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读前须知：

时间线在敬虫子之后

剧版设定

私设大史这个时候还没去保护罗辑

史汪在高中有过一点点交集

预警：有刀，有抹布情节（正文部分并没有请自行脑补，单纯懒得写。）有血腥味，淼淼会被虐一下身。

以上阅毕，正文开始！

——分割线——

“通过多次行动，地球三体组织已被基本摧毁，请大家不必担心。”

“人类自今始应通力合作，凝结成人类命运共同体，以对抗外星文明的侵略。”

汪淼仍像从前那样，把电视放着当做背景音，听着感兴趣的便去看看画面。但今天电视上所插播的这条新闻，他自己就是亲历者，无须多听，怕豆豆听见，汪淼便把电视关了。今天李瑶要去其他医院开会，便把车开走了，所幸纳米中心离家不远，偶尔锻炼锻炼身体也不错，汪淼这样想。

汪淼习惯于加班，自三体危机伊始，纳米中心的每一个人都神经紧绷，作为总工的汪教授更甚。夜已深，晚上十点的北京，乌云遮月，些微有些闷热的气息，不一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纳米中心拿了一把伞出门，汪淼撑开雨伞，提着包，独自走在冷风中，马路上。

在被多层加密的一个内部通讯软件上，电脑前二人对坐，键盘上手指翩飞，打出这样几行文字：

——「所幸统帅组织的聚会我们当时不在，我们也不在伊文斯的船上，要不然我们就无法为主的降临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了。」

——「的确，但你有注意到纳米中心的汪淼教授吗？那天我去看报纸，发现他接受了有关他的纳米材料“飞刃”的采访，理论上目前只有那个东西与作战中心的古筝计划有关了。」

——「你是说，是这个汪淼杀了“审判日号”上的所有人？主有没有下指令让我们除掉他？」

——「从结果来说，是的。主仍然没有联系我们。失去了伊文斯的第二红岸，我们该怎么和主联系上，还是等到主联系我们，主还相信我们的忠诚吗？」

——「那我们要去除掉这个人吗？」

——「他和统帅有过接触，是统帅的朋友。作战中心针对集会那次行动，也有这个人在。出于对统帅的尊重，留他一条命，但是不要让他正常研究下去了。」

——「好，我去想办法。智子的干扰对他似乎没什么作用了。」

十点的北京，有些昏暗，撑着黑伞的汪淼好像消失在了雨中。

凌晨四点半，当清洁阿姨看见这把伞的时候，诧异于上面的纳米中心的字样，不知何人会将其随意丢在这里，还是撑开的。万幸阿姨有些爱操心，报了警。这条路上有一家奢侈品店门口有监控摄像头，这才拍到一个瘦高男子被一伙黑衣人架走的一丁点画面。

李瑶知道，无论如何，只要汪淼要出差，或是不在家住，都会给她通知一声，但这次是个意外。她早早哄着豆豆睡下，说是爸爸一会回来，今晚的睡前故事妈妈来讲。她打了好几通电话，打不通。

待到第二天大清早大史查到李瑶电话，通知她，她才知道汪淼被拐走了。说来也是奇怪，按理来说，不会有任何人针对他们，一家人都怀着一种“常行柔和忍辱法，安住慈悲喜舍中”的一种心态来生活，也没什么存款和权势，这伙人为什么要针对他？李瑶不知道。

早上七点，大史接到徐冰冰电话，说是汪教授被一伙人拐走了。正值周末，正想睡个懒觉休息一下，但听见这事他不可能再睡了，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快速换上衣服直冲徐冰冰那里去。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汪教授的社会关系不复杂，同时，他当天是加班回来，身上不可能携带大量现金，也就是说，嫌疑人不可能是为了谋财。”

史强心思敏捷，他想到了最后一种可能性。

可能还有eto残党在针对汪教授。

一片黑暗。

目之所及皆为黑暗。

眼前仿佛没有什么东西。

像坠入深海一般，

被四面而来的压力裹挟压迫，

一只无形的巨手揉捏着自己，

唯有窒息与恐惧。

我到底在哪里...

会有人来救我吗？

记不清是多久了，大约二十年前吧，汪淼还在读高中。聪明伶俐的他跳了级读高中，准备去冲刺中科大的少年班，不过这对他来说不能说是冲刺，而是胜券在握了。

由于年纪小，在班上也不爱说话，父母是临时调在此工作，人生地不熟，朋友倒也少。一个人独来独往，虽说是调来此地，但父母经常出差，家里长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他不想住宿舍，怕，也懒得社交。

下了晚自习，还是深夜十点，下着点点小雨。深色的雨伞能让自己湮没在夜色之中，成为了心中除了数理化，啥也没有的少年的一种保护色。但清瘦娇弱的少年，早已被潜藏在暗处的危险盯上。

作为一个科学家，汪淼不信轮回。逐渐理清那天自己是如何被绑过来的，有些小细节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他被一众小混混拖进深巷里面要钱，但平日里本就节省的汪淼手上拿不出一分钱来，就被这群混混踢倒在地施虐。恍惚间听见了那巷口处有个路过的青年，又黑又壮，看着比较凶，汪淼以为又有人来对自己施虐了，但他早就不在乎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似乎是穿着自己同校的校服，背着个书包。他往里一看便知不太对劲，书包单手提在手上就往巷子里冲。那青年抡起书包就向人头上砸去，后面的过程汪淼没咋看清。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被人搀扶了起来，问到了家的地址，把自己送了回去。

眼镜碎了，所幸度数不深，背脊和腹部有些疼痛，给老师请了一周假，批了，但是汪淼闲不下来，他就在家自学，以追上学校进度。说是自学，但学着学着又去想那个好心青年是谁。既是自己学校的，哪日有缘再见，定要当面酬谢。

世事无常，没多久父母调回北京，自己也考上少年班，便远离了这所高中。来不及问那个青年名姓，依稀听他似乎自报名号，但也不重要了，人生如沧海，陌生人间此般相遇，如数学中的相交线般，相遇一次便各奔东西，再无交集。

待汪淼再一次醒来，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地板，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家里的床上，而是倒在了冷冰冰的水泥地上。双眼仍被黑色袋子绑着，万幸这绑匪颇有些人情味，还给他把眼镜放进了裤兜里。

暂时失去视力，让听力变得格外清晰。汪淼听见远处走廊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谈话。

“这是雇主的‘贵客’，可别把这人弄死了。”

脚步声四散而去，剩下几个人人似乎是朝自己方向走来。

“老大，这男的真他妈的好生漂亮。”

“怎么，你崽子还喜欢人家？”

一阵笑声。

汪淼只感觉后背渐渐渗出冷汗，袭来一阵恶寒。

“要不这样老大...您玩女人玩得够多了，要不试试新口味...？”

“哦？不错，你他娘的还真会出主意。征服那些个小娘们不过瘾。看这人长得也还蛮精致的。”

汪淼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下室呆了多久。无休止的凌辱，刺耳难听的话语，他只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秒钟仿佛变得格外漫长，虽然他知道自己的速度和相对论扯不上半点关系，纵使时间不均匀，在此也不成立，只是身心的痛苦带给他极端的主观体验和感受。

在他眼中，时间也不知是很久还是一瞬，仿若白驹过隙，又如烂柯棋缘。

自事件发生后的第75个小时。正值凌晨三点，但作战中心这个临时办公室仍有人忙碌。“查到了，就在这里。”徐冰冰从临时办公室门外走进来，一眼就见史强望着汪淼曾经在这办公室爱坐的位置，不知是发呆还是打盹。听她这冷淡报告声，把史强惊了一下，弹起身来就走。

“愣着干啥啊，走啊。”

徐冰冰只觉得莫名其妙，愣着的分明是史警官，也不知他那眼神望向那边的原因。兴许是担心人家汪教授吧。

废弃古宅，向来是奇闻异事流传之地，周围少有人迹，也成了这些法外狂徒的藏身之处。顺着点蛛丝马迹查到这里，史强不感到意外。他带着一队特警从山林抄小道接近，绕后突入。

地窖阴暗潮湿，汪淼的衬衫被天花板漏下来的雨水和说不清的脏污弄脏，睫毛微微翕动，就这么躺在一块简陋的床板上，像被人无情抛弃的提线木偶，难以动弹。身心俱疲之时，难免会去思虑生死大事。有人能找到自己吗？找到的是奄奄一息的袭击还是一具冰冷尸体呢？他不知道。来到这里大约是两三天了，只被施舍般的喝了碗粥，本就身体不好，此般折腾更甚虚弱。头上未干的血划过眼角，汪淼想要抬手去擦却失去了气力。

“老大，外面来人了，不少，比起雇主的要求，咱要不还是先走？”

闻外界风声，几人鬼鬼祟祟，低声商量逃离计划，但他们还是留意到了蜷缩在角落的汪教授。

“要不这样，大哥...”

话语未毕，史强带领特警从古宅前后突入，地毯式搜寻。

“妈的，反正基本上也躲不掉，赌一把之前先把这男的解决了。”

三声枪响。

众人逃得匆忙，那被称作老大的人胡乱对着汪淼所在方向开了几枪，便去寻小路试图逃离。虽说是随手开上三枪，但两枪命中，虽不致命，但也危急。一枪腹部，一枪大腿，身体贯穿的疼痛让本昏昏欲睡的汪淼突然清醒，而后又坠入昏迷当中。

思来想去人生当中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好像有过一次，但记不起来了，呵，我倒是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过没事，现在记起来了。

此时的地面上，枪响叩醒了所有人的耳朵，众人愣神一秒，唯史强一声打破沉寂。

“愣着干啥啊，敌人有枪，汪教授有危险！”揭开木板，一队特警冲入地下室，搜寻汪淼以及逃窜的危险分子。越往深入，鼻腔中便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前调像是血腥味和雨水，再接着往后只会让人感到反胃。

史强觉得，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的汪教授更惹人怜惜了。他在一小片血泊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湿透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睫毛微微颤动，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像飘在红色海上的一朵白玫瑰。

史强好像记得，十多年前救过一个同学，似乎也是这般模样，蜷缩着，但抱着头瑟缩在墙角，只是害怕着低声啜泣。当时他就抱着他去了最近的医院，又送他回了家。或许是那么些英雄心作祟，或许有点同情心，又或许有那么一点一见钟情。当时怎么就忘了问他是谁呢，现在想来，这少年的形象竟和眼前的汪教授有些重叠。

好多天后，

汪教授从病床上醒来。睁眼看见的第一张脸就是大史，就好像新生的幼兽将第一眼见到的动物认作“母亲”来依靠，汪淼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他对大史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说是依靠的话，好像还不足，说是爱又太过界。他就这么看了这张有些粗糙但仍充斥着英气的脸好一小会。

“汪教授，看够没？还迷糊着呢？”

“是...史强...吗...”

“如假包换。”还是一如既往那副语气，衬着模糊视线前隐隐约约分辨的人影，让汪淼知道这不是梦。

“知道不，你在ICU躺了一个多星期。”

“转到普通病房又晕了两三天才醒。”

昏迷中的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汪淼感觉自己就是在做一场又一场的梦。三体危机真的存在吗？过去的这两个多月也会是一场梦吗？还是说陷入了一种臆想的循环，自己只不过是从这一个梦走到下一个梦？他不知道。他又把那五十来天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看了好多遍，每一次回忆更比每一次回忆清晰。如果把汪淼关进一座象牙塔，他或许可以通过无尽的回忆，来打发掉余生。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向着未来的。在这样的象牙塔之中，汪教授的责任心也不可能

让他闲下来，而是操纵着他的身体去做些他能做且该做的事情。

“纳米中心...的实验...可还...顺利？”逐渐适应如何开口说话，汪淼首先想起来要问史强的事就是工作。大敌当前，若是因为他而耽搁，汪淼会在内心将自己鞭笞千万次。

“没问题，你那好学生，好像叫啥海宁的，人家都替我们汪大教授看着呢，纳米中心那边老常特地给中心领导说了啊，给汪教授批一个月的病假，不够还可以再加一点。”

“我没事...没事儿，真的。”眼睛对上焦和史强四目相对，望着人怀疑眼神，他又补了后半句。但第二天便让来探视的李瑶给自己换了台最新的笔记本电脑，远程和纳米中心的同事沟通。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但自从大史说老常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之后，汪淼和史强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从见个面寒个暄，到最后连条短信也不回。工作繁忙，对于史强的回忆也逐渐淡了。时光荏苒，也不知是哪天，汪淼在整理柜子的时候，翻到了几张带着倒计时的照片，压在最底端的，是一张合照，二人对着镜头比着一个归零的手势。照片中的这另一个男人是谁呢，老了记忆力有些不好。汪淼试图从照片的背面找到些信息，就看见照片背后一行小字：

「纪念倒计时归零。」

「史强&汪淼」

他似乎想起来了。

上一棒@牯壮壮 

下一棒@🌟陆陆叁拾陆🌟 

『地平天成』

*前行者全员现代大学校园设定

01. 

范雅萝挽着江韵清的胳膊，亲昵地撒着娇：“小清，你就陪我去看嘛~” 

江韵清实在是磨不过她：“好好好，我陪你去。你要看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唐贤平来着？” 

“对对对！就是唐贤平，我跟你说 ，他就是武警学院咱们这一级的学生，还是年级优秀学生代表呢！”

“行了行了，知道你喜欢他了，咱们走吧。”

两人来到了武警学院的训练场，范雅萝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的唐贤平，他身穿迷彩制服，身板很挺直，正吹些哨子指挥他们班的人训练。底下的人跟着他大声地喊着口号，把训练场都震得动荡。

“我就跟你说他很帅吧！”范雅萝眼睛黏在他身上都快挪不开了。

“嗯……还行吧，勉强算是……能配得上咱们范大小姐。”

这“范大小姐”可不是白叫的，他们在的这所学校是上海有名的中法合资大学，学费比起其他学校来稍显昂贵，而范雅萝的父亲范义亭，就是中方投资人里的最大股东，在上海更是有无数产业。

范雅萝听了这话自是喜不自胜，掏出手机把镜头对准了远处的唐贤平拍照。

唐贤平似乎发现了她们俩，回过头来用十分洪亮的声音对着他们喊：“对不起同学，我们这不能拍照。”

江韵清以为这已经是尴尬的极致了，谁能想到他们班方队的人竟然跟着他朝着她们俩一起喊：“对不起同学，我们这不能拍照，不能拍照。”几十个男生洪亮的喊声响彻整个训练场。

江韵清几乎要把头缩到地底下了：“我就说咱们别来吧，你看，尴尬死了啊啊啊！”

范雅萝不服气地撇嘴：“我就是拍他，又没拍他们训练。”

“反正我是要走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小清，你等等我！”范雅萝见江韵清跑走，还是跟着她追了上去。

训练结束，赵天良注意到了坐在旁边台阶上的马天目，朝着唐贤平的方向喊道：“老唐，嫂子来了！”

马天目轻轻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呢？没个正经的。”

赵天良嬉皮笑脸的：“唐贤平是咱们大哥，你可不就是咱们嫂子吗？”

唐贤平走过来一把揽住了马天目，跟赵天良说道：“我先跟你们嫂子去吃饭了，你们自己玩啊。”

“好嘞！”

马天目悄悄掐了唐贤平一把：“他们乱喊，你怎么也跟着他们乱来？”

唐贤平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们说得也没错，难道这辈子我除了你，还要跟别人在一块吗？”

马天目跟他笑闹着：“行了吧，就知道说好听的。”他拿起手机看选课表：“跟你说我要选候子川老师的社会生活公共课，你选上了吗？”

马天目就读于这所学校同年级的商学院，平时专业课和唐贤平不在一处，能一起上的公共课自然是逮着机会就一起上。

“选上了。”

马天目笑着看向他：“对了，你是不是要选裴如海老师的选修课《战术与谋略》？”

“嗯，选了，怎么？”

“我也选了那个。”

“你选那个干嘛？”唐贤平自觉这课跟他的人生规划没什么关系。

“那怎么不能选？人生处处都需要谋略。”

02.

