我知道先前熬的药并不能治人,只会将人吃死,故而我短时间内不能回到城中,因此只能在河对岸先行找了草药给自己治一治,再找机会回城。”
“谁知两日后,我竟发现有穿着同样衣服的府仆找到了河对岸,不仅在河对岸找,另一边也在搜寻,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相谈,道是老爷死了,家里的孩子们也死了,若是能找到我,便找到了杀人凶手,能的十万白银呢....还说什么老爷作为朝廷命官,朝中定然也会派人追寻凶手,一类的话....我才明白,所谓的老爷,定然是朝中某位大臣......一时间我心慌无比,没想到害死了朝中大员....可一想到他定然就是下毒的罪魁祸首,我便也不怕了.....就算说道帝师爷那,我也是为民除害了.....”方时理滔滔不绝说着,丝毫没发现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仍旧是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我担心他们会继续找到我,可我也记挂着爷.....恰好那日河中尸体很多,我寻思着应是亡罘造成的,为了掩人耳目,我便寻了一具与我相仿的尸体,将我的衣服鞋子发簪统统换上......我想若是他们寻到尸体了,知我已死亡,便会放弃继续寻找......但是我那时已失踪多日,担心爷也派人来找我,又担心爷没有药.....故而将出宫牌和药都装进了那尸首中,想着万一被霁风馆的人发现了,也好拿了那要给爷送去.....那些药爷用个半个月,不是问题的.....”
“你可知道,尸体的确是被冲到了岸边,的确是因为令牌而送到了霁风馆,药也的确送到了昭明宫.....可药早就泡坏了,大家也以为你死了.....爷至今都还病着.....”陈哨子深深皱着眉头,为方时理自以为是的想法哭笑不得:“药没吃到,还惹了大家悲伤.....你这般行事,太不稳重....”
“不对啊....药怎么会进了水了呢?我明明塞得很紧的.....”方时理脸色一顿清白:“都不能吃了?!那爷现在呢?!情况如何?!”
“你还是继续说吧,腿是如何瘸的?!可还能治?!”陈哨子摇摇头。
“能治!能治!!不会有事!”方时理连忙道:“我换了衣衫,将那尸体推进河中后,便想着沿着河岸找条出路,相隔法子回城去,谁知河岸后面全是山,没过半日,我便出现了感染迹象,我想应该是我给那尸体换衣服之时被传染上了......不得已我只好想办法求生。幸好山脚下有些草药,我便取了来嚼碎涂抹,勉强控制了些,没过多久我便发现河中有船,便祈求了船夫载我到河对岸,那船夫看起来面善得很,很是热心答应将我运过去,谁知,他竟是个贩卖壮年力的人贩子......我上了船之后,船到中央,却怎么都不继续到对岸,反而一路往前行驶,直接将我带离了天启城。况且,那人见我饿了几天,还好心拿来了馒头,却不知道那馒头里放下了迷魂药,等我一觉醒来,我竟.....竟被卖到了原州城的花窑子里.....”
方时理说着,禁不住耻辱地低声呜咽,众人皆是又心痛又想笑。方卓英丢了帕子给他:“你既不如幼度貌比潘安,亦不如女子身段妖娆.....把你一男子卖进窑子....是要作甚......”
“他们觉得我好歹是个壮年男子,便以为我担柴做饭是可以的.....他们还叫我去......去....去破处子身.....将那些新拐来的姑娘们......反正...反正.....你们都明白的....还说我若是一年能破一百个,便....放我离去.....”方时理越说越屈辱,拿来帕子掩面而泣,堂堂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众人一时间皆是沉默,万万没想到方时理竟遇到如此不堪之事,个个不知如何安慰。
良久,只听那赵宣又大大咧咧来了一句:“冒昧问一句,你破了几个处子之身......他们才放你走的.....”
赵宣话落,众人皆是脸色一变,无奈地看向赵宣,示意他快别说了,赵宣连忙捂了捂嘴,尴尬道:“失言了....失言了....”
“我哪里能破什么处子之身....我自己还是......”方时理气呼呼顶回一句,而后又将话咽了回去,抽抽嗒嗒道:“我只道一身亡罘,哪里敢与他人有肌肤之亲......那些人又将我衣服脱光,确定我是个有瘟疫的人,将我的腿打断,将我扔了出去,骂骂咧咧说做了亏本的生意,买了个废物....我因此而逃过一劫,一路想办法,一边儿给自己治病,一边寻了人来帮助,这一路....这一路才勉强回到了城中... ...”
“娘娘的确该治治这全国上下的青楼花窑了!天启城这一行当也是百般乱象..... ”赵宣叹了口气,又引来张承谦严厉警告的眼神,这才彻底闭了嘴。
“娘娘自有打算,吾等为人臣子,可私下谏言,但不能当庭上折!”张承谦低声呵斥着,面色凝重看回方时理:“医官伤得如此之重,这一路你又是如何来的?原州到天启少说马车也要走8日,比流觞还要远啊!”
“我被人打断了腿.....躲在原州城的乞丐堆里呆了六日,我一边给那些无家可归的生病乞丐治病,一边趁机给自己治腿,幸而他们待我还算可以......”方时理慢慢恢复了平静,开始细细说着后续:“我先前在窑子里救过一个姑娘,被窑子打断腿赶出来后,那姑娘趁机会寻了我,给了我一锭银子,我在乞丐中呆了六日后,便寻了一辆马车,用这银子让人捎了我到延南县,那车夫瞧我身无分文,便不再载我,将我丢在延南便走了....幸而他将我丢在一条河边,那河边有草药有几户人家,瞧我可怜,收留了我一日,我趁机讨了几碗饭吃,而后又借了三俩银子,又搭了农家人的驴车,到了䦹水城。而后又在城里讨了几日饭......求好心的药铺施舍了一点治骨伤的药,方能勉强爬行.....”方时理说着,眼眶又一次红了起来。
众人皆是不忍听下去,在众人眼里,方时理虽无一官半职,但好歹也是帝师爷方诸身边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更莫叹拖着双腿一路乞讨!想想他这些日子吃的苦,众人都倍觉心酸,剩下的话,都不忍再听下去了。
一阵沉默,方时理揩了揩眼角:“待我回到天启城,算算日子,几斤一个月都过去了.....我....我.....我担心爷的病,可又怕先前被我毒死的那户人家还在城里寻我,再加上我本身就得了亡罘仍未大好,腿亦是瘸的....故而便蒙了脸......坐在别人拉尸体的板车上入了城.....守城门的兄弟我面熟,可...可我不敢相认......他们见是拉尸的板车,瞧我手上亦有脓包,便也不敢碰我,便放行了我.....我入了城,想着先来霁风馆找指挥史,可....可我双腿瘸拐,狼狈不已,便想着要找个药铺施舍根拐棍,也好勉强体面点走进霁风馆.....可那药铺不施舍于我,将我赶出了门,我又累又饿,差点儿昏过去,想着霁风馆便在这前头不远,便咬牙还是爬来了.....幸好....幸好遇见了各位大人啊!!!否则我真的可能就这样再也见不到大家了.....”
方时理说着,一时又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再一次呜咽起来。
陈哨子瞧穷周幼度,又瞧瞧方时理,心里早已把自己骂了个千百遍,自己当时明明已对如虹堂前的人产生了好奇,偏偏被方卓英一把拉走,即便自己后来临窗瞧了那么久,都未瞧出来那人是方时理!咫尺之遥,却失之交臂!幸而他是爬到了霁风馆,若非如此,此生说不定又出变数,便真是再难相见了!!
陈哨子心中万般愧疚,那方卓英与周幼度皆是懊悔不堪。
取了帕子,方卓英塞到方时理手中,亦是跟着哽咽道:“医官受苦了.....你先行休息了,换身干净衣裳再回宫吧....”
“你的腿伤现下如何?”周幼度又问。
“我自己正了骨,每日都捣了草药绑着,现下二十天了,勉强撑了拐棍能走几步,大部分时间靠爬着.....”
一阵巨大的心酸再一次涌入大伙儿心头,周幼度颇有些恼怒地站起身,道:“你们先坐着,我去下铺子!”
众人心知肚明,亦不拦着,金平便道:“自然是不会让医官再吃这样的苦!不若你先行沐浴更衣,换了干净衣裳我们再送您回宫.....爷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
“哎!哎!”方时理连连应着,揩了揩眼角:“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能让我撑下来回城的唯一理由便是帝师爷....爷断了这么多天的药,可还好?....”
“医官你先莫要问了....回宫你便知了.....”陈哨子连忙接过话,方诸的情况,众人每每提起皆是叹气,而今方时理遭了一番这样的罪,虽说是有命归来,但不知方诸若看到人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可还能接受?!
“医官,你不若先在霁风馆住些日子,等腿好点儿再回.....”赵宣道:“帝师爷自己都快不行了,若瞧了你又是断腿又是乞讨....”
“赵大人!!”张承谦连忙呵止道:“又乱说话!”
“你说什么?!帝师爷不行了?!”方时理大惊,连眼泪都收回去了一大半:“我就知道爷不会好!送我回去!我要回宫去!!”
“不在这一时!”陈哨子亦是考虑再三:“李御医一直在边上照顾....而且你突然有了消息,可却又遭到这样的经历....一身伤病,爷也会心疼....”
“我要沐浴更衣,快借我一副轮椅,我要尽快回宫,我要尽快去看看帝师爷!”方时理斩钉截铁道,不允许任何人有所阻拦。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8
集市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再回天启城,离城中亡罘之疫爆发不过一月有余。
方海市从方诸手中接手了朝中之事回来不过七八余时间,这城中亡罘便陆续散去,都中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又是一片广聚世间商贸之圣地,亡罘之势来去匆匆,犹如一阵飓风,世人再谈及亡罘,除了夸张太后及陛下救难有方,亦哀叹农署司王政霖一脉死得可悲可叹,令人惋惜。
朝堂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周幼度亦病愈归来,唯有医官方时理再也没有出现过,亦寻不到任何踪影。
方诸并未如大家预估得那般脆弱,虽喘疾犯得次数比以往多了很多,但却极少咳血,偶尔呛咳亦只是一阵子,每日精神尚可,虽未上朝参政,但方海市每......
集市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再回天启城,离城中亡罘之疫爆发不过一月有余。
方海市从方诸手中接手了朝中之事回来不过七八余时间,这城中亡罘便陆续散去,都中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又是一片广聚世间商贸之圣地,亡罘之势来去匆匆,犹如一阵飓风,世人再谈及亡罘,除了夸张太后及陛下救难有方,亦哀叹农署司王政霖一脉死得可悲可叹,令人惋惜。
朝堂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周幼度亦病愈归来,唯有医官方时理再也没有出现过,亦寻不到任何踪影。
方诸并未如大家预估得那般脆弱,虽喘疾犯得次数比以往多了很多,但却极少咳血,偶尔呛咳亦只是一阵子,每日精神尚可,虽未上朝参政,但方海市每日下了朝便携了孩子们去昭明宫陪着用膳,又主动令褚惟允带些奏折去请教方诸,给方诸寻些事来,好过他闲下来便陷入沉思。李御医虽完全取代了方时理,但每日的面色却日复一日凝重,众人皆知方诸亦不过撑着过下着每一日罢了。
派去寻方时理的暗卫一直未曾收过线,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发渺茫起来。方卓英与陈哨子每日清晨皆是出宫寻人,这戏做得足足的,好哄了方诸开心,至了下午,再回宫陪小皇帝习武,虽每日回禀的都是“人未有消息”,但方诸俨然习惯了这样的回禀,每次仅是点点头表示知晓,便再无下文。
“方时理”三个字,在昭明宫成了若无缘由则不能擅自提及的名字,众人皆知是帝师方诸心中深深的痛楚,谁也不敢擅自说起,以免惹了爷悲伤来。
这一日,陈哨子与方诸又在集市中穿梭了来“寻人”,二人百无聊赖,这些日子已将都中大街小巷晃荡了个遍,几条生意兴隆的馆子亦吃了个遍。
“哨子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卓英瞧了两边铺子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咕哝道:“你瞧你我二人,一不用上朝理政,二不用陪伴师父,每天早晨就在外面晃荡,用了午膳便又回宫,忙碌了这么些年,这大半个月时间来,过得好生无趣.....”
瞧了时而阴沉时而明亮的天空,陈哨子并肩缓缓踱着步:“我知道其实人是找不回来了,那尸体就是方医官的,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日认尸的时候爷并不指出疑问之处,倒是昏睡了七八日以后,等娘娘回来了,突然又推翻了指认,说那不是医官.....”
“说不定那日师父悲伤过度.....事发突然,一下子没缓过劲来也是正常的.....”方卓英叹息着,二人行至一个卖稚儿玩具的铺子,陈哨子停下脚步,顺手取了铺子上的拨浪鼓,哐当哐当转了几下,又被方卓英一把夺下,放回了原处:“你莫要再看了!你这些日子买了也太多这小玩意儿了!哪里是来寻人,分明就是陪你逛集市,买东西来着!”
“我给我未见面的孩儿瞧一瞧,怎么不可以?!”陈哨子被方卓英强行拉走,口中嚷着。
“你已经买了好几个拨浪鼓了!”方卓英撇撇嘴:“快午时了,不若去采月楼先将包间订了,好等张承谦他们过来便是!”
方卓英嚷着,不管不顾拉了人朝前头的采月楼行去。今日乃是休沐之日,方卓英与陈哨子便约了张承谦等人在霁风馆不远处的采月楼一聚,这乃是为数不多的以供这几人私下不问朝事在宫外相聚的机会,且今日还邀约了周幼度、赵宣,便是连金平亦拉了出来,打算就在采月楼小酌几杯,顺便聊聊下一步如何缓解了这每日上街寻人的局面。
陈哨子被方卓英一拉,脚步亦不由得加快了几步,顺势被方卓英撤着超前行走着。
至采月楼门口,便见附近的药铺“如虹堂”正驱赶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至铺外,那男子蒙着脸瘸着腿,似双脚残疾,被药铺的伙计推搡倒在地上,但却并没有起身骂骂咧咧,而是抚了抚双腿,倚靠在墙角低低喘息着。
陈哨子颇为不忍,便多相望了几眼。
“瞧什么呢?”方卓英顺了陈哨子的目光回头瞧去,不过一流浪男子跪地乞讨的模样。
“那个如虹堂,是周大人家的铺子吧......”陈哨子皱了皱眉头:“怎么如此对待流浪者?”
“你管不着!”方卓英似笑非笑,瞧了瞧陈哨子:“我也管不着.....”说罢一把攥了陈哨子上楼:“那是周幼度家这个月新开的铺子,家大业大,咱们也管不住....”
“我得去跟周幼度说说!”陈哨子不满:“不能这般欺负老实人!”
“谁是老实人还不一定呢!”方卓英朝迎上了的伙计道:“五位!要个包间!靠窗的!”
“好嘞~五位客官——二楼临川阁——二位爷,您慢些!”伙计殷勤地将人引了上去,二人便匆匆入了包间,开了窗,朝下望去,整条街景,一览无余,便是连不远处霁风馆的大门,一看得清楚。
干坐许久,陈哨子斜靠了窗台剥着花生,一派逍遥模样,映入方卓英眼中,甚是不满:“你自打进了这屋子,便一直看着窗外,你究竟瞧什么呢?”
“我在想,亡罘之疫去了以后,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剩了多少孤儿寡母。”陈哨子心不在焉地答道,眼睛却依旧停留在先前那个被如虹堂赶出来的男子,那人依旧跪坐于店铺墙角之下,一动不动,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个死人。
“死了三百余七人,九十三户人家家破人亡,城中约四千六百余人感染瘟疫。”方卓英捻起一粒花生,顺势剥了壳,瞧了陈哨子不可思议瞧着自己的眼:“莫惊讶,这是安济府报给天启府,而后又报给户部的数字”
陈哨子丢了一粒花生入口中,又朝如虹堂瞧了瞧:“都中经此一疫,发现少了不少流浪人,”说罢又想了想:“许是很多流浪者都在这次瘟疫中死了......”
“天启府向来对无家可归者持扶助之态”,方卓英道:“很多年前师父和先帝讨论过此问题,要设立救助阁,以慰都中流浪者.....只是后来经历了这么多,亦不知而今此事究竟谁管。”
“是啊,帝师爷当年还是青海公的时候,领着我们干了不少事......”陈哨子感慨万千,瞥了一眼方卓英:“这些年我们爷过得太苦了些。”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话题转入方诸,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便在二人沉默中,张承谦等四人竟鱼贯而入,倒是像事先约好了似的。
一阵寒暄入座,陈哨子调侃道:“周大人可都好全了?”
“蒙将军惦记,幼度好很多了。”周幼度笑道。
“也是,不好怎么能来赴约!我瞧着你们家新开的那药铺,气势恢宏得很!”陈哨子道。
“小本经营,不足挂齿,乃是家父新开的,与幼度可没关系。”周幼度连连摆手,似要撇清关系:“怎么,这么小的药铺,怎就入了将军的眼?”
“我瞧许久了,就是那掌柜的脾气不好,把一个瘸腿的流浪汉给推了出来,甚是不友好,难免惹了门面上的闲话来。”陈哨子倒着水杯中的茶,看似漫不经心道来。
“哦?”周幼度一愣,连忙起了身朝窗外瞧去,却见如虹堂门口干干净净,并未有其他,扭头便道:“倒是没看见什么流浪汉....”
陈哨子连忙扭了头去看,果真,那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竟不见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陈哨子只得耸耸肩,便当此话题不必再论,转而问道:“今日休沐,难得与各位能在此一聚,我与卓英每日在街上晃荡寻人,你们也是知道的,其实是不可能寻得了医官来,无非就是哄了爷开心罢了。这情形,亦不知何时事个头,各位可有什么好的法子,让帝师爷别再让我们去寻人了。”
“帝师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你们每日就在街上闲晃?”周幼度仰头一口喝了手中茶:“不与你们计较而已。”
“那又何苦嘛!”憋了一肚子疑问的赵宣此刻亦忍不住插话:“我都想去问问帝师爷,何事才能不寻医官......每日列班在各城门宫墙处守着,也很难受不是!”
“你们不可妄论帝师爷!”张承谦道:“我当初陪了爷去霁风馆认了医官尸体的,爷也说了那就是医官,而今又说不是......非要你们去寻人.....我也曾想过,爷是明明知道医官去世了,非要你们去寻,还是说,爷真的觉得那尸体不是医官才要你们去寻....我想过无数次.....我也想不明白啊....后来就不要计较了,爷说找,那大伙儿就去找吧,起码爷这些日子瞧着身子还不错,听说娘娘每日下午捧了折子带陛下去请教帝师爷?”
“这倒是。”陈哨子点点头:“可这每日寻人的日子不好过啊.....你我都清楚,医官早就去了,是爷一直不肯接受。”
“他若不接受那就顺了他便是!”周幼度亦跟着附和:“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希望,便让帝师爷心中留有一份念想,又有何不可?”说完,又瞧了瞧始终不敢吭声的金平:“指挥史,你说对吧?”
“嗯.....”金平连连点头。
“呵,你问他?他伺候师父多少年了,什么都听师父的。”方卓英无奈道:“这些日子,师父瞧着好了不少。”
“其实你们莫要看爷这些日子处理奏折,像是好了很多,”金平仍旧是毕恭毕敬道:“李御医每日四次诊脉,都是摇头的。”
“如何?什么意思?”张承谦连忙问道。
“从爷的喘疾爆发次数来看,并不容乐观。爷以前常呕血,但是只是把淤堵之血呕出来,而今三五天也不见爷呕一次血,却只见得他一天三五次犯了喘疾,都是因为心肺淤堵越发严重引起的。”金平提起此事,不免担心:“我平日都跟着娘娘多,李御医也和娘娘说了,若是这淤堵过久,怕爷再受刺激,是很容易随时就走.....的”
一番话说得大伙儿手中的水杯都懒得提拎起来,那伙计恰好端了菜上来,规规矩矩布了六个菜后,众人竟觉得口中索然无味了。
一阵沉默,突闻窗外长街上,远远传来一阵喧嚣声,众人皆伸长了脖子去看,远远地见霁风馆门前围了七八个人,还有几个将士拿着长矛,对着地上之人比划什么,引得周边人阵阵来瞧。
“你们霁风馆的事!”赵宣竟有些幸灾乐祸:“你瞧你们那两将士,主子不在,能凶成那样!”
那陈哨子与金平皆是睁大了眼睛去瞧,远远看去,果真如赵宣说的那般,几个将士脾气大得很,陈哨子揉了揉眼睛,那躺倒在地的人,不正是先前那个瘸腿的流浪汉么?
“要不要去瞧一瞧?”陈哨子问金平:“你管的人,要不要去收拾一下?”
“是!”金平一阵皱眉,连忙应了下来。
“你不去瞧瞧?”方卓英看向陈哨子,讥诮道:“好赖你先前也是霁风馆指挥使”
陈哨子无奈一笑,撒了手中花生,只得起身站起来。
“如此说来,你不也应该去看看?”张承谦对方卓英道:“你是帝师爷的徒弟,你在霁风馆长大.....”
“那你也得去看看!”陈哨子撇撇嘴,对周幼度道:“那倒在地上的,就是先前你们如虹堂驱赶之人!”
周幼度白了白眼,又瞧瞧张承谦:“如此说来,我们都应该去瞧瞧,你们所有人都个霁风馆脱不了关系!”
赵宣夹了几口菜在口中,大大咧咧说:“去!去!”说罢抹了抹嘴巴:“娘们儿唧唧的,好凑热闹!不去都不行!”
一众人抱着凑热闹的心行至霁风馆,那霁风馆的将士一瞧都是霁风馆出去的大人们,吓得当即心下慌乱起来,连忙拱了手道:“各位大人,此人一路爬过来,非说自己是....是....方医官.....可是面具又不肯摘下来.....谁知道他是谁啊....”
“你说谁?”众人皆是惊天一愣,当即便一颗心提起来,又瞧了瞧地上用灰布裹着头和脸,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这一身褴褛至极,双腿皆是瘸拐,与那个虽是一身农夫气息但却精通药理的方时理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止。
“方医官!方时理!他自称自己是方时理!怎么可能呢!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方医官.....”那将士无奈道:“且他一直裹着头,不肯露脸,我们如何判断!他非要见指挥使,我们不让,他便趴在门口不走......故而我们把他拖出去了....这不是闹事吗.....”
众人听完将士之词,纷纷蹲下身子,细细观摩了人来。那人俨然晕晕乎乎,一副不知今日何夕的模样,恍恍惚惚不认人,只留了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露在外面,一下子真是难以分辨出是谁来。
“这位好汉?!”陈哨子细细瞧了人来,伸出手隔了袖子推了推人,那人显然已迷糊,不知因何原因,连眼睛亦紧闭了来,并不理会陈哨子。陈哨子心中好奇,便要伸手去掀了那人裹头的布巾来。
“将军!”金平连忙拦住,一把手拽回陈哨子,瞧瞧指了指那人脸上露出的鼻子边上,一颗已然消散但留有余疤的脓痘痕迹,低声道:“小心!是亡罘患者!”
陈哨子手一缩,愣了片刻,乃仍旧隔了衣服悄悄拍了拍那人:“这位好汉,可听得见我说话?”
众人皆是大气不出,过往行人里外围了三层,皆是看热闹之人。
许久,在陈哨子五六遍的试探下,那人这才转圜回意识,缓缓睁了眼睛瞧了面前之人,而后瞳孔扩大,几行泪水汹涌而下,一把抓了陈哨子的一摆,激动得声音都跟着发颤起来:“将军.....是我啊....我是时理....”而后又看见金平、方卓英、张承谦、周幼度、赵宣等人竟是齐齐围在身边,更是热泪盈眶,语无伦次道:“是我....是我....时理....你们....你们可算....我可算见到你们了啊.....”
“把人抬进去!!!”金平叫嚣道,陈哨子更是一阵发麻,没想到!!没想到此人竟是方时理啊!!!!而自己刚刚路过如虹堂之际,若再多给些关注,何至于到人爬至霁风馆才发现啊!!
一众人心中当即全乱,说不出疑惑、惊喜、震惊、惶恐,各色滋味心头萦绕之下,手忙脚乱将人抬进了霁风馆,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亡罘之症!!!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7
那周幼度本是用了午膳后便于榻上歇下了,半梦半醒之际,听闻了管家来报,张承谦张大人来探视,便要起身来换衣裳,谁知头晕目眩之下扯了伤口,一阵疼痛之后,张承谦自行入了屋,便直接阻了人下榻。
“张大人来瞧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迎接,”周幼度脸色依旧苍白,低声问道。
“倒不是我非要来瞧你,”张承谦嘴角牵出一抹笑:“你看今天是谁要来瞧你!”
说罢,周幼度顺了张承谦的笑脸朝外瞧去,便见一身鹅黄薄裳裙的方海市款款而入,那盈盈而笑的眉眼间,尽数皆是好久不见的挂念,瞧得周幼度一时竟发了愣,竟忘记了行礼。
“周大人!”张承谦轻轻碰了碰......
那周幼度本是用了午膳后便于榻上歇下了,半梦半醒之际,听闻了管家来报,张承谦张大人来探视,便要起身来换衣裳,谁知头晕目眩之下扯了伤口,一阵疼痛之后,张承谦自行入了屋,便直接阻了人下榻。
“张大人来瞧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派人迎接,”周幼度脸色依旧苍白,低声问道。
“倒不是我非要来瞧你,”张承谦嘴角牵出一抹笑:“你看今天是谁要来瞧你!”
说罢,周幼度顺了张承谦的笑脸朝外瞧去,便见一身鹅黄薄裳裙的方海市款款而入,那盈盈而笑的眉眼间,尽数皆是好久不见的挂念,瞧得周幼度一时竟发了愣,竟忘记了行礼。
“周大人!”张承谦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注意行礼,周幼度方才掀了被子欲下榻。
“不必行礼,”方海市轻道:“你有伤在身,躺着便是。今日本就是出宫来城中瞧一瞧疫民的情况,顺道来看看你,是本宫禁了他们事先通传,反倒叨扰了你歇息了。”
“臣惶恐.....是臣失礼了.....”周幼度连忙鞠了手,侧坐着行礼。
“你们先下去,本宫有些话要私底下问了周大人来。”方海市瞧了瞧张承谦谦与金平,二人向来知道太后与周幼度私交匪浅,便知趣地行礼退下,只是金平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有些话亦只能烂在心中,是自己万万没有资格提醒的。
待到二人都离去了,屋中只剩方海市与周幼度,方海市瞧了瞧着屋中,竟是连一张椅子都未有,周幼度尴尬地笑了笑,只好支吾着说道:“幼度.....怠慢了......平日幼度极少在这府上居住,这些日子受伤不敢回老宅,以免家中双亲担忧,故而临时在此住了些日子....寒舍简陋,连娘娘可坐的位置都没有......”又看了看榻侧,一脸通红道:“若.....若娘娘不嫌弃....便.....便在榻侧坐一坐吧....”
“无碍。”方海市此刻竟放下了太后身段,又是一副小儿郎之态,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下:“不必与我如此客套,先前听闻你为了我而受伤,心中担心不已,昨日见你在宫外晕倒,碍于众人皆在,亦不好关切.....现下你可好了些?”
“劳烦你惦记,好多了.....”周幼度眉眼含笑,瞧了人一如当年那般不介意自己,还特意绕行来瞧了自己,心中一阵感动。
“幼度,有一事,我想与你说了来。”
“娘娘请说。”
“我想将绪兰留在身边.....”方海市瞧了周幼度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反倒有些不自在,连忙找了话题来说:“她医书精湛,此次生产,她出了不少力,且陪着我的这些日子,尽心尽力.....而今时理突然离去......虽她不精通其他,但我亦向留下来贴身陪伴,万一日后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信任的人在身旁听差.....”
方海市缓缓说来,细细糯糯的声音在周幼度耳边想起,多日的相思在此刻突然尽数散出,周幼度犹如在梦境中起起伏伏,沉醉不已,一时竟瞧得方海市出了神。
“幼度?”方海市低声一问。
“哦....”抽回神识,周幼度连忙应道:“那自然是可以,只是不知绪兰那边如何去想,她可同意了?”
“我令玉苒向她先说了一通,愿意给她御医馆正五品职位,向御医馆要编,绝不亏待了她.....”
“好.....只要她愿意,我无其他意见.....只要我有,只要娘娘需要,幼度都愿意双手奉上给娘娘.....”周幼度感慨道:“王绪兰能被娘娘看中,是我周家药铺的福气.....”
“如此......那我便谢谢你了.....”方海市心中一口气沉下,这王绪兰留宫陪伴自己一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娘娘到我府中来,不应该是只为此事而来的吧.....”良久,周幼度说道:“方医官的事,幼度心中愧疚不已.....亦惋惜不已......若不是那日医官为了来瞧我,亦不会就这样失踪不见而后出了事......幼度病了多日未上朝,请假久矣,亦许久未曾拜见帝师爷.....不知帝师爷可好.....”
几句话戳中了方海市心中痛点,一番焦虑掩下,方海市沉沉说道:“不好.....病了许久....”
“可是需要幼度做些什么?只要幼度能为你.....为帝师爷做的....”瞧了方海市脸色哀戚,一股本能的担忧从周幼度心中腾起。
“他的身子,向来是时理一个人亲力亲为制药照顾着的,几乎不假以他人之手....而今时理殁了,他一直不肯接受这事实,每日病恹恹的,我昨日回宫,他竟高热起了大半夜.....时理的药断了许久.....”方海市说着,竟有些哽咽,竭力控制了下心绪,瞧了周幼度正担心着自己的眼神,问:“今日我绕道于此,便是想问问你,可还有医术高明的医者,可以代替医官,贴身照顾他......李御医在宫中多年,并不精通那些江湖异术或其他偏方,用的都是正统之药,可时理一直都是用偏方在治疗他......”
