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霆【斛珠夫人】清海遗录--四季平安 · 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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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有三候:
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
大徵朝最有名的行宫,当属有着四季恒温泉眼的蝶泉谷,谷内春花已盛,温泉池旁芍药粉艳、蔷薇满枝,蝶舞蜂鸣,好不热闹。
因着谷中的温泉,让整座山地热源丰沛,连带山下的数片花林,也比别处提早抽了嫩叶或花苞。
有一处林中,看似枯朽的树枝上还没有一片叶子,不过在枝杈上,却顶着白中透粉的、或淡紫清雅的花苞,静静地在那处积蓄力量,只待春风一来,就要以盛姿迎人。
此时,从斑驳树枝间走出一高一矮两人,高的身形挺拔,一旁矮了一头的人就略显瘦削了些。
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还能看到身后各背的一只背篓里,装满了毛茸茸......
春分有三候:
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
大徵朝最有名的行宫,当属有着四季恒温泉眼的蝶泉谷,谷内春花已盛,温泉池旁芍药粉艳、蔷薇满枝,蝶舞蜂鸣,好不热闹。
因着谷中的温泉,让整座山地热源丰沛,连带山下的数片花林,也比别处提早抽了嫩叶或花苞。
有一处林中,看似枯朽的树枝上还没有一片叶子,不过在枝杈上,却顶着白中透粉的、或淡紫清雅的花苞,静静地在那处积蓄力量,只待春风一来,就要以盛姿迎人。
此时,从斑驳树枝间走出一高一矮两人,高的身形挺拔,一旁矮了一头的人就略显瘦削了些。
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还能看到身后各背的一只背篓里,装满了毛茸茸的东西。
“海市你不要太贪心,这会子是要把山上的树都薅秃吗!”高个的男子皱着眉头,把背篓往宽肩上顶了顶。
“得了吧,方卓英,你就是想偷懒。”叫海市的拍了拍手上沾的枝头灰屑,也把肩头的背篓往上托。
“要叫哥哥!”那方卓英嘴上教训着人,手却诚实的帮海市拎着背篓,“你给我匀过来些吧,别回头勒破了肩膀。”
海市拧身打掉卓英的手,“用不着你假好心,我有的是劲儿。”
“啧,真犟啊...”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山谷里赶去。
此时住在蝶泉谷行宫的,是霁风馆大小官员十余人,领头的便是霁风馆都指挥使方诸。
今年入冬时,方诸旧疾被引发,虽然喜太医用几副汤药压了下去,但咳嗽的症状却一直不见起色。
帝旭嫌他不停咳嗽影响了朝会议政的气氛,干脆免了方诸的早朝,安排了整理旧档的任务,直接派了车马,非要把人打发到温泉行宫。
看着马车上搬下来各种名贵的草药和补品,方诸哪里不知道褚仲旭的心思,虽觉得风头太盛,但也确实被那不停歇的咳嗽折磨的疲惫,就命暗卫将霁风馆急用的卷宗一并整理了,带着不用宫内值岗的属下都来了行宫。
霁风馆的暗卫们习惯了风餐露宿,不代表他们不愿意享受生活,一众人欣喜之余,也是尽量的快速整理消息,好让指挥使真的能歇一歇。
趁着天没完全黑下去,海市和卓英把背篓送到厨房前的空地上,卓英去柴房找了两个大面罗,将背篓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我的天,捡的是毛虫子吗?”梁三嘴里嚼着什么从厨房跟出来看,吓了一跳。
“三哥你这眼神也别出任务了。”海市把空背篓朝梁三抛过去。
梁三一翻手腕接住,笑嘻嘻地不理海市的揶揄,半蹲下抓起一把揉了揉,“这是啥?毛茸茸的烧火挺合适。”
没等海市说话,卓英噗嗤笑了,“三哥要是敢把这些扔到灶膛里,海市能把你一块塞进去。”
“别听我哥胡说。”海市白了卓英一眼,赶紧从梁三手里拔下那些东西。
“这是白辛夷花苞,咱们进谷时看到的最近的那片林子,师父说是好药材,也是用来制香的香药,得趁着花苞还未开时采了阴干。他这会子不舒服,我采些新鲜的备了,师父看到会开心吧。”海市边解释,边把面罗里细碎的杂质挑拣出来。
厨房里又走出一人,看到铺的满满的花苞,冲海市乐了,“这辛夷,在我们家乡叫玉兰,不过香味比不上这蝶泉谷养的浓郁。可指挥使本是来温泉修养的,你搞了这么多料子,不怕累着他?”
在场的几个人顿时一愣,“吴墨说得对呢。”
“对什么对,都楞在那干嘛呢。”角门传来浑厚的话音。
听声音,众人便知道是统领苏傲来了,赶紧都起身行礼。
“吴老七别叨叨了,这一散会,我这肚子立马就叫唤,快快备饭。”苏傲一脚迈进厨房,吴墨和梁三赶紧跟了过去。
海市和卓英把面罗端到柴房的罗架上晾着,也凑到了厨房门口,舀了一瓢水蹲在一旁边洗手边问,“苏统领,师父还好吗?”
苏傲看眼海市和卓英,凑过来小声说道,“指挥使身上药味挺重,估计下午用了药浴,今日说话少,咳嗽的也少,看着面色是有效果的。你们伺候用饭,劝他多吃些。”
“哎,我知道的。”海市甩甩手,应声道。
厨房里先将小灶给方诸做的餐食摆好,一个个扣了盖让卓英端着,又拎了一罐粥递给海市。见二人走远了,才将大锅揭开,热热闹闹的准备众人的饭菜。
行宫平日里也有侍卫把守,宫女内侍按时来洒扫,谷中大小汤泉数个,依着山势建了别院,各成一色。除了帝王嫔妃小住,也会赏赐重臣或功勋来个一日半日,以示天恩浩荡。
但在帝旭本朝,这一住就得月余的恩宠,至今唯霁风馆的方诸独有。
海市随着卓英一路到别院,此处距离一池小汤泉很近,周围以竹居多,比起其他几处院子是最素雅的。
“师父。”海市轻轻敲门,伸手摸了摸陶罐,还是热乎乎的。
“进来。”
门内轻暖的声音响起,让海市弯了弯眼角。
推了门,海市让卓英先端着托盘进去,才返身将门关严,生怕寒凉涌进来。
见到是海市和卓英来送饭,方诸自书案后起身。
一身月白常服披了件天青的罩衫,映衬着挺拔的身姿,如墨的长发自鬓角挑起一半,合在脑后松松地用一根木簪挽住,整个人看着如芝兰玉树,莹润有光。
“下午与苏傲他们议事,都说没见你二人,又去哪里野玩了?”方诸在厅中方几前坐好,抬眸看着二人前后进来,收拾桌面摆饭,缓着声音问道。
海市听方诸话里虽说问训,但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就大着胆地先把一碗清粥端到他面前。
“师父要少说话,先喝口春菜汤粥润润嗓子,免得又要咳。”说罢,递过来白瓷勺,“三哥说这粥里掺了山上的春碧篙,先苦后甘,最是清热降火的。”
还没等方诸抬手,跪坐在一旁的海市又把勺子抽了回去,“听说师父下午泡药浴来着,和这些山野食材有没有相撞的?”
卓英还在摆饭,赶忙看了看菜色,抓了抓眉角,也盯着方诸不动了。
方诸心里一暖,嘴角微挑,从海市手中摸过勺子放到碗里。
“无碍的。”
卓英听到,呼了口气,继续把托盘里的饭菜都在桌上摆好,也端正坐在方诸一旁。
“还没到春分季,便日日刨这春菜,到时可别让附近的乡民生出埋怨。”方诸拈起筷子,夹了菜放到碗里。
“徒儿晓得,会跟三哥他们说的。只是这些时日少了操练,总是享福,他们不自在,就满山挖菜捉野味,想给师父调调口味罢了,不会太过分的。”
海市和卓英等方诸动了筷子,才端着碗开吃。
“师父,海市在山下收了好多辛夷花苞,说给您做香用的。”卓英猛扒饭,这山上的野菜与集市上卖的果然不同,口感脆嫩,满口清香,让不太爱吃青菜的卓英很是惊艳。
方诸喝粥的手一顿,看向海市,“你们,下午是去采辛夷了?”
海市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饭说道,“这山谷的辛夷花,内瓣特别紧密,个头也大。比您药匣里的干花香气还浓。那时听您说起制香会用到,我记得您手头存的也不多了,想着既然看到有,就备下些。师父要养好身体,做什么吩咐徒儿便是,不急的。”
方诸看看埋头吃饭的卓英,又看看海市,他没指望过卓英这个徒弟,能在生活上如何照顾师父,更从未想到自打海市跟随自己,总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种着眼细节的生活方式,恐怕方诸不曾考虑过自己,但对于方海市呢,这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山中时光浅,方诸根据喜太医配伍的药包,每日调整泡药浴的时间,而后打坐调息,或与众将商议制定暗卫各部的计划。日子已临近春分,而他的身体真就好转起来,已经很少听到咳嗽声,嗓音也越发清亮。
那几日抽了零散的时间,方诸让卓英用冷泉反复洗净香木料,将整料粗碎后,亲自精捡,保证去芜存精。
又让大家一起将阴干好的辛夷花苞拆散,将花蕊与花瓣分开细细收了。
为此拿惯了刀剑的十多个壮汉满头大汗,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一双细巧的手,指着方海市要她回城必须摆一桌酒筵才肯罢休。
等各色制香的物料慢慢准备妥当,也到了返回霁风馆的时候。
众人参与这一次备料,才知道平日里指挥使送他们的香品是有多费心费力,自是不敢再牛嚼牡丹般乱用了。
春分这日下了朝,方诸前脚刚回霁风馆,帝旭后脚悄悄跟了来。
“陛下...”
方诸带着众侍卫跪了一地。
“你得伤还没好利索,快快起来。”褚仲旭已经换了身玄色压金丝龙纹常服,一脸笑嘻嘻地扶起方诸。
“大家莫要声张,都各自忙去吧。”方诸嘱咐一声,只得引着褚仲旭先往客堂,等陈哨子赶忙去后院重新收拾一番,才请褚仲旭又到了后院。
褚仲旭让方诸去换下朝服再来说话,方诸只得嘱咐陈哨子好好陪同,自己赶紧去更衣。
穆德庆看帝旭背着手,在清海公书房内转悠着看这看那,忙命人将几个食盒提进来撂在一旁,然后屏退其他人到前院去候着。
“这是要做什么?”褚仲旭瞅见一张矮几上的各色碟子里摆着香料,工具放的整齐,猜着方诸在制香,就不敢上手乱动了。
“回陛下,公爷昨日回来才整的,属下不知。”陈哨子叉手回话,他宫内当值,没能去泡温泉。
“哨子,去烧茶。”
褚仲旭听到声音一回头,正看见方诸边整理着衣襟腰带,边疾步进入书房。他看陈哨子往门口退去,跟了声,“不用了,朕带了好茶。”
陈哨子止住步子,看向方诸。
方诸理顺衣服时扫了一眼房内,看到穆德庆手旁那几个食盒,便朝陈哨子递了个眼色,陈哨子微微点头,退出书房把门也带上了。
“臣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赎罪。”方诸一撩衣袍又跪了下来。
褚仲旭一皱眉,过来拽他,穆德庆一看,赶忙也退出了书房,和陈哨子一起站到门外看风景。
“鉴明,是我的错,没和你说就突然来了,不怪你,你快起来。”褚仲旭也不称朕,扯着方诸的胳膊拉他。
方诸抬头看他快急了,才就着他胳膊托举的力气站了起来。
“陛下不该如此莽撞。”方诸叉手低头劝道。
“无趣。”褚仲旭看着方诸低伏下去露出的后脑勺,刚才的好心情都没了。转身坐到书桌后面,默不作声的摸起案边的卷轴,胡乱翻着。
方诸直起身子,看着面前那清瘦男子身上的龙袍,九五之尊又如何,还不是独自品尝高处的寒凉,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半晌,方诸叹了口气,妥协了。
“陛下渴吗?”
“...嗯。”
鼻子闷哼出一个字,褚仲旭把卷轴两边一合,啪的一声放到书桌上,又翻出一卷要拆开。
“陛下别给臣翻乱了。”方诸忍不住说道,“过来喝茶吧。”
褚仲旭斜着眼瞟见方诸去拎食盒,嘴角不动声色的抿了抿,放下卷轴挪了过去。
“这是御膳房做的太阳糕,祀日的那份没有加馅,这些我让人加了豆馅和麦苗的,你尝尝看喜欢哪个?”褚仲旭翻了两个食盒好像找到什么,献宝似的拎过来凑在方诸身边给他看。
八宝玲珑盘花纹瑰丽,上面摆的一叠糕点却是素净面,只用模子扣出带着日芒的饼型,如同月饼般圆润,黄色的外皮光滑细腻,一盘皮下泛着暗红色,一盘带些青绿,还有一盘应是那祭拜祈祷太阳普照大地,养育万物的祀品了。
方诸将找到的茶壶放在炉上,引了火煮着,又将食盒里的各色吃食摆在桌上。
突然看到一个食盒底层放了五个草兜,每个草兜里放着一颗鸡蛋。褚仲旭伸手把草兜拎出来给方诸看,往外掏鸡蛋时,嘴角带着笑。
看着眼前这帝王,忙碌却又带些笨拙的样子,方诸想起从前,那是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春分竖蛋,还记得吗?”褚仲旭递给方诸一颗蛋。
“陛下从未赢过我。”方诸伸手接过,蛋壳带着褚仲旭手上的温度,却透着初春的寒凉。
“啧,今天再来试试!”
褚仲旭向上撸着那宽大的袖子,衣服却不怎么服帖,总是滑落回手腕,盖上他半只手。
一如他现在的样子,这大徵也总有些人不怎么服帖,妄图覆盖在他手上,教他做事。
方诸放下手里的蛋,探身过去帮褚仲旭将袖子挽上去。
一如他现在的样子,在他身后,将这世道,为他打理妥帖。
五颗蛋,方诸立住三颗,又赢了。
“吃茶!”褚仲旭一歪身子,任凭立不住的蛋在桌案上滚动。
方诸淡淡笑着,抓住这几颗蛋放回食盒里,拿布巾湿了,递给对方净手。
“祀品都赏给了那班朝臣们,我就留了一碟,鉴明快尝尝喜欢吃哪一种?”褚仲旭往前推了推几个大彩盘。
“陛下先吃。”方诸将滚了一滚的茶汤盛了一杯,递到褚仲旭面前。春茶,一滚水足够激发香气了。
褚仲旭不客气,拿了豆馅的吃起来。
方诸拿了青色的太阳糕,咬了一小口。
春分是麦苗拔节的时候,御膳房的大厨挑了大麦的嫩苗,揉出汁水,制成清新微带甜味的馅料,淡黄色的饼皮下泛出绿意,一口咬下去,是春天的气息,也带着对秋日丰饶的祈盼。
“好吃吗?”褚仲旭嚼着豆馅的,眼睛一直看着方诸。
方诸还在细细品味,只点了点头没说话。就看到褚仲旭伸手过来,从自己的太阳糕上掰下一块,填到自己嘴里。
“您就不能再拿一块?”方诸咽下嘴里的点心,喝了口茶说道。
“还要吃别的,再吃一块就吃不下了。”褚仲旭一笑,“你的好吃。”
方诸侧头瞥他,“陛下更爱吃甜豆馅的。”
语气笃定。
褚仲旭不置可否,只是咧嘴笑。
方诸不吃零食,更不爱甜食,桌上点心吃了三四分就吃不下了,褚仲旭叫了穆德庆,收拾干净桌案,把剩下的都给霁风馆厨房送去,方诸代众人谢过。
“不能空口说谢谢就算了,朕这么辛苦,你得有所表示啊。”褚仲旭歪在桌案前,把茶一饮而尽。
方诸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有些无语。
“那香还没制好呢。”
“是什么香?”褚仲旭眨眨眼问。
“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方诸又给褚仲旭添了一杯茶。
......
“韵友自知人意好,隔帘轻解白霓裳。”隔了好半晌,褚仲旭才愣愣地回了下句诗文,脑中似是想起了谁,低垂的眼眸里渐渐染上情绪。
“此香,名叫望春。”方诸本不想提,但也不想有什么隐瞒,似是没看到褚仲旭的变化般,继续说道。
“穆德庆!”褚仲旭突然起身。
穆德庆自门口猛然推门进来,“老奴在!”
“回宫。”
“臣送陛下...”
“不必了。”
穆德庆看看仍站在原处躬身行礼的方诸,又看甩袖子已经奔出门去的帝旭,赶忙撩了衣袍追了出去。
刚才...还好好的呢......
方诸让陈哨子跟出去,自己关了房门,返身去净了手,坐到摆满香料的矮几前,闭目静坐了片刻,再睁开双眸时,眼底一片澄明。
先取了密封的紫砂罐子,里面是在蝶泉谷采的新鲜桃花和辛夷花瓣,入臼捣成花泥静置醇化至今;再将先前阴干的辛夷花苞的内瓣研为细粉;把甘松、白芷、细辛、独活、陈皮、官桂、黄岑、大黄按量捻了粗粒,混合干制的辛夷花蕊,所有香药置于花泥中再捣,最后加入两勺霁风花蜜拌匀,合成丸状。
方诸在将香丸压制香饼时,还借用了几分内力,只为保证成品性状完整不会开裂。
只等这两盘香饼阴干三五日后,再用泥炉活火烘焙至干才算完成。
方诸仔细的把工具一件件收拾干净放入箱子里,像收拾起自己散落的心情,合上箱盖的那一瞬,便再次割断与之前的联系。
博古架上放了几款香炉,方诸取了一尊雨过天青的琉璃博山炉,通体琉璃带着微薄的青色,可透阳光。
又在药匣里摸出一个纸包,洒金宣上墨线简单的勾勒着辛夷的花枝。
这是之前做的望春香,这香饼放置了有好一段时间,纸包底部反沁出点点蜜脂,他指肚摩挲那纸面片刻,将纸包拆开,里面的香饼中,依稀可见辛夷花蕊与仍未捣碎的花瓣残片。
方诸在泥炉中寻了小块的银炭放在琉璃炉底,将隔板搭在炉肚的沿壁上,把香饼放好,轻轻将炉盖覆上。
此炉在烧制时,炉盖上起伏的山脉间留了数个气孔,这望春香取用的是熏法,炭火气烘热了隔板,香饼里甜润的花香气息,慢慢自山形的缝隙间随着烟气流淌,四散在书房里。
柔暖烟霭中犹见一处山间树林,靠着树的木梯上,站着手托幼鸟的俏丽少女正回眸,仰头看着她的,是一个抱胸而立的蹙眉少年。
还有一个俊俏的束发少年,正无奈的撑着木梯,尴尬地杵在这奇妙情愫之间。
那年玄鸟啾啾,那年雁信无凭,那春色一片间,是路遥梦已难圆。
望春,如今的人,终是望而不得了。
方诸不知何时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门口吹进来的风,撩着他鬓角的发丝,扯着他半软的衣衫,又带起花香越窗而出,比起蝶泉谷来,这帝都的春意不知冷了多少。
春已半,离恨如芒草,更行更远还生。
-----春分·完-----
注:
辛夷,除了可以入药,还可以入香。在古代,辛夷是合香的主要原材料之一。
清人董说著有《非烟香法》,其中记载的“梅花香法”中,便用辛夷来模拟梅花的清韵:“梅花冷射而清涩,故余以辛夷司清,茴香司涩,白檀司寒冷,零陵司激射,发之以甘松,和之以蜜,其香如梅。”
盆借用另外的香方杜撰出的“望春香”,如果太太们能找到霁风花蜜,此法可尝试一二,否则不要乱来哦,吼吼吼。
【方诸中心】我生君不老【归去来】
马车慢悠悠地在山道上走着。
九原城虽在山中,为了来往方便,上山的路却还算宽阔平缓。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褚惟允刻意稍信来说,九原城外最近涌来了一批难民,于是有一位长年云游、医术超凡的高僧,带着弟子停驻于此行医施药。
言下之意,机会难得。
可惜他们到达的时机十分不巧,那位大师进山采药去了,归期未定。方海市一思量,九原城内他们产业颇多,倒是不愁栖身之所。只是城池到底在山中,这一趟也不知会停留多久,地势高了,怕帝师的身体吃不消。
那索性便在山脚下置一处庄子好了。 ...