候子川老师上课上得不错，学生们听课都听得很认真，除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范大小姐和江韵清。

“小清，你看，唐贤平也选了这个课，他就坐在前面那！”

“行行行，你跟他上一个课，咱们非常幸运。”

范雅萝微微抿嘴，她不会告诉小清，是她让教务系统的老师给她开了后门，让她和小清跟唐贤平选上一个公共课老师的。

“他旁边那个人是谁啊？”江韵清注意到唐贤平旁边的马天目，这么问道。

范雅萝抬头瞟了一眼：“不知道，应该是他们班同学吧。”

“可我看那个人不像是他们武警学院的啊。”

“管他呢，反正现在咱们有机会跟他说上话了。”

候老师课讲得好，但是也免不了灭绝人性的小组作业：“各位同学，大家可以自由组成4到6人的小组，每个小组选一个题目，到时候上来进行汇报。”

“走，咱们去跟唐贤平组队！”

江韵清捏着衣角，跟唐贤平一字一句地把范雅萝给她的“台词”背了出来：“唐同学你好，我们俩觉得你在课上的发言说得很好，想跟你一起做小组作业可以吗？”

“这个……”唐贤平不擅长社交，一时僵住，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马天目。

马天目看了看江韵清身后的范雅萝：“你就是范雅萝，范同学对吧？”

“你知道我？”

“范大小姐的名声，我还是知道的。”马天目平时游走于学校的各个机构，对校内大小事都有所了解。

唐贤平看他好像要同意，对他低声耳语道：“我不想跟别的人一起，就咱们俩不行吗？”

马天目也悄声回他：“毕竟最少都得要四个人，跟范大小姐一起做小组作业，老师给咱们打的分只会高不会低。”

唐贤平轻轻叹气：“随便你吧，你决定就好了。”

马天目转过身来对着两人笑笑：“那就咱们四个人一起吧。”

03.

范雅萝成天在小组群里唐贤平长唐贤平短，要么问他这个问题怎么答，要么关心他吃饭了没，或者关心他住得好不好。

“@唐贤平，你吃饭了吗？我家陆姨给我带了家里做的大餐，你要跟我们来吃点吗？”

“谢谢，我和天目在食堂吃过了，不用了。”

“@唐贤平，你训练累不累啊，要不要我来帮你收集资料。”

“我自己能完成，不用了，谢谢。”

“@唐贤平，咱们学校今晚有一个晚宴，我跟爸爸都在，你要不要来啊？”

“我对这个不感兴趣，谢谢。”

马天目坐在唐贤平对面，看到群里一连串的消息不由得挑了挑眉：“人家范大小姐对你这么热情，你就这么对人家啊？”

“我管她是范大小姐还是别的什么，我都照样这么对他们。”

“那你就不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吗？”

唐贤平微微一愣：“是这样吗？我还真不知道。”

马天目叹了口气，要不是他这么跟他说了，恐怕等范雅萝亲自跟他把话挑明之前，他都是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

唐贤平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既然是这样，你有没有跟他说过我们俩的关系？”

“我哪能说啊？人家范大小姐可是根高枝，多少人想攀还攀不上呢，我哪能破坏你这机会啊？”

听到马天目语中含酸，唐贤平微微弯起唇角：“那我过几天亲自去跟她说。”

“你可不要把人家得罪了啊，我准备的项目还得仰仗他爸爸呢。”

唐贤平看着眼前的马天目，笑着反问道：“那你跟我在一起，就已经是范大小姐的情敌了，你就不怕这样得罪她？”

04.

唐贤平专门把范雅萝叫了出来，刚开始范雅萝还很激动，在宿舍里跟小清商量了十多分钟的穿搭和妆容，没想到唐贤平第一句话开口就让她的心凉透了。

“范同学你好，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有爱人了，马天目就是我的爱人。”

范雅萝无法用语言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感觉自己浑身发凉，勉强用自己的理智说了一句推脱的话：“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对你没有意思，你可不要误会了。”

唐贤平淡淡地点头：“那就好，我并不是说想让你怎么样，只是觉得，把我和他的关系跟你说清楚比较好。”

“哈……我知道了，好。”

“嗯，我就说这个，没别的事了，再见。”

“……再见。”

05.

唐贤平看马天目手中厚厚的一本复印材料，问道：“这就是你那什么创业项目？写的什么东西？”

马天目把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行吧，那我到时候看。”他指了指远处的大楼：“你把它交到大学生活动中心就好，交给303的学生会长陈亨礼。”

“知道啦。”

马天目独自摸索着上了三楼，还没进303，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的说话声，似乎是谁念了一段法文，然后说着：“海大富，你看，这篇文章就应该这么读……”

“会长不愧是会长，这法语说得快要跟咱们布拉蒂尼先生一样好了！”

马天目忍住了自己想要纠正他刚才错误发音的欲望，敲了敲门。

陈亨礼马上放下了手中的课本：“啊，请进。”

陈亨礼是同年级法语系的学生，在这个专业学习可以接触到校内的一些核心人物，有时候甚至会有法方代表布拉蒂尼先生来亲自为他们上课。

“你好，我来交我的创业项目计划书。”

陈亨礼接过他递过来厚厚的纸页，随意地翻看着：“嗯……市场前景，项目内容，财务计划……你这财务计划写得也不错，评委都很喜欢这种财务计划写得好的项目的。”

马天目朝着陈亨礼笑笑：“我是商学院的，这些东西我自然要写好了。”

陈亨礼点头：“总之写得不错……马天目同学是吧？期待你在大赛上的优秀表现，来海大富这里填个表就可以了。”

“好的。”

06.

从大学生活动中心下来，前面就是学校的一片梧桐树林。马天目想着平时也不常从这边经过，正好今天去树林里散散步。

树林里的梧桐树都长得十分高大，向上的树枝参差地填满了头上的天空，几乎看不到一点空隙。风吹过树叶，树叶互相碰撞出阵阵的“沙沙”声，树林中清新的气味让马天目感到久违的心旷神怡。

他忽然听到林中传来音乐声，仔细听发现是口琴声，那人吹的应该是一首苏联歌曲，他再认真分辨，那人吹的应该是蓝调口琴，琴的音色有劲又透亮。

那人的演奏技巧很高，颤音滑音运用自如，但又能根据自己对曲子的理解，在特定的音符处添加不同的轻重和节奏处理，使得乐曲更加如泣如诉，似乎是把他自己的所思所感也全部倾注进了曲中，听得人的心也要跟着他的曲调而颤抖。

他慢慢地跟着乐声走近了，逐渐看到树下的一个人影来。那个人穿着灰色大衣，上半身倚靠在树干上，正拿着口琴吹着。

马天目不受控制地朝他走过去，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吹的乐曲十分美妙，又或许是觉得他的样子有些迷人。

演奏完毕，那人朝着马天目走过来：“你也喜欢这首歌吗？”

马天目这时才看到了他的正脸，他的脸很方正，眼神很温和，下巴上留着胡须，马天目猜想他应该是学生家长之类的人，总之年纪比他们大些。

“我以前没听过这首歌，是苏联歌曲吗？”

对方点点头：“对，这首歌叫《红莓花儿开》。”

说完这话，那人开始唱了起来：

“Ой, цветёт калина в поле у ручья

Парня молодого полюбилая.

Парня полюбила на свою беду

Не могу открыться, слова не найду!”

这几句唱完，他对马天目笑着说道：“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马天目有些脸红，过了一阵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是在把歌词翻译给他听，他刚才差点误以为这是对他的表白，这让他有些窘迫。

“你的俄语说得真好，唱歌也很好听。”

“我也会几首法语歌，你要听吗？”

“法语歌，你会唱玫瑰人生吗？La vie en rose！”这首歌学校里常常放，他和唐贤平也经常一起听这首歌，有时候也会一起唱。

那人笑了起来：“如果说一个中国人要学一首法语歌，那肯定就是这首了，我怎么可能不会呢？”

他轻轻唱了起来，如同玫瑰色的岁月从他身畔流淌而过，带着金色的辉光，洒向这一片树林。

当他拥我入怀

对我轻声耳语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他对我诉说爱语

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情话

……

听着他听得懂的歌词，马天目心中浮现起了唐贤平的身影，他想起了他们坐在一起的样子，想起他们互诉衷肠，想起了唐贤平对他远远地招手……尽管刚才才见过他，他现在却很想再见到他。

一曲唱完，马天目对他说：“你的法语也特别好，你真厉害。”他想着回去看看唐贤平，便对他说：“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我要先走了。”

那人点头：“我叫吴崇信，是学校工会的。我每周五下午都会在这，如果你还想听我唱歌，可以到时候过来。”

“我叫马天目……今天见到你真高兴。”

“再见。”

“再见。”

唐贤平见到了赶来见他的马天目：“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那我不能这么早来吗？”

“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马天目回想起听吴崇信吹口琴唱歌的震动，忍不住想要跟他分享：“我今天在学校树林见到一个吹口琴的人，他吹口琴吹得特别好……唱歌也特别好！会唱俄语歌和法语歌，俄语我不太懂，法语歌真的唱得特别好……听他说他以后还会在那唱歌，真想再去听听。”

马天目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唐贤平只冷冷地问了一句：“那个人是男的女的？”

马天目无语：“……男的。”

唐贤平回他：“那以后别去听他唱歌了，没什么好听的……”

“你干嘛……”马天目想，还好自己没有把吴崇信当着他的面给他念《红莓花儿开》歌词的事情告诉他，否则他更不知道要怎么吃飞醋。他揶揄唐贤平道：“那你给我唱什么歌了……你就知道唱你那军歌。”

“你不是教过我一首法语歌吗？我可以给你唱那首。”

虽然唐贤平不太擅长唱这样缠绵悱恻的歌曲，他的歌声比起吴崇信的，简直可以说是呕哑嘲哳，但马天目还是跟他一起唱了起来。

他的双唇吻我的眼

嘴边掠过他的笑影

这就是他最初的形象

这个男人，我属于他

他和唐贤平一起唱着歌，他看着他，想：这就是他的爱人。

07.

陈亨礼亲自通知了马天目范义亭先生想要单独见他的消息，唐贤平听得直皱眉：“这有什么事叫你通知一声就好了，怎么还有需要单独见他吗？”

“我得去的呀！”马天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没事的，我去了就来。”

唐贤平不情不愿地点头，似乎是怕范义亭把他给拐跑了。

“你就是马天目？”

“是我。”

范义亭翻了翻桌上的材料：“我看过你的几篇论文……对范氏集团几项产业的分析，写得不错。”

马天目没想过自己写的论文会到这位正主手里，一时间脸有些烧红。

“你的创业项目计划书我也看过，也做得不错，很有新意，计划也做得周详。”

他刚过了初赛，没想到这位范先生就已经把他的项目看了一遍，他低声道：“项目还有许多不成熟之处……范先生见笑了。”

范义亭放下手里的材料，慢慢打量他几眼：“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商学院的吧。”

“是的，谢谢范先生关心。”

“以后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公司工作……职位好说。”

马天目愣住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本来马上答应下来，但不知为何犹豫了。

“怎么，是不愿意，还是另有打算？”

“不是的……”马天目捋了捋自己小小的顾虑，开口问道：“听说范大小姐也是能力出众，不知她以后会不会在您的公司呢？”

范义亭当即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他们父女关系亲近，几乎是无话不说。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一位男同学，这位男同学却跑过来和她说自己有恋人了，而这位恋人正是眼前的马天目。

“雅萝被我惯坏了，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我向你道歉。”

“不敢，范小姐为人温和有礼，并没有对我造成困扰。”

“一码归一码，公私分明我还是知道的，在范氏工作只看你的能力，绝对不会因为雅萝不喜欢就对其他人做出别的决定。”

范义亭看马天目顾虑渐消，不由得把自己所想也说了出来：“更何况，唐贤平那种人，根本也配不上雅萝。”

马天目脸色一僵，这句话在他心里刺挠挠的，怎么也没法让他舒服。

“对不起范先生……但我还是要说，在爱情里并没有谁配不配得上，只有喜不喜欢。也许范小姐以后喜欢的人你并不觉得他配得上，但他却是范小姐心中认定的那个人。”

范义亭抬眸看他，对上他的眼睛马天目才觉得有些后怕——自己说了多么不合时宜的话：“对不起范先生，我失言了。”

范义亭又开始摆弄手里的文件起来：“没事，我没放在心上……我说的话仍然作数，毕业之前你都可以考虑考虑。”

08.

