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不传名(20、刺杀)
方诸忠于帝旭这个认知,是数年来方卓英深信不疑的。
然而一张纸条打破了他的这种想法,收到义父刺杀帝王的指令时,他少见的有了想不通的事。
不过,更多的却是兴奋和期待。
他解不出自己兴奋什么,期待什么,只知道深夜的金城宫,四周静的可怕。
这是一个无风的秋夜,金城宫的守卫暗哨被他打晕迷昏,再不能阻止他进到帝王寝殿的步伐。
他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察觉不到才是正常,但显然,浅眠的帝王有些异于常人。
他被发现了,不过他的一把弩箭射向了刚醒的帝王,只是一击,无法必杀,只箭头蹭过了帝王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转瞬不见。
不待他惊异,帝王从床榻...
方诸忠于帝旭这个认知,是数年来方卓英深信不疑的。
然而一张纸条打破了他的这种想法,收到义父刺杀帝王的指令时,他少见的有了想不通的事。
不过,更多的却是兴奋和期待。
他解不出自己兴奋什么,期待什么,只知道深夜的金城宫,四周静的可怕。
这是一个无风的秋夜,金城宫的守卫暗哨被他打晕迷昏,再不能阻止他进到帝王寝殿的步伐。
他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察觉不到才是正常,但显然,浅眠的帝王有些异于常人。
他被发现了,不过他的一把弩箭射向了刚醒的帝王,只是一击,无法必杀,只箭头蹭过了帝王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转瞬不见。
不待他惊异,帝王从床榻起身,慵懒随性地看着他,“方卓英,是你。”
“你来刺杀朕,有意思!”帝旭看清来人,既不恐慌也不担心,反而兴致满满。
方卓英摸出一把匕首,快速攻来,“是,我来取你的命。”
“为了报仇?”帝旭躲闪,床边珠帘被划破落下,激起阵阵声响。
方卓英攻势奇诡凶猛,刀刀似乎见血,又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见此情形,方卓英愤恨道:“为了完成命令。”
帝旭微怔,本就满身破绽,此刻更让人欣喜。
方卓英抓住时机向帝旭心脏刺去,本以为是必成一击,却被回过神的帝旭看似缓慢的一脚踢落,趴在了地上。
“原来是方诸让你来的,他真是无趣!”帝旭恹恹的,很失望地看了眼撑着身体爬起来的方卓英。
方卓英擦掉嘴边的血,很不明白地问道:“你不愤怒?”
帝旭嗤笑一声,坐回床边,银灰色的衣袍像是游荡的月光,衬得帝王更加高深莫测。
“方卓英,看来你跟在方诸身边多年,也是白跟了。”帝旭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寻找着什么,然平滑如初,并无半分不妥。
泄气地手握成拳,帝旭身体前倾,撑着头看向方卓英,似叹似惋,“他让你来杀的不是朕,是你自己啊,方卓英。”
说着,不等方卓英仔细琢磨听到的话,帝旭沉声道:“来人,护驾。”
令一出,方卓英大惊,曾经的同僚出现,与他刀剑相向,而他认知中这些人,早几日便去出任务去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的陷阱,针对的是他一人,又或许,不只是他一人。
方卓英直视着帝王,朗声道:“我乃红药帝姬末子夺罕,忍辱偷生多年,今日只为报仇而来。”
“帝旭,苍天在上,有生之年我夺罕必杀你。”
听着方卓英放下的狠话,帝旭挑眉笑了笑,“那朕很期待。”
话落,帝旭两根手指伸出,随意向前挥了挥,“抓住他。”
得令的众人开始执行命令,方卓英见势不妙,药粉一撒,趁机遁走。
在他逃离金城宫时,黑衣羽林卫手上的火把照亮了半个皇宫。
他大言不惭的起誓,转眼之间,也传遍了整个天启城乃至整个大徵。
帝旭不以为意地冷笑,“呵!什么时候鹄库草原的狼崽子信起了苍天。”
他挥挥手,所有人如潮水般退去,唯有穆德庆,一脸的担忧。
“行了,殿里毁坏的东西明日让人换上就是了,出去吧。”帝旭心情不佳,无情地赶人。
穆德庆双眼含泪,“陛下,老奴是心疼您呐!”
还以为那方总管手下都是忠君之人,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一个悖逆之徒。
关键是危机时刻他还不在,若真让那贼子得逞,他有何面目面见九泉之下的贤妃娘娘。
好在陛下一切安好,不过……
穆德庆眼尖,很容易看到了那龙床最里的栏杆处插着的一枚精铁练成的弩箭,箭镞处有隐隐的血迹。
因着这血迹,他的目光可谓忧心到了极致。
帝旭对此颇为无语,没好声气道:“心疼朕?那罚你殿外给朕守夜,免得再有宵小过来行刺。”
“滚。”本就被扰了睡眠,此时困意见涨,帝旭侧身而躺,然眼前一凶器,扰的他心里厌烦。
伸手拔出,随意向身后一丢,落在了地上,吩咐道:“对了,这东西收好,方诸回来,第一时间给朕赐给他。”
穆德庆捡起弩箭,称是的同时,悄然退出了殿外。
又一日,金城宫,帝旭正在批阅奏折,看到几份差不离的弹劾上书,烦躁地捏了捏鼻梁。
这几日,距离被方卓英行刺不过三五,他倒是没说什么,他的臣子却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狼狗似的,以失察的罪名紧咬住方诸不放。
还真是人没回天启,铡刀已经送上好几把了,方诸这些年,活的也是失败。
帝旭按了按额角,一边心累,一边写了道旨意。
圣旨被快马加鞭送到了黄泉关,方诸收到时,黄泉关正在摆宴饯行,毕竟第二日,大军换防回天启,方海市这个保全黄泉关的功臣也在其中。
深夜,宴毕,离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嚣,方海市在草原上送别了方诸。
方诸离开前,方海市担心地看着他,“义父,您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下元节那日,受伤的不仅有他方海市,还有方诸,不知为何,他这一向谨慎的义父竟会失神,中了一箭。
箭在左臂,虽无性命之忧,然疼痛比之自己后背的刀伤,想必也不差多少吧。
“无碍。”方诸骑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四周空旷无人,雪花簌簌落下,将他黑色的大氅晕染出点点洁白。
夜色下,他如青松一般,身姿不见弯曲,音色不见柔和,只是很平淡地告诫道:“你此行回天启,虽有功劳在身,仍需谨言慎行,不可如兰兹城一般莽撞行事。”
被那似乎可以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盯着,方海市自知辩驳无用,乖巧称是。
“海市,女儿身份切记不可再有暴露,陛下不介意女子参政,但欺君,却是重罪。”
说到这里,方诸心里生出一点愧疚,却也觉得命运弄人,当初收养方海市时,以为男子身份便于宫廷走动,却不想往后年岁里帝王会先打破性别格局。
如今方海市这女子的身份,暴露一点,得到的攻讦更甚那政令未颁布之前十倍。
所以说,很危险,放松不得。
“义父,我明白的。”方海市其实没什么怨言,无论是以真实的女子身份走入朝堂,还是以阴差阳错的男儿身份,都否定不了他什么。
进入天启城,清海公义子方海市本就会与危险共生,至于罪与不罪,就看他带去的是什么了。
“明白就好。”方诸言尽于此,也不再废话,提缰打马而去,迎着凛冽的寒风,踏上又一个目的地。
青史不传名(19、无悔)
古寺一行,除了隐在暗处的影密卫,无人得知。
自然,也招不来什么刺杀之事了。不过若是招来,也说明他这影密卫废了。
五年前的春猎,他掉进了一座墓中,在里面,除了遇到一鬼魂,还捡到了一杀手。
杀手是个失忆的,他想着不能浪费资源,便让对方组建了影密卫并做了影密卫之首。
如今,这影密卫倒是比暗卫营好使,起码与方诸无关,听话好使唤且能力也不错。
就比如现在,那古寺已经被探了个遍,只是结果嘛,并不让人满意。
方诸对他所言具是真的,古寺内有藏书,种类奇多,不输宫内,只是偏偏寻不到与星辰阁有关的,也是让人气恼。
更气的是这并非原本模样,而...
古寺一行,除了隐在暗处的影密卫,无人得知。
自然,也招不来什么刺杀之事了。不过若是招来,也说明他这影密卫废了。
五年前的春猎,他掉进了一座墓中,在里面,除了遇到一鬼魂,还捡到了一杀手。
杀手是个失忆的,他想着不能浪费资源,便让对方组建了影密卫并做了影密卫之首。
如今,这影密卫倒是比暗卫营好使,起码与方诸无关,听话好使唤且能力也不错。
就比如现在,那古寺已经被探了个遍,只是结果嘛,并不让人满意。
方诸对他所言具是真的,古寺内有藏书,种类奇多,不输宫内,只是偏偏寻不到与星辰阁有关的,也是让人气恼。
更气的是这并非原本模样,而是经过布置后的,那些被焚毁留下的灰烬还有残存的字迹,星辰与秘术二字依稀可见,就像是故意摆出一般,尽惹人生气了。
帝旭揉碎手里的那片碎纸,任风将其带走,自己则摊开手掌,接下一片落叶。
半黄半绿的落叶不太好看,帝旭却觉得有点羡慕,因为随风飘荡的自由,他并没有。
偌大的大徵,他是主人,却也仅仅只是主人罢了。
说来惭愧,平仪王之乱时从北向南入主天启,行过了大半个徵朝,称帝后反而懈怠了,不说中州,就连天启,也没出过几次吧!
难道,他真的被困住了吗?到底是什么,将曾经的那个少年褚仲旭变成了现在这个可悲的帝王?
方诸啊方诸,你真可恨!