“我知你的意思.....”周幼度莫名有些失落,却又深深明白她对方诸的记挂。自己有什么好难受的呢?她本就全心全意对方诸啊....可心中还是会痛......原以为她特意绕了道来瞧自己,心中欢雀不已,多日的病痛都觉得那一瞬间消散了大半,可事实不过是为了方诸,她竟放下身段,来自己府中替他再求一医.....
明明无数次告诉自己,若是决定了选择此生只爱一人,选择放下世俗,不顾家族侧目,不做他娶,那便遵从了内心去辅佐她,陪伴她,理应为她欢愉而欢愉,为她忧愁而忧愁,为她奔忙而奔忙.....这么多年了,自己也是这么做的,甚至一再劝了玉苒,爱一个人不若成全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她对方诸的付出,可真的“乞求”到自己面前来,自己的心还是会痛。
周幼度有些酸溜溜,有些怜悯自己,然而面上却不动神色。
方海市见周幼度陷入沉思,以为他正在脑中搜寻着良医,便安安静静坐了榻侧来等着,
未几,周幼度道:“海市,抱歉.....周家已无医术如方医官那般精湛灵巧的医官了.....”
方海市咬了咬唇,默默点了点头,心知也的确为难了周幼度,便不再说什么。
一顿沉默,周幼度突然大胆地牵了方海市的手来,却在碰到她的指尖时,她心惊一缩,本能地闪至一边,却并未呵斥周幼度,只道一句:“你逾矩了....”
“是....”周幼度突然心一横,低声道:“你知道我向来青睐于你.....这么多年一直安身朝中,只为陪伴你....可是海市.....我想要看到的是你的幸福,而不是你整日整夜为他心力交瘁....你何时能为自己多想.....”
“周幼度!”方海市有些惊颤,面前之人莫名其妙的质问令自己更加揪心:“我原以为你早就明白我和他之间远不止夫妻之间的情谊,更多的是至死不渝携手共进的相守.....而今我发现你其实并不明白.....”
“我没有那么博大!”周幼度低声道:“我想看到的你的幸福,是有笑容的,即便你与他恩爱有加,只要你是发自肺腑的笑,我认了这么多年我的固执....可是你.....”
“他就是我的幸福!你不必再说!”方海市迅速起了身,叹了口气:“你累了,好生歇着,便当我今日未来过你这里!好好养着,早日回朝便是!”
说罢,方海市竟是头也不回朝屋外行去,周幼度不便叫住她,只瞧了她有些孤单的背影,心中默叹。
自周府中出来,方海市有些恼怒,有些失望,有些焦虑,又有些手足无措!满怀心思独自走着,将马车与张承谦、金平抛在身后,二人不知这太后与周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方海市一人寡着脸孤身一人朝前走去,均是不敢上前询问,只得默默跟在了后头,以作护卫。
这城中已然有了好转,稀稀落落开了些许店铺,尽管这两旁皆有疫民露宿,但方海市知道他们并非无依无靠,都有水喝有粥用,果腹治病皆不是问题,便索性又沿着集市走了几圈,算作体察民情罢了。
直至酉时将至,方海市又累又饿,才想起昨夜自己一夜未歇,此番倦意袭来,便是连晚膳的胃口都没有了,再一回头,却见张承谦和金平还默默跟在后头,不免叹息一声:“回宫吧。”
待回了宫中,方海市已是呵欠连天,擢了玉苒来问昭明宫的情况,玉苒只道一整日昭明宫都未曾遣了人来上报帝师爷的病势,想必有所稳定,方海市这才点点头,熬不住地上了榻去睡。
至亥时一刻,方海市突闻耳边玉苒低沉的呼唤声,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正想训斥一顿,便见玉苒手中勾了自己的衣裳近前道:“娘娘,昭明宫来报,帝师爷不大好,您可要去看看?”
一句话说得方海市睡意全无,连忙起身自行穿了衣裳,问道:“不大好?怎么个不好法?”
“咳了一整日,亦吐了一整日,现下喘症有些严重,大汗来报,帝师爷一直念着想要见见娘娘.....”
“可又是呕血了?”方海市忙问,脸色已急速变灰。
“大汗并未细说,只是来请娘娘,只说帝师爷一直嚷着要见医官,要见娘娘,便一刻不停,又匆匆跑回去了.....”
“医官?李御医不是在么?”方海市说着,已然迈了步子进了暗道,玉苒亦紧紧跟随了脚步,在一旁解释:“不是李御医,爷一直喊着要见方医官......”
方海市听完这不清不楚的禀告,心中愈发心急如焚,脚上不免加快了些速度。
待出了暗道,转入方诸寝宫,便见方诸呼吸急促,已是无力瘫倒在榻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除了痛苦地喘息,别无他举,那微阖的双眼,在听了脚步匆匆的声音后,勉强又睁开了些,瞧见了是方海市,这才尽力张开盯着方海市的脸,千言万语都在这双目相望中。
“怎么回事?”方海市一屁股坐于榻前,对众人问道。
“师父今日喘疾颇重,已是喘了一整日,连话都说不出几句.....”方卓英焦躁不安,心疼万分:“今日一日完全未进食,早上咳了一上午,下午又吐了很久,但什么都没吐出来....我们一直想请娘娘来看看,但师父一直拦着,只道娘娘在忙国事....到了今晚不久前,突然又说要见娘娘....我们不敢怠慢,只得请了你来.....”
方卓英皱着眉头说道,心中对方诸的担忧此刻又不好当着方诸的面说起来,只得连连看了方海市,希望她能明白方诸此时此地的境遇。
“若是想见我,你何时找人来告诉我都是可以的.....何故要拖到这个点....”方海市隐下心中的不忍,柔柔缓缓地抚着方诸有些凌乱的碎发:“我今日忙了一整日......瞧你喘成这样,不若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好些再说于我听可好?”
方海市轻轻说着,方诸却一把拉了她的袖子,急喘吁吁之下,问道:“你可找了方时理?”
众人纷纷低了头,不敢言语。方海市瞧了大伙儿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回头又瞧了瞧方诸,心下不忍,却还是想了说辞来:“鉴明.....我们也叫了人去寻.....”
“你骗我.....”方诸突然铆足了力气叫道:“他们....他们都说我是幻觉....说时理已经去了!你们....你们并没有去再去寻他.....”
再一次转头看向众人,方海市眉头越发拧得紧!昨日自己将方诸的疑惑说予了众人来听,这些人都称方诸不过是悲伤过度,思念甚深而不愿接受事实,自己亦不过随了众人也便这样认为!谁知,谁知这帮人竟背着自己告诉方诸,他不过是幻觉,自己并未擢人继续去寻!然此事众人并未告知自己啊!!!而今面对方诸质问,自己不过编了几句安慰的话来劝道他,谁知竟被揭穿!!
好一群事先不套好说辞的人!!自己还忙着圆这个谎,他们倒提前据实相告了!
一时间方海市郁结,不知如何面对方诸。方时理殁去,自己何止心疼!何止难受!何止不舍!可自己并未在都中,众人的描述自然是信的,方诸已然病入膏肓,极度悲伤之下,不肯接受方时理离去的事实亦在情在理,可而今他一而再再而三表示方时理并未死去,但先前派出去寻人的暗卫皆是寻不到人,那尸体又与方时理如出一辙,叫自己如何处理?!
本是想着劝慰了方诸来,便道一句派了人继续寻,以宽慰了他现下这支离破碎的病体和有些不清不楚的意识,谁知这帮人竟迂腐到连个善意的谎言都不会编,实乃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没死....那个人不是他....时理的手是有伤口的.....那个尸体没有伤口....”方诸再一次强调着,心中又气又急,短短几句话令自己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
“爷.....我们问了暗卫,那手上是有伤口的.....不过是当时摆放的姿势,您并未看清.....”陈哨子心中亦是焦急万分,方诸已经病得不清不楚,当时又笃定了那尸体便是方时理,而今又来推翻,便是想找那尸体过来再验也是不可能了,早就一把火化了.....
“哨子!”方海市斥责道,而后牵了方诸的手,瞧了他这样焦急喘息的模样,连连替他抚了心口,止不住安慰着:“我定然派了人去寻他....你莫要再着急了,仔细又气坏了身子.....”
“我没有幻觉.....海市.....直觉告诉我,那不是时理....不是他!!”方诸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方海市的手:“我无法给流觞一个交代....你们要替我把人寻回来.....”
“好...好....”方海市连连点头,又瞥了一眼李御医,示意他快近前诊治。
李御医亦是无奈至极,入了前来又细细诊了片刻的脉,面色凝重地掏了针来,将方诸胸前的衣襟撩开,几针扎下去,方诸便是连喘息的急促都没了,病恹恹沉睡过去。
待到人悄无声息,方海市这才将一众人统统喊至院中,心中颇为愠怒问道:“那尸体到底是不是方时理的?!”
“是....的确是医官的.....”金平再次确认道:“属下今日再一次回霁风馆把那几个给医官整理妆发的暗卫喊了来又问了一遍,那手上可有伤口,他们都说的确是有的!可能只是那尸体泡胀了,又是双手交叠向下摆放的,故而爷没有看清楚.....”
“娘娘,爷心中不肯接受,故而一再二再而三要我们去寻人.....我们本也想说我们去寻了人了,好哄了他心安来....可是我们爷向来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若骗得了他一天,可骗不了他一世,届时找不到医官来,我们担心爷再一次崩溃于榻前,反而对他的病不好,故而我们这一次都不想欺骗他.....”陈哨子跟着说道。
方海市何尝不知这个理!可瞧着方诸这样,心中万般心疼啊!
“李御医,帝师爷这般情况,还能撑多久?”方海市红了眼眶,今日方诸这情形瞧着只是惹翻了喘疾,可整个人瞧着已是极为不稳妥了。
“娘娘,微臣不敢欺瞒......帝师爷已是病入膏肓,强撑不了太久了.....方医官离去本身给爷的打击就很大,而今又不肯接受事实.....微臣给帝师爷把了脉,血弱隔阻,神气涣散,的确是有精神浑浊之势,再加上方医官的药断了这么多日,对帝师爷病情的恢复是完全不利的......今日爷连一口饭都没能吃下,微臣今日一天的脉象看下来,结合干呕的症状,这心肺淤堵之症犹如洪水猛兽,爷的身子不堪一击......娘娘,若爷能靠意志力撑下去,好的话,也不过再撑一两个月,若这意志力没有了,这便也是随时的事了......”
“心肺淤堵.....你们这些天又是如何治的?!”方海市犹如一颗巨石沉入潭底,被李御医一番话说得犹如海中孤舟亦将覆灭般毫无希望,只得麻木问道。
“先前用过归宁气压制.....后来也渡过真气强逼心肺淤血.....可这两个法子,一个犹如温水煮青蛙,淡漠了病症爆发,阻隔了及时治疗,一个犹如山洪倾泻,摧残体力过甚,皆是不适合帝师爷多次使用.....爷的病一直是方医官用药物养着的.....我们这些人的法子......”陈哨子摇摇头,也是一脑子的绝望。
“如此,你们都是没有办法是么?”方海市脱力至极,见众人均是点点头,只得咬牙道:“那你们便去寻人!把这戏做足!他若不信,你们便寻人寻给他看,心中若有希望,自然活得有盼头些!”
方海市忍住眼眶的泪水,说下这番令人无奈至极的话,已实属不易。
人至极限,还有什么法子可挽留?只要还有一招,她方海市都会想办法,逆天改命留住他!!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6
方海市听闻方时理一事时,已近亥时六刻。
回了宫处理了许多事,未曾休息片刻,褚惟允与褚唯一又入了金城宫偏殿求见。许久未见了两个孩子,心中格外思念,遂暂时放了手中事,陪了两个孩子用了晚膳,又听褚惟允将王政霖一事细细禀来,方海市已然面色深沉。
待送走了两个孩子,已经近亥时,虽是一身疲乏,问了一番周幼度的情况,得知人送回府中后清醒过来了,心中安稳下来,便乘了软轿去往了昭明宫。那人自下午在宫门处匆匆一瞥,还未有机会好好说上几句话,心中早就思念成疾,又见那人病体难支,一路方海市还未至昭明宫,心早就飞向了方诸身上。
入了宫,见了陈哨子与方卓英、金平三人都......
方海市听闻方时理一事时,已近亥时六刻。
回了宫处理了许多事,未曾休息片刻,褚惟允与褚唯一又入了金城宫偏殿求见。许久未见了两个孩子,心中格外思念,遂暂时放了手中事,陪了两个孩子用了晚膳,又听褚惟允将王政霖一事细细禀来,方海市已然面色深沉。
待送走了两个孩子,已经近亥时,虽是一身疲乏,问了一番周幼度的情况,得知人送回府中后清醒过来了,心中安稳下来,便乘了软轿去往了昭明宫。那人自下午在宫门处匆匆一瞥,还未有机会好好说上几句话,心中早就思念成疾,又见那人病体难支,一路方海市还未至昭明宫,心早就飞向了方诸身上。
入了宫,见了陈哨子与方卓英、金平三人都在寝宫之外等候,疑惑之下问了才知,方诸自从外回来后便陷入沉睡,晚膳时分意识半分清醒之下用了几口粥,便又继续沉睡,戌时好好地起了高热,至了亥时便已彻底陷入了迷糊。
方海市心中焦急,自己这一路都在猜想方诸定然不分昼夜在处理瘟疫一事,没想到果真将自己熬成了这副模样,问起为何不见方时理在身边伺候时,众人才将方时理一事小心翼翼地向方海市禀了来,惹得方海市垂泪不已,不肯接受。
许久,方海市突然说道:“今夜我来陪着他,你们都出去,若是有事再唤你们便是!”
众人点点头,纷纷出了屋子,商量合计之下,这几日便就在昭明宫住下。期间格塞挺了七个月的孕肚前来,想要拜见方海市,却被陈哨子拦了,只道娘娘未必有心情,日后再拜也不迟,便领了人先行陪着回屋休息去了,只留了方卓英与金平二人无声瞧了那夫妻二人的身影,默默相送。
夜入子时,榻上之人高热不断,呼吸声亦越发急促,方海市紧紧守了榻侧,帕子捏了一把又一把,却降不了居高不下的体温。瞧着有些有些不对头,急急唤了一直守候在外的李御医进来诊治。
“娘娘,前些时日爷一直劳心劳力,常常忙碌至深夜,甚至彻夜不休,方医官去了后,许是悲伤过度,又因方医官配制的药亦断了多日,故而病体支离,忧伤至深,致本就未得到缓解的心肺淤堵愈发严重.....”李御医说着,轻轻将方诸的手放回去,叹息道:“方医官去了之后,将军怕爷撑不下去,渡了归宁气,才熬到娘娘回来,今日将归宁气去了,爷体内各病症相继迸出,引发高热,也属实是可以预见到的....”
“若今夜再烧下去,可会引发更严重的病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李御医思忖道:“微臣今日给爷用了通心粒,是微臣参照方医官先前的方子制的,药性许是会弱些,但控制心疾应该问题不大。先前医官在流觞时也曾与我传信探讨过爷的病,只道最严重的仍旧是肺部淤堵,因为受伤颇重,故而血脉流通已失去畅通机能,才会诱发淤堵之症,故而常常呕血、咳血,爷回来之后,微臣亦给爷诊治过,果然还是此症状异常严重,由此引发的喘疾便也跟着来势汹汹.....而今方医官去了.....微臣短时间内也只能继续先用药稳住心疾的爆发,至于肺血淤堵,微臣定然尽心尽责,想办法找出方医官先前的用药方子尽心配药.....”
“如此,你便好好照顾着....”方海市忧心忡忡道:“此间高热,今晚可有法子褪去?”
“今夜怕是难祛....爷体内的病症被压了八日,今日汹汹而来,若强行压制,反倒对心肺不好....不若先散一散,待到天亮,若还未降,微臣便再开些药一试.....”
“好....”
“娘娘,不若您先行歇着,微臣照顾帝师爷吧?”李御医又试探着说。
“不必,你先行歇着,这里有本宫。”方海市仍旧是拒绝了,本就日夜思念得紧,而今回宫,话都还未说上几句,人已是病成这样,自己哪里还有心情去歇着,哪怕明日天塌下来,今夜爷定然是守着他不放的。
“咳....咳咳.....”二人正说着,榻间传来低沉嘶哑的咳嗽声,方海市连忙望去,方诸微睁了双眼,显然已是有些转醒了。
“醒了?”方海市欣喜不已,连忙附身相看。
李御医不便打搅,便知趣地拎了医箱先行离去。
默默咳了些许时间,方诸沿着榻侧去牵了方海市的手:“海市....我有话同你说....”
“少说些话,多休息....你起了很久的高热了....”方海市心疼不已,取了他额头上的帕子,又细细给他擦了擦并未有汗的额头。
“时理.....时理....”方诸竭力让自己的思绪尽量清晰些,高热虽令自己昏沉不已,可既然醒了,还有些清醒的意识,便定然是要与方海市说些重要的话来。
“时理的事,我知道了.....”方海市附身,贴近他的脸,心疼不已,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他们将时理好好葬了.....你放心.....”
“时理....”方诸依然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在不断涌起的咳嗽中,边喘边咳边说道:“他没有死.....那不是他....”
方海市一愣,手中为他擦着汗的帕子亦是一顿,却见一行清泪从他眼中流下,心酸不已,只当他是烧糊涂了,便安慰了他来:“你好好歇息,莫要说胡话了.....”
“咳....咳咳....”方诸努力地咳嗽着,身子不由自主蜷了些:“不是他....他没有死....他的手没有伤痕.....”
“你说什么?”方海市再一次愣住,虽不信方诸现在这昏沉中说的话,然这一句话她还是听得清楚的。
“时理常年山中采药......双手粗糙.....遍布伤痕.....”方诸竭力忍了咳嗽,想要将这话尽量说全了来:“那尸体的手是没有伤口的.....”
方诸说罢,又急急喘息了起来,方海市还未消化完此话,方诸便又向着混沌中急转而下,口中念叨着:“我如何向他父母交代....是我把他带在身边的.....我没护好他....”
方海市一颗心,才被提拎起来,却又沉如海底,见了人昏沉过去,眼泪止不住流下,方时理殁去一事,对方诸打击太大,此番高热之下说的话,真真假假亦不可知,怕是做了什么梦,才说得这样的话来吧。
擤了擤鼻子,方海市为方诸掖好了被子,却又听得方诸口中虚弱地道来一句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矛盾话:“他没死,我要去找他....把牌位送回流觞.....”
自顾自地流了许久的眼泪,又过了半个时辰,方海市再摸方诸额头,便发现这热度已然褪了下去,心中安然些许,这才缓缓起了身子,出了屋去透透气。
金平与方卓英皆在,那陈哨子安置好了格塞,哪里睡得着,便又回了方诸寝宫之外,夜深至极,三人正默默低沉着声音聊着王政霖一事,便见了方海市突然开了门出来。
“娘娘.....”陈哨子等人低低唤道:“爷...可好?”
“热度褪了....”方海市有些乏力:“先前转醒了一会儿.....有些烧糊涂了,与我说,时理没有死,要去找他。我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故而出来问问你们。”
三人皆是一愣,金平与陈哨子那日都是陪了方诸去霁风馆瞧了人的,那尸体也是被方诸亲自认下的,怎突然又说方时理未死?而且是今日才说出?若最初便有疑惑,方诸当场便会指认出来,何故等到这七八天之后?
两人一肚子疑惑,陈哨子便道:“怎么可能呢?我们一起陪着爷去认的人。”
“他与我说,时理常年采摘中草药,双手都是伤口,但那具尸体的手没有任何伤口.....”方海市此番疑窦丛生,问了三人来:“你们可看仔细了?”
三人面面相觑,方卓英当日不在场,此事亦看向陈哨子:“医官的手的确是粗糙的,在流觞的时候常常独自去山间采药,被各种荆棘枯枝划破手指... ...且他又嗜好制药,双手常年浸在各种膏药及草植之中,的确是与普通人的手要不同很多.....”
“那日我还真未细看医官的手......”陈哨子皱着眉头道:“那尸体被河水浸泡,眼球凸出,全身肿胀且一身是脓疮,都被浸烂了.....若不是爷坚持要掀了白布来看,我亦不知道这些.....何况,无论从发簪、衣服、鞋子来瞧,都是方医官的....”
陈哨子说着,连忙看向金平:“人是你们带回馆里去的,也是将士们整理的,你可发现医官的手可有伤口?”
“都泡得那样了....整具尸体都是肿胀青灰的......”金平仿佛还能闻到那腐败的气味,胃脘阵阵作呕,但亦只能克制了少去想那日的情形,细细回顾了一下将士们对自己的说辞,回道:“只听得将士们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都是脓包与青紫....至于手.....”金平又陷入了最后的思考,道:“好像是有几道浅浅的伤痕在手指上.....不过大家都没有在意,更莫谈粗糙了,都泡胀了.....”
一番话说得方海市心中浅浅燃起的希望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一顿落寞。
“娘娘,爷兴许是不肯接受医官离去的事实,”陈哨子叹了口气:“若那尸体真的不是医官,爷当时便能指认出来,不会等到都这么多天的才提起来.....那日认了尸体后,我们虽是给爷渡了归宁气,但后来这么多天,爷也不是完全人事不省的,每日也会有清醒之时,虽是不久,但.... 但若真是有疑惑,想必也早就与我们说了......”
“我知道了.....”方海市点点头:“也许只是不肯接受事实吧.....”
众人又是一顿沉默,方海市一时心中无有更多言语可说,只得转身回了屋,堪堪直坐着陪到卯时,因着心事重重,毫无睡意,索性整理了衣裳,擢了玉苒捧了朝服来,直接换了便上朝去了。
幸而方诸先期已将瘟疫一事打点得稳妥,又经历了这么多日,待到方海市回到都中时,瘟疫已然被控制,随着河水与井水的水质恢复,都中患病之人增长便也不如最初那般多,故而方海市这一日的早朝,不过是听了一大堆数据的汇报,待到早朝结束,方海市便私下向张承谦提出,要出宫瞧瞧城中现状。
张承谦自是不敢推却,太后娘娘体察民情,再正常不过,何况娘娘多日不在都中,此番回来,要去城中瞧瞧情况亦是正常的,便毫不犹豫点了头,陪着换了一身简装,只犹如一般人家的妇人一般打扮,在张承谦和金平的陪同下出了宫。
一行人乘了马车出宫,便不再用车,去了几个平日热闹的集市,又去了几处临时搭建的疫民安置点,连着施粥棚亦一并看了看,方海市甚是满意,只道帝师爷虽是病到如此地步,但先前的安置工作还是做得很好,并未让城中的疫情再一次蔓延下去。
张承谦与金平连连点头,张承谦跟着说:“周大人其实在疫民安置一事中出了很大的力气,出人出物出钱,无丝毫犹豫。”
方海市这才想起,昨日周幼度在宫门前晕倒一事,后来听闻人回了府之后便清醒了,想着张承谦说的周幼度的功绩,方海市心中颇为不忍,毕竟先前他被歹人持刀捅伤,亦是因为维护自己,且自己的确有近3个月未见了那人来,此番出宫,倒也可以做普通友人的日常探望。
方海市便道:“周府似离此处不远,不若你们二位陪本宫去瞧一瞧周幼度。”
“这.....”二人皆是措手不及,本就是陪了太后来瞧都中瘟疫情形,怎知又要绕道周府,当下情况告知周府,岂不令周府上下皆是手忙脚乱?
“犹豫什么?”方海市瞥了一眼二人,心中知晓他们担心什么,便道:“本宫不过是顺道瞧一瞧周大人,又不讲什么太后礼仪,不必告知周府上下!便就以朋友身份去瞧一瞧,有何不可?!反倒是周知全府上下,惹了人措手不及来!”
“是.....”张承谦连忙应道,随即唤了马车来,一同随了方海市绕道周府而去。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5
方诸在归宁气的作用下,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期间李御医根据那日金平拿回的药回去细细研究了许久,亦是配置了一些通心粒。然那些药终究是被河水泡过了,失了部分药性,一些成分并不能全部查出,李御医只能根据查出的成分进行配置,方诸用后,亦无太多的好转,李御医自己也承认,必然是少了几昧药性在里头的,唯恐作用不大。
不知是李御医的药多少有点作用,亦或者是归宁气的主导,方诸这几日勉强挨了过来,待到太后娘娘的凤撵入了天启地界,方诸已半梦半醒地过了八日,期间陈哨子等人也陆续与方诸说了些话,不管他听得见听不见,总而言之,众人一些事并未瞒着他。
接了太后回城的飞信,陈哨子入了方诸榻间,......
方诸在归宁气的作用下,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期间李御医根据那日金平拿回的药回去细细研究了许久,亦是配置了一些通心粒。然那些药终究是被河水泡过了,失了部分药性,一些成分并不能全部查出,李御医只能根据查出的成分进行配置,方诸用后,亦无太多的好转,李御医自己也承认,必然是少了几昧药性在里头的,唯恐作用不大。
不知是李御医的药多少有点作用,亦或者是归宁气的主导,方诸这几日勉强挨了过来,待到太后娘娘的凤撵入了天启地界,方诸已半梦半醒地过了八日,期间陈哨子等人也陆续与方诸说了些话,不管他听得见听不见,总而言之,众人一些事并未瞒着他。
接了太后回城的飞信,陈哨子入了方诸榻间,缓缓逼了归宁气,待方诸神识重回现实,在霁风馆的操持下,方时理也已下葬了八日。
沉重再回一身,焦灼亦再回一身,那些悲伤、苦痛,从四面八方涌回方诸思绪之时,方诸再一次感受到病痛给自己带来的折磨。
“时理呢.....”于榻间沉默了许久,方诸突然问道。在自己的思绪里,方时理还未下葬。
“爷...将军和指挥史命人将.....医官进行了.....厚葬......牌位.....牌位暂时存在霁风馆.....准备等您决定了....是送回流觞还是......”
“你们可告知了流觞?”方诸心痛难言,艰难问道。
“还未.....您未下令,我们不敢擅作主张.....”陈哨子连忙解释道:“请爷原谅属下给您渡了归宁气....”
“不怪你们。”方诸心知自己这副病体难支的模样,必然是给大家带来了垂危的迹象,可要等方海市回来,必然只能用归宁气安置了自己,而今自己清醒过来,定然是方海市将要回城了。
想到这里,方诸便问道:“娘娘可是回城了?”
“是....”陈哨子应道:“巳时一刻我们接了大公子的信,道娘娘今日大概近酉时会到南宫门口。”
“现下是何时?”
“近申时了....”
“陛下他们呢?”
“陛下和公主在穆内官的陪伴下已经收拾妥当了,怕是此时正去宫门的路上...众大臣也都去了南宫门候着了。怕是要整队一番,故而先行去了。”
“扶我起来。”方诸念着,不顾一身虚弱,自行掀了薄被:“为我更衣!”
“爷,您可以不必去的。”陈哨子劝道:“您太虚弱了,歇着等娘娘回宫便是。”
“你此时解开我的归宁气又是为何呢?”方诸蹙了眉头转头问道,又看向无暇:“把我的衣衫拿来!”
陈哨子是再了解方诸性子不过的,方诸再难亦是要去宫门口迎接,否则便会再一次落人话柄,或被人质疑身子骨弱,亦会惹了太后担心,故而即便是逞强亦要去了宫门迎接,这是作为臣子最后的倔强,亦是给众人一颗定心丸。
不再阻拦,陈哨子沉默着为其理了衣裳,又唤人备了软轿来,便是从屋中行至昭明宫外,方诸都吃力不已,心疼得众人不忍相看。
“卓英也回来了?”软轿一路朝宫外行去,方诸身形不稳,独自一人坐于软轿中,扶着轿窗喘息着问道。
“是.....”陈哨子心疼地瞧着方诸的面色,亦是放慢的步伐行走在窗边:“大公子说都中有瘟疫,担心娘娘应付不过来,故而称送了娘娘回宫后,再呆些时间,城中形势稳定了再走。他是独自一人陪娘娘回来了,夫人及孩子都先行回瀚洲了。”
“好.....”方诸点点头,又想起王政霖一事,顺势问道:“王政霖府上情形如何?”
“.....都.....去了.....”陈哨子低声回应,心中涌起一阵不忍:“这些日子,朝中很多患病的官员大都慢慢好转起来了,唯有王大人府上.....几乎都殁了.....”
一阵许久的沉默,方诸又问:“流觞的药都到了吧?”
“三日前便到了,而今由安济府在天启府的调配下在发放。”陈哨子连忙安慰着,又道:“还有一桩好消息,城中的河水都净了,井水昨日开始也没有毒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这几日尹修齐大人还是禁了大家饮用河水与井水,再测几日看看。”
“好....”方诸再一次点点头,扶了窗口喃喃道:“可惜王家几十条生命就这样没了....可都查了原因了?”
“未有.....”陈哨子道:“都中事忙,大家都将王家全府殁亡这件事当做瘟疫而致....天启府已派了人陆续将遗体抬出去焚烧火化了去,安济府亦在王府进行了消毒.....只是....先前您说要查方医官....我们也派人去查了,课那时候府中还有人,我们并不好寻人,反而是这一次他们府中人都殁了,我们的暗卫反而查到些王家的账本.....”
“有何问题?”方诸精神突然一振。
“有数十本账本都记录了收入,这些收入均来自各种物资......”陈哨子小心翼翼道:“许多账目还比较大,来源也没有记录很明确.....所有账本已私下给张大人了,以免打草惊蛇,请张大人想办法去与农署司的账本进行逐一核对,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从农署司出来....”
方诸点点头,这王政霖向来不手脚不干净,自己是清楚的,只是并不知手伸到多长罢了。原本想着日后好好查一查,没想到却因着亡罘一事殁了整个府,反而查出了相应的账本。只是不知道数目究竟有多少。若数目庞大,这王政霖死不足惜,也算借老天之手收了他,可惜的不过是他的家人罢了....