学校给创业大赛项目的前三名安排了线下推广活动，让评委以及相关人员体验项目内容，其他人的大多是一些商品的售卖，而马天目特别的项目则让大家共同来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眼前的这处场地装潢考究复古，马天目换了套复古西装，把头发往后梳了，简直活脱脱一副民国贵公子的模样。

唐贤平见了扯了扯他的袖子：“穿这么漂亮啊？”

马天目笑笑：“一会你们也去换衣服。”接着向来到此处的众人说道：“欢迎大家来到这里，我今天要带大家体验我们项目中的一部分——实景沉浸式剧本杀。”

范雅萝看着眼前新鲜的陈设，四处是什么巡捕房档案室、办公室，跟江韵清激动地说道：“我只玩过在一个小房间里面很多人一起的那种，现在这个感觉会更有意思！”

范义亭打量四周：“也就还行吧，现在市面上其实有很多类似的。”不过在范义亭看来，他对于整个项目的把握确实很不错，从方案策划细节到落地推进的安排都有很周密的计划，这才是范义亭欣赏他的点。

马天目笑笑：“您说得没错，这些设施是很容易复制的，但我相信在现在这个世界，一个好故事才是真正更吸引人的东西。今天要玩的故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在以后，我还会为这个项目创作出更多的故事！”

范义亭点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转眼看到一旁的裴如海，朝他搭话：“裴先生，你也在这？”裴如海是从军事部退下来的颇有名望的教师，连范义亭也对他有几分敬重。

裴如海朝二人微笑：“天目可是我最好的学生，许多我们学院的人都比不上他，我自然要来捧场了。”

“马天目，看来赏识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啊。”

唐贤平见马天目与这二人在此其乐融融，忍不住要去打扰他：“天目——你看我换的这衣服怎么样，够帅吧？”

另外二人知趣地退到一旁说话去了，唐贤平一身制服配上他挺拔的身姿，英气逼人，马天目笑眼打量他：“嗯，确实很帅。”

剧本杀体验结束，大家都被里面荡气回肠的故事所打动。

范义亭点头称赞：“这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前行者》？嗯，立意好，故事精彩动人，确实不错。”

江韵清见了也上来对马天目说道：“这是你写的？我没想到你还会写这种东西，写得还挺好的。”

唐贤平回道：“他写的东西多了去了，有很多估计都是你们爱看的。”

“我们爱看？”江韵清想了想，对马天目眨眨眼：“那意思是，唐贤平不爱看喽？”

马天目知道自己平时写的那些什么痴男怨女的故事唐贤平并不爱看，也没有回答，却听唐贤平说道：“这次的这个故事，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嗯……”唐贤平低头想了想：“就是这个男主角二号，和男主角的立场不一致，总是要和他对着干，真是烦人。”

马天目笑笑：“那可能，他也是坚持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呢。比如你想想……假如现在我跟你的立场不一致……”

唐贤平当即回答：“那不行，我一定永远忠诚于我的国家。”

马天目笑着看向他，眼中闪烁着亮光：“那还好，我们现在是站在一起的。”

“你当然得和我站在一起。”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把马天目的腰揽了过来。

不知是谁说的让大家拍个照留念，衣着复古的大家都一齐聚了过来。马天目打量眼前众人，颇有一种穿越之感，陈亨礼跟他的小跟班换的一身制服，两人互相吹捧的画面倒让马天目不由得一笑，裴如海老师换了一身长衫，也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他转眼忽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是吴崇信，他有些惊喜：“你怎么会在这？”

吴崇信笑笑：“我是小清的家长，听她说有一位马天目很厉害，我想应该是你，所以就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你的故事写得很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

“我一直觉得这些先辈们的故事很感人，所以……”

唐贤平不知从哪冒出来插到他们俩中间，对着吴崇信笑笑，转向马天目道：“咱们快去拍照吧。”

三人停了话一起走向拍照的地方，大家都站好了要让马天目站中间，他笑着拉了唐贤平站过来。

“大家都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要准备拍了啊……”

他们二人互相整理了对方的衣领，相视一笑后看向了镜头。

“三、二、一，茄子——”

马天目看着他们刚才照的照片出神，照片背后的场景和他们穿着的衣服让他有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他们真的成了故事里的那些人，但照片里的每个人却都开心地笑着。

他会偶尔沉浸在那个故事的世界中，什么浓烈的爱恨情仇，无数惨烈的牺牲，他会觉得他们都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但看到这张照片，又会莫名地扬起嘴角，大家现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

“天目，愣着干嘛呢，我们走吧。”

他抬头看唐贤平，忽然想到了那首歌。玫瑰色的人生，玫瑰色是什么颜色呢？红色，粉色，或者是白色？

但他此刻知道，玫瑰色是现在这样，是一种幸福的，仿佛粉金色阳光的颜色，就这样照在唐贤平身上。

他挽起他的手：“我们走吧。”

*是衍生，衍生，衍生，周乙x徐天，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洁癖党意外刷到请自觉刷走。

*R，先婚后爱，abo世界观，有暴力刑讯情节，生怀流，具体预警见红白（以防被🍎）

*红白搜索“乙天 风雪”即可，图上为部分正文。

*祝张鱼旦破壳快乐

私设史强抚顺人，汪淼土生土长北京人，ooc归我
全文2.6w字，且是tbc

是我写的太细节了，史汪的行程轨迹说白了就是我自己的行程轨迹，我像在写回忆录一样

目前好像是从早吃到晚？很日常的逛大街文学

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第零次回家

 by 暮朔

                              前夜

一

“呦，下雪了。”火车还有一段距离才进站，但是史强和汪淼早就站在了车厢口。史强隔着升起的白色烟雾望向窗外，窗外有星星点点飘舞的雪花。

火车闯过山海关已经是三四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太阳刚刚落山不久，天空还尚存一丝光亮。晚霞随着暮光在平原的尽头漫延开来，紫色慢慢占据整片天空，然后渐渐暗下去，最终变成铺天盖地的黑。

铁轨两旁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傍晚的天空一样，静得可怕。凝重——这是汪淼在看着火车驶出山海关站又一头扎进那黑白色土地的一刹那，脑中瞬间且仅能冒出来的词语。他虽然也是北方人，但是他所生长的北京和关外东北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地，华北平原和东北平原的感觉迥然不同。华北平原的日落是明朗的、温暖的，太阳虽然即将落下，但是在太行山上露出的顶端一点，像山顶镶嵌的一块光彩夺目的珍珠。东北平原的日落是凝重的、庄严的，太阳是一团发着火红光芒的球体，轮廓清晰可见，她嵌进色彩分割严格按照彩虹七色的漫天晚霞里，随着火车的疾驰在平原上的杨树林中跳跃隐现，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滑落，稍一个不留神，那红球便只剩下了不到半圆。

华北平原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下雪，平原上只有厚厚的黄土和麦子被收割后留下的矮矮的秸秆，放眼望去，是单调的黄色，无聊又荒凉。东北已经下了初雪，覆盖在黑色土地上的是一片一片的白色和从中悄悄探出一点头的黄得发黑的秸秆，远处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杨树，既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抵御不怀好意的敌人。

绿皮火车就被袭裹在这蓝黑色的天地间，缓慢悠闲地向前晃去，轮轴与铁轨碰撞的哐当声在夜晚更加明显，再加上车厢中没人说话，世间仿佛只剩了这一种单调的响动，哐当，哐当。

汪淼和史强都在看窗外的原野。汪淼端着相机，按动快门的频率很高，他真的恨不得将这壮美的景色一帧不落地摄入他的胶卷里。史强只是坐在床上，头靠着窗，看一眼汪淼，再看一眼快速向后倒退的树和草，然后笑笑。他敲了敲窗户，对着汪淼说：“就这景儿，从小看到大，我都有点儿看腻了，你还挺爱看，咔咔拍。”汪淼瞥他一眼，撇撇嘴，注意力又聚焦到镜头上。

“嘴里说着不爱看，你看你那嘴角，都快扯上天了，你看你那眉毛，飞的跟啥似的。”汪淼没再看史强，眼睛贴着取景器，在轻轻按下快门又拍了一张照片后，轻轻吐出这句话。他知道史强在笑他过于激动，可史强自己的面部神态也早已出卖了他的真实心境。

被汪淼轻松戳穿内心想法，史强明显有点绷不住面儿，他沉默地看着窗外，撅起嘴皱起眉头。汪淼自然不搭理他，车厢里只剩下快门的“咔咔”声和火车的“哐当”声。最后还是史强打破僵局，他抓起桌子上的两桶泡面，“腾”地站起身来。

“饿了，去泡面。”

汪淼浅笑，“去吧，我也饿了。”史强朝汪淼努努嘴，快步朝热水间走去。

二

ETO被剿灭，史强对汪淼的保护工作告一段落。汪淼继续每天沉浸在纳米实验室里，史强则被派去进行下一项任务，两人都忙得理所当然，不过他们还是会偶尔聚一下，吃一次卤煮，谈一回天。但是每次汪淼问起史强的病情，总是会被史强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这时汪淼的酒杯里总是会被盛满了酒，对面的史强一口闷，自己也只好无奈地举起酒杯，将欲说出口的质疑与不满再次全数咽进肚子里。

那是一个平常的冬日傍晚，那天的汪淼挺高兴，实验室的一项数据被证明与理论值完全吻合，这无疑是“飞刃”朝量产目标的一次重大突破，实验室里充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汪淼虽然平时教导他的学生和实验室工作人员不要兴奋于一时的成绩，可今天的数据是自己从头到尾一步不落地检测的，当电脑最后显示出一个大大的“MATCH”时，说实话，汪淼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他对人群宣布了最终结果，随即大手一挥，“提前下班！”整个国纳中心的欢呼声不亚于庆典上的鸣礼炮，响亮且欢乐，有人飞快地整理资料，有人已经穿好了大衣。汪淼看着办公室里的人躁动却不躁乱，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他摸出手机，打算和史强分享这一喜悦。

电话拨通的那一刻汪淼还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忙人史强竟然有空接自己的电话。

“呦稀罕事儿啊汪淼，没见过几次你主动给我打电话。咋了？”史强钻了汪淼愣神的空，倒是先开了口。

听到听筒那段熟悉的声音，汪淼回过神来，接上史强的话。“啊，没啥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请你吃饭吧。”然后他就听到史强“嘿嘿”的笑声。

“汪教授你可太逗了，就请我吃饭呗，没问题，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你在纳米中心吧，别动弹，我去接你。”

汪淼听到听筒那边传来衣服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史强已经准备动身了，他一边跟史强打电话一边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汪淼仰在皮椅背上，闭起眼开始回想实验过程，今天是个好日子。可史强的那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反复在他的脑中播放，令汪淼生出一丝疑惑。他是为了附和自己吗？但是那语气好像也不太像，或许是他今天完成了一项大任务？那确实是一件大喜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的汪淼决定不再瞎想，待会问问史强便是了，他站起身，穿好大衣，走到窗户旁边，开始张望从远处驶来的车辆，分辨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史强下车后习惯性的往楼上窗户瞅一眼，一眼就瞅见了立在窗户旁边的细长一条的汪淼。汪淼一秒不落地盯着楼下，自然也看到了史强，一个短暂的对视后汪淼朝史强打了个手势，随后他便消失在了史强的视线里。

史强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心跳那样一起一伏，只不过这火星明暗的速度很快，史强试图以深呼吸来放缓火星跳动的速度。汪淼远远地看到这点火星，他皱起眉头伸手把烟从史强嘴里抽出来。

“少抽点儿烟，你那身体不行。”汪淼看着史强还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抽了半根的烟，毫不留情地把烟扔到了地上，皮鞋尖碾过烟头，将那燃着的火星压灭。

史强知道汪淼是为了自己好，可他还是梗着脖子倔着脾气朝汪淼辩解：“你看我这身体，杠杠的！还天天上班呢！”说着还拍了几下胸脯，“咚咚”的闷响听上去确实很健康。汪淼也拿他没办法，抬眼朝他笑笑，摇摇头，又低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一看到这，史强就知道汪淼气消了，他又换回那副嬉皮笑脸的样，也拉开车门，拱进驾驶位，手把着方向盘，脸却不安分地朝汪淼凑过去。

“汪教授想请我吃点啥好吃的啊？”

“卤煮。”

“呦。”

原本想从汪淼口中听到一些高档西餐之类的史强有点失望，但是汪淼主动要求去吃卤煮又让他感到开心。他把脸转回来，拧动车钥匙。

“得嘞！”

晚上六七点的卤煮店正是用餐高峰期，店里人满为患，史强和汪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小角落坐下来，服务员走过来，还没等她开口，史强就大手一挥：“老三样儿！”史强的老三样指的是卤煮、馅饼和小米粥。他们是这里的常客，所以服务员很快领悟到史强的意思，她朝二人点点头，在记事簿上写下几个字，转身离开了。

汪淼显然想叫住服务员，但是她忙得很，只一瞬就消失在二人面前，汪淼只好作罢，转而拉拉史强的袖子。

“今天我请客，不用给我省钱的，咱再多点几个菜吧，再要瓶酒......哎你今天没要酒。”

史强敲了下他脑门。“搞实验搞蒙了？咱俩都喝酒的话谁开车？酒驾抓得可严呢！再说，咱就好这几口，其他的，吃不惯也吃不下了。”

汪淼笑了笑，他确实忘了开车不喝酒这点。做实验让他的大脑过于紧绷，是时候吃点东西放松下来了。

卤煮很快被端了上来，俩人都被眼前的美食吸引住了，掰开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这桌子一时间安静下来，旁边几桌爷们的划拳声和妇女的家常仿佛来自天外，进不到他们的世界里，难得轻松的时刻，二人都在尽情享受。

一碗小米粥下肚，卤煮也就着馅饼吃得七七八八，史强保持着在军营里的吃饭速度。汪淼吃饭则要慢上许多，也无不显露着知识分子的优雅。史强捧起碗几乎是往嘴里倒粥，汪淼拿勺子一勺一勺舀起粥，再吹凉，最后才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吃卤煮也是一样，史强一筷子夹得满满，张开大嘴就往里塞，把一张嘴塞得鼓鼓囊囊然后开始大嚼特嚼；汪淼精挑细选出一片泡满汁水的猪肠，再放进齿尖摩擦，细细咀嚼后才咽下肚。其实他还是不太能接受卤煮的材料，但是汤水又很好喝，所以他总是习惯用汤水的香咸味抑制他内心的抵触。史强说他吃饭像猫吃猫食儿，不仅吃得少，还优雅。汪淼不可置否，但他知道史强永远不会对他不耐烦，于是他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风格。

今天照常又是史强风卷残云过后欣赏着汪淼优雅的进食动作，不过今天的史强又有些不一样，汪淼感觉。他除了看自己几眼外，更多的注意力用在了一遍遍将碗筷摆正摆起，明明已经摞好了的碗筷又被史强悉数拿下再重新摞起。汪淼心里奇怪，这人怎么突然有强迫症了吗？想要开口询问，可当下的他正在跟一块怎么咬也咬不断的肉筋作斗争，嘴里有东西，自然不好开口说话。可还没等汪淼战胜那块肉筋，史强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带你回我家看看吧。”史强猛地抬起头盯着汪淼说。话来得太急，汪淼猝不及防，那块肉筋差点滑下去噎住他，他连忙抽一张纸吐出肉筋，又大喝一口小米粥，也不管还热不热，匆忙咽下后，汪淼才抬起头看向史强，史强仍直直地盯着他，眼神坚毅如那次与ETO对峙。

“啊？”毫无心理准备且还没回过神的汪淼只能说出一个简短的字符，来表达他的疑惑。

史强表情缓和下来，伸手摸摸汪淼的头发。他以前也老爱这么干，美其名曰“摸摸毛吓不着”。汪淼没管他，汪淼继续呆呆地看着他。

“嘿，我是说，除了那次去齐家屯，你是不是没来过东北啊？”汪淼猜不透史强此时的心境，他只是看到史强的眼神突然开始飘忽闪躲，手抓了抓头发又挠挠耳朵，满身的紧张不自在。

“去过的。”汪淼平静地回答史强，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家在东北？那你带我和丁仪去河北看虫子的地方是哪儿？你不是说那里是你老家......？”