马车慢悠悠地在山道上走着。
九原城虽在山中,为了来往方便,上山的路却还算宽阔平缓。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褚惟允刻意稍信来说,九原城外最近涌来了一批难民,于是有一位长年云游、医术超凡的高僧,带着弟子停驻于此行医施药。
言下之意,机会难得。
可惜他们到达的时机十分不巧,那位大师进山采药去了,归期未定。方海市一思量,九原城内他们产业颇多,倒是不愁栖身之所。只是城池到底在山中,这一趟也不知会停留多久,地势高了,怕帝师的身体吃不消。
那索性便在山脚下置一处庄子好了。
——反正离开皇宫时,她堂堂一国太后硬是没要大徵天子临走时塞来的任何东西,只冲儿子挑了挑眉:“你以为,你老师是吃素的?他敢带我走,就早已备下了足够我们挥霍一生的家当。”
甚至不用回头,她都能猜到帝师此刻也一定站在她身后,望着一手带大的小弟子微笑不语。
左右钱不是她的,用起来丝毫不心疼。
于是,他们便在山脚下买了一处旧宅,稍微打理出几间屋子,暂居了三日。
直到城中的管事传来消息,高僧已归返。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来到城门口,却一转头,拐上了另一条岔道。
岔道延伸的方向,是城外山林后的一片谷地。据说,暂栖着不少逃难而来却不得入城的难民。
谷地的入口处,有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已倒塌小半,勉强用茅草与木头重新支撑了起来。
围绕着山神庙,还有大量树枝与茅草搭建而成的矮棚或树屋,屋棚内外也来往着极多衣衫褴褛的灾民。
看来有些触目惊心。
方海市撩起马车的窗帘看了一眼,不自觉皱起了眉。
这三日,他们虽还未亲自上过山,但城中的二十来个管事掌柜已下山来与他们碰过面了,也大致说过一些城内外如今的情形。
却仍旧比不上此刻身临其境的震撼。
“……怎么了?”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帝师,忽然缓缓地低问。
方海市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为了城中的安全,官府不肯放他们进城。但官府也一直和城中不少富户、包括我们的商铺一起,不停地在施粥施衣施药,但……“
“杯水车薪,是么?“帝师终于睁开了眼。
他并未望向窗外,却似乎已知道了外面的情形。
离九原城不远的一处州府,遇上了百年一遇的蝗灾,粮食几乎颗粒无收。
为了活命,大量灾民便举家逃往了最为富庶的九原城。
“因为施舍,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境遇,也不能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施舍,只是堪堪能让他们以最卑微、最勉强地方式活着而已。
“可是……”方海市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逃荒至异地他乡,不得城门而入。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片刻后,帝师终于缓缓地又道:“海市……让我们越州的所有商铺,把今年除了商铺运转之外的所有结余,尽数送过来。倘若不够,再从别州调用。除了继续施放,在这城外再设立几处易物易工馆,馆中备下木材、布料、种子、各类禽畜,包括各种筑建、砍伐、打猎、垠荒、耕作以及纺织、炊饮工具——以三月为限,三月内,馆内所有东西,灾民登记入册后,可结对无偿支取,一次限取一至二种,但支取后,需以双方互助为条件。辟如,擅建屋者支取木材建屋搭舍,可与擅打猎者交换互助,甲之搭建双方屋舍,换乙之猎物双方平分……“
方海市的神色慢慢凝住,边上的四个医童则缓缓地瞪大了眼。
“初始结队可户与户之间。一段时日后,同工同能者便可编结成队,队与队易工。同时亦需要抽出些余力开始扶助老弱病残者。登记结队支取的后续以及细化事宜,除了严加监管,亦可由灾民互相监查,十户、百户……逐一设立监查长。但也不可完全放手由他们自监。大难当前,可见人性至善,亦可见人性至恶。若两次以上发现为恶行凶、懒惰油滑、不诚不实者,则记入名录,永不再支借。另外,还需从城中寻些对渔樵耕种都熟识之人,好好教教这些灾民。山中不比平原,靠山吃山,没有大片农田该如何垦荒耕作、哪些禽畜更易养活、包括砍树造屋后如何维护山林本身的修养生息,桩桩件件……都需有人教引。此事,最好也先与城内官府商议——可由官府或城内其他富户引荐合适人选,我们出钱雇佣。若他们也愿参与,那便更好;倘若不愿,就请官府出个面即可……”
他说得深入浅出,连医童们都听懂了。
“可……可是,官府会同意吗?”田小律结巴道。
毕竟,这里已不是大徵地界,不是他们送个口信就能要来密旨,轻易调动一州一府的地方。
方海市再度沉默片刻,最终叹服地笑笑:“官府会同意的。”
因为这成千上万的灾民,同样是整个九原城的隐患。若有人能帮忙出手解决,官府只会求之不得。
“三月后,仍可在馆内取支东西,但从无偿转为租借。也可替代灾民从城中买卖所需物品,只是需缴二成租金。可交实物,亦可折换为银钱……“方海市继续把后面的话补完。
接下去,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只是有些感叹。
——原来,无论何时何地、此刻身份是什么,他仍旧……还是那个居庙堂之高、落眼及天下的人。
他的眼界,哪怕终其一生倾囊相授,却似乎仍没人能真正追得上。
若一切顺利,这批数量庞大的灾民,便可在九原城外慢慢建立起自己的村落、甚至城镇。逐步建立秩序后,官府亦能慢慢接手。
假使城中富户有足够长远的眼光,也会乐于伸手行此一善。除了博得一个惯常的好名声外——新生的村落城镇,很可能也会是将来新生的巨大商机。
马车停稳之后,方海市第一个跳了下去。
她向来是个雷历风行的人,若不是记挂着这趟过来最重要的目的,几乎就想立即召来城中众管事着手商议了。
左川再度替他家先生拉了拉披风,才跳下车,再回身去扶他家先生下来。
——他们马车低调但衣着不凡,立即引来了周遭灾民警惕的目光。
这里虽然一直有富户施衣施粥,但却极少有善人愿意真的过来看看。遍地饿殍,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愉悦。
众多灾民的簇拥中,那个临时支撑起来的残破土地庙前,倒确实站着几个僧人。
有老有少,均一身洗得发白的灰粗布短僧衣,有的还带着补丁。其中短须花白的那位,正含笑看过来。
见他们下了车,便双手合十远远一礼:“丽日晴好,有贵人至。先生慧眼慈心,功德无量。”
方海市一怔。
倒是帝师微微一笑,也双手合十回了一礼。
然后才轻声道:“大师内力深厚,是位高手。”
他们方才在马车里说的话,想必这位大师已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了。
随着这位大师这句话,灾民们立即流水般分出一条路,让几位僧人都走了出来。
走在前首的,仍旧是方才说话那位。
到了近前,他才再度开口:“贫僧苦戒。后面这几个,都是我的徒儿。”
帝师刚想开口,他却又接着道:”先生家中那位贵人,曾派人数次亲笔书信于我,详实细述了先生多年来的身体状况、乃至生平……请我务必——为他、为大徵、为牵挂先生的所有人、也为先生自己,倾尽所学。”
这回是帝师和方海市同时怔住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惟允除了给他们送信外,竟然还给这位大师送过很多次亲笔信。
那并不是一个皇帝在找寻一位名医——而是一个晚辈,在请求他医治自己的至亲。
帝师片刻后回过神来,忽然低叹着再度一笑:“……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他至今仍留在这人世上,便是被这样一个个的人牵绊住的。而且这些牵绊他的人,有的远在天边,有的近在眼前,却都同样的心心念念。
“风口不宜久站,不如——先生一行稍事歇息后,便先行下山。这里尚有几位病患需要安置,待问诊之后,晚上我带几个弟子下山去拜会先生?”苦戒大师又道。
几个医童互看一眼,有些闹不明白,这算不算是逐客令?
明明刚刚才上来,立马又要赶他们走?
帝师却会意地点点头,然后望向方海市:“海市,一会儿我们先行下山,你……”
方海市伸手再度替他拉了拉披风,截口道:“……我立即进城去和管事们商量接下来的事。”
说完,便同苦戒大师点头示意,转身先行进城去了。
回去的路上,憋了一路的何焕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我们明明是来看病的,但还没有坐下来诊脉,大师立马又要赶我们回去啊?”
灾民聚处多疫病,且山间风大,确实不适合他们家先生久待。如果是怕先生劳累,又早已提前收到皇上的亲笔信,那为什么不送个信,别让先生跑这一趟,直接下山来问诊呢?
他说完马车里便再度安静了下来,几个人都面露不解。
大概是他们实在纠结太久,最终,还是帝师低低地道:“因为,大师也有想让我们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崔良和田小律互看一眼,依旧一头雾水。
他们家先生经常这样,说的话有时候很容易懂,有时候又很难懂。
“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帝师垂下眼,轻轻咳嗽了一声。
左川连忙把半开的车窗帘子全放下来,然后才补了一句:“因为,大师想要先前先生和夫人在马车里说的那番话。”
几人再度对看,又是片刻,逐渐恍悟。
帝师叹了口气,环视他们一圈,意有所指:“医者父母心。此心所向,从来都不是哪一个病人——而是所有病人。”
午未之交,苦戒大师独自一人如约而至。
来了之后也无多余的寒喧,立即坐下开始诊脉。
轮换着诊完了两只手,又把四个医童都叫过来细细地询问了很久。
随后便陷入了更长久的沉吟。
“大师,不必为难。人不与天挣命。”倒是帝师一笑先开了口。
谁料苦戒却摇摇头,豁达又直接地道:“我不是在为难。只是在想,用什么方子,能让先生有生之年,能过得安乐一些。”
帝师竟然愣住了。随后才真正笑起来:“当引大师为知己。”
一来一往,了了几句。一模一样的通透。
仿佛打灭了一些期望,又仿佛升起了另一些期望。
若天不假年……有生之年的每一日,岂非都是恩赐。
大师也是位雷厉风行的人,终于思量完毕之后,立马写了一张方子,示意医童们去城里抓药,还特意标注出了其中两种,让他们去山神庙找他徒弟拿。
他自己则留了下来,打算熬好药等帝师服下之后,今晚就给他先行一次针。
等药抓来熬好,再送给帝师服下,已近晚饭时分。
晚饭之前,为了照顾苦戒,帝师示意晚上开素斋。
然而他吩咐完之后,所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却唯有左川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帝师注意到了他的神情。
左川再度迟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于是帝师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对他们几个道:“从明日开始,他们两人一起,每隔七日轮换一次,去山上帮着大师治病救人。”
几个人同时瞪大了眼,何焕心直口快:“……我们上山去了,平日里谁来照顾先生?”
“不是说了,两人一轮,七日一换。”帝师失笑,端起崔良送来的茶抿了一口。
“那可是……”田小律还想说话。
帝师放下茶杯,指指他们:“大师是方外名医,机会难得。”
一直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的苦戒再度点了点头:“先生……是真贵人。所过之处,福泽苍生。”
”那是的。“何焕一脸赞同。
唯有站一旁的左川,却突然又开口道:”先生,今晚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大师的素斋其实我们可以另备的。“
其实帝师平时,偶尔也会要求他们准备些菜品点心之类。有时是夫人爱吃的,有时是他们爱吃的,也有时是帝师自己爱吃的。每次他开口,大家都特别开心,因为代表那日他胃口尚好。
帝师终于意外地抬眼,认真看了看他。
左川却悄悄地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躲开了帝师的目光。
”不用,就吃素斋吧。“帝师若有所思,却也没再多问什么。
晚饭之后,休息了片刻,苦戒便开始入定一般,在院子里的水榭边盘膝而坐,接引天地自然之气,默默推算起了子午流注针法需要的对应施针时辰。
这针法极为复杂,因此推算起来需要花不少时间。
帝师也不让旁人去打扰他,只是远远地坐在花厅里,安静地等候着。
直到一盏茶尽,所有人都暂时退开了,帝师才慢悠悠地开口,眼也不抬地问了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左川一句:’说吧……你怎么了?”
左川咬咬唇,仿佛对他家先生问出这句话一点也不惊讶。
——这么多年,他们的一切从来都逃不出先生的眼睛。
于是,他轻轻地从袖中摸了摸,抽出了一卷厚厚的手札。
“这是……?”帝师不解。
左川又顿了顿,索性直说了:“这几年,每日先生的饮食起居,身体状况、乃至心情变化,我都记下来了。“
帝师失笑:“怎么?你还专门替我作了一本起居注不成?”
左川认真道:“家父从小便教导我,诊病,却不能只治病。还需诊心。”
之所以这么事无巨细的记录,是因为他们其实都知道……先生那不堪重负的身体,以及他又能活至今日。皆始于心,却也源于心。
也就是因为这本手札,才让他终于能从那些流水般毫不起眼的日子里,对照出了些什么来。
——其实每年的这一天,先生让他们准备的菜品,一直都是一样的。
不止这一天,还有另一些日子,通常也是一样的。
他后来去偷偷查过,那些日子……应是先生已故家人们的生辰。
只不过,唯有每年的这一天,菜品总是最多的。
而在那顿经年不变的丰盛晚饭后——也只有通过那卷手札,他才终于意识到,先生总是终宵不眠的。
有时,甚至会卧病几日。
先生睡不好的日子有很多。但从来都无法合眼的,永远只有这一晚。
——那是流觞方氏灭门的日子。
他所有亲人,共同的祭日。
可先生从未曾提起过,他甚至……把这些日子刻意地掩藏在了最为寻常的琐碎里。
包括从小在先生身边长大的夫人与大汗,似乎也并不知道。
亦或是知道,却也从不敢提起。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帝师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问。
左川点点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怕他家先生心结不解,更怕触到他经年旧伤。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帝师终于再度轻道:“我不是在伤心,只是……怕自己忘了他们的样子。“
他们都已高高地陈列在了皇家祠堂内,安静地享受着举国香火。那里面,甚至包括了他自己。
可是,他或许也已经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他们音容笑貌的人。
不是殉国传说,亦不是史书寥寥。而是一个个的,活生生的——人。
方氏一门,甚至大半家将,都在那一夕之间化为了灰烬,很多人甚至尸骨无存。
“而他们,都曾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那时,他年少清贵鲜衣怒马,满腹经纶文武兼备,偏生得芝兰玉树,姣姣于众多世家子中。
他的父母、兄姐,甚至众多家臣眼中,他几乎都如珠如宝。
甚至无关望子成龙的期盼,只是最纯粹简单的……家有珍宝的骄傲。
所以偶尔从学堂逃学去演武场纵马,被父亲狠心打完手心抓去跪祠堂的时候,母亲和兄姐,包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几位家臣叔叔,总是轮换着溜进祠堂,有人送药,有人送吃的,有人就是单纯地心疼抱怨。
让他总觉得自己或许并不是在跪祠堂,而是在忙碌地接待宾客。
而每次,也还没来得及等到跪满时辰,父亲也就经不住众人的软磨硬泡,先一步心软把他放出来了。
所以,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人会那样猝不及防地全部离开。
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他身在战场,他已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必须去挽回。
因为情势不等人。
因为……每个人都在面对自己的伤痛。
所以那一刻,他面对的是什么,没人关心,似乎也并不重要。
”先生……“左川几乎是努力压抑着哽咽。
”左川,能不能答应,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而他家先生,却只是几乎含笑地望着他,这样轻声道。
左川只能握紧手札,用手背擦擦眼睛,狠狠地点了点头。
“有很多事,只与我有关,却与你们无关。更不用被它困住。除了我终会离开之外,我一直希望……我不会再给你们留下任何遗憾。”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的感知。
苦也罢、累也罢。伤也好、病也好。
他只知道……大徵必须屹立不倒。他的所有亲人、他流觞方氏满门,必须牺牲得有价值。
所以他一边控制着疯狂的先帝,一边不顾一切地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国家。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他大概活不了多少年。
但他不在乎。
——直到他在战场上捡到了卓英。后来又捡到了海市。
这两个孩子的存在,仿佛在提醒他,他需要为了他们,过回正常人的样子。
至少,表面上。
后来,他又一路领着他们,慢慢地成长起来。坚定地,甚至强硬地……让他们按照他所期望的方向去成长。
而他们,包括惟允与这个国家,终于也顺利长成了他最想要的样子。
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选择了这条路,他们终将扛起的一切责任与艰辛。
他从来都有私心。
纵然有再多安定天下的大义冠冕堂皇,他其实也一直很清楚,他最终执念的——始终是那些一夕之间全部离去的家人。
所以,他想努力还给他们,年老时回忆起来,除了他的离开之外……只是温暖与平静的后半生。
左川出去的时候,盘坐在水榭边的苦戒似乎推算完成了,终于睁开了眼。
左川停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却也没有走过去。
只是片刻之后,忽然轻声问:“大师……我们要怎样做,才能让先生愿意把心里藏着的那些东西,分担一些给我们呢?”
眼前这个人,既是名医,又是高僧。
可他似乎也并没有期望苦戒能给出答案。
苦戒沉思了片刻,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他们方才的对话。
于是最后他听见这位高僧说:“太痛了吧……”
左川握着手札的指甲,那一瞬间几乎掐进纸张里。
“多情乃佛心。你家先生这半生……仿佛圣者临世,做下浩大功德。可是,功德太大了。所以,便像佛祖饲鹰……须得生生割下自己身上一片片的肉。他知道那有多痛,才不想你们任何人去靠近。”
左川再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那里站了良久。
“可是……”直到离开之前,他才忽然再度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佛祖割肉饲鹰,便可以成佛。那先生这一生……谁又来偿还他呢?”
从花厅的窗洞望出去,无星有月,细如弯钩。
窗下灯火微暗,他披衣而坐,神情淡然。
不知何时,早已化为灰烬的流觞清海公府中,仿佛有几人言笑晏晏,连声叫着鉴明,一起推开了他的书房门。
都还是当初正当年华的样子。
其中一人手上随意地托着一盘他最爱吃的核桃酥,飘出香甜馥郁陈旧又微暖的味道。
而他正从故纸堆中含笑抬起头。
他缓缓闭上眼,轻轻咳嗽了两声。
夜凉如水。
陈伟霆【斛珠夫人】清海遗录--四季平安 ·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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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有三候: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
大徵麟泰二十六年,帝修驾崩,旭王褚仲旭不但失去了父王,还失去了太子哥哥。
仪王假借勤王之名围城,烈火灼烧如白昼的暗夜里,方鉴明凭借万余人马,在十万叛军中,接应褚仲旭从承稷门冲杀而出,汇合了清海公所率的流觞军大部安然脱困,退守虹州城,让仪王所谓的勤王计划彻底失败。
大怒的仪王叛军围剿多次,终不敌流觞军这正统的王牌军队,次次铩羽而归。那年冬日,粮草难继,叛军罗思远部只得退走。
风雪苦寒中,又多亏远在注辇的昶王暗中向旭王提供粮草,使得二皇子褚仲旭能在虹州休养生息,静静蛰伏到次年的春天。
汇集的七万大...
惊蛰有三候: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为鸠。
大徵麟泰二十六年,帝修驾崩,旭王褚仲旭不但失去了父王,还失去了太子哥哥。
仪王假借勤王之名围城,烈火灼烧如白昼的暗夜里,方鉴明凭借万余人马,在十万叛军中,接应褚仲旭从承稷门冲杀而出,汇合了清海公所率的流觞军大部安然脱困,退守虹州城,让仪王所谓的勤王计划彻底失败。
大怒的仪王叛军围剿多次,终不敌流觞军这正统的王牌军队,次次铩羽而归。那年冬日,粮草难继,叛军罗思远部只得退走。
风雪苦寒中,又多亏远在注辇的昶王暗中向旭王提供粮草,使得二皇子褚仲旭能在虹州休养生息,静静蛰伏到次年的春天。
汇集的七万大军,自此踏上了与仪王叛军抗衡的漫长岁月。
这一日,方鉴明带五千骑兵自鹿鸣坳灭了一伙叛军,返程见到那山地间,枯黄的地面隐隐有了绿意,房屋间或有两三株桃树,给山上带了粉白,有了韶光弥漫的意境。
本来带着些疲乏的士兵们,看着这光景,队伍中也稍稍恢复了些活力,相互间说起在流觞时,现在会做些什么。
那山上错落的人影,听到马蹄踏踏地声音,也在田地间直起了身子。一边看过去,一边望过来,一时除了风声,竟没了其他动静。
方鉴明回身望去,心下也明白这些人心中惦念着什么。
本是生机萌动,落英缤纷的好时节,往年大家都在准备春耕农忙了。现在变成荒郊枕戈待旦、随时奔袭突围的日子。
那远处的百姓,恐怕望过来的眼神里,也带着警惕、不安与恐惧。不知哪一天,这辛苦耕作的田地就被蔓延的战火烧尽、被嘶鸣的战马踏平。
战事的变化,让方鉴明和褚仲旭在各地辗转,他们除了战报能第一时间收到,其他的消息都严重的滞后。
清海公方之翊与帝修解了柏奚后,虽然没像帝修那样暴毙,但也受到反噬,身体不适。又佯装与仪王合作勤王一路奔波,暗中策应。
方鉴明只在一个月前,收到暗卫只言片语的消息。知道爹爹返回流觞守护领地,而娘体内毒素也清除,在慢慢康复中。具体情况有多艰险他无从知晓,但这已经足够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一路的杀伐,埋骨无数,对于流觞郡的家人而言,他们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才是最后的期望。
回到驻地,渐热的日头让士兵们第一时间解了衣甲,打了水擦洗着脸上身上已经干涸地血迹,受伤的人已经送到军医处救治,灶上烧着的饭,正陆续送了过来。
一切看似正常,方鉴明却在主帐周围兵士的神情中,嗅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将小灰交给一旁的守卫,他看着来人的眼睛低声问道:“怎么了?”
“副帅...”守卫望了一眼主帐,欲言又止。
方鉴明将马鞭一抛,守卫一把接住,就看他掀了帐帘进去了,守卫松口气,赶紧带着小灰去马厩卸装备。
大帐里站了五六个人,把前面亮堂堂的光挡住,在几人身上照出一圈光韵般。
“点这么多熏香蜡烛...”方鉴明没说完话,鼻息在浓郁的熏香中,就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血腥气。
眉头一簇,他往前走的同时,前面几人听到方鉴明说话声,立刻闪向两旁向他行礼,正好让出大帐中间的位置。
端坐大帐桌前的褚仲旭仰起头,看到方鉴明的瞬间,眉眼带了笑意:“鉴明回来啦,那先说到这儿吧,各位回营安排巡值,晚上再碰个面,若无意外,咱们明日拔营。”
“末将听令。”众人行礼,呼啦啦出了营帐,空间一下宽敞了好多。
前日两人分开行动时还好好的,方鉴明看着褚仲旭的面容,苍白无血色,顿时脸黑下来。“旭哥哪里受了伤?”他目光在褚仲旭身边来回扫视。
褚仲旭心下暗惊,他比方鉴明早回来多半天,腿上的伤口已经清洗包扎过,也换了套干爽的衣服,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哥哥我金刚不坏之躯,一点小伤能奈我何,军医看过了,无碍的。”褚仲旭站起身,没来由的身形一晃,又跌回到座位上。
方鉴明抢上一步,站在他身边,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你伤哪儿了,我看看。”
“没事没事,可能坐的久了,起身太猛。”
“来人,速召军医账内回话。”方鉴明不理会褚仲旭,直起身子朗声向外发令,门口值岗的亲兵应声去传令了。
褚仲旭拦也拦不住,只得笑说方鉴明大惊小怪。
片刻,亲兵带着军医匆忙进了大帐,见只有神色不对的主帅和副帅,留下一脸忐忑的军医,赶忙退出了大帐。
“你是随队军医?”方鉴明让人将帐顶的遮罩掀开,光线更加充足,他盯着褚仲旭的脸问道。
“回副帅,小人曹义德,是随队军医。”曹义德立刻躬身回话。
“主帅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上前拆开,我要再看看。”方鉴明收回目光,这次看向曹义德。
“再拆开?”曹义德半抬头,看向褚仲旭。
之前给这位敷药时,嘱咐不可向副帅透露半分,这怎么半天功夫就暴露了?
再说,这二位,到底该听谁的?
褚仲旭一眼瞥向叉着腰的方鉴明,又看向等自己颜色的曹义德,干咳了一声,向桌案外伸出一条腿。
曹义德明白了,拆吧......
“禀副帅,昨日半夜主帅他们回来的,小人第一时间就给主帅处理了伤口,上了最好的金疮药...怎...怎么会这样?”
边回话边给褚仲旭挽起裤腿,解开布袜的曹义德,看到褚仲旭腿上的伤口泛起的黑色时,浑身抖若筛糠。
“这是...”褚仲旭本来看着方鉴明,听到曹义德说不成句的话,低头看向自己腿,也不禁愣住了。
腥风血雨里打滚的人,谁不知道这是中毒了!
可怎么会?
方鉴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拍了一把曹义德的肩膀,“昨日一同回来的人,还有没有受伤的?”
“有六个。”褚仲旭收了刚才的惊讶,沉声说道。
“别愣着!”方鉴明又拍了一下曹义德,“快去看看那些人的伤口,速速来报!快去!”见他还怔楞着,直接推了他一下。
曹义德才灵魂归位,忙不迭地回道:“哎,哎,这就去。”拎着袍子下摆就冲出了大帐。
方鉴明紧跟着出去,让刚才的士兵跟上去,“看着他别乱说话。”
贴身护卫心下了然,如果被人知道主帅有情况,军心不稳。
方鉴明在大帐门口,安排好除军医外一概不得入内后,转头看了眼正将裤子不紧不慢盖住伤口的褚仲旭,深深地吐了口气,“旭哥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嗯,不急。”褚仲旭抬头,对方鉴明笑笑,看着他也一阵风地奔了出去。
拎着自己的药箱回到主帐,那军医还没回来,褚仲旭乖乖的坐在桌前看着文件,一动不动。
若腿上的伤口真的有毒,那此时,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方鉴明不让褚仲旭来回挪动,也是尽量减少毒素扩张。
“自昨夜到现在,旭哥没有其他感觉?”方鉴明边打开药箱找药丸,边问道。
褚仲旭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觉得纳闷。
若敌军真有心下毒,那不用等到现在,昨天晚上一觉之后,估计他都醒不过来了。
方鉴明探手抓着褚仲旭的手腕,三指扣在脉门上细细摸着,褚仲旭就抬脸对着方鉴明蹙眉的面庞,静静看着,忽地笑出声。
褚仲旭这一动,方鉴明就摸不准脉象,本来他心里已经起了波澜正努力强压着,此时再看褚仲旭的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
“笑个屁!”
褚仲旭笑容僵在脸上;门口正进来的曹义德僵住步子;被曹义德看到自己骂二皇子,方鉴明也是一脸的尴尬。
“咳咳,曹军医,那些将士什么情况?”褚仲旭抬头看向曹义德。
“回主帅,小人失职。”那曹义德突然跪在两人面前,不住的磕起头来;“昨日一同受伤的兄弟,有四人染了毒,伤势最终的那一位,已回天乏力了。小人昨日并未察觉伤口有毒啊,请主帅明察,小人甘愿受罚。”说完,又不停的磕起头来。
“等一下。”方鉴明号完脉,在箱子里找着药瓶,“你说四人,那剩下的两个人呢?”