方诸默默想着,不再说话,放了帘子,捂了胸口缓缓喘息。多日未曾用方时理的药,自己愈发克制不住旧疾,而今便是过一日算一日,流觞那里自己还不知要如何交代了去,先行在方海市面前撑过去再说吧.....
待到至了南宫门,果然便见众大臣已纷纷至了此处,那些未染病的朝臣们此刻均纷纷交头接耳论着王政霖全府殁亡一事,褚惟允虽是立在了首位,但众人并不害怕这小皇帝尚未成型的威仪,私下交头接耳的不在少数。
令人意外的是,周幼度亦站在群臣之中,脸色亦是病恹恹的,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般,瞧着甚是严重,站着都不甚稳当,却还尽力挺着,方诸心中不免叹息。
小皇帝褚惟允携了褚唯一,由穆德庆和奶娘们陪着站在队伍之首,那慧娘亦跟随其中,甚是本分尽责,方诸心中略略安慰。
众人见帝师的软轿已至,这才纷纷肃穆起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的、左顾右盼的,均瞬间停止,规规矩矩排好了队伍,不再嘈杂。
“老师身子可好?”
陈哨子扶了人出来,褚惟允便携了褚唯一前来请安问道。
“臣谢陛下挂念,一切都好。”方诸淡淡说着,脸色露出一丝欣慰。褚唯一瞧着方诸乃是陈哨子一直搀着,便低声关切道:“父亲病了多日,今日母后回宫,若站不住,女儿觉得还是坐在软轿中等待更好。”
“公主有心了....为父无碍。”方诸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忍下咳嗽,低声安慰道。
几人便不再言语,各自回了站位,安分等待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太后凤銮终于映入眼帘,众人更是恭敬起来,待方海市近了前,褚惟允便携了所有人行了礼,欢迎太后病愈归来。
出了马车,方海市终于瞧见了面前第一排站着的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儿,是褚惟允也是褚唯一,更是方诸,心中不甚宽慰,又碍于众臣皆在,亦不好表现热络关心,只得维持着太后威仪,口中说来:“本宫一路回城,见城中许多商铺均是闭门不开,还有许多人露宿街头,心中甚是担心。瘟疫横行,民众受苦,本宫得了消息心痛不已,奈何病体难违,直至今日才勉强下地,故而动身回城。众卿这些日子辛苦了,待本宫回宫,内阁定要好好将此事向本宫禀告了来!”
“是!”众人纷纷应道,方海市便转身回了凤銮之中,转头之际瞥了一眼方诸,见他脸色发青,心中一沉,料想此人这些日子必然是殚精竭虑务国事,没有好好休息,幸而自己今日回宫了,不论说什么,都是要强令他去养着了。
方海市想着,却听人群中一阵骚动,耳朵边传来嘈杂的呼唤声:“周大人!周大人!这是怎么了嘛!”
“快点扶起来!找个御医去瞧瞧...”
方海市一个激灵,便见不远处倒下的人竟是周幼度,幸而方诸身边站着李御医,在方诸的示意下,连忙挤了进去救治。
“怎么回事?”方海市脸色有些难看。
“回娘娘,周大人先前被歹人伤了腰,这些日子都中瘟疫横行,周大人呕心沥血,日夜操劳,安置疫民,伤势反复加重....今日闻娘娘回来,硬是撑着在这里等娘娘.....想必是因为站了许久,体力不支故而昏倒了....”金平连忙解释道。
“快抬下去给御医瞧瞧!”方海市心中不忍,却又不好上前相看,只得着急下令。心中焦灼事情不断,随即匆匆回了凤銮,回宫先行安置。
“爷,我们也回去歇着吧....”陈哨子瞧了远处的周幼度,叹息了一声,本是想上前瞧一瞧,无奈自己的爷都这般模样,幸而李御医在此,有他先顾着,亦是可以的。说罢,陈哨子搀了人回了轿中,一行人随了太后凤銮亦跟着回宫去了。
待李御医回到宫中,方诸早已在榻上歇下了,匆匆向陈哨子禀了周幼度的情况,便下去又去研究方诸的药丸去了。
陈哨子拉了方卓英,二人在演练场聊了许久方诸回宫后的这些事,包括亡罘及方时理离世一事,尤其是方时理一事,方卓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不管是身形还是服饰打扮,均是医官的模样,爷自己也亲自去验证了!”陈哨子强调道:“爷受了很大的打击,怕他一时熬不住惹翻了病症来,所以我用归宁气压了他8天的病症,就为了等娘娘回来....在此时之前两日,爷还曾因为犯病,差点没救回来.....我们都担心医官不在了,爷一旦犯病就这么去了....”
“李御医完全研制不了方医官的药么?”方卓英依旧不肯接受方时理离世的事实,万分震惊之下,沉默了许久,才说出几句话:“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此事你们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娘娘恐怕此刻都还不知道....这让她如何接受.....”
“我们....也是很难....医官去了后,爷半梦半醒过了8日,这些日子我们也极少谈论此事....可人没了是事实,感情上精神上面对爷的刺激都很大....而今最重要的,是爷的药已经断了十余天了,李御医想要亲自去配的时候,却发现爷身上已经没有药了....后来从医官遗体中寻了平时爷用的药罐子,可里面的药也泡坏了,药性和成分亦不清楚.....医官向来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好自行研究药物,故而不是李御医翻翻书就能配出来的....而且医官先前也常去越州小屋的后山摘草药,摘的什么草药我们也不得而知.....”陈哨子说道,一脸的无奈与心痛。
“这个我晓得....我陪了爷在流觞呆了半年,医官常常一出门摘草药就是大半日....我们也从不过问....一直觉得医官在,故而我们都放心,甚至都没问过药的事....而今想来,实在是.....”方卓英摇摇头,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而今李御医的药,兴许多少有些作用,但未必能有效克制了爷的旧疾....这些日子,我甚至用了内力去帮爷祛了苦痛.....这法子终究治标不治本,爷的身子也受不住内力和真气的侵蚀...”陈哨子说。
二人正说着,便见玉苒朝自己二人醒来,缓缓欠身行了礼,亦没有正视陈哨子,只是淡淡说来:“娘娘遣了奴婢来告诉二位,她要先去内阁处理了国事,再来瞧帝师爷,请二位莫要先行离去了,便在此处等了娘娘回来话事。”
“好,”陈哨子点点头,鞠了礼道:“有劳玉苒姑娘了.....”说罢,细细将人瞧了一番,却见那玉苒仍旧是头亦未抬,欠了欠身,转身便走了,倒是把陈哨子瞧得呆了一番。
“你看什么啊?”方卓英用手肘捅了捅陈哨子:“之前对人爱搭不理的,此刻瞧得那么认真作甚?”
“胡说!”陈哨子皱了皱眉,低声吼道:“莫要瞎诌!不过是觉得玉苒姑娘稳重了许多罢了!”
“我先前听方医官曾说过,张承谦和赵宣二人其实对玉苒姑娘都意有所属,不知你可清楚?”
一番话说得陈哨子竟是不可置信,随即叹息道:“若玉苒姑娘能看中他们二人中的谁,也是好的....只是张大人这身份....”陈哨子欲言又止,可听到方卓英又提及方时理,心中仍旧悲痛,回头看看这偌大的院子,怅然若失道:“这宫里,再也瞧不见医官拎着医箱急匆匆的模样了....也听不到医官斥责大伙儿的声音了.....”
深深叹了口气,二人看向已逐渐低沉的天空,夜幕又将降临,方时理已去,帝师爷方诸还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4
霁风馆后院大厅之中,一具尸体被白布掩盖,端端正正安放于大厅正中央。
帝师爷方诸急匆匆从宫中而来,令霁风馆如临大敌,金平令人将后院将士全部遣散了出去,只为给方诸一席清静之地,好好与方时理告别。
几步踉跄,陈哨子与张承谦扶了人入了后院,进了大厅。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不已,金平等人皆是捂了抠鼻,实在难受至极。
然没有任何犹豫,方诸近了尸体前,便要伸手去掀那白布,他要自己亲眼看看,这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方时理!!
他怎么会信呢?!
他的方时理本本......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4
霁风馆后院大厅之中,一具尸体被白布掩盖,端端正正安放于大厅正中央。
帝师爷方诸急匆匆从宫中而来,令霁风馆如临大敌,金平令人将后院将士全部遣散了出去,只为给方诸一席清静之地,好好与方时理告别。
几步踉跄,陈哨子与张承谦扶了人入了后院,进了大厅。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不已,金平等人皆是捂了抠鼻,实在难受至极。
然没有任何犹豫,方诸近了尸体前,便要伸手去掀那白布,他要自己亲眼看看,这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方时理!!
他怎么会信呢?!
他的方时理本本分分,日夜守护只知陪伴自己,一生以家主之命为一己之责!从不结私,也未有仇,何谈被人害?!怎么可能会死在河里呢?!他怎么会信?!万万不可信!
他必定要去看个究竟!
“爷!不可触碰!!!”金平见方诸伸手便要去掀那白布,反应敏捷地一拦:“尸体已经被河水泡到肿胀....且..且此人一身脓痘都烂了.....实在是面目狰狞.....不堪直视.....爷您万万不可触碰!可是会传染的!!!”
说罢,金平取了一截木棍,亲手挑了那尸体头上的白布,仅掀了一个小角,露出勉强还算齐整的发髻,那上面果然插着的木簪,是方时理整日都用着的那根....
心,被猛然撞击了一下。
一路强迫自己不要信,不要信!可看到这木簪的一刻,心脏还是猛然一缩。
金平又挑了身侧的白布,露出衣角的布料,那灰青色绣菱纹的衣袖,正是方时理日常穿着的一套!!
方诸的心,再一次被紧紧攥住,钝痛袭来,却竭力按下。
他不甘心,自己夺了金平手中的木棍,颤抖了双手,要挑去那蒙脸的白布。
“帝师爷!慎重!”金平与陈哨子双双喊道,然方诸也仅仅只是顿了顿手,随即不再犹豫,不过一挑,那白布便被掀开,一张被浸泡肿胀密密麻麻布满脓包的脸呈现在面前,眼球凸现,双唇发胀,鼻头腐烂,阵阵腐败之气袭来,令方诸当场便扔了木棍,撕心裂肺呕吐起来。
众人连连撑了方诸来,金平更是一把捡起木棍,将那白布挑了盖回去,又急急朝外喊着人,去端一杯茶水来。
巨大的悲伤弥漫了整个躯壳,方诸几乎呕吐到直不起身子,陈哨子令方诸全身压在自己怀中,一再替他捋了后背来,自己亦是热泪滚滚,无声泣血。
许久之后,方诸乃停止了呕吐,金平不忍,端了茶水上前,却见方诸吐出来的污秽物中,丝丝带血皆是鲜红,不忍再看,只好瞥过头去,轻声提醒道:“爷,我们回去吧....此尸体已然烂道如此地步....实在是分不清是不是医官了.....”
“呕——”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呕吐,方诸喘了气,忍受着胃脘中滔天般的涌动,那张眼球凸出的脸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那左眼角的痣,方时理也有一颗,虽很小,平日里极少看得出来,可方时理多年来一直陪伴自己,莫说自己身上有什么病什么痛,他方时理是了如指掌的,便是那方时理身上有什么疤什么痣,他方诸也是清清楚楚的!
他是方时理么?他是啊!!
可自己并不想承认!并不想承认啊!!
怎么会就这样殁于河中呢?!!时理啊时理!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啊!早知如此,当初定然不会要你连夜出宫去周府的啊!!
方诸心中后悔不已!而今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么多年,方时理日夜陪伴着自己,从不喊苦从不喊累,一心将自己当做兄长当做亲人尽心尽力守护,自己病痛多年,对方时理唯有亏欠,鲜有嘉奖,而今人就这样殁于自己面前,叫自己如何向流觞宗亲交代啊!!
方诸越发悲从中来,眼前已经昏花得不成样子,却执意着不肯离去,在一片天旋地转中牢牢抓了金平的手,口中低吼着:“给我木棍!!!”
金平瞧了人已陷入巨大的悲伤,无法克制,连忙将棍子交到方诸手中,方诸亦不再示弱,撑了陈哨子,铆足了力气起身,将那白布全部挑开,一具被霁风馆将士整理得衣裳齐整的尸体全部展现在众人面前,可除了方诸,所有人都瞥过了头去不忍想看,也不敢再看。
那是照顾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啊!那是把他的命,时时刻刻栓在裤腰带上的人啊!如今他就这样躺在这里,叫自己如何与方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无数自责与呐喊在胸腔激荡,方诸跌跌撞撞扑向尸体,却一再被陈哨子等人竭力拦住!
怎能让他就这样扑上去?!尸体本就腌臜不已且高度腐烂,何况还是一具生前患了亡罘之疫的躯体!!
方诸无声地呜咽着,将静静躺在上面的尸体再一次细细看了来,那被整理齐整的衣衫,那交叠的双手,还有那双他自流觞出发时新换的靴子....
这就是方时理啊!!!
可是!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时理......是他....是他.....”
方诸再也无法接受这事实,口中低低念叨着,一阵又一阵心慌心痛袭来,他伏在陈哨子肩上的身子逐渐失力,可心中却一再倔强地告诫了自己:不可以倒下!不可以倒下!不可以在时理面前倒下!
可是,方诸仍旧是克制了几乎扛不住的心疾,对众人道:“回宫.....”
陈哨子如释重负,二话不说将人抱起,迈了大步朝馆外冲去!!
马车一路平稳向前,行走在清冷至极的大街中。因着瘟疫蔓延,许多店铺皆已关门大吉,众人能躲在家中便都躲了起来,唯有那些染了病居无定所人之流离于街边,各自寻了能遮风挡雨之处临时落脚,高高低低的呻吟一路蔓延在街边两侧,令马车中的人心如刀绞。
“哨子.....”方诸靠在陈哨子肩侧,突然虚弱唤道:“将帘子掀开。”
陈哨子知道方诸的性子,即便是再悲伤,再痛心,只要还有一丝清明,方诸都不会弃了黎明百姓不管。这一路回宫,处处皆是疫民,整座本是繁华的都城,而今因为留珠子被抢售一空,陷入史无前例的绝境,而今看来,哪里还有什么国泰民安之貌,所见之处,皆是苍凉凄惨。方诸若不是病到如此地步,定然在宫中也是呆不住的!而今才闻方时理殁去的噩耗,却听得耳边阵阵痛吟,皆是百姓之苦,方诸又怎能弃之不管闻之不顾?
朝金平点点头,金平与张承谦二人便左右掀开了两处帘子,陈哨子撑了方诸尽量坐直的身子,瞧了车窗外的景象,那两侧随处坐着、躺着的疫民,皆是流离失所的模样,方诸的眼神又黯淡了许多,无声相望窗外许久,突然问道:“他们有水喝么?”
“爷莫担心,我们将宫中的水引流至了宫外,设立了专门饮水之处,虽然不能保证他们日常所需,但饮用能保证。”张承谦连忙应道。
“可有人给他们诊治?”方诸又问道,说话的语气俨然越发吃力起来。
“安济府的人每日都安排了医者在几处大的收留所为他们诊治,这个您也请放心。另外,周大人也在全力关注此事,家中药铺和医者都调出来了....只是,城中缺药异常严重,且城外多处村庄也因河水原因,村民们许多都染了瘟疫,故而人心惶惶....不过算算日子,流觞的药这几日应该快到了....另外,周大人家中的几位医官,一直在研制解药,只是我还未有时间去问结果....爷您放心,有我们....”张承谦说着,却见方诸的眼睛越发阖了起来,唇色也血色尽失,惶恐之下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帝师爷?”张承谦心中一慌,连忙凑近了方诸去看,连带着金平亦是被唬住,朝方诸扑过去。
“别过来!”陈哨子低低吼着,撑着方诸身子的肩膀亦是丝毫不敢动荡,只丢出这句话,便不再言语,只紧紧搂了人来,陷入一阵静默。
二人这才发觉,陈哨子虽是搂了人靠在自己肩上,可左手掌心却牢牢覆在方诸左手腕之上,金平当即明白,陈哨子正将体内的归宁气源源不断输给方诸。
难怪方诸自入了马车后,并未有更严重的情况出现,而是越发趋于平稳,直至阖了眼陷入昏睡。
许久,陈哨子收了手,瞧了瞧车窗之外,已至宫门口。
“将军,你这是......怎么给爷渡归宁气了?!”金平皱着眉头问道:“若爷这样躺下去,宫中再生变,如何是好?!”
“医官离世,此打击对爷来说几乎是灭顶的!方医官与爷相依多年,本就是爷的亲人,而今这样离去......爷若撑不下去,我怕他....爷就这样.....”陈哨子深深叹了口气:“回宫后给玉苒飞信一封,问问娘娘何时入城.....不管怎么样,爷一定要撑到娘娘回来....”
“可要告诉娘娘医官的事.....还有爷的现状?”
“自是不可以!”陈哨子严肃提醒道:“万不可以提前告知娘娘爷和医官的事!否则娘娘哪里能心安!一切等娘娘回来再说!这几日,让爷先昏着....也许忘却所有苦痛,也是....也是好的....”陈哨子说着,眼眶跟着湿润起来,瞧瞧窗外,马车已入了宫,朝了后宫行去。
“将军,”金平叹了口气:“爷之前说,等娘娘回宫了,请诸位大臣去宫外迎接....现下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到场...”
“指挥史,这个我自然会与陛下禀告,由内阁统筹。”张承谦接了话安慰着,然话锋一转,自己亦陷入惆怅中:“不知周大人是否可以到场,他已起不了身了....”
听了此话,陈哨子疑惑抬头,满脸惊讶:“周幼度?他亦染了瘟疫?”
“这倒没有....”张承谦无奈道:“伤口一直未好,瘟疫横行后,一直撑着身子到处游走部署,安置疫民,听闻昨日下午已起不了身了,说是伤口感染严重,高热都起了两天.....只是一直未向宫中禀告,陛下也不知道....”
“如此,张大人请代帝师爷多关怀一番,可否需要请御医诊治?”陈哨子连忙问道。
“据说不必。我先前也问过,不过周家的医官医术甚是高明,应该可以。周大人本是不必到此地步,大概也是这瘟疫操劳至此....”张承谦怜惜道:“若娘娘知道周大人如此呕心沥血,想必也会感怀不已。”
“说什么呢.....”陈哨子撇撇嘴:“若娘娘知道帝师爷这般情况,哪里还顾得上周大人....”
“我不同你争!”张承谦不免皱了皱眉:“都是大徵肱骨之臣,娘娘都视若珍宝....罢了,不说了.....等娘娘回来吧....而今这情况,的确不能让娘娘提前知晓....否则定然不安宁!”
众人便不再言语,马车缓缓而行,进了后宫内院之甬道,方诸在归宁气的作用下已陷入平稳的睡梦中,呼吸回归了均匀安稳,陈哨子低头瞧了瞧怀中之人,这一生他曾戎马沙场,亦是杀伐果断,可命运不公,将他所亲近之人一个个带走,而今方时理殁去,自己勉强用了归宁气以挡住了他在人世间最深切的悲痛,不过留着一口气,等太后方海市归来,可方海市若归来了,这日后的日子,没有方时理,他还能熬多久?.....
陈哨子强逼了自己不再去想,可越是强逼,却越是想得多,不知不觉马车已至昭明宫,深深叹了口气,对着怀中人低低说了一句:“爷,我们到家了。”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3
“李御医,这药.....该怎么办?”
一出门,行至演练场,陈哨子便迫不及待问了李御,这个问题陈哨子这两日已经问了多遍,李御医忧心至极!
那一夜子时之后,突然雷雨交加,方诸于窗外瞧了天气后便要出宫,被无暇拦了之后便坐了桌几边咳嗽了许久,待李御医和陈哨子被无恙和留桥分别喊至屋中时,方诸已然倒在了桌几上的暗河图上,口中的鲜血喷了整张图都是,已是了无生息之态。
众人手忙脚乱将人扶起,却是如何都唤不醒,瞳孔已然有散开之势,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脉象更是没摸出来,若不是李御医摸了脖间脉动,感觉到细微的孱动,大家差点以为方诸就这么去了。
强......
“李御医,这药.....该怎么办?”
一出门,行至演练场,陈哨子便迫不及待问了李御,这个问题陈哨子这两日已经问了多遍,李御医忧心至极!
那一夜子时之后,突然雷雨交加,方诸于窗外瞧了天气后便要出宫,被无暇拦了之后便坐了桌几边咳嗽了许久,待李御医和陈哨子被无恙和留桥分别喊至屋中时,方诸已然倒在了桌几上的暗河图上,口中的鲜血喷了整张图都是,已是了无生息之态。
众人手忙脚乱将人扶起,却是如何都唤不醒,瞳孔已然有散开之势,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脉象更是没摸出来,若不是李御医摸了脖间脉动,感觉到细微的孱动,大家差点以为方诸就这么去了。
强稳心神之下,李御医逼了自己镇定面对,针扎了三套,发现其心脉之血已然难以流转,担心是肺血梗阻,一口气上不来才倒了下去。一摸其药瓶,早就空空如也,亦不知道平时方时理给他配的药断了多少天。
万般焦急下,金平与陈哨子把习武之人用的那套疗伤之法试着用到了方诸身上,前后各试了三掌,才逼出方诸肺部淤堵成黑的血块,硬是将人在半个时辰里从鬼门关那里拉了回来。
昏迷两日的时间里,朝中亦是风云变化,第一日便有十余大臣请假,道是染了瘟疫,至今日再上朝,连王政霖都未来,请假道是府中上下一片染病。
褚惟允两日未见方诸上朝,私下来问才知方诸病势深沉,当即前往昭明宫探视,然方诸依旧昏迷不醒。褚惟允毕竟年幼,一时竟担心得直掉眼泪。
然朝中事多,内阁禀不完的国事堆积案中待向其禀告,褚惟允只得命了人去凤梧宫将穆德庆请了来,又领了毫不知情的褚唯一来榻间相守,以免方诸突发意外。
李御医无计可施,方诸的身子一直是方时理调理,若是论治伤,自己还能应付,然方时是方家医官长期伺候的人,身上有什么症状,都是方时理对症下药瞧惯了的,连药亦是方时理私下对症自配的,并非这宫中宫外能随时寻找得到的药,自己虽是也会制药,但短时间里并不知道方诸平日里用的药都是哪些成分在里头,故而无法配出相应的药来。
此番又被陈哨子问起,李御医亦跟着心焦起来:“若爷还有剩下的药,哪怕是一粒,我兴许都能想法子配出来,而今这瓷瓶空空,我便是毫无法子!无计可施啊!”李御医懊恼至极,担心方诸这般情况,自己救治不了,岂不是耽误了事儿。
“这可如何是好?!医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陈哨子又问。
“不知无暇无恙二位将士,可知道方医官平日配药时都用了哪几味必须要用的中药?”李御医思前想后,觉得无暇无恙二位跟在方诸身边时间更长,与方时理亦是日夜相处,兴许知道些,虽不抱希望,但李御医说道此处,还是叹息问道:“为何方医官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指挥史他们都找不出来么?霁风馆这么大的暗线,医官如此重要的人物,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质疑声中,似充满了霁风馆此次寻人进展的不满。
“果真是没有任何消息.....”陈哨子万般无奈,低声解释道:“方医官一不会武功,二又是直肠子,如果真如帝师爷说的那般,是因为发现了亡罘之毒而跟过去.....而今亡罘之疫已然遍布全城.....若医官与此事有牵扯,怕...怕已是凶多吉少了.....”陈哨子内心的担心此刻显露无疑:“霁风馆查了多日,也夜探了王政霖府邸,均为发现任何可疑踪迹....我们的猜测,亦不敢对爷提起,怕伤了爷的心.....”
陈哨子的话说得李御医满脸是汗,若真如此,那方时理凶多吉少,怕是方诸亦撑不住太久!
“此事,你们可禀告了娘娘?”李御医又问
“哪里敢!”陈哨子瞧了瞧周边,低声解释道:“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在越州养着,如今也只是飞书给她告知了城中闹瘟疫一事,方医官的事若说给她听,娘娘必然心急如焚....此乃多事之秋,我们都谨言慎行.....”
二人正低声论着,却见金平双眼通红从宫外奔来,见了陈哨子与李御医正在演练场的角落谈事,乃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何事这般表情?”陈哨子见金平这模样,心中一颤,严肃问道。
金平并不先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的瓷瓶交给陈哨子,陈哨子一瞧,正是方诸平日里装药用的瓶子,表情一慌,连忙道:“这不是爷的药罐子么?何处得来的?!”说罢,便掀了木塞,里面还有些余药,然却似乎被水浸泡过,湿湿嗒嗒不成样子,已然不能再用。
“医官.....找到了......在河边.....”金平低声啜泣着,又竭力控制了情绪:“未时四刻,有百姓在瀛北河发现岸边被冲上来一具尸体,满身脓痘,便报了天启府。天启府本以为就是个因瘟疫而死的普通百姓,原本准备发落了去寻家属认领,却发现其怀中找到了出入宫中的令牌,还写着昭明宫,同时怀中还有这个瓷瓶......”金平说着,悲从中来,又从怀中掏出令牌交于陈哨子,哽咽道:“故而.....报了霁风馆.....属下当即去了天启府,尸体...尸体已被水浸泡浮肿,浑身都是脓痘,皆已泡烂.....唯有那身衣裳,是医官那日离去时穿着的....且怀中的瓷瓶,是爷平时用的.....医官每日身上都会准备着爷的药,就为了随时应付爷犯病而准备的.....且那尸体体态与身高,都是与医官一模一样的,那发髻上的木簪,也是医官用了多年的......”
说罢,金平竟不能自已地哭出声来,惹得陈哨子心中跟着一片颤栗。李御医接了那瓷瓶,瞧了里头已被水泡坏的药,只低声道:“我将此药拿去看看是否是治爷的病的药.....”随后,三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谁也说不出话来,一时竟不知下一步打算究竟如何。
“将军,爷又醒了...”良久,耳边传来留桥的呼唤声。
众人抬头瞧了去,见留桥正缓缓朝演练场行来,近了前便道:“爷还是睡不下去,又醒了,说是要您进去话事....”
众人相互看了看彼此,李御医便道:“我还是去看看药.....”陈哨子便对金平道:“你...随我进去吧...”
“将军.....可是要将此事告诉爷....?”金平有些犹豫:“现在就说,怕是不好吧....给点时间缓一缓.....”
“总是要说....早说晚说,都是要禀告了来的....”陈哨子亦是有些心中打鼓,可他明白,方时理一事已拖了好几日了,方诸期间问过多次,此番有了消息,如果因为担心方诸伤心而隐瞒,怕更是不妥,只得心中做下决定,还是第一时间禀了去。
二人硬着头皮回到屋中,瞧了方诸低低咳嗽着躺在床上,又是一阵不忍。
“爷怎么又不睡了?”话出口,陈哨子便觉着心中的哀伤止不住,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哨子....”方诸喘息着,喊着陈哨子的名字:“娘娘回来了么?”
“应该是会随了药一起回来....只是娘娘会绕行一下越州,路上兴许会耽搁....”陈哨子解释着。
“这几日....和玉苒多发一发信...看看娘娘入城是什么时候......好请了陛下携了众臣去宫门迎接.....”方诸思绪不停,口中念叨着,面色已然很是难受,但却还想着方海市回宫一事,这令陈哨子二人万般不是滋味。
“是....”陈哨子哽咽不已,应下了方诸,沉默片刻,乃低声道:“爷....金平刚来报,医官...方医官寻到了.....”
听了禀告,方诸瞬间思绪凝聚起来,偏了头看向陈哨子与身后的金平,却见二人皆是面含悲戚,当即心中便了然,定然是不好的信息。堪堪克制了涌动的心绪,方诸反倒沉稳了些来问:“禀来便是....何故如此哀愁....”
“爷....”陈哨子虽是告诉了自己,早说晚说都是要说,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不忍。
见此状,方诸反倒提拎了一身的力气,扶了榻侧勉强坐起来,死死盯了陈哨子的脸:“说!”
“有人在瀛北河.....发现了一具尸体....其身高样貌都与....都与方医官一样....且穿着的也是当日医官离去时一样的衣裳...发髻上插着的木簪也是医官的.....身上还摸出了医官平时给爷准备的装药的瓷瓶....还有...出入宫中的令牌....”说着,陈哨子颤着手将令牌呈至方诸面前,又沉重道:“瓷瓶...瓷瓶给李御医拿去...拿去看看是不是给给爷治病的药了....”
犹如一道五雷轰顶,方诸怔怔瞧了陈哨子捧至面前的令牌,伸了手去接来,细细摩挲许久,甚至都不需要看,方诸便笃定,那令牌便是方时理的无疑!
时理啊时理!你究竟是发生了何种意外!!!
方诸竭力克制了四面八方涌入脑里、心里的悲伤和质疑,只紧紧将那令牌攥在手心,藏入袖中,唯有剧烈起伏的胸膛,令陈哨子和金平二人知晓此刻他所承受的万担悲伤,正吞噬着他残存的清明...
“爷....”陈哨子瞧了方诸面色如土,犹如灌满铅一般沉重的背脊,忙伸了手要去搀扶,却被方诸轻轻拂去。
良久,方诸突然低声说道:“遗体在何处....我要去看看他....”说罢,双眼俨然通红,却一把掀了薄被,要下了榻来。
“爷莫妄动!”陈哨子连忙反应过来,一把搀了摇摇欲坠之人,却被他固执地拂了手:“不必拦我,我要去看看他!人在何处?”
陈哨子连忙看向金平,金平忙道:“在....在霁风馆...爷,您还是莫要出去了....”
“那是我方家的人!是时理!我要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方诸低声吼着,似已用尽了一身气力,眼眶的泪水克制不住流下,死死攥了陈哨子:“凭何拦着我?!”