史强显然早有准备汪淼会问这个问题，他笑着回答他：“知道老家和家的区别吗？”

汪淼怔怔地看着他，在科研上颇有建树的汪大教授显然对这些乡土问题不甚了解，他只是眨巴眨巴眼，那是让史强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史强伸手从牙签盒里抽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眼睛没完全看着汪淼，开始讲他的往事。

“我老家是河北的，这不假，我户口本上的籍贯就是河北，那是我爷的家。这不是之前打仗嘛，再加上各种灾祸，那阵好多人都往东北跑，我爷一大家子也跟着别人逃难去了东北，生了我爸，后来有了我。虽然也回来过几次河北这边，但那也只是放假过年什么的偶尔一次，我还是生长在东北的，所以我其实是东北人。抚顺，小地方，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汪淼没搭腔，他在消化着史强这一大段话。史强说他是东北人，仔细听来他好像确实有东北口音，但是若是他不说，汪淼也不会察觉。

“嗯，你家我还真没去过。但是听说过，雷锋的第二故乡嘛。”汪淼长舒一口气，很轻松地接受了史强的说辞。史强好像猜到了汪淼的回答，他看着汪淼，咧嘴一笑。

“那成！我刚结束一个大任务，老常给我放了几天假，我也好久没回去过了，今儿想回去一趟。哎你刚才电话里跟我讲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咋啦？实验成功了？”汪淼觉得史强说话没有逻辑，想到啥说啥。

“阶段性的一点小成绩，一个重要数值与理论值完全吻合了。”但是他还是回答了史强的问题，顺带想起好像真的一直没告诉史强今天到底怎么好了。

“呦，大成绩，汪教授棒棒的！”汪淼看到史强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狡黠地眨了下眼。

“你为了这个数值也费了不少心血吧，该休息一下缓几天了，带你回我家，玩几天。你那实验室让小孩儿们锻炼锻炼，得练练他们的能力了。”史强冲着汪淼笑，汪淼在那笑容里看出了喜悦、激动、邀请、期待，和一点点计划成功的得意。

汪淼于是想起史强在电话里回他的那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原来史强说的“好日子”是他将要放假回家。哦，或许他在那个时候就感觉到了他和汪淼的日子好得巧合，进而打好了全面算盘，最终目标就是要带着汪淼一起回家。而史强说的话又不无道理，他的确为这个数值付出了很多，在实验室通宵了好几晚，又消耗了大量的材料资源，身心俱疲，机器也有大量损耗，这几天不适合再大刀阔斧，只研究一些日常数据足矣。而那些孩子的能力也确实需要锻炼，考验一下他们在总工不在的情况下，会做成什么样子。

以上是汪淼内心的想法，当然，他自己也承认，这些更多的成分只是借口罢了。虽然史强跟他说的话像是命令，但他一看到史强眼里的那一份诚挚的邀请与强烈的期待，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史强伤心和失望的样子。

“好。”只短短一个字的时间，汪淼已经感受到了史强胸膛温热的温度。

三

越是靠近抚顺北站，雪下得就越大。史强看着窗外密度逐渐增大的雪花愈加兴奋，一口烟吸老久，然后烟气再从鼻腔里缓缓飘出。汪淼只是伸手扇了扇飘到他跟前的烟雾，没太去管史强，他也知道史强现在有多么兴奋。

窗外的雪突然下小了，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往上一瞄看到了顶棚，火车进站了。火车进站时的呜鸣声很大，在安静的车厢中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震耳。列车呼啸着驶入站台，强烈的气流将站台外安稳飘落的雪花裹挟进站台里，它们被迫毫无规律地拍打在车窗上。

史强的一支烟刚好抽完，他把烟头摁灭在灭烟处，没再去掏裤兜里的第二只烟，而是转身背起自己的大背包。

在背起背包前，他稍稍拉开了背包拉链。在满满当当的背包里的最上面，有一顶黑色毛线帽。他抓出来帽子撑开抖了抖，随后把它扣在了汪淼毛茸茸的头上。史强双手拽着帽子往下拉，保证让汪淼的两只耳朵都被温暖的毛线料包住，然后他轻轻拍了拍汪淼的耳朵，咧开嘴笑。

“正好！你头型也挺适合这帽子的，戴着保护点儿耳朵，这大晚上的小风真刀人啊！”

因为这次说走就走的旅程太过突然，汪淼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有些忙乱，一个没注意就落下了帽子。他还在发愁到了东北怎么办，仅凭他羽绒服上的帽子可能起不到太大的保暖作用，这边史强就像是汪淼肚子里的蛔虫，早已猜到汪淼的失误，然后什么都给他准备得妥妥当当。

想到这里，汪淼也笑了出来。笑容牵扯着脸部肌肉一动，帽子也跟着动。他往下拉拉帽檐，抬头跟史强说谢谢。然后他发现史强已经整理好东西背起了背包，他自己没戴帽子。

“史强你......？”史强顺着汪淼的眼神往上看，发现他在担心自己。他觉得汪淼真可爱。

“嘿！我这皮糙肉厚的，没事！倒是你这个大科学家可不能给冻坏喽！”看到汪淼忧心忡忡的眼神没变，本就亮的大眼睛被车厢里的灯一打光，更显得水灵得像是要哭出来。史强最受不了汪淼这个样，他微微点头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

“这样行了不我的淼淼啊？”汪淼没说话，他只是眨了下眼就转过身去，身体正对着车门，脖子往前伸着看前方的站台。

史强知道自己勉强过关，他也朝前一步走到汪淼身后，然后双手捏住汪淼的肩膀把人往回拉。

“别贴车门太近，危险。”汪淼的重心在前半身，被史强忽地一拉还真就失去了平衡感，一个趔趄往后退，靠在了史强怀里。这是俩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一时间他们都一怔，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火车门正好打开，史强连忙放开汪淼，汪淼也提起他的行李箱，率先跨步下车。史强也提溜起堆在地上的包袱，跟着汪淼也下了车。

一踏上北国的土地，刀子一般凛冽的寒风就冲着他俩——可能更多的是汪淼，扑面而来。史强更像是在享受，他闭上双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就是这种清冷的感觉！很舒服。空气是薄荷糖、是丝滑的细线。东北冬天的空气不像北京那样是一团浆糊，也不像南方那样是一把锋刃的秦剑，她寒冷，人们却能在这种冷中感觉出一种温暖，那是母亲双手的温度，母亲用她宽厚的掌心抚摸游子的脸颊，游子便找到了家的方向。

夜半的火车站台被昏黄的灯照亮，灯里映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它们似乎不着急落下，总是会在风中打几个旋，然后再缓缓飘在站台上。旁边的火车已到了终点站，他也休息下来，车头不再发出嗡鸣。世界安静下来，只有史强的靴子踏在石砖上的“嗒嗒”声和汪淼推门时门发出的“吱——”声被传的很远。

检票，出火车站。抚顺北站被修建在一排长台阶上，刚出火车站的人可以稍微俯瞰北站广场和不远处的几栋楼房。史强和汪淼刚推开车站大门就进入了一个满是雪的世界，二人的鞋子踩在雪里不约而同地发出“嘎吱”的声音。雪是半夜下的，所以他们的脚印是这一大片雪上唯一的痕迹。两人都往前走了几步，但并没下台阶。汪淼站在台阶上哈气，他看到一团浓浓的蒸汽从他嘴里跑出来，然后被风吹散在雪中。他们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正好雪突然变大，那由小雪花黏在一起形成的大雪片好像也连成了一片，像棉布一片接着一片地盖在他们的身上和地上，密密麻麻的叫人看不真切广场灯的光。汪淼立在那，对着壮美的雪景发呆，他旁边的史强显然不像他这般闲情逸致，他已经绕着汪淼转了好几个圈了，掀开袖子看手表，又转过头去看高耸的钟楼。就在这时，钟楼里的大钟敲响了，“当——当——”两声。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史强踢了一脚雪，暗骂了一句。

“这小子，告诉他两点前到，现在还不来！等会儿我可得说说他。”

他蹲下身去，随手抓了一把雪揉成一个雪球，然后朝远处的黑暗扔去。汪淼顺着雪球的走向看到了一团黑影正向他俩跑来，史强也看到了，他咧开嘴一乐。

“嘿，说曹操曹操到。”他转头看看汪淼，又朝那黑影努努嘴，向汪淼解释。

“我朋友，被我叫来接咱俩的，住的地方看他安排。”汪淼看着那团黑影，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机械地点点头。

“走吧。”史强下了台阶，汪淼也跟着下。这台阶本身就不太宽，被积雪和一小部分已经结冰的雪一霸占就显得更窄了，下脚要看好虚实，选好地方。汪淼几乎一直在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实每一步，史强很兴奋，所以他走得比较快，而那团黑影也快要跑到台阶下了。人没见到声先碰面，史强和那团黑影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喊声。

“老边！”

“大史！”

然后两个结实的胸膛就撞在了一起，伴随着他们豪爽的笑声。

简单的见面招呼后，史强揽过一旁的汪淼向来人介绍。

“给你介绍一下啊，这是我的好伙伴，好战友汪淼！人可是大科学家，太空电梯知不知道？人家现在研究的东西叫“飞刀”，将来就是搞那个电梯的。”

“飞刃。”汪淼知道史强喜欢把“飞刃”说成“飞刀”，就凭他已经纠正过他无数次后仍无果，再加上古筝行动的实践，还有汪淼猜想的对于史强来说，“刀”比“刃”更有攻击性......总之，汪淼尊重史强的喜好，不过他仍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纠正史强的错误，史强也总是笑呵呵地改，然后下次再犯。这像个游戏。汪淼想。

“诶是是，飞刃。”史强又嬉皮笑脸地改正了错误。

“科学家！厉害！感谢您为人类的贡献！”老边听到汪淼的身份，态度变得恭敬起来，他诚惶诚恐地伸出手，汪淼连忙握住。

“谢谢您！”汪淼朝他鞠了一躬，老边也朝汪淼鞠一躬。正当汪淼还想再鞠躬的时候被史强拉住了。

“我说你俩别搁这扯了。边儿啊，咱俩住哪了？”史强略带嫌弃地看他俩，说着话的功夫一根烟已经被点燃，一缕青烟混在白雾中一起飘散。老边看着他笑笑。

“果不其然，还在抽烟。”他似乎是摇摇头，对史强没办法，然后又看向汪淼。

“你们就住我家二楼吧，正好我们刚搬去新房子。”

“啥时候买的房子？那你二楼卖了吗？”

“前不久买的，二楼毕竟是我妈的房子，这三楼是咱家自己的房子。”

“三楼二楼离的不远，有啥事随时找我啊。”老边迈开步子边走边说，史强和汪淼跟在他身后。

“先带你们去二楼，把行李放下，完了去吃饭，这么老长时间你们肯定累了，请你们吃大肉面。”老边拉过汪淼的行李箱，对二人说。

史强又乐。“你这挺好，大肉面好哇！但是都这个点了，还有饭店开门吗？”

“七路车站有个面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这次老边没回头，风把他的回答带给史强和汪淼。

“哎那天丰大抻怎么事？”

“他家晚上九点就关门了，你想吃明天带汪教授吃吧。”

“哦。”

后来史强逐渐走到老边身边去了，他们在叙旧。史强离开抚顺已经十多年了，上次回来也是在五六年前，他觉得抚顺有变化，至少他旁边这个男人已经从小伙子变成了爸爸。他想找出这些变化，既是想回忆过去，又是想能让汪淼对他的家乡有着更详细的了解。汪淼一个人跟在二人的身后，时不时举起相机对着树杈就是拍，大雪被定格，衬着暖黄色的路灯显得宁静又温柔，这也是汪淼对抚顺的第一印象，她在雪夜里安静地睡着，远处的狗叫和鸡鸣反而更加衬托出夜的静。

走了不远一段路，老边领着史强和汪淼拐进一排排楼房间，在一片小树林前，他停了下来，指指树林对面的一栋楼。

“这三楼那个窗户就是咱家，你们啥时候有空带你们上去看看。”老边仰起头望向那扇黑暗的窗户，窗户里面是他正熟睡的妻子和女儿。

“孩子多大了？”

“三岁了，可淘了，一天天净把抽屉一拉一倒就跑。”老边虽然说着自己孩子的淘气事，可嘴角藏不住的笑还是显示出了他的幸福。

史强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团黑色看不太出来什么，他笑笑说：“行，等我俩有时间一定得让你好好带我们参观你的新房子，看看我小宝儿。”

三人继续往前走，二楼离三楼不远，没几步就到了。老边开门开灯，再帮两人把行李放进屋。

“这房子正好有两个屋子，够你俩睡了。厕所洗澡啥的都好使，就是厨房用不了，也没冰箱，你俩可以去我那吃饭，下馆子也成。钥匙在门口的鞋柜上，这几天记得随身带着。”他向史强和汪淼介绍房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史强把自己的行李箱拉到了汪淼的箱子所在的房间里。

“差不多了，你们应该也饿了，咱出去吃饭吧。”老边带着两人从楼后直接绕到市场路口，再从路口走回大道上，面馆也离得近，拐个弯就到了。

三碗热气腾腾的大肉面被端了上来，汪淼的眼镜被糊了一片，他干脆摘了眼镜大口吃面，吃一口面喝一口汤，热了就吹一吹再入口，

他爱吃面条，也的确饿了。史强第一次看到这样“不优雅”的汪淼，不由得瞪大双眼，然后往二人的杯子里都倒满酒，拿起自己的酒杯，和汪淼的杯子碰一下，随即一饮而尽。汪淼抬头，将嘴里的面条咽下，也拿起酒杯，和史强的空杯子碰了一下，仰起脖子把酒喝光。喝完他还朝史强转转杯子，笑一下，像孩子向大人炫耀他的一百分。

史强明白汪淼的意思，旁边还有人，他不好意思摸汪淼的头发，于是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头。

“好！淼淼厉害！”

风卷残云后，三人挺着饱饱的肚子往回走，吃面让人全身发汗，冷不丁走出室内，一阵小风吹过，激得汪淼打了个寒颤。

史强见此情景，三两步走到汪淼对面，先是紧了紧他身上的羽绒服，又使劲往下拉那只毛线帽，劲使大了，眼镜腿被帽沿压着翘起，帽子顺势挡住了汪淼的眼睛。他无奈地笑笑，折起帽沿看向史强。他看到史强的眼里满是担忧，史强同时也在注视着汪淼的双眸，他看到雪和灯光映进汪淼的眼睛，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笑着对他说“没事的，谢谢你呀。”

“淼淼的眼睛真漂亮，想亲一口。”史强这样想着，但与此同时，他只是浅浅地揽了一下汪淼。

三人回到二楼，老边将他们安全送到后就走了，毕竟第二天他还要上班，剩下史强和汪淼默不作声地整理行李。汪淼当时是看着史强拉着他自己的箱子进了自己的房间，老边并没有察觉，他也没吱声。现在他看着正在铺床的史强，依然没吱声，他默许了这件事——两人同住一间房，甚至是同睡一张床。