“伤口没有毒。”曹义德抬起头时,沾了尘土的脑门上已见青紫,眼里除了泪,还有莫名。
“你先回去,抓紧清创拔毒,其他的我忙完再传你问话。”方鉴明挥挥手。
“那主帅这......”曹义德也不敢就这么出去。
褚仲旭又笑了,“有副帅在这,还用得到你?”若昨晚方鉴明在营地,他决计是要赖在副帅的大帐里治伤了。
曹义德磕了个头,爬起来就赶紧回去处理那几个兄弟的伤口去了。
亲兵端了盆热水进来,目不斜视的又退了出去。
“有什么可笑的?”方鉴明眉毛都竖起来,“转过来。”
褚仲旭换了个方向坐,正对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方鉴明,看到他熟练地将匕首用酒擦了,放在火上烤。
“下回打猎,换你给我炙肉吧,不然每次都是我炙给你吃,要累死了。”褚仲旭手指敲着桌子,好整以暇地说道。
换来方鉴明抬头斜着眼瞪他。
“旭哥忍着。”说罢,方鉴明用极快的速度,将刀伤周围已经发黑的肉唰地剜了下来,疼得褚仲旭抠着桌边的手已经青白变形。
紧咬牙关的褚仲旭,看着方鉴明麻利的止血、上药,之前还麻木的小腿,此时有了又凉又热、又疼又痒地感觉。
“旭哥很勇敢。”方鉴明将伤口细细包好,系上布袜,放下裤脚,拍了拍褚仲旭的小腿。
“嘶......”褚仲旭大眼一瞪,“好疼!”
“疼才对,旭哥想想,昨晚到现在伤口没感觉,可不是什么好事!”方鉴明用布巾擦干净手,又拿起药箱里的一只小盒。
“这些药丸每餐饭后吃一粒,等我弄明白你这到底是什么毒,再让曹军医开汤药喝。”
没等方鉴明把药盒放在桌上,手腕被褚仲旭一把攥在了手里。
“你,怎么有这么多解毒药?”褚仲旭的声音平静又带着沉哑。
方鉴明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打接到带兵去帝都的信号,方鉴明就把在崂艾山的药箱随身带上了。只是没想到城下接应出来的,只有褚仲旭。
他们突围后,方鉴明才知道太子殉国。
那一瞬间,他看着低头自顾自说话的褚仲旭,心头涨地难受。
褚仲旭成了流落在外的帝修血脉。而昶王是注辇质子,此时绝不可能放他回来继承大统,更不用说还有仪王虎视眈眈。
褚仲旭自安顿下来,就告诉方鉴明,没有回到帝都前,只要仪王不死,他都不会称帝。这唯一正统的继位者,却不知道柏奚之术,对于方鉴明来说,说不清是一种解脱,还是另一种羁绊在形成。
他不知道除了誓死跟随外,还要以何种身份,来面对这位未来的帝君。
药箱里的药,大部分是作为柏奚承载者,常会用到的治疗伤药。还有一些,是方鉴明掌控暗卫后,自己配伍出来的药用,或带有毒性的药物。
他一直保持着将来会成为帝王柏奚的觉悟,从来都是一个人试毒,一个人制药,一个人疗伤,但未来结柏奚的对象从太子换成褚仲旭,对他来说也很突然。
而且没想到褚仲旭如此敏感,能察觉出自己不寻常的举动。
“旭哥只知道我打小制香厉害,其实制药和制毒我也很厉害,所以,你可别想着欺负我。”方鉴明抽回手,“按时吃药,至少保证毒素不会扩散,我去找曹军医。”
褚仲旭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头的少年,吩咐亲卫收拾大帐,安排亲卫值岗,拎着药箱一脚踏出大帐时,忍不住叫住他。
“方鉴明!”
“旭哥还有事?”
“记得先吃口饭......”
褚仲旭只说了这句,就看着方鉴明笑着离开,他的神色冷下来。
在承稷门上挽弓射出那支鸣镝箭,他等到赤红的流觞军军旗逆流而来,明明是自己要战,是为自己而战,就这样拖着方鉴明一路走着,他有没有做错?
可不这样,他还有什么办法?
方鉴明转身出了大帐,脸上的笑意也隐藏在杀意之下。
回来的人若是都中毒,那就是在对战中,敌军使了什么招数,可这样就不可能只有几个人中毒。
现在伤员发病不同,那还可能是营内有鬼,若是这样,更要好好清查一番了。
暗杀主帅不成,再引起营啸一样后果严重。
被褚仲旭安排的亲兵追着,方鉴明总算胡乱吃了几口饭填肚子,然后立刻去查看了几人的伤势,发现伤口还是有所不同的。
虽说都是刀伤,但中毒的几人伤处的切口平滑,没中毒的人伤处有轻微擦裂的痕迹。
稍一琢磨,叫了一位亲军上前。
“溃军四散,应该不会再原路驻扎,带前日负责打探消息的一骑斥候悄悄出营,务必找到主帅那一战对手的营地,去看看那里有没有线索,莫要声张。”
若印证了自己的推测还好,否则谁敢对旭哥下手,那就是一个死!
傍晚,褚仲旭还能坐在大帐,与众将确认完其他几路叛军行动后,决定按原计划一早拔营。
等到晚饭,褚仲旭没什么胃口,方鉴明号脉时,摸着他掌心有些热,再一探额头,已经烧了起来。而后从军医那传来的消息,伤势最重的那人,合并毒发死了,结合曹军医的经验,这毒可能是蛇毒。
因为还不确定是哪种蛇,方鉴明只得先磨了羚羊角粉,半掐半哄着给褚仲旭喂下去退热,最终答应他睡在副营帐中才作罢。
半夜,亲兵带斥候回来,果真在敌军造饭的营地附近,找到了半张蛇皮,头少了一半。
方鉴明见到蛇皮,神情松了一半:“惊蛰日,虫蛇出洞,被他们遇到斩杀剥皮吃肉,蛇毒怕就是那时沾在了刀上。”
曹军医不解:“这蛇毒随血液而行,又没有及时拔除,怎么可能还有活命?”
说到这,连方鉴明也感叹这是上天要旭哥继承大统。
“所幸,这蛇一定咬过猎物,释放完了毒液,否则积聚一冬的毒沾在刀上,伤的就算大罗神仙,怕是也活不成了。”
众人恍然。
随后,曹军医在汤药方里加了半边莲和石上柏,方鉴明又趁褚仲旭昏睡时给他伤口抹了些自己特制的蛇药,第二日拔营时,几人伤势已大好。
褚仲旭的腿还有些不适,骑了一会马,就被方鉴明接着商议要事的名头,塞到了随行的马车里。
“鉴明,给。”褚仲旭掏出一颗梨,递到正在研究布战图的方鉴明眼前。
方鉴明眉头一拧,“怎么个意思,旭哥这是要和我再见?”
“瞎说什么!”褚仲旭急吼吼白了他一眼,往小桌上凑凑,把布战图对折一盖放到一旁,用手又擦了擦那表皮有些发褐色的梨子。
“昨天亲卫去附近村儿里买了些鸡羊,村民送了几个酸梨,说在窖里存了一冬,现在吃酸味小,很甜的。我昨天特意给你留着的。结果你回来那一通忙活,我就忘了。”褚仲旭递到方鉴明眼前,献宝一样。
“甜吗?”方鉴明本就不爱吃零食,听到是酸梨,更是往后躲了躲。
“这季节,田间地头能有个新鲜果子也是稀罕的,我没舍得尝。”褚仲旭仍举着手里的梨,对着方鉴明笑。
原来在宫里做太子伴读时,只要三餐齐全就是满足的,要不是褚仲旭总喜欢去找太子玩,喜欢到处找吃的,方鉴明绝不会在偏殿准备零食。
曾几何时,不屑满屋珍馐的二皇子,也会珍惜起这几颗模样歪斜的酸梨了?
褚仲旭那眼底的神情,看得方鉴明心头一动。
他想起褚仲旭嫌自己吃饭少,总是长不高,所以每次吃零食时,就会想办法往自己嘴里塞,褚仲旭吃一口,恨不得塞自己嘴里两口。
气的方鉴明下令不再准备零食,可褚仲旭下了晚课来找他,又怕这人忙了一天饿着,还是让小厨房备下吃食,真是弄得他不厌其烦。
现在看来,哪里是旭哥要吃零食呀......
方鉴明心下动容,从腰旁摸出短刀,“那咱们一块吃。”明晃晃的利刃拔出,马车内荡过一阵寒气。
褚仲旭想起前一天这刀还在自己腿上挖了块肉,忍不住一哆嗦。
“别别别,”褚仲旭缩回手,“听说,这惊蛰要吃梨,是取了‘离’的谐音,意在让虫子远离庄稼,获得丰收之意。”看着方鉴明把匕首收回去,才接着说,“你一刀下去,咱俩不成了分离了!那可不行。”
褚仲旭说着咔嚓咬了一口梨:“嚯!真甜!咱俩就这手这么吃吧!”说完递到方鉴明嘴边。
方鉴明看着咔嚓咔嚓嚼着梨的褚仲旭半天,无奈的一垂眸,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梨。
“哎,这才乖。”
褚仲旭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一颗梨,才躺倒在松软的褥子上,心满意足。
马车不停晃动,再加上熏炉中燃着的蔷薇苓麝香,直让人睡意渐盛。
褚仲旭睡着后,在车窗边的方鉴明,仿佛听到他呓语声声:“鉴明啊,我们不能分梨,不能...分离...”
马车外,远处的山间,能看到在竹林中挖春笋的山民;地垄间,能看到耕牛犁地翻起待播的泥沟;屋舍间,也许一处墙根一处转角,不经意就会露出一丛早开的棣棠粉桃。
都只盼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又有谁知道,有多少人甘愿手握刀戈,站在大徵万古的山脊上。
背靠一卷三候风信争蕊吐艳,明媚动人的春景图,眼前看到山阴处,却是一片焦土残阳,枯骨难回的血色飘摇。
----惊蛰 · 完 ----
【诸市顺利】接上篇·海市视角
远方传来信,说武乡侯府的十四郎周大人周游列国回来了
果然不久之后,我便看着他向我走来
“海市,别来无恙。”
眼前人笑着对我说。多年不见,倒是多了几分分成熟稳重。
翡绿金丝镶边的白纹袍纷飞,阳光反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他走到我身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在我身边笼罩起一片阴影。
驻足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于是,借着仅有的阴凉,夏日灼热的风吹过我的脸颊带起一丝丝的凉意。
它又吹过树梢,洁白的花在风中轻颤着,飘逸荡漾。我望向他,他的容颜却是和以前一样,还似当年那个曾经的白衣胜雪的俊俏少年一般。
恍惚间,我的世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风吹花落,卷起一地残...
远方传来信,说武乡侯府的十四郎周大人周游列国回来了
果然不久之后,我便看着他向我走来
“海市,别来无恙。”
眼前人笑着对我说。多年不见,倒是多了几分分成熟稳重。
翡绿金丝镶边的白纹袍纷飞,阳光反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他走到我身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在我身边笼罩起一片阴影。
驻足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于是,借着仅有的阴凉,夏日灼热的风吹过我的脸颊带起一丝丝的凉意。
它又吹过树梢,洁白的花在风中轻颤着,飘逸荡漾。我望向他,他的容颜却是和以前一样,还似当年那个曾经的白衣胜雪的俊俏少年一般。
恍惚间,我的世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风吹花落,卷起一地残蕊。衣袍随风鼓动,吹起地上的尘沙。
我盼望已久的盛夏终于来了,那些花瓣蜻蜓点水般在我的眼中留下惊鸿一瞥,轻而易举的刺透了我心里的阴郁。
曾经的故事、冗长杂乱的烦恼、也像该落的飞扬黄叶、晒死的枯树犄角
我和方鉴明的故事终将尘埃落定。
除了现下耳边一阵轰鸣,我什么也听不见
借此我也笑了,率先用着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转过身大步往前走
“幼度”
“好久不见。”
我听到他又笑了
“海市,好久不见。”
为什么不呢?她也不过,双十年华。
或许是那天阳光正好,或许是花香荡漾。也可能只是一阵风吹过脸颊,发丝轻舞抚过脸颊,我突然就释怀了。
…………
深秋
她蹲下,拾起一片落叶,细数可见的纹理,便叹生命是如此一次一次循环。秋风便一阵一阵的搅乱头发。
这短暂而别有深意的仪式,在秋风中,却多少显得萧条。
过去的结束,也是现在的开始。叶子掉了,深入泥土。而故事也要继续,新的开始,也将会有新的风向,带着她。
深秋落叶,翻飞思念。
她坐在那里陪落叶看了一次黄昏
这是她与秋天的告别。
…………
良久
她轻轻的放下它,转身留下秋风萧瑟
一地喧哗。
往后,梦里再也没有那年的人、树下二人的定情,和有那人在的每个的蝉鸣盛夏了。
陈伟霆【斛珠夫人】清海遗录--四季平安·雨水
[图片]
雨水有三候:
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
二皇子在清海公府过春节,初四晚上迎财神,接五路,褚仲旭拉着方鉴明府里府外的瞧热闹,闹腾半宿实在累了,干脆赖在方鉴明卧房睡下。
还没睡多一会儿,就被爆竹声又吵醒了。
“哎呦怎么这个时辰又开始放炮?”褚仲旭撩起被子蒙住头,往方鉴明后背钻。
方鉴明被挤得不行,朝后蹬了他一脚。
“谁让旭哥昨晚闹的睡这么晚。”见褚仲旭被踹了一脚也没吱声,方鉴明暗笑。
“破五这日一早,街上铺面都要开市,谁家爆竹响的早,声音大,今年的财运就最旺,这要财神保佑一年,大家自然都要争一争的。”方鉴明转个身,给只露着俩眼珠的褚仲旭解释。......
雨水有三候:
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
二皇子在清海公府过春节,初四晚上迎财神,接五路,褚仲旭拉着方鉴明府里府外的瞧热闹,闹腾半宿实在累了,干脆赖在方鉴明卧房睡下。
还没睡多一会儿,就被爆竹声又吵醒了。
“哎呦怎么这个时辰又开始放炮?”褚仲旭撩起被子蒙住头,往方鉴明后背钻。
方鉴明被挤得不行,朝后蹬了他一脚。
“谁让旭哥昨晚闹的睡这么晚。”见褚仲旭被踹了一脚也没吱声,方鉴明暗笑。
“破五这日一早,街上铺面都要开市,谁家爆竹响的早,声音大,今年的财运就最旺,这要财神保佑一年,大家自然都要争一争的。”方鉴明转个身,给只露着俩眼珠的褚仲旭解释。
“宫里就没这么闹腾。”褚仲旭用被子捂着耳朵皱眉说道。
“宫里也是要祭拜五路神啊,只是旭哥睡得死,听不到罢了。”方鉴明在床榻上坐起来,去拿夹袍。
“再陪我躺一会。”褚仲旭甩开裹着的被子,拽住方鉴明。
“不睡了,快起来吃大角子去。”方鉴明从褚仲旭手里扯回袖子。
“又没肉,吃不了几个。鉴明,我今天要回了,你再陪我躺一会吧。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这样聊天了。”褚仲旭趁着方鉴明一愣神,一把把他又拽倒在床榻上。
“什么没机会?”方鉴明忽闪着漆黑的眼珠,盯着一侧的人问。
“立春大社,父王要为我赐封号开府了。”褚仲旭枕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指向房顶。
方鉴明一乐,“恭喜旭哥,啊不...恭喜王爷啊!”看着褚仲旭一脸苦相,略一思索便明白,日后他在宫内太子身边,与褚仲旭确实没什么相处的时间了,不禁情绪也低落下来。
“我要当王爷了,你给我预备什么贺礼?”褚仲旭自小就不愿看方鉴明不开心,见他这般模样,有些后悔把这些事先告诉他,赶紧岔开话题。
“旭哥想要什么?”方鉴明还没回过神,下意识的问,就像平日里对褚仲旭,他想要的,一定是自己能给的。
褚仲旭眼珠转了转,“制一款香吧,就属于我自己的。”
“嗯。”方鉴明郑重地点头应下。
“那我先回,你一定要赶上我的册封大典。”褚仲旭起身盘腿坐着,等着回答。
“定不辱命。”方鉴明爬起来,跪坐在床榻上,认认真真地向褚仲旭拱手行礼。
两人相互看着,突然都笑起来,可这笑里不止有春风得意,带着曾经的岁月,还有一丝怅然。
吃完了象征新年新开始的素馅大角子,清海公方之翊亲自送二皇子褚仲旭离开公府,直至未时三刻才回来。
“叫鉴明到书房来。”清海公吩咐道。
随行的护卫应了声,立刻闪身去了后院。
方鉴明正在认真为褚仲旭挑选香料,听到父亲召唤,寻思片刻,净了手直奔书房。
“爹,您叫我。”
护卫带上门,方鉴明才上前,对一直在桌案前写着什么的方之翊行礼。
“鉴明,带此印信,速到崂艾山与张钧汇合。”此时方之翊面容上满是冷峻肃然的神情。
方鉴明看着桌案上的信纸与父亲的随身信物,顿时如坠冰窟。
大徵多年无战事,大部分流觞军在封地已归桑田,每年农闲时轮值操练,不至于让这些解甲兵士真的变成农民。
清海公为保证战力,又不能让其他皇族忌惮。早在崂艾山中设有隐秘的营地,那里一直留守轮岗有百余人,皆为流觞军中高层将士,由副将张钧暗中安排轮换。
这些人或明或暗,都曾配合褚仲旭与方鉴明演练过多次陆战海战的指挥对战演习,各类口令烂熟于心。
对上,只听流觞将帅指令;
对下,完成排兵布阵下达。
无论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这些中高层将领回归队伍后,将在流觞军中起到决定性作用。
流觞军本是大徵帝王暗藏的剑,一旦要启用这个营地,就说明现在的朝堂已是风雨欲来。
这风雨是什么?褚仲旭刚刚才离开流觞返回帝都,会不会有危险?
“仪王?”方鉴明心思急转,突地眉毛一挑,嘴里吐出两个字。
方之翊从把印信推到方鉴明面前,就一直在观察他的每个举动,听得儿子快速分析出关键所在,心中即是骄傲又是沉重。
曾与夫人笃定地说要给儿子一个盛世,却不想仪王贼心不死,冒着风险寻了由头去往帝都。二皇子出宫是否会引起仪王猜疑?暗卫在其中是否起到作用?在暗处,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想到的?派儿子汇合张钧备战,是不是明智之举?
方之翊脑海中推演着几条方案,做着最后的衡量,而他最大的胜算,就是与帝王家不被人知的秘辛,拿命换来的信任,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人离间的。
方之翊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方鉴明跟前,“鉴明已长大,能独当一面了,为父很是欣慰。现在还未收到具体的消息,但来者不善,我们还要早做准备。”说完拍了拍他肩膀,将信物放到方鉴明手中。
方鉴明还没说话,书房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推开,只见孟云汐急匆匆迈步进来,“公爷!”
“夫人来啦,今晚多烧几个菜,我和儿子要喝几杯。”方之翊见孟云汐进来,连忙迎上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孟云汐知道近几日清海公日日白昼出门,入夜才回府,那满眼疲惫的神情,也大概猜到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二皇子刚返程,儿子就被叫到书房,她内心还是有些慌的。追来进门就看到儿子手里拿着的信物,心下了然,直到方之翊握住自己的手,瞬间就冰凉僵硬的指尖,才慢慢被捂回些温度。
“娘亲,父亲是派我去张副将那查看一下训练的情况,过几日无事,我便回来了。”方鉴明摸起桌上的信函揣入怀中,转身笑着走过来,挽住孟云汐的胳膊说,“今年的圆子,我咸口甜口都要吃,元宵灯我还没扎完,让方卢先帮我把纸裁好。”
“明哥儿...”孟云汐还想说话。
“娘亲,我答应了旭哥,要给他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恭贺他出宫开府,香方我还在改,回头您也给我看看。他这人太挑剔,我一定得让他心服口服。”
孟云汐紧紧夹着方鉴明的胳膊,握上他的手时,才发现两人的手,都有些凉。
想起去年准备的“探茧”,铺了那一桌的各色纸签,每人抽走一张,都是相互笑闹着调侃纸签上的官职,做不得数。
明哥儿没回来,唯留下的那一份,打开看得叫夫妻二人心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被方之翊在手心里捻成齑粉。
难道,这是绕不过去的命吗?
这春日里,雨水将至,不应是草木生发,万物萌动之时吗?不应是春暖花开之时吗?
为何,仍要破坚冰?
正月十五,流觞郡灯火流连,各色的灯映红了妇人的脸,照亮了孩童的眼。
清海公府里的晚宴做了各色圆子,却都等放冷了也没吃几颗,又都端回了厨房。
公府里也无灯可看,管家看着方家主母抹着眼泪,把给小世子备好做灯的彩纸与灯骨收入盒子。
此时方鉴明不在府中,也不在宫中,他在崂艾山的山窝里,与众将领将各种阵法一遍遍的不断推演着,等着公府,或宫中传来的消息。
孟云汐心口一直萦绕着一丝不安,干脆去了迦宁寺。
就像当年送五岁的明哥儿入宫后一样,这次虽然猜到夫君与帝都那位做了什么安排,但心中的不舍还是让她有些气郁,依旧没让方之翊陪。
虽然方远、方达两位大师父都不在寺内,但因为清海公府的诸位与寺内僧众相熟,反而没这么客套,把方氏夫人迎到后院的寮房安顿下,就由着贴身的莹儿照应了。
莹儿小心翼翼地开解了半天,见夫人默不作声的抄经念佛,也就和平日一样,径自去准备些茶点,只等夫人召唤。
“莹儿。”孟云汐念罢经文,准备吃几口点心,就打道回府。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可莹儿没有进来,冷风吹得孟云汐陡然心头一紧,慢慢回头。
“问夫人安。”阴恻暗沉的粗哑声线,让着夜来得更快。
天色渐暗的门口,站着一身穿灰布袍的中年男子,一顶毡帽扣在头上,瘦削的脸上留了大胡子,让人根本看不清面容。
“我的侍女呢?”孟云汐起身站在原处,冷声问道。
“还没死。”那人微微躬身回道。
孟云汐暗自松口气,此人还搞不清来路,问些其他的也不会正面回话,没有直接对自己动手,说明还是奔着其他目的,此时重点是确保身边人的安全,第一时间送信。
“夫人切勿多虑,但旁的也别多想,我说还没死,也就是留下你那侍女半条命罢了。”那人抬脚,正看到孟云汐手里多了把短刃,堪堪又收回脚,仍站在门外。
“时候也不早了,小的送夫人回府吧。”那人微微抬了头,看向孟云汐。
孟云汐一直盯着对方,此时抬起头,她看到在帽檐下那人的眼角一道疤直至耳廓。
这人她没见过,口音也是官腔,听不出什么端倪,无法判断主使是谁。但刚才一句话,她就知道自己被盯上,成了与公府交涉的筹码。
“我有自己的马车,我的...”孟云汐还没说完,就看着两个人抬着昏迷不醒的莹儿,将她扔到后院角落里一辆马车上。
“你们想干什么!”孟云汐握着短刃的手举起,正对着那灰衣人。
“夫人的马车,恐怕回不去公府了,为了世子安危,您还是随我们一同走吧。”那人低头做出请的姿势后,便不再动。
侍卫无踪迹,莹儿昏迷,明哥儿早已离开公府多日,怎么还扯上了他的安危?