“不是....”陈哨子焦急不已,方诸这样的身子,这样的情绪,莫说出宫,便是下榻都是问题,更何况去霁风馆瞧了那具尸体来!!若真是方时理,方诸岂不要当场随了去了?!而今太后不在宫中,万一出了意外,谁能担下此责?!
“陪我去霁风馆!”方诸再一次低声吼道,陈哨子依旧紧紧搀扶了人来,却尽力拦着,正僵持不下之际,门外却传来留桥的禀告声:“帝师爷,张承谦大人宫外求见....”
众人一愣,方诸愣了片刻,只得先行跌坐于榻上,沉闷地喘了气来。
“不见!”陈哨子连忙对屋外喊道:“爷犯了病,有什么事先禀了陛下来!”
“进!”方诸随即跟着应道:“叫人进来!”
无奈之下,陈哨子只得示意金平勾了衣裳给方诸披了,二人寸步不敢离开守了榻侧,就怕方诸支撑不下。
片刻,门吱呀打开。
张承谦亦是一脸黑沉匆匆步入,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在映入陈哨子眼帘之际,便已宣告了来者不善。
“何事?!”方诸几乎坐直不了身子,一手撑了榻侧,一手捂了心口。
“爷....您这是....”张承谦一脸惊讶,万万没想到两日未见,方诸竟是病到这番模样,当即便觉得自己不该跑这一趟,一时口中的话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无妨!快说什么事!”方诸急促道,这声音令张承谦颇为紧张。
“爷...王政霖死了!!”
“什么?!”众人大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片刻时间,竟连着报来方时理与王政霖两人的死讯!一个是贴身照顾着的医官,一个是大徵的肱骨之臣!却在几乎同一时间传来死讯!令方诸当即天旋地转,差点儿晕厥过去!
“爷!!”瞧了方诸一阵痛苦呻吟,身形当即不稳倒下去,陈哨子反应极快,一手搀了人堪堪坐直。
缓了许久,待耳清目明起来,方诸这才缓缓转了头,看向张承谦,一身虚浮无力问道:“怎么死的?”
“亡罘之症....听说....听说府中王老太太和家中四个年幼的孩子....全都跟着去了.....”张承谦无不惋惜:“府中管家亦是一身脓痘,竭尽全力跑到天启府报了消息后....也倒在了府门外.....”
“府中还有何人?!”方诸又问。
“家中还有妻妾共四人.....都染了此疫....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张承谦沉重不已:“前日上朝都好好的,昨日便请了假道是染了病,没想到今日下午....下午便一家去了这么多口人....”
那王政霖虽是不受张承谦待见,平日也知他有贪小便宜之好,但毕竟是同僚一场,即便政见再不一样,可人去得这样快,也的确令人不甚唏嘘。
“为何这样快.....”方诸亦是震惊不已,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其他官员呢?可有病势发展如王政霖这样快的?!”
“下官令人关注了各个大臣,倒没有如王政霖府中这样的!”张承谦亦是非常意外:“何况,王府还有留珠子!而很多大臣家,甚至连基本的药物都没有!”
一席话,又令方诸陷入沉思,随即道:“其府上还有多少人安在?”
“下官令了安济府的人前去安抚,顺便瞧了瞧人数,王府共计27口人,这两日陆续有人死去,而今包括妻妾四名,还有仆役和几个孩子,共计11人还活着.....爷....这王府若再这样发展下去....怕真的是应了那亡罘之意....全府皆亡了啊....”
张承谦说着,心中涌起巨大的惋惜,人生无常,前日还在朝中争辩着的人,今日竟撒手人寰,实在令人不得不扼腕叹息!
“做好安抚便是.....”方诸低低提醒,又断断续续咳起来:“哨子、金平,若娘娘有回信来,定要第一时间给我!都中情况如此恶劣,不能再缺药了......”
“是.....”二人纷纷应下。
“备马车!”方诸从王政霖一事中抽离出思绪,仍旧是扶了陈哨子的手,坚定唤道:“我要去霁风馆!”
“爷!!”陈哨子没想到此人竟还想着这事,当即又一颗心揪起来,连忙对张承谦道:“张大人,快劝劝帝师爷,这身子怎么能出宫去!”
“这.....何事如此焦急.....”张承谦一脸疑惑。
“时理死了!”方诸突然回头,对着张承谦吼道:“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去看看他!!”
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从方诸喉中发出,这声音清冽却又充满悲戚,令张承谦浑身一颤。
“爷.....承谦陪您去.....”一阵酸胀充满眼眶,张承谦丝毫没有犹豫抛出这句话,上前便扶了人来。
“你.....”陈哨子咬牙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腔怒气之下,不想再言语其他,只得懑懑对金平使了脸色,令他赶紧叫人去备车去。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2
入夜至深,两盏烛火拉长一道斜长身影,那身影游有些佝偻,疲倦得已经坐不直。
案前摊着天启城暗河地图,几角边却又搁着三五卷医书,然阅书之人却怔怔发着呆,已经许久,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爷.....您歇下吧....”无暇劝道,这已是他今夜第六次提醒了,昨夜方诸便一夜未眠,今夜已至子时,他依旧未眠,饶是铜铸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煎熬,何况是方诸这副病体。
方诸回过神,瞧了瞧无暇,突然问道:“金平他们可有时理的消息?”
无暇失落应道:“还未有.....若是有,想必早就向爷禀来了....您已经两天两夜未阖眼了,属下求您了,去歇着吧......
入夜至深,两盏烛火拉长一道斜长身影,那身影游有些佝偻,疲倦得已经坐不直。
案前摊着天启城暗河地图,几角边却又搁着三五卷医书,然阅书之人却怔怔发着呆,已经许久,思绪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爷.....您歇下吧....”无暇劝道,这已是他今夜第六次提醒了,昨夜方诸便一夜未眠,今夜已至子时,他依旧未眠,饶是铜铸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煎熬,何况是方诸这副病体。
方诸回过神,瞧了瞧无暇,突然问道:“金平他们可有时理的消息?”
无暇失落应道:“还未有.....若是有,想必早就向爷禀来了....您已经两天两夜未阖眼了,属下求您了,去歇着吧....方医官不在,您万万要保重身子啊.....”
“无暇,宫里的水可都还干净么?”方诸又问道。
“干净的!”无暇颇为无奈,方诸一日问了自己四五次宫中水可干净,无暇不得不私下里请金平向张承谦禀了来,对宫中的水进行一日五次的查验。
一直沉默四起,方诸又瞥向了桌几上的暗河图,窗外一阵紫色电光扫过,随即一阵雷鸣在头顶爆破,方诸抬了眼,随即起身近了窗边,静静瞧了外头黑乎乎一片。
“下雨了。”方诸自言自语道,随即回头看向无暇:“备车,本公要出宫。”
“什么?”无暇冷不住大声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爷您要出宫?”
“是!本公要去城里看看,那些露宿街头的百姓,今夜定然淋雨了!”方诸说着,自行朝了屋外行去,却被无暇一把拦下。
“爷,您听属下一句劝!那些人不是无家可归之人,他们是为了避免传染而自行住到外头来的!若是下雨了,也定然是有人送伞而去的!且今夜这雨甚是及时,定然有不少人家会接了雨水来用!.....爷,您就放心去歇着吧........”
“咳咳.....”方诸听了无暇的劝解,想想也是有些道理,继而又回到桌几边,紧紧盯了那地图来瞧,喉中却是咳嗽不断。
无暇无可奈何,连忙退了屋子,对着无恙道:“你去请李御医来,爷咳嗽了,有些厉害,我怕他不稳妥,毕竟两天两夜没歇息了。”又对留桥道:“内官可否请将军过来陪着.....我感觉爷对城中瘟疫一事过于操劳,我们人微言轻,还是要将军来陪一陪... ...”
二人连忙应下,那无暇听了屋内传来不住的咳嗽声,只得又朝偏房跑去,想着端一壶热水来给方诸,许是能止些咳。
方诸这一咳便再也未停下,喉咙中似有一股牢牢堵住出口的浓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都无法咳出,只得躬了身子费力咳着,满脸通红又气喘吁吁,直至咳到精疲力尽,趴在了桌几上,已是虚弱无力。
几阵胃脘中顺着喉头直冲嘴外的腥液不住呕出,方诸终于累得趴在了地图上,沉沉睡去......
初秋的夜虽不冷,但随着几阵秋雨在雷电的带动下,深夜的温度骤然降下,方诸越来越感到周身寒冷,一个寒颤激醒,方诸睁开眼,夜还是这个夜,屋还是这个屋,旁边已坐了一人,笑盈盈瞧了自己来。
“走吧,鉴明!”是多年未见的褚仲旭,他一身长发披肩,并未绾起,一身装扮还是皇子时的模样,已在此等方诸睡醒等了快半个时辰:“我特意来接你,带你出宫耍一耍。”
“去哪里?”方诸揉一揉眼,一身清爽:“许久未曾见你入梦,怎此时来了?”
“瞧你累得这副狼狈样,”褚仲旭撇撇嘴:“看不下去了,故而来陪你出去走走。”
“也罢!”方诸起了身:“你随我出宫去,而今都中瘟疫横行,亡罘患者遍地都是,你离去多年,便趁了此次也瞧一瞧你的子民现下都吃着什么苦!”
“哎!”褚仲旭嗤之以鼻,似并不赞同他的话:“可不是我的子民!是方海市的!”
褚仲旭轻哼着不承认,随即又笑道:“我是来带你走的,你可莫要带我去瞧了江山子民,我闲云野鹤多年,朝事早就交给你们夫妻了!”
方诸气极,又不好表现出来,他在褚仲旭面前向来极少表现情绪,见褚仲旭这般不管事,只得退一步:“你带我去哪里?”
“去遨游天际,去享这天地间最广袤的自由!”褚仲旭眼睛闪着光,伸了手来递给方诸:“鉴明,把手给我,我带你去。”
方诸噗嗤一笑,褚仲旭向来喜欢这样装神弄鬼骗着自己玩,此刻又不知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便也不再拒绝,伸了手予他,那褚仲旭便一把牵了方诸,一跃而上,恍如身轻如燕的遁墙术附身,方诸再看身边,自己已置身了屋顶之上。
“牵好了!我会带你继续走!”那褚仲旭露出快活的笑脸,这笑容方诸已经很多年都未曾见过,恍然间好似看到了当年的小皇子。
方诸不再犹豫,随了他好像腾上了半空,周遭一切都很安静,自己也浑身舒坦,不再似以前那般沉重。
“父亲!”脚下有人呼唤着。
方诸低头一看,竟是褚唯一。
“父亲!你去哪里?”褚唯一又问道,她养着小小的脸,眼眸晶莹剔透,孩子纯真的脸映入方诸眼中。
“我去哪里?”方诸突然问自己,看了看褚唯一,又瞧了瞧褚仲旭,一番犹豫不止。
“父亲,你莫要走!你可是不要唯一了!?”耳边想起褚唯一稚嫩的哀求声,方诸再回头,却见褚仲旭已消散不见,而自己也莫名站在了演练场。
“我不走...”方诸低声抚慰着女儿,伸了手去牵她小小的手,那手温热又真实,恰如抓到了这时间令自己内心瞬间便柔软起来的珍宝。
“父亲别走... ...”褚唯一突然哭起来,方诸心中一紧,甚是心疼,再仔细睁眼瞧了褚唯一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
一切都是梦一场,唯有褚唯一,是真实跪在自己榻侧,眼泪扑簌簌地流着,一双大眼睛又肿又红。
“爷....您醒了.....”一阵尖细又苍老的声音想起:“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方诸循了声音看去,竟是穆德庆,抬了袖子正揩着眼睛,再看去,便是李御医、陈哨子、留桥、无暇无恙两兄弟,众人皆是眼眶红红。
人倒是齐整的很!方诸瞬间便明白过来,怕是自己又死里逃生了一回。
“你们.....咳....咳咳.....”方诸正欲开口,不想才两个字,便胸口一阵拥堵之感袭来,又是一阵竭力的呛咳,令众人皆是担忧不已。
“爷您还是莫要讲话了.....”李御医劝道,伸手边将几边的汤药端来:“您睡了两日半,连药也没喝,现在醒了便是好事,不若先用了这药,缓一缓,再说话....”
“两日.....竟过了两日.....”方诸心中盘算着,那夜还在下雨,自己本想着要出宫瞧一瞧,结果咳久了竟睡过去,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瞧了陈哨子,心中重重疑问甚多,不若先用了汤药润润嗓子再问。
点了点头,陈哨子这才舒缓了些面上的忧虑:“医官给我吧,我给爷喂。”
被陈哨子堪堪扶起,方诸这才觉着这两日怕是自己大病了一场,连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一般,竟坐都坐不起,只得倚靠了陈哨子身上,勉强靠在他身上,然肺部依旧闷堵不堪,犹如被阻挡了呼吸,又似被人抓紧了脖喉,几阵呛咳袭来,一脸通红喘了气,无力瘫在了陈哨子身上。
众人皆是不说话,个个严重担忧,陈哨子一口一口将那苦到麻木的药喂入方诸口中,方诸这才感觉喉中有了一些滋润。
“爷,您莫要担心。”陈哨子突然开口:“这些日子您累坏了,所以睡了两日才起。这几日下雨,街边的那些患病的人也没有淋着,伊修齐开了府衙空仓,令附近的街边人都进去避一避了,周大人把家中铺子里日常坐镇药铺的医者都派去空仓给老百姓诊治去了.....哦,对了,流觞也飞了信来了,已经打点留珠子准备运回都中了....想必这几日也就会动身了....”陈哨子缓缓说来,他知道方诸醒来必然一门心思在这些事上,便一件件说来:“坊间这两日虽是得病的人多了许多,但好在并没有新增死亡人数......只是....只是方医官目前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爷,我们猜测他定然是被人羁押在某处了.....”
陈哨子便说着,便低头去看方诸的脸色,瞧了他只是一脸平静,这才又说道:“这两日朝中陆续有些大臣也病了,只是都中药少,许多人未能得到药物,故而越发严重了些.....还有....王政霖也染了此瘟疫....据说他们一家老小不少人都染了....”
话到此时,方诸虚弱无力的眼神这才勉力转向陈哨子,抬了抬手,喘息几声,忍了喉间不适,沙哑着嗓子问道:“可有医官去瞧过了....其他大臣家可也是这般情况.....”
不过两句,又是一顿止不住的咳嗽,瞧了众人皆是心疼万分,李御医连忙挤过来,扶了方诸的手来把脉,方诸亦懒得管李御医,只是克制了咳嗽,又瞧向陈哨子:“大臣们的病情,你们也定然要上心,及时禀告了内阁去汇总.....”
“爷您放心.....我们都会做好的....”
“父亲您定然要保重自己,生病了就要好好养着的,母亲回来才会放心....”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方诸转了头瞧了面前越发懂事的孩子,勉强勾了嘴笑了笑:“唯一说的是....”
“爷,您还是....还是好生养着....”陈哨子为难极了,又不知如何劝了此人来,只得再次低声提醒。
“将军说得有理,把身子养好,才能继续操劳这些事...”李御医亦低沉着声音说着,将手慢慢放回:“大家还是散了去吧,让爷再好好睡一睡。”
听了一众人的话,众人不便再问,只得相互瞧了瞧彼此,又见方诸不再作声,一副仍旧虚弱的模样,便默契地退了出去。穆德庆亦瞧瞧拉了拉褚唯一,悄然而出。
方诸亦没有力气去管这些人,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满脑子昏昏沉沉,各种消息在头顶盘旋,令人天旋地转,只得喘着粗气逼自己不再去想,闭了眼睛不说话。
陈哨子见状,只得瞧瞧将人放下躺平,而后揩了揩眼角,一把将李御医拉到一旁:“医官,可方便寻个地方我们说说话?”
李御医心知肚明,回头瞧了瞧闭了眼睛的方诸,便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屋。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1
方海市接了金平从都中发来的暗报,恰好用完午膳。看完寥寥几许字迹的线报,方海市心中一突,脸色当即凝重起来。
“娘娘,可是都中有事?”自方诸走后,方海市向来一心只顾着养身子,不问其他,而今收了这线报便变了脸色,尽数被玉苒瞧进了眼底。
“都中突发瘟疫,亡罘之毒。”方海市隐隐不安,低声说道。
“亡罘之毒?”玉苒疑惑:“这是什么毒?奴婢从未听过....”
“我也未听过!”方海市心事重重道:“你稍后令方卓英持了帝师的令牌,去方家,叫他们去药铺调度装车2000斛的‘留珠子’,即刻由流觞军将士送入都中!”
“是!”玉苒连......
方海市接了金平从都中发来的暗报,恰好用完午膳。看完寥寥几许字迹的线报,方海市心中一突,脸色当即凝重起来。
“娘娘,可是都中有事?”自方诸走后,方海市向来一心只顾着养身子,不问其他,而今收了这线报便变了脸色,尽数被玉苒瞧进了眼底。
“都中突发瘟疫,亡罘之毒。”方海市隐隐不安,低声说道。
“亡罘之毒?”玉苒疑惑:“这是什么毒?奴婢从未听过....”
“我也未听过!”方海市心事重重道:“你稍后令方卓英持了帝师的令牌,去方家,叫他们去药铺调度装车2000斛的‘留珠子’,即刻由流觞军将士送入都中!”
“是!”玉苒连忙应下,又瞧了瞧方海市,试探着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打点行李,过几日回宫。”
“什么?!”玉苒大惊,却又明白方海市定然是坐不住的,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犹豫:“娘娘,您还在月子中,帝师爷说了,这个月子您一定要养好来,再绕道越州回都中.....”
“正是因为要绕道越州,这路上定然花去六七日,故而要早些出发!”方海市想了想:“冰菊先行留在流觞盯着奶娘照顾小世子,你随我回去。”
“娘娘不带小世子回宫么?......他们还那么小....”玉苒有些不舍,两个孩子都异常乖巧可爱,虽出生才十余天,本以为可以坐满这30日的月子,谁料到十余天便要离去,这一分别,下一次便不知何时能见着,自然心中留恋。
“孩子是帝师爷的......领养的.....”方海市咬了牙,虽不愿自己也说出这番话,但仍旧还是说道:“我去越州养病,怎能带两个孩子回去?否则岂不坐实了太后产子一事!”方海市提醒道。
玉苒这才反应过来,虽是不能承认的事实,但自己这些天也的确将此事给抛诸了脑后,此番方海市提醒了,自己才明白这一“真相”必须时刻牢记,以免出了纰漏。
“是......”玉苒低声应道。
“孩子便留在越州,待日后大了些,由帝师爷接回宫去养着,倒也顺其自然,若此时带回去,便真是百口莫辩了,他们做的所有事便都是假的了。”方海市叹息了一声,又暗暗提醒了自己:“我得早些离去,都中出了如此大事,他必定劳心劳力,不肯休息的。”
“是....”玉苒眼眶一热,不欲在方海市面前显了不舍,只得欠身道:“奴婢不如早些把事办了,再回来收拾吧!”
“玉苒!”方海市叫住她:“有一事,你替我私下去问了王绪兰去。”
“娘娘还有何事?”
“我想把绪兰留在身边,不知她可愿意”,方海市想了想,又道:“一切俸禄,参照时理在宫中的标准,并给予御医馆正五品职位,我亲自保举,向御医馆要编,你问问她,可都愿意....”
“娘娘.....”玉苒一时惊讶万分,方海市突然有如此之举,甚是意外,按道理来说,这王绪兰本身就是周幼度送到方海市身边照顾其日常问诊的,而今方海市顺利生产,待归都中,也是该遣了她回周家药铺了,怎知方海市突然来此一举,想要把人留在身边。从民间散医至太后专医,真真是顶了天的大好事,但如此以来,王绪兰便也失去了自由,每日如自己一般耳提面命,随叫随到,这破天的荣誉亦不是那么好应承的.....不知那王绪兰是否愿意,好歹私下问一问也可以!
玉苒想着,便只能点头应下,随即欠身出了屋子。
那厢方诸用罢午膳后,并未歇息,许是见了陈哨子回来,心中高兴,便道要出宫瞧一瞧都中现状,陈哨子唤了金平来汇报城中瘟疫进展,那金平蹙了眉头,只说已有不少百姓感染了这亡罘之症,担心传染给家人,便打了铺子在街头巷尾露宿了,而今城中不过一两日光景,许多商铺已是关了门,这街边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逐渐增多了起来,若是不知情的外乡人来瞧见了,大抵都以为是流浪汉。
听完金平的述说,方诸一颗悬着的心又平添了几分焦虑,连连唤了留桥去备马车,道是要即刻出宫,急得陈哨子几番丢了白眼给金平,那金平也懒得接招,心中明白得很,以方诸门儿清的性子,骗不了也瞒不过,索性说了真相出来,好过自己在他面前粉饰太平。而今之下,帝师爷要出宫,只能是多派几个人跟着护着周全便是了。
陈哨子自然是护佑在侧的,哪里还管得着回府去瞧一瞧格塞,马车一到,便跟了身后一起上了马车。瞧了身后哗啦啦一众人都要跟着,方诸回头斥道:“去这么多人作甚?还嫌本公不够招摇?”
陈哨子连忙对无暇等人瞥了瞥眼睛,几人当即停了脚步,只得见了金平和陈哨子二人一同随方诸上了马车,心中便也放心,有此二人跟着,帝师爷定然是无碍的。
马车出了宫,绕着城中几条向来热闹的大街慢行几圈,所见之处果然如金平所说一般,开着门的铺子寥寥无几,不少人在巷角里弄躺着,呻吟声不断,大都一张席子一床被褥,一边放着空空如也的茶碗却滴水全无,清一色都是被感染了自行与家人隔开来的人,满城萧萧,一片阴寒,原本并不冷的天气,竟也让空气中弥漫了些许凉薄之感。
方诸越瞧了后面,脸色越是难看,陈哨子与金平皆是大气都不敢出,这一路下来,全程无言,金平一度觉得再闷下去,自己就要呼吸不过来了,城中这遍地患者之景,但凡是个人瞧了都会心酸,又何苦是自己面前这位把百姓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帝师爷!
“爷.....咱也看完了.....”金平勉强牵扯出一道笑脸:“不若回宫去......”
“天启府在做什么?”方诸突然发问:“本公早朝时便听了陛下将搭棚施粥一事交给了户部,由吴兴调度伊修齐去责担此事,为何一路下来,没看到有任何粥棚点设立?”
“爷......早朝一下,便是午膳时间.....您这才用完午膳没多久就出宫了,自然还未搭建起来....”金平哭笑不得,想着面前这位爷也太心急了些,下朝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莫说粥棚还未搭建起来,怕是户部和天启府连点位都还没画出来,帝师爷属实着急了些!
“百姓有难,连口水都不敢喝!他户部还有心思吃饭?!”方诸眉毛一拧:“去天启府。”
“这.....”金平一时语塞,心道劝也是无用,而今帝师爷心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是自己劝得动得,只得掀了帘子对老修道:“掉头去天启府瞧一瞧....”
不过片刻,马车便至天启府衙门口,方诸下了马车,便见府门打开,进进出出人员不断,个个面色如焦,形色匆匆,左右瞥了正门两侧空地,竟躺了不下三十余人,均是些铺了草席的百姓。
“怎么回事.....”金平顺手拉了一从府中出来的人问道:“怎么府衙门口也躺了这么多人?”
那人乃是一里正,平日进进出出府衙惯了,见多了来衙门办事的贵客,瞧了方诸等一行人的行头,料想定是哪里的贵人,便也不含糊,解释道:“伊大人说朝中要建棚施粥,下了朝就将我们这些里正喊来话事,问问各处瘟疫情况好搭建粥棚,这不,听到风声的百姓就来了,都觉得离衙门越近越好....哎,不容易啊....”
听了此人一番话,方诸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些。那衙门前的府衙是认识金平的,见指挥史陪了一浑身贵气之人行至门前,连忙上前问安,金平便道:“去禀了伊大人来,就说帝师爷来府上瞧瞧。”
那府衙着实被金平一番话惊到,双腿一抖竟是连礼都未记得行,口中喊着“是是是”,便几个趔趄朝衙门里跑去禀告了。
那里正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贵人乃坊间英名流传的大人物,亦是连忙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礼,而后叹了气,告退而去。
这一声叹息,这一躬身之礼,令方诸恍然一震,已是多年未经历这都中风雨,而今这把残躯不知还能撑多久,面前之人区区一礼,方知肩上之担依旧未曾卸下.....
“这位官爷.....这位官爷....能不能讨点水喝.....”耳中传来几阵呜咽,将方诸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便见脚下半跪半躺了一人,竟是匍匐在地,朝自己讨要一杯水。
那陈哨子连忙将方诸挡在身后,身怕那人身上病菌过给了方诸:“放肆!”
“哨子!”方诸低声唤道,陈哨子不得不犹豫着行至一侧。
方诸轻轻蹲了下来,细细瞧了那人,已是满脸脓痘,密麻成片,双眼深陷,嘴唇干瘪,令方诸心中一缩,大为不忍。
“金平,把水拿来。”方诸低声命道。
随即,金平转身回了马车取了方诸的水壶交给方诸,方诸接了东西又缓缓交到那人手中,那人顾不上感谢,双眼放光拧了壶盖便猛灌起来。
待一顿豪饮,方诸便轻声问道:“这位大哥,家中几口人?”
“六口。”那人喘着气到,喉咙间还在回味着水的滋润:“我和我娘都染了这病,我娘还有一口气,”说着,那人指指不远处一破旧席子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老妇,哽咽道:“没水,年纪大了,才一两天,就熬不过去了.....家里还有娃儿,媳妇儿管着,我们不想传染给他们,不能死在家里....”
“金平!去问宫中还有多少留珠子!”方诸大为不忍,实在听不下去,转身便对金平说道:“去府库叫他们清点,统统拿出来!”
“是....”
“这位官爷是大好人....大好人哪....”那人失声痛哭,转身又抱了水壶朝远处的老妇爬去:“娘,这里有水!有水!”
谁知,这声音立即引来周遭一片注视,那些还能起身跑动的,便是扎堆朝那男子跑去,一阵哄抢,不知那水壶落入了谁之手,众人乱作一团,扭打在一起,一时间混乱不堪。
“你们......”陈哨子连忙扯了嗓子来叫,却被仍旧蹲着的方诸一把拉过,制止了他的呵斥,这民间疾苦,他实在看了太多,深知活着本就是凭自己本事,心中一顿难过,却低低对陈哨子道:“晚些你回府,把格塞接了回昭明宫去住,还有你那管家和媳妇儿,连同几个孩子,都暂入昭明宫住着,”方诸低低提醒着,思索了片刻,又道:“令慧娘带了孩子暂住凤梧宫,陪了陛下和公主来一同学习,左右她也曾听过此差,昭明宫院所有限,她带了孩子去凤梧宫,也合适,想必就算娘娘回来,也不会说什么.....”
陈哨子心中大为感怀,此时此刻,方诸亦还想着自己府上之人的生活周全,实在是自己未曾想到的!
“是.....哨子.....谢帝师爷....”陈哨子连忙鞠礼。
“哎呀.....帝师爷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下官有失远迎了!有失远迎了!”一阵慌里慌张的声音自府衙中传来,便见天启府官伊修齐一路小跑迎出来,方诸伸了手,陈哨子连忙给了手于他,以便他撑了自己起身,却分明感受到一阵明显的颤抖从那人身体中通过手臂传到自己身上,陈哨子心中酸楚,只得低头不欲表现出担心。
“无碍,本公不过是出来看看,路过而已便来瞧瞧。”方诸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帝师爷请——”尹修齐连忙客气请道,方诸便点点头,携了几人朝府中行去。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90
翌日朝会,果然如方诸所料,天启府官伊修齐将都中突发亡罘瘟疫一事据实禀告给了褚惟允,又求朝廷给予药物支撑,还道不少百姓怀疑河水中有人投毒,已然不敢再用河水,今晨开始,已有百姓成群前往天启府,要求朝廷施粥救助。
朝中虽是哗然一片,但伊修齐心疾如焚的样子终是感染了众臣,惹了全朝上下文武百官均是跪地呼唤,朝中应建棚施粥,广造福荫。
一时间山呼海啸,群臣力荐,唯有内阁几位重臣自始至终都未开口,远远地瞧了安安静静站着的方诸,等待着帝师爷的开口。
然帝师爷还未开口,先开口的却是王政霖。
“陛下,宫外瘟疫骤然发生,而今设棚施施粥迫在眉睫,......
翌日朝会,果然如方诸所料,天启府官伊修齐将都中突发亡罘瘟疫一事据实禀告给了褚惟允,又求朝廷给予药物支撑,还道不少百姓怀疑河水中有人投毒,已然不敢再用河水,今晨开始,已有百姓成群前往天启府,要求朝廷施粥救助。
朝中虽是哗然一片,但伊修齐心疾如焚的样子终是感染了众臣,惹了全朝上下文武百官均是跪地呼唤,朝中应建棚施粥,广造福荫。
一时间山呼海啸,群臣力荐,唯有内阁几位重臣自始至终都未开口,远远地瞧了安安静静站着的方诸,等待着帝师爷的开口。
然帝师爷还未开口,先开口的却是王政霖。
“陛下,宫外瘟疫骤然发生,而今设棚施施粥迫在眉睫,这河水井水均不能引用,可是会要了老百姓的命的啊!!而今宫内水源干净,必然是要引水熬粥,为民解难啊!我农署司愿倾尽一切,为全城百姓做好赈济病患和百姓之任!”王政霖言辞恳切,令朝中大臣们纷纷投来钦佩赞赏之目光。
“王卿心怀天下黎明,朕深感欣慰!”此时,极少在朝会中说话的小皇帝褚惟允突然发话,然值此一句,便不再说下去,而是瞧了瞧方诸,见方诸默认了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才接下道:“只是此瘟疫,既非天灾,亦无伤良田农作,农署司既已物资吃紧,朕以为,此事由户部全权负责即可。户部既管财政,又管民政,此番建棚施粥一事,便同府库一同出力,拨付相应款项入天启府,由天启府视全城疫情情况搭建适量粥棚广施救助即可!”