叹息如雁鸣轻轻划过,帝旭闭眼片息,再次睁眼时,眼里盛满了嘲弄。
掌中的树叶荡走,帝旭调转马头,勒紧缰绳,转眼给这深林人不知处留下一片残影。
*
西平港的事,方诸解决的很利落,不过三天,便借助天时设下连环计破了尼华罗和吐火鲁海上联军,之后,更是一鼓作气,将这海上联军彻底击溃。
尼华罗和吐火鲁见形式不妙,赶忙派遣使者求和,不过这次,可没有淮安之盟时好运,平等的外交通商贸易等全部化为乌有,只剩下投降称臣纳贡献金这一条路可走。
关键是不走也不行,它们本就国力不足以抵抗大徵,这次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也是因为背后有人支持,比如鹄库。
鹄库号称大徵北方之狼,是边患,更是强敌,其觊觎中州之野心自古未消,若非红药原之战后鹄库一分为二,大徵瀚北边防压力恐怕更加沉重。
即使如此,鹄库狼子野心依旧未死,如今正是入秋时节,而瀚北,则早早落了雪,想那北部草原一夜之间大雪覆盖,鹄库人为了过冬,自然千方百计掠夺中州。
西平港之事,鹄库人从中作梗,也是为了声东击西,让大徵的兵力无法抽调支援,以此来谋夺大徵瀚北关隘重地黄泉关。
不过显然鹄库人失败了,一个方诸守好了西平港,得了尼华罗和吐火鲁俯首称臣;一个方海市保全了黄泉关,且让鹄库人附赠了他们的左菩敦王。
这两姓方的,再加上曾经红药原上大败红药帝姬和鹄库王的方鉴明,鹄库人对方姓人不说恨死也是很厌恶了。
尤其新上任的左菩敦王夺洛,他是鹄库王和红药帝姬的长子,也是前任左菩敦王的侄子,方鉴明曾杀了他的父母,如今他的义子又杀了自己的叔父,夺洛对方家人少说也是恨之入骨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方海市,鹄库左部大败后,鹄库右部蠢蠢欲动,他们不仅抢夺迦满难民做奴隶,更是生擒了去寻找难民的方海市等人。
方海市以智慧求生,恰逢右菩敦王额尔济爱惜人才,故而方海市暂无性命之忧。
然夺洛欲报血仇,要求额尔济交出方海市,额尔济不舍人才,左右为难之时,方海市献计,李代桃僵,以一死尸暂且糊弄过了夺洛。
为了取得额尔济信任,方海市不惜设计暴露自己女子身份,终于一出美人计,将王妃之位收入囊中。
有了合适的身份合适的地位自然办事容易一些,比如与刚刚处理好西平港之事就被派到黄泉关的方诸暗通消息,里应外合。
所有的谋划都很顺利,除了下元节的婚礼那日,额尔济因为知晓自己中计恼羞成怒,率兵追击方海市时,一刀砍在了方海市的后背。
方海市重伤,为救他,方诸命张承谦取来千年灵芝,迦满首领亦献出皇族圣药,终于保住了方海市一条性命。
本以为局势逐渐转好,可谁知就在方海市养伤期间,皇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曾经清海公方鉴明的义子,如今权宦方诸的手下方卓英行刺帝王,事败而逃。
逃至瀚北时,遇左右两部争雄,因其面容肖似左菩敦王夺洛,又有红药帝姬令牌,故迎其入鹄库,躲避大徵追兵。
“义父,卓英大哥他真的……”方海市从房间走出,看到楼梯间方诸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斟酌起了言语。
方诸手背在身后没有转身,目光遥远而空荡,语气淡淡,“你想问他真的行刺陛下还是真的是鹄库人?”
见方海市不答,方诸轻叹了一声,“当年红药原上,我捡到他的时候,便知道他会是一柄绝好的刀,一件绝佳的工具,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来这北部草原了。”
堪称冷酷的温和目光中,方海市紧紧盯住方诸,说不出是个心情地问道:“义父收养我们,只是因为我们,都可以做您的工具吗?”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那样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看着扮回男装的义子,方诸的眼神很冷,说出的话语气却很温柔,“你可以选择不做工具,如果时间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好了,进去休息吧!过几日回京述圣,你这个样子可不行。”方诸拍拍方海市的肩膀,状似关心道。
方海市沉默地恭送义父离去,心渐渐沉下来,滋味难明。
不过其实,也不算是太难受,正如义父所说,他可以选择不做工具,做个女孩安逸长大,可偏偏那夜的火光照的太亮,让他义无反顾地走向如今的道路。
棋局已开,不论是执棋人还是棋盘上的棋子,都没有后悔的选择。
所谓落子无悔,方海市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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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所以评论我评论我评论我,鸡血打够我这小树苗立马长成参天大树。
青史不传名(18、贵人)
有时候帝旭觉得,方诸就是来克他的,要不怎么一天天的尽给他找不痛快了。
关键是他还处置不了他,就对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他就是赏个几十鞭,也只是让自己心更堵罢了。
以前被激怒了他还会罚一罚,现在,也懒得去折腾了。
毕竟,再折腾对方也是不会改掉那副油盐不进的讨厌样,还不如多给对方找点事情,不要总是在自己面前晃悠。
秉承这种心态,帝旭三天两头派遣方诸外出公干,也不管会不会大材小用,是不是招来非议,总之,帝旭觉得方诸离自己越远越好,省的他常常生些莫名其妙的气。
对于帝王的这些想法,方诸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知道又如何,他没办法改......
有时候帝旭觉得,方诸就是来克他的,要不怎么一天天的尽给他找不痛快了。
关键是他还处置不了他,就对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他就是赏个几十鞭,也只是让自己心更堵罢了。
以前被激怒了他还会罚一罚,现在,也懒得去折腾了。
毕竟,再折腾对方也是不会改掉那副油盐不进的讨厌样,还不如多给对方找点事情,不要总是在自己面前晃悠。
秉承这种心态,帝旭三天两头派遣方诸外出公干,也不管会不会大材小用,是不是招来非议,总之,帝旭觉得方诸离自己越远越好,省的他常常生些莫名其妙的气。
对于帝王的这些想法,方诸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知道又如何,他没办法改变现状,帝王也不会允许他去改变去破坏。
然而,他又怎能心甘?舍弃了那么多,只做方诸,不是为了维持一份勉强平衡的关系,他要的,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如此。
天下人称他奸佞,言他虽为帝王鹰犬,却野心勃勃,有祸主之嫌。
初听此言,方诸不屑一顾,后来却也觉得有理,毕竟,他是真的想拉着那帝座上的君王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真假难辨的传闻逸事。
仔细想来,也确实是奸佞行为,曾经的方鉴明自诩纯臣良将,若知道后来的方诸行事狂悖无理,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应该,也许,会很期待吧!
方诸离开天启前往西平港时,无人送行,只有清晨的鸟鸣声,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烦。
另一边,帝旭少见的觉得那鸟鸣清脆如仙乐,幽林之中,更添静谧风雅之意。
只是到底入了秋,林中清风习习,吹在面上,顿生凉爽之意。
帝旭悠哉悠哉地骑着马,身后空无一人,除了沙沙的树叶声伴着马蹄声,丝毫不见人迹踪影。
颇为自在地林中独行了一两个钟头,远远得见一古寺,寺中有人烟,帝旭欣悦,提缰跑马,很快到了古寺。
“吁!”马儿在寺门前一古槐树下站定,帝旭下马,还未进寺,一明显还未清醒几分的小和尚便出现在寺门口。
小和尚大清早地突见陌生人,顿时睡意全无,眼睛也不迷迷瞪瞪了。
他眨了眨眼,准备喊什么,却被打断。
“小师傅,此处可有管事之人?”帝旭挂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浅淡笑意问小和尚。
小和尚愣了愣,点点头,突的跑了进去,大喊着主持,主持,来客人了。
帝旭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和尚跑进去,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明白为什么。
“阿弥陀佛,有贵人来,老衲有失远迎。”小和尚口中的主持从正殿走出来,走到帝旭面前时,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贵人?”帝旭声如冷泉,不含丝毫笑意,“贵在何处?”
“苍生之主,万民之君。施主是天下的贵人,自然也是这小小古刹的贵人了。”主持依旧一副慈悲样,俨然未像他身后的那个小和尚似的,被帝旭身上悄然浮现的威势冷气吓得怯怯。
帝旭目光扫过小和尚,盯住老和尚时,唇边一抹凉薄笑意浮现,“既知是朕,还不跪拜。”
老和尚不为帝旭的气势所摄,他不卑不亢道:“施主若为国事而来,老衲行礼跪拜也算理所应当。”
“老和尚,对于君王而言,何为公?何为私?”帝旭仔细看了眼面前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蓦地笑了笑,摇摇头后,转身向台阶下走去。
边走边道,言语淡淡,“就当朕今日未曾来过吧!”
说罢,手牵住马儿,脚踩向马鞍,长腿跨过马背,帝旭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上。
扬鞭纵马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物从手中掷出,扔向了老和尚。
老和尚看着手里抓住的名为异闻志的书,有些惊讶,再一想到昨日那位走时留下的几句让他们离开的话,顿觉好笑。
他算是明白了,要寻星辰阁的是这位帝王,那位方施主嘛烧了他的书却留下记录不多的一本呈给帝王,再言语出卖此处引得帝王前来查看,为的便是让帝王亲眼看到他所找寻的,根本就是毫无线索的神弃之地。
果然是个狠人,这么算计自己的君主,也不怕君王一怒,掉了脑袋。
不过也是,迦南香这种玩意儿都能悄无声息地用到帝王身上还不被察觉,这位方施主的脑袋,当是和他的胆子一样,不容易丢掉的。
只是可惜了自己这一把年纪的老和尚,好心当成驴肝肺,送香舍书差点命都给丢了。
“主持,他怎么走了?”小和尚见来人骑马而去,一边艳羡,一边疑惑地站在老和尚身旁问道。
老和尚摸摸发白的胡子,长叹一声,“他不走我们就危险了喽!”
说着转身牵着小和尚的手走进院里,边走边问:“你觉得他和昨日的那位方施主比如何?”
小和尚摸着脑袋思索了一下,说道:“方施主虽带面具,但给人感觉温和可亲。这位不同,纵使神色含笑,仍觉疏离冷淡,像是……”小和尚沉吟,突然灵光一闪,笃定道,“像是不太在意我们的样子。”
老和尚意外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和尚,温暖的手掌抚在小和尚后脑勺上,“对也不对。”
“嗯?”
“方施主看似温和可亲,实则执念成魔。至于这位,被束缚了太久,意趣不得,难保心中死寂不生。”老和尚解释,小和尚点点头,突然他道,“主持,你说的他们好像一个疯了一个死了似的。”
“嘘,小孩子别乱说,被听到可是要丢掉小命的。”老和尚轻拍了小和尚的头,语气严肃。
小和尚委屈地点头,直言自己知道了。
等到一老一少的声音离去,古寺院落归于沉寂时,风骤起,吹落枯叶不知凡几,很快便将这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古刹融进了满天黄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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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明伴夕阳(十)
牡丹16岁那年,雷州诸部使者来朝,其中一个王子提出和亲,欲结姻亲。
褚仲旭心中叹息,这一天还是来了。
褚仲旭与方鉴明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都不瞒他,方鉴明自然知道牡丹是褚仲旭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也就陪着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太子伯曜虽然平时颐指气使,对自己的妹妹却是极为疼爱。...
牡丹16岁那年,雷州诸部使者来朝,其中一个王子提出和亲,欲结姻亲。
褚仲旭心中叹息,这一天还是来了。
褚仲旭与方鉴明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都不瞒他,方鉴明自然知道牡丹是褚仲旭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也就陪着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太子伯曜虽然平时颐指气使,对自己的妹妹却是极为疼爱。
纵是再不喜方鉴明与褚仲旭在一块儿,只是如今都这般年纪,自是不会再受制于他。
凉亭里,伯曜带着牡丹,方鉴明带着褚仲旭,四人围坐一起。
牡丹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三位哥哥有些担心,伯曜出声:"鉴明你平时足智多谋,有没有什么办法?"他极是听从皇后,不敢忤逆,又看不惯褚仲旭,便与方鉴明搭话,言语间隐隐有些讨好。
方鉴明沉吟不语,牡丹目光期待地盯着他,也不催促。
褚仲旭却是有些担心,方鉴明平日恣意自在惯了,主意肯定不走寻常路。
不知是不是两人默契,方鉴明果然说了个馊主意,"听闻那位王子好吃懒做、疏于武功,你便用我教你的剑法吓唬他,你再装得凶一点儿、打扮得丑一点儿。"
皇后忌惮牡丹身世,从不愿让牡丹与赵妃、褚仲旭多来往,只是太子喜欢与方鉴明一处,她又苦于不能说出缘由,只能放任自流。因此,牡丹明面上只能向方鉴明学习剑法,晚上偷偷去花苑与褚仲旭一同练武。
方鉴明剑法凌厉飘逸,致力于一击毙命,而褚仲旭的剑法更为稳重有力,攻防兼备。
牡丹两种都想学,便变着法子找机会与褚仲旭偷偷见面,快被人发现时,褚仲旭便躲起来,只留牡丹与方鉴明面面相觑。
牡丹若有所思点点头,:"不如明日我邀那位王子去花苑赏花,然后我们佯装起争执,打了起来,然后我趁机狠狠吓唬他。但是谁跟我打呢?"她眼里放光,等着三位哥哥自我请缨。
三人中不论是武功还是骑射,都是伯曜最差,他有自知之明,便转头望天不语。
褚仲旭顾虑着皇后那里,神色犹豫不决。
牡丹扯了扯方鉴明的衣袖,"鉴明哥哥~不如你来?"