孟云汐深吸一口气,挺身迈步走出寮房,一跃上了马车。短短几步路,却走的毫无畏惧,浑身散发出的气势,看得身后那灰衣人眉眼微皱。
他先向四周扫了一圈,略一侧头,旁边凑上来一短须黑面的壮实男子。
“清理干净。”那灰衣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跟上载着孟云汐的马车而去。
剩下的六人对望一眼,默默隐身散入寺中。
未待马车驶出多远,孟云汐便在车帘隐隐中,看见半山上火光冲天。
“天道轮回,你们要造报应的!”孟云汐怀里抱着双眸紧闭的莹儿,眼里涌出泪光,而车内似有似无的一股香气,让她心口一窒。
迦宁寺山上发生了什么,流觞郡内此时还一无所知,这辆青布马车来到公府门前时,除了管家在门口候着,一切都如孟云汐出门时一样,安静恬淡。
“夫人回来啦。”管家在门口喊了声,朝着车前走去。
孟云汐听到管家直接在门口说话,就明白自己身边没有现身的暗卫,已经提前回来报信了。
“站住!”车里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管家立刻停住脚步,凝神盯着车帘方向。
“夫人身体微恙,还请公爷移步,接接夫人吧。”车里又是那男子说话。
“那也请阁下,进府一叙吧。”身穿清雅儒衫的清海公,正迈步朝马车走来。
孟云汐忽地听到这朗声入耳,心头一热,竟好似一下回到十几年前,与夫君游走四海时的心境。
那时两人新婚,她还不知柏奚一事,一个异姓闲散王爷,一个东海爽直千金,真的万事不惧,携手做了几年神仙眷侣,直到方之翊坦诚了柏奚一事,两人才重回流觞。
“不敢劳烦公爷接,我好得很。”孟云汐声调里带着疏离,让方之翊停了脚步。
只见孟云汐一掀帘子从车边款款而下,接着从车辕边半扶半抱的把略有清醒的莹儿拉了下来,搭在肩上,绕开方之翊往府里走去。
方之翊抬脚追过去,让在后面一直抱胸看戏的灰衣人冷哼一声,忽而瞥见一旁还停了一辆马车,车架一角挂着的灯笼,将绛紫绸面带暗纹的车帘照地清清楚楚,他急忙躬身跑了过去。
“爷,妥了。”这车里的人,他一共见过三次,他知道是谁。
“嗯。”那车上传来沉闷地一声后,接着下来一个身穿大氅,将修长身材与面容都裹得严严实实人,随那灰衣人一起进入了清海公府。
这边才刚进了院子,眼看清醒的莹儿身子一抖,噗嗤一口血喷出,便萎在了孟云汐怀中。
“莹儿!”孟云汐搭脉一探,神色便暗淡下去。
这跟她一起长大,情如姐妹的人,连再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像一阵风,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
这些人的狠厉、果决,竟也带着一股决心,让孟云汐没有转圜的余地,更别说让她有时间研究马车上闻到的香气,是什么毒了。
“夫人!”方之翊看到莹儿喷出的那口黑血,心已经沉到深渊,两人在迦宁寺同进出,一人已经毒发,另外一人怎么可能无恙?刚才冷声躲着自己,就是怕自己靠近那马车,也遭同样的暗算。
“你别过来,我还好。”孟云汐站直身子,虽然看着灰衣人,但话仍是说给方之翊听的。
这么多年了,对于调香和解毒的能力,方之翊相信她。
“清海公,时间不多了,想保住夫人的命,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正事吧。”灰衣人从廊下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月色下。
清海公方之翊与孟云汐对视一眼,是无尽的爱与信任。
他一挥手拧身去书房,方家的侍卫都撤出院子,守在外面。暗卫更是一动不动,只等清海公一声令下,拼死也要保住二人。
这灰衣人,才带着身后的五人,往书房走去。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孟云汐颓然坐在游廊边,看着静静躺在院中,莹儿那不瞑目的身体。
闭目感应这身体变化,虽然不会因为近身就沾染毒素,但这毒,她很难解......
方之翊背手立在房中,那灰衣人手中举起一个檀木盒,轻轻送到那披着大氅之人的手中,那人抬脚迈入房中时,方之翊眉头一皱,就看那灰衣人轻轻关了房门,跟来的五人全部守在了外面。
静谧的房间内,除了桌案上燃着一炉香之外,再无一丝声音。
片刻后,方之翊抱拳叉手向那人行礼。
“不知仪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那人浑身一僵,而后哈哈大笑着掀起帽檐,露出面容赫然是仪王。
“怎么猜出是本王的?”仪王纳闷的问道,他已经够隐蔽了。
“您的鞋,也该换一换的。”方之翊垂手站立,话里带着笑意,脸上却一片冷然。
仪王恍然,这鞋面的锦缎看似低调,寻常人看不出,可清海公哪能认不出呢。
仪王低头笑笑,越过方之翊身边,将那檀木盒子笃地一声放在了桌案之上。
清脆的声音让方之翊想起刚才见到孟云汐脸颊边那不寻常的潮红,此时身体如何?他不清楚。
“不知殿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方之翊静下心神。
“开门见山的说吧。”仪王做到了方之翊的位置上,翻了翻眼前的书卷。
“方氏所中之毒,非大徵之医可解。我只要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解药自然奉上。那侍女你也看到了,这毒,发作的快慢,可不是你说了算。”
仪王与方之翊两人眼神对视,仪王突然笑笑,先撤了目光。
“殿下在封地衣食无忧,舒心的过日子不好吗?”方之翊负手而立。
“什么叫舒心?”仪王眯起眼睛,他想起哥哥坐的那龙椅,同样的血脉,他也想从最高的大殿上,看着群臣跪拜,那才叫舒心。
可这话能和谁讲?
讲不出,求不得,怎么舒心!
“这毒叫解语,也许能解开炼制的秘药药方,但更痛苦的是,在死之前,却找不到解药。”仪王啧啧出声,“清海公与夫人恩爱之情,天下皆知,若世人知你不肯为夫人求的解药,又会怎么评价你呀。”
“你想要什么?”方之翊攥紧的拳头藏在袖中。
“解...柏..奚!”仪王盯着方之翊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三个字。
仪王看着方之翊瞬间苍白的脸色,狂肆地大笑起来。
“你...你怎么?”方之翊脑海中连过了几个名字,他不相信宫里会走漏此等绝密的消息,那就是宫中有探子,站在帝修身边的探子。
“所以,清海公,识时务者为俊杰!”仪王打断他的话站起身,眼里射出精光,“只要你肯帮我,江山有你一份。”
“狼子野心!”方之翊手已经摸到腰间的软剑暗扣上时,门口传来孟云汐的轻咳声。
门打开,孟云汐莲步轻移,与方之翊站到一处,她握住方之翊的手有些抖,但问话依旧有力,“你能许我家夫君什么好处,说的清楚些。”
“还是夫人有远见啊!”仪王收敛了刚才的神色,缓声说,“哥哥贪恋服食仙丹神药,身体早已亏空,侄儿年幼还需历练,我这当叔叔的,如何忍心不帮一把。”
“仅你一人,还能呼风唤雨不成?”方之翊也省了称呼,扶着孟云汐说道,“你也没诚意,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威胁于我,这可是搭上身家性命的事,蹚浑水,总要有鱼吃才行,先把解药给我。”
方之翊上前一步猛地扣住药盒,将里面的药丸递给了孟云汐,孟云汐也没急着吃,而是站在那处研究着。方之翊将她护在身后,眼神凌厉地瞪着仪王。
仪王不动,搓了搓手笑了,“公爷莫急,这毒药性烈,解药也不是吃一次就行的呀,让夫人看看,本王说的是与不是。”
“卑鄙!”方之翊一握拳,那檀木盒子被捏的稀碎。
仪王脸色也一变,这清海公的武功是一等一,若不是他养的那些死士先拿住了对方的软肋,自己这一遭釜底抽薪,也是够凶险的。
可富贵,不都是险中求吗......
“若这解药还不能打动公爷的心,我只好再忍痛送份礼,相信两位一定会喜欢。”仪王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抛向清海公。
还未见方之翊如何动作,他腰间的软剑已经抽出,叮的一声斩在那锦囊上,跌落的锦囊被刺破,一个物件顺势从那破口处掉了出来。
“明哥儿的玉牌!”孟云汐只一眼便看清,昏倒在方之翊怀中。
“公爷可看清了,这是谁的东西。”仪王看方之翊握着孟云汐的手,知道他在运气为夫人梳理经络,就想雪上加霜再多刺激一下,于是压着嗓音又问一遍。
其实说来也巧,来流觞的路上,听消息知道方鉴明的随侍方卢,不知怎得惹怒清海公,被打了一顿,大年下的被赶到近郊的庄子上去了。
世子身边换了照顾的人,还没摸清世子的脾性,这玉牌就是趁方鉴明沐浴时,被长期潜藏在府中的侍从,抓住机会摸出去送到仪王手中,并告知了玉牌的来历。
而方鉴明那几日都在准备去崂艾山的事,方卢也不在身边,吃穿用度更是不上心,沐浴完的次日便出发了,还以为玉牌落在府中。
仪王得了玉牌很是惊喜,来时只知道方鉴明出了府,以为他去追回帝都的二皇子,便派人沿途拦截抓捕,虽然还未找到人,但用这玉牌诈一诈清海公,也许有奇效,所以刚才咬牙拿了出来。
不管方鉴明现在何处,就这时机来看,他赌对了。
方之翊不接话,沉下心思先为孟云汐将紊乱的气息调匀,待她在怀中渐渐清醒之际,仔细思量这些事件前后关系。
那玉牌是鉴明出生时,两人亲手系在他襁褓之上的,绝对不会认错。若说因在外遗失,被仪王捡去利用是绝无可能。
那么就是其他原因:
一是鉴明出了危险,玉牌自身上被搜出,夺来威胁他们,但是鉴明已去崂艾山多日,如果有危险,他们早就会接到暗卫的消息。
二是崂艾山上的那些将领中,有人能近身接触到鉴明,取了他的玉牌,那更不可能,千挑万选的忠良,若出了这岔子,那所有的计划全盘覆灭。
三是这仪王只是得了玉牌,但鉴明无事,否则他想要自己解开柏奚一事,就不会只拿出这些手段了。
眼下的境遇,方之翊内心更相信是第三种推断。
此时虽然恨极了仪王伤了妻子,但又庆幸儿子不在府中。
“你怎么知道柏奚一事?”方之翊抬眸盯着仪王问。
“我也是王族!”仪王心脏好似被打了一记重锤,他突然冲着方之翊大声叫道,仿佛只有这般高的声音,才能肯定自己。
为什么他有的哥哥都有?
为什么他没有的,只有哥哥有?
他也是父王的孩儿啊......
曾经的岁月被血淋淋揭起,染上仪王的双眸。他不愿再等,从藩地来帝都,从帝都来流觞。
这盘棋,他要收官了。
“此举必灭九族!”方之翊也拔高了声音,“于我流觞有何好处?”
“清海公!方家世世代代都是为褚家效忠,我说了,我也是王族,你助我有功,我不会亏待你的。”仪王说着有抬手指向门外,“可你若不肯,不用等什么圣旨,现在就能灭个干净。”那灰衣人影子在烛火中晃了晃,如同鬼魅。
“仪王殿下...”孟云汐在方之翊怀中低声说道,“你可保我儿无恙?”
“夫人此言差矣,何止世子,只待你们助我登上紫宸殿,方家满门都是功臣!”仪王往前快走两步,弯着腰对孟云汐说话的语调,诚恳至极。
“我儿在哪儿,让他来与我相见。”孟云汐坐直身子,隐隐压着浑身的疼痛。
仪王脸上夸张的笑突然僵住,然后站直了身子,“只要清海公解了柏奚,世子我自会送回。”
“求求你,救明哥儿......噗...”
方之翊只听孟云汐说完这几个字,喷出一口血,重重摔在他怀中。
......
当喜太医被软轿抬到帝修卧榻前时,前面跪着的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都被太子打了一遍,帽歪衣乱的已是轻的,离他最近的一位,脸上都被打出血来。
“李简外殿听传,你们都出去吧。”喜太医颤颤巍巍向太子行了礼,坐到帝修榻旁的矮凳上发了话。
哗啦啦所有的太医全跑没影了,只留下李简,整了整衣服,拎着药箱去了外殿。
“喜太医,本王全靠您这圣手了呀!”太子看着龙榻上的人,再看看奔出去的众人,内心的温度好像也被带走一般。
帝修此时脸色灰败,口不能言的他听到喜太医说话声,伸出形如枯槁的一双手向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可牵动了上半身,那如破风箱一样的前胸,又斯哈斯哈露着气的呼扇起来,从嗓子眼挤出一叠声的咕噜声。
这是......
喜太医一看这情形,内心便知帝修是被解了柏奚,且被柏奚之法反噬,已经救无可救了。
只是不知清海公现在是什么情况。
“老臣该死,请殿下节哀。”喜太医扶着床榻,直接跪下,伏身向太子请罪。
“太...太医,您还没给父王诊脉呢呀!”太子刚才被穆德庆请过来,只道近日一直卧床的父王又有什么不适,赶紧过来探望。
没想到早上请安时气色尚可的父王,这时陡然变得如此可怖,把他吓了个六神无主。
刚才一众太医吞吞吐吐的模样,让他实在没忍住,动手打了一个遍。
等喜太医来时,他还有着一线希望,无奈喜太医这一磕头,他终是断了所有奢望。
“级...极...”
帝修的嘴角越聚越多的白沫中,慢慢带了血色。
“父王,您要说什么?”太子咕咚一声跪在榻前,哭着握住帝修支棱在半空的手,那如枯枝般的手却比他想象的有力的多,竟一把钳住他的手腕,如抓住最后的一根稻草。
喜太医起身从药箱里摸出一根金针,猛地刺入帝修神庭穴。
帝修瞬间双目圆睁,从嘴里挤出“一...”,后面的字,却连同他涣散的眼神一道,随着一阵吹灭烛火的风,不知散归何处。
“父王!”
手腕的剧痛,连带心中的悲恸,太子伏在帝修的身上,嚎啕大哭。
外殿的李简听那一声哭嚎,浑身猛地一哆嗦,跪在了地上。
一道闪电过后三五息,一声闷雷自远处传来,狂风吹入屋内,竟将两根四指宽的蜡烛同时吹灭。
张钧赶紧掏了火折子,将蜡烛又燃起来,刚才执笔顿住的少年,复又在紧按着的信笺上疾书。
“雨水将过,这风,怎得如此狂躁?”张钧关窗,回身正看到少年将信抖干,折入密报竹筒。
“送去左营。”
“是,世子爷。”暗处一人接过竹筒,闪身隐入一片夜色之中。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张钧仿佛看到那光在少年眼中点燃一簇火焰,生发燎原,接连无穷的银河。
“张副将......要变天了呀。”
方鉴明喃喃着,嘴角抿成一条线,眸光漫漫灼灼。
--雨水 完--
30.境界(上)
话说霁念出生的时候,她爹方鉴明还为了媳妇被抢走了和她赌了好一阵子的气。不过夫妻俩某一天好像发现,霁念这小女娃似乎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
半岁的时候,霁念还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想学说话,但是这个说话似乎要分场合。某天方海市去街上打理铺子,走前嘱咐方鉴明照顾好女儿。于是父女俩斗智斗勇的艰辛历程就要开始了。
方鉴明搬了一根小板凳坐在霁念的小摇篮旁边,大掌扶着床沿轻轻摇,一边还说着“念念,叫爹爹~”
方鉴明有些高兴女儿听懂了,还想着等海市回来给她好好炫耀一番——女儿第一次开口唤的是爹爹。可霁念好像不想遂了她老爹的愿。一个“爹”字还没完全喊出来,就哼哼了两声,小嘴一嘟,将头偏向另一边。
此刻的方鉴明......
话说霁念出生的时候,她爹方鉴明还为了媳妇被抢走了和她赌了好一阵子的气。不过夫妻俩某一天好像发现,霁念这小女娃似乎和其他小孩子不一样。
半岁的时候,霁念还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想学说话,但是这个说话似乎要分场合。某天方海市去街上打理铺子,走前嘱咐方鉴明照顾好女儿。于是父女俩斗智斗勇的艰辛历程就要开始了。
方鉴明搬了一根小板凳坐在霁念的小摇篮旁边,大掌扶着床沿轻轻摇,一边还说着“念念,叫爹爹~”
方鉴明有些高兴女儿听懂了,还想着等海市回来给她好好炫耀一番——女儿第一次开口唤的是爹爹。可霁念好像不想遂了她老爹的愿。一个“爹”字还没完全喊出来,就哼哼了两声,小嘴一嘟,将头偏向另一边。
此刻的方鉴明好像还在自我麻痹。女儿才半岁,不会说话也挺正常的吧。直到方海市从外面回来,趴在摇篮边上逗女儿的时候。孩子竟然离奇的喊了声“阿娘”。
靠在门上的方鉴明目睹了屋内的一切,他此时内心已然很不服气,怀疑自家闺女就是故意的。
方海市此时还沉浸在女儿会说话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方鉴明的变化。直到他砰的一声将门合上,把方海市吓了一激灵。她这才悄咪咪的打开房门,看见方鉴明气呼呼的坐在床上。
“夫君?你怎么了?”方海市小心翼翼的坐到他旁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你说!霁念是不是故意的!我教了她一下午“喊爹爹”,结果你一回来她就会说话了,这女娃,看我以后不收拾她!”
方海市承认她此刻已经在很努力的憋笑了,可看见自家夫君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吃醋啦?”方海市扯着他的衣袖问道。
“好了别生气了,闺女还小,她什么都不懂,你又何必跟一个奶娃娃置气呢!”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霁念也慢慢长大了。孩子五岁的时候,某一天从学堂回来,嚷着说学堂里的其它小朋友家里都有新奇的玩意,比如说秋千,水车,滑梯之类的东西。还给方海市抱怨说为什么我们家没有,那个委屈劲儿,让方海市可心疼了!结果情急之下,她给女儿承诺:我们家一定会有一个跟其他小朋友家里不同的东西!
就在方海市脱口而出的两个时辰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她能想到的玩意其他小朋友家都有了,该拿什么给霁念呢!
迫于无奈,她只好求助方鉴明。
“夫君~”
房间里灯火通明,方鉴明正坐在几案前看书卷。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夫君,今天下午我答应霁念给她做一个新奇玩意儿。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你帮帮我嘛!”
“你自己给她的承诺你自己解决!”
方海市实在是没辙了“夫君~就帮我这一次嘛,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好吗?”
越州小故事(弥补一直没有写的画面)
“哒哒哒.....”一辆马车行走在田间小道,拐过三道弯,又绕过三块田,至异常宽阔的平道场子边,车夫“吁——”一声,马车戛然止步。
帘子掀开,一身民妇装扮的方海市,在一身粗布衣裳的玉苒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瞧瞧了面前开阔的视野,顺口道:“上次来,还道这些个地收成不好,今日来,叶子都绿了,长势倒是喜人。”
“前些日子天热,土地都干裂了许久,这几日下雨,庄稼人瞧着有水可灌溉,都出来做事了。这地本就肥沃,哪经得住大伙儿这么一浇,可不就妥妥儿地冒绿叶子了.....”玉苒安慰道:“说到底,还是爷对大家好,这群人才这样铆足了气力耕着这些田地!娘娘,还是先行进去吧!”...
“哒哒哒.....”一辆马车行走在田间小道,拐过三道弯,又绕过三块田,至异常宽阔的平道场子边,车夫“吁——”一声,马车戛然止步。
帘子掀开,一身民妇装扮的方海市,在一身粗布衣裳的玉苒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瞧瞧了面前开阔的视野,顺口道:“上次来,还道这些个地收成不好,今日来,叶子都绿了,长势倒是喜人。”
“前些日子天热,土地都干裂了许久,这几日下雨,庄稼人瞧着有水可灌溉,都出来做事了。这地本就肥沃,哪经得住大伙儿这么一浇,可不就妥妥儿地冒绿叶子了.....”玉苒安慰道:“说到底,还是爷对大家好,这群人才这样铆足了气力耕着这些田地!娘娘,还是先行进去吧!”
“好!”方海市点点头,转身入了院子,却见一个人都没有,心中疑惑,平添了几许不安,连忙加紧了步子朝屋中行去。
自方诸从宫中搬出来至这越州小屋长居,已有4年了。4年前方诸因着肺部严重受损,方时理在失踪长达一个月之久后回到宫中,从死神中力挽狂澜将方诸救回后,方诸亦并未有太多好转,又缱绻病榻三个月,待方时理腿伤好了,便与方海市商量了将人领到了越州长居。
这越州不似流觞,虽未有什么方氏宗亲,但这里贵在临海,气候宜人,且山中草药甚多,对方诸养病极为有利,再加之集市中有方家一条街的铺子,方诸便领了两个孩子,一边养病,一边盯着下人们打理着铺子。虽说事儿不少,但许多并不需要方诸直接管理,再加之越州许多人都知道方诸身份,且都晓得帝师爷为人心肠好,眷顾天下臣民,是个大善人,便越发多的村民们自发亲近了过来。可众人深知帝师爷身子不好,又喜清静,不少人便在小屋不远处盖了屋子,又将方诸的地租了去打理,每个月交交租,久而久之,以越州小屋为中心点,这4年时间里,原本甚是清静的一条乡间小道,竟建成了一片聚集地,平日里大家都和和睦睦,相互帮衬,若真是谁家遇到了什么难事大事儿,也会递了帖子进去小屋,给无暇无恙先行过目了再呈给方诸,由方诸决定要不要再出面协调。
时间一久,这越州府官反倒成了闲散人,所有人都知道帝师长居于此,故而亦未曾有人敢在越州造次,整个大徵国中,越州成了最安全之地,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此竟真的实现了个八八九九。
如此一来,田地有人耕,铺子有人打理,一方百姓还处处拥戴,方诸每日除了养病和调教两个孩子,竟也无他事可做。
方海市本一开始还很担心远离了自己的视线,方诸会被这些围居的村民们叨扰,又担心这些个人围着方诸“居心不良”,然这些年瞧过来,发现村民们只不过私心认为,与帝师爷为邻能得一番庇佑的心态,且这些年越州也的确安稳太平,方诸的身子亦极少出问题,便逐渐放心了起来。
这四年来,起初方海市一到休沐时间便马不停蹄去越州探望方诸,后来随着褚惟允处理国事越发老练,褚唯一亦亭亭玉立成了大家闺秀,方海市便也慢慢减少了摄政,一个月常常有一半时间都懒得过问朝政。然而方海市终究是太后,身不由自,并不能随意出宫,故而亦只能在后宫中呆着,周幼度常常去探望了她来,陪她对弈弹琴,又陪她说话逛园子,终不至于那般寂寞。
方海市也曾提及,想要隐退了随了方诸去越州长住,然从身份及朝政大局来说,还是遭到了众人反对,这令方海市不甚烦恼。然方诸倒并不介意,只道太后该稳的时候还得稳着,不该任性为之,方海市听罢只能咂咂嘴,私下对周幼度抱怨:“他倒是自在了,跑去越州做‘地头蛇’,连府官都不敢造次,这‘土皇帝’比我这太后都舒服!自然不想要我这妇人天天盯着!”
周幼度亦是无奈,一开始还客气劝一劝,后来便肆无忌惮开着玩笑:“他在外头潇洒自在,你在宫中亦是任性妄为,像我这般翩翩公子每日陪着逗笑,娘娘何止比帝师逍遥百倍!若再传出些太后与幼度过分亲近的谣言,说不定帝师爷自己坐不住,就回宫了!”
方海市便笑笑,不再说些什么。这周有度亦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而今连周家都放弃给他做媒了,便就这样守着她方海市,连方海市都默认了他这份情谊,罢了罢了,就这样混过着吧!