洗漱完毕，史强和汪淼相继躺到床上。关了灯，世界一片漆黑，汪淼早就闭上了眼睛，可史强睡不着，他瞪着眼珠思考这几天的行程安排。

“明天带你去大坝滑冰吧，然后去南站逛逛。”

“嗯。”汪淼发出一个黏糊糊的音节，他其实没完全睡着，他也知道史强并没有睡。

“去吃抻面，晚上去南站步行街看看。”

“好。”汪淼轻笑，饶是他们刚刚才吃过饭，听史强这么一说，他不禁又饿了起来。

“别想了，睡觉吧，早上起来再看。”他转过身面向史强，被窝里的手去找史强的手，然后拉紧握了握。

史强立马反握住汪淼的手，他死死地握着不松开。

“嗯，晚安。”

“晚安。”

两只手仍然紧握在一起，两个人都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一天

四

由于生物钟作祟，天刚亮没一会，两人就都醒了过来，汪淼甚至比史强还早醒来了一小会儿。醒了他也没有动，只是坐直身体，下半身还裹在被子里，活像一条美人鱼，静静地望着窗外刚升起不久的太阳和屋里的被阳光照射到的上下沉浮的灰尘。史强睁开眼睛，先是被阳光刺激到而揉揉眼，等他清醒后，第一眼就看到床上那条正愣神的美人鱼。

咧嘴一乐，史强今天心情挺好。“早上好啊美人淼。”

“啥？”史强开口，汪淼才从他的物理世界中回过神来。

“没啥，早上好！咱俩起的都挺早，一会儿去北关市场吃个饭吧。”史强拍拍汪淼的肩膀，跳下床径直走向厕所。

汪淼摸摸肚子，明明几个小时前的半夜刚吃过东西，这胃竟然已经开始饿了起来。又是一句简单的“好”回应史强，他也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去洗漱了。

早上八点正是早市的高峰期，蹲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小贩们不断吆喝着，几个高级一点的用大喇叭，那些没有设备的人就只能更卖力的扯开嗓子喊，一来二去地还真吸引了不少顾客。老头老太太们开始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菜价、讲价、最后把自己的“战利品”扔进兜子里，继续奔向下一个“战场”。早餐店有好多家，小馄饨一秒一个成型在摊主的手掌心里、刚出锅的包子和馒头掀起的蒸汽一窜三尺高、油条被咕嘟嘟的油泡托起又被筷尖怼下去直至变成金黄色......种类繁多，飘香四溢，过路的人即使不去吃，也大多都要被这种活力所吸引，探一下头看去。

“吃点啥？”史强看着汪淼，汪淼每经过一个铺子，就要花上一点时间来观察食物的形成，史强刚开始还不太着急，因为他不饿。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史强的肚子败下阵来，他无法制止不断的肠鸣，终于着急地问还在不紧不慢的汪淼。

“吃啥都行，你来定。”汪淼仍在观察人间烟火气，只是敷衍了史强一下。他们正好经过油条店，于是史强干脆直接拉着汪淼往里走。

“来吃大果子吧！我也想吃了。”

汪淼被史强拉进去前还不忘扭头看正在锅里翻滚的油条。

四根油条整齐地横放在大盘子里，油条上是两个甜甜圈，两大碗豆浆和两大碗豆腐脑也被端上桌，静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史强端着碟小咸菜坐下，他看到汪淼并没有动筷，而是端详着那碗豆浆。

“汪教授又在思考什么问题呢？快吃饭吧。”

“我问你，这碗豆浆是静止的吗？”

“那它就搁那放着不动，也没洒，那不就是静止的吗？”史强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干懵了。

“但是其实它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着，这碗豆浆里有无数的水分子，它们一直在无规律地碰撞，一直在运动。”汪淼试图向史强解释，可史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此时的他更专注于如何将裹满豆浆的油条放进嘴里还不会让豆浆滴落，所以他只含糊地回应汪淼。

“嗯嗯......一直运动，你看这豆浆现在流进我嘴里了，这是不是就是运动了？”

“......”

“我说你啊，别一看到啥东西就开始想这些，尤其是大早上，累脑子。吃饭。”史强说着伸手过去舀了一口汪淼的豆腐脑，然后就着汪淼微张的嘴塞了进去。汪淼没有反抗，他接过勺子，开始自己喝起了豆腐脑。

“甜甜圈，吃，咱俩一人一个，这个甜，干吃也好吃。”史强又递给汪淼一个甜甜圈。“你那豆腐脑也就着点东西喝，要不咸。”

汪淼接过，咬了一口。甜甜圈很甜，又被炸得蓬松软腻，和咸的豆腐脑卤汁一搭配，立刻让汪淼的味蕾大动，肚子也开始有了饥饿的感觉，于是他也抓起油条，开始大口吃起来。

他们吃得很快，没一会就把所有的油条消灭干净。

“一会儿带你滑冰去，完了咱就去南站逛。”史强摸着鼓鼓的肚皮，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汪淼拄着腮帮子看史强，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先回了趟二楼，汪淼接了一瓶水放进包里，又要去拿面包，被史强拦下。

“咱一会有的是吃的！不用带这些东西了，拿瓶水就行。”史强又伸手把汪淼包里的水掏出来装进自己的背包里。“我背着。”

两人出了门，往公交车站走去。史强背着包蹦蹦跳跳的，像个马上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他一路上左看看右瞧瞧，生怕落下了每一处街景。这毕竟是他回来后的第一个白天，他要仔细瞧瞧抚顺这五年的变化。

“北方图书城还在，这是我们半夜吃的那家面馆，这旅行社瞅着还是半死不活的......嘿！这边几家是新开的饭店，还一个宾馆，这地方客应该多一点吧......”史强边走边絮叨着，头转过来又转过去。汪淼跟在史强后面，他也在看街边的商铺。抚顺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北京，这里的生活很慢，早上的这个时间看不到多少人，偶尔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中年人，走得也并不快，更多的是骑着自行车，车筐里一堆蔬菜的老年人；很远很远的大烟囱里缓缓升起的烟飘上天，和云混在一起，人行道上的修鞋店小平房里的小烟囱也飘出烟，它们努力往天上飞，却总是没升起多久就粉身碎骨地被吹散在了空气里。半夜的雪已经停了，大雪吸收掉了一些声音，让这个雪后的清晨显得更加宁静与缓慢。阳光照在雪地上，雪地闪亮亮的，汪淼很喜欢。

15路车很多，史强和汪淼没等几分钟就坐上了公交车。

“你想去公园看看吗？”史强纠结于在新华大街下车还是劳动公园。“先去公园的话我们就还得走回来再下大坝，然后去新华大街坐车。不去或者后去的话我们就在新华大街下车。”

“先去公园吧，要不之后没力气了。”汪淼从体能角度考虑。

“好！听淼淼的！”

公交车开得也不紧不慢的，慢悠悠地上了桥。车上人不多，汪淼选了后排的双人座，他坐在靠窗的里座，史强坐在他旁边。汪淼歪着脖子，他正在看被阳光笼罩的宽广河面，河面上的冰泠泠地反射着阳光，但是那白色的影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靠近大坝的冰面上立着一条长长的滑梯，那是用雪砌成的，雪变成冰，再往冰上撒一把雪，滑梯表面就变得滑溜溜的，人坐在一块大木板上，一使劲，就能顺着冰滑梯滑出去好远。汪淼看着滑下来后又提溜着板子跑回去继续排队上台阶的小孩子们，不禁轻笑。

“咱一会儿就玩这个？”汪淼的手指戳戳窗，又戳戳史强。史强也在够着脖子望窗外，自然看到了汪淼所指。他乐了。

“汪教授对这个感兴趣？成，一会不光带你滑冰去，还有这个。”

“还有这个。”汪淼又指了指在冰圈和冰滑梯旁边的一大块冰地。“我还要滑冰车。”

“好。好，好。”史强真的乐，他没想到汪淼竟然对这些感兴趣，放眼望去，玩那些的可都是小孩子！不过无妨，在史强这里，汪淼永远都是个孩子。

车到站了，二人下了车，过马路到了公园入口。今天是工作日，加上刚下完雪，来公园游玩的人并不多。入口处的商贩们倒是都按时守在那里。

“挣钱不容易啊！”史强感慨了一下，走到买棉花糖的摊位前。

“来俩棉花糖！”史强大手一挥，招呼着汪淼快跟上来。

“？？？”汪淼是真没想到史强还对棉花糖感兴趣，他已经好多年没吃过了。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看着竹签在锅里转啊转，一团松软的棉花糖就成型了，撕下一块含进嘴里，齁甜，不过确实是记忆中那种快乐的味道。

天气不算太冷，双手勉强可以暴露在空气中，史强和汪淼一人举着一团棉花糖，沿着公园的小路往里走，路面上有些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冬天的公园没什么好看的，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片的黑白灰，可史强还是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看一看，他说他在想象夏天公园的样子，可汪淼觉得他更像是在回忆，回忆五年前的抚顺，回忆上个世纪的抚顺，回忆他的童年。

二人走上小桥，史强指着一片湖对汪淼说：“这是荷花池，夏天的时候，那荷花一开，粉的花，绿的叶，小风一吹，一晃悠，美得呦！”他又转过身指着桥后的湖：“这里是划船的地方，等开河了，船还会摆回来的。大家都喜欢划大鹅船，确实，那玩意用脚蹬就可以了，省事。但是我还是喜欢划桨船，晒是晒点，但是这周围的景色能一览无余，还能钻桥洞子，那边的湖根本没人去，自由自在地划！”

“荷花池不让进，可我之前也悄儿摸儿进去过一次，近距离看那大花瓣，真美！可粉了！”

“等夏天吧，等明年夏天我再带你来次抚顺，到时候咱俩就来公园划船，划桨船钻桥洞，带你去采莲花！”史强说得眉飞色舞，汪淼就看着史强微笑。

“好呀。等明年再来。”

冬天的公园确实没什么可逛的，两人走到东门就开始往回走。史强用脚压压地上的雪，雪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他很是舒服。

“没啥意思，今年连个冰雕都没有。还是等夏天吧，这山上还有动物园，到时候都带你去。”

“走吧，去大坝滑冰去。”二人原路返回，出了公园再上桥，新华桥很窄，两个人如果想并排走，几乎就是肩碰肩的挨着。汪淼走在里侧，他总是爱抻长脖子看桥下冰面上的活动，史强就老是要揽住他的肩头拉他往外靠。

“别太往里了，一不小心掉下去。”

汪淼于是往外靠，直到挤得史强开口。

“别太往外了，一不小心我掉下去。”

汪淼给了史强一个胜利的眼神，开始中规中矩地在人行道中间走。史强无语，一把搂住汪淼，把他放到自己的视线正前方。

“就在我前面，好好走。”

汪淼轻哼一声，没再说话。桥上风大，剩下的时间两人都只是在低头走路。

走到桥头，拐个弯下台阶，一片宽广的河面展现在他们眼前。大坝上和河面上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有遛弯的，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正在冰面上肆意玩耍。

“你滑冰吗？”史强和汪淼向小店走去，史强问汪淼。

汪淼小时候曾经也在北海公园滑过冰，后来跟着同学去过几次迪厅，旱冰也算是会滑一点，只不过无论是冰刀还是轮滑鞋，他都已经很久没穿过了。不知中了什么魔，他竟点了点头，这种不受自身控制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史强倒是没在意他的出神，他看到汪淼点头，便冲着老板喊：“两双冰刀！”

刚换上冰刀的汪淼显然有些不适应，他紧紧抓着史强的手臂，再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史强一边照顾着汪淼，一边自己带着汪淼滑了起来。

冰场是个大圈，人们都有秩序地在自己的赛道上绕圈，没什么人突然加速又减速，搞得别人猝不及防。但是史强和汪淼明显低的速度在冰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史强看着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汪淼笑，他把汪淼往边上送，安稳好他后自己滑进了冰道。

“淼淼，看哥给你滑一圈炫个技！”史强从小就是迪厅常客，一年有365天，史强和兄弟去迪厅滑旱冰的次数可能是366次，各种炫技不在话下。长大后也是冰场常客，在零几年就开了冰场年卡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他倒着滑上跑道，然后背起手伸开长腿，脚一蹬就滑出去好远。飞一样的几圈下来，史强仍活力十足，一点粗气都没喘。他绽开笑脸回到汪淼身边。

“咋样啊淼淼？我帅不帅？”

“来，带你滑会儿。”他自然地拉起汪淼的手，等汪淼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站上了跑道。

“史强......”汪淼又羞又怕，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但是他又真的害怕自己会摔，只能抓着史强的手不松。

“咱们慢慢滑啊，我带着你，你跟着我的劲自己再往前走走就行了啊，别怕，不能让你摔着。”史强两只手都被汪淼抓得紧紧的，他本想腾出一只手去揉揉汪淼的头发，现在只好捏捏汪淼的手表示一点安抚。 

有了汪淼，史强的滑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汪淼跟在史强后面颤颤巍巍的，好不容易滑完一圈，他的后背已经生出了许多细密的汗。

“不滑了，去玩大滑梯吧。”汪淼对史强说，史强听着汪淼的话，感觉出了疲倦和渴求的并存。不过就他们这么墨迹，一个小时的租鞋时长也差不多到了，于是史强干脆一打横抱起了汪淼，往小店滑去还鞋。

“你干嘛！”汪淼突然双脚腾空，还被人横着抱起，不禁大惊。

“给你省点体力。”

汪淼却觉得史强更像是在耍流氓。

换回自己的雪地靴，汪淼顿时感觉世界稳定了不少，他几乎是跑着去到大滑梯的店铺，等史强赶到时，只看见汪淼一手拖着一个大木板，正朝着冰面上的大滑梯走去。

史强不着急，他插着兜乐呵呵地往大滑梯走，汪淼把他的木板搁在一边，扯着自己的木板先去排了队。史强看到不远处的队伍里，一个高瘦的人突兀地站在一群小毛头中间，双手垂在胸前牢牢的抓紧木板。他笑了，相比那些在队伍里并不老实左顾右盼扭来扭去的小孩，汪淼反而更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学生。

他抄起木板，排在汪淼身后。汪淼回头问他要不要他先来，史强摇摇头，他把汪淼扳回去，说。

“我要看着淼淼滑下去。”

排队速度不算慢，很快便轮到了汪淼。他把木板放在冰面上，自己坐进去，刚调整好坐姿，就听到耳后传来的一声低语：“准备好喽，走！”然后自己的板子就被一股推力推得向下滑去。

滑梯不太长，但也不算短，在一段加速滑行中，汪淼听到风的声音，也感知到风打在脸上的粗糙感，这滑梯摩擦力不大，下坡之后他又在冰面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起身，拉着木板往回走，汪淼看到史强滑下来，他像个孩子那样大声尖叫，将寒冷驱逐出身体，将快乐漫溢空气。