方鉴明想起切磋武艺时,自己没少打压牡丹,此次怕是会被牡丹暗中报复…不可,还是阿旭上吧。
他思忖着,眼睛看向褚仲旭。
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他拍拍褚仲旭的肩:"阿旭跟你打,他剑法精湛,定会把握好分寸。"
计划实施时,方鉴明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是逃不过被牡丹捉弄的命运。
确实是按计划进行的发生了争执,争执对象便是方鉴明,争执内容——也是方鉴明。
褚仲旭生辰将至,方鉴明昨晚思来想去也没想好送什么生辰礼物,倒是把眼睛熬得通红。
一看到方鉴明,牡丹便大着嗓门儿嚷嚷:"鉴明哥哥!你眼睛好红啊,跟兔子似的。"
方鉴明听她这嗓音,嘴里开始嘀咕,为了让这位王子嫌恶自己,也是挺卖力的。
他薄唇微动,两颗门牙若隐若现,太子伯曜和褚仲旭未来得及又听牡丹一惊一乍的,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耳朵来。
牡丹总结自己的观点道:"鉴明哥哥,越来越觉得你像兔子,莫不是兔子成精了?"
两位皇子、一位王子均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但是方鉴明不认:"不像!不许胡言乱语。"
小丫头片子怎么还拿我开涮呢?
"像!你看自己的兔牙,多可爱啊…鉴明哥哥,兔哥哥!"
方鉴明已经能想象到以后牡丹指着只兔子,笑嘻嘻地跟别人说这是鉴明哥哥在吃草…
不,他绝不允许自己堂堂小公爷的一世英名毁在牡丹手上。
"别乱叫,不然把你嘴缝上。"
"就是像啊,我又没说错。"
"不像!"
"像!"
"不像!"
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那位雷州来的王子觉得甚是聒噪。
"那我们比一比好了,我赢了我说了算。"牡丹趁势提出比试。
方鉴明见她回到正事上,也不争执,退后一步,把褚仲旭推了出去,"阿旭替我出战。"
牡丹双手握拳摆好架势,冲上去打出一拳,褚仲旭侧头避过,两人有来有回,一时分不出胜负。
两人又缠斗在一块一刻钟后分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牡丹顺手抢过王子手中的扇子朝褚仲旭发髻掷去。
褚仲旭簪子便滑落在地,摔碎了。
众人十分意外,只有牡丹使劲儿使眼色——快来打我呀。
褚仲旭收到眼神,面带怒气指责牡丹道:"牡丹你怎么回事?我发簪都摔碎了,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他抬手就要打,伯曜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挡在牡丹面前,牡丹还蹦跳着挑衅:"二哥你技不如人,怎么怪牡丹头上了?"
方鉴明拉着王子就过去阻拦,"别动手,莫要伤了和气。"
牡丹把伯曜一把推开,跟褚仲旭你扯我头发我掐你脸皮便分不开了。
伯曜赶紧加入"战局"与方鉴明一块装腔作势,看似阻拦,实则把王子往牡丹的拳头送。
王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现在只觉得牡丹面目可憎,哪里还有半分旖旎心思。
事后牡丹被罚闭门思过,期间方鉴明也只随伯曜来看过她两次,伯曜走后,方鉴明才会与她商量送褚仲旭的生辰礼。
"上次我把哥哥的发簪摔碎了,想赔他一个来着——"
"不可,送发簪表示欲与之结发,你怎能送?"方鉴明侧目而视,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知道该送什么了…
牡丹点点头,"是呢,所以我只能再想别的了…鉴明哥哥呢,打算送什么?"
方鉴明勾起唇角,得意笑道:"就送发簪,你不能送,我能啊。我们都是男子,没这么多讲究。"
牡丹恨恨发声:"鉴明哥哥你偷懒,发簪明明是我提出来的,虽然我不能送,但你也不能不劳而获啊。小心我去告诉哥哥!"
方鉴明横她一眼,"不许告状。我亲自做一个送给阿旭,绝不假手于人。只是你得帮我。"
"帮你什么?"牡丹疑窦丛生。
"到时候发簪的样式我会告诉你,你帮我雕琢花样。你是女子,必定比我手巧。"方鉴明扬起男子少有的柳叶弯眉,对她投以信任的目光。
方鉴明茶道琴艺调香样样精通,跟方鉴明一同长大的牡丹又岂会逊色?她自小养在皇后膝下,女红更是出色,她针线下的生物栩栩如生。
是以方鉴明理所当然地认为牡丹雕刻定也不错。
褚仲旭二十岁生辰宴前夕,牡丹拿着发簪给方鉴明的时候,方鉴明脸色霎时间漆黑,"这是你雕刻的??"
他感到不可置信,牡丹心灵手巧,怎的碰上玉器便如此…
女子手中上好玉石制成的发簪,质地细腻光滑、色泽也是极好,可见这份礼物的贵重。簪身完美无瑕,只是簪头雕刻的花深一道浅一道,着实看不出是什么花卉。
方鉴明伸手接过,他薄唇一抿,"我实在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学艺不精,成品竟如此粗劣,日后莫要出来丢人现眼。"
牡丹不服气道,"鉴明哥哥你也就比我大一岁,不要总是一口一个小丫头的。哼,我长大了。"
方鉴明睨她一眼,"是,我们牡丹长大了,那这个烂摊子你怎么收拾?这可是宛州来的上等好玉,你这末流手艺给我糟蹋了,阿旭的礼物怎么办?"说着,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牡丹光洁的额头。
牡丹揉了揉额头,"鉴明哥哥就送这发簪吧,挺好的呀。礼物重在心意,哥哥定会喜欢!"
哪能不喜欢啊?你每每惹他生气了,送的那些小玩意儿他都爱不释手,更何况这上等的玉簪,虽然丑是丑了点儿… 牡丹心里嘀咕着。
褚仲旭再不受宠,终究也是皇子,还是人品贵重、历练有成,一身军功的皇子。男子二十岁便是要行冠礼的,这样重要的一天自然不能轻视。
趁此机会,帝修大办宴席。
再见王子便是在这次宴会上,他看着牡丹疾首蹙额的样子逗得方鉴明失笑。
赵妃自生下牡丹便落下病根,身体孱弱却也坚持出席。
这是旭儿的生辰宴,也能趁此机会多看看牡丹。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牡丹,一眼也不放过。
褚仲旭知她思女心切,便请鉴明帮忙,"鉴明待会能不能找个由头把牡丹带过来?我想让母妃跟她说说话。"
方鉴明向来善解人意,自然应下了这事。
宴席过后,方鉴明以讨教茶道为由把牡丹引去见了褚仲旭和赵妃。
"牡丹见过赵娘娘。"她乖巧行礼。
赵妃扶起牡丹,眼睛黏在了牡丹脸上,"牡丹不必多礼。"
褚仲旭也是十分动容,自己平时见牡丹轻而易举,于赵妃而言却是不易,像今天这般近距离交谈实在少有。他极力想为母妃留住牡丹,能多留会儿便多留会儿。
他一手搀扶着赵妃,一手把方鉴明牵到自己身侧,特意留出一边给牡丹。
牡丹上前双手搀扶。
一左一右,一儿一女在身侧,此刻已是满足,赵妃喜极,眼中含泪,夜色中不易察觉。
他们顺道散步,方鉴明发起话题,"牡丹送阿旭的生辰礼是什么?"这丫头可一直都没透露。
"我曾拜一位进宫的神医为师,习岐黄之术。有一日读医书,看到上面记载着一种药。此药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却能延命,于特定的人更是能解秘术伤害。这便是我送二哥的生辰礼了,望能护你性命。"牡丹把装了药丸的小方盒递给褚仲旭。
方鉴明不乐意了:"牡丹怎么不送我一颗,阿旭会上战场,我也经受生死考验啊。"
牡丹面露无奈,"鉴明哥哥莫要冤枉我,我自然希望你长命百岁,只是给你的这药我炼不出来。"
赵妃满面慈爱地安慰自己的女儿:"牡丹不必沮丧,鉴明会长命百岁的。我会让旭儿在疆场好好保护自己,也要护住鉴明。"
牡丹用力点头:"嗯!二哥和鉴明哥哥都是有福之人,一定不会遭遇不测。"
褚仲旭也郑重承诺:"我定不会让咱们天人永隔。"哪怕用性命也会保护好鉴明。
牡丹被皇后派来的宫人带回去后,褚仲旭与方鉴明便把赵妃送回宫殿了。
两人挨着坐在走廊上,方鉴明靠着柱子。
褚仲旭掌心朝上,朝方鉴明讨要礼物。
方鉴明佯装懵懂,"什么?"
褚仲旭眯起眼睛,逼近他,"我的生辰礼呢?"他的手暗中伸向方鉴明身后藏着的手中的长方木盒。
方鉴明看着眼前慢慢放大的脸,他看见褚仲旭左边眉毛下有颗小痣,浓密下垂的睫毛根根分明,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手中一空,装着簪子的盒子已被褚仲旭拿走。
褚仲旭打开一看,"发簪啊?"这一句话意味深长。
方鉴明强装镇定,"上次牡丹把你的发簪打碎了,所以就送你支发簪喽。我一男子,哪能想出什么花样,只能从这方面下手了。"
褚仲旭止不住嘴角上扬,眼里慢慢凝起星光,"这发簪不俗,鉴明费心了。"
方鉴明见他喜欢,便也高兴,不自觉的笑得眉眼弯弯,眉梢都挂着喜悦。
褚仲旭见这发簪四不像的雕花,说出心中猜测:"这是你亲自做的?"
"才不是,我怎会做出这样的成品。这是铺子里看到便买了,这支发簪虽然样式不美观,但是质地上等,配得起你的身份。"方鉴明心如擂鼓,嘴上却否认了。
只是他也不想想,如此上好的玉怎会请技术不入流的师傅打造,褚仲旭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将发簪紧紧攥在手里,褚仲旭眼中星光都要溢出来了,他感到心口发烫,这份礼物再喜欢不过了。
见他眼睛亮亮的,尽是欣喜,方鉴明松了口气,幸好他喜欢。
第二天褚仲旭便用了这支发簪。
见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牡丹忍不住打趣他:"哥哥这么高兴呀?很喜欢这发簪吗?"
褚仲旭欣然点头,"喜欢。"
牡丹以为他是喜欢发簪样式,只觉得自家哥哥品味独特,她面含不解,"哥哥知道这雕的什么花?"