这几日,越州又传来消息,称帝师爷身子不爽了多日,原本好了许多的肺病,近日又有频频犯病的趋势,用药行针都不管用,方海市听了消息当即便坐不住了,只道要去越州看看,可这几日朝中事多,褚惟允日日寻了方海市来请教,方海市竟是一日都不停歇,去越州的路不长,不过半日,但却迟迟无法动身。直至昨日晚间,方海市瞧着褚惟允手中的事都处理了七七八八了,这才瞅准了时机,一大早地乘了马车朝越州行去。
车行半日,抵达越州小屋时恰好午膳时间,方海市疾步匆匆入了院子,见一个人都没有,倍觉不妙,乃加快了步伐。
这院子这几年改造了一番,里头建了二进院,私密性更强了些,屋子也多了些,毕竟里里外外包括医官和侍卫,以及烧火做饭的仆役,还有两个孩子及婆子们,也有快二十余口人了,俨然像个府邸了,方海市屡次想要再修个两进屋子,将府邸扩大了些来,都被方诸禁了,道一切简单些,毕竟没有女主人,能尽量保存些当年小屋的样子,便尽量保存着些,方海市无奈得很,亦明白方诸的心思,每每愧疚之下,便顺遂了他的意思。
此番入了院子,又跨进了一道门,沿着短短的廊子行去,便见两个孩子坐在门边的墙角下,嬉皮笑脸说这些什么,两个孩子皆是光着脚丫,一脸脏污,方海市瞧着,当场便黑了脸。
方至勤、方至深两个孩子已4岁有余,当年还在襁褓之时,不可谓不乖巧,没让奶妈和婆子们操心过,故而方海市亦非常安心让方诸陪着在越州。
谁知,自打两个孩子学会走路后,便成了破坏王与搅屎棍,哪脏去哪滚,哪里能造事就去哪里混,方诸常常被气得用家法伺候,下人们常说天下安定,帝师逍遥,独独两个小世子能要人命,帝师爷方诸十次犯病九次都是被两个孩子的管教给气得!
最初孩子还小,教诲自是无用,随着孩子越发长大,方诸越是管教越是来事,常常将自己气得病倒,众人们只得时不时将孩子领出去耍,让帝师爷清静清静。可婆子们日日盯着两个孩子,跟进跟出,亦是没有任何办法,不是去这家田里踩秧苗,就是去那家人家里抓鸡崽,跟在后头的妈妈们拦都拦不住,常常是今日上这家赔礼道歉,明日上那家补偿损失!附近的村民们叫苦不迭,又不好打骂,瞧着是帝师爷的孩子,又少不更事,只得像个祖宗一样哄着,幸而府中客气,常常是成双成倍补偿损失。
待两个孩子过了3岁,方时理瞧着两娃喜好在地里撒野,刨根抓虫,便常常出去摘药的时候,也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叫他们认一认草药,也好远离了院子一刻是一刻,让方诸安静些。
谁知这一招并未有用,一年过去了,两个孩子没认识什么草药,到学会了抓越来越多的虫子,常常跟着方时理出门半天回来,能抓了一兜子稀奇古怪的虫子回来,将婆子们吓得在屋中尖叫,反倒令方诸越发头疼,久而久之,惹了个偏头疼的毛病来。
此番方海市听闻方诸这些日子身子又不爽了,心知肚明又是两孩子在作祟,挑了日子到了越州,入了小院瞧了方至勤两兄弟一身邋里邋遢坐在墙角下嬉皮笑脸,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两个,又是在作甚?!”方海市瞧了屋中木门掩着,婆子们也不知去了哪里,眉头一皱,对着两个孩子道:“你们的靴子呢?!”
两个孩子瞧了是方海市怒气冲冲而来,倒还知道行礼,规规矩矩跪了,磕了个头:“至勤、至深拜见娘娘!”
规矩一拜,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歪着头瞧了方海市,方至勤便道:“娘娘,我们的靴子被妈妈们脱了。”
“为何要脱你们的靴子?!”
“湿了。”
“怎么湿了?”
“踩田里了!”
“告诉娘娘,为什么你们去田里?”方海市无奈至极,缓缓蹲了下来,孩子虽是顽劣,终究是自己怀胎十月,用命生的,说不疼爱是不可能的。此番瞧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娃儿,均是一脸无辜地瞧着自己,气归气,一颗心还是被他们可爱的脸蛋化成了一滩水,无法亲自养在身边好好教化的愧疚感又一次升腾起来。
“我们去抓田里的虫子,给爹爹吃。”方至深虽是奶声奶气说,语气中却是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豪迈,俨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抓虫子给爹爹吃?!”方海市哭笑不得:“为何要抓虫子给爹爹吃?”
“方叔叔说,虫子可以治病。”
“什么虫子?”方海市倒是好奇。
“水蛭。”方至勤淡淡说:“方叔叔说水蛭可以治病,说田里有好多,我们就去抓了。”
方海市倒吸一口凉气:“谁带你们去抓的?!可是婆子们?!”
“她们都是胆小鬼!我找小桂头带我们去的!”
“小桂头又是谁?”
“是我的好朋友!”方至深道。
“也是我的好朋友!”方至勤连忙补上一句。
方海市一时语塞,顾不上问那些细节,只得挑重要的问:“你们可抓到了?”
“我们还没抓到,靴子就湿了,不能抓了,小桂头就帮我们抓了三只,他比我们高,可以站在田里,拿网兜去捕。”
“然后呢?”
“我们拿碗装了,放在桌子上给爹爹吃!”方至深强调:“爹爹生气了。”
“爹爹没有生气!爹爹吐了!”方至勤反驳道。
“没生气为什么叫我们罚站?!”方至深又道。
方海市脸色又黑了一圈:“你们这是在罚站么?!”
“站累了,我坐一会儿,等会爹爹出来了,我们再站一下。”
“你们——”方海市苦笑不得,如此乖张顽劣,像极了当年的褚唯一,当年褚唯一便将方诸气得多次犯病,更何况此时是两个男孩!!
心中叹了口气,方海市低声怒道:“那你们应该好好站着!我去看看你们爹爹!”
说罢,懒得理这两个孩子,推了门进了屋,去瞧方诸了。
彼此方诸正脸色铁青地半躺于榻间,双眼微阖,喘息声颇有些重,方海市进来时,方诸并未知晓,方时理瞧了是多日未见的太后光临,连忙起身行礼,却被方海市抬手摁住。
声响惊动了方诸,缓缓睁了眼,瞧见了是方海市,并不意外,只是撑了方枕慢慢起身,方海市连忙取了外衫予他披上:“听说你这几日病了,我又忙了几日,今日才得以有空来见你,你可会怪我?”
方诸摆摆手,并不欲讲话,整个人瞧着没什么精气神儿,方海市微微侧了头,瞧了瞧方时理,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这样没精神?”
叹息一声,方时理瞧了瞧方诸,见他并未有其他反对,便长话短说道:“四日前,大公子在院子门口与南村头的孩子荡秋千,本是玩耍得好好的,结果为了争个秋千,把人家孩子从秋千上推下来,摔折了右腿......前日二位公子在婆子们的陪伴下练字,结果将墨汁泼于.....泼于先帝的画像之上....爷便气倒了....我便想着与其这样日日捣蛋,不若出去采药还是带在身边,便带他们去山里摘了几个时辰的药,孩子们喜欢抓虫子,便问河里有什么虫子可以做药,我没有多想,便说水蛭入药,没想到他们见这几日爷病了,今日竟背着婆子们找了村北的孩子,带着他们去挖水蛭....又直接给爷倒进了饭碗中.....爷是真气坏了.....故而罚他们面壁思过....”
方时理说完,亦是一脸无奈与担忧,不好再细细详说,点到为止便不再作声。
“我刚进来,瞧了两个孩子都坐在地上,一脸脏污,婆子们都不管么?”
“是我管教无方,”方诸突然接嘴:“孩子还是孝顺的,瞧我病了,便以为水蛭能治病,才下河去寻....咳咳....”方诸低低咳嗽几声:“我只是气自己管教无方,故而也令婆子们不要给他们换衣裳,便就这样脏着,面壁思过,饿上一天,也许才会长记性....那河中淤泥厚重,若不慎滑入,哪里还挣脱得出来.....婆子们向来也管不住孩子们,也不敢管太多....咳咳...”
寥寥几句,方海市便也明白了方诸的意思,一时沉默,幽幽道:“你一个大男人,如何管教得了这样小的孩子,这四年你亦是不容易.....作为母亲,我本应该也负起教养责任,怎奈....”
“不关你的事,”方诸瞧了瞧窗外,脸上莫名多了几分无奈:“你国事繁忙,应以国事为重,我只是有些心疼阿旭的画像.....”
方海市心中郁结,两个孩子向来顽劣,已不是秘密,朝中许多人都知道帝师爷“领养”的孩子异常难教,且都以为是孩子的原因,故而一直在越州不回,也曾因为帝师爷长时间未再宫中教化皇帝,甚至有人曾私下觐见方海市,希望免了方诸“帝师”一爵,换其他人来担任,方海市亦曾为此事动怒过,叱责了众人不许再有此想法。而今瞧了方诸被两个孩子气得再次病倒,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再次叹息一声,试探道:“不若我就此隐退,就道身子不好,从此不理朝政,回越州老家休养便是,如何?”
“大可不必,”方诸突然一振,眼睛认真盯了方海市道:“等孩子们大了,我还是要回宫的,帝师一爵不可沽名钓誉,我已离宫多年,本就理亏......”
“莫说这样的话,你为大徵做了多少,数次生死,何人敢再攀讹于你我定不会饶了他。”方海市不想就此话题再论下去,恐又刺痛了他,便扶了他躺下,替他掖了被子:“今日我晚些走,瞧你精神不好,不若睡会儿。我去瞧瞧那两个‘油子’。”
说罢,又对方时理使了使眼色,方时理心中了然,随即跟了方海市出了屋子。
正出了门,便听得方至勤正奶声奶气地对方至深说:“我们应该是有母亲的,每个人都有母亲,小桂头就有两个母亲,我听他说,他的母亲死了,他爹就又给他娶了个母亲。”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母亲?”方至深仰了头问道。
“李婆婆说,我们母亲死了。”方至勤道。
“父亲可没这么说过,不如我们去找一找母亲!”
.......
孩子的话寥寥几句,尽数传入方海市耳中,令方海市心中一刺,却还是若无其事呵斥道:“你们两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既是父亲罚你们面壁思过,为何你们毫无规矩?!”
冷不丁的声音传来,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纷纷站好了,扭扭捏捏,又做了鬼脸靠着墙站起来。
方海市摇摇头,领着方时理又走远了些,直到院子门口,站在能一眼瞧见两个孩子的地方,便止了步。
“我难得瞧见帝师爷这样落寞,脸色也不好,可是旧疾又犯了?”
“也不是,”方时理想了想:“爷的旧疾一直没好过,喘症和心疾也常频发,只是没那么严重。这几日,两位小公子损坏了先帝的画像,帝师爷一直很伤心,但真正令他失落的,其实还是....还是孩子们长大了,这些日子老问其母亲的事....”
方海市心中哀伤,自然明白终会到这一天。多年前自己便和方诸说好的,对孩子们便说他们母亲死于难产,可耐不住孩子们越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维,问到方诸面前去,依旧会令方诸难过这夫妻名分不能大白于天下之现实。
见方海市陷入沉默,方时理便叹道:“其实爷这几年过得寡淡,虽然孩子们承欢膝下,但总少了些什么。他虽说您应该以国事为重,但其实还是想与您夫妻团聚的...这些日子大公子时不时问起母亲,爷本来还挺有耐心,这几日都不想再回答了,有一次还生气了,令大公子莫要再问了....”
“好,我知道了。”方海市点点头,又瞧了瞧两个孩子:“婆子们照顾得可都尽心?”
“都尽心的,都很疼爱孩子们,只是婆子只是婆子,不是母亲,向来不敢打骂,在公子的教育上,只有宠溺,没有教化,一切职责都在爷身上,故而爷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不若回宫去,我也好盯着些,你觉得如何?”方海市询问道。
“我其实觉得爷并不想回宫,只是担心娘娘,才说日后会回宫.....他在这里,更快乐。”方时理认真说道:“娘娘,爷心中盼着您早日归来的......”
“我何尝不想.....”方海市叹了口气:“只是很多事并未了断,我不能贸然隐退于朝中...”
方海市不再解释,远远瞧着两个顽劣的孩子,面壁思过亦是一副扭着的模样,心中无奈至极,亦愧疚至极,本是他们的母亲,却只能以太后身份面对,亦不能出手管教。而今两个孩子慢慢长大,对母亲也有了一定的好奇,可自己.....
“罢了,我会想法子。”方海市喃喃道,心中不是滋味。
“医官——”远处传来低低的呼唤,二人瞧去,是无暇倚在卧室门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几下,方时理随即明白,必然又是里头的人有些不舒服了,顾不上朝方海市行礼,便急急朝屋中行去,方海市心中了然,亦是亦步亦趋后头跟了进去。
入了屋中,见方诸侧卧于榻边,捂了胸口低低咳着,甚是艰难,方海市一阵发揪,连忙坐了过去抚了其背,劝慰道:“不是好好躺下睡了么?怎么又咳起来?”
方诸并不说话,皱着眉头沉浸在不适中,方时理捏了他的手腕瞧了脉象,陷入沉思。良久,方诸擦了擦嘴角:“海市,你回去吧,我无事。”
一阵心疼蔓延,几阵愧疚涌入心头:“我说了今日我无事,可以晚些再走。”
“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你是一国太后,还是少来些此处为好。”方诸悠悠说来,话入方海市耳中,多少有些酸楚和嗔怪。
“有些事,你少想些。孩子们终究还小,你莫要一口气想着把他们教懂事来,唯一当年也把你气得不浅,而今也懂事得很.....”
“好了,不要说了,”方诸有些不悦,没由来地一阵烦闷:“我想睡了。”
方海市一愣,便不好言语,只得禁了声,默默坐在一边。
待方时理收了手,又默默陪了人,瞧着他越发迷糊直至入睡,便又将方时理喊至门外,细细问了病情。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急火攻心,肝火不降,引发心动过速罢了。”方时理安慰着。
“这终究不是个办法,”方海市喃喃道:“我还是要尽快回来,早日将朝中事脱手,不能再这样让他继续等下去了.....”
方时理便不好再搭话,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自己多提意见,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
鞠了礼,方时理只道一句:“爷等了多年,您也等了多年,即是如此,不若顺遂了彼此,莫使一腔缱绻白白错付了彼此....”说罢,便淡淡一笑,回了屋,仅留方海市久久立于院中,瞧着一院子的鲜花与草药若有所思,还有两个嬉皮笑脸一脸脏污的孩子,靠在墙边扭着身子相互嬉戏......
天洪十四年七月,褚惟允正式亲政,方海市终于卸下一身重担,以摄政多年凤体难违为由,彻底离开前朝,回归后宫,并下太后懿旨,因思乡过重,且尊师为上,并方便休养,故而迁居故乡越州,从此不理朝政,一年中有半年都身居越州,陪伴重病缠身的师父方诸,朝中大臣皆不敢有异议。
彼时方至勤、方至深已经五岁有余,顽劣程度一再攀升,几已有了上房揭瓦之势。方海市日日守着越州小屋,每日替方诸教化着两个孩子,虽是气得不成样子,但日子终究还算安稳。
“别拦我!”方海市一手握着家法,一手被玉苒拽住:“娘娘,算了吧,别打了,回头惊动了爷了!”
“今日我若不打断方至勤的腿,我便不配在此住了这么久!”方海市面红耳赤,一把甩了玉苒的手,朝院门口跑去,那孩子光着脚丫子,已经朝农田跑去,方海市一身粗布衣裳,持了家法追出去,哪里还有半点太后娘娘的端庄。
“又怎么了?!”方诸从自己的屋中走出,倚靠门前,皱了眉头看着玉苒,又看看方海市跑远的身影,不住叹息。
“扰了爷清修了!对不住了!”玉苒连忙欠身行礼:“大公子昨天被娘娘训了一顿,今日捏了牛粪蛋子,砸娘娘门上了,娘娘气不住,跑去寻人了.....”
“何必呢....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方诸眉毛拧成了一坨疙瘩:“咳咳....哪里还有半点太后的样子....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回越州,我也清静,日日这么追着孩子打,半点女子的仪态都快没了......”
“爷还是见谅吧......”玉苒不满道:“再不打,大公子真的要学坏了,不知道跟谁学得这样调皮....”
“本公小时候便这样!”方诸低低说道:“罢了,随她去!”
瞧了天边一轮夕阳已然挂在了地平线上,院子里花花草草亦被两个孩子扒拉得不成样子,墙上恣意涂抹着牛粪和墨水的痕迹,方诸突然想笑,又无奈至极。
这便是寻常人家的生活吧,有你有我有她,有一日三餐也有喜怒无常。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么?
或许,卸下一身的光辉,褪去皇族的富贵,为此期待了多年,煎熬了多年的生活,便真的是如此吧。
夕阳落去,妻儿归来,人生终于有了最初憧憬的模样。
(完)
【诸市顺利】罚(下)
很短的后续
预想中的盛怒并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那双隐匿在面具下面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怔怔的望了方海市一会儿,看的方海市心底发凉,张了张口却无法出声,随即便要跪下请罪
却是听到轻的好像被风吹散了的一句“回去吧”
回去吧,短短三个字却把方海市表面强装的镇定打破,内心的恐惧不安愧怍瞬间漫上心口堵的方海市无法呼吸
方海市环顾四周,宫人早撤下了,诺大的宫门前空无一人
“师父”她深吸了一口气,拦下方诸的脚步,跪在他面前
“海市自知罪孽深重,您教导海市多年,如今海市犯了大错,自是没有让师父为我承担的道理,海市…..海市马上就去找帝..陛下请罚!”
方诸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儿,到...
很短的后续
预想中的盛怒并没有降临在她身上
那双隐匿在面具下面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怔怔的望了方海市一会儿,看的方海市心底发凉,张了张口却无法出声,随即便要跪下请罪
却是听到轻的好像被风吹散了的一句“回去吧”
回去吧,短短三个字却把方海市表面强装的镇定打破,内心的恐惧不安愧怍瞬间漫上心口堵的方海市无法呼吸
方海市环顾四周,宫人早撤下了,诺大的宫门前空无一人
“师父”她深吸了一口气,拦下方诸的脚步,跪在他面前
“海市自知罪孽深重,您教导海市多年,如今海市犯了大错,自是没有让师父为我承担的道理,海市…..海市马上就去找帝..陛下请罚!”
方诸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儿,到底是小孩子,如此不经事
“不怪你,是我事先未曾与你言明”
“可师父…..”
方诸身上疲的厉害,往年冬日胸口的旧伤都会疼痛难忍,如今外面下起了小雪,更是没了体力和精力听方海市诉衷肠
这件事确实不怪方海市
“走吧,我不舒服”
方诸极少言明自己的不适,如今亲口说了却是吓的方海市一个激灵,慌忙抬起头想看方诸的脸色,可且不说逐渐下大的雪,就是方诸脸上那块面具就足以让方海市看不清方诸的脸,唯一能看见的唇色是淡的骇人
赶忙拍拍身上的雪追上方诸的步伐
方诸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上了轿子便闭目养神,方海市这才有机会细看方诸的面色,看着浑身散发着冷气额头却满是汗珠的人,心知他是难受的狠了,赶忙拿了毯子往人身上披,她哪里还忍心扰他
—霁风馆—
下了轿子方诸也不搭理方海市就径直回了寝室,未曾给一个眼神
方海市看的心慌,直到看到陈哨子向自己投来的眼神询问
聪慧如方海市,她瞬间明了,这帝旭封锁消息倒是快的紧,连哨子哥都不知道今日殿前发生了何事,看来帝旭不想深究了
那…..这事算是揭过了?
既如此,那方诸一路的冷淡就是身子不适的原因了,看来并非是生自己的气
回了陈哨子一个安心的眼神
方海市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心为国却受了这么大个委屈,难免有些怨气,但想着方诸身子不适,这些个怨气也被抛到九霄云外,脑子里满满是怎么让师父好受些
她虽不知帝旭和师父说了什么,可看着帝旭在大殿内一人未留的阵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但看着帝旭封锁消息的速度,觉得帝旭竟也不是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
陈伟霆【斛珠夫人】清海遗录--四季平安·立春
[图片]
立春有三候: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垫虫始振;三候,鱼涉负冰。
方海市在立春这一天赶回天启城,在马背上还能看到霁风馆院子里的树尖儿上,微微映出一团绿意。可真进到院子里树底下站定,昂着头的她只看着孤零零的枝枝蔓蔓伸向天空,不见了那份期待中的盎然。
幸好从门口到院里,很多地方张贴了迎春祝吉的字画,而海市一眼便认出看到的字中,有三幅是方诸亲笔写的。
不然她的那份郁闷,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交完差了?”
一个熟悉到让海市听见就能如沐春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父!”
嗨,还管它什么大树杈,什么字画!海市脸上瞬间溢满笑容,拧身向后跑向她日思......
立春有三候: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垫虫始振;三候,鱼涉负冰。
方海市在立春这一天赶回天启城,在马背上还能看到霁风馆院子里的树尖儿上,微微映出一团绿意。可真进到院子里树底下站定,昂着头的她只看着孤零零的枝枝蔓蔓伸向天空,不见了那份期待中的盎然。
幸好从门口到院里,很多地方张贴了迎春祝吉的字画,而海市一眼便认出看到的字中,有三幅是方诸亲笔写的。
不然她的那份郁闷,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交完差了?”
一个熟悉到让海市听见就能如沐春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师父!”
嗨,还管它什么大树杈,什么字画!海市脸上瞬间溢满笑容,拧身向后跑向她日思夜想的人。
那是霁风馆里最温暖的人,恬淡的面容总是让人望见就会心安,若能再笑一笑,那就更美好了。
“师父,信息已经上报完毕,蒲州的联络人也调换完毕,也更换了印信,一切安好。”海市乖乖地轻声汇报。
方诸点点头,“今日正值立春,放你半天假,先去休息吧。”说完一手微握成拳放在腰前,一手背到身后继续要往前走。
海市看方诸头戴紫金铜镂冠,涧石蓝长袍罩了海青色暗水纹的外袍,相比平日里穿的常服而言,显得庄重深沉,这样的着装很是少见。
海市心思一动:“师父这是要进宫?”
“去去就回。”方诸看海市垂下头前嘟着嘴,接着说,“若这般爱动心思,把上次得了中等的战法拿来改了,送到书房去等我。”
说完不再管海市,疾步出了霁风馆。
海市站在原处没抬头,一下下点着脚尖,盘算了一把自己改那份测卷的时长,再想想师父说的话,果然时间不是很长,若卓英下值腿脚再快点,应该能赶到一起吃饭的。
大徵朝的官员,一年固定的假期就五日,方诸三人休沐很难凑到一起,他们还没有跟随方诸以前,不知道凭着师父这种性格,如何与霁风馆的大家相处的。所以卓英和海市只要碰到一个合适的日子,都尽量在霁风馆待着,哪怕就像和师父吃顿饭这种事,在海市看来都是开心的。
嘟着嘴的方海市,双手啪地一抱拳,“不枉费我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地往回奔啊!”