一番话落,众人皆是心中一惊,当场便窃窃私语起来,不少人纷纷看向王政霖,那人已是尴尬不已,一脸青白交替,再看那户部侍郎吴兴和天启府官伊修齐,二人已是如扛星命一般,慌不迭地据了板笏跪地磕头谢恩,叩谢皇帝陛下委以重任。独独无人瞧见那帝师爷方诸,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随即又迅速隐去。
朝会一散,众人纷纷行礼退去。那王政霖硬是原地愣了半天都没离去的意思,身边有人提醒了他:“王大人,不走么?”
“走!走....”王政霖掩饰了面上的失落,随即客套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王大人为天下百姓表了衷心,实乃忠臣啊!若我朝多几个像大人这样的好官,想必国家会更太平些!”那人恭维道,随即又假模假样叹了气,故作打抱不平:“只是大人一片拳拳之心,却被陛下否认了......这赈灾救济一事,向来都是农署司的事.....今日陛下却把这样的事交给了户部.....还说与农田无关......怎么能说与农田无关呢....这水中一旦有毒,必定不能拿去灌溉良田呀!良田一旦没了灌溉,岂不就是歉收了....这广设粥棚救得了一时.......”那人滔滔不绝说着,王政霖却眼尖地瞧见了帝师爷方诸正似笑非笑立于一侧,远远瞧着自己。
王政霖当即甩了身后拍马屁的小人,上前几步礼貌地打了招呼:“帝师爷.....”
“嗯,”方诸点点头:“今日朝中设粥棚一事,王大人受委屈了。”
见方诸这样客气,王政霖心中不免冷笑,明明正中你方诸下怀,你却反倒面上摆了一副惋惜,何必呢!如今这皇帝陛下年幼,朝中许多事不还是在你方诸手中!这会儿何必来装?!
然王政霖面上还是摆了一副自愧的样子:“帝师爷言重了.....农署司这些日子给朝廷添了不少麻烦,陛下不信任农署司,也是正常的......”说罢,还顺势揩了揩眼角:“只是下官不能为都中这些患病的百姓再做点什么了..... 下官只希望此一疫能尽快过去.....”
方诸瞧了此人戏演得倒也足,不愿揭穿他,只淡淡道:“时间不早了,这些日子朝中多事,本公还有要事在身......”
“是!是!”王政霖连忙客气道:“您请先.....”
方诸便不再客气,点点头朝了大殿正门行去。
瞧了方诸那背影,王政霖一口唾沫吐在心中:“你个老狐狸!”
“王大人....”先前那人此时又凑上来,满脸堆笑,一同瞧了方诸离去的身影,对王政霖道:“王大人,帝师爷可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要你提醒?”王政霖眉毛一竖,口中一哼:“先帝爷之后,大徵向来都捏在他手里,我还能怎么着!”
说罢,挥了挥衣袖,迈了步子自顾自地走了,老气横秋的模样反倒惹了身后那人心中冷笑:“哼,没了朝廷拨款,看你还能吃几斤油水!”
且说方诸这厢出了大殿,那便金平便兴冲冲近了方诸身前来:“爷,将军回来了!”
“已到宫中了?”方诸瞅了一眼金平:“让他来昭明宫回话。”
“还未到!属下收到飞书,估摸着午膳时间左右便到!”
方诸一顿脚步,瞧了瞧金平:“叫他回去陪格塞用了午膳,再来回话便是!”
“是!”金平兴奋地一脸通红,倒没仔细看方诸脸色阴阳不定,这厢应了方诸,瞧了方诸疾步匆匆离去的身影,自己依然沉浸在陈哨子归来的喜悦中。
至了午膳时分,陈哨子果然一身风尘仆仆,满头大汗回了宫,一刻未歇就急急来拜见方诸。
彼时方诸正用午膳,听了无暇来报陈哨子回来了,心中知道他必定还是先回了宫,眉头一皱,仍旧宣了人进屋相见。
“爷,哨子回来了!”陈哨子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嘴唇发干,跪在地上向方诸行礼。
恍然间,像极了当年那个还是中郎时期的人,也如这般大老远回来复命跪在自己面前。方诸抽回记忆,搁了筷子,转头瞧了陈哨子,仍旧是这么清冷地问道:“可用膳了?”
“还未。”陈哨子连忙道:“想着向您复命,故而先行回宫了。”
“不稳重。”方诸淡淡一撇嘴,对金平道:“给他一副碗筷,陪本公用膳。”
陈哨子便抬眼瞧了一眼桌几上的食物,不过一碟豆腐,一碟青菜,一碗汤,甚是朴素清淡,不免心中一愣,何时帝师爷竟简约至此,膳食都清简成这样了?
本能一皱眉,却落入方诸眼中:“怎么,嫌弃本公的膳食?”
方诸依旧不咸不淡。
“爷胃不好,所以常用些好克化的东西,也极少吃肉.....”无暇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话间,已然盛了一碗饭给陈哨子,仍旧不当外人似地说道:“将军是习武之人,平日用惯了荤腥,今日就劳您陪我们爷用些清单的吧.....”
那陈哨子心中心疼,想起这半年来,也不过前些日子在流觞见了方诸几面而已,便又领命去了越州部署任务,如今自己听了都中的消息,从越州马不停蹄赶回来,便瞧了方诸一人孤寡的模样,忍不住眼眶微红。
捧了碗,陈哨子大口大口往最里头塞着米饭,心中万般言语想说出口,却不知如何开口。
方诸亦不作声,只是缓缓地用着饭食,瞧着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胃口。
良久,陈哨子搁了筷子,将口中的食物一吞而尽,那桌上的菜,竟是一筷子也没动过。
“爷......我听了医官的事.....”陈哨子忍不住开口,心中已是担心至极,却被方诸打断:“时理应该是被亡罘的异味吸引走的。”
方诸低声且平淡地说道,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
陈哨子一愣,先前金平便给自己发了常常一封信,将方诸回宫后所有事情罗列了一番,包括周幼度在府外被骂、方诸查“王府”、王政霖要钱款、方时理失踪、都中闹瘟疫......陈哨子昨夜收到消息,今晨又将越州布防重新检查了一番,便快马加鞭朝都中赶。
这一路,陈哨子都在细细剖析了此事来,灵光一现,以自己对方时理的了解,作为一名医官,他除了以照顾家主方诸为此生大任以外,能勾走他的魂的,只能是疑难杂症或药物研究,谈什么熟人、朋友,说什么疑案,这些都不是他方时理关注的事,因此,方时理定然是看到了什么他自己好奇的东西,才跟着走了,且此物定然与药物有关!
陈哨子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在理,手中的缰绳更是将座骑鞭得一路不要命般地狂奔,为得就是将自己所想,向方诸禀告了来!没曾想一碗饭下肚,自己话还没说几句,方诸便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与自己所想几乎如初一辙!
“是!”陈哨子连忙应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爷,属下以为,王政霖嫌疑颇大!”
“说来听听!”方诸眼光一闪。
“金平先前与我通信,将王政霖要三十万拨款一事说给了属下来听,属下便觉得他是狮子大开口了。爷您这些年未管朝政,故而有所不知。这些年我朝每年都有一两次天灾,比如大旱,比如洪涝,再或者,雪灾,除此三种,几乎无他。每到需要赈灾救济之时,娘娘便令农署司调度粮物分发,这王政霖可以说是掌握了赈灾款项物资的生杀大权。有时候娘娘要求调度得频繁了,这王政霖便哭穷,说物资不够,要娘娘再拨付些款项.....但王政霖此人在下属和民间又很会做人,在灾民面前倒是非常大方,几乎是有求必应,故而其人在民间口碑甚好,大家都说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只有灾民有难处,找他总能获得想要的接济.....但事实上,王政霖在这些物资上捞了不少油水,大伙儿都说,每10粮拨给灾民的银子,必定有1两落了他的口袋,每发100担大米出去,也必定有10担装进了他和农署司其他人的口中。前些年还好些,这些年您不管朝政,娘娘要管的事特别多,今年娘娘又......总而言之,这王政霖仗着陛下年幼,朝中又没几个能真正做主的,便狮子大开口,又问朝廷要钱!朝廷一年拨给农署司60万,其中年初关外雪灾用掉40万,他王政霖便又找借口想要朝廷再拨付一些,说是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天灾.....爷,您细细想来,而今已是九十月份了,关外雪灾一事过去多少个月了,他为何现在来要钱?难道真是应对可能出现的灾情么?......回过头再想想看,为何陛下拒绝了他的拨款请求后,城中便出现了瘟疫?.....再说了,回头想想那赈灾花去的40万,亦不知是三万还是五万进了他的的私人金库了.....”
陈哨子缓缓说来,已经是一脸的不满,尽数落入了方诸眼中。
“昨夜金平去查水源,证实河水与井水中有亡罘之毒,且该结论是子时后才出来的,当时只道天启府要封河,但井水是否要封,我并未同意,且为了避免全城陷入恐慌,也并未全城告示井水亦有毒。可今日上朝,这王政霖便道,河水井水不能用,要用这宫内的水源去熬粥,给城中百姓搭粥棚送粥......你说,王政霖是怎么知道这井水亦有毒的?又是如何知道这宫中水源无毒的?”
“难道是天启府官第一时间向王政霖泄密?”陈哨子一脸疑惑问道,随即又自行反驳了自己:
“不,伊修齐与农署司长期不合...... 除非这毒......”
“除非这毒是王政霖自己下的!”方诸搁了筷子,淡淡说道,又瞧了陈哨子满脸震惊的模样:“你怎么看?”
“王政霖会如此大胆?!”陈哨子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据我所知,此人虽然私下有些贪,但绝对不会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而在都中几条河下毒,拿全城老百姓的命做赌注,做这千古罪人?!......不不不....”
“喝汤。”方诸瞧了陈哨子自言自语的模样,将桌上的一小碗汤推至他面前:“没放什么盐,清汤寡水的,我喝着刚好,不知你喝着,会不会觉得咸,毕竟,每个人的味觉不一样。”
一瞬间,陈哨子瞧了方诸推至面前的汤,听着他说的这番话,当即醍醐灌顶,刹那间明白了方诸的弦外之音!
“爷,若药量不多的话,都中这些河,倒不至于会要多少人命!但此瘟疫一旦全城爆发,还是会引起朝中重视!必然会为了避免更多人感染而搭棚施粥,并拨付款项给农署司!最终还是会如了王政霖之意!”陈哨子连忙说道。
“所以,本公就是不把这款项给农署司,而是让户部去做此事。”方诸依旧淡如白水,不紧不慢说着:“陛下聪慧,一个眼神便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个孩子,日后必成大器,是大徵之福。”
“您一开始就怀疑了王政霖?!”陈哨子不可思议问道:“您已经多年未理过朝政了!”
“我只是身子不好,不是脑子也坏了。”方诸道:“但这些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未经证实。”
“爷,我懂了.....”陈哨子点点头:“回头我与金平商量了,再与张承谦通个气,好好查一查王政霖!”
方诸欣慰至极,忍了喉间一股浓痰,只提醒了一句:“记得找时理!”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9
“李御医,”方诸转了头去瞧一旁站着的人:“你是医官,你来说说‘留珠子’是什么。”
听了周幼度的禀呈,李御医正陷入对“瘟疫”一事的消化中,冷不丁听了方诸问自己,连忙慌着拱了手,思忖着来道:“这‘留珠子’乃是生长在红岩石山体脚下的一种本草植物,一年四季中前三季都不长果实,只有绿叶,甚是普通,但一旦入冬,便长出大大小小如红豆一般大小的果实,且整株植物叶子都会落光,只剩下这红色的果实缀枝头,江南文人墨客之多,便将此果实做‘留珠子’写进了诗词之中,后来有人发现此果实能入药,可缓解脓痘一类的疹病,故而便有医者以‘留珠子’为名,写进了医书。因红岩石山体只在江南水乡平原一带才有,故而此药仅生......
“李御医,”方诸转了头去瞧一旁站着的人:“你是医官,你来说说‘留珠子’是什么。”
听了周幼度的禀呈,李御医正陷入对“瘟疫”一事的消化中,冷不丁听了方诸问自己,连忙慌着拱了手,思忖着来道:“这‘留珠子’乃是生长在红岩石山体脚下的一种本草植物,一年四季中前三季都不长果实,只有绿叶,甚是普通,但一旦入冬,便长出大大小小如红豆一般大小的果实,且整株植物叶子都会落光,只剩下这红色的果实缀枝头,江南文人墨客之多,便将此果实做‘留珠子’写进了诗词之中,后来有人发现此果实能入药,可缓解脓痘一类的疹病,故而便有医者以‘留珠子’为名,写进了医书。因红岩石山体只在江南水乡平原一带才有,故而此药仅生长在江南一带。又因此药仅在冬季才有所收获,且只能缓解痘疹之类的痛苦,治标不能治本,故而向来是中药中不被重视且用量并不多的一种。”
“李御医的意思,即便都中瘟疫横行,有人得了脓痘一类的疹病,‘留珠子’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方诸皱了眉头问道。
“一般而言,是这样的。但究竟传的是何种传染瘟病,下官还需要看一看患者,方能好下结论。”李御医揣测着说。
“幼度,你可看到那些买药之人的症状了?”方诸又问。
“幼度并未看到,均是几位掌柜来禀时告知幼度的。本应该去铺子里看一看的....可近日来幼度有伤在身,已....已卧床....多日了....”周幼度说着,已是一身是汗。自己今日听了掌柜的来禀,说是都中不少人将‘留珠子’抢购一空,本就惊得心中忐忑,本能感觉都中定然已有人在传播瘟疫,故而挣扎着也要爬起来入宫向方诸禀告,虽然心中还存了不少疑惑,其并未有更多的证据,但此时周幼度思忖再三,仍旧决定要向方诸说来:“帝师爷,还有一事,幼度想说,但并未有证据。”
“你说便是,以作参考。”方诸道。
“李御医,你可听过‘亡罘(fú)’之症?”周幼度声音并不大,然“亡罘”一词,却令李御医当场浑身一抖索。
众人皆纷纷想向李御医,李御医不得不擦擦汗,慎重道来:“听....听过....自然是听过...”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方诸瞧了李御医瞬间变了脸色,心料此事定然有大问题。
“罘,乃是网的意思.....”一时间,李御医竟不知从何解释,方能令众人明白,只得抠了字眼来解释:“这罘,本是打渔、猎鸟用的网....亡罘,便被山中猎人用来比喻这一日收成满满,也就是一网打尽之意.....据药书上记载,西南一带的森林中有一种菌类,通体为棕褐色,剧毒,手采摘、沾染,均不会有事,但若是不小心食用,入口便能让食用者十步之内暴毙,后来便有人为了研究此菌,便将其采了回去晾干,磨成粉,却发现此菌干粉为艳黄色,有异香,闻着也无碍,但若掺杂至水中,会立即无色无味,但毒性依旧,若不慎引用,轻者身上会长脓痘,重者片刻之间便死亡,若想要杀人于无形,只需将此菌干粉掺入水中,给其引用即可....药书上也曾对其名进行过阐释,百年前曾有一贵族人家得罪了小人,便被人在府中井水中掺了此菌粉,不过半日,全府上下四十余口人不分老幼尊卑,全部暴毙,可以说是整座府邸都亡于此物,故而后来的研药者便将此剧毒粉末称作‘亡罘’,谐音为‘亡府’....其名字便是这般来的......”
“若是轻症,如何可治?”方诸听了李御医的解释,思考良久,问道。
“可分两种,一是外敷,可用鱼腥草煎水沐浴,或擦拭长脓痘患处,这其二......”李御医说着,直到此时,方想起来医书记载上便写了“留珠子治亡罘之症有缓解之效”的字眼,电光火石间,心中大为惶恐,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向方诸急急道来:“这其二,便是可用留珠子煎服引用,可缓解脓痘疼痛瘙痒之症!!!帝师爷,下官想起来了!这药书上的确有相关记录!!爷,容下官大胆猜测,若坊间真的如周大人说的那般,有瘟疫正在传播,想必极有可能便是‘亡罘’之症啊!!”
“此疫以何为传播途径?”方诸连忙问道。
“一为水源,二为脓液!”李御医连忙道:“人与人肢体接触,会面对面说话,均不会传染,但若接触到感染者身上的脓液,则会被感染!另外,若是亡罘掺入饮用水中,也定然是会从传染的!”
李御医一番话再一次敲打了在场众人的内心,方诸紧紧咬住了双层,脑海中暴风骤雨一般思量着,这“亡罘”二字犹如不停息的雨点敲打着自己的内心,短短片刻时间,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直至心中一突,想起无暇无恙与自己禀来的那载着方时理出宫去的车夫回来后告知的一番话,瞬间令自己瞳孔一缩,心脏一抽。
“无暇,”方诸连忙唤了无暇问道:“昨夜老修与你说,时理看见了王府的车,故而跟着寻了过去才不见了踪影?”
“是....老修是这么说的....我们都很奇怪,老修说那是三辆拉货的板车,一没挂府中灯笼,二没明显标识,医官怎么就知道那是王府的车,还跟了过去.....但老修一再肯定,说医官自己口中说着‘王府’.....还说了好几遍.....”无暇连忙又解释了一番。
“会不会时理口中说的是‘亡罘’,却被老修听成了‘王府’?”方诸提醒着,脸色已然凝重异常。
一番话又令在场的众人纷纷陷入无法再论证下去的沉思。未几,方诸突然道:“是本公失算了!”
“爷为何这样说?!”张承谦连忙问道。
“若时理口中说的是‘网罘’,而非‘王府’,那他定然是寻了药而去的,这样猜测,也许是合理的。但若时理口中说的是‘王府’,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王府之人,自然这种猜测是不成立的,那么我们利用户部散布要查核商贾及官员贵族家产一事,便是无事生非!毫无作用!”方诸越发理出了些头绪:“承谦,我们查王府,是查不出时理来的,只会耽误我们寻人的时机!”
“爷不必过于焦虑,”张承谦摁住心中焦虑,反倒安慰其方诸来:“即便对寻医官没有任何帮助,但是起码在最短时间内压住了关于娘娘的谣言!爷不必多担心!此事便顺其自然.....”
方诸点点头,又回头看向大家:“幼度,你速速出宫,令药铺中人为患者诊治,看看是不是‘亡罘’之症!确定都中瘟疫是否是‘亡罘’作怪!”
“承谦,你迅速出宫,去坊间看看患者大约有多少,传本公口谕,令天启府官配合,收容救治,同时,尽快查出病源!”
“不对,去查河水!井水!!会同河道总署司,务必连夜查水源!若是水有问题,全城则危!”
“告知尚药司,加派人手调度此事!禁止都中出现哄抢药物情况!”
方诸一颗心砰砰不停,都中已然多年未出现过瘟疫,若此番‘亡罘’之症横行,自己压根不敢想将是什么后果!一番紧急任务布置下去,众人纷纷领命离开,方诸思虑不停,连着汹涌而来的心悸亦懒得顾了。
及至子时,宫中已然夜深人静,打更的内官敲了更钟而去,金平一道疾行的身影从宫门处闪入,直奔方诸寝宫。
“流桥!”金平低声急问:“爷可睡了?”
“没有!一夜没睡!等你们回话!”留桥说着,亦是一刻不等,直接敲了门,随即便听得方诸一句:“进!”
金平气喘吁吁入了内,瞧了方诸果真连一身衣物都未换,正独自一人在灯下看着一张地图,心中一阵疼惜不忍表现,只能先行禀告宫外的情形:“爷,查出来了!是水!河水井水,都有毒!!的确是亡罘!”
“什么?!!”虽是有所心理准备,然方诸仍旧是震惊异常,许久未有的慌乱此刻犹如扑面而来的暴风,挟裹着刀子朝自己一颗心剐来,一时竟未克制住,低低呛咳出一口薄血。
“帝师爷!”金平慌叫着。
“无碍!”方诸随手一口抹去嘴边的血迹:“现在多少人中毒?!可有初步查出?!”
“就目前天启府所查算所知的,已有七八百余人!已知死亡人数三十有一!!天启城内已无‘留珠子’可售!此瘟疫来得蹊跷,也来得快,不过一日之间,全城药铺能治脓痘的药已全部抢购一空!今夜天启府官已启动封河之策,然井水千家万户都有,太难控制!”金平瞧了瞧已然异常严肃的方诸,谨慎提醒道:“爷,是否要发告示?提醒大家暂莫使用井水?”
“水乃人之本源!”方诸低头瞧了瞧桌几上的地图,这张天启城的水系图他已经看了一整夜,已将最坏的打算都考虑了进去,可没想到这最终的查验结果,竟然真的是水中有毒!且必然是有人投毒!
“天启城内环三条河,由内之外分别为青水溪、汀淮河、瀛北河,外环为天启环城江沄鼎江,其中青水溪为宫内循环河流,仅西北一处与汀淮河相通,活水亦从汀淮河而来!而汀淮河东西南三处均与瀛北河接壤融汇,可这瀛北河却有数百分支与暗流与沄鼎江交融!即便是这些河道都封了,可天启城内饮用水井便有两千余!还不包括三百出官家水井!若一张告示贴出去,叫百姓如何用水?!全城若无水可用,那么全城将陷入恐慌!”
“可是,如果不告知百姓,水中有毒,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感染瘟疫啊!”
“都查了哪些水源?”方诸又问。
“全城四条河流,共在不同位置分别取水共计80份,其中70份查出亡罘,还有10份是青水溪的,全部无毒!令采井水样本200份,其中170份有毒,另30份为宫中水井,无毒!”金平已然满头是汗,又担心方诸被牵扯了病症,思前想后还是多添了句话:“爷,宫内水源是干净的!”
“封青水溪与汀淮河交汇处水流!传本公口谕,明晨起,全宫所有井水全部封井!尤其是陛下的茶水,每一杯都必须银针试毒!”
“是!!”金平连忙应道,随后瞧了方诸黑沉的脸,谨慎问道:“那城中井水.....怎么办.....”
“等天亮!”方诸瞧了瞧金平:“明日朝会,天启府该上奏了......”
“是.....”金平无不担心:“天色已很晚了....爷,您歇会儿吧.....”
“金平,”方诸虽竭力掩饰了面上的疲倦,可声音却不骗人,那已然沙哑的声音在金平耳边敲打着:“飞书去流觞,告知娘娘此事... ...令流觞方氏备留珠子.....1000......2000斛,即日由军队护送至天启!”
“爷.....如此....娘娘便知晓了.....”金平亦是心疼提醒。
“本不欲让她知道,但此事....不该瞒了.....”方诸深深叹口气,他明白,亡罘一事兹事体大,她身为太后,若瞒着,日后必然惹了她滔天巨怒,不如据实相告,只是心疼了她若是知晓了此事,哪里还坐得住,必然是回连夜都要启程回宫的。
“只告诉她都中闹瘟疫一事,其余的,莫要多嘴!”方诸心中暗叹:“国事不由己罢了!”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8
一道孤独的身影,犹如一例落寞的长剑,在甬道中缓缓前行。这身影似疲倦异常,却依然不知停歇。
一路无人与其话事,擦身而过者,均顿步躬身继而下跪,紧紧地贴着宫墙,不敢正视,只向其致以唯有皇帝与太后才能享有的叩首之礼。
穿行出甬道,转身又入了昭明宫,虽步步为稳,却倍觉困顿。
耳边不远不近传来似有孩童的低低笑声,方诸抬了疑惑的眼神,循了声音望去,那荷池台边上,粉衣稚儿扎着垂耳发髻,背着自己在护栏边上拍着手欢笑。
身旁站着的是垂垂老矣却满目慈爱的穆德庆,还有并不很面熟的宫妇,那正逗弄着粉衣小儿的男子一身宫内官装扮,正捻了一根细绳在水中......
一道孤独的身影,犹如一例落寞的长剑,在甬道中缓缓前行。这身影似疲倦异常,却依然不知停歇。
一路无人与其话事,擦身而过者,均顿步躬身继而下跪,紧紧地贴着宫墙,不敢正视,只向其致以唯有皇帝与太后才能享有的叩首之礼。
穿行出甬道,转身又入了昭明宫,虽步步为稳,却倍觉困顿。
耳边不远不近传来似有孩童的低低笑声,方诸抬了疑惑的眼神,循了声音望去,那荷池台边上,粉衣稚儿扎着垂耳发髻,背着自己在护栏边上拍着手欢笑。
身旁站着的是垂垂老矣却满目慈爱的穆德庆,还有并不很面熟的宫妇,那正逗弄着粉衣小儿的男子一身宫内官装扮,正捻了一根细绳在水中划拉,逗得众人哈哈直笑,那孩童的笑声,便由此传来、
方诸细细瞧来,正是许久未见的留桥,便停了回屋的脚步,朝荷池台行去。
“爷,您回来了?”身旁蹿出一道机灵的身影,方诸定晴一瞧,是无暇。
“嗯,穆内官作何在此?”方诸低低问,脚步并未停。
“您一早去上朝,没多久,公主就在穆内官的陪伴下来昭明宫了,还准备了午膳,说是陪爷用膳。”无暇笑得一脸欣慰。
“唯一......”方诸一时还未想到于此,听了无暇提到“公主”,方想起来昨日回宫后,因着各事萦绕心头,这方时理又突然不见,的确还未静下心来想起公主,此刻突然有些紧张起来。那孩子最后一次见自己,还是今年除夕夜那日的白天,后来自己便出了事一直昏迷,直至被送往了流觞,至今爷未再见过一面。
“帝师爷,您回来了?”听了身后脚步声,众人皆是回头,穆德庆瞧了方诸一袭官服近了面前,大为欣喜,半年多未见,方诸而今依然身姿挺拔,虽脸色有些疲倦,但精神尚可,这三朝老人心中颇有些感触,但眉梢之间止不住高兴:“老奴拜见帝师爷.....”
说罢,穆德庆便要下跪行礼。
“内官不必!”方诸连忙去相扶,禁了他的礼仪。
那粉衣小儿亦是听了声音回头,瞧了方诸怔怔瞧着自己,倒有些恍如隔世。待穆德庆与方诸寒暄完毕,便缓缓行至跟前,有模有样跪了下来,郑郑重重行了叩首礼:“唯一给......义父请安.....”说罢,便轻轻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抬首问道:“唯一最后一次见父亲,还是半年前,而今半年已去,不知父亲身子可好了许多?”
不过半年,面前的孩子已然规矩了许多,那精致的小脸几乎与小时的方海市如出一辙,俏皮中带着些许不羁,但眼神却收敛了许多,不似半年前那般古灵精怪,倒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方诸有些酸楚,又甚至感慨。方海市曾已与自己说,自己昏迷之际,褚惟允已然认了自己做父亲,后来自己去流觞的那些日子,方海市又力排众议,将公主认帝师为义父一事办妥。虽感动,但自己的确还未亲耳听过褚唯一喊自己一声“父亲”,此番突然真真切切听了她口中喊的这句“父亲”,方诸竟情不自禁有些发颤,越发紧张起来。
伸了手去扶面前的孩子,方诸柔声道:“来,公主起来。”
那褚唯一亦是乖巧,便顺势起了身,又问道:“昨晚皇帝哥哥与我说,父亲回来了,唯一甚是高兴,便想着来拜见父亲。可父亲今早上朝去了,唯一便想,陪父亲用一用午膳,故而便来了昭明宫。可父亲一直未归,唯一便与穆内官在此处钓了青蛙来玩耍。”
“钓青蛙?”方诸听了褚唯一认认真真的禀告,那通红的笑脸甚是可爱又俊俏,心中本是一暖,谁知一句“钓青蛙”,便惹了方诸“噗嗤”一笑:“为何钓青蛙?而非钓鱼?”
“唯一等父亲回宫用膳,等待中甚是无聊,便欲在此寻了小虾小鱼来耍,谁知这其中并未有鱼虾,倒是有青蛙数只,唯一便让留桥内官寻了根细绳,绑了点碎饼子丢进池子里,没想到竟引了几只瞧新鲜的过来。”褚唯一兴奋道:“父亲您要不要与我们一起钓青蛙?”
“哦?那你可知,为何这青蛙要寻了饼子而来?据我所指,这青蛙并不吃饼子。”方诸随口问道,但眉眼间已然尽是慈爱。
“唯一也不知道。但是唯一大概明白,对于青蛙没见过的新鲜东西,也许它们自己也好奇,故而跑了来瞧,是什么东西掉落于湖中,唯一觉得,是好奇心催促了它们而来呢,若此时我们将他们统统抓住,收入囊中,它们岂不就是被这好奇心害死了呢!”
褚唯一天真地说着,方诸细细听着,眼角亦是藏不住的笑容,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脸色逐渐凝固起来,心中挂念方时理,这褚唯一一番话倒令自己灵光一现,是不是方时理昨夜因为看到了什么好奇之人,从而便这样被吸引走了?犹如这池中的青蛙,被人牵着绳子般被牵了而去?.....
一时间方诸陷入深思,直至褚唯一连连喊道:“父亲!父亲!您在想什么?”
方诸这才回过神来,瞧了面前依旧面若桃花的小姑娘,扯了一丝笑容:“你不是说要陪为父用午膳么?不如现在便用?”
“好!”小姑娘欢欣雀跃,一把拉了方诸的袖子:“女儿叫他们准备了许多父亲爱吃的菜,我们现在就去!”