"不知道,手艺实在差劲。"褚仲旭嘴上嫌弃,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牡丹从未出过天启城,不曾见过方鉴明给她的花的样式,她隐隐觉得褚仲旭能给自己答案,便拿出图纸给褚仲旭看,问他:"哥哥可知这是什么?牡丹从未见过此花。"
"这是木棉花,我曾在流觞见过此花,鉴明告诉我,将此花作为物品样式送人,例如新婚之夜新娘会将自己绣的木棉花枕套作为嫁妆,是表愿意与丈夫共担风雷,共享雾霭,至死厮守。"褚仲旭耐心向她解释。
牡丹喉间一紧,心怦怦直跳,她觉得眼前迷雾散开,藏在里头若隐若现的是少年郎一份怯生生的情思。
那哥哥呢?哥哥是否有意?
不久以后牡丹就有了答案。
褚仲旭开始学做花灯。
他那双常年握剑的手却拿竹条没有办法。 战场上用兵如神的人此刻十分笨拙,牡丹调笑道:"哥哥做这花灯这么用心,是要送给谁呀?"
褚仲旭守口如瓶,"不告诉你。"
牡丹撇了撇嘴,"不说我就不帮你。哥哥做灯骨架尚且如此吃力,待会灯画还不得靠我呀?不然怎么拿得出手?"
手中物什已经成型,但是确实让自己十分头疼,得让牡丹帮忙着画。
见他动摇,牡丹趁热打铁,"那哥哥告诉我想做个什么灯?"
"兔子灯。"褚仲旭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都不敢抬头看牡丹。
兔子?上次是不是说鉴明哥哥像兔子来着?
牡丹眼睛一亮,她好像知道这是送给谁的了。但是得再等等,不能妄下定论,白欢喜一场。
这位帝姬已是不顾形象,跑着回去着手便开始作画。她得多练练,等褚仲旭做好兔子灯,自己再画一只最好看的兔子。
最好看的兔子才能配得上鉴明哥哥才是。
完工那天,褚仲旭凝神提字,极为认真,他在兔子灯上一笔一划地写,仿佛把自己所有的心意、思恋都投注在这些字里。
他写的是"愿得一心人"
牡丹将褚仲旭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如此心诚,鉴明哥哥绝非一厢情愿。
"是要送给鉴明哥哥的吧。"她语气肯定,一句话轻易下了定论,"哥哥喜欢鉴明哥哥,是男女之情。"
乞巧节将至,人们都会做好花灯,以待节日当天送予心上人表达绵绵爱意。
寻常都是送花灯,褚仲旭却是做了个兔子灯,可见不一般。前段时间才说方鉴明最像兔子,他也赞同的。
褚仲旭知道自己妹妹心思玲珑剔透,定瞒不过她,倒也坦然承认。
牡丹喜不自胜,忙给褚仲旭出谋划策。兄妹两人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那天出宫被太子伯曜发现了。
本来计划褚仲旭与方鉴明先行出宫,牡丹带着兔子灯随后,在晚上放烟花的时候适时把兔子灯给褚仲旭。
还没出宫呢,这次计划便胎死腹中。
等到上元节,又因方之翊拘着方鉴明,本以为方鉴明不会出宫了,便又搁置。
后来赵妃身死,不到一天的时间,两人回到从前,一切前功尽弃。 牡丹心中不甘,她不愿眼睁睁看着这样的缘分消逝。
第二年上元节,旭诸二人去逛灯会,牡丹偷偷拿着兔子灯,伺机而动。她要替褚仲旭把兔子灯送给方鉴明,告诉他褚仲旭所有的情。
只是世间缘分总是把握不住便会稍纵即逝。
那一夜,褚仲旭遇见了紫簪。
兔子灯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牡丹一直将这只兔子灯小心爱护,哪怕后来随军迁到霜还城,也完好无损。
直到在霜还城的这年上元节,她终于将其完璧归赵。
青史不传名(17、战报)
帝王难得出宫,自然是要逛的尽兴的。然而,这可苦了方卓英,不仅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要时不时地跑腿付钱拿东西。
大半天下来,那父女俩玩的开开心心,而他方卓英苦哈哈的,究其原因,心累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帝王就是故意的,要不怎么端的只带了他一个,分明是跟义父生了气,拿他开涮呢。
唉!真是苦命!方卓英心里感叹着,手上却任劳任怨地提着一堆东西紧跟在那对父女身后。
及至晌午时分,他终于可以歇息了,不过这与回宫无关,只是帝王饿了,准备用午膳了。
地点就近选择,街边一酒楼,酒楼修建的不错,精雕细琢的,一看主人家就很有钱。
紧跟着进了酒楼,方卓英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楼内各处...
帝王难得出宫,自然是要逛的尽兴的。然而,这可苦了方卓英,不仅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要时不时地跑腿付钱拿东西。
大半天下来,那父女俩玩的开开心心,而他方卓英苦哈哈的,究其原因,心累啊!
他算是看明白了,帝王就是故意的,要不怎么端的只带了他一个,分明是跟义父生了气,拿他开涮呢。
唉!真是苦命!方卓英心里感叹着,手上却任劳任怨地提着一堆东西紧跟在那对父女身后。
及至晌午时分,他终于可以歇息了,不过这与回宫无关,只是帝王饿了,准备用午膳了。
地点就近选择,街边一酒楼,酒楼修建的不错,精雕细琢的,一看主人家就很有钱。
紧跟着进了酒楼,方卓英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楼内各处,见那陈设精美的四周,心里顿时羡慕嫉妒恨起来。
枉他出生入死多年,每月也不过纹银几十两,连人家一个花瓶都买不起,怎能不说一句凄惨呢?
在方卓英心里各种碎碎念的时候,突然一道略带不悦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循声看去,正是帝王。于是,他赶忙下跪,“臣在,陛下请吩咐。”
帝旭看着方卓英突然下跪,甚觉无语。
片息后,他哼笑一声,“方卓英,你这么一跪,朕的身份可是暴露了。”
“陛下,臣……”方卓英有些语塞,帝王出宫时便说了,在外面注意言行,不可有任何暴露身份之举,现在却让他一语捅破,当是失职。
“臣失职,请陛下责罚。”方卓英认错认得快,帝旭心道无趣,招了招手让人起来。
方卓英很听话,起来后站在一旁,却再也不敢心思杂七杂八的乱想了。
只是,他还是被帝王的邀请亦或是命令给惊住了,等他神思转了一圈,他已经大胆地坐到了桌边。
帝旭意外地看了眼方卓英,对方竟然没诚惶诚恐地推辞,倒是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总之,比他那个义父有趣,帝旭默默想到。
“方诸今早出宫,你可知为何?”埋头吃饭时,方卓英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
急忙放下饭碗,随意擦了擦嘴后,方卓英回道:“义父之事,向来不会告知于臣。”
“哦,是吗?”帝旭点点头,不知信与不信,却没有再问。
方卓英暗暗舒了一口气,然而不等他真正的放松下来,又听到一句,“那你帮朕查一查方诸最近究竟在干什么。”
“这……不太……合适吧!”方卓英刚端上碗,筷子上夹的肉还没送到口中,手一颤,就掉在了桌子上。
帝旭有些嫌弃,方卓英却没及时察觉,他此时心正忐忑不安着,只想着如何回答帝王。
“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合适?”帝旭的话里听不出生气与否,倒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冷的让人发怵。
方卓英终于忍不住砰的一声跪下趴伏在地,“陛下,他毕竟是臣的义父,子查父,是为不孝不义。”
“看来你是想对朕不忠。”轻飘飘的一句话,帝旭说的似笑非笑,可听在方卓英的耳中,俨然一道催命符。
“陛下明鉴,臣绝无不忠之意。”方卓英额上汗珠滴落在地板上,溅出点点水迹,像他慌乱的头脑,辩解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只能直言忠诚,妄图让帝王相信。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帝王对他的忠与不忠并没有那么在乎,或者说帝王从没有对一个生在鹄库的狼崽子有过被效忠的期望。
“方卓英,朕也不为难你了,你去给……”帝旭话突的停住,一片安静之中,那街上纵马疾驰的传信兵高喊着的八百里加急,很轻易的传入了天启城的各处。
帝旭表情凝重,起身带着褚白榆离开时,留下了一句吩咐,“去寻方诸,让他即刻进宫。”
“是。”方卓英心知肚明帝旭的那一眼厉色是为何,他不敢再说半句不知,更不敢拖延什么,只能立即设法联系义父。
方诸收到消息赶回皇宫时,天色已至黄昏,他匆匆赶向金城宫,迎面便碰到几个面如土色的朝臣。
稍稍拱手示意后也来不及寒暄什么,太监总管穆德庆便从殿中出来,看到方诸时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似的。
“方总管,您可来了,陛下等您多时了。”在穆德庆的殷勤带路中,方诸随其进了金城宫。
甫一进殿没走几步,迎面便是帝旭丢过来的一件东西。
方诸眼疾手快抓住,正看那是什么东西时,帝旭说道:“朕已让兵部去骁骑营点兵,明日你便出发前去西平港,此次务必要让尼华罗和吐火鲁野心之辈有来无回。”
“陛下,臣可否,先看看战报?”方诸手里的虎符拿的烫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毕竟于国事朝政上,帝王给予了他无与伦比的信任。
“看吧!”帝旭将战报递给方诸,方诸接过,迅速浏览了其中内容。
“陛下,此次尼华罗和吐火鲁公然毁弃盟约,狼心野心昭然若揭,这背后,恐怕不简单。”方诸忧心忡忡,眼里漫过担心。
帝旭叹气道:“近年来大徵四周还算太平,只是纵与注辇有姻亲之谊,与南疆诸国有淮安之盟,与鹄库有瀚北之防,还是不能彻底消弭战争。”
“陛下若想,何事不可为?”说不清楚为何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方诸垂眸,掩下眼中异样。
“何事不可为!”帝旭喃喃,而后站了起来,走到方诸面前,伸手摘下方诸的面具,仔细打量着。
半晌后,他在青年愈发闪避的目光中,手从侧面按住了他的脖子,微微用力时,如同被扼住一般。
“鉴明,你分明清楚,可你为什么总是要提醒我呢?”帝旭的手指轻轻抚过青年的咽喉,如同羽毛蹭过,有些痒,还有些发颤。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心跳跃动加快,方诸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他的视线中浸着无尽的柔情,“旭哥寻星辰阁日久,可知它已毁于千年前,一场雷霆飓风之中。”
“毁了?”帝旭挑眉问道,“你从何处得知?”
方诸略微沉吟,缓缓说道:“城外南郊有一古寺,古寺之中,藏书千万,可关于星辰阁的,记载也不过只言片语。”
说着,他从将放在怀中的书掏出呈给帝旭,帝旭没接,只是目光极冷地看着方诸,“你觉得朕会相信你?”