卓英比平日早了半刻钟回来,本想借着师父出门的时间提前多准备些酒菜,结果被海市抓住帮她修改测卷,只得把买的吃食送到厨房,让他们帮忙添到席面里。
等方诸回来换了衣衫净手坐下,厨房卡着时间,把一桌热气腾腾的春宴送了进来。
一套春盘几乎摆满整张几面,宜春酒触手温热,正是啜饮的好时候。而方诸不允海市和烈酒,厨房还给准备了一盏新绿香米酒,特意送到了海市近前,用煲汤的陶盆挡了挡。
海市抬眼一瞄,却正瞧见方诸看向那米酒处,而后也抬起眼,与她变成对视。
被现场抓包的海市,尴尬的咽了口口水,继续把方诸平日爱吃的菜,摆在了靠近他的位置。
立春是万物复苏的始交之际,在宫中也有祭祀大典,褚仲旭十七岁那年从流觞郡返回帝都,就在春社大祭时,被帝修封为旭王。
祭祀的神祇中,有太岁、有土地,而春神句芒神是草木神,亦是生命神。
帝王祈求的本是保佑大徵千万载,可没过多久,在仪王搅起的腥风血雨里,在笃定的命轮上,相互牵连的分崩离析,想留的留不住;想离开的只能至死而终。
“师父...”海市叫了方诸第三声,端着酒盏的胳膊都有点酸。
“嗯。”方诸眨眨眼,接过酒盏仰头喝下,被一股辛辣之气呛得咳嗽起来。
他想起当年率领流觞军勤王的半路上,收到褚仲旭的来信,信中说他亲眼看着帝修不知缘由暴毙而亡,偌大的寝宫内冷冷清清,只有喜太医和太子与他三人,帝修干瘪的青灰色双手如枯枝的伸向自己喉咙,又在空中挥舞,最终无力的垂落在床边。
那事事都挡在他身前的旭哥写道,“鉴明,我怕。”
那时的旭哥,根本不知道柏奚一事,更不知道强制解开柏奚的结果有多莫测。若太子不死,旭哥,就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秘辛。
那一天,他也喝了很多酒,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师父...”海市有点委屈。
“怎么了?”方诸神思才刚返回来,有些莫名。
“师父,海市想碰个杯。”卓英一旁插话,也端起酒杯。
“哦,东风解冻。”方诸看着眼前的两人,举起手中的酒盏。
立春,春风再起,山河解冻,不能总想以前的事,已经是新的开始了。
卓英与海市将自己手中的酒盏边缘,贴着方诸的酒盏下半部轻轻一磕,待方诸先饮下,才将自己的喝了。
厨房准备的宜春酒正适合春日宴饮,暗卫中一部分是南方人,吃家乡菜时,也喜欢喝这类低度数的黄酒。
卓英给方诸续了第三杯,给自己也倒满又喝掉,好似吃亏般又赶紧添上了第三杯。
而海市只有一份米酒,自是舍不得一口闷,于是边吃菜,边小口啜着。
自家人一起吃饭,没有劝酒的习惯,一杯碰过,各自挑些喜欢的菜色吃饭就是。
不过自从海市跟在方诸身边,三人在一起的饭桌上有了个习惯,长辈要先用。
海市在竹屉里揭下一张如纸薄的面饼放在平盘中,看了看面前的各色菜码,将爽口的豆芽、醇香的韭黄、清甜的萝卜丝,还有沾了面酱的豆丝码在面饼上包成个菜卷,双手将磁盘放在方诸手边。
“祝师父身体康健。”想着近几年,方诸冬日胸痛咳嗽的情况日渐好转,海市还是要祈祝师父平安。
“海市有心了。”方诸将菜卷换到自己的碟子里,细细享用着徒儿的孝心。
一口咬下去,劲道的面皮里混合了各种新鲜蔬菜的清甜,方诸吃到的不止是这份心意,还有大徵百姓安居、经济平稳的康平盛世。
见师父吃的满意,往日里拼运气的辛五盘被卓英放到和海市座位的中间,海市也不客气,挽了挽袖子,一仰头。
“谁先来?”
方诸慢条斯理的吃完卷饼,擦了手,端起第三杯酒抿了一口,看两人对赌。
春日饮酒忌寒凉,此时的宜春酒已经微凉,方诸尝完便不再喝,将两根菜丝放到酒里,酒盏推到了桌角,继续吃菜。
辛五盘,也是立春这日为“咬春”所准备的吃食,只不过这五种生鲜菜,是葱、蒜、生韭、蓼蒿、芥,春日吃是为了预防伤寒。
因为味道比较重,一般作为佐餐的配菜,从未像今日这般,成为直接端上桌的食材。
海市跟方诸久了,学着习惯了方诸的口味,平日也不喜此类吃食,但每年和卓英打赌吃辛五盘她从未输过,所以她也是大胆应战。
两寸高的一节细竹筒里,放了七八根竹签,在竹筒内的竹签头上涂过朱砂,叫红签,只有一根是没有涂过的,叫白签。
抽签的人不论多少,谁抽到白签就赢。
他们暗卫若有特殊的任务,也会来抽签,而抽到白签的那位就是天选之人。出行虽然可能有凶险,但这“白”字,也被大家赋予了“白跑一趟,人能平安归来”的寓意。
人的运气说来也怪,卓英若出那特殊的暗卫任务,平日定会抽到白签,可只要和海市在饭局上玩这个做消遣,他必定与白签无缘,次次不落空。
此时的卓英已经输了四轮,海市赢了就拼命往饼里多加些奇怪的东西,卓英向师父求救,方诸都笑而不语。
与酒的口感不同,这四张怪味面饼吞下去,卓英辣的眼泪都出来了,海市笑嘻嘻地把竹签放回竹筒里,卓英抹着眼泪说什么也不玩了。
厨房此时正来送“咬春”的最后一份菜,看到卓英的样子,就知道今年又是海市完胜。
撤了桌上大部分碗盘,一碟子切好的白萝卜条中间,还摆着长圆水润的一整棵萝卜。
师徒三人各自拿起一小块萝卜,“咔嚓”一口咬断,清甜微辣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卓英吃辛五盘时已是满嘴怪味,尝不出萝卜的辣,反而更多尝到了汁水中的甜味,开开心心地拍着手说道:
“咬得草根断,百事可做完!”
方诸看着卓英苦中作乐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细细咀嚼着口中的萝卜滋味。
在流觞时,娘亲跟他说过,民间再穷的家庭,也会在立春这一天,买了萝卜给孩子咬一咬,求平安,求康健、求进步、求顺遂。
吃不知味这么多年,原来萝卜里,一直是有甜味的呢。
立春第二日,海市照例第一个起床,负责将霁风馆里张贴的所有祝福字画取下来。
一角碎红纸在蹦跳前行的海市手边飘落,跌入迎春花枝中。
不知是那抹红色映衬,还是春日里的花枝真的变得柔软,棕红色的皮色里,泛出青绿,枝节间,拱出一个个米粒大小的花苞,静待东风。
后来,霁风馆有一个传说,每年收回的那叠字画中,总有几幅笔法最显飘逸隽秀的墨宝会被一只青绿飞鸟衔走。
于是大家都知道,
那是春神,
也爱上了人间。
--立春·完--
春神科普:
句芒(gōu máng)是中国古代民间神话中的木神、春神,也就是草木神和生命神。句芒在古代非常重要,每年春祭都有份。
传说它的本来面目是鸟,它鸟身人面,乘两龙。现在仍能在祭祀仪式和年画中见到它:它变成了春天骑牛的牧童,头有双髻,手执柳鞭,亦称芒童。
梦回大徵
(END)
海市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也是很长很长的一生。
一时间,她倏然睁开眼了看着眼前拥着她的男人,反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从他怀里缓缓出来。
他冰凉的手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低哑着嗓音带着几分慌乱问:“怎么了?”
海市仰起头对上他那双辨不清情绪的深邃眼眸,情动地说:“师父,我好想你。”
他怔住。
她迎上他震惊的目光,抬起手捧住了他的面颊,低头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那一刹那,方鉴明只可觉得原本冰寒的身体骤然变得炙热了起来,心底如有璀璨艳丽的烟花绽放开来。他抓住了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诉......
(END)
海市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也是很长很长的一生。
一时间,她倏然睁开眼了看着眼前拥着她的男人,反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从他怀里缓缓出来。
他冰凉的手一僵,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低哑着嗓音带着几分慌乱问:“怎么了?”
海市仰起头对上他那双辨不清情绪的深邃眼眸,情动地说:“师父,我好想你。”
他怔住。
她迎上他震惊的目光,抬起手捧住了他的面颊,低头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那一刹那,方鉴明只可觉得原本冰寒的身体骤然变得炙热了起来,心底如有璀璨艳丽的烟花绽放开来。他抓住了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诉说,到了唇边却只是变成了一抹憨憨的笑。
“海市。”
方鉴明一把将她拥入了怀里,低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掠夺过她的呼吸。
她颤抖着唇回应着他,他感受到了她的主动,忍不住笑了。
他搂过她的腰肢,从浴桶中起身,脚尖清点从水面一跃而出。
宛如清风拂过,他带着她飘至了床榻之前。
直到落地,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旁边的床,又抬眸与他赤裸充满欲望的眸子对上,她心跳猛地一抖。
哪怕她什么都记起来了,但是她怎么说还没有和这个世上的师父有过肌肤之亲。
她有点害羞,有点慌张,低下头回避他的眸子。
他却抬起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冷得让她哆嗦了下,可也舍不得躲开。
他的手指温柔地游走在她的眼眉间,轻轻地抚过,似在细细地勾勒着她的面容,最后划过颈项落在她的香肩上,轻轻扯掉了她的湿透了的外衫。
“我会与你白首相庄。”方鉴明将她放倒在了床上,与她四目对视上,她面颊格外地红。
同时她亦有点气恼委屈地说:“你总是说话不算话。”
“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我不相信你!”海市咬着唇含着泪,哭唧唧地说。
方鉴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他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温柔地哄着她求着她:“再信我一次,好吗?”
“可我怕?”
“别怕,有我在。”方鉴明闭上眼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这一次他吻得有点急切有点霸道,想要用这个吻来来诉说他对她所有的深情。
海市,信我这一世。
我定不负你。
花落去燕归来都认真
把故事都封缄入齿唇
缘浅草木深 绕路也一程
不看你如潮落的眼神
若缘分有风声无人证
怕一拆穿就凋谢的肉身
不如借离分作思念生辰
蜿蜒进更入骨的年轮
我跳入流泪的红尘
也曾沦陷说余生的余生
要几次转身 伤够一个人
还迂回献一吻我灵魂
梦回大徵
(四十九)
“哼,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杀了狗皇帝!”仪王眼眉微眯起,阴冷尽在他眼底。
/
霁风馆,夜半。
月色淡薄,屋檐下方鉴明一身白衣,一只飞鸽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取下上面的小条子打开看。
他顿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立马喝道:“来人,进宫!”
金城宫内。
帝旭半躺在紫簪怀里,一个太监将一份羹汤递过去,紫簪接过手就轻轻要勺子搅了几下,低头问帝旭:“陛下,成妾喂你?”
“好啊。”帝旭抬手轻捏了下她的下巴,眼里笑意盈盈。
紫簪就亲自喂给帝旭吃,帝旭吃了几口忍不住夸:“好喝。”
“好喝陛下就多喝点。”
“好。”
帝旭差不多将半碗...
(四十九)
“哼,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杀了狗皇帝!”仪王眼眉微眯起,阴冷尽在他眼底。
/
霁风馆,夜半。
月色淡薄,屋檐下方鉴明一身白衣,一只飞鸽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取下上面的小条子打开看。
他顿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立马喝道:“来人,进宫!”
金城宫内。
帝旭半躺在紫簪怀里,一个太监将一份羹汤递过去,紫簪接过手就轻轻要勺子搅了几下,低头问帝旭:“陛下,成妾喂你?”
“好啊。”帝旭抬手轻捏了下她的下巴,眼里笑意盈盈。
紫簪就亲自喂给帝旭吃,帝旭吃了几口忍不住夸:“好喝。”
“好喝陛下就多喝点。”
“好。”
帝旭差不多将半碗羹汤都喝了,还想喝的时候,一枚暗器甩过来正中汤碗,碗应声碎在了地上。
“方鉴明?”帝旭昂头看去就见方鉴明匆匆而来,脸色焦急。
方鉴明垂眸看着地上的羹汤,直接撩起剑搁在了那太监的脖子上,眼里闪过一抹阴鸷的光:“碗里是什么?”
太监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全身都在颤抖。
紫簪慌了神,昂起头看向帝旭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心中稍微轻松了下。
帝旭眸子一眯,明了这羹汤里面添了什么东西,但是到底添了什么东西他也感受不出来。
现在能感受着羹汤是否有毒是何毒的人是叶海市,可叶海市这会儿还没有回天启城。
“来人,将他拉下去严加拷问。”帝旭命令道。
方鉴明转头面向陛下,抬手作揖:“臣请陛下将此人交给臣。”
帝旭抬了抬手,意思是让他发落。
太监吓得脸都白了,他知晓霁风馆的手段,哪里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他立马就道:“是,是仪王给的东西,就放在了这羹汤里面,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
太监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方鉴明抬手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血溅三尺。
紫簪都被方鉴明此时身上的戾气给吓着了,往帝旭的身后躲了躲。
帝旭皱了皱鼻子,直接招呼穆德庆叫人将尸体给抬下去。
“臣有事,先告退。”
方鉴明抬手作揖,转身立即就走,挺直的背影中透着几分苍凉和一种与世抗争的坚定。
“他眼神中有害怕。”帝旭低声地道。
紫簪不懂:“陛下什么意思?”
“他抬剑时,另一只手在颤抖。他定然不会因为动手杀人而害怕,而是他害怕叶海市已经命丧黄泉。”帝旭抬头看着方鉴明离开的方向,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一次,真的不必留着仪王了。
哪怕找不到昶王和帝姬。
方鉴明驾着马车直接往城外奔去,据他最新的线报明日海市就能抵达天启城。
明明,明天他就可以见到她了。
刚抵挡城门口,方鉴明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己的亲信护送的马车,他抽了马鞭飞奔而过去。
“公爷。”
方鉴明利索地下了马,大步跨上马车撩起帘子看向了坐在里面的海市。
海市眨巴了眼睛意外地看着突然而至的方鉴明,侧目看了眼窗外,问:“大晚上的你是来接我吗?”
方鉴明悲喜交加,难掩心里的情感上前就伸手将她抱入了怀里。
“师父?”海市愣住,感觉师父抱着她越抱越紧,似乎是想要将她整个人都嵌入到他的身体里去。
此时其实她不太舒服,身体有点燥热,可是师父抱着她她却觉得有点舒服。
方鉴明侧头在她的颈项处蹭了蹭,流露出脆弱可怜的神色。
他长吁一口气后,才缓缓将她松开,定神细细地看着她的眼眉。
用目光描绘着她娇美的面容和线条,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海市的心砰砰跳,紧张得不行。
师父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吃了一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方鉴明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哑,还有点发颤。
今晚的事情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他一路过来甚至都想象过了如果他见到的是她冰冷的身体,他该如何自处,他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撩开帘子看到她的一刹那,他的心脏仿佛不跳动了血液也不流淌了。听到她开口问他话,他才整个人活了过来。‘
海市,是他深爱的海市。
海市见他眼里闪烁着不安的光,点点头没有隐瞒,“有点。”
方鉴明立即就拉起她的袖扣给她诊脉,下一刻就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吗?师父。”
方鉴明不答,只对着外面喊:“立即进城,回霁风馆!”
“是,公爷。”
马车往城内而去,坐在车里的海市却有种难以描述地难受,身体不断的在发热,甚至有点口干舌燥,同时手脚也在发软,心里有点难耐。
她倔强地咬着唇,压抑着试图吞噬她的燥热,手却不自觉地撩起袖子想要得到一丝凉爽。
方鉴明见她不自知地解开领口露出白皙的肌肤,他立马就按住了她乱动的手,可下一刻她就反握住了他。
“海市,忍忍。”方鉴明知她难受,但此时他怕是无法帮她。
海市呼吸越来越急,浑身无力发软,她下意识就靠向了师父想要寻求一点慰藉。她心里的渴望就像是翻涌的大海,理智一点点被拍打而来的浪花冲散。
她靠在了师父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手却攀上了他的脖子还试图蹭着他的冰凉的肌肤。
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好受些。
方鉴明一动都不敢动,努力克制压抑着自己,怕自己就在马车上对她做了什么。
此时她身体原因,她处于不清醒的状态,恐怕连自己现在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等她好了回想起来怕是会后悔。
“师父。”海市闷哼地喊,就像是一只小狐狸,她甚至还抓起他的手。
方鉴明吓得立马就抽回手,可海市见他不乐意还委屈地嘤嘤了起来。
“再忍忍。”方鉴明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对外喊道,“快点!”
“知道了,公爷。”
梦回大徵
(四十八)
方鉴明回想起过去种种,心思飘得极远,想要笑想要哭想要悲,最后各种情绪化作嘴边的一抹淡笑:“是。”
此生,他会娶她,与她共白头,生儿育女。
他很庆幸还有这一次机会。
帝旭神色复杂地看着方鉴明,他感觉到方鉴明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讲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把这饭菜吃了,朕去看看紫簪。”他起身准备离开金城宫。
“陛下?”
帝旭回头,绷着张脸说:“准了。”
说完,他转过头笑着往外走。
为情所困为爱谋划的清海公,还有点可爱。
.......
方鉴明离开皇宫回到霁风馆就沐浴洗漱,洗去一身的风尘和疲惫。
他披散着发丝,只着...
(四十八)
方鉴明回想起过去种种,心思飘得极远,想要笑想要哭想要悲,最后各种情绪化作嘴边的一抹淡笑:“是。”
此生,他会娶她,与她共白头,生儿育女。
他很庆幸还有这一次机会。
帝旭神色复杂地看着方鉴明,他感觉到方鉴明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但又讲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把这饭菜吃了,朕去看看紫簪。”他起身准备离开金城宫。
“陛下?”
帝旭回头,绷着张脸说:“准了。”
说完,他转过头笑着往外走。
为情所困为爱谋划的清海公,还有点可爱。
.......
方鉴明离开皇宫回到霁风馆就沐浴洗漱,洗去一身的风尘和疲惫。
他披散着发丝,只着一件白色的内衫缓缓地走向案台前,坐下拿起执笔就开始写承诺书。
曾经她说怕他反悔偏要他写下来,他认真地写了,还趁签字画押将她扑倒温柔地亲吻,他按捺不住心底的躁动缓缓解开了她的衣衫,她在他身下轻颤却也不拦着他。
他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锁骨,手贴合上她的肌肤时,她倏然一颤,他怕吓着她就没有再继续,而她却主动仰起身子吻住了他的唇角。
手还大胆地往他的领口里面伸,他笑着攥住了她乱动的手,蹭了蹭她的鼻头,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气息不稳,轻喘着:“师父想什么,我就想什么。”
他当然想,他恨不得立马要了她。
可是,他也怜惜她,哪里舍得。
方鉴明收笔,回忆也戛然而止。
他低头瞧着写好了的承诺书,曾经他背弃了承诺,没有日日在她身旁护她爱她宠她,是他错了。
此生,他不想再错了。
“公爷,有密函。”有人敲门。
“进来。”
密函是哨子送来的,他称已经亲自将礼送到了小渔村,给了叶海市的爹娘。
海市的爹娘一看便明白了意思了,就问欲娶海市的人是谁。
得知是大徵清海公方鉴明,他们腿软差点跪下了,但是事后也笑得不行。
方鉴明看着密函抿唇笑了下。
现下就等海市回天启了。
“来人。”
“是,公爷。”
“立马操办丧礼,简单地办。”方鉴明算了下海市回天启的日子。
“丧礼?”
“是。”
.......
得了差事的人出门就大哭了起来,哇哇地哭,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怎么了?”霁风馆其他人都围了上去,“是做错事情,被公爷责罚了?”
“呜呜呜......不是......呜呜,是小公子。”
“小公子怎么了?对了,小公子跟公爷一起出门的,怎么没有回来?”
“小公......小公子意外坠崖身亡了。”
“什么!”
所有人都哽咽哭了起来。
整个霁风馆都陷入在了哀伤当中,操办起了丧礼。
......
“你再说一遍?”正在池塘边陪紫簪喂锦鲤的帝旭得知这消息,眉心一紧。
穆德庆见小太监不敢再说一遍,就上前几步弯着腰说:“说是霁风馆在操办方海市的丧事。”
帝旭故作疑惑:“丧事?”
“是啊,说是方海市坠崖掉入了深海当中,死无全尸。”
“唔......朕心口疼。”
“陛下?”
“陛下!”在喂锦鲤的紫簪吓得脸都白了,立马上前扶住要倒下的帝旭。
帝旭紧握住了紫簪的手,靠着她的肩膀倒了下去。
穆德庆大喊:“来人啊,请医官。”
天牢。
仪王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只是这菜实在是太差,但他也不能饿着不吃。
“王爷。”
林贺乔装打扮地进来,小声地喊道。
仪王侧目看过去,“外面怎么样了?”
“方海市坠崖死了,霁风馆办了丧事。”
仪王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身,全身昂奋了起来,眉宇之间都是得意地笑。
“褚仲旭那小子呢?死了吗?”仪王期待地问道。
“听说褚仲旭近日心绞痛,久卧床榻。还有,方鉴明也伤了,在霁风馆调养。”
仪王面色怔住,“你的意思褚仲旭还没死?”
“是。”
“不可能,方海市死了,褚仲旭那小子不可能独活。”仪王十分坚定母子蛊的效果,他长达数年的培育,在无数人身上尝试,就没有一个失败的,“除非方海市坠崖没死。”
“可我亲眼看着她坠崖的,但是我见方鉴明也跳了下去救人,可方鉴明已经回来了。”林贺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方鉴明活着,方海市就也有可能活着。”仪王越想心里越是不安,“除非褚仲旭死了,才能证实方海市也死了。”
“鞠七七给的消息,方海市是个女儿身,方海市她也犯了欺君之罪。哪怕她没死回来了,就能让众大臣逼褚仲旭处死方海市。”林贺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仪王冷笑:“怕就是褚仲旭不让她回来了。”
“王爷的意思是陛下不想刺死方海市。”
“还有一种可能,褚仲旭早就得知方海市是个女儿身,与她行房了。母子蛊,早就解开了。”
林贺恍然大悟,“离开天启城前,方海市有几日宿在皇宫里。”
半夜·我的突发奇想(短小)
师父视角
我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外面应该正是柘榴如火的时节,一如当年,带她回家时那样,焚风萧萧穿城而过,卷席掉世间所有的嘈杂。
这大概是我生命的最后的时刻了,真好啊,就这样结束掉一切,所有的缠绕羁绊,生锈的枷锁,深埋的旧怨,这一出始于义王之乱闹剧,终将散场。
只是,她,我的海市,现在已经逃走了吧,回到飞扬的人间,无忧无虑平凡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
我终于看不......
师父视角
我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外面应该正是柘榴如火的时节,一如当年,带她回家时那样,焚风萧萧穿城而过,卷席掉世间所有的嘈杂。
这大概是我生命的最后的时刻了,真好啊,就这样结束掉一切,所有的缠绕羁绊,生锈的枷锁,深埋的旧怨,这一出始于义王之乱闹剧,终将散场。
只是,她,我的海市,现在已经逃走了吧,回到飞扬的人间,无忧无虑平凡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
我终于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了,却隐隐约约剩下一个念头。
海市,当又是一年盛夏,你也会偶尔想我吗?
…………
可是原著中,海市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方鉴明深爱着她💔
你让我怎么释怀💔💔💔
梦回大徵
(四十六)
方鉴明带着海市启程没多久就遇到了找他们的哨子,哨子这个老爷们见着完好的公爷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抹了下眼泪立马给方鉴明行了礼。
“公爷。”
“身后的人?”方鉴明见着哨子身后跟着的人并非霁风馆的人。
“陛下派来营救公爷的。”
方鉴明眉目微沉,“陛下都知道了?”
“是。”
哨子目光不由往方海市那边瞥了下,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女装的样子,但是今个见着她这活泼的打扮,倒是让人新奇。
公爷问陛下是否都知道了,怕也是问陛下是否知道了方海市是女儿身。
现下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事情犹如纸包着火怎么也不可能瞒下去了。
方鉴明策沉思了下,吩咐 ...
(四十六)
方鉴明带着海市启程没多久就遇到了找他们的哨子,哨子这个老爷们见着完好的公爷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抹了下眼泪立马给方鉴明行了礼。
“公爷。”
“身后的人?”方鉴明见着哨子身后跟着的人并非霁风馆的人。
“陛下派来营救公爷的。”
方鉴明眉目微沉,“陛下都知道了?”
“是。”
哨子目光不由往方海市那边瞥了下,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女装的样子,但是今个见着她这活泼的打扮,倒是让人新奇。
公爷问陛下是否都知道了,怕也是问陛下是否知道了方海市是女儿身。
现下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事情犹如纸包着火怎么也不可能瞒下去了。
方鉴明策沉思了下,吩咐 道:“派人准备厚礼送到海市的老家,礼单我会亲自写一份给你,你按着我写的置办就行。”
“是,公爷。”
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海市忍不住插嘴了, “为什么要送厚礼给我阿爹阿娘?”