汪淼喜欢玩大滑梯，他乐此不疲地在冰面和滑梯间奔跑，史强永远都跟在他的身后，他将汪淼的快乐一帧不落地摄入眼中。

又一个小时过去，他们还要去玩冰车，于是汪淼只好拉着板子往小店里走，他有点垂头丧气的，显得不是很开心。不过一想到一会儿还有滑冰车的项目，汪淼又抬起头，脚步也轻快起来。史强快走几步搂住他。

“咱淼淼这么开心呀。”

汪淼顺着史强的胳膊把头一歪，让头躺在史强的膀臂中，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嗯。”

“......”他俩挺开心，店铺老板倒是真无语。他叼着烟，就看着眼前这两个大男人正努力尝试坐上同一辆冰车，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还特意找到了店里最大的一架。可冰车的尺寸再大也不是给两个成年男性设计的，史强和汪淼尝试了半天，不是史强屁股被挂在外面，就是汪淼根本就是蹲在前梁上，尝试宣告失败，史强和汪淼只能灰溜溜一个人拿一架冰车，这回坐上去大小都合适，正正好好。老板看着他们，一口烟喷出来，现在这小年轻，花样真多。

史强的车杆一杵地，一使劲，嗖啦滑出去好远，汪淼跟着史强也一杵地，滑在他的身后。车杆扎地扎得不浅，好几块冰碴子欢快地蹦出来，折射阳光，熠熠生辉。

两人像冰层下的鱼，又像冰面上的鸟，他们自由自在地在冰场里滑行，速度很快，你追我赶，众人纷纷侧目。可他们不管，此刻的史

强扔掉了任务的繁重和复杂，汪淼也甩开了实验的艰巨和繁琐，他们只是两个人，两个正在东北无穷蓝的天和无尽远的冰之间起舞旋转的孩子。

滑累了，他们都停下来，让冰车跟着惯性自然滑行。气喘吁吁的二人望着对方，相视一笑，然后都大笑起来。

今天的天真蓝，阳光也很温暖。

五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史强和汪淼退还了所有租用品后离开了大坝，走回桥上，汪淼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坝上的人影，史强搭上他的肩膀。“嘿，下回再来！咱不光夏天来，冬天也要来！现在吃饭去吧，都中午了。带你去吃天丰大抻！”汪淼也有点饿了，于是任由史强施力将他往回拽，俩人往回走，走去天丰吃抻面。

天丰大抻无论何时都有顾客，这中午饭店更是人满为患。史强和汪淼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角落，坐下后汪淼吸吸鼻子皱皱眉，周围一圈浓烈的烟味，散不去。史强见状，赶紧把刚伸进裤兜里的手放回桌子上。汪淼看到了史强的动作，他耸耸肩。

“没事，你抽吧。”

“你不不爱闻吗？”

“你例外。”汪淼捂起嘴和鼻子掩盖烟味，但不如说他更是在掩饰自己的脸红，他站起来，往点餐的吧台走。史强看着汪淼歪头笑，但是手始终没有伸回兜里去，他也站起来跟着汪淼去点餐。

“两个大碗毛细，俩蛋。”汪淼还在研究菜单，史强早已冲过去对老板娘喊。他付完钱，拉着汪淼走到旁边取餐处，朝他眨眨眼。

“这我可太熟了，我来吧还是。”

汪淼没理他，他在仔细地看师傅做面。师傅的大手抓握着长筷子往大锅里一捞，捞出一大团面，面呈螺旋状被装进大碗里，往面上浇汁，酱色的汤汁均匀地覆盖每一根面条，让它们沤上浓郁的香味，再把一大勺肉酱倒在面上，撒上翠绿的葱花香菜，一碗热气腾腾的抻面就做好了。面飘出的鲜香味道完全掩盖住了烟味，这让汪淼心情舒畅，同时胃口大开。掰开筷子，他一筷子夹下去一大口面就往嘴里塞，嘴里塞得满满的，他便放下筷子开始咀嚼，干了就喝一口汤。裹满汤汁的面条在他口中灌满香味，他费了一点劲咽下那一大口面，不住点头称赞。

“这面，真好吃！”

“那还能有假？这可是著名的打卡点，有的外地人专门开车过来吃呢！”史强边嗦面条边说，语气很是自豪。

汪淼又咬了一口茶叶蛋，茶叶的汁水味已经完完全全地渗入鸡蛋里，蛋黄咸而不腻，在口中也没有黏糊的糊嘴感，汪淼很是喜欢。

桌子上摆放着用奶粉罐装的一次性筷子，用大塑料盒装的辣椒面和原装醋，旁边还有一大盒蒜瓣。史强在那堆蒜里扒拉扒拉，挑出两颗大小适中形状匀称的，三两下剥好，自己那瓣先咬了一口扔进面汤里，然后把另一瓣蒜放在汪淼盛鸡蛋的小碟子里。

“吃抻面哪有不吃蒜的道理？”史强又吃了一大口面，以此来抵消蒜的辣心感。汪淼笑笑，也拿起蒜咬了一小口，然后将蒜小心地放回原处，避免沾上汁水。

汪淼看着旁边那一桌，几个老爷们边吃面边聊天，空闲时还嘬上一口酒。他敲敲桌子引起史强的注意，而后下巴朝那边扬了扬，示意史强往那边看。

“哎，你不来一瓶？”

“我来啥来，这大中午的，一会还得带你玩呢。”史强也看到了那桌，地上已经摆了一打酒，桌子上还横横竖竖放了几瓶。

“哦，过几天有机会倒是可以让你尝尝这酒，抚顺产的，独一无二，”史强又看到那酒瓶上明晃晃的“天湖啤酒”四个大字，转过头来对汪淼说。“老边他媳妇就是啤酒厂的，单位给发酒，他家酒多还免费，外面酒贵。”

汪淼一听，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嫌饭店酒贵。

“那去他家你喝不喝啊？”

“喝！必须喝！陪我家淼淼喝！”史强挥起筷子，兴高采烈地说。

“你醉了。”汪淼摇摇头低下去，继续吃面。

“不是我说真的，明儿晚真去他家吃饭得了。”史强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汪淼，掏出手机就要给老边打电话。“反正他说过我们可以去。”

“随你便吧，别麻烦到人家就好。”

“哎呀咱俩啥关系啊麻烦不麻烦的，没事！”

电话拨通，史强说明情况，老边高兴的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史强朝汪淼一飞眼。

“搞定！明儿晚带你吃点家常菜。”

两个大男人吃饭速度慢不到哪去，这点小插曲也没有耽误多长时间，还有几分钟一点，他们擦干净嘴，走出面馆踏进温暖的阳光里。

史强突然一拍大腿，给汪淼吓了一跳。“我突然想到，咱没必要往新华走了，直接在宁远街这上车，往将军那边走得了，可以先去裕民转转，然后再往南站走。”他想了一下路线图，然后拉起汪淼的手。

“走吧，去坐23路。”

上了公交车，依然是双人座，汪淼在里，史强在外，他抱着胳膊眯着眼打瞌睡，突然感到汪淼的身体动了一下，睁眼，他看到汪淼正前倾靠在窗户上看雕像。

“啊，这是将军桥，桥头和桥尾的两侧各有一个神话故事的雕像，你看到的右手边是夸父追日，左手边是女娲补天，等会下桥还有俩，后羿射日和精卫填海。”史强没想到汪淼会对这个感兴趣，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他信手拈来的，随便就能给汪淼介绍介绍。汪淼点点头：“这挺有意思。”

过了将军桥没多久就到站了，两人下了车。这市中心就是繁华，马路两侧都是商场，右手边就是历史悠久的裕民商城，左手边是刚开业不久的新玛特，街道和马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派热闹。

“呦，新开的新玛特啊。”史强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支烟，他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对面新玛特刷白的外楼皮和贴在墙上的花花绿绿的广告海报，再回头看裕民商城已经有些破旧和掉漆的外楼皮和贴在墙上的明晃晃的广告招商大字，一大口烟直直地喷出来，翻滚着消散在空气中。汪淼被他打发走，说是让他自己转转看，实际上他站在家乡的土地上，确实有些时候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可能汪淼也知道，他看了看史强掏出的烟，没说话，转身往商城走去。

史强心里也翻涌着一些无可名状的情绪，回抚顺才半天，他就已经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一种恍惚的感觉。抚顺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新开的新玛特带来人流，自然带来经济，可抚顺的总经济量没变，甚至有下滑的趋势，一家新开的商场并不能挽救什么，它的结局注定荒凉。史强苦笑一下，他想到了汪淼和自己，他们在对方的生命中出现，给对方一些回忆，但汪淼只是他史强的任务对象罢了，自己的身体又出了毛病，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两个人的结局注定是分离。

不远处的铁路桥上，一趟火车鸣着笛驶过，汽笛发出的单调“呜呜”声盖住了地面上繁华人群的喧嚣，倒显得世界安静许多。火车彻底消失的时候，史强的烟也正好抽完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碾灭，双手插进兜里迈开步子去找汪淼，他走的很轻快，棉袄下摆随着他手臂的摆动前前后后地晃动。

进了商城，俩人从一楼逛起。见到商城里挤满了各种小摊位，中间只留了一条窄窄的过道，汪淼不免有些惊讶。

“原来这裕民里都是这种小零售啊。”

“顾名思义，富裕人民。裕民是个批发市场，里面东西种类多还便宜，你看看有没有你实验需要的器材，买点回去？北京的贵。”

“我那都是大机器，都是特供的，这里的东西不行。不过你要是

想看点物理实验，倒是可以买点回去给你玩。”

史强追上汪淼，把心中的那些情绪都往下压了压，又恢复往日的幽默逗汪淼。汪淼也不甘示弱，反回去逗他。史强听了汪淼的话，停下脚步，认真地对汪淼说：“好！我还真想看汪教授给我做实验，光看《十万个为什么》已经满足不了我的求知欲了！”

汪淼又笑，他搂住史强的脖子。

“好好，给你找找，走吧，上楼。”

两人上了二楼，发现大都是买床上用品和家居制品的摊子，史强自然没放过这个挑逗汪淼的机会。

“买一套不？蚕丝大被，够咱俩一起睡的了。”史强摸着丝滑的面料啧啧称奇，老板娘已经笑盈盈地走过来招呼客人，而汪淼只想背过身去装作不认识他。

史强当然也没真的想买一套，见目的达成，他朝老板娘笑笑说：“不我们就看看，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得把所有东西都好好看看喽！”老板娘也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她也笑着对史强说：“那可得珍惜时间喽！玩得开心啊！”

“得嘞！”

二楼自然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史强三步并两步赶上因羞涩而跑掉的汪淼，他们又上了三楼。在三楼，他们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说是物理实验器材也不妥，因为三楼净是生活用品和文具，汪淼在一家文具小店门口皱着眉头站了半天，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舒展开眉头，领着史强走进去。

“我知道给你买啥了，我们可以做一个最简单的实验。”说着，他就从一个大笔筒里抽出一把钢尺，稍微弯一弯，弹力适中。汪淼满意地点点头，走到收银台付了钱，又拉着史强出了门。

“这把钢尺可以做频率和音调的实验，很简单，在哪里都可以做。”

“好！”

裕民商城一共就三层，两人逛了一圈下来也没什么东西要买的，于是史强就说那走吧，我们往南站那边去吧，还有百货大楼呢。

汪淼点点头，跟着史强走。百货大楼里东西应该会更丰富吧？他想。

他们出了商城大门，从铁道桥下的小路往南走。那条小路上也是一个小型市场，卖菜的、卖袜子的、卖衣服的，应有尽有。史强和汪淼穿过花花绿绿的蔬菜水果、衣服裤子，走到西一路的大路上，不远处有个大音响，此时音响里在激昂地播放着维吾尔民歌。史强定住，他听着那婉转的音乐，舔了舔嘴唇。

“吃不吃羊肉串？”

但是还没等汪淼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大步走到羊肉串摊子前，大手一挥，“来五串！”汪淼也被羊肉串的香气吸引，他跟上史强，两人杵在烤架前看羊肉串翻了面，辣椒面在空中飞舞。

“进屋坐？”老板招呼着二位。

“咱进屋吃吧？拿着还冻手，还容易稍风，肚子疼就不好了，一会儿还得继续带你吃呢！”史强偏下头，又朝汪淼笑一下。汪淼没有反对，于是他们跨过门槛进了屋。

屋子里可真暖和！连着排气管的小碳炉放在地上，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羊肉串的香气直直地钻入鼻腔，再看着墙面上色泽鲜艳的图片，胃里的馋虫不自觉地开始流口水，人的精神振奋起来，食欲大增。

热气腾腾的羊肉串被搁在钢盘子里端了过来，羊油滴在塑料隔层上，金黄色的反着头顶灯管的光。史强拿起一串撕下一块肉，刚烤好的肉还有些烫，在他嘴里滚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被咽下。史强满意地咂咂嘴：“这味儿，真好吃！你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汪淼也拿起一串，无奈地笑笑。“我说你这胃咋长的，这才吃过午饭多久？”

“几个肉串，还是吃得下的，一会儿到百货大楼还得吃呢！你准备好肚子吧！”史强说着，已经把一串肉串吃完，伸手去拿第二串，点点盘子。

“我吃俩你吃仨，你得多吃点饭。”

“刚说让我留点肚子，现在就让我多吃。”汪淼失笑，他也咬下一块肉，的确很好吃。

“你这大科学家工作费脑子，得多吃肉补充能量！”史强可屁股是讲，搞得汪淼哑口无言。

盘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串，史强看着汪淼拿起来，咬下一块肉，然后递到史强嘴边。

“咱俩一人一口吧。”

“都说了让你吃让你吃......”史强嘟嘟囔囔，可嘴上动作却很诚实，他往前够够，顺着签子撸下那块肉，然后推推汪淼的手。

“好了啊，我就吃这一口，剩下的都你吃。”汪淼把手缩回去，也没再勉强史强，在史强的注视下吃完了那串肉串。

擦擦嘴，两人起身，继续上路。羊肉给了他们些许能量，他们接下来的那段路走得很轻松，身体也暖烘烘的，一点不冷。

 

六

走过天桥到达对侧，他们沿着人行横道往东走，汪淼听史强感慨一路上所看到的变化，听着他讲故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南站。他们面前是一个大花坛，花坛里一座空心地球的雕像很是醒目，雕像的后面是一栋大楼，大门的上方筑着通红的四个大字——百货大楼。