方诸回以微笑,半点不因帝王的审视而恐慌害怕,“陛下不信可亲自前往查看。”
在帝旭狐疑的眼神中,方诸将书翻到了记载星辰阁的那一页,他一字一句念道:“上古之时,星辰阁应天命而生,存世千年,占天机卜命运测未来,终得天忌,降下神罚,毁之于雷霆飓风,永不得生。”
“陛下,臣无能,寻不到这世间不存之地。”方诸的语调细听莫名有些兴奋,他跪下,低着头颅,眼中的欣悦毫不掩饰,“臣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责罚?”帝旭被方诸状似诚恳的样子给气笑了,笑的很不爽快,“罚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发西平港,若有半分拖延,朕斩了你。”
“快滚!”忍住了踢一脚的念头,帝旭随手丢下手中的面具,转身走向内殿。
黑金色的帝服袍角晃荡着远去,方诸捡起自己的面具,站起来时,缓缓将其戴在了脸上,遮住了那些堪称不敬的神情。
只是,双眼中的情绪终究是遮不住的,看着手中的虎符和被他放在一摞奏折上的书籍,方诸瞳孔中分明有愉悦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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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更了,还有人看吗,有人看我就努力把它更完,没人看我就把它埋了
朝明伴夕阳(九)
鹅毛大雪将天地染成白色,世界一片纯净,只见远处走来两个人影,来者一男一女。 两人都披着白色狐裘,男子束着发冠,丰神俊朗,他骨节分明的手举着一把水墨画油纸伞,伞多数罩在了身旁只到他下巴的女子头上。......
鹅毛大雪将天地染成白色,世界一片纯净,只见远处走来两个人影,来者一男一女。 两人都披着白色狐裘,男子束着发冠,丰神俊朗,他骨节分明的手举着一把水墨画油纸伞,伞多数罩在了身旁只到他下巴的女子头上。
许是为了应景,女子头饰朴素,容颜仍是空灵清绝未减几分,紧紧依偎着男子前行,两人举止俨然一对有情人。柳儿拿着食盒一人撑着伞跟随其后。
那对璧人正是牡丹与迟暹丞。
褚仲旭刚把兔子灯挂好,从梯子上下来,便看见紫簪从屋里出来,"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褚仲旭把身上披着的狐裘脱下,给紫簪披好。
他目光含着歉意,"今年战事紧张,上元节过得冷清,对不住你。"
平日忙于战事,意识到没买花灯的时候已经晚了,褚仲旭只能从牡丹那里拿来那个多年前迟迟未送出去的兔子灯。
紫簪莞尔而笑,"怎么会?你亲手做的,就算只有一盏,也胜过外头的千盏万盏。"
她只觉得这样就很好,心中暖意无限,旁的无关紧要。
"真的?"褚仲旭眉开眼笑问道。
远处传来牡丹一声娇嗔,"谁敢说假的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们转头一瞧,是牡丹那小丫头。
走到屋檐下,迟暹丞收起伞,牡丹抬起狐裘半掩的脸来,"哥哥的手可是能拉弓箭能牵缰绳,区区一盏兔子灯,自然难不倒他。"
牡丹满脸骄傲,她一直以自己的哥哥为荣,紫簪对此表示赞同,试问这样骁勇善战、英勇果敢的男子,谁不倾慕?
褚仲旭欣然接受牡丹的夸奖,"咱们牡丹这张小嘴儿抹了蜜了,这么甜。只是不知道迟将军会不会吃酸?小心把迟将军酸跑了,就没人敢娶你这鬼灵精喽。"
牡丹听他调笑自己,羞得满脸通红。
"人跑不了,跑了也要抓回来,我们牡丹堂堂帝姬,要个驸马岂不轻而易举?"方鉴明刚从军事要处回来,已经脱下甲胄,白衣翩跹,气质出尘。
"小公爷回来啦。"柳儿笑盈盈的。
柳儿是牡丹的贴身侍女,一直在宫中陪伴着她,几人未曾把她当下人看待。
大雪纷飞的季节,见褚仲旭只着一身低调的黄袍,方鉴明皱了皱眉。
紫簪见旭诸二人都衣着单薄,忙招呼众人进屋,"进屋说吧,都站在这吹风多冷啊。阿旭和鉴明都穿得如此单薄。上元节就是要一家团团圆圆呀,差不多到用膳时辰了,饭菜都做好了,都进去吧。"
众人进屋坐下,牡丹让柳儿把食盒里自己做好的莲花糕摆放桌上,眼前桌上虽是简单菜品,倒也算是各式各样都有,可见其用心。
这时,方才被谈论的主角才出声:"王爷,末将绝不是轻言放弃的人,还请放心将公主交给末将,末将在此发誓,日后必定以命相护、万分珍惜。"
迟暹丞是个实诚人,他知道是玩笑话,却还是郑重承诺,却不想是一语成谶。
旭诸二人与他均是袍泽之谊,自是知道迟暹丞为人。
牡丹却是按捺不住,"好啦,哪有这么严重,怎就扯到性命上了?你们三位文韬武略的,定能平定此乱,谁都不许有事。"
"鉴明哥哥不许为难暹丞哥哥,平时欺负我就算了,现在又来欺负我未来的驸马。"
方鉴明嗤笑,"现在就说是未来驸马了?姑娘家家也不害臊…"
方鉴明被打板子,因行动不便甚少走动,待他好了之后就见牡丹向褚仲旭打听一个人,此人是刺史之子,已经入了军队,有了军籍。
褚仲旭要挟牡丹如实相告,不然别想知道此人姓名。
原来那日牡丹趁褚仲旭黏着照顾方鉴明的空档,偷偷牵了他的马去跑马。正是停雨之后,空气潮湿,马儿有些躁动,在牡丹出神之际,手中牵绳的力度不由得松了些,却不料被马儿颠了出去。就在牡丹以为自己要狼狈摔地的时候,迟暹丞轻功接下她。
两人对视,这一眼便让牡丹心如小鹿乱撞,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便印在了这位帝姬的心中。
"殿下可有哪里伤着?"迟暹丞看着眼前这位称得上有沉鱼落雁之容的帝姬殿下,心中惊艳。
"没有…你知道我是谁?"牡丹目含羞涩。
"殿下骑的这匹马,微臣认识,是旭王殿下的坐骑。"迟暹丞伸手指了指那匹马,又发现牡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认真看他,顿时耳朵通红。
他又说道,"普天之下,敢骑旭王坐骑的女子只有两个,一位是旭王妃,一位便是传说中善马术的帝姬牡丹。臣见过旭王妃一面,自然知道您不是旭王妃。"
牡丹满面灿烂笑意,"不错,我是牡丹。"还想再说些什么,柳儿却来找寻牡丹禀报说紫簪送她的兔子不太好,让她去看看。牡丹到底是深处宫中,自从褚仲旭成亲便已在皇宫外开府,见面机会甚少,只得一只兔子陪伴。
她对爱宠十分重视,自是心急,忘了问这男子姓名便急急走了。事后才追着褚仲旭问询。
方鉴明见她这样便知这丫头对此人有意,他有些郁闷,"我本以为一见倾心这种缘分只有戏本里才有…怎么你们兄妹俩都碰着了?"他还对褚仲旭与紫簪的初遇耿耿于怀。褚仲旭从未像那天如此莽撞。
牡丹意有所指回答他,"鉴明哥哥此言差矣。人生短暂又漫长,一生只够爱一人。"
方鉴明却顾左右而言他,"牡丹放心,我与阿旭这么多年积攒战功,定会护你,不会让你嫁去千里之外和亲的。若是此人也对你有意,便是美事一桩。只苦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你操心这么多,牡丹打算如何报答我?"
牡丹心中十分感动,嘴上却说:"鉴明哥哥哪有替我操心,明明是我一直在为你和哥哥鞍前马后。"
方鉴明微眯眼睛,威胁她,"阿旭明日就把此人调去西平港,那里这么远,不知道牡丹要何时才能再见他呢?唉~"说完,又故作叹息。
褚仲旭无奈笑笑,这两人总是把他夹在中间。
"鉴明哥哥!不许再取笑我了!"牡丹无能狂怒,转向褚仲旭求救道:"哥哥你管管鉴明哥哥呀,他欺负我!"
牡丹气鼓鼓地对着他们控诉,"你们都看见了,是鉴明哥哥欺负我,我哪敢欺负他呀?"
帝姬这副样子实在娇憨,迟暹丞微笑着看她,眼中满是宠溺。
褚仲旭摆摆手,"不敢不敢,我也不敢管他,我也是被他欺负的对象。"
方鉴明撇了撇嘴,"说得好像我跟恶霸似的,平日里你们俩也不是没整过我。自从牡丹跟随作战,将所学兵法和我们传授的经验结合运用,兵法灵活自如,竟还用到我身上了…"他圆瞪双目表示自己的不满,"小丫头片子无法无天了。"
想起那些鸡飞狗跳,众人哄堂大笑,一时间其乐融融。
自仪王起兵、帝修崩逝、太子殉国,战事吃紧,他们已是许久没有好好坐下来一起吃饭、谈天说地。
牡丹率先开口,语气轻快,"从前上元节都要逛灯会、放水灯以祈盼来年顺利,今日我们一家人集聚一堂,已是很好。哥哥不是做了一盏兔子灯吗?便权当我们已经放了水灯,大家许个愿吧,许了愿再吃元宵,来年顺顺发发。"
牡丹点到柳儿,"柳儿先说。"
"柳儿希望咱们每年都能这样聚在一起,吃今天这样的美味佳肴。"女孩眉清目秀的脸一提到美食就乐呵呵的。
紫簪忍不住笑她,"柳儿还是一如往常一样贪吃。"
"牡丹呢?"
"牡丹的愿望是,希望我们能够顺利平定仪王之乱,哥哥早日登基"只要哥哥登基,就什么都会好起来了。
褚仲旭失笑,"牡丹这么想哥哥坐在那个位置上?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只是想做个闲散王爷,"此话让方鉴明想起赵妃临死前对他说的话。那位母亲虽然反对他与阿旭,对他却很温柔。
"方才你二人躲一把伞下走来,正是所谓‘从此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的佳话,倘若真有一天登基,哥哥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给你和迟将军赐婚,如何?"
迟暹丞惊喜道:"多谢旭王殿下!"
牡丹却不急不慢,"这事不急,牡丹想再等等,鉴明哥哥呢?"那盏兔子灯引起牡丹回忆往事,心中油然而生的无力感使她气恼。她想帮帮这两个苦情人却无从下手。
这傻姑娘便想着自己迟点嫁人,再陪陪鉴明哥哥。
方鉴明怔住,沉默片刻后,回答:"一愿父母兄嫂平安健康。二愿牡丹与暹丞永浴爱河、白头偕老。三愿阿旭与紫簪姐姐儿孙满堂平安喜乐。"
褚仲旭闻之色变,只一瞬便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皱着眉头紧盯方鉴明,目光灼热,似是要把他看穿了,"你自己呢?"
"你们好,我就好。"方鉴明神情认真,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既一心为国尽忠,日后哪怕平定仪王之乱,也是要上战场的。他早已准备好马革裹尸。
牡丹心惊,她未想到方鉴明如此决绝,已是不欲再在儿女私情上多有想法。
迟暹丞哪里都好,唯独察言观色这点是半分天赋也无。这个木头脑袋没察觉到任何暗流涌动,他被方鉴明的大义所感动,"小公爷也是性情中人呐。"
褚仲旭无语凝噎,气得翻了个白眼,迟暹丞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问。
紫簪笑得温柔,"鉴明如此,紫簪实在动容,为表心意,我便于空闲之时为军中三万将士每人做个柏奚人偶吧,希望能为你们挡住灾厄。"
"紫簪姐姐这样太辛苦了…"方鉴明轻声道,意欲拒绝。
三万个,这得做多久啊,更何况紫簪公主千金之躯,细皮嫩肉的,哪里做得了这活儿。
柳儿毛遂自荐:"小公爷别担心,柳儿会帮王妃一起做的。"
紫簪按住褚仲旭的手,示意他不要劝阻自己,"鉴明哪里的话,你们比我更是辛苦。我知道分寸,空闲时就做,有柳儿帮我,不累的。"
这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如此善良体贴,我实在不忍再夺走她的幸福…方鉴明暗暗叹气。
牡丹不由得感慨,世间情爱纠葛便是如此令人揪心,都是极好的人,怎就偏偏如此命运弄人。
放下心事,牡丹又问紫簪:"嫂子的心愿呢?"