“礼数。”
“嗯?”海市没听明白,但是见哨子又跟方鉴明汇报关于注辇的事情还有兰兹城的事,她也就不宜插嘴,想了想就想要上马车休息。
方鉴明一边听着哨子讲公事,一边伸出手臂让海市扶,目光也没有看向她。
她瞧着眼前的手,愣了下,然后搭在了上去贴服着他的手背,接着力道上了马车,随后就立马收回手,可手里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不由在衣服上蹭了蹭。
明明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个动作,为什么她有种面红耳赤,心跳加快的感觉。
这是她这个徒弟应该对师父有的情绪吗?
不应该吧!
当晚,方鉴明就给了哨子一份礼单。
哨子展开一看,惊地张了张嘴,“这?”
这上面列着的聘金、聘饼,海味,三牲、四京果、四色糖,茶礼、斗二米,这些都可是聘礼最基础的,下面还有黄金一千两,白银万两,马匹六十匹,金银茶筒各一个,绸缎一千匹,玉器六十件,玉如意四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等。
不是简单的送礼,这是十里红妆啊!
“去准备吧。”
哨子想要问点什么,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就什么也没问退了出去。
出了营帐就撞上了方海市,他刚把礼单往胸口放的动作僵了僵。
“你怎么见着我跟见了鬼似的?”海市笑话他,起初刚醒来失忆的时候她还有点怕哨子,感觉他这人挺凶的,可是相处了几日后知道他人挺好的。
“小公子。”哨子喊了声,心想怕是过段时日就得改口了。
“对了,你经常喊我小公子,可我明明是女孩子啊。”海市一直忘了问这事儿。
“小公子之前一直女扮男装。”
“哦,所以你不知道我是女孩子,一直喊我小公子?”
哨子点头。
海市又问:“那师父知道吗?”
这下可问倒哨子了,“我也不知道公爷知不知道。”
公爷或许早就知道了,或许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过好像不管是什么时候知晓的,他怀里的礼单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公爷喜欢小公子。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霁风馆的人都知道公爷疼爱小公子。只是一直将这视为师徒的情分,哪想竟然会牵扯到男女之情。
“白天的时候师父问陛下知不知道?当今天子知不知道呢?”
“陛下不知道。”
“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海市慌了神了。
哨子道:“小公子莫慌,一切有公爷。”
海市觉得好像有道理,“我之前打听过了,师父是大徵的权臣,可谓是一手遮天,额,这个一手遮天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词哈。”
她尴尬地笑笑:“我的意思是师父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么说,好像也没有好太多。
“你们在外面聊什么?”
方鉴明清冷的声音从营帐内传出来。
哨子立马又跟海市行了个礼,表示他有事先走。
海市扭头瞧了眼哨子逃离的背影,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听到她说他一手遮天,想了想还是进了营帐内,喊了声:“师父。”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白天赶路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想下棋吗?”方鉴明问。
“好啊。”
这个晚上海市就待在方鉴明的营帐内同她对棋,明明印象中她都不怎么会下棋,可她现在却游刃有余,不免就来了兴致,不知不觉中时间就过去了。
白天海市是一路打盹睡过来的,可方鉴明不是,他一直在跟哨子谈论公事,安排部署一些事情,没有休息。
下了几盘棋后,眼皮子开始打架,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陪着海市。
海市也察觉出了师父犯困了,就推了棋盘,嘟囔:“又输了,不玩了。”
“不下了?”
“嗯,师父你早点休息。”
谁想话语刚落就见师父倒了下去侧躺在了一侧,看来这几天他舟车劳顿是真的太累了。
海市见他这么躺着也不舒服,就将棋盘收了,弯下腰给他拉扯过被子盖上。
低眸就瞧见了他俊朗的面颊,睫毛可真长,鼻梁也挺,是真好看。
师父。
海市在心里软软地喊了声,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
/
后面赶路的一天,海市突然一阵刺痛,引得她惨叫了声,额头都渗出了冷汗来。
“怎么了?”骑着马走在前头的方鉴明听到动静,立马上了马车。
海市痛苦地抚摸着自己的腿, “疼,师父。”
方鉴明低头看去红了眼,一大片血从裤子里渗出来,“怎么?”
“我也不知道,突然好疼。”海市来不及想,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思考了。
“来人,拿药箱过来。”方鉴明厉声朝着外面喊道。
海市有些扛不住了,身子往下倒。方鉴明慌了神立马扶住她,“海市。”
他让她靠在他身上,紧张担忧到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手掌按在了她出血的大腿上,鲜红的血立即沾染在他的掌心。
“师父。”海市苍白着唇,有些难堪地将手按在他手上,想不让他按着,总觉得这个部位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她是个女孩子呀!
“忍忍,很快就好了。”方鉴明以为她是觉得疼才难受,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安抚着她。
海市浑身一颤,心底乱了。
师父他.......
“公爷,药箱。”
“停车,所有人都退避三尺,不准靠近!”方鉴明一声命下。
“是。”
现在只有查看伤口才知晓到底是什么伤,方鉴明也知这伤的位置有些尴尬,但是他也不能放任她自己来。
“你现在能自己脱吗?”方鉴明低声问道。
海市手攥着裤子,差点哭出来。
这是让她在师父面前脱裤子吗?
她苍白的面颊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
“好,不脱。”方鉴明哄着她,直接用匕首划开裤子, 拉开一个口子。
一个剑伤,刺得极深。
“我现在给你处理伤口,会很疼,忍一下。”方鉴明此时心口像是被人刮了几千刀,心疼,他也喊不出来。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伤痛,偏偏如今她替他承担了所有。
他懊恼,悔恨,甚至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这个母子蛊,必须解开!
“实在忍不住,可以咬我。”
啊!
太疼了。
海市忍不住张嘴咬住了师傅的肩膀,他一声闷哼,忍耐着不说话专心给她处理伤口。
处理完伤口后海市就昏睡了过去,方鉴明搂着她让她背靠着自己, 他心疼地在她发顶吻了下。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解开母子蛊。
他不能忍受这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些伤痛都是他带给她的。
梦回大徵
(四十七)
怕宫里再也什么变故连累到海市,方鉴明在她伤势没有大碍后就先独自骑马赶往天启。
而,海市依旧坐马车赶路。
天启城。
金城宫内。
得知清海公独自骑马归来的穆德庆匆匆赶往陛下寝宫,低头就道:“陛下,清海公回城了。”
帝旭大袖一挥,道:“让他来见朕。”
“清海公正在赶来的路上。”
帝旭一听,微眯了下眼眸,以往方鉴明出门办事归来总会先回府上沐浴休憩一番后再回宫禀告公事。
这次他却直接进宫。
“安排医官过来。”帝旭想到方鉴明腿上的伤,怕是来跟他翻脸的。
“是。”
不消一刻。
方鉴明就风尘仆仆地踏入了金城宫内,“见...
(四十七)
怕宫里再也什么变故连累到海市,方鉴明在她伤势没有大碍后就先独自骑马赶往天启。
而,海市依旧坐马车赶路。
天启城。
金城宫内。
得知清海公独自骑马归来的穆德庆匆匆赶往陛下寝宫,低头就道:“陛下,清海公回城了。”
帝旭大袖一挥,道:“让他来见朕。”
“清海公正在赶来的路上。”
帝旭一听,微眯了下眼眸,以往方鉴明出门办事归来总会先回府上沐浴休憩一番后再回宫禀告公事。
这次他却直接进宫。
“安排医官过来。”帝旭想到方鉴明腿上的伤,怕是来跟他翻脸的。
“是。”
不消一刻。
方鉴明就风尘仆仆地踏入了金城宫内,“见过陛下。”
帝旭朝着已经候在一旁的医官挥了下手,说道:“替朕看看清海公腿上的伤势如何。”
方鉴明抬手不让医官靠近,低头道:“臣身上没有伤。”
“怎么会?”帝旭惊讶,见方鉴明眉目间透着几分冷冽,眼神坚定不像是在撒谎逞强,他这才挥手让内殿的人全部退出去。
他起身朝着方鉴明走去,低眸看了眼他的大腿,“你没伤?”
“是。”
“那伤去哪了?”
方鉴明则问:“陛下如何会受伤?”
“紫簪觉得宫里无趣,就陪她出宫放放风,遇到了刺客。”
他也没有料到竟然会碰到刺客,还让自己受了伤,只是这伤最后转嫁到了方鉴明的身上。
但是,此时方鉴明说他无碍,这让帝旭想明白了。
“你真没伤?”
方鉴明坦白,语气中透着几分懊恼和无奈:“臣与陛下结了柏溪,陛下身上的子蛊到了臣体内。因为母蛊在海市身上,母蛊与子蛊牵连,海市成了臣的柏溪。”
“她是你的柏溪?”
这柏溪的柏溪,岂不就成了一个箭靶子?
“是。”
“方鉴明,你怕不是朕定她欺君之罪,才想出这么一个理由吧?”
帝旭近日就在思索方海市欺君之罪的事情,怕是他不追究,朝中的大臣怕也会觉得方鉴明这个罪过不依不饶,恐不惩罚事情是不可能了解的。
方鉴明轻笑了声,笑容凄凉:“臣宁可这是个谎言。”
“那她?”
“她受了伤不宜赶路,还在回天启的途中。”
帝旭点了点头,讥笑了声:“这可真的是无解,朕遇刺她受伤,她若死了你也跟着一命呜呼。你说有这母子蛊在,朕也不敢把她怎么着,毕竟朕可舍不得清海公你。”
“海市是有欺君之罪,理当受罚。”
方鉴明一脸请陛下公事公办的表情,这反倒是让帝旭觉得纳闷了。
“你不是很疼惜你这个小徒弟吗?这次不护着了?”
“只求陛下在臣没有解开母子蛊之前好好保护自己。”方鉴明说着就行了君臣之礼,直接跪下了。
“起来!”帝旭大臂一捞,没让他往下跪,“你急着赶来,是生怕朕又给她带去什么伤?”
“是。”
“你倒是不欺骗朕。”
“臣不敢。”
帝旭见他一心系在方海市身上,先前还以为他真喜欢上了男人,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这方海市是个女儿身,怕是方鉴明早就知晓了,却一直瞒着他。
“穆德庆。”
“奴才在。”穆德庆赶紧上前听命。
“让御膳房做点吃的送来,挑清海公喜欢的。”
“是。”
帝旭见这人出去几日都消瘦了,心中叹了口气,道:“陪朕吃个饭。”
“臣遵旨。”
没过多久,膳食就摆放在了桌上,
帝旭亲自给方鉴明夹了他爱吃的红烧肉,“说吧,跟朕说点实话。”
“陛下想让臣说什么?”方鉴明筷子刚拿起就按着不动了,一双幽深的眸子抬起看向帝旭。
帝旭倒是从容,漫不经心地吃着菜,慢慢咀嚼,似也不着急在这一时。
半响,才道:“对方海市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这是方鉴明想起前一世的记忆后第一次见着帝旭,心中百感交集。前一世褚仲旭死在了他的怀里,临终托孤,他心中悲痛却有无力,悔恨没有护住他。
如今见他好端端地坐在他的跟前,会责问他会调侃他会关心他,他心中亦是感慨和开心。
他是大徵的皇帝,亦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
“臣珍爱海市。”方鉴明不再欺瞒帝旭,他说出海市在他心中的分量,也是期望他的挚友能理解他。
他无法向帝旭说明解释前一世的事情。
帝旭不是没有设想过方鉴明对方海市的感情,但是真的听方鉴明亲口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他夹菜的姿势僵了僵,心中有些烦乱:“你要娶她?”
“是。”
帝旭见他脱口而出,丝毫不犹豫,就明白了他对方海市的情分有多深。
“可七七怎么办?”
“臣说过不会娶鞠典衣。”
帝旭头疼,放下筷子抬手捏了捏鼻梁:“朕可是给你们指了婚。”
“陛下可以收回成命。”
“朕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的人!”帝旭瞪视了眼面前这个无情的人,“你可以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但是七七的颜面呢?朕订了你们两的婚约,全天气都知道她鞠七七未来的夫君就是你清海公。如果现在退婚,你让谁还敢娶她?”
方鉴明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但是想到前一世鞠七七的惨死他心中有丝异样。前一世他查明鞠七七跟右王透露了海市女儿身的事情,将海市置于危险的境地。
如今,海市暴露了女儿身怕也很鞠七七有关。
不然, 海市在仪王身边两年仪王都不知道海市是女儿身,现如今又是怎么知道的。
帝旭见他不语,又叹了口气:“成,就算这婚事退了。你和方海市呢?她女儿身的欺君之罪,你又要怎么办?”
“方海市在离开兰兹城的途中被刺客追杀坠入悬崖,已然身亡,他是男儿身。如今,回天启城的人是在海边救下清海公的恩人,叶海市。”
帝旭:“........”
真不愧是运筹帷幄的清海公,这计谋布局。
“你觉得朝中大臣能信?”帝旭冷笑。
“陛下相信,他们就相信。”
“救命之恩?所以清海公是准备以身相许?”
梦回大徵
(四十三)
林贺眼看着海市坠崖掉入深海当中,立马抬手示意他的人全部撤退。
此时,没有救下海市的哨子猩红了眼,哪里还能让他们走,他立马杀上前去拦住了想要走的林贺。
/
“海市。”
琅嬛环绕着坠入深海中的海市,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
海市,知你到迟暮,相思苦。
不愿意醒来,宁这是一场虚华的梦。
可你这一世的追逐,有情字照拂,已将伤痕缝补。
几经沉浮,愿你终放下。
/
刀剑相间,哨子抵挡不住连连往后退,可也不愿放下手中的剑。
他誓死顽抗,揪住林贺不愿意罢手,一剑刺向了林贺。可林贺往边上一躲,一脚踹向了哨子想要将他也推入万丈悬崖......
(四十三)
林贺眼看着海市坠崖掉入深海当中,立马抬手示意他的人全部撤退。
此时,没有救下海市的哨子猩红了眼,哪里还能让他们走,他立马杀上前去拦住了想要走的林贺。
/
“海市。”
琅嬛环绕着坠入深海中的海市,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
海市,知你到迟暮,相思苦。
不愿意醒来,宁这是一场虚华的梦。
可你这一世的追逐,有情字照拂,已将伤痕缝补。
几经沉浮,愿你终放下。
/
刀剑相间,哨子抵挡不住连连往后退,可也不愿放下手中的剑。
他誓死顽抗,揪住林贺不愿意罢手,一剑刺向了林贺。可林贺往边上一躲,一脚踹向了哨子想要将他也推入万丈悬崖。
紧要关头,有人飞身前来拽住了哨子将他拉到了悬崖是上。
“公爷?”哨子心有余悸,又惊喜地看向方鉴明。
“海市呢?”
哨子面露难受,吞吞吐吐地说:“小公子坠入了悬崖下。”
林贺见方鉴明亲自前来,不愿意再纠缠,捂着身上的伤偷偷地先逃离了。
方鉴明看了眼逃走的林贺,没心思追杀上去,直接到了悬崖边往下看。
“公爷!”哨子大喊,差点哭出来。
公爷竟然想都不想往下跳了!
“公爷!”
哨子手足无措,慌了神。
赶来的随从和暗卫到了哨子跟前,待命。
“全部都去悬崖下找人,快!”
深海中,方鉴明从晕眩中回过神来看到了不远处的海市,他立即朝着她游过去。
海市身边有一圈小鱼朝着她不断的游着,同时前方有一抹光亮。
方鉴明急忙拉过海事拥入怀中,定神朝着那抹光亮看去。
“方鉴明。”
琅嬛笑看着方鉴明,缓缓地挥动着双臂,送他们上岸。
“记得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
“别忘记了。”
“这样也好,我现在送你们上岸。”
/
“山之高,月初小......”
“眼下师父既没有把握一口吃掉我,又不能容忍我扬长而去,待要如何......”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师父在想什么。”
“师父可还记得,以前教我的,行行复行行。”
“海市,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若师父再走半步,只怕海市会说出不该说地话,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海市半步不远,奈何你遇到的是我,半副残躯,命不由己。”
“师父,你成亲那天的烟花也这么漂亮吗?”
“没有, 我不会和不爱的人成亲。”
“臣珍爱海市......”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海市......我爱你。”
“以后无论你在想什么,你都不能隐瞒我,都要告诉我。以后无论去哪,都要带着我.......”
“然后与我白首相庄,生儿育女。”
“好。”
“我以后会比陛下更加懂你,任何事情都会陪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独自经受那些了。”
“我以后也会一直陪你,宠你,爱你,哄你开心。”
“除了这些什么也不做。”
.......
方鉴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捂着强烈跳动的心口, 额头满是虚汗。
他大喘着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想起什么慌乱地喊:“海市!”
梦回大徵
(四十五)
天启城。
电闪雷鸣,暴雨连连。
帝旭看完传来的密函,冷哼了声:“这方鉴明前脚和注辇国王谈判完,后脚就不见了踪影。结果,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帝旭说着看向了战战兢兢杵在一边的穆德庆。
穆德庆弓着背往前进了一步,低头道:“奴才不知。”
“朕都猜不透方鉴明心里在想什么,你能知道。”帝旭将密函甩在了穆德庆的脸上,气呼呼地站起身,甩了下他墨绿色的大袖子,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走动。
外面轰隆一声暴雷,吓得弯腰捡密函的穆德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担心地捂住了胸口。
帝旭拧着眉心瞧了眼窗口,一脸的不爽:“这个方鉴明竟然又因为方海市擅自离开,看他回来...
(四十五)
天启城。
电闪雷鸣,暴雨连连。
帝旭看完传来的密函,冷哼了声:“这方鉴明前脚和注辇国王谈判完,后脚就不见了踪影。结果,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帝旭说着看向了战战兢兢杵在一边的穆德庆。
穆德庆弓着背往前进了一步,低头道:“奴才不知。”
“朕都猜不透方鉴明心里在想什么,你能知道。”帝旭将密函甩在了穆德庆的脸上,气呼呼地站起身,甩了下他墨绿色的大袖子,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走动。
外面轰隆一声暴雷,吓得弯腰捡密函的穆德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担心地捂住了胸口。
帝旭拧着眉心瞧了眼窗口,一脸的不爽:“这个方鉴明竟然又因为方海市擅自离开,看他回来,朕不罚他!”
“报!”
侍卫手举着密函大步跑进来,跪在了帝旭的跟前,“陛下,有密函。”
帝旭心急地夺过密函,打开就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坐在地上的穆德庆撑着身站起身,抬手擦了下额头的虚汗,担忧地看了过去。
“陛下,是跟清海公有关吗?”
“方海市是个女人?”帝旭不敢置信。
“啊?”穆德庆震惊。
帝旭紧握着手中的密函,对着侍卫道:“立即派大量人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穆德庆没听懂,懵了一脸,又不敢上前问,就在那特别别扭地不知道怎么办。
“陛下?”
帝旭长吁了口气,很是愁心地道:“方海市被人追杀不慎掉入了悬崖,方鉴明敢去救人也跳了下去。”
“不会有事吧?”穆德庆吓着了。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清海公可是镇国之利器。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怕往后这朝中必会大乱。
“哼,有没有事,一验便知。”帝旭转身,拿过挂在架子上的佩剑,拔剑出鞘。
“陛下!”
穆德庆吓死了。
“这个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帝旭看着锋利的刀面,点着头说,然后随手就把剑给扔在了地上。
他走至穆德庆的跟前,拉起袖子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臂,说:“咬朕一口。”
“啊?”穆德庆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让你咬你就咬。”
“可?”穆德庆不敢。
“你墨迹什么,快点!”帝旭呵斥。
穆德庆皱着一张老脸,闭上眼为难地凑过去,贴合在了帝旭的白手臂上。
帝旭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随后一声怒吼:“朕让你咬,不是让你亲!”
“唔。”穆德庆发出一个哭音,视死如归地张嘴咬了下去。
见他咬上了还就不松口了,帝旭气得拍了下他的脑袋,“松开!”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穆德庆扑通就跪下了,低着头求饶,浑身战栗。
帝旭无趣地看了他眼,摇头,转而见手臂上没有任何咬痕,他微眯起了眼眸。
看来,方鉴明无碍。
这就好!
海边小屋内传来一声低喊声。
啊!
海市睡得正熟呢,突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炙热的痛感,她翻身坐起身撩起袖子看向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打地铺睡在屋子里的方鉴明立刻起身过来,坐在她的床边紧张地问。
看到她手臂上的咬痕,他眉头一挑,心底有点揣摩出是怎么回事了。
可,海市却气呼呼地瞪着方鉴明。
方鉴明双眼无辜地看着她,“怎么?”
她大喊:“你咬我干什么!”
“不,我......”方鉴明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海市就是认定他咬的,“肯定是师父你,不是你还有谁,我屋子里就我们俩。哪怕你不是故意的,肯定也是你梦游。你梦游的时候,咬我了。”
方鉴明是百口莫辩,无法跟失忆的海市解释关于柏溪和母子蛊的事情,只能默认下这件事情。
“不行,我也咬回来。”海市可不愿意吃亏,她抓起方鉴明的手臂就张嘴要咬下去。
可真让她下嘴的 那刻,她还就真的咬不下去了。
甚至,还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任性,还有点小尴尬。
她明明和他不熟悉,可她好像总是下意识地会跟他没有界限,仿佛彼此就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
但是,他是她师父啊!
她应该跟他有距离感,而不是这么肆无忌惮。
海市意识到不妥,就撒开手坐直了身子,淡笑着看向方鉴明。
“对不起,师父。” 她乖巧地笑笑。
方鉴明反而问:“怎么不咬了?”
“您是师父。”海市抿了下唇,小声地说。
“疼吗?”
“嗯?”
“我问你手臂疼不疼。”方鉴明看向她手臂的咬痕,下手,不对,下嘴可不轻。
阿旭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海市轻触了下伤口,“有点。”
“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方鉴明找来了药箱就给海市涂抹药膏,他眉目间微微蹙起,专注地看着她的伤口,动作温柔。
海市盯着他看,他下颚线条明显,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红润而光泽,肌肤白皙,简直可以用美人如玉这四个字来形容。
心里想着,却也不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师父,你真好看。”
“嗯?”方鉴明微抬眼皮,疑惑地看她。
她慌了神,“没有,不是, 我就是想说.......嗯,师父,你真好。”
“我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海市眨了眨眼睛,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甚至还觉得耳根慢慢地开始发烫。
师父这是在对她说,他只对她这么好吗?
师父对她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有点不恰当吗?
“好了。”
方鉴明替她处理好伤口,挽下她的袖子遮挡住,“以后又哪突然受伤了,记得告诉我。”
海市撅了噘嘴道,“我哪会经常受伤啊。”
她说完话就感觉师父突然红着眼紧紧地盯着她看,她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情绪,好像在悲痛甚至还有懊恼和悔恨在里面,更多是疼惜。
“怎么,师父?”
方鉴明深吸了口气,“没事,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伤。”
方鉴明明知道这句承诺他并不能办到,他甚至还是给她带来伤痛的那一人,但是他想要护着她的心何其浓烈。
“嗯,我相信师父。”海市笑着。
“明天我带你回天启。”
“可我想回小渔村见阿爹和阿娘。”海市好想他们呀,没有了记忆后的不安让她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碰到师父后她好像就没有那么不安了。
师父给了她安全感,她莫名地相信和依赖师父。
方鉴明不放心她身上的母子蛊,只能解释道:“你现在失忆了回去看他们会让他们担忧,等你想起来了我会带你回去。”
“真的?”