“看，到了！”史强激动地把那四个大字指给汪淼看。“这里承载着多少的回忆啊！以前也就逢年过节，爸妈才会领着来一次，那可热闹！各种喜庆歌放了又放，一个个手推车就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那有的还呼一堆人，挤得慌！不过那也是最开心的时候了，在那个时候你抓一把瓜子薅一把糖，爸妈都不说你，他们只会拿过来一个袋子，把各种小零嘴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放假有的时候，几个小伙伴脑袋一凑，就查钱，钱够了就跑来这里，对着那些糖啊花生酥啊爆米花啊盯好久，总是七嘴八舌说不定主意，最后往往一样抓一点，钱花光了，但是那么多种类的吃的，最后分到每人手里的一种就一口，吃完了没吃够，说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下回来一定全买这个，可结果下回来还是和这回一样，乱作一团。”

史强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汪淼不说话，他总是带着微微上扬的嘴角听史强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故事。他的童年被各种书、练习题和兴趣班填满了，充满理性的枯燥，很少机会能去感受这种感性的热烈。史强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人间的气息，那些在卤煮店的夜晚，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很幸福。因此，他只来到抚顺不到一天，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城。

两人说笑的功夫，已经走到了百货大楼门口。史强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再掀起敦实的棉遮帘，让汪淼快步进去，免得热乎气都溜走了。

商场里面暖和得不像话，甚至有点太热了。暖气供应的很好，无论是地暖、暖气管，还是头顶的空调，无一不在源源不断地冒出热气，再加上商场里人多，汪淼甚至想脱掉毛衣，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可一转头，他看到的是只穿了一件衬衣的史强，棉袄和毛衣早就被他脱掉扔进不知从哪里拽过来的手推车里了，他坏笑着撞了一下汪淼。

“这里暖和着呢，你也赶紧脱了得了。”汪淼没理他，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好多人都只穿着薄薄一件衣服，这里确实很热。他叹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脱掉毛衣，只是松了松领口，然后顺手拉着手推车往前走。

百货大楼跟裕民商场的布局有点像，这里的一楼是食品售卖区，二楼以上也是买日用百货的，只不过大楼要比裕民光亮许多，空间也更加敞亮开阔。史强问了汪淼要不要上楼，得到的回答是不去了，他也点点头。两个短暂回乡的大男人，也确实没必要买什么日用百货，干脆就在一楼卖吃的的地方转转，看看能买点什么这几天和回去路上吃的东西算了。

他们走到面包区，史强称了一袋曲奇饼干，汪淼则拿了几个充气包装的大面包。

“这个可以当做这几天的零嘴，也能回去路上吃。”

“这些当回去路上的饭。”

两人同时说话，意思都一样，他们对视着笑，然后汪淼先红了脸转头过去，史强就看着他的背影笑。

他们又走到了熟食区。史强看到烤鸡，停住脚步。

“咱明天去他家吃饭，是不是应该买点啥去。”虽然是个疑问句，但史强的语气是肯定的，汪淼也点了点头。

“那就来只整鸡，切了蘸料吃。”

一只大鸡落入车筐，史强满意地看着手推车。然后他一抬头，看到对面的拌菜。

“还有那个拌菜，也好吃，买点今晚吃。”他推着车直奔摊位而去。

满满一袋拌菜又被丢进车筐，酸甜的气味好像飘散在空气中，惹得史强晃起了身子，哼起了歌。

“还买点啥？”汪淼一声轻语唤醒了史强，他眨眨眼，环顾四周，突然，他拉起汪淼的手，径直往前面一个摊位走去。

“走，去吃糖葫芦和关东煮，百货大楼里的糖葫芦最好吃了，那糖厚厚一层真爽！”

“完了这边大门口还有一家豆浆店，咱再买杯豆浆，去走廊那里吃！”史强说的走廊是一块过渡带，这边食物的香气缭绕满屋，那边是屈臣氏，各种化妆品的香味扑面而来。

“我以前一来南站就这么干。”这个以前，不用说，汪淼也知道是上班后的史强的以前。

史强一手拉着汪淼，一手拉着手推车，那车子在他身后摇摇晃晃，把他那颗兴奋又紧张的心暴露得一览无余。

汪淼不得不承认，这个糖葫芦确实很漂亮，每一颗山楂都圆滚滚的，饱满又红润。裹在山楂上的糖浆分布均匀，厚度也适中，在黄色小灯的反光下更是晶莹剔透，在案板上拍出来的糖片也又厚又圆。八颗大小相似的山楂从上到下串成一串，一串串糖葫芦又被插在架子上，喜庆的红令谁看了都走不动一步道。

史强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外貌差不多的糖葫芦之中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最后拿下了自认为最完美的一根——看起来糖最多。他还自豪地向汪淼传授这个方法，汪淼笑他幼稚，却也在剩下的糖葫芦中挑了最漂亮的那一根。两人递给老板，老板把糖片往糯米纸上一拍，再一卷，糖葫芦被糯米纸裹起来，再装进牛皮纸袋里。史强接过他那根糖葫芦，然后递给汪淼。

“给，最好的糖葫芦一定是给我的淼淼吃！”汪淼没想到史强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他接过那根最完美的糖葫芦，轻轻地感谢了史强。

糖葫芦旁边就是关东煮的铺子。九宫格的锅里煮着入味的各种丸子，飘出的香气和蒸汽全数被汪淼吸入鼻腔。史强看着被美味吸引的汪淼，轻笑一下，走过去要了两份。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被装进高厚的纸杯里，咸咸的汁没过了关东煮表面，只留下一团热气冒出，搞花了汪淼的眼镜。他索性摘下眼镜，闭上眼镜去感受，热气喷在眼睛上，还挺舒服。

史强戳着北极翅，边吃边含糊不清地对汪淼说：“走吧，去买个豆浆，然后也到点了，咱找个地方吃晚饭了该。”汪淼点点头，跟着他去到门口对面那家豆浆店。买豆浆的人很多，大家围成一团，都在伸手递钱。收银员拿了谁的钱，就转头递上一杯豆浆，吸管自取。每天做着这样重复且单调的事情，像一条流水线，却也能乐在其中，大抵是挣钱的，这豆浆也好喝，来买的人络绎不绝。史强跟着人流不断前进，最后怀揣着两杯温热的豆浆再挤出人群走向汪淼，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朝那边走廊扬扬下巴，示意汪淼往那走，汪淼会意，俩人便 拐个弯向左手方向走去。

走廊里意外的安静，这边大喇叭里的广播声已经小下来，那边售货员和介绍商品的小喇叭声音尚未传进来，再加上小空间的回音效果好一些，史强和汪淼都觉得他们好像处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山洞里，安然自得。走廊靠墙有个消防栓，史强把关东煮和糖葫芦放在栓顶的平面上，撕开吸管包装一捅就捅开了豆浆封口，他吸了一大口豆浆，闭上眼发出满意的感叹。

“啊——好喝！”他又拿起关东煮吃了串海带结，就这样一手豆浆一手关东煮地吃了起来。

汪淼也喝了一口豆浆，确实很好喝，豆浆很丝滑，没有一点磨碎的渣子影响口感，甜度也适中，甜的同时也没有把黄豆的香掩盖掉，二者保持一种平衡状态。他点了点头，学着史强的吃法也一口关东煮一口豆浆的吃，两人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了美食，只剩下两根糖葫芦躺在消防栓上。史强把手推车拉过来，他们开始整理买的东西，一个大袋子正好全装下，他最后把那两串糖葫芦塞进去，拎着鼓鼓囊囊的袋子，还拍了拍它。

“走吧，去吃饭吧。”他们在百货大楼里也逛了很长时间，现在刚好六点半，正好是饭点。“吃点啥呢？”史强又开始思索，汪淼笑着回他：“还是听你的，带我尝尝抚顺的味道。”

抚顺的味道？有了！

“走，带你去吃麻辣拌，步行街上应该挺多的。”麻辣拌，抚顺的地方特色美食，当之无愧，出了抚顺，还就真没有正宗的。

他带着汪淼穿过整个一楼，从南门走出去，外面已经天黑，幸好路灯很亮，不少人就着路灯的光亮在马路上支起摊子卖东西，叫卖声、喇叭的喊声、人们的说话声、车笛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而这其中最明显的还属板栗的介绍声。

“如何鉴别迁西板栗呢有以下几种方法。一，外观上，个体玲珑浑圆，小的是，大的不是；二，口感上，个性强，甜的是，脆的不是；三，炒熟后，易剥皮的是，裂口的不是，金色发亮的是，暗红无光的不是......”

“青山绿水古长城，中国板栗第一乡。糖炒板栗，天然良国；糖炒板栗，河北，迁西——”史强跟着那边的大喇叭喊起来，喊完还摇摇头晃晃脑。

“这词，都多少年了，一直没变过！我这也还行，都能记住！”

“哎咱一会儿买点吧，吃完饭买。这栗子好吃！”

汪淼看着乐得跟个孩子似的史强，再看看那些在暖黄色灯光照射下的，盖着小被子只留出一点点的小栗子们，心里不由得觉得它们可爱起来，自己倒也想尝尝这板栗的味道，于是点点头，说好。

他们往步行街走去，此时的夜市已经开始了，街道上用钢管支起来的临时小摊一个挨一个，买衣服的占大多数，也有几个摊位上正用铁板烧着大鱿鱼，鱿鱼上的油被烤热，滋滋作响。旁边还有买烤地瓜的，一个大炉子，老头从里面掏出地瓜摆在炉子上，汪淼见了想吃，可这回史强没有去买，他说我们先吃饭，要是吃完还饿就买，这些北站那边也有，以后买也赶趟。汪淼略想了一下，也有道理，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寻找一家麻辣拌店。

南站往后一走就是商业城，那里的步行街更加繁华，周边的饭店也更多。在这里，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家麻辣拌店，店面不大，看上去还有点老旧，和埋汰。汪淼踢走脚边的纸团，抽出摆在桌面上的抽纸，微皱着眉擦桌子。史强将汪淼的所有小表情都看在眼里，他凑到汪淼身边，悄悄说：“你别看这馆子埋汰，就这种小埋汰馆，那味儿才正宗呢！”汪淼歪头看他，表情不可置否。

老板娘过来问他们想吃什么，史强菜单都没看一眼，直接说：

“俩大碗麻辣拌，俩大米饼，我要酸甜口的，汪淼你要啥口味？”

“......也酸甜吧，辣椒我自己加好了。”

“好嘞！两份大碗酸甜，俩大米饼！”她朝后厨大喊一声。“还喝点什么吗？”

汪淼也给了史强询问的眼神。

“呦，说好了今儿不喝酒的，那还是两瓶花生露吧。”

汪淼点头表示默许。

“好。”

两瓶花生露马上拿了上来，在热水里烫过的玻璃瓶外壁还挂着水珠，起开瓶盖喝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口中，便是这寒冷冬天里最好的慰藉。

不消多时，麻辣拌也端了上来。那一个大碗里装了菜和丸子，种类可丰富，有土豆格、豆芽、油菜、鲜蘑、海带结、苕粉、午餐肉、红丸子、午餐肉，花花绿绿的被酱汁淋透，上面还点缀着红红的辣椒油和金黄的花生碎，下面淋了些红汤出来，里面的糖和醋早已溶化融进了汤里，这些调料共同调配出了专属于抚顺的酸甜口感。又圆又大的土豆格煮得脆生，淋了辣椒又被灯光一照，显得更加诱人，咬一口，确实是又脆又香；豆芽以量取胜，在那碗里占了不小地方，一筷子下去夹一堆上来，不过它好看，辣椒淋在上面也入味，咬一大口汁水溶进口腔里，是麻辣拌专属的酸甜和香咸。红丸子，抚顺专有，据说是麻辣拌里的灵魂，躲在最底下，却被一筷子捞上来，捞上来的时候已然裹满了全身酱汁，于是直接扔进嘴里，能感受最原始的风味。

史强拿起筷子，舔舔唇，就夹起一口往嘴里送，边嚼边赞叹着“好吃！还是咱家正宗！”汪淼在北京吃过几次麻辣拌，没什么感觉，味道不咸不淡，因此他对这抚顺的麻辣拌的口感很是好奇，他也夹起一片土豆格，沿着格缝咬下去。

！！！

他瞪大了眼珠抬起头看史强，嘴里那片土豆格还没咽下，就那么叼着。“这也太好吃了吧！”北京的麻辣拌果然是不正宗的，跟这没法比。汪淼瞬间忘记了北京麻辣拌的口味，转而将抚顺麻辣拌的口感牢牢刻在了脑子里。

史强这时候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和自豪，来抚顺不吃麻辣拌等于白来！他翻找着，把自己的红丸子夹给汪淼一颗。

“好吃就多吃点，不够再点。”

“那倒不用，一碗够了。”汪淼吃下史强那颗丸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两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吃麻辣拌，他们都在细细品尝美味，尤其是汪淼，他不舍得咽下一口，菜在嘴里嚼啊嚼，直到没了啥味道他才依依不舍地咽下。这就导致了他的速度慢了点，史强先吃完，坐在那看汪淼吃，他说汪淼吃饭像一只小猫，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咀嚼的时候脑袋还会不由自主的点，真可爱。汪淼没打他，手只是在空中朝史强挥了一下，史强便觉得他更像猫了，小肉拳软软的，没有杀伤力。他一边等汪淼吃完，一边拿起塑料袋里的糖葫芦，从纸袋里抽出来，一片糯米纸随着摩擦力被带了出来，又因为重力掉在了地上。其他的糯米纸也已经变形扯开，史强干脆拿手撕下那些纸放进嘴里让它们化掉。然后对着最上面最大片的糖片一口咬下去，一大块糖被他含在嘴里，现在的他全是甜味。

等糖化得差不多后，他又咬上山楂，半颗山楂裹着糖衣入了口。这山楂本身就不是很酸，再加上冰糖的中和，吃进嘴里就只剩了甜。史强朝汪淼呲着两颗大牙傻笑。

“你看我甜不甜？”

汪淼正在和滑滑的苕粉作斗争，他终于成功夹起，然后抬眼看了下他面前开得正艳的史强花，不由得一笑。

“都多大了还搞这种东西，土！”

史强也没把他怎么样，他拿糖葫芦棍指指汪淼面前的麻辣拌。

“还剩一口，吃完你也吃糖葫芦。”汪淼瞟他一眼，迅速夹起最后一片午餐肉放进嘴里。

“吃完了。”史强把汪淼的糖葫芦递给他。汪淼抽出来，那糖葫芦跟史强的遭遇差不多，于是他也索性把糯米纸塞进嘴里，然后也一口咬下大糖片，真的很甜。

史强起身，拎起袋子就要往出走，汪淼还坐着。

“不是吃完再走吗？”

“糖葫芦这种东西，吃两个再放回袋子里，没事。”史强笑着跟汪淼解释。

但是这并不是真正原因。他刚才就看到窗外飘起了雪花，现在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他却执意要走，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想看在皑皑白雪中糖葫芦的那一抹红，再看汪淼的脸在雪中被冻得有些红，还张开嘴咬住红山楂的画面。