紫簪转了转眼睛,笑得淘气,"那就希望我和柳儿能尽快做好这三万个柏奚,愿这柏奚替你们挡住灾祸。"
紫簪伸出手指戳戳褚仲旭,示意轮到他了。
褚仲旭却摇摇头,坦然开口:"我从前的心愿都在这兔子灯上了,如今的,你们都替我许了,我没什么愿望了。"
"迟将军呢?"
迟暹丞的温柔目光都倾注在牡丹身上,"我只愿能一直护住你,直到我死。"
牡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在这人身上了,拿不回取不走。
"好!迟将军对我妹妹如此情深义重,我敬你。"褚仲旭拿起酒杯。
方鉴明也举起酒杯道:"我也敬迟将军。"
紫簪见状提议,"那我们都敬迟将军一杯吧,今夜要尽兴。"
大家随即一同举杯饮下。
褚仲旭喝得最多,仿佛把酒当水喝了。迟暹丞以为他是情绪高涨、兴致勃勃,便陪他喝得越来越猛。
明明三位男性中,方鉴明酒量最差。却是这两个最先醉倒。不同的是,一个是借酒消愁,一个是太过高兴。
把两个醉鬼送回房后,紫簪带着柳儿兴致勃勃去准备做柏奚的工具和木材。
方鉴明和牡丹又来到门前,天上星光暗淡,最亮的便是头顶上褚仲旭挂的兔子灯。
牡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鉴明哥哥何必这样?"
方鉴明眼睛看着那盏兔子灯,一眨也不眨,"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或许世间所有安排都有它的道理。"
牡丹眼里闪过隐痛,"鉴明哥哥这么快就认命了吗?既然认命,何必再看这灯?以你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这上面写的是愿得一心人。"
方鉴明一言不发,牡丹狠下心来逼问他,"鉴明哥哥可还记得谁最像兔子?这灯做工粗糙,纸张半新,不难看出这是旧物吧…"
不知道是太久不眨眼还是兔子灯亮得刺眼,惹得方鉴明眼里一层泪光闪烁。
他与牡丹都心知肚明,这盏灯是寓意愿得一心人,那么恰逢其时的这场大雪便是共赴白头,合起来就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便是褚仲旭未宣之于口的心愿。
他被希望落空的失落和颓唐淹没后,奋力挣扎,独自舔舐伤口。在洋溢着希冀和祈盼的日子重整旗鼓,借曾经的心愿与今日的大雪,向自己的心上人再次表明心迹。
朝明伴夕阳(八)
"指挥使,典衣大人来了。"哨子领着鞠七七走近。
方诸跪坐在露天水榭中央,面前摆起棋局,他在与自己对弈。
鞠七七欠身一礼,"公爷。"......
"指挥使,典衣大人来了。"哨子领着鞠七七走近。
方诸跪坐在露天水榭中央,面前摆起棋局,他在与自己对弈。
鞠七七欠身一礼,"公爷。"
"世上早已没有清海公,何来公爷?"方诸向她强调着。
"是七七疏忽了。指挥使一如从前,心情澄清,忘却俗尘。"鞠七七敛目,方诸不语,不欲谈起其他。
自己对她无意,还是不要给予希望的好。希望有多祈盼,失望就会带来多大的苦楚。
鞠七七强撑起微笑着汇报消息:"鹄库的线报传来消息,左菩敦王带领手下,正向黄泉关的方向移动。瀚州虽然已经入春,但却仍有飘雪迹象,此时并非行军的好时机,对方行进速度也很慢,但势必有所图谋。"
"加紧查探,再报。"他伸出圆嫩的两指下了一子。
"是。"话落,人却站在原地,她踌躇了一会儿,听到方诸问她,"还有事?"
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关心道:"听闻上元灯会上,指挥使与陛下一同受袭?"
"是。"
"指挥使为何不捉下活口询问?也好抓到幕后主使。"
"这些人死了干净。"话毕,落下一个黑子。
方诸态度如此,鞠七七也不好再问,"属下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请指挥使允准。"
得到他眼神示意,鞠七七缓缓道来:"我近年来眼疾愈发严重,看东西时常模糊不清。我有个远方的侄女,名唤柘榴。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她人在都中,属下想领这个侄女入宫。一方面,以聚天伦;另一方面,观望观望她,若她是块材料,日后可继我衣钵。不知指挥使意下如何?"
方诸深谙鞠七七办事稳妥,欣然应允:"照你的意思做。"
鞠七七顺势拿出木盒,"知道您好茶,这是今年的云顶银针,几十年的老茶树了。刚出的第一重新叶,就让他们摘下焙好了。"
"谢谢你。"方诸刚道谢完,就开口吩咐:"哨子,典衣带了好茶,拿下去分一分吧。"
希望能以此断她念想。
哨子硬着头皮开口:"那哨子代大伙儿谢谢典衣大人。"
鞠七七干巴巴回了句"不客气",便称事告退。
开春便是万物复苏、绿色盎然,春风吹拂,霁风树枝头上的花朵簇簇绽放,花海如梦,让人沉醉。
树下卓英酌着一壶酒,海市靠着树干坐在一旁,她想起上元节那晚行刺,"卓英哥,你说…当真有人要杀了帝旭的话,师父会怎么做?"
卓英吞下口中的酒,侃侃而谈:"师父和陛下的关系,咱们是最知道的。倘若真有那一天,师父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个弑君者,把他杀了。"
不等海市反应,他又说,"好啦,不会有那天的。咱们霁风馆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海市转了转手中的霁风花束,神色若有所思,"诶,你说,上次上元节遇刺不是冲着陛下来的吧?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师父吧…师父有仇家吗?"
卓英替她分析道:"师父呢,是陛下藏在阴影当中的一把利刃。仇家自然是多的不用说,就算是与他无冤无仇的人,也可能因为畏惧,而想把这把利刃折断吧?"
海市断言:"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她打定主意要寻找时机查查此事。
驿馆内,背影纤细的绯衫女子坐在妆镜前,秀发如瀑,看不清脸庞。
此人便是迟允,她旁边站着的是她从尼华罗带来的两个随从。
这两人,一人披着斗篷,帽子完全把头遮住,袍身盖住全身,但仍能看得出此人是女子——斗篷下隐隐能看出她大着肚子,显然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产。
另一女子,长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平平,看其穿着显然不是大徵服饰。她侍立一旁,等着那女子的吩咐。
"玛尼亚。"一道温柔的嗓音传来,绯衫女子开口唤她。
"是,王爷。"
迟允虽然不是尼华罗或者吐火鲁王君的直系王室成员,但因其母两国血统,加之握有私兵,成了尼华罗和吐火鲁的第一个女王爷,只是没有封邑,便是有名无实。
"去给他传话,协助本王进宫。"迟允看着镜子里的人,这张脸看了这么些年,她还是感到陌生又熟悉,有时候恍惚间会觉得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大徵皇帝不是说让咱们与注撵的人一块儿觐见吗?王爷怎么还要进宫?"玛尼亚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儿,自数年前被迟允救下,她便一心要为自己的恩人效犬马之劳。
迟允粲然一笑,"傻姑娘,我说的是进宫去住。大徵律例规定,各部来使都是住在驿馆的,"说到这,她脸上又增了些许怅然,"只是我要成事,就得进到那偌大皇宫里去。有些事有些人,我要搞清楚就不得不入虎穴。"
虎穴…自己居然要用这样的词来形容那里了…
"王爷,奴婢立刻去办。"玛尼亚拿着一条撕下的皂纱——这是他们的暗号,便出门而去。
迟允伸手进斗篷里去牵那女子的手,这双手冰凉僵硬,这数年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忘怀那段日子里心中无垠的苍凉。
她眼睛仍然看着镜子,开口说的话却是对那女子说的。
她说:"我们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偶尔会想念这里?"
室内寂然无声。
方诸应召入宫。
帝旭着一身玄色轻装,看见方诸便放下手中的重剑,抬脚走到水榭坐在椅子上。
方诸恭恭敬敬站在那,脸上戴着铜金面具,一身深蓝劲装,两条须须静静地竖在脸颊两侧。
帝旭知道,有旁人在,他定是处处在意礼节,便让宫人都下去了,自顾自喝了口茶,便招呼道,"坐。"
方诸挪步到帝旭面前坐下,抬眼与帝旭对视。
他双目无神,不知是不是上次被吓着了。帝旭一时觉得心里像是有头牛在四处乱撞,又不得其法,闷得很。
"把你脸上那玩意儿摘了。"帝旭固执地将源头归于他脸上的面具。
方诸磨蹭着把面具摘了,眼前扔来一样东西,他立马接住,听见帝旭说:"季昶要回来了,就由你霁风馆的人去接。"
"是。"
方诸打开长方盒子,里面躺着一张纸,他边打开边听帝旭补充:"朕叫你来,不单是这事,随行的还有一位注撵的公主…"
"老规矩。"两人对视,帝旭眼里只有坦然。登基以来,只要各部送来公主和亲,帝旭便会让霁风馆的人在途中暗杀。
"陛下——"方诸刚想劝谏,便被帝旭打断。
"注撵王君无礼,竟然趁季昶归朝,妄想对朕的家事指手画脚,"帝旭两道剑眉皱了下又分开,"这么多年了,朕看在紫簪的面上,已经对注撵多有容让,可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紫簪。他若是把主意打到这事儿上,那他就打错了算盘…"
方诸声音平静,"公主无辜,何况此事关系到大徵和注撵的和睦。"
帝旭冷笑一声,"和睦?注撵置锥之地,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陛下是天地共主,自不必把注撵放在眼里,"帝旭听他这话便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眼里几分不耐,"可是注撵如今与大徵最为亲密,现在南疆平靖,有一半得归功于他们。此事不可取,望陛下三思。"
帝旭抗拒万分,"此事已定,你去办便是。"
方诸向来知善恶明是非,在关乎两国和睦的大事上,自然是慎重考虑。
看帝旭辞色坚决,起身拱手行礼道,"陛下,事关国祚,缇兰公主更是皇后的亲姊妹——"
"大胆!"帝旭站起身来,比方诸还高上两寸,他倏地用力抓住方诸的衣领,两人间距离不过三寸,呼吸彼此缠绕。
"是不是朕不如你们意,你们便要如此磋磨朕?"帝旭又怒又疼,眼睛发红起来。
"当年父皇拿…父皇逼朕,现在你又拿紫簪来逼朕…"帝旭瞪着通红的双眼看眼前这淡然稳重的人,只觉得他身上没有一点儿人气,忍不住刺他,"你还有脸提起紫簪?"
方诸被他的诘难揪得心生疼, "臣只是不想看到陛下如此消沉下去。"
"如今你还自诩纯臣了?你好厚的脸皮啊,"帝旭嗤笑出声,"哪有纯臣如你这般离经叛道,与朕有肌肤之亲,还仗着朕的珍爱胆敢戏耍朕…"
方诸低头,"臣有罪。"
帝旭见他这副伏低做小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松开他的衣领拉开距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现在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是朕在暗处的爪牙。哪里还有当年那个小公爷、那个有从龙之功的肱骨之臣的意气风发?"