“嗯。”
“好,我听师父的。”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好。”海市乖乖躺下,继续睡觉。
方鉴明替她盖上被子,轻拍了下。
等她睡熟了之后,方鉴明起身穿上披风戴上了帽子走出了小屋,慢慢地往海边走去。
他要找琅嬛。
曾经琅嬛能解他身上的毒,或许这一世琅嬛同样能解他与海市身上的母子蛊。
海风呼啸,月光下浪花翻腾,一波接着一波。
方鉴明在海边找了琅嬛一个晚上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直到月亮缓缓落下,海平面亮起光,他站在焦石上看到了琅嬛甩起的鱼尾巴。
“琅嬛!”他大喊。
琅嬛朝着他靠近,面带微笑温柔地看着他, “方鉴明。”
“我找你,我想请你解开海市身上的母子蛊。”方鉴明扯下披风上的帽子,说出自己的来意。
“母子蛊无解。”
“我以为你有办法。”方鉴明心凉了下。
琅嬛笑了笑,“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母蛊在海市体内,而子蛊在你身上,只要你们有了夫妻之实,那么母蛊子蛊会相融自灭。”
“本以为这是仪王的说辞,并不是真的。”
“是真的。”琅嬛嘴角上扬起。
方鉴明蹙眉:“可如今海市失忆了。”
“方鉴明,用真心去打动她,她会嫁给你的。”琅嬛给出她的祝福。
“谢谢你,琅嬛。”
“再见,方鉴明,祝你和海市幸福。”琅嬛转身,甩起漂亮的鱼尾,水珠在晨光下形成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方鉴明回到小屋就看到海市双手捧着腮坐在台阶上,双眼空洞地望着远处,她看到他的时候就立马站起了身,欢喜地喊:“师父。”
“怎么坐在这?”
海市起来看到师父不见了,心慌不安,想要去找师父又怕师父看不到她担心,她就干脆坐在门口等。
“我等师父你回来。”虽然不知道师父去哪了,但是她想师父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方鉴明见她如此灵动的样子, 回想起了曾经她还年少时陪在霁风馆的日子。
“收拾一下,我们启程。”
海市转身看向身后小屋,“好像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我有。”
方鉴明迈开步子往里走。
海市跟在了他身后,见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个丑丑的荷包,她惊呆了,“这个丑东西,师父你要它做什么?”
“丑吗?”方鉴明举着荷包问。
海市很是肯定的点点头。
丑,巨丑,绣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方鉴明宠溺地笑:“我觉得很美。”
“......”海市顿时无言,不知道怎么说了,师父可能眼神不太好,
不过,行吧,师父觉得美就美。
“您开心就好。”
方鉴明点点头。
我很开心你送我荷包。
/
梦回大徵
(四十四)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方鉴明推开门跑出了屋子,就看到了在海滩边赤脚奔跑放着风筝的海市。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一身海蓝色的群衫,望着天空上的风筝恣意地笑着。
海市。
方鉴明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轻唤着,将前世今生的爱恋和情思回味着,慢慢地泪水打湿了眼眶。
他缓步朝着她走去,走过所有的艰苦和心酸。
海市,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愿意为我舍命,终于明白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终于明白你的苦,你的累,你的爱。
他走至了她的跟前,凝神用目光细细描绘着她的眼眉。
这是他刻在心里的人儿。
海市停了下往后退的脚步,扯着线,看着他,懵懂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
(四十四)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方鉴明推开门跑出了屋子,就看到了在海滩边赤脚奔跑放着风筝的海市。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一身海蓝色的群衫,望着天空上的风筝恣意地笑着。
海市。
方鉴明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轻唤着,将前世今生的爱恋和情思回味着,慢慢地泪水打湿了眼眶。
他缓步朝着她走去,走过所有的艰苦和心酸。
海市,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愿意为我舍命,终于明白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终于明白你的苦,你的累,你的爱。
他走至了她的跟前,凝神用目光细细描绘着她的眼眉。
这是他刻在心里的人儿。
海市停了下往后退的脚步,扯着线,看着他,懵懂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握住了她拉着风筝线的手,她慌了神,急忙摆脱,没有控制住力道,风筝掉了下来。
海市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呀?”
害她风筝都掉了。
方鉴明呆愣住了,一时无言。
她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恍惚之间,方鉴明才想起哨子给他发的密函,说她忘记了一些事情。
他不知道她忘记了什么事情。
现在才知,原来她忘记的是他。
海市见他眼神痛楚忽然也觉得不太好受,觉得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凶了,就缓和了下态度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鉴明。”
“嗯?”原来你是方鉴明。
“方鉴明的方,方鉴明的鉴,方鉴明的明。”
海市忍不住笑了,却对视上他含泪的眼神,瞬间就笑出来,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你就是我师父呀。”
方鉴明惊喜,“你记得?”
海市摇头,手里一点点收起风筝线,不再去看方鉴明的眼睛。因为她发现自己对视上他的眼,瞧见他眼底的灰色,她的心口就有点疼。
“我不记得了,你是我师父,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既然他们说你是我师父,你还救了我,我就信你。”
“可我都记得了。”方鉴明声音发颤。
她怔住,回眸看向站在远处的方鉴明,“师父,你说,老天让我忘记,是不是因为记得太痛苦了?”
记得的人承受住了所有,唯有忘却,才能轻松。
是这样吧?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但是她想既然忘记了,或许就可以重新开始。
海风轻吹拂起,浪花不断地拍打着岸边,淡淡地海水味飘来。
方鉴明杵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收着风筝线往前走的海市,心口只觉得被撕裂开了,露出了一个口子,怎么也缝合不上了。
海市,是你想要忘记的吗?
是觉得爱我太累了,太痛苦了吗?
若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
海市收了风筝轻轻甩了下就往海边小屋走去,海风吹起她的碎发,她将发丝挽在了耳后,扭头望向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方鉴明。
“师父,你想吃我做的清蒸螃蟹,炒海瓜子,炒蛏子吗?我告诉你,我做的可好吃了。”
这话让方鉴明梦回陪她回小渔村的时光,他抿唇看着她笑了笑,只点头不说话。
海市,忘了就忘了吧,这一世我会待你极好,哄着你,宠着你,再也不负你了。
方鉴明跟随着海市走向小屋,见她放下风筝后就进了厨房,卷起袖子就开始烧菜。
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脸上却有着自信坚定的神色。
这是她,是她会有的样子。
方鉴明瞧着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见她不小心被油溅着了往后退,他下意识就上前将她护住,手揽过了她的腰,抬起手臂挡住了她的脸。
海市看向他,心扑通扑通地跳,慌乱之下拉开他的手,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手无措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都说他是她师父吗?师父和徒弟之间能这么近的吗?
不过,他好像特别紧张她?
方鉴明瞧了眼被推开的手,面露神伤,握了下拳头后垂下了手,问:“没事吧?”
海市摇头,“啊,要焦了!”
她吓得立马走过去,看向锅里面的菜,立马翻炒了几下,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只有一点点焦,还能吃。”
方鉴明故作轻松地走过去,问道:“能吃吗?”
海市拿起筷子自己先尝了一口,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顺手就又夹了一筷子很自然地递到了他的嘴边,“你试试。”
他惊了下,看了眼筷子又抬眸看向她。
对视上他深邃的眼眸,海市晃了下神,方意识到不对,“对不起,我......”
海市收回手想要撤。
她怎么能用自己吃过的筷子给他喂菜,这太不合规矩了。
方鉴明却抓住了她的手,就着她的姿势低头吃了她夹的菜,微微苦涩蔓延在舌尖可他只觉得心里是甜的,吃完朝着她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着头说:“嗯,能吃。”
“嗯。”海市不失尴尬地笑了笑,侧过身立马将筷子放下。
然后她立马端起菜递到了他的手上,语速特快地道:“那师父就负责把菜放到桌上吧。”
“好。”方鉴明满眼都是她,听话地像是个小媳妇。
“还不去?”海市见他不动,立马催促了声。
“嗯,好。”
海市见着他转身走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师父,可真有意思。
“就我们两个人,我也不知道师父你的胃口如何,就做了四个菜,三菜一汤。”
海市看着桌上的菜,满意地笑着,“师父,你还不尝尝?”
“好。”方鉴明拿起筷子就品尝了下炒海瓜子,这同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曾在越州居住的那几日,她就曾为他做过饭菜。可她的手艺真的不太行,就是这炒海瓜子是最好吃的一道菜了。
“怎么样,好吃吗?”海市期待地看着他。
他笑着点头:“一如既往的好吃。”
“我以前给你做过吗?”
“是。”
“是吗?那师父你岂不是第一个吃过我做的菜的男人?”海市记得好像没有人吃过她烧的菜,阿爹都没有。
方鉴明继续品尝着海市为他做的菜,边咀嚼着边点点头,“是。”
应该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
“哦。”
【斛珠夫人续写】全系列终章大结局(101)
榻间忙碌,帝师方诸于睡梦中突然呕血,经诊治,乃是胃脘与肺部皆受到了撞击而引发的内伤,故而造成了呕血不止。
若论撞伤,其实吴景春更严重得多,只是由于帝师本就羸弱,故而显得更加严重些罢了。众人心知肚明,将吴景春安送回了凤梧宫其母亲身边,又派了两个御医专门守着治疗,其余人等便寸步不离守着方诸。
床单与枕套换了四五次,可方诸呕出的血根本就止不住,这其中有淤堵多日不出的暗黑色血块,亦有通红的鲜血,一时间吐得令人几乎绝望。
李御医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心肺久淤终于可得到缓解,一方面又担心这不断淋漓的鲜血,会让方诸本就直线下降的身体再一次陷入无望。
方海市心急如焚,眼见着面前的人脸色由...
榻间忙碌,帝师方诸于睡梦中突然呕血,经诊治,乃是胃脘与肺部皆受到了撞击而引发的内伤,故而造成了呕血不止。
若论撞伤,其实吴景春更严重得多,只是由于帝师本就羸弱,故而显得更加严重些罢了。众人心知肚明,将吴景春安送回了凤梧宫其母亲身边,又派了两个御医专门守着治疗,其余人等便寸步不离守着方诸。
床单与枕套换了四五次,可方诸呕出的血根本就止不住,这其中有淤堵多日不出的暗黑色血块,亦有通红的鲜血,一时间吐得令人几乎绝望。
李御医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心肺久淤终于可得到缓解,一方面又担心这不断淋漓的鲜血,会让方诸本就直线下降的身体再一次陷入无望。
方海市心急如焚,眼见着面前的人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灰,面如土色,陷入弥留之际,只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于方时理身上。然半个时辰过去了,方时理的身影依旧还未出现在这寝宫之中,榻上之人却因着频率过高的呕吐,活活呕醒了来。
“海市.....”方诸有些颤抖着唤着方海市:“海市....”
方海市连忙将人搂进怀中,充了一盈泪水,紧紧握住他的手,紧闭了双眼,狠狠吻了他的额头,此时无声,可千万言语尽在此吻中。
“我在....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极度崩溃中,方海市自己亦是眼前一片昏花。
“我.....我可能等不下去了.....”方诸频频喘息着,面前一片黑暗又一片青光交叠,仍旧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负了你.....我负了....你....”
“没有....你没有.....”方海市已然不能克制:“你撑住.....你要撑住.....时理找到了...找到了....我叫人把他接回来... ....你定要等他.....”
突然一阵微弱的笑声,几阵猩红的血迹再一次从他口角流下,他虽是脸色苍白,却又笑得那样明媚:“他回不来了......我知道他走了.....我去寻他.....海市....”
“莫要说了鉴明.....你撑住......”方海市痛到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抱了怀中的人,听着他粗重痛苦的喘息,似与人间做着最后的拉扯。
“孩子.....两个孩子.....”方诸越发微弱,想说些什么来,却又涌出满口鲜血,再一次阻挡了心中万般不舍却又没有力气说出来的话。
李御医已然没有任何法子,只静静跪于一旁,俯身请罪,他亦无法挽留他,他已用尽了毕生之学,可突如而来的病症,连同着旧疾,他心力交瘁极了。
方海市无声流着眼泪,将此生挚爱圈进怀中,那人早就失去了一身壮骨,而今凋零一身瘦弱不堪,靠在自己怀中并无太多重量,细细为他揩了嘴与下巴上的血迹,她突然莞尔一笑:“鉴明,我会救你....你定要撑住....”
他听出她悲伤到极致的笑,却令方诸想起褚仲旭离去的那一夜,自己也是这般对他说,会救他,会叫李御医救他,只要他撑住。而今方海市犹如当年的自己,亦是对自己说,会叫方时理救自己.....她真是像极了自己,她终究是活成了自己,在未来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她将代替自己,守着这份本不该由她来担着得江山... ...
他有些逐渐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定然明白此刻自己的狼狈,他见过太多的生死,也经历过数次死亡的感觉,唯有这一次,他不敢说自己还能活下去,他已经感受到死神正朝自己临近的声音,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肢体的飘摇与失重,那是与自己以往没有感受到过的身轻如燕,犹如此刻即将离去....
模糊中,他看到一群人好似涌入了自己的榻前,每一个人都很面熟,他听到一个声音:“帝师爷!帝师爷!时理回来了!时理回来了!”
是梦一场,还是自己接近死亡又进了一步?
许是方时理体谅自己多日未曾与其相见,便亦随了阎王爷一起来接自己罢了。
好想睁眼瞧一瞧方时理... ...方诸心中无奈,眼亦透黑,阵阵发堵令呼吸成为一种艰难与奢侈,在一阵阵嘶声竭底的拗哭声中,一双手紧紧握住了自己,他努力抬头去看看是谁,却又无力垂落,陷入熟悉的怀中,而后失去了清明。
“李御医,烦请您快快赴一趟越州,去娘娘曾养病的小屋后山采了瓜蒌、半夏、无根草来,顺道去院子里为我寻一寻,肺筋草与石见穿可还活着,若有,便替我摘些回来!!”方时理匆匆喊着,对面站着的是仓促间自行站起来的李御医,自打自己被金平和赵宣扛进这屋子后,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瞧着自己,直到方诸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于方海市怀中。
方时理知道方诸撑不了多长时间,一路上众人已经絮絮叨叨将方诸这一个月的情况同自己说清楚了,再加之玉苒一路跟了金平出宫来接自己,也已将褚惟允和吴景春习武时彼此撞伤一事说了个门儿清,方时理甚至无需诊脉,都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然后入了宫,还未来得及谢罪与解释,便见方诸情况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又见盆中几次吐出的血迹,知道方诸突然昏死乃是一口气没上来所致,幸而吐出的血块不少,多少通了些心肺,若抢救及时,应是能挽回来,便连忙吼了李御医来帮忙,毕竟自己双腿已瘸,去越州已是无法上山采药。
李御医忙不迭点头,一步不敢耽搁朝宫外冲去,才想起来问问时间,便转头问道:“方医官,给我个时间!”
“明日辰时!!爷的药一定要入口!否则我救不回来了!”方时理跪于榻侧,紧紧握了方诸的手,连自己都感觉到一身颤抖,说完此话后,便抬头瞧了方海市,坚定地瞧了瞧满眼都是哀伤的太后:“娘娘,把帝师爷交给我可好?!”
方时理的话犹如一剂强心药,方海市一个激灵,将已无声息之人从怀中缓缓扶起安置于榻上,而后虚脱地站起来,让了位置于他。
方时理再也没有犹豫,撑了床榻,艰难地坐起身于榻侧,一抹眼泪,将方诸的衣衫解开,双手覆于他的心肺之间,一次又一次自下而上推起来,每推十次,便掰了方诸的口,一阵又一阵铆足了力气用尽了全力去吸,如此反复,不多时,方时理已是满口血污!!
他竟用自己的嘴,将方诸心肺之间的淤堵一口一口吸了出来!!!这过程历经了几乎半个时辰,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待方时理停下所有的动作,已经精疲力尽,身子都坐不直了,满口满脸满身皆是令人作呕的血污,唯有方诸身上干干净净,被他一遍又一遍擦拭着,不允许任何血污染脏了他。
“娘娘.....”方时理从榻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郑重磕了个响头:“时理无意冒犯帝师爷....此法乃是流觞方家世代皆知的心肺排堵复苏法,因为需要口对口,必然冒犯主子,故而这么多年,时理从未用过.....今日....今日帝师爷到此地步,时理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且帝师爷已几近弥留,万般无奈,时理用了此法.....时理尽力了.....”
众人皆是所见方时理此令人从未见过之法的施行,哪里有什么冒犯之嫌,一举一动皆是医者父母心之所为,方海市又怎么会怪罪于他!!!能得医官如此尽心尽力,不嫌弃,此乃方诸之福啊!
心下一片感动之余,方海市小心问道:“他.....可是又....逃过一劫了.....”
“时理不敢妄下结论.....但此时爷心脉是通的....但还需醒过来,再看看还有其他什么症状.....时理已请李御医快马加鞭去越州小屋寻药,若李御医一路顺遂,应可在寅时三刻赶回宫中,时理还有时间为爷制促血液畅通和清淤的药丸.....”
方海市心中一颗石头这才落了地,仔细瞧了方时理,那人自入了这屋中便一刻不停为方诸治病,自己还未细细瞧了人来,现在看起来,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在身,竟是从没有站起来过!才发觉先前玉苒说的医官一身伤病是真的。
“你.....双腿这是.....”方海市令人将方时理扶坐起来,方时理便叹了气,又将先前与众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来,方海市亦是听得唉声叹气,好在人现在活生生在面前,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也受苦了......”方海市几度叹息,不忍心道,又命了玉苒去御医馆,寻了宫中御医再为方时理调理,然而方时理只道,自己身患亡罘还未治好,此番这样救治帝师,唯恐传染给了帝师,便不麻烦御医馆的御医了,只需麻烦御医馆准备些留珠子和鱼腥草及艾条给自己便行,其余的,便自行解决,尽量不与人接触便是。
一番话又说得众人颇有些担心起来,方时理只得尽心尽力安慰道:“爷虽是病了多年,根基已损,但爷曾试毒无数,亦用解药无数,其血液中早就有抗毒性,这亡罘虽然骇人,但对于爷先前试的毒来说,并不算什么,故而爷兴许也不会患了这亡罘。”
众人这才又放心起来,送了方时理先行回屋休息,剩余的人皆至院中等候,瞧瞧之后帝师爷的变数,待稳当了再走。
总而言之,方时理虽一身伤病归来,却犹如一颗定心丸回了昭明宫,今日见他如此耗尽心血救方诸,个个皆心存了巨大感激,哪还有人再去计较他失踪一月无音讯之事,一众人在演练场讨论纷纷已久,最后竟又论回了国事,将王政霖一事与方时理失踪一事挂钩,叹道这方时理竟阴差阳错惩戒了一朝贪官,只是人已死,便不需要然方时理知道他“害”了全府上下吧,免得医官心善,多条性命因此死在其手中,他定然也无法接受。
众人讨论了之后,便道明日上朝,便可当庭奏议,将王政霖亡罘一案再度理一理,也好给天下子民一个公正公开的交代。
方诸悠然转醒,已是12日之后,这期间,国事皆已定,城中繁华归,朝中再安然,天下皆欢喜。
方时理一身亡罘也已消散,只是双腿仍未康复,每日由人抬了来方诸屋中诊治,便顺道陪一陪方诸,一陪便是一上午,直至午膳后方海市来了昭明宫,才会又回到自己的药方研究药理。
方诸果真未被染上亡罘,漫长的12日之后,待他睁开双眼,便见方时理那张期待已久的脸映入眼帘。
“时理.....”方诸并未如先前那般虚弱,许是12日沉沦式的昏睡,令身体各项机能都得到了极大的休息,此番转醒,竟能自己掀开被子起身,反倒是方时理因双腿而无法起身行礼。
“你来了?”方诸一身中衣,坐于榻上,怔怔瞧了瞧坐在面前椅子上的方时理,他笑得颇为灿烂,甚至鞠了双手来行礼,这令方诸有些恍然隔世:“我已许久未见你,你过得可好?”
“蒙爷挂念,时理.....很好....”声音有些发颤,方时理没有克制住双眼的泪水,任其流下。
“你在此等我?”方诸淡淡问道,只当方时理是激动得泪流满面,又瞧了瞧屋子,除了自己与方时理,乃是空无一人,思绪混沌之下,以为自己已遁入了另一个世界。
“是,时理等您很久了,您终于醒了。”
“我终于醒了......??”方诸瞧了瞧窗外,回头看向方时理:“阿旭呢?他可与你一起在等我?”
方时理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发觉对面的爷竟以为自己去了,而今二人已是在另一个世界相见,便连忙解释:“爷,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你明明来接的我,我听到你的声音.....”方诸并不觉得一身有何沉重感,呼吸也算顺畅,更加笃定了自己早已入了这极乐世界。
“爷,您还活着.....您还活着啊.....”方时理啜嗫着:“时理腿瘸了.....一时起不来....还请爷谅解时理无礼了....”
认真而又严肃地揣摩了方时理这番话,方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脚,细细呼吸几许,这才明白自己仍旧是有重量的,从平和中转向不可思议,又瞧了方时理泪流满面,方诸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很真实....
“你.....还活着....”方诸缓缓起身,不过两步之遥,近了方时理跟前,却犹如兄长一般蹲在方时理面前,细细将人看了个仔细,心中澎湃不已,而后一阵巨大的心酸涌入心头,颤抖了手去覆了方时理的手,重重拍了拍他:“是.....回来.....回来就好.....”
一时间二人低声啜泣,呜咽不止,令人动容。
主仆二人好容易克制了心绪,便见无暇无恙两兄弟端了东西进来,便见方诸已醒,皆是欣喜万分,继而匆匆跑去金城宫报喜。
待到方海市下了朝匆匆奔进院子,入了屋, 便见方诸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正立于窗台之下,安安静静瞧了自己来,已是满脸柔情。
“鉴明——”
“海市——”
口中唤着彼此的名字,双双朝彼此迎上去,似要将对方揉进心中。
这难得的拥抱已许久未曾这样温暖又抚慰人心过,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两颗心紧紧贴在了一起,誓要永不分开。
“我说了,会找时理来救你.....”方海市呢喃着,将头埋进他怀中。
他虽站起来还不够十分稳当,但也未有先前那般虚弱,只得揉了人的头发轻声嗔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你没有自己亲口去问?”方海市仰了头问。
“没有,”方诸低头,瞧了他最爱的人。
“你还是去问问吧,听闻是破了100个处之之身,才被放回宫的。”
“什么?!”方诸一惊,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
“他被人拐至原州花窑子,妈妈说若他能破窑子里100个处子之身,便放他回来!故而他便照做了!”方海市忍住笑:“你瞧把他憋的,100个,给他能得!”
方诸脸色逐渐阴暗,搂着方海市的手亦跟着松了,只问一句:“我的剑呢?”
方海市噗嗤一笑:“瞧你气的,和孩子一样.....”正欲将话与他说清楚来,却又忍不住 想逗一逗他:“放心,我已经把他的腿打瘸了,为你正了家风家规!”
“孺子不可教也!”方诸已然怒气冲冲,一瞬间竟觉得怀中的人也不香了,直接将人推到一边,低低咳嗽几声,便朝屋外行去。
“哎!”方海市试图拦了他,却跟在后头追了出去,罢了,就不解释了,让他自己去问吧!有些事儿,应该自己去问。
“娘娘.....帝师爷怎么了?”玉苒瞧了两位主子突然出来,那方诸更是怒气冲冲朝方时理屋中行去,连忙问了尾随出来的方海市。
“无碍,不过是去找医官算账去了。”方海市笑道。
“什么账?”玉苒疑惑。
“不成家之账!”方海市抿了嘴,瞧了那有些单薄的背影,心中已然宽慰至极。
“人生,虽坎坷,可千帆过尽,许是会有一路坦途吧。”
“娘娘,为何突然说这些?”
“没什么,”方海市瞧了瞧玉苒:“准备一下,替本宫去趟流觞,下一道旨意,方家有至勤至深兄弟二人,乖巧可爱,因父亲阵亡沙场,母亲血崩产后,孤苦无倚,帝师爷方诸怜其无所依靠,故而领养至门下为养子,日后为帝师爷方诸尽忠尽孝。”
“是!”玉苒大喜,随即令了旨先行下去。
一树霁风缀枝头,不知是雪还是花,紧紧地瞧了这历经霜雪的昭明宫院子,方海市淡淡一笑。
人生啊,苦过方知甜可贵。未来的路,还要走下去吧,好在,人还在,路便在,希望在,未来在。(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