方诸这才停止心中的郁结与不停的思索,顺势牵了人去用膳。
待午膳用罢,方诸便有些困顿。褚唯一而今学得尤为会看人的脸色,搁了筷子又口含蜜饯一般哄了方诸止不住笑,还假模假样地为方诸捶了背,方诸被这小女儿哄得晕头转向,直至午时六刻,已呵欠连天。
褚唯一便欠了身告退,道是要让方诸好生歇着,便在奶娘的陪伴下回了凤梧宫。
那穆德庆并未离开,携了留桥又返身而回。
“内官为何又回来?可是落下了什么未带走?”无暇正给方诸褪了外衫,方诸已然很是疲倦,坐了榻侧瞧着穆德庆问道。
“爷,医官的事,今晨老奴已知晓了,”穆德庆至此时才显露出面上的着急:“昭明宫向来人丁稀落,而今医官暂时不在,老奴擅做主张,将留桥领回来,陪一陪爷......老奴本想着把丁恩丁木都领回来,可又担心扰了爷清静....故而就只领了留桥.....还望爷莫要怪罪.....留桥本就伺候过爷好几次,还请爷莫要推......”
“内官费心了,”方诸牵起一抹笑,又瞧了瞧无暇:“日后你兄弟二人便与留桥好好相处,也多少减轻些负担.....”
不等穆德庆说完,方诸早已明白他的心意。面前之人是瞧着自己和储仲旭长大的内官,他对自己的拳拳之心,自储仲旭去世后,莫说堪比父亲,也至少是叔伯一类的关爱了,自己怎能驳其美意呢!
“哎!哎....如此....如此甚好!”穆德庆满脸的褶子笑开了话,又抹了抹眼角:“老奴年纪大了,做不了什么了.....就只想替先.....替娘娘也守护着些帝师爷....”
“内官莫要说了,”方诸很是感慨:“我明白。”
“那甚好!那甚好!”穆德庆啜嗫着喃喃自语,而后又甩了甩佛尘:“那老奴便不打搅您休息了.....”
方诸点点,瞧了穆德庆颤巍巍后退的步伐,心中一哽,而今穆德庆亦老了,若说起这宫里还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几乎完整童年记忆的人,怕就真的只剩下穆德庆了。
方诸这一睡,便直接睡至了黄昏,酉时五刻,一身大汗淋漓醒来,朦胧中发现榻侧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其中一人便是久违不见的李御医。
“爷醒了?”无暇一度哽咽:“您下午发生惊厥,幸而穆内官回去后便请了李御医过来先接替了方医官来照顾您,故而才及时给您了施针.....”
方诸喘息片刻,直至视线越发清晰,便见了李御医皱着的眉头犹如在眉心刻了几道疤一般严肃。
“帝师爷,您这身体并未有多少好转呐,”李御医叹息之深:“这半年,下官瞧着您不过是当初肺部的伤口愈合罢了,可肺气肺血淤堵之症很是严重,帝师爷,若再这般下去操劳,怕是容易引发心血管梗断啊.....”
李御医思量着,还是如实将情况禀了出来。离宫半年,自己也不时与方时理飞书传信,了解帝师病情,本以为方诸在流觞大有好转,否则此番不会突然回宫,没想到自己还没见到方时理,便听闻他回宫当夜便不知去向,担心了许久,至今日下午接到调令,命自己暂驻昭明宫先替了方时理照顾帝师,二话不说便收拾了东西朝昭明宫行去。怎知到了昭明宫没多久,便听了留桥来报,帝师许是发生了惊厥,自己连忙冲去屋中,行了一刻时间的针,这才缓了其症状,细细摸索了这人的脉象,才惊觉此人依旧孱弱不堪,完全未有丝毫好转。
“有劳医官了,”方诸哑了嗓子说道。
见人意识清醒,李御医这才撤了所有银针,轻轻扶了人起身:“爷,您得起来坐会儿,不能一直躺着,让浑身血液活络起来。”
这厢人才坐起,那厢将士便来报,倒是首辅大臣张承谦携了周幼度,已至昭明宫求见。
方诸一愣,昨日还见周幼度脸色苍白身形不稳立于府外,怎的今日便到了昭明宫求见?
疑惑之下,方诸捂了捂心口,觉得自己力气尚有,便道:“进吧。”
众人皆是无奈,亦明白前朝大臣已寻至后宫来,定然是有要事,乃是自己一众人不能阻拦的,便纷纷侧立了两侧,听候差遣。
李御医亦不离去,只收了医箱,而后便也立于一侧,方诸瞧了瞧众人这般模样,心知无法强求,好赖都是跟过自己的人,信任还是有的,便也任之随之,不与计较。
二人入了内,那周幼度果然脸色苍白依旧,张承谦稍稍虚扶了一把,却见方诸竟还坐于榻上,均是一愣,觉得自己二人来得不是时候。
可进都进来了,此番又不好推,二人便要行了礼来,却被方诸随口一句免了:“有何事便直接说,不必多礼。”
脸色憔悴,声音沙哑,张承谦瞧了帝师爷如此病态,顿时觉得自己莽撞不已,只得拱了手道:“爷这是....又病了.....”
“无妨。说吧,何事?”方诸问道。
“按照爷的意思,早朝后我们拟了辟谣的告示共计20张,在城内各处分布张贴,至今日下午为之,暂时没有更甚一步的谣言。”张承谦道。
方诸点点头:“不过粘贴半日,有何效果,还需再多等几日。”
“承谦以为,娘娘此一事,应当可告一段落了。”张承谦瞧了瞧方诸认真盯着自己的样子,又低头说道:“按爷的吩咐,我们通过霁风馆散布了核查商贾税收及贵胄、官员俸禄与家产的讯息,至今日申时5刻,已有不少人到户部去问实情了,街边当铺的人也比以往多了些。”
“可是因为此讯息而出现的?”方诸又问。
“可以可定的是,去户部问此事了,定然都是暗中听到消息才去的。我令人去户部打听了,但目前为止,并未有姓王的官员。”
“嗯,”方诸点点头:“那便再多观察一二日。”
“是,故而承谦认为,娘娘谣言一事便会因此告一段落,果真如爷所认为的那般,需要平息一谣言,必定要煽起另一个更大的谣言方能压制下去。此核对官员及商贾俸禄、税收与家产是否成比一事,果然惊动了许多人,而今颇有些人人自危了,哪里还会再继续关注娘娘的谣言....”张承谦心中佩服不已,虽方诸此法也属于“造谣生事”,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都中传了半个月将一众内阁搅得焦头烂额的谣言,方诸回来一日不到,便轻松压制,实在是高明!昨日方诸还道给个10日时间予自己处理此事,没想到不过1日不到,便由方诸亲手使了法子给轻松解决了。
张承谦说完,心里不免吁了一口气,也算石头落了地。
方诸便不再瞧张承谦,转了眼珠子看向周幼度:“周大人身上有伤,还要往宫中跑,可是有要事?”说罢,瞧了瞧留桥,留桥便心领神会,去一边端了椅子来给他坐。
“周大人,坐。”方诸淡淡说着:“你有伤,不用站着。”
“谢帝师。”周幼度面色凝重,扶了椅把守,缓缓坐下,便道:“医官的事,幼度清早听闻后很是震惊。劳帝师爷挂念,派了医官来幼度府上为幼度诊治,幼度感恩不尽。但医官突然失踪,至此事未回,幼度惶恐不安,故而来昭明宫,一为请罪,二是有事要禀。”
“请罪一事不必,医官有腿,乃是自行下了马车离去而失去踪迹,不怪你,”虽是焦虑万分,然方诸仍旧是维持着面上的镇定,亦不欲因此而责罚任何人,只是自己疑惑的是,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令向来不管闲事的方时理竟如此好奇跟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何至今不归,现在人在何处.....这些都是方诸急于想知道的。
“周大人抱恙而来,还是先说要紧的事。”方诸提醒道。
“帝师爷,幼度家中在南门大街的三处药铺子,今日晨起开始,便莫名多出许多百姓,他们只购买一味中药‘留珠子’。此药向来是治脓痘等一类传染性疹病的,且都中这些年鲜少有这类传染疾病,故而‘留珠子’买的人并不多。可今晨开始,连着三家铺子,都在卖此药,至申时不到,三家铺子的‘留珠子’都售罄一空。据掌柜的说,坊间其他药铺人也不少,也是专买此药的。”
“你想说什么?”方诸瞧了周幼度,此人向来不是个只报事情不报缘由的人,他思维缜密,常常是事情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了,才会来向自己禀告,今日即便是带病也要入宫见自己,定然不是只告诉自己这件事这般简单。
“帝师爷,都中怕是已有瘟疫在传播了!”周幼度自己说着,声音都有些发颤,脸色更是白了一番。
一番话,令在场众人皆是浑身一颤!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7
“宣——帝师——方诸觐见——”穆连鸿扯了嗓子喊道,不细听的人,发现不了这声音掺杂着一丝激动。
一道身影入了内,在文武两队臣工中,方诸迈了坚实的步伐缓缓踏入这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朝会中。那眼神定定瞧了龙椅上小小的身影,远远将一份心安,传给了褚惟允。
多年未见方诸,除了消瘦许多,那身姿照例绰绰,那气度依旧不凡,那傲骨依旧清冷,那嘴角勾起的不苟言笑,依旧令人不敢多瞧几眼。方诸稳步而前,于众臣面前划过,凌厉之气还是令不少人瞬间垂下了眼眸。
“这就是方诸啊....”有年轻的官员低声交耳:“瞧着也没有他们说的多厉害的样子.....”
“是...
“宣——帝师——方诸觐见——”穆连鸿扯了嗓子喊道,不细听的人,发现不了这声音掺杂着一丝激动。
一道身影入了内,在文武两队臣工中,方诸迈了坚实的步伐缓缓踏入这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朝会中。那眼神定定瞧了龙椅上小小的身影,远远将一份心安,传给了褚惟允。
多年未见方诸,除了消瘦许多,那身姿照例绰绰,那气度依旧不凡,那傲骨依旧清冷,那嘴角勾起的不苟言笑,依旧令人不敢多瞧几眼。方诸稳步而前,于众臣面前划过,凌厉之气还是令不少人瞬间垂下了眼眸。
“这就是方诸啊....”有年轻的官员低声交耳:“瞧着也没有他们说的多厉害的样子.....”
“是啊....可能神化了他,哪里像个武将,更像个文弱书生啊....”
“听说他杀人不见血的,这样子看不大出来。”
身后有人嘀咕着,前排站着的刑部尚书吕庆年鼻头一哼,呵斥道:“住嘴!大殿之上,帝师爷岂能由你们这些后辈嚼舌根.....”
几人一咋舌,连忙缩了脖子,端好了笏板,规规矩矩站好了身子,不再议论,免得触了霉头。
“臣,方诸,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至殿前,方诸郑重行了礼。
“平身!”褚惟允连忙道,自己差点儿就起了身来相应,自己亦是万没想到方诸今早会来朝会,一时激动不已。
“帝师来得正好!”褚惟允又道:“我们正论着农署司拨付款一事....”
“陛下,臣在外,听到了。”方诸嘴角勾起一抹为不可见的笑容,而后迅速隐去。
那王政霖便在一边客气着打招呼:“多年未曾在朝中一睹帝师论政风采,今日意外再见帝师爷,实在是我大徵幸事!闻帝师身体抱恙多年,我们一直牵挂不已。而今见帝师安然无恙归来,心中皆是欢喜.....”
“有劳王大人等诸位臣工挂爱,诸尚能行动自如。”说罢,方诸拱手致谢,这场面上的客套话,令人厌烦不已,却又不得不作态。
“帝师爷,您来说说!”寒暄客套完毕,王政霖便道:“朝廷一年拨给农署司60万的物资,年初东北关外雪灾,就40万用在了安置灾民和灾后重建之上,光是2万灾民吃吃喝喝一个月就花了10万银子,更莫说良田和道路及山间植被的重修与恢复,这些都是要花银子的.....而今已然近9月了,这期间抗旱又花了快10万,农署司请求拨付30万,以应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年底各项灾害,可内阁却反反复复拦着,讨价还价,先前与我说15万,今日早朝,竟变成了一分都不给......帝师爷,您给我们评评理,这些东西可都是我年终可能出现的各种灾情而提前囤积准备的,若是一分都不给,万一年底再出了什么天灾人祸,需要农署司划粮划物,搭建粥棚赈济灾民的话,那我这农署司可就拿不出什么来了!届时误了我大徵子民的救灾物资,下官可担不起这误国误民的责任!”
方诸面上细细听着,心中早已横眉冷对,不过脸上还维持着客气:“王大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的确是农署司需时刻警惕的,王大人也做到了,早些囤资,的确没错。”
“是吧!”王政霖连忙看向张承谦:“帝师爷也觉得没错,你们何故.....”
“王大人如此急着囤物资,可是从司天监那得到了什么可靠的消息,今年年底必定有天灾?”方诸不再客气,直接打断了王政霖的话:“可是还有洪涝灾害?霜冻灾害?亦或是其他?”
王政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这个可没有,下官及众臣,自然是盼我大徵风调雨顺的。”
“那为何王大人急于囤资?”方诸反问道:“每年60万拨付农署司,乃是多年来朝廷给农署司设的基数,此预算几乎从未变更过,若遇天灾,需增加拨付款,便附了预算清单,再打了报告于户部走了此流程便是,为何王大人非要此时请朝中拨付款项?”
“这....不是提前预备着么.....”王政霖一时语塞,心中猛然发怵。这些年因着农署司在朝中地位越发重要,自己也跟着颇受器重,故而在朝中说话向来极少有人敢质疑,而今面对的是方诸,乃是先帝的兄弟,当今太后的师父,如今陛下的老师,不管从哪个身份来说,都是自己不敢忤逆的人。
“朝廷对每个部门的年度预算均有基数,各部门若毫无节制地花,用完了便伸手要,朝廷可没有这个惯例。农署司若开先河,想必太后娘娘好不容易理顺的规矩,又要被破了。”方诸虽是调侃着说,听到王政霖耳朵里却格外刺耳,当即便明白,自己莫要想从方诸这里得到丁点儿支持。
然王政霖仍旧是摆了一副呕心沥血为民为公的姿态,忧心忡忡道:“下官亦不想为难内阁,只是根据往年的经验,有些事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再来话事,定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
“王大人所言极是,”方诸突然又话锋一转,王政霖刚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却听得方诸又道:“不知朝廷可一口气拿得出王大人想要的银子,毕竟不在今年的预算之内,亦不知若真的拨付了的话,对年底与明年的财政是否有影响。本公倒是有个好法子,若王大人真心想要这笔增加款,不若从明年的拨付款中扣?今年补了多少,明年的专款便扣除多少。总归是是这么些银两,农署司为民着想,朝廷便是再难,也要拨付的,若实在拨付不了,便从明年的经费中扣除便是。王大人,您以为如何?”
“这.....那明年岂不就少了?”王政霖气不打一处来,口中仍旧一副为难的样子。
“自然是的。除非户部审计过了,因为救灾的确需要多拨付那么多,否则,是不能予以增加的。不知农署司可将这年初救灾款项的明细给户部审计了?”方诸又道:“若还没有,便请王大人快些审计,也好请户部核算清楚,否则,即便要增加,也得有个说法。”
“你.....”王政霖心知遇到了老狐狸,一时嘴巴吃了闷亏,反倒怎么说都不对了,只得闭了嘴不说话,将话匣子丢给一众人,谁爱说谁说去,。
“王大人,万事皆有理由据,问朝廷要钱,向来就得有章程制度,你自然不会比本公知道的少,本公亦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还望王大人海涵.....”说罢,瞧了瞧褚惟允,那孩子眼里亮晶晶透着光,想必内心自然是快活极了。
“还是帝师爷会算计。”王政霖不免气结,又不敢表露太多,只得气呼呼抛了这句出来。
方诸淡淡一笑:“王大人还请放心,陛下虽年幼,但本公绝对不会让陛下成了他人口中的昏君,更不可能苛扣物资款项,关了大徵子民粮仓的大门。真的让百姓伤心的,绝对不会是陛下,只能是个别有所企图之人。”
含沙射影几句话,说得王政霖为之一愣。那方诸虽是狡猾,可自己亦是浸淫朝廷多年的老奸滑,怎会被方诸牵了鼻子走?!此番虽是败下一局,迟早有一天是会掰回来的。
“下官瞧了帝师风采不减当年啊... ...”王政霖连忙换了话题:“听闻帝师先前在流觞养病,看样子,还是帝师爷老家的风水好,为何不在流觞多呆些日子养养,这都中终究是更不得自在些。”
“说到不自在,本公倒是觉得,朝中的各位百官,更不自在些。”方诸说着,瞧了瞧殿前上百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其中有期盼,有热切,也有陌生,更有疑惑,便转身举起笏板,对褚惟允道:“陛下,不知朝中对太后娘娘去越州养病一事之谣言,如何处理了?”
此一问,众人皆沉默了起来。本是热闹的朝会瞬间冷了下来。原本一众看热闹的众臣们此刻立即警觉起来。此话题被帝师提及,想必定然要出一个结果,帝师乃太后师父,至于背后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和关系,经过了这么多年,已经鲜少有人再去揣测,然这些日子,关于太后谣言不断,这满朝百官近一半都曾被煽动了起来,质疑过太后越州养病一事,此番帝师主动提及此事,想必帝师爷回宫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那便是为了太后而回的!值此当下,不少人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帝师爷方诸要如何处理,万一将这些个质疑过太后并吵着要去越州拜见的臣子都问罪一场——虽法不责众,但日后传入太后娘娘耳中,这未来的晋升怕是要耽误了......
一时间竟半数人开始紧张起来,此时才觉得当初自己的质疑之举乃并未考虑清楚,而今那王沪清因煽动群臣、唆使歹人刺伤周幼度一事被下了大牢,这帝师爷反过头来追问此事,不知该要如何处置此事了!
“帝师爷,那造谣生事的王沪清已被下了大狱,刑部正在审,各项罪名他均已承认,因此其府邸已被查封,家眷与府仆均一同下了狱等候发落。周大人府邸,也已派了人驻守,谨防有人再闹事。”张承谦随即当众禀告道。
方诸点点头,又道:“可有以内阁名义张贴了辟谣告示?”
众人皆是一愣,此法倒还真没来得及想到,一时间殿前又是一阵沉默。
方诸微微皱了眉头:“娘娘数月前至越州寻名医治疗腹水之症,本公是知情的,并一再派了本公的医官多次前往越州一并诊治,没想到竟还传出娘娘越州产子之谬论。昨日本公回城,听人又道,太后乃是被朝中重臣藏匿起来了!荒谬!滑天下之大稽!坊间黎明百姓自是不知真相,但人人皆关怀记挂太后,乃我朝之幸。但造谣生事者不能因此而利用全城百姓之善良,随意抹黑太后清誉!而今王沪清已被缉拿,但坊间谣言依旧不止,官府竟还不张贴辟谣告示,随了百姓之间继续扩大谣言影响,内阁什么时候如此懈怠懒政了?”
方诸声音不大,但语气深刻,说得张承谦满头是汗,一颗心跳得毫无节制,待方诸话一落,便连忙上前拍胸脯:“是下官不力....下官下朝立即擢令全城张贴告示,以正视听,不许混淆民众视野....”
“娘娘要不了太久便会回宫,”方诸用余光瞥了一眼朝下:“届时回城,城中百姓若愿意,倒也可以夹道欢迎,那时谣言便不攻自破。”
“是....”张承谦连忙应下。
随着方诸几阵貌似提醒实则下令的言辞,众臣纷纷吁了一口气!帝师果真便是帝师,三言两语不但驳了农署司的拨付款,又定了这制止谣言之策,一时间众人皆是被折服,那些个年轻的官员此时才感受到帝师的魄力,心中大为惊叹此人的智谋。
待朝会结束后,方诸又拦了张承谦,面色严肃了许久,瞧了身边人都离去后,乃低声道:“知会户部,传一道消息出去,即日起,朝廷将对城中所有商贾商税进行核查,并对朝中所有官员俸禄及家产进行校对核验。”
“啊?!”张承谦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提醒道:“爷,本朝自开朝来可未做过此一事!这....这...如何查起?!商贾倒好查,这官员....如何查?又凭何而查?....”
瞧了张承谦一脸为难与尴尬,方诸便提醒道:“只是放话,并不真查。若要一谣言平息,必定需要又另一谣言压制。你觉得是太后到底产子还是养病更令人稀奇,还是全城全朝查这些官商家产更令人关注?”
一席话令张承谦醍醐灌顶,连连道:“属下明白了....爷不过是拿一个谣言,压制另一个谣言罢了。”
“不止,”方诸又低声提醒道:“此消息一经散播,那些心中存私,或又暗自勾搭,钱财不清的,自然会有所行动。你再告知户部,擢人在全城出城卡口、城中当铺、仓库等地暗中查访,若有王姓官员或商贾携财务出城、置换、存储的,务必登记在册,记住,私探,切莫打草惊蛇。”
“为何?”张承谦依旧不明白方诸突然为何要这样做:“爷,您为何突然行此举?”
“时理不见了。”方诸看了看张承谦:“昨日离宫去周府替本公探视周幼度后,再也没回。车夫说,他是寻了王府的货运车追去的,故而本公要查王府。”
又是一记重重的消息砸进心头,张承谦一时惊得半晌难以回话!这方时理犹如方诸的救命药,方诸的命都栓在他裤腰带上,这突然失踪,方诸如何接受得了!
然张承谦迅速调整了情绪,消化了所有的疑问,应下了方诸所有的要求,随即一刻不敢耽误,先行告退离开金城宫办差去了。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6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榻间传来,无暇连忙起身去瞧。
混沌中方诸睡得一头是汗,不断朝喉间探出的酸气令自己阵阵反胃,睡梦中咳嗽不断,生生被激醒。
“爷,您又咳了。”无暇端了盆子于榻侧,方诸本能地趴了床侧呕心呕肺地一阵呛咳。
“晚膳都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咳起来了!”无暇嘴里心疼地咕囔着,轻捋了方诸后背,待他缓过这几阵咳嗽。
“爷这一路就没好过,”无恙端了水来,至了榻侧:“入了宫也没闲着,又生了许久的气,这会儿没惹翻了喘疾都还算好的。”
捏了帕子替给方诸,方诸伸手接了来欲擦擦嘴巴,还未近了嘴边,喉头一......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榻间传来,无暇连忙起身去瞧。
混沌中方诸睡得一头是汗,不断朝喉间探出的酸气令自己阵阵反胃,睡梦中咳嗽不断,生生被激醒。
“爷,您又咳了。”无暇端了盆子于榻侧,方诸本能地趴了床侧呕心呕肺地一阵呛咳。
“晚膳都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咳起来了!”无暇嘴里心疼地咕囔着,轻捋了方诸后背,待他缓过这几阵咳嗽。
“爷这一路就没好过,”无恙端了水来,至了榻侧:“入了宫也没闲着,又生了许久的气,这会儿没惹翻了喘疾都还算好的。”
捏了帕子替给方诸,方诸伸手接了来欲擦擦嘴巴,还未近了嘴边,喉头一股铁锈之味便冲出口中,令自己措手不及,一口鲜血喷至榻前,染红了盆中之水。
“帝师爷!!”无暇无恙二人大惊,瞧了这血是鲜红而非暗红,不知因何而起,吓得不敢做声。
那方时理自应了方诸之令出了宫之后便还未回宫。方诸一觉睡醒,用了晚膳之后又回榻上昏睡,期间褚惟允曾来探视,却因方诸提早睡去而作罢。此刻已然戌时四刻了,方诸突然咳醒,又吐了血,连个医官都没有,无暇无恙一时有些焦急。
“呕.....”又是一阵艰难地呕吐声,方诸趴在榻侧的背看起来格外伶仃,无暇无恙瞧着有些不忍,这些年方诸浑身都是伤病,饶是日日夜夜看惯了,也依旧觉得人活得这般,即便富贵权势滔天,亦无太多的人间期盼。
兄弟二人不言不语,只得动手给方诸擦了嘴,又捏了帕子,再擦,再洗,如此反复多次,这突如起来的呕血之症才消停。
“医官呢?”方诸吐得双眼通红,堪堪止住呕吐,喘息着问:“还未回来?”
“是... ...”无暇应道,心中也正焦急,本是替方诸去看一看周幼度的伤势,谁知这个点了还未回宫,天已全黑,不知被什么耽搁了。现在帝师爷又突然呕血,一时手足无措,心中暗暗责备起方时理手脚太慢起来。
“无碍....”方诸漱了口,抚了抚心口:“许是被什么耽搁了。”说罢又自行躺下闭了双眼,不理其他。
无暇无恙收拾了东西,双双退下。
出了屋,瞧了满庭院冷冷清清,无恙忍不住叹息:“昭明宫越来越寂静了。”
“你想说什么?”无暇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爷就喜欢冷清。”
“还是以前好。指挥史在、将军也在、大汗也在,陛下和公主常常来上课,太后偶尔来瞧瞧.....多少有个人气.....你看如今,除了你我兄弟二人,就剩爷和医官,竟还不如在流觞的时候热闹。”
“瞎说什么!”无暇提醒道:“今天才刚回来你便不满!听说,在我们随了爷之前,爷就是这个性子。之前伺候过爷的内官,好像是叫留桥,还有丁恩、丁木,也是这样陪着爷的。”
“为何他们不继续陪着爷呢?”无恙疑惑。
“听说是几年前爷中了蛇毒,娘娘为了救他便喂了自己和公主的血,被爷发现了便假死离开了宫中,在外躲了几年,连娘娘都被瞒住了。后来被娘娘寻回来的时候,爷在朝中已经是故去了好几年的人,当时为了掩人耳目,便禁了所有的内官伺候,还让流觞军守着昭明宫这么多年,后来的这些年这些事儿你都知道的。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如何到的爷身边?说到底,娘娘还是觉得流觞军是方家的家养军,更深得爷的信任,也信我们会顾了爷的周全。”无暇缓缓道。
“也是.....那日出发离开流觞前,爷还把我们兄弟二人的底细给说了一遍,你是不在场,连我们兄弟二人的来龙去脉,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无恙低声说道:“你别瞧了爷病得这样,他脑子很清晰的。”
“那是自然!”无暇又提醒道:“你瞧他今日处理这些事.....这么多年不问朝政的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关键是,还把诸位大人训得服服帖帖....你我二人也算命好,跟了这样的主子就偷着乐吧。”
“你小声点.....莫要被爷听了进去,说我们俩背后嚼碎着这些个事儿....”无恙亦跟着提醒着。
正说着,耳边传来急促的跑步声,二人感觉异样,随即住了口,竖了耳朵静静听来。果不其然,自廊子里跑来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方诸的车夫老修。
“老修!何故疾步匆匆?!”无暇低声吼问道,一脚迈开下了阶梯迎上去,无恙亦跟随。
“医官不见了!!”那老修大气连着下气,满脸通红,一身是汗,及至二人身边,扶了腰气喘吁吁,不敢有一刻耽误说道:“我送了医官去了周大人府上,酉时三刻医官从周府出来,上了我的马车回宫,在墩道口上看到三辆马车鬼鬼祟祟与我们擦身而过,医官便说那马车是王府的,当即下了马车,让我原地等他一会儿,他去瞧个究竟。我等了许久都不见到人,便下了马车四周寻了许久,周边数十条街我都寻了,就是没有人!我担心医官出意外,只得赶紧先回来,想着给爷先禀告一下,请爷拿主意!”
一番话说得无暇无恙二人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少了谁二位也许都不会如此担心,独独帝师爷的医官突然不见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无暇当即问道:“哪个王府?!”
“我也不知道啊....就只听了医官说王府!”
“医官怎么知道那个是王府的车?!可悬挂了府中灯笼还是遇见了熟人?”
“我....我也没瞧着....那三辆马车鬼鬼祟祟,又非载人的马车,都是拉货的!天又黑,我都不知道医官怎么就看出来那是王府的车了!”老修气急败坏:“爷呢?二位速速将此消息告知爷吧!晚了我可真是担心要出大事了!”
“无恙,你出宫一趟,去霁风馆将此事向指挥史禀告了来,看看指挥史如何决策。”无暇当机立断,连忙吩咐,又看了看老修:“老修,劳烦你再出宫一趟继续寻一寻人,若晚了进不了宫,那便下榻至武鸣馆去!我进去与爷禀告!”
“是!”二人纷纷应下,随即一刻不敢耽误地出了宫。
无暇平复了一番颤抖的心情,乃悄悄入了屋,近了榻前,却见方诸已昏然入睡。许是先前吐了不少,伤到了胃脘,此刻依旧脸色发白,呼吸有些沉重,一时间,无暇心中升起一股心疼,想着此番将人喊醒,万一把人急得犯了病,定然不稳妥,索性就不要喊醒了,先过了这一晚再说!兴许再晚些,医官自行回来了也不一定!
无暇忧心忡忡,此刻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一时间脑袋格外清醒,不敢分神,作为流觞将士的规矩与智慧,顷刻间被激荡得汩汩外涌,只得守了方诸来,脑子一刻不停思索着各项可能与应策。
至亥时,无恙匆忙回宫,兄弟二人警惕了一夜,心中惴惴不安至天亮。及至卯正时分,方诸悠然转醒,兄弟二人已及时端上了每日清晨方诸要用的汤药。
洗漱完毕,兄弟二人为方诸换了朝服,又伺候着用了早膳,方诸始终未发现方时理不在身边,亦没想起来问周幼度伤势,直到方诸一饮而尽那控制喘症的汤药,无暇这才稳了稳气,上前禀道:“爷,医官.....不见了....”
“嗯?”方诸一愣,瞧了面前兄弟二人面色紧张,随即问道:“怎么回事?!”