在抚顺，汪淼对史强言听计从。所以他擦擦嘴上的油渍，就攥着糖葫芦跟着史强出了门。外面正飞舞着漫天雪花，他抬头看天，嘴里不自觉呼出的水汽弥散在他的眼前，手中的糖葫芦保持着举握的姿势不动，他就这样望着天上源源不断撒下的雪花落到他的脸上。史强看着聚精会神望天的汪淼，不由得想起在汪淼崩溃的那个晚上，他曾经问过史强平时会不会仰望星空，当时他的回答是不，可现在，他也抬起头看向天空，黑乎乎一片没有星星，但是那雪从天上落下来，看不到源头，仿佛是从那片黑色中凭空出现的。雪花打着旋也落在他的脸上，激起他一阵凉意。还真别说，这雪看着挺像星星的，这晚上的天空，也挺好看的。他呼出一大口水汽，咬下一颗山楂，转头将视线移到汪淼身上。

汪淼仍在望天，但是他感受到了史强的目光在盯着他看，于是回过神来也看向他。汪淼的脸被冻得通红，本就红润的嘴唇更是添了一抹绯色，和手中的糖葫芦几乎同一颜色。史强就这样看着汪淼，两人都没出声，世界都寂静。

最后还是史强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他咽了口吐沫，喉结滚动了一下，走到汪淼身边，说：“走吧，去买栗子，然后也该回去了。”汪淼顺势接过话头：“好呀。”说着也咬下一颗山楂吃进口中，史强的心在颤动，他就是想看到这一刻，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碰上汪淼同样鲜红的唇，像两颗珍贵的红宝石碰在一起，又像一朵怒放在雪夜的红梅。

到了板栗摊，那3D立体环绕音箱仍在播放介绍词，史强问过老板价格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稍贵的那一个扁篓——价格的高低其实只是大小的不同，他想让汪淼吃到最好的。满满一纸袋的栗子装进塑料袋，汪淼主动接了过去，对史强说的让他把栗子塞进他手中大袋子的话置之不理。史强拎着在大楼里买的东西，那个大塑料袋沉甸甸的，这点小份量他应该分担一下。史强见拗不过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从他的塑料袋里抓出一个栗子，放在嘴里咬开吃下去，被棉被捂着的栗子还带着热乎气，吃进嘴里仍然是温的，他嚼了一嚼，眼睛亮了起来。

“真甜，好吃！你也快尝尝！”他又抓了个栗子出来，这次他把大袋子环在手臂上，用两只手剥着栗子外皮。史强动作娴熟，三两下就让黄澄澄的果肉露了头，然后他把这颗栗子放进汪淼微张着的口中。汪淼的嘴受到刺激，不自觉地嚼动两下。

真的很甜很好吃！他也点头，史强看到他满足的表情，又开始得意起来，他大笑着搂住汪淼的肩膀。

“好吃就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他又伸手去掏栗子，汪淼也正好要抓栗子出来，两人的手在纸袋里相遇，史强轻轻捏住汪淼的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给了汪淼一个坏笑。汪淼没有制止他，手在拿到栗子后便抽了出来，史强依然捏着他的手。他没有去甩开他的手，反而把食指和中指塞进史强的手心，史强轻轻拽着他的两根手指头，两个人就这样半拉不拉着手，朝公交车站走过去。

15路车多，不一会就来了一辆，可是这里是南站，15路又是长线，人也多，史强和汪淼好不容易挤上车，没座位是肯定的，于是他们挤过人群，在角落里寻到一点落脚点站稳。史强长舒一口气，对汪淼说：“就这样的，挺一会吧，等到新玛特人就能少点了。”他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拎着那个大袋子，袋子悬着空，在史强的鞋上摇摇欲坠。

汪淼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大袋子，没说什么话，只是伸手抱起来，然后环在胸前。

“抱着吧，你拎着太沉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史强以为汪淼是嫌他拎不动，这才哪到哪！他想去抢过汪淼怀中的袋子，但汪淼抱得很紧，见他手伸过来还晃了下身子躲他，他无奈，只好将汪淼连同袋子一起拥入怀中。

“你这没有手了，我抱住你，别摔了。”汪淼点点头没拒绝。

他们在车厢的一角面对面站立，史强抱着汪淼，汪淼抱着袋子，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像在保护一颗珍珠。15路车在雪夜中摇摇晃晃，驶向家的方向。

史强洗漱完回到房里，汪淼已经躺下了，他撑开被子钻进温暖的被窝，双手从汪淼身后环上他的腰。汪淼闭着眼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一声“嗯”的鼻音。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史强，睁开眼，问他明天去哪里。

“明天......”其实史强还没想好，他想走一步看一步。

“带我继续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吧。”汪淼又拿软糯糯的鼻音哼到。

以前的生活......史强心里一动，他揉揉汪淼的头发，说：“那就往我学校那边走走吧，还能去大坝走走，中午喝个羊汤？晚上去老边家吃饭。”

“好。”得到确切答案的汪淼安心地闭上眼，没一会就睡着了。史强关了灯，在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回忆往事，没过多久也慢慢合上了双眼。

 

TBC

 

感谢您能看到这里，再给大家磕一个！

第一天属实有点过于细节了，我一股脑把这段路线上所有我熟悉的地方都写了个遍...

在真正的07年，我还太小，所以文中所描写的关于抚顺的一切基本上是10年往后甚至是现在的了，不过应该有很多是在07年也存在着的。如果有什么bug请指出！谢谢！

还有好几天行程，我尽量早点写完全文

不要被一时的甜欺骗（意味深

 

希望大家跟着史汪的脚步在抚顺玩得开心（？）如果有机会也欢迎来到这座小城玩玩~

马天目被叫上贞德女中的天台。侯子川领他到狙击枪前，告诉他，gcd头目晨光此刻就在关雪庵校长的办公室里与其密谈，要求马天目进行刺杀。

“为什么是我？”

侯子川显然早已准备好说辞。“当时刺杀鹿友祥的功劳让给了裴如海，你受了委屈，这次干gd重要头目晨光，站长好为你向南京请一次功。”

马天目一脸不悦。“这次行动有问题。我要去找老唐，向他亲自请示。”

“有什么问题？”

“这么重要的行动，应该是站长亲自向我传达，你怎么证明是老唐让我去刺杀晨光？如果是你们要陷害我，我会不会因此背上杀人犯的罪名，我在法租界还混不混了？！”

“你要去哪啊？”马天目转身就走，却迎面碰上大步走来的唐贤平，一身黑色风衣，戴着贝雷帽。

“我正要去找你。老师说这次行动，你指定我来动手。”

“是。”

“行动重要吗？”

“gd，对你来说重要吗？”

马天目能感觉到对面人慢慢释放信息素在压制他，之前唐贤平从来不会这样做，他不觉得身为alpha就可以理所应当地逼omega就范。没有退路了，马天目几乎是一步步挪到天台边缘。他能做的只有架起狙击枪瞄准，又或许他还可以……

下一秒，唐贤平目睹马天目纵身一跃，掉到楼下的脚手架上，然后又是一跃，跳上了路过的卡车车厢。妈的，马天目真是gd！他连忙举起那支狙击枪，但是刚要瞄准，卡车在路口拐了个弯，马天目消失在广告牌的后面。一路逃，一路追，最终复兴社晚了一步，马天目躲进了法租界总巡捕房。

“情报！惊天大情报！”他呼哧带喘跌跌撞撞地冲进陈亨礼的办公室，把原本沉浸在歌剧和红酒里的陈亨礼吓了一跳。“哎呦马老弟，别急别急。什么事？慢慢说。”

“晨光！”马天目，“发现gd重要头目晨光，就在贞德女中。陈处长，你要是再犹豫的话，人就跑了！”

唐贤平一行人还在楼顶上等待刺杀的时机，却先等来了巡捕。他看见马天目隐蔽在陈亨礼身后进了女中大楼，根本无法射杀，于是气得鼻翼翕动，拳头狠狠锤在天台的水泥边缘上。再看到他们出来时，已经铐上了晨光。他看见阴影里马天目似乎趴在陈亨礼肩头说了什么，随后整个院子里的巡捕都进入警戒状态。马天目把他们暴露了。

“站长，撤吧。”

可唐贤平没有撤退的意思，依然端着枪瞄准那个移动的灰色身影，直到侯子川把他的枪硬扳下来。“这里是法租界，不能暴露身份。”

“松手！”

“贤平，听我的。”

回了捕房，陈亨礼很高兴地跟着音乐跳舞转圈，顺便端了杯红酒给马天目，后者懊恼又惊恐地缩在沙发里。“马老弟，这么大的收获，高兴一点嘛。”

“我后悔了，我就不应该亲自指认晨光。我招惹了gcd，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你看看你，你怕什么嘛，这里是法租界，谁敢在这乱来？要不这样，我给你派两个巡捕，天天贴在你身边保护你，行不行？”

“四个。”马天目抬起眼睛用上目线看他，可怜巴巴的，看得陈亨礼心里发软。多好的omega啊，他在心里喟叹，偏偏这辈子非要卷进乱世，没法享清福。

“四个，四十个都给你。”

复兴社，或者说唐贤平，怎可能就这样放过马天目，当晚就组织了刺杀行动。结果郭宝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马天目和海大富摆了一道。但是唐贤平不好应对，另一边马天目刚进入华界就撞上了唐贤平，两人驱车竞速，而后又双双弃车在坊间你追我赶。最终趁唐贤平没有防备，马天目从楼上将十余个木头箱子尽数推下楼，把唐贤平埋进了箱子堆，这才放心离去。老吴还在沪江公寓等他回去汇报呢。

可在永嘉里，等待他的却是被血洗的沪江公寓。清姐死了，大家都死了，大川和老吴不知去向，小清在学校，得以幸免。

老吴去哪了。

马天目无头苍蝇般开着车到处乱逛。寐云阁？河边的渔船？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老吴消失了。

他心绪如麻，在这天地间他又是孤零零一人了，就像当时在巴黎一样。送出国的人后来不再负责和他联系，医生治不了他的病痛，就把他丢进了烟馆。遇见老吴他才有了依靠，但是现在老吴不见了，唐贤平又拼了命地要他死，他还能依靠谁。陈亨礼？他不敢保证陈亨礼会保他到什么程度，如果唐贤平捏造一些证据然后诬陷他，陈亨礼会不会把自己就此引渡给警察局呢……

他想得头很痛，痛苦地闭上双眼，头靠在方向盘上。车子停在永嘉里的弄堂口，马天目再睁眼时，透过朦胧的泪水，永嘉里三个字在他视线里隐约。从今往后只能靠他自己了吗……自己，自己……

自己。

他坐直，在后视镜里端详自己的脸。

也许，还有一个地方能去。也许。

法租界，同福里。

徐天刚在天井里洗漱完准备就寝，大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姆妈和毕忠良都在家啊。他过去开了门，是马天目。

马天目！马天目怎么会来他家！徐天看他衣服土里滚过一轮似的，脸上手上还有擦伤，估计刚经历一场恶战。再在外面耽搁，唯恐一会儿毕忠良出了房门撞见，于是赶紧带他进了自己房间。

徐天关好房门，马天目要开口，被他制止，用气音告诉他：“毕忠良就住我家楼上。”

真叫一个刚出虎口又入狼窝。马天目挣扎着要逃，却被徐天抓住肩膀摁在床上。和温润的外表相比，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侬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找到我家来，那就不要走了，等明天天亮了再出去。毕忠良他不会进我房间，侬待在这里便好。”

“老吴他……”

“嘘……不用同我解释，毕忠良听得见楼下声响。不早了，先睡吧。”

徐天从抽屉里掏出棉签酒精红药水，给马天目的伤口简单处理过，两人背对背躺在徐天窄小的床上。红酒的味道一阵一阵地从背后袭来，徐天头有点晕，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身子，顺便摸了摸颈后抑制贴，还好，严丝合缝。omega甜美的信息素或多或少还是会对alpha造成影响，徐天像菜场卖的鱼一样睁着眼睛，不敢睡。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感觉天都要翻鱼肚白，他以为马天目早该睡着了，结果身后人一翻身，搂上他的腰，吓得他一激灵。但是他们谁也没开口。

刚刚马天目提到了老吴，大概是吴崇信失踪了吧，也许他们的联络点出了问题。徐天迷迷糊糊地想，马天目的信息素很纯正，所以还没有被标记过。听向老师说，是吴崇信带着马天目回国，一手培养起来，就算没有标记，临时标记应该少不了，突然被强制分离，马天目大概会很慌吧。不过居然信息素还没有完全乱套，足见其意志之坚强。

就当作安慰他一下吧。徐天这样想着，终于慢慢地坠入梦乡。彼时启明星已东升。

破天荒地，也合乎情理地，第二天徐天起了个大晚。“哦哟要迟到的了呀，快快去洗脸刷牙。”他在姆妈尖利的切切察察中醒来，发现马天目早已不见踪影，身边的被子本该隆起一个空洞的弧度，来证明他在这个空间存在过，如今却崭新地平坦着。姆妈挥舞着手帕赶他去天井，这时毕忠良都吃过早饭准备出门了。

“今天我送你？”他冲天井探出发胶抹得过多的脑袋。

徐天正在刷牙，满嘴泡沫，说不出话，只能摇头表示婉拒。

毕忠良表情突然变得微妙。空气中有股味道，不属于这里的味道，香甜的、醇厚的、勾人的红葡萄酒的香气。

“你……喝酒了？”

“什么？毕先生，侬不要拿我打趣好伐，我闻见酒香都会醉的呀。”

徐天拿毛巾抹干净脸颊的水珠，挂好，侧身从门框和毕忠良中间挤进屋子，灵活得像一只水獭。毕忠良脸色阴沉地注视着他，徐天知道，却装作轻松地坐下，抄起筷子勺子吃早饭。

“老毕，怎么啦，一大早脸就这么臭。”毕忠良去往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偶遇了陈深，后者狗皮膏药一样一路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这两天你去哪了？”

“就…执勤呗，四处逛逛。”

“小赤佬，一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到时候被别人戳脊梁骨可别找我讨说法！”

“哎呀老毕！”陈深绕到毕忠良身后给他捏肩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全扣我头上啊，太不够意思了吧。”

“少废话。给你个任务：找齐法租界里，所有信息素是红葡萄酒味的omega，越快越好。”

“得，给我下任务是吧，盘缠拿来。”

毕忠良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盘缠？活还没干，就想结钱啊？”

“老毕，不够意思啊，你这让我跑遍整个法租界，连那么一点点跑腿费都不给，我怎么找人嘛。”

毕忠良说不过他，“啧”了一声，掏出钱包往陈深身上一砸。“自己拿！”

毕忠良送走了陈深，无力地向后仰躺在扶手椅上。红酒……至少这几年他只见过一个红酒味的omega。那时他抓着那人的衣领，他和那人像狂犬一样对吠。

他还和那人分享同一张面孔。

而毕忠良希望陈深查不出来第二个红酒omega。他希望曾经出现在同福里的那个人，就是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