方诸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为所动,只是麻木地回道:"臣懂得自己的本分。"
"本分?你若真知道‘本分’二字,就按朕说的去做。朕,只要季昶一人平安回来。"
方诸还欲转圜,"陛下,还请看在皇后的份上——"开口说了一半便被帝旭钳住双肩喝止。
"闭嘴!"
他心里乍然生出许多委屈和怨气来,属于褚仲旭的委屈和怨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掌中之物,任你摆布?这么多年我还不够听话吗?你要便要,不要就装作若无其事;你要只做挚友,我依你;你要我跟紫簪好好过一辈子,我也依你,此后更是待紫簪如待你;你要行柏奚秘术,我也没有反对的机会…此间种种还不够吗?"帝旭的睫毛与方鉴明不同,他的睫毛是浓密下垂的,睫毛阴影下,猩红的眼睛流出一道泪痕。
褚仲旭铁骨铮铮,活了这些年哪流过泪,仅有的几次倒是都在方鉴明面前。
方诸的手藏在衣袖里面紧握成拳,帝旭眼中的委屈让他心疼到无以复加,似碎似裂,心里经年的伤又皮开肉绽,流出血来。
他犹豫着想伸手替他擦去泪水,帝旭却已松手:"方鉴明,朕受够了…你们个个都要朕按你们的心意做,什么时候体谅过朕?"
"从前朕虽然处处掣肘于人,但是尚有手足爱妻,现在朕坐在这至尊之位,拥有无上权力,却成了孤家寡人。"帝旭背过身去,哑声开口。
方诸强忍心头酸楚,涩声安慰他:"陛下是天地共主——"
帝旭又一次打断他,"是吗?朕的母妃、妻子都是被人毒杀,朕的妹妹丧命海底,朕爱的人与朕心隔万里,爱朕的人与朕阴阳相隔…如今已然是个孤家寡人。"
"卿若真心为朕,就听命行事。记住,能活着见到朕的只能有一人。"
帝旭怔怔地看着水绿的湖面,不再言语。
方诸默然看着他的背影,不应下也不求情,"臣先告退。"他拿起面具转身离开,手上动作不紧不慢给自己戴回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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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诸:不许打断我说话😡
实际:心疼我的阿旭😔
帝旭:我不想娶别人😑
实际:鉴明让我娶别人😭😭
朝明伴夕阳(七)
穆德庆轻声进入,"陛下,该起身了。"
帝旭正是烦闷之际,穆德庆这一来倒是给了他个出气筒,"今日是休沐,没有朝会。难道朕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能幸宫妃,都得问你吗?"
穆德庆闻言便跪下请罪:"...
穆德庆轻声进入,"陛下,该起身了。"
帝旭正是烦闷之际,穆德庆这一来倒是给了他个出气筒,"今日是休沐,没有朝会。难道朕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能幸宫妃,都得问你吗?"
穆德庆闻言便跪下请罪:"奴婢该死!奴婢绝不敢如此僭越呀,奴婢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天日可表啊!"
帝旭听他这些废话,不耐地掀开被子起身,"行了,你也别作态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注撵部的奏书,快马加鞭,马上就到宫中了。"
帝旭沉默片刻,吐出一句"无趣"。
海市一大早不吃早膳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方诸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来到书房,推开门就看见海市正在伸懒腰。
海市伸懒腰的动作停住,看着面前那张世间少有的绝世容颜。高高的鼻子,薄薄粉粉的棱唇,含情的桃花眼,下颌线条流畅,身穿烟灰色流纹衫随风飘飘,说不出的……端庄?海市心里暗自腹诽,我真是疯了,居然用端庄形容师父,可是觉得很适合啊……
她想起昨晚梦中,自己送了同一块玉雕琢而成的玉佩给他,师父还许诺每年上元节都会陪自己逛灯会,还有…灯海照射的灯光下他们的那一吻……
海市顿时感觉脸又热了起来。
方诸关切地问她,"你脸色泛红,是不是感染了风寒?"海市双手摸了摸自己两颊,赶忙摆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海市边说边摇摇头,方诸又提醒道:"没有就好,你要是病了,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这事儿要是有药就好了…海市心里嘀咕。
海市此时心中一团乱麻,只能决定先躲一躲师父,"师父,我去校场练习了,昨晚贪玩儿去了灯会,现在我去补上落下的功课。"说完,这小徒弟躬身行礼就走了。
方诸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也就随她去了。
殿中站着一人,穿着朝服,显然是要禀告要事,此人便是——苏鸣。
"臣参见陛下。"帝旭身后跟着穆德庆,他甫一坐上龙椅,便伸手把摆在案上正中间的两卷奏书拂至一旁。
"起来吧。"
"谢陛下。"
休沐日还得起身更衣料理朝政,帝旭实在没有什么好脾性,"注撵又有什么事?"不等苏鸣回答,他又补充:"不用说得太详细。朕知道他们,不过又是要钱、要粮、要互市、要封诰…"
"陛下,这一回实在是喜事。"苏鸣笑着回答。
"喜事?"帝旭不以为意,"大徵与注撵建交这么多年,他们什么时候有过喜事了。要不是季昶还在注撵当质子,朕才懒得管他们是死是活呢。"
"正是四殿下的喜事,四殿下向注撵王君上书,请求回到大徵,注撵王君准了!"
帝旭闻之一动,叔昀病故,仪王之乱后,他更是只剩季昶一个弟弟,这个消息于他而言确是喜事。
他面露喜色,"季昶要回来了?"
"是!"见自家陛下欢颜,苏鸣自然也替他感到高兴。
"这季昶去注撵,也有十数年之久了吧。"
褚季昶十一岁那年,母妃聂氏与叔昀的母妃宋妃争宠不敌,作为幼子的褚季昶便成了送往注撵的质子,背井离乡,随行人员不是老朽便是稚弱,光景凄凉。
故而帝旭对这个弟弟很是怜悯。
"回来好,回来好啊!"
苏鸣先是恭喜,再道出另外一件事,"不过还不止于此。"
"说。"帝旭龙心大悦。
"此番随同四殿下归朝的,还有注撵部的缇兰公主,"帝旭闻言随之色变,不复之前的和颜悦色。
"大徵与注撵多年联姻,特奉上缇兰公主,王君愿与陛下结亲,用一桩婚事再次缔结姻亲之好。"苏鸣讲完,殿内一片沉默。
帝旭有些恼怒。和亲,又是和亲这套,与诸部就总避免不了和亲这条路吗?从前是父皇拿鉴明逼他,现在他绝不允许再来一次…不许再来一次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片刻后,他听到帝旭命令:"替朕回了注撵王君,季昶归朝势在必行,至于缇兰公主,就不必来大徵了。朕后宫充盈,无意纳新。"
"陛下,事关大徵平定,更何况陛下膝下无子——"
帝旭打断苏鸣:"朕的家事,轮不到外臣插手。"
大徵平定,难道就要靠和亲?当年皇后抢走牡丹就是想牡丹日后和亲为褚伯曜稳固朝政,后来父皇又要自己和亲娶紫簪稳住注撵。
帝旭心中忿忿不平。
至于孩子,朕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还未出世就被方鉴明送走了…
苏鸣行礼,"陛下,恕臣僭越。四殿下尚在注撵,倘若陛下就此下旨送回缇兰公主,注撵未必敢因此作乱,但四殿下恐怕要遭受折辱。"
帝旭冷笑,"区区注撵,想打大徵的算盘,朕看未必能如愿吧…"
不想再提此事,又想起方诸,帝旭突然发问,试探苏鸣道:"上元节朕出游遇刺,刺史你可知道?"
"臣略有耳闻。"苏鸣答道。
帝旭抬手放在岸上,五指张开,好似在欣赏自己的戒指,"依苏卿之见,是何人所为啊?"
"臣不知。"苏鸣心中不安,只能装傻。
"有人发起了一场刺杀,但目标不是朕,朕以为此事有趣得很。"他倏尔笑了。
"陛下乃天命之子,想必这刺客也被陛下震慑,不敢造次。"苏鸣心虚,不敢露出马脚只能强撑。
只是座上这位哪里是省油的灯?当年皇室只剩他一人,他用数年时间平定仪王之乱,又在登基后将六翼将尽数除去,只余自己一人,其军事才能和行事魄力可见一斑。
帝旭脸上笑意越深,眼中却是一片寒光。
他蓦地面露厉色,语气不屑,话有警告:"些许宵小,也敢妄念动摇大徵根基,"手上动作收合握拳,用力之大,骨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显露出主人的不悦,"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苏鸣虽然不知怎么杀方诸就是动摇大徵根基了,但也知道此事已是触怒龙颜,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只能战战兢兢应着:"陛下英明。"
念着季昶,帝旭还是妥协,不过一个公主,放宫里好吃好喝养着就行。他侧靠着龙椅坐着,"苏卿,那你便替朕回复注撵王君,一切所求,皆准。"
苏鸣已经下巴一片濡湿,他应下吩咐:"臣,遵旨。"
苏鸣走后,帝旭想起尼华罗来使一事,他问穆德庆:"此前已经报过的,来使已经在驿馆住下?"说着抬步出了宫殿。
"是的,陛下。不知陛下是否要见?"
"此人身份特殊,与一般来使不同,虽为来使,实为质子。"
一年前,尼华罗与吐火鲁蠢蠢欲动,勾结进攻西平港,计划胎死腹中,为作保证,两国送了一位"来使"到大徵,以平帝旭疑心。这位来使,特殊就特殊在,她是作为两国来使,且是中州姓氏。
名唤迟允。
其母是尼华罗公主,吐火鲁公主与尼华罗王君和亲所生。尼华罗民俗文化开放,信奉自由情爱,这位率性的公主不愿接受世家婚姻和国家姻亲,逃至民间偶遇了来尼周游的宛州贵公子,一段佳话就此开始。
可以说此人是两国王室成员,却也因手握私兵被两国王室忌惮,这次作为质子被送到大徵,于尼华罗和吐火鲁可谓是一举两得。
此人不容小觑,他要见方诸,一同商议。
过了一道角门便见鞠七七端着一个盒子,鞠七七见这仪仗便知是帝旭,"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帝旭眼尖,看出盒子工艺非凡,"这盒子倒是不俗,里面装的什么?"