兄弟二人不敢有所隐瞒,随即将昨夜所知、所作一五一十向方诸禀告了来,又道已报了金平,请求连夜寻人。
安安静静听了二人禀告,方诸捂了捂心口,只道一句:“你二位不必时刻跟着我,一人留在宫中,一人出宫去霁风馆跟进寻人便是。”
说罢,方诸带了官帽,面色凝重出了宫,朝金城宫行去。
二人心中担心不已,跟了方诸多年,深知这位爷的性子,事越大,越藏在心里,越是冷静无异样,此番医官突然失踪,方诸仍旧不耽误地要去上朝,定然是压制了所有的焦虑担心。
此番回宫,太后不在、陈哨子不在、方卓英亦不在,一切都只有方诸一人,而今漫天谣言针对太后,坊间人心惶惶动荡超纲,医官失踪又毫无头绪,这帝师爷,该如何孤身面对?!
二人不敢续想太多,瞧了方诸一人独自离去的背影,无暇便道:“你出宫守着霁风馆去!我在宫中守了爷下朝听他差遣。我会稍后给将军发一封飞书,看他能否尽快回都中。至于流觞那边.....不如先与大公子发封家书去,由大公子决定是否要知会娘娘一声.....若医官此番....此番一时寻不到人回宫.....我最担心的还是爷身边无人照应.....另外,去武鸣馆将老修召回宫候着,我担心爷随时要用马车的!”
“好,我知道了。”无恙得了安排,亦连忙应下,回屋匆匆收拾了一番,马不停蹄又朝宫外行去。
且说方诸一路稳了身形朝金城宫行去,然心中有事,脑中已然血雨腥风将无暇无恙两兄弟告知的情况细细理了一番,不知不觉脚步已然慢了许多。至了金城宫大殿前,朝会已然开始好一会儿了,金平也早就在殿外值岗了。
见了方诸脸色铁青朝殿门行来,金平连忙上前:“爷,您怎么来了?!”
“时理的事你如何安排的?”方诸开门见山便问。
“已将霁风馆目前暗探营最厉害的四大谍者调去寻人了!所谓‘王府’,应不是王沪清的,早在爷回来之前,他们府中已被查封,家中府仆及家眷均是下了大牢听候发落了,故而不可能是王沪清府中有人在晚上运送货物。若要查,可以查一查王政霖大人。”金平低声禀来。
方诸点点头:“今日王政霖可来了?”
“来了,正在里头与陛下就拨付款的事讨价还价。昨日您提的,想必陛下领悟到了,今日一上朝便按照爷的意思,驳了王政霖的请求,他气坏了,正在里头论着呢。”金平连忙将先前殿中听来的情况告知方诸。
方诸点点头,转身望向金城宫正殿大门,不偏不倚,里头正传来王政霖的声音:“陛下您这般苛扣农署司的物质款项,岂不是会误了我大徵子民的粮仓?!说出去,老百姓是会伤心的!”
这声音有些刺耳,方诸脸色一愠。
“朝中有多少姓王的?这都中有多少称‘王府’的,亦或是封荫了什么王卿贵族的,你回头寻了张承谦去,叫他令户部列个单子来,你们要逐一排查,务必各个落查到位。”方诸回过神,向金平提醒道。
“爷.....这....未免太多了.....连王卿贵族加朝中王姓官员,再加坊间那些王姓商人,称‘王府’的,得上百家不止吧....若要这样查去,岂不耽误了寻医官的进度....爷,医官从未离开过您身边.....这一次....”金平说着,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方诸皱皱眉,深吸一口气:“无碍,先去寻... ...”
又拍拍金平的肩膀,示意他去殿前通报一声,金平堪堪忍下心中哀伤,只得克制了些,转身进殿通报帝师入朝一时事。
那方诸回宫的消息,是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所有朝臣的耳朵的,一众人卯时入了金城宫,亦是就此事讨论纷纷,猜测帝师在都中谣言飞舞之际回宫,究竟是恰了巧,还是故意而为之。还未论出个结果,小皇帝便入了殿上朝了。众人压根没想到,大伙儿正当庭瞧了内阁与农署司两个部门就拨付款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便有人来报,帝师爷觐见!
一时间众臣议论纷纷,朝中窃语不断。谁都知道帝师爷方诸已是很多年都未上过朝了,最后一次在朝中出现,还是一年前,那时大家以为帝师爷方诸如鬼魅一般复活,一脸茫然站在殿前看着大家,似乎不认识很多人....那一次后,太后便下了罪己诏,声称帝师爷仍活于世上,但却再也未见过他出现在朝中。
后来,太后又道帝师爷病重,将人送回了流觞,众人对此已不再稀罕——帝师爷生生死死,反反复复,似乎已成了太后都忌讳再谈的事。随着太后掌权日益稳步,且朝中威望日复一日高涨,而今这朝中已然是太后的天下,至于帝师的去向,关心的人并不多,哪怕是周幼度在这朝中的分量,有时都比长年不露脸的帝师还要重些。
这些年朝中多多少少新进了不少年轻的状元郎及榜眼、探花,那所谓功高盖主犹如沙场战神的帝师爷,只能在一些老臣重臣中提起时,方能看到他们满脸肃静,一派赞颂与臣服,在这些新入朝为官的年轻官员中,亦只是听闻其名,不闻其人,更莫谈接触了。
此番帝师爷突然犹如天降,清早还在分派揣测帝师爷回宫缘由的大臣们,纷纷转了身去瞧殿外,个个竖了眼睛去瞧这位爷今日是作何而来,好奇者、期盼者皆有之。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5
“老师,您身子可大好了?”褚惟允终究只是个孩子,此番方诸,礼毕后仍旧兴奋异常,片刻便将先前讨论着的国事抛到了脑后。
“嗯。”方诸照例笑着:“为师好很多了。这些日子,陛下学习可都好?”
“朕每日勤学苦练,不敢有怠。晨起先练筋骨,而后上朝听政,朝会结束后用午膳,而后入敬诚堂听内阁汇报前日奏折处置,下午去昭明宫习武,至晚上,还要再学习.....日复一日均如此,待到母亲和老师归来,便略有所成!只是.....”褚惟允说道这里,迟疑了片刻,面上有些惋惜道:“只是这些日子,朝中盛传母亲去越州并非养病而为其他,民间谣言不止,方将军出宫办差去了,周老师亦.....不幸被歹人所......
“老师,您身子可大好了?”褚惟允终究只是个孩子,此番方诸,礼毕后仍旧兴奋异常,片刻便将先前讨论着的国事抛到了脑后。
“嗯。”方诸照例笑着:“为师好很多了。这些日子,陛下学习可都好?”
“朕每日勤学苦练,不敢有怠。晨起先练筋骨,而后上朝听政,朝会结束后用午膳,而后入敬诚堂听内阁汇报前日奏折处置,下午去昭明宫习武,至晚上,还要再学习.....日复一日均如此,待到母亲和老师归来,便略有所成!只是.....”褚惟允说道这里,迟疑了片刻,面上有些惋惜道:“只是这些日子,朝中盛传母亲去越州并非养病而为其他,民间谣言不止,方将军出宫办差去了,周老师亦.....不幸被歹人所伤....故而....朕的学习进展略微缓慢.....不过这些日子,朕也虚心向内阁请教,不懂便问,亦学了不少东西,还请老师放心.....”
方诸便瞧向张承谦等一众人人,大家皆是点头表示赞赏,那张承谦更是连连同意:“陛下天资聪颖,勤勉好学,是我等之幸.....”
“好。”方诸点点头。
褚惟允又犹豫着问道:“老师,只是有一事,朕一直不明真相。母后真的是去治病么?真的是在越州么?”
听到此话,方诸这才微微蹙了蹙眉,心道连堂堂皇帝都开始质疑此事,看来这此事再不用心整顿,连皇帝都要被带跑偏了。
隐了面上微微不满。方诸拍了拍褚惟允肩膀:“太后娘娘的确在越州,这个.....为师可以向你证明......且你母亲寻了一位很棒的医官,已治好了腹水之症,目前正在静养中,故而他们会阻拦不明就里的百姓和官员前往越州打扰。请陛下放心,再过个把月,太后娘娘便会启程回宫.....”
方诸说罢,便转头瞧了瞧金平与方时理,二人连忙看向褚惟允,努力点点头,以证方诸的话乃是真的。
如此,那褚惟允这才消除疑虑:“这样,朕便安心了!”
“臣刚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正在谈论农署司拨款一事,恕臣冒昧打断了,以臣之见,一分不给,才是最好。”方诸有些心慌,对孩子撒谎,虽是不应该,可当此之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必须这样回答才能平稳局势。说完之后,便也不欲就此话题再谈论下去,连忙将话题转回到农署司拨款一事上去。
“老师为何如此说?惟允愿闻其详。”褚惟允连忙正身,谦虚请教。
“便如同陛下所说比喻的,若因私心欺骗母亲,母亲的确可以给予些教训。国于民而言,如母,民于国而言,如子。朝臣与子民之间,便是兄弟姐妹。母为子温饱,而择有能者代为管理,那农署司便为此‘有能者’。然农署司囤粮聚资却不为母解忧释困,反倒讨价还价,必然可疑。既无法为母分忧,母为何来之不拒,倾囊相授?”
“可惟允已然从30万降到10万白银了,若一分不给,岂不驳了农署司面子?”褚惟允担忧道。
“老师问你,农署司是谁的?”
“是大徵的。”
“大徵是谁守这天下?”
“是我们。”
“不,是陛下。而今陛下只是年幼,故而内阁为辅。说到底,这大徵天下,是陛下守的。”
“那又如何?”
“陛下有绝对的权力。若陛下是为天下臣民谋幸,即便杀光满朝权臣,亦是对的。区区一个农署司,您无需顾其薄面。他们尚且不忌惮皇权在上,可以给陛下难堪,陛下何必忧心其薄面,退避三舍?以臣之见,一分不给,若农署司不满,便换了史司,谁听话,谁做事,谁来做这农署司史司。”
一番话,众人皆是大惊,万万没想到,大家尚且还在考虑如何与农署司讨价还价,可帝师一归,便直接提了换人。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不语,暗道这方诸怕是太久没过问朝事了,如此贸然提出撤换官员一事,定然是有欠考虑的。
然碍于帝师面子,众人仍旧不好当场反驳,只得一个个低了头不做声。
“可是老师,王政霖还算兢兢业业,是个百姓爱戴的好官,何故因为这几十万,就撤换了他?若真这样,满朝文武岂不觉得朕独断专权?”褚惟允有些担心与害怕。
“陛下。官好不好,不在于他是否兢兢业业,而在于,他是否上秉承得了国策,下造福得了一方百姓,中管理得了下属官员。恕臣苛刻,王政霖一件都没做到令人称赞满意。”方诸嗤之以鼻。
众人又是一顿禁声,已是多年未曾再见方诸这样论政了,而今这般言辞犀利,不知这王政霖是如何惹了这多年未过问朝事的帝师爷了。
见了众人不再说话,方诸缓了缓语气,柔声道:“陛下,臣今日回宫赶得及,入了宫便赶来面圣,未给陛下准备的时间,是臣冒昧唐突了。今日这番话,还望陛下多思量,再考虑。”
“是是是....呃....帝师爷才刚回来,还未打点行李,便直接面圣了,陛下,不如先允了帝师爷回昭明宫,待有空了,咱们再请教一二?”穆德庆是个明眼人,瞧了方诸并不想就此事继续解释下去,甚至给了时间然褚惟允细细咂摸,以免被人说回来就“逼宫”,便连忙打了圆场。
褚惟允一时还没从方诸的言论中领悟过来,见穆德庆这样劝道,便连忙谦虚道:“是,是朕欠思虑了!老师一路车马劳顿回来,尚未歇息,便赶来教诲朕,朕还缠着老师不放,实属不该!实属不该!”说罢,便连忙对了方诸身后一众人道:“不若请老师先行回宫,你们好生照顾着先安顿下来,待朕得空了,再来请教。”
“是.....”众人皆应下。那张承谦与赵宣见状,本就心花怒放想随了方诸而去,此番听到褚惟允要散了这场子,便也纷纷行礼告退。
方诸便不再客气,再次向褚惟允行了君臣之礼,携了一众人等出了敬诚堂。
待出了大殿,方诸脸色随即一沉,转身瞧了身后一众人,金平、张承谦、赵宣均在,恰好都齐了,声音一冷,眼神一凛,丝毫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冷冷道:“你们随本公回昭明宫问话!!”
众人见方诸变脸犹如翻书,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何事。可既帝师爷已这样严厉。只得低头跟了身后,随了人朝昭明宫去。
虽是大半年未回,然昭明宫始终有流觞军将士在把守,每日晨扫夜洗从未断过,至方诸今日回宫,一众守卫虽是震惊,但也丝毫没有乱了手脚。幸而平日洒扫皆勤,此番方诸回来,亦不过是换了干净的被子罢了。
烧了水,方诸自行坐了矮几边上,一声不吭只顾了自己调茶舀水,晾了金平等三人白白站了一排于面前盯着自己手里的动作,犹如一堵墙般。
许久,方诸抬头,脸色依旧没有丝毫笑容。
“金平,你可知今日本公回都中,城中发生何事了?”方诸冷冷问道。
“嗯?”金平一愣,这话问得自己一时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了半晌,低头回应:“属下....不知...”
“不知?”方诸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又看了看赵宣:“廷尉可知道?”
瞧着问题问到了自己身上,赵宣也是一脸直懵,瞧了瞧张承谦,那张承谦亦是轻轻摇头,赵宣紧张得一手冒汗,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属下也不知道.....”
“那么张承谦呢?”此时方诸目光已然一道犀利寒光:“身为内阁之首,太后不在,陛下年幼,你对城中之事,应该有所了解与耳闻吧?”
张承谦瞬间冷汗铺涔,一颗心突突直跳,不知哪里犯了错被揪了小辫子。这帝师爷多年不问朝事,向来躲在深宫后院修身养性教导陛下与公主早已多年,此番不过离宫半年余载,回来第一日便将自己等人喊来兴师问罪,若是大家犯了错,被骂上几句倒也值,可关键连问三人,竟没一个人知道都中发生了何事!又是什么事然帝师如此动怒,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众人惶惶不安,张承谦拱了手,亦只能与赵宣一样,硬着头皮回应:“请爷明示.....我们....是真的不知今日都中发生了何事.....”
“周幼度去哪里了?”方诸淡淡喝了一口茶,再问道。
“哦,周大人前些日子.....受了伤.....还在府里养伤......”张承谦连忙回应,这事儿他知道,可方诸又是半晌不说话,张承谦只得又讨好了来说:“爷放心,伤势好了许多了.....”
“你们三人,一个首辅大臣,统管全局;一个廷尉史司,主管审判,分管朝中安防;一个霁风馆指挥史,监视全城暗防,护佑陛下安危,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今日午时城中发生了何事。”方诸冷笑道:“我若今日不回都中,怕是一辈子也没不会知道,你们三人竟是如此渎职!!!”
方诸一番毫不客气地指责,将三人吓得当即单膝跪下请罪,不问缘由,先告罪反正就对了。
“属下知错!让爷动怒了......定然....定然是我们三人忽视了什么....城中要事....”张承谦作为首辅大臣,率先认错。
“宫中谣言不止,王沪清,一个农署司员外郎而已,不过是因为年初雪灾物资调动一事,便与娘娘结下不满,从而指使他人,造谣太后去越州产子,从而煽动群臣质疑太后,致使半数官员不明就里,纷纷扬言要去越州觐见太后,以鉴真假!怎么,就这么不信任太后?这群大臣就这么容易被煽动?!”方诸声色俱厉,言辞犀利又道:“周幼度穷尽法子设卡拦截,却被歹人刺伤于城门之口,怎么,城中已乱到此种地步?!连朝中重臣性命都无法保障,你们究竟是做什么吃的?!”
“今日本公回城,偶遇城中百姓聚集周府闹事,半千百姓围堵周府水泄不通,声声质问周幼度太后离宫真相!谣言漫天飞舞,百姓被个别人牵着鼻子走,闹事者有恃无恐,煽动百姓于周府门外肆意哄闹惹事,辱骂、打砸周幼度,攀讹朝中大臣,令人发指!不忍直视!心生恐慌!金平,本公问你,你的暗卫在哪里?!周大人既已被歹人刺伤,你理当加派暗卫时刻护佑周府,保周大人性命无虞!人呢?!本公只看到周府家仆在门口竭力护住,你的暗卫就只给陛下与太后,不顾及忠心耿耿的朝臣是么?!赵宣,你廷尉分管数千御林,涵盖城门百位将士,周幼度被刺于城门,你是如何做的防护?!天启府安防亦由廷尉兼责分管,如此聚众闹事,可有天启府一兵一卒在现场?!!!张承谦,周大人乃三品重臣,为国为民亦是呕心沥血,你身为首辅,可给予多少关心关切关怀?!”
方诸越说越气,脸色已然黑得众人不敢抬头相望,一股焦灼气氛在屋中弥漫,便是一直在身侧的方时理与无暇无恙都不敢挪动半步。
“本公入宫,为何第一时间拜见陛下,礼不可丢,乃其一,这其二,便是看看你们究竟在作甚!一众人围着陛下为农署司那点银子讨价还价,丝毫不知城中已然被谣言包裹!竟已成了周幼度私自藏匿太后!!可笑!可悲!!谣言伤人,摇本动纲,你们不去追捕造谣生事者,竟还在论拨付多少银子给农署司!这农署司王政霖纵容下属指使他人刺杀朝廷重臣,王沪清便是死罪!那王政霖你们如何处理?!关了几日便出来了?!继续问朝廷要钱要物?三十万?!你们还留他薄面,给他十五万?!若不是陛下谈到10万,你们便15万银子端给他,好让他囤粮囤物,待到天灾人祸需要农署司再调物资储备时,又来遭他一顿左右不情愿,上下不乐意!国到底是谁的?!农署司又是谁的?国库是谁做主?!这银子谁说了算?!他一个农署司算什么?连下属都管不好,闹出惊天谣言至今未休,还劳你们送几分薄面,给他个十万银子拨付款?!!!!”
方诸大约已多年未曾这样滔天大怒过,想起今日在周府前,见那周幼度一脸惨白,被众人打骂得连腰都快直不起,只能倚靠了府仆来撑着的一幕,便倍觉心酸,一时竟克制不住自己,丝毫不给众人留任何情面。
“一个小小员外郎,不过因年初太后多调了些农署司的物资惹了众人不满而被扣了些俸禄,便敢与太后对着干,这是要做什么反了天么?!他凭何煽动众人去质疑太后?又上哪里找了人刺杀周幼度?!你们去了刑部,问过吕庆年这案子进展么?!本公建议你们好好查查王政霖,都是姓王,果真没有关系是么?!若无王政霖袒护,王沪清哪来的胆子敢和太后作对?!你们究竟有没有抓住问题的重点?!”方诸再一次呵斥着,竟气得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爷....那王沪清其实也不是刻意针对娘娘.....”张承谦听到这里,试图解释:“年初关外塞北雪灾,娘娘的确是要农署司多拨付了些物资去关外,也的确引起了农署司不满。但后续都是周大人在调度此时,因此都是周大人与农署司在对接。许是在协调中周大人与农署司众员外郎起了纷争,故而周大人遭了人记恨。那王沪清便是其中一个。故而与其说王沪清针对娘娘造谣生事,倒不如说是他借了娘娘去越州养病一事,趁机发难周大人罢了......”
“这是刑部查出来的结果?”方诸眼睛一斜,令张承谦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差不多是这样......”
“差不多?”方诸冷笑道:“你们便是这样办案的??即便是真的,那王沪清更当死!!私人恩怨竟牵扯到太后头上,借题发挥造谣生事,将太后置于伦理的火架上,烤给全大徵子民看!他们有几个脑子,敢造太后的谣?!你们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慢慢查?!如果真如你说的,差不多是这样,本公还是那句话,擒贼先擒王,查案先查源,制官先制首!!即日起,查封王政霖,请吏部坐镇,把王政霖先好好翻个底朝天吧!”
话落,众人大惊,个个犹如在心头上装了一把刀悬着,稍不注意刀便能掉落将自己扎个半死不活。那王政霖这几年口碑尚好,颇受众人爱戴,而今在帝师爷口中竟这样“不堪”,且又没有证据,这这这....抓人也得有凭证不是.....
一时间众人有口难言,个个低了头皱着眉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朝刀尖上撞去。
“今日先这样,”方诸瞧了面前三个人面如死灰,自己不过刚回来,就将人骂了个灰头土脸,多少也应给他们点时间消化,便搁了杯子:“给你们十日时间,落查造谣生事者,平息此次事件。太后约莫20日左右会回来,你们务必在太后回来之前,令此事湮没!你们先行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是.....”三人心中皆是惴惴不安,只得拱手退下。
“爷,您何必呢.....”待张承谦三人离去,方时理低声问道:“好歹听一听他们的解释.....”
“本公做事自有分寸。本公的官服去哪里了?明日本公要上朝。”方诸环顾四周,自己多年未过问朝事,更不在殿前出现,而今想起上朝,竟是连朝服都许久未曾见过了。
“您要上朝?明日?”方时理讶异:“这....您回来就未事先报备,而今突然回朝.....会不会不妥?”
“何为不妥?”方诸亦是一愣:“本公身为帝师,上朝还需报备?”
“是......”方时理低了头,对无暇点点头,而后又看向方诸:“朝服一直给您收着,回头就给您拿出来。这几日您舟车劳顿,脚步未停,现在手头上的事儿都处理了,爷,您歇歇?”
“嗯。”方诸缓了缓气息,方觉自进了都中后便一肚子不快,从周府到敬诚堂又回到昭明宫,精神皆是高度集中在谣言一事上,此番众人散去,一路奔波的疲倦阵阵袭来,若隐若无的各种病症在体内蠢蠢欲动,虽能克制,但也的确需要休息,瞧了瞧方时理,便道:“你替我去趟周府,瞧一瞧周幼度的伤,回来再与我话事。”
“爷,我先伺候您吧。”方时理并不欲此时又出宫,方诸瞧着疲倦得很,他并不放心离去。
“无碍。我睡一觉便是。你先去周府替我瞧了他人再来回话。”方诸心中有事,那周幼度的伤势瞧着并不乐观,各种谣言不断,坊间生事者不少,若他病下去,朝中自然少一员站太后一边的文官,对朝中局势并不利。
“你再替我瞧瞧,周府周边的暗卫可都铺上了!”方诸叹了口气:“这金平亦不知道每日在想什么!”
“是...”方时理无奈,替方诸褪了外衫,安置了他于榻上,待其安稳了,便又吩咐了无暇无恙赶紧去打点流觞带回来的各种行礼,并嘱咐了他们要将方诸的药熬好来,这才脚步匆匆离了宫去周府,已是申时五刻了。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4
待马车停至周府门前,少说已有四五百余凑热闹的百姓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七嘴八舌,各自谈论着所听所知,一时间周府门前人身鼎沸,谣言漫天飞舞,人人皆是等着周幼度出来说话。然任这围堵的人越发聚集,那周府的大门越是紧闭,连着守门的几个府仆,也只是安安静静对站着,压根不把面前蜂拥的百姓放在眼里,犹如透明人一般。
方诸静静坐在马车边,悄然掀了帘子瞧了那周府的门。许久,只闻众人叽叽喳喳,却不见周幼度出来,点点头,心中甚是满意,正欲喊了方时理就此离去,便听得人群中一男子大喊道:“那个奸人周幼度!你敢不敢出来!”
话落,人群中似有人设计好了一般,连忙有人接上话:“对!你有本......
待马车停至周府门前,少说已有四五百余凑热闹的百姓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七嘴八舌,各自谈论着所听所知,一时间周府门前人身鼎沸,谣言漫天飞舞,人人皆是等着周幼度出来说话。然任这围堵的人越发聚集,那周府的大门越是紧闭,连着守门的几个府仆,也只是安安静静对站着,压根不把面前蜂拥的百姓放在眼里,犹如透明人一般。
方诸静静坐在马车边,悄然掀了帘子瞧了那周府的门。许久,只闻众人叽叽喳喳,却不见周幼度出来,点点头,心中甚是满意,正欲喊了方时理就此离去,便听得人群中一男子大喊道:“那个奸人周幼度!你敢不敢出来!”
话落,人群中似有人设计好了一般,连忙有人接上话:“对!你有本事胡来说清楚!告诉我们,你把当今太后娘娘藏到哪里去了!你出来说话!”
“我们要见周大人!!”
“出来跟我们说清楚真相!你把太后娘娘藏到哪里去了!”
“周幼度,你莫要做那缩头乌龟!快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我们要知道真相!我们有权知道真相!!”
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声,一浪接过一浪,人潮涌动,大有冲击周府之态势,那四个本是不当一回事儿的府仆,见状不对,纷纷开了门溜了进去。
众人一见府仆都躲藏了起来,更是愤怒异常!有好事者甚至站到了最高处,煽动着大家继续呼喊着周幼度的名字,逼他现身,否则就闯入府中。
这百姓向来凑热闹的多,不明就里的更多,眼瞧着有所谓的正义人士要为“失踪”已久的太后娘娘要个公道,一个个群情激奋,纷纷成了那威逼的帮凶,不分青红皂白便朝周府大门冲去,一时间里外几十层,将周府大门处围堵得水泄不通。
方时理悄然看了看方诸,那脸色与眼神均是蒙上了一层冰霜,不免小心翼翼道:“爷.....要不我们先回宫吧... ...”
方诸并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死死盯了大门不动,方时理只得禁了声,继续陪着。
许久,周府大门突然打开,数十名府仆持了棍子冲出府外,将一众蓄势待发意图闯入的好事者挡在阶梯之下,前头被挡的人们骂骂咧咧,不过片刻,便见一清瘦的男子批了披风,在他人的搀扶之下,缓缓出了大门。
“爷......是周大人!”方时理惊喜道,然见方诸,亦不过是眉头更深了些。
见了周幼度出来,众人的嘈杂声逐渐慢慢消停。周幼度亦不说话,只是由府仆搀着,安安静静站在正门口,扫视了一遍底下的人,男女老幼皆有,心中不觉苍凉。
何故如此啊!这些不明就里的人们,究竟是被何人所煽动而群聚于此?!
可笑!可悲!呜呼哀哉!
“诸位父老乡亲,”良久,待人群中慢慢安静下来,周幼度这才哑了嗓子,铆足了力气道:“不知你们为何聚在周某府外。我听有人说,大家认为是周某将太后娘娘藏匿了起来.....此乃谣言!不可信!请诸位莫要随便相信了造谣生事者!莫要被坏人利用了!”
“利用我们能给他带来什么?也带来不了什么啊!你说你没有藏匿,你为何阻拦大家去越州探望娘娘,还私设卡口,逐一盘查?!”有人大了胆子问。
“太后娘娘患病已久,离开天启之前,便已极少问政,这是朝中上下皆知的事。越州乃娘娘故土,此番寻了名医,娘娘才启程回了越州治病,有何不妥?竟要各位闹到如此地步?!”周幼度心中焦急不已,自己从未被如此多人包围着要一个说法,有些事儿细细想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莫要转移话题!太后是我们的太后!是我大徵百万黎明百姓的好太后!可是如今听说,她已不见多日!我们虽身为无名小卒,亦有资格关心太后去向!你为何不让我们去越州!说啊!为何你要设置如此之多的卡口!”
“对!你说啊!你说啊!太后究竟去哪里了!若真的在越州,为何要拦我们!”
一时间,底下的百姓们再一次被激起愤怒,质问声不绝于耳。
“娘娘在越州治病,需要静养,请各位莫要去打扰!若娘娘凤体痊愈,自然便从越州回都中了!”周幼度并不需要与众人解释得那么清楚,朝中许多做法,本就并非针对这些民众,而是针对朝中某些奸佞之臣做下的局,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但被那王沪清唆使的歹人暗刺,消停了没几日,而今民众的情绪又一次被激起,谣言甚至已经从“太后究竟是去越州治病还是产子”,变成了“被周幼度藏匿了起来。”
这声声句句,皆是冲着自己来的!幕后之人,所指的矛头压根就不是太后的去向,不过是利用了太后去越州治病一事,广传谣言,要将自己拉下这官位罢了!
周幼度心知肚明,然这些百姓哪里懂什么谋权,在阴谋的煽动下,他们俨然成为了被所谓正义欺骗利用的对象!
“大家别再相信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都说武乡侯府十四郎霁月清风,犹如当年青海公,依我所见,莫说比肩青海公,此人连给青海公提鞋都不配!简直就是社会败类!朝中有此人做臣,乃是我大徵不幸!”人群中又有人高喊着,随即,一只鞋从人头攒动的拥堵中飞向周幼度,砸向其胸口。
紧接着,凑热闹的人们在又一波愤怒的引导带动下,纷纷将手中的东西砸向周幼度。那周幼度竟也不躲,亦不让府仆们动手,只是倚靠者搀着他的府仆,二人被砸得一身是赃物。
再细细瞧了那周幼度,已然脸色苍白,站立不住,全身力气皆是倚靠在府仆身上,俨然痛苦至极。
如此场面,竟也瞧得无暇无恙两兄弟双眼喷火,两兄弟坐于马上,手中的暗针早已按捺不住,瞧着众人纷纷持了东西砸向周幼度,却不知手里的针应该飞向哪一只手去。
“无暇无恙!”方诸低声呵斥道:“回宫!!!”
说罢,方诸甩了帘子,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马蹄声再次响起,车内方时理大气都不敢出。今日周府门前一观,想必方诸已然窝了一肚子怒火,虽暂未发出,然方时理已是许久都未曾讲过方诸这样的神态了。
车夫亦是个懂事的,片刻不敢耽误,扬起鞭子,催了马儿快些奔走回宫,很快那鼎沸人声,便被抛诸脑后。
至了南宫门,果然已见金平站在了宫门口许久,远远瞧了无暇无恙策马随了两辆马车而来,便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面色激动不已,待马车渐停,金平便上前拱手行礼:“爷,金平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掀开帘子,却见方时理,一脸紧张地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示意自己车中人火气正怒,金平一时没明白过来,偏了头顺了缝隙瞧去,之间方诸一脸乌云,毫无平日的亲和感,当即愣住,不知发生了何事,当下又不便问,只得缩了缩头,用眼神瞧了瞧方时理,做了口型:“怎么了?”
方时理撇撇嘴,悄然摇摇头,清了清嗓子:“指挥史有劳久等了。爷奔波五日,舟车劳顿有些累了,我们先行回昭明宫。”
“是!”金平摁下莫名升起的忐忑,做了一个指引的手势,那守宫门的将士便让了路,由着金平策马引路,将此两辆朴素至极的车马带入宫中。
“金平!”马车一入宫门,方诸便低声喊道,声音却是格外充满力道:“陛下在哪里?”
“陛下....陛下在敬诚堂学习.....”金平一愣,连忙应道。
“去敬诚堂,本公先行拜见陛下。”方诸令道,不容置疑。
“啊?帝师爷,将军至今还未从越州回来,宫中目前仅有属下一人知晓您回来一事,这样突然去见陛下....会不会暴露您的行踪了....”金平犹豫着劝道。
“无碍。不声张,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既已回宫,便是可以放长线钓大鱼的时候了。去敬诚堂,本公先去拜见陛下,这是礼数。”
“是!”金平连忙应道,口中对马儿唤着,引着车马向敬诚堂行去。
虽不知帝师爷这一次回来为何与先前不一样,但瞧着帝师爷精神尚可,回来便往前朝跑,起码这身子,应当好了不少了!
金平想着,心中又松快起来不少。
方诸入了敬诚堂侧门时,褚惟允正听张承谦、赵宣两位汇报着昨日朝事的处理结局。方诸行得轻且慢,一路上了台阶,入了侧门,宫中守卫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竟瞧了帝师爷突然在宫中出现,个个面面相觑,一众人心潮澎湃又不好表现。然瞧了其背后跟着金平,便明白帝师爷是真的回了宫,只是不知为何先前没有任何动静。
“陛下,昨日朝奏处理结果便就是这些了,关于今日早朝,王政霖请求增加拨付三十万量白银给农署司增添储资一时,我和内阁商量了,认为可以减半。”张承谦毕恭毕敬拱了手来说:“张口便是三十万,是笃定了每年的天灾之下,朝中都要农署司拨粮拨物给难民,故而狮子大开口。可今年这谣言遍天下,都因年初多叫他们拨了点物资给关东而牵连造成的!钱乃是朝廷拨的,物资虽然是农署司发的,但总归还是朝廷买的,如此处事,倒不必事事都听他们的。微臣觉得,拨付一半便是了。您以为如何?”
“张大人所言极是,可朕觉得,十五万都多了。这好比母亲给朕糖,叫朕给妹妹吃,可是朕却存了私心,只给了妹妹一半,被母亲发现责罚了,朕却还不高兴。而今朕若再问母亲要,母亲定然不会给朕这么多颗糖。您说是不是同样的道理?”
“陛下比喻得极是!”
“那便对了!我若再问母亲要30 颗糖,母亲定然不会给那么多,但不给的话,妹妹便也没有糖吃了。所以,母亲大概给个10颗,便也算给足了面子了,即便朕要私吞,也没有那么多可吞了。因此,朕以为,十万,足以。”褚惟允便思忖着便道。
众人纷纷颔首点头,便是连一边站着的穆德庆,已然垂垂老矣,躬了个背立于一旁,都觉得褚惟允年纪虽小,但处理事情足够老道,欣慰之下也露了个满脸微笑。
“若一分都不给,那又如何?”
一阵清冷却有力道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众人皆是一愣,朝了门外看去,却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朝门外行来,定睛一看竟是早已离开都中大半年的帝师爷方诸!!
是欣喜、是惊讶、是震撼、是疑惑、是意外、是不可信!!!
众人睁大了眼睛瞧了方诸缓缓行来,那脸上一道久别重逢的微笑,犹如一道光照亮了众人的心。
“怎么,看见我就这么不敢相信?!”方诸淡淡道,嘴角弯起一道弧。
“老师!!”褚惟允欢呼雀跃,一个蹦跶从龙椅上弹起,绕过桌子,蹦向方诸。及至方诸面前,已是笑颜如花,伸了手便要行礼来,却一把被方诸拦住。
“陛下!”方诸亦是欢喜:“不可。”
说罢,便后退了三步,伸了手举至头顶,庄重跪下,竟是行了个完完整整的叩首礼来:“臣,方诸,今日流觞归来面圣,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师!”褚惟允大惊,一时慌得心脏砰砰直跳,半晌没回过神来,随即便听到方时理笑着提醒道:“陛下,还不请帝师起身么?”
“是...是!”褚惟允一时激动,竟也乱了规矩,被方时理提醒了之后,这才一把扶了方诸:“老师快快平身!惟允一介小儿,岂敢受老师如此郑重一拜!”
方诸便笑着起了身,那褚惟允这才又后退三步,伸手弯腰,行了拜师礼来。
众人皆是红了眼眶,那穆德庆年级大了,见不得这样的场面,早就红了眼眶不住揩泪,没曾想还能见到方诸这样英姿挺拔地站在面前,那张承谦与赵宣亦是惊讶万分,随即满心欢喜,几阵振奋之后亦是朝方诸行了礼来,一时间相逢的喜悦一路从敬诚堂外的守卫蔓延至堂内的内官,众人皆是心潮激荡,久违的帝师爷回来了!!还第一时间到了前朝议事之地!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3
夏日焦灼,方海市依旧睡至日上三竿。
来流觞多日,最初还能一如之前上朝的作息时间起得早,而今一个多月已经去,竟也懒散了不少。自生产完毕又血气两亏昏迷数日后,此番醒来,虽觉得精神尚可,但总觉得气力不及,恶露亦总是不干不净,方海市索性日日躺着,听医嘱好好养着。
“玉苒!”方海市自行掀了帘子,见屋内空空,便起身唤道。
“娘娘醒了?”声音从屋外传来,而后冰菊一身薄纱外裳,碎步悄然入内:“玉苒姑姑去瞧小世子去了”
“几时了?”方海市伸了懒腰。
“娘娘今日睡得晚,都巳时六刻了”,冰菊麻利地挂了杖子,又转身打了水来:“小......
夏日焦灼,方海市依旧睡至日上三竿。
来流觞多日,最初还能一如之前上朝的作息时间起得早,而今一个多月已经去,竟也懒散了不少。自生产完毕又血气两亏昏迷数日后,此番醒来,虽觉得精神尚可,但总觉得气力不及,恶露亦总是不干不净,方海市索性日日躺着,听医嘱好好养着。
“玉苒!”方海市自行掀了帘子,见屋内空空,便起身唤道。
“娘娘醒了?”声音从屋外传来,而后冰菊一身薄纱外裳,碎步悄然入内:“玉苒姑姑去瞧小世子去了”
“几时了?”方海市伸了懒腰。
“娘娘今日睡得晚,都巳时六刻了”,冰菊麻利地挂了杖子,又转身打了水来:“小世子奶都喝了两次了,现在被奶娘们抱去沐浴了,一群婢子们围着看,稀罕得很。”
“就巳时六刻了?”方海市一愣,怔怔瞧了窗外:“帝师爷呢?”
“爷辰时便出发了,此刻怕是已出了流觞地界了。”冰菊道,捏了帕子递给方海市。
“那么早就走了?为何连句招呼都不打?!”方海市心中颇有些失落:“怎走得那样急?你们应当叫醒我的!”
“娘娘莫怪。爷清早瞧过您以后再走的,不让奴婢们吵醒您,说娘娘生产伤了身子,一定要好好养着,这月子断然不能和上次那样做得稀碎,还特别交代了奴婢们,每日要吃五顿,少食多餐,还留了一大堆补血生气的补品给王大医,让她每日看着给您补。”
这人便就这样连句招呼都不打便走了,昨日午间竟是最后一面!方海市闷闷生了一顿气,而后问道:“帝师爷走的时候精神可好?”
“奴婢瞧着是挺好的,脸色红润。您放心,爷不是不做没把握之事的人,若扛不住,自然也不会今日便启程了。”冰菊继续安慰道。
“就怕他逞强!”方海市叹了口气,双腿下了榻,正欲起身,却被冰菊一把按住:“娘娘可是要如厕?”
“躺太久了,起身活动片刻。”方海市说道,甩了甩手:“先前你们给我用的云片倒是挺不错的东西,不知方时理可又制了些留着?”
“啊?”冰菊一愣,手中一顿,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瞧了冰菊满脸疑惑,方海市以为自己说的话她并未听清,便又强调了一番:“先前我生产时,帝师给我含的那云片甚是不错,昨日我问了帝师来,他说叫方时理再制些来。现下他们已回都中,可有留了一些?”
“没有啊....”冰菊有些懵,这冰片不是方氏传下来的宝贝么,怎又变成了方时理制的药了?冰菊想了想,怕是方海市有些误会,便解释道:“娘娘您兴许弄错了,这云片并非是医官制的,而是方府的镇府之宝,一般人不能轻易用的。爷将这云片给您用了,是为了救您的命,也许他们还没与您说。帝师爷为此还再宗祠负荆请罪的两个时辰,这决然不是医官能制的药哦!奴婢听说是先先帝爷赏给老青海公的补品,老青海公下了禁令不允许擅自使用。而今帝师爷将云片用在娘娘身上,实在是对娘娘一往情深呢。帝师爷对娘娘的好,奴婢.......”
“冰菊!”一顿呵斥从屋外传来,便见玉苒沉了脸色入内,瞧了方海市皱了眉头坐在榻前听冰菊话事,连忙换了副笑脸,迎上前去:“娘娘醒了?可有洗漱?奴婢为您准备早膳吧.......”
说罢,瞧了瞧一边的水盆,知方海市已洗漱完毕,随即端了盆转身递给冰菊。
背对了方海市,玉苒脸色一黑,目光狠戾瞧去,做了口型道:“让你乱讲话!回头撕烂你的嘴!”
冰菊浑身一颤,肩膀一缩,却入了方海市的眼。
“冰菊你先下去。”方海市淡淡说道。
冰菊忌惮于玉苒的冷面,连忙接了水盆子,欠身而下。玉苒呼了一口气,转身换了个笑脸又道:“娘娘,今晨给您的早膳是红糖鸡蛋,奴婢给您端来。”
“玉苒,”方海市此时已有些不客气,脸色寡了下来:“云片的事,你细细与本宫说来。”
听着方海市已然语气不善,玉苒心知这真相怕是瞒不住了,只道那冰菊这么多年了还是缺根筋,只得叹了口气,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给了方海市听。
万般不是滋味,苦涩涌上心头,方海市沉默了许久,低低问道:“他走的时候,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应是没有的......”玉苒低低诉来,好在方诸等人已离去,一时半会儿怪罪不到自己头上言明的真相,令太后担忧,此番将真相剥离出给方海市听,说了那么多,倒也不惧怕了:“这些日子,爷不顾自己虚弱,强打了精神陪着娘娘,天气也热,身上的化脓感染应是没有好尽的....昨日爷从娘娘屋中离开后,便一直昏睡到今日清晨,醒来后第一时间又来瞧娘娘......帝师爷再三交代了,命奴婢务必要守了娘娘把这月子做好,故而一切令娘娘操心担忧的事,都不允奴婢与娘娘说......”
方海市又是一顿沉默,暗自心疼了那人许久,擤了擤鼻子,道:“你的意思,这云片当年是有两片被进贡至宫中的?”
“奴婢也只是听说。”玉苒小心翼翼道:“奴婢年幼时便跟随了先帝爷伺候,印象中应是两片入了宫中,一片被赐给了老青海公。”
“那还有一片呢?”方海市又问道:“你可有印象被赐给了谁?”
“这个奴婢就不知晓了。奴婢一直跟着先帝爷,协助打理后宫,宫中这一片云片,是否被赐给了哪位重臣,奴婢不得而知。”
“给穆德庆一封信,令他即刻去府库查这些年来的出库清单,不管这云片还在不在府库,或是被赏给了哪位大臣,本宫必须要知道它的去向!”方海市下令道。
“是....”玉苒连连点头,应声而下。
方海市这才躺回榻上,然满脑子都是云片一事萦绕心头,各种无奈、心疼、着急涌上来,一事也平复不了内心,闭了眼睛,方诸彻夜守于榻前的模样便映入脑海,叫人忍不住想要再抱一抱那人来。
罢了!
不去想了!
他自有他的安排!
为今之计,尽快做完这月子好回宫去与他汇合,否则自己不在,都中若生出什么变数来,那人这样的身子,怎么扛得住!
且说方诸的马车这厢才出了流觞地界,方诸便有些吃不消这一路的摇晃。许是很久未这样坐过马车出行,再加之天气炎热,方诸很快便支撑不下,幸而马车本就铺了床垫,方时理便伺候了人躺下,一路继续前行,方诸这才稍微舒坦些,摇晃着入了梦。
马车行了两天两夜,期间方诸均是被方时理喊醒来用膳,其余时间皆是昏睡。方时理极为警惕,数度把脉,皆是肺部淤堵以致心血管供血不足之态,因此而出现嗜睡迷糊之状,若继续下去,怕惹了心肺脑梗一类的病症出来,届时怕是不好向娘娘交代。
至第三日下午,马车正缓慢前行于官道之中,方诸突然于睡梦中喷出一口鲜血,将方时理吓得不浅,遂停了马车于路边,施针许久,这才促了方诸又连连呕了几口黑血,众人这才心中宽慰许多。待到第五日近午时,马车行至天启城郊外,方诸竟已能堪堪坐起。
城郊地界平稳,马车减少了许多摇晃,这一路的头昏脑涨这才慢慢消失,方诸坐起身调理内息,不知不觉入了城中,耳边叫卖的嘈杂声越发多起来,方诸心知已入天启城了。
这都中,终究是回来了!
这一路,幸而还算稳当!
方时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悄然先了帘子,瞧了这许久未见的繁华,笑道:“爷,这城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这些年你随我流觞、天启、越州地跑,虽然在天启呆的时间也有多年,却极少能出宫,这都中繁华,你体会得极少,”方诸低低咳嗽着,心中颇有些歉疚。
“哎,时理对这些,也并无什么兴趣,”方时理连忙说道,眼睛却目不转睛瞧了帘子外头:“平江狮子头......绍兴老白酒.....柳巷牛肉.....帝师爷,这街上何时多了这么多以食物为名的铺子.....”
“都中本就美食荟萃,半年未归,有何好惊讶。”方诸淡淡说道,想起以前方海市总是喜欢吃会仙楼的三花醉,有一次,自己上街办事,竟还发现她与周幼度在那楼中对饮,气不打一处来得紧......
然而这些均已是过往,而今想起,倒也觉得好笑。方诸暗中牵起一丝不易察觉地笑容,又想起那周幼度,不知而今伤势如何了,便随口问道:“可与金平联系了?”
“回爷的话,自然已提前告知指挥使我们抵达的时间。想必这个时候,指挥使已在宫门外等候了。”
“嗯。”方诸点点头,不再做声。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便听得耳边阵阵跑步声和高声的吆喝:“快点去看看,去周府哦!有人去闹事了!”
“赶紧地,赶紧地去....晚了站不着好位置看热闹了!”
“快点啊!看看那周幼度怎么去回应大家!”
.......
听着这些嘈杂之声,方诸眉头一皱:“时理,下去问问。”
“是!”方时理随即下了马车,拦住一擦身而过的小哥:“请问这个小哥,我看大家这么热闹,要去周府瞧热闹,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外地的吧?不知道?”
“是是,在下刚随主人从外地归来,倒也想凑个热闹,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周府发生何事了?”
那被攥着的小哥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时理,又瞧瞧他身后朴素的马车,便随口道:“是不是本地的啊?那周幼度前些日子阻挠正义人士去越州探访当今太后,被人在城墙下刺了,那是罪有应得!消停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又正义者肯站出来为我们百姓伸张正义了,他们打算去周府门口当面问问周幼度,到底当今太后是被囚禁了,还是真的去越州治病了!”
“太后娘娘不是去越州治病了么?”方时理故作讶异:“怎么又变成囚禁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压根就没去越州,肯定是被周幼度这样的奸贼囚禁在宫里,否则怎么叫个小皇帝来管国事,啥也不懂!今天必须让周幼度给个明白话!”那小哥咋咋呼呼,一身热血,满头大汗。
“可太后究竟去了哪里,关我们小老百姓什么事?”方时理又装作无知的模样,继续问道。
“太后四五十天不见人了,说是去越州养病了,又有人说太后去生孩子去了,这都哪跟哪啊!而今谣言四起,总之,我们已经很久没听过太后的动向了!太后娘娘虽年轻,可她是我们大徵顶天立地的女英雄,多少黎民百姓的幸福都在她手中攥着呢!而今太后不知所踪,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没有知情权呢!?那周幼度百般阻挠我们去越州探视娘娘,必定是乱臣贼子!”
“这.....即便我们老百姓去了越州,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娘娘吧.....”
“你懂什么!看不看得到是一回事,拦着百姓不允许去越州,还设了层层卡口,那就是有问题!那就是贼人!”那人说了半天,细细咂摸了方时理的话,又觉得有些不对,遂质问道:“哎,我就觉得不对了啊,你到底是官府的还是小老百姓啊......”
“在下只是......”
“嘁!!懒得与你浪费口舌!”不等方时理说完,那男子一甩手,自顾自跑了。
方时理连忙转身,掀了帘子,正欲说话,却见方诸脸色铁青,怒态毕现:“掉头,去周府!”
【斛珠夫人续写】番外82
及至屋外,方卓英和方时理已立于门口等待,瞧了方诸归来,方卓英从怀中掏了铜卷出来,呈了方诸:“师父,哨子哥从越州发来的信。”
方诸点点头,伸手接了东西,一脚迈入屋中,见无暇无恙二人已在整理衣物,点点头,坐于矮几一侧,将铜卷打开。
“越州稳,诸事妥、金平归。哨将在越州再观多日。都中恐生变,爷请尽快回宫,以控大局。”
纸卷寥寥几句,方诸抬头看向二人,问道:“你二人可知发生何事了?”
“知道了,哨子哥一共发了两份信来,一份给您的,一份给我们的,便讲的是宫中谣言一事。”
“嗯,”方诸甚是满意:“如此,时理你便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明......
及至屋外,方卓英和方时理已立于门口等待,瞧了方诸归来,方卓英从怀中掏了铜卷出来,呈了方诸:“师父,哨子哥从越州发来的信。”
方诸点点头,伸手接了东西,一脚迈入屋中,见无暇无恙二人已在整理衣物,点点头,坐于矮几一侧,将铜卷打开。
“越州稳,诸事妥、金平归。哨将在越州再观多日。都中恐生变,爷请尽快回宫,以控大局。”
纸卷寥寥几句,方诸抬头看向二人,问道:“你二人可知发生何事了?”
“知道了,哨子哥一共发了两份信来,一份给您的,一份给我们的,便讲的是宫中谣言一事。”
“嗯,”方诸甚是满意:“如此,时理你便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明日随本公启程。卓英你在此处护海市做完月子后,护送她绕行越州回天启,再携柘榴自天启出发,回瀚洲。不必入宫,将海市安全送达天启即可。你们离开瀚洲已久,该回去了!”
“是!师父!”方卓英知方诸安排滴水不漏,即便心中万般不舍,但必须严肃应下。只是心中担忧方诸身子,仍旧不忘多说一句:“师父,徒儿当心您的身子.....还没好全,便这样舟车劳顿.....这些日子您也没休息好....身上的伤还在化脓,这一路回天启,可合适?”
说罢,方卓英瞧了瞧方时理,然方时理并不做声。
“时理,”方诸口中唤道,却并不多说,只是抬了手放于桌几上,示意方时理为自己把脉。方时理随即明白,连忙拎了医箱上前,为期细细把脉。
片刻之后,方时理声色俱忧道:“爷,还是之前那句话,您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上身化脓,本是低热,转为高热。肺部淤堵,血痰未尽,昨日您晕倒,大公子又给您注了真气,至肺血再次淤积无法散出,且您近期用药没有节制,虽是克制了心疾,压制了喘症,多重病症均未散出.....我担心一旦这些症状全部散出,您会很痛苦。”
“会死么?”方诸直接了断问重点,一时问得众人皆是一愣。
“爷若觉得此生有可期可待,再重的病,您都扛得下去;若您觉得此生已了无生趣,也许再发几次病,您就随先帝去了。”方时理亦懒得正面回答,很多结果已不是自己能说了便算的,方诸的命,向来掌握在他无人企及的意志力中,
一番话竟将方诸说得忍不住笑起来,猛然牵扯了心绪,低低咳嗽起来:“咳咳......时理,我从来没有看错人。”
“爷,让我为您行一次针吧。”方时理眼眶有些红:“明日启程,少不得五日才到,这一路颠簸,时理很担心您是否撑得住....”
“好.....”方诸应了,撑了矮几起身,这才发现方时理所说不假,自己浑身无力,上身肿痛,胸中淤堵,咳不能尽,各种症状在与方海市聊完许久后的现在,终于如棋子一般,一个个蹦了出来。几阵头晕目眩,被方卓英扶住,回了榻上躺好,见方时理掏了针来,这才摁下几度爆发的咳喘,闭上双眼,待其行针。
一阵针灸行下来,方诸竟昏昏睡去,方时理褪了方诸上衣,瞧了上半身密密麻麻化脓感染之处,心中悲叹不已,不知这人是如何撑下这么些天的。上了药,捏了帕子置于额头,而后收了东西,与方卓英行至屋外话事。
“医官,情况怎么样?”方卓英问道:“若是明日启程,这一路你可有把握稳住?”
“肺血淤堵很厉害,且一直高热,你没看出来,他这两日脸上一直是红的么?高热到这种地步还能稳住陪着娘娘,除了上次公主被绑架,帝师爷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熬了。”
“我还以为这两日他精神不错,我瞧着满面红光的。”方卓英愧疚不已。
“我昨日还说今日想法子气一气他,促他尽量呕些淤血出来,散一散症状,结果竟没成。”方时理不免叹了几声,想了想,摇摇头,下定决心了一般:“不行,今日定然还是要逼他把症状散出来,否则堵在身子里会出大事的。”
“医官要如何做?卓英定然配合!”方卓英连忙道。
方时理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也没想出来.....罢了,走一步算一步!若一不小心气性大了,惹翻了症状,激出了心疾,明天也别想上路回宫了!反倒误事!”
“那你岂不是白说了这么久!”方卓英翻翻白眼。
“你若昨日不给他输那么些真气,这病症少说也就散了七成出来了!你别害怕他呕血,他是肺部受过重创的人,气血流畅不顺,容易淤堵,呕出的血若是暗黑色的血块,便是好事,你好端端给他输什么真气.....”方时理撇撇嘴,毫不吝啬地怪道。
“我哪知道这些?且昨日师父回去便倒下了,你还在娘娘屋子里,我瞧着他难受,又怕他惹翻了心疾,自然给他渡真气了....!”方卓英岂能背着黑锅,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方时理道:“你昨日还说,若要喘就喘,要呕血就呕血,你甚至说若是心疾爆发,便让他爆!怎么今日就改口了,自己倒担心惹了心疾来了....医官,你说话也是出尔反尔!”
“我昨日可不知道今日爷说要回天启!若是要回程,那自然不能引发心疾!”方时理懒得与他争论,一时半会儿牵扯不清,摆摆手转身就走:“我不与你说,你理解不了我!明日便要回程,我连路上的药都没给爷备好!你好生守着爷,我先干活去了!”
“你.....”方卓英撇撇嘴,瞧了方时理脚下生风一般溜之大吉,没好气嗔怪道:“哼,也就是你,能把我们拿捏住!换做哪个医官都没这胆子.....哼....”
昏睡一下午加一整夜,方诸丝毫未醒,方时理彻夜未眠于榻侧守护,幸而平稳,及至天将大亮,方时理才倚靠榻侧睡了个囫囵觉。
待方时理睁开眼,却见自己身上浅披一件薄披风,榻上之人已无踪影。
伸了伸酸痛麻木的手臂,方时理瞧了瞧窗外,约莫已卯时六刻,起身出了屋,便见无恙端了粥食入了内。
“医官您醒了?”无恙笑道:“帝师爷吩咐我为您准备好早膳,待您用过之后,便可以启程了。”
方时理心中疑惑,无暇无恙向来伺候的是帝师,怎今日这粥食端给了自己?便问道:“帝师爷呢?”
“帝师爷很早便醒了,知您守了一夜,叫我们不要打搅您,便自行洗漱用了早膳,去瞧娘娘了。车马都已备好了,爷说等您醒了,用了早膳,便启程回宫。”无恙解释道。
方时理心中一顿惶恐,这怎么还伺候到自己身上来了,何德何能啊!连忙躬了身子取了那碗热粥:“有劳将领了!实在是有劳将领了!”
“医官不必客气,你我朝夕相处,早就如同一家人了,何须如此见外!”无恙笑道。
“嗐!”方时理端了粥,叹道:“又要有劳你们二位随我们回天启了!你们本是流觞军将士,而今却随了我们长年呆在天启,实属委屈了.....”
“倒也没什么,”无恙宽慰道:“我们本身就是孤儿,这次随爷回了流觞,虽是在故土呆了半年,却没有一个亲人可探视。我们都是帝师爷麾下的兵,帝师爷这几年领了我们在身边,我们早习惯照顾爷了,比在军营里还更有价值。而今爷在哪,我们便在哪,爷待我们也不薄,亲如一家,我和无暇两兄弟,早把爷和医官你,当做亲人了。”
无恙一番话,反倒惹了方时理无限感慨,连连不断点头,突然问道:“与你们相处多年,只知你们是流觞军里挑出来照顾爷的,却还从未得知你们的姓氏,可否告知时理,你们所谓何姓?”
“嗐.....”无恙挠挠头:“我们兄弟自小就失去双亲,被卖进窑子里,在青楼门口做给窑客搬凳子的小厮,因为生的白净,所以被人唤作无暇无恙,至于姓什么,早就忘记了.....后来流觞那些窑子被方家整顿了,军队瞧了我们兄弟二人无亲无故,还算机灵,便收编入了军营历练。我们自小也没识过什么字,收编的时候写楔子,问别人‘无’字咋写,别人就说没有人姓‘有无’的‘无’,就只有口天‘吴’的姓,我们兄弟便在契子上写的口天‘吴’.....后来慢慢长大了,军营里有军师见我兄弟二人踏实肯干,便教了我们不少字,我们才慢慢明白过来,这姓呐,不能随便写.....医官,您就当我们姓‘吴’吧,就是那个‘口天吴’吧....我们都是孤儿,托流觞方氏的福,而今有了可以仰仗的人,吃得饱穿得暖,无牵无挂的,就不为这个姓纠结了。”
方时理心中甚是感动,这么多年自己陪伴方诸,所见之人大都善良纯朴,也算是方家家主这一身病痛之外,令人宽慰至极的一件事吧。
方时理点点头,端了碗正准备用粥,便见了方诸缓缓入内,二人连忙正身行礼,方诸一摆手:“醒了?”
“是.....”方时理连忙应道:“耽误爷的行程了,时理这就随爷出发。”说罢放下碗。
“不必,用完粥便是。”又瞧了无恙:“你们在聊什么?我刚进来的时候,听你们正说些什么。”
“哦,聊些往事。”方时理又端了粥,应道:“无恙与我聊了些他们兄弟二人的过往,姓氏的故事。”
“哦?”方诸坐了矮几,舀了一勺茶盛于杯中,想了想,顺口道来:“无暇无恙,8岁于流觞城西市金家弄......凤仙楼被流觞将士带入军营,自幼在军营成长,习武、操练、识字,均在军营中养成,17岁你兄弟二人因徒手擒了营中奸细,立了三等功,被流觞军火字营升格为参军护卫,后因衷心耿耿被双双送至本公身边。至本公身边时,你们兄弟二人恰好刚满18岁,至今已近4年,你二人今年应22了。可有错?”
方诸话落,无恙心中一震,没曾想到,自己兄弟二人这样的小角色,来龙去脉竟也是被方诸记得清清楚楚的,几番震惊之下,连忙拱手半跪道:“无恙兄弟二人乃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劳烦爷惦记,一字不错,属下....属下感激不尽。”
“起来。”方诸端了茶水送入口中:“本公身边的人,自然是会清楚的。只是这些年耽误你兄弟二人了,这样的年纪,本该娶妻生子了。”
“无恙不敢!能在爷身边伺候是福气!娶妻生子啥的.....”无恙尴尬道:“我们对此事并无兴趣....”
“你瞧,还有对娶妻生子没兴趣的.....多像当年的哨子.....”方诸无奈笑道,看了看端着碗一动不动的方时理:“这些年我耽误太多人了,若非我做主,怕是哨子还单着。而今医官也被我耽误了,又多了这兄弟俩,我这千古罪人,便是做定了......时理,你若碗里这粥不用,那本公也不用启程了。”
“是是.....”方时理连忙反应过来,随即舀了勺子狼吞虎咽。
方诸瞧了瞧二人,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缓缓起身:“无暇无恙,若是有瞧中哪家姑娘,或哪个宫婢,便可与本公说了来,本公定然替你们做主了便是,好好成家生子,回军营谋一份差事,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事。本公这里,可给不了什么好前程。”
声音甚是悲凉,方时理匆匆灌了个大概,随意一揩嘴:“爷,时理用完了。”
“走吧。”方诸深深叹了口气,一股悄然升起的心悸与胸闷伴随着各种无奈涌入胸腔,方诸闭了闭双眼,定定克制了下去,而后迈了双腿,领了二人出屋。
马车早已整顿完毕,各宗亲一概未予通知。两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载物,无暇无恙御马左右守护,方时理随马车贴身照顾,只如往常一般出行,朝天启缓缓行去。出发之事,流觞宫中除了金平与陈哨子,均是任何人都未曾告知,以免泄露行踪。
如此,离宫大半年的帝师爷方诸,在鲜有人知的情况下,于八月二十日,终于回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