"回陛下,是云顶银针,正要去送给小公爷。"鞠七七恭敬回道。
"他让你给他拿过去的?"帝旭漫不经心问。
"不是,是微臣知道小公爷好茶,所以特意送去。"女子脸上一丝飞霞。
这话语中倒也没什么,主仆关系比较融洽而已,但是两家曾给鞠七七与方鉴明定有婚约,这一层关系下,这一行为便彰显出女子情意。
帝旭面无表情,嘴角下拉,"那七七去吧,朕也要回金城宫了。"
"是,微臣告退。"
这不是刚从金城宫出来吗?怎么又要回去?心中不快还是要宣泄的,不然憋着气折腾我也没用,指挥使也不知道您吃醋啊,我的陛下……穆德庆苦哈哈地腹诽。
"等了十几年,终于定了事。七七这丫头名慧,我也是当女儿看待的,如今既下了定,七七就交给鉴明。日后我和他阿娘一定约束他,绝不许他对七七有一丝一毫的慢怠。"方之翊对鞠父许诺。
话刚说完,方鉴明快步进来,对二位长辈拱手行礼:"爹、鞠叔叔。"
鞠父予以回应,"小公爷。"
"这婚事定不得。"方鉴明直言不讳。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方之翊板起脸来。
方鉴明不愿遂家族意愿,反而对旭王殿下有情,可如今旭王已与注撵部紫簪公主成亲,赵妃娘娘也在信中言明已与鉴明表明态度——他二人并无可能,索性给方鉴明和鞠七七定下婚事,省得再多生事端。
七七与鉴明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一直倾心与他,唯愿二人能结成良缘,平平淡淡过一生也是好的。
鞠父和善笑问:"小公爷,七七从小与你一起长大,和你一向很是亲近,莫非是七七她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七七没有做错,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方鉴明诚恳回答。
"那小公爷这是为何?"鞠父忐忑问他。
"七七很好,但鉴明并非良配。我与七七,只有世交之谊,并无男女之情。鉴明自幼发誓,要匡扶社稷、为国尽忠,实在无瑕男女私情。"方鉴明这话也没昧着良心,褚仲旭已有妻子,自己自然祝福,可于婚姻则再无他想,以后一心为国。
方之翊斥道:"狂妄!还想在麒麟台绘像不成?"
方鉴明几乎是在他问完之后直接接上:"为何不可?当年曾祖父——"
"你曾祖父也如同常人一般娶妻生子。"自上次冰窖险些丧命,方之翊对方鉴明最大的期盼就是活着,平安过一辈子。
"可他二十几岁就没了,孩子在襁褓中就没了父亲,妻子在年轻的时候没了父亲,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更何况我不爱她,七七何必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还以后可能朝不保夕的人,误了一生。
方之翊没想到方鉴明如此呛声,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公爷,这小公爷年纪尚小,娶妻生子也不急于一时,要不就再等些时日?"鞠父缓和道。
却听方鉴明直截了当,"等些时日,鉴明也不娶。"
校场。
方鉴明只看不练,众人觉得稀奇得很。
虽然平时他们不在明面上来往过密,但是今日伯曜也在,牡丹跟着他来校场与他们在一块儿倒也合理。
只是太子伯曜面前,牡丹倒没了在旭诸二人面前的率性任性,端的一副优雅大方的公主姿态。
她将做好的莲花糕摆放在桌案上,招呼道,"鉴明哥哥过来吃点心吧,在那看着多累啊。"
她说话手上动作却不停,为每人倒了一杯茶水,只等大哥二哥累了回来的时候享用。
紫簪早已大快朵颐,吃急了便赶忙喝口茶水缓解。她很喜欢中州的糕点,甜而不腻,口感甚好。
方鉴明也不客气,过来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他穿着一身米黄色暗绣劲装,束着高马尾,斜靠着桌子,十分意气风发。
太子旭王两人回来便看见他这身姿。
如果忽略他靠着的桌子上摆放的糕点和桌子旁边坐着两位美人的话。
这是褚仲旭第一想法。
太子伯曜率先坐下,问他:"鉴明怎么不坐?站着腿酸。"
紫簪也觉奇怪,"是呀,鉴明坐吧,站着多累。"
牡丹倒是一言不发。
褚仲旭见他身形不动,便也学他靠着桌子,打趣他,"鉴明不想坐就不坐吧,靠着倒是显得倜傥不羁,别有一番韵味。"
方鉴明吞咽完糕点才答:"鉴明不累,我方才一直站着,也没练武,继续站着也没事。阿旭坐吧,刚练了剑,坐着休息会儿。"
褚仲旭乖乖坐下,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拿起莲花糕就吃,也不顾紫簪拿着手绢在给他的脸擦汗。他最爱吃莲花糕,尤其是牡丹做的。
见他这样,紫簪倒觉得他憨态可掬,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
方鉴明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顿觉口中糕点味同嚼蜡,手上动作却不停。
牡丹知他不甚高兴,灵机一动,开口就说:"鉴明哥哥这样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英姿飒爽吗?真的不是别的原因?"
"自然。"方鉴明肯定道,他侧过头与牡丹对视,两人眼神交流。
——你这小丫头不许打坏主意。
——鉴明哥哥放心,有我在。
牡丹给他一个肯定眼神,便不再看他,伸出柔荑给褚仲旭倒了杯茶水,叙述了起来:"昨日父皇召来清海公,说要给鉴明哥哥指婚——"
"咳咳!"方鉴明一噎,呛得脸色涨红,褚仲旭急得晕头转向,拿起自己的茶杯就递过去。明明方鉴明的茶杯就在眼前…
太子起身,给方鉴明背上轻拂。
"鉴明没事吧?"紫簪关心地问。
"没事,"方鉴明喝了茶水,缓了过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牡丹继续说,给我和谁?"
其他三人也都看向牡丹,等着答案。
"跟我呀。"牡丹脸上笑意加深。
褚仲旭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她这个笑容虽然得体,其实质是一肚子坏水,见她逗得方鉴明如此狼狈,忍不住替方鉴明挡回去,"谁都看得出来,你把鉴明当哥哥,哪有什么男女之情。"
方鉴明也知牡丹此番定是在戏弄自己了,自从那次小产,她知道自己能够妊子之后便巴不得自己和褚仲旭在一起,给她生个侄子侄女。
"是啊,我还来不及说呢,清海公便已经跟父皇说鉴明哥哥已与鞠家七七姑娘有了婚约。父皇很高兴,问清海公他们怎么还不成亲,清海公说鉴明哥哥犯了错被他打了板子,行动不便,婚事延后。"牡丹缓缓道来。
她太知道褚仲旭了,方鉴明为他出气挨清海公打,他要陪着一起挨;方鉴明喜欢泛舟游湖,他怕水还强撑着一起游;方鉴明投壶被别人不小心砸到脑袋,他跟着一起质问人家会不会投壶;方鉴明好口腹之欲,褚仲旭就去学厨做菜…上次冰窖几乎毫无生还可能,褚仲旭更是拿自己仅有的筹码为他求得生机。如此情意,刻入骨髓,方鉴明被打板子他怎会不心疼?
方鉴明身体一僵,"牡丹你敢揭我老底,等我好了,有你好看的。"
"噗呲"紫簪忍俊不禁,"原来鉴明是挨板子了,傻瓜,垫个垫子就好啦,坐下就不会疼了。"
方鉴明气鼓鼓的样子,实在惹人发笑,一时之间欢声笑语,轻松自在。
此后半个月的日子里,褚仲旭都鞍前马后地跟着方鉴明,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擦药换药,面面俱到。
牡丹对比很是满意,并且感到欣慰。她看上方鉴明的一把琴很久了,这次自己居功至伟,鉴明哥哥应该会愿意割爱了吧。
方鉴明行动自如后,牡丹迫不及待向他邀功:"鉴明哥哥,怎么样?这些日子是不是很开心,哥哥与你可是形影不离,就差搬去跟你一起住了。"
牡丹笑得调皮,观察到方鉴明脸上的羞意便乘胜追击道:"我就说嘛,有我在,鉴明哥哥放心。嘻嘻,牡丹这么乖,鉴明哥哥可不可以给牡丹小奖励呢?鉴明哥哥不用费神,送牡丹你那把琴就可以了,就是牡丹跟你讨要过的那把。"她遗传了母亲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的。
方鉴明俊脸一黑,他就知道牡丹这丫头不会如此简单,原来一直惦记着自己的琴,"贼心"不死。
两天后,牡丹收到了那把琴,还是褚仲旭给她送来的,"牡丹小机灵鬼,你心心念念的琴给你送来了。"
牡丹满面笑容灿烂:"谢谢哥哥,哥哥一路辛苦。"
褚仲旭轻轻敲了敲她额头,"不辛苦,只是你莫要总是逗鉴明,今次连琴都给你骗来了。"
"哪有?!明明是鉴明哥哥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是有法宝制胜,不然我可斗不过鉴明哥哥。"牡丹笑得得意。
"什么法宝?说来听听。"褚仲旭挑挑剑眉。
"不告诉你。"
"神神秘秘的,不说算了。我还有事,先回王府了。"褚仲旭摇摇头叹息。
看着褚仲旭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牡丹轻轻叹气:就是你呀,我的傻哥哥。要如何才能帮你和鉴明哥哥?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句话,她现在才懂。
牡丹不知道的是,这句话褚仲旭四岁的时候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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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仲旭:我吃醋,但我更心疼🥺
帝旭:我生气,但我也吃醋😡
牡丹:谢谢榜一鉴明哥哥的打赏,我会再接再厉🥳
方鉴明:虽然但是,这把琴值了
朝明伴夕阳(六)
数载悲欢如梦,往事尽飞烟。帝旭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饿了。"他迈步走向摊位坐下,一碗元宵能不能带他回到从前呢…
方诸见他失魂落魄,一时有些无措,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进言:"公子如果想吃元宵,您可以——"
帝旭面无表情看向他,"怎么?现在轮到你来管束我了?"......
数载悲欢如梦,往事尽飞烟。帝旭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饿了。"他迈步走向摊位坐下,一碗元宵能不能带他回到从前呢…
方诸见他失魂落魄,一时有些无措,出于安全考虑,他还是进言:"公子如果想吃元宵,您可以——"
帝旭面无表情看向他,"怎么?现在轮到你来管束我了?"
见方诸默默闭了嘴,帝旭开口:"老板,两碗元宵。"
"好嘞。"
街上戴着面具的人们走走停停,有些人手上提着花灯,有些则拿着玉佩。
面具下,方诸一双桃花眼环视一周,还是觉得谨慎为好,"此处人多眼杂,公子还是把这个戴上吧。"他把帝旭放在桌上的面具拿起递过去。
帝旭按住他的手,"戴着面具怎么吃东西?"又向方诸伸出右手,"把你这个也摘了。"
帝旭的一双手生得好看,修长又骨节分明。方鉴明从前最爱他这双手,这双手拉弓射箭、下厨做饭,也曾在冰窖中紧紧抱着他为他护住最后的热气。
若说方鉴明对褚仲旭的手表达喜爱的方式是观赏,那褚仲旭的方式就是触摸。
褚仲旭总爱在方鉴明练完射箭后拉过他的手,指尖捏捏,掌心揉揉,还调侃说:"我的手平时舞刀弄枪的,再粗糙不过,哪里比得上鉴明的手,软软滑滑的,都快比牡丹的手嫩了。"
帝旭的手距离脸上面具还有一寸时,方诸脑袋微微向后躲避,与此同时,听到小二一声招呼。
"元宵来喽!"
帝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转而开始享用元宵。
小二把元宵放置方诸面前,他却看都不看,"请公子尽快用膳,然后离开此处。"
"苏鸣说了,逆党已经一网打尽,你还怕有仪王余孽?我倒是不怕,"说着帝旭吃了一口元宵,"没有大饵,怎么钓大鱼?"
看方诸脑袋不安分地四处乱转,他起了逗弄之意:"难道你不想我帮你稳坐钓鱼台吗?"面上神色确实漫不经心。
方诸无语。
这边海市与卓英正抬头看着天空的绚烂烟火,一人从海市旁边擦肩而过,一身杀气。
海市顿觉不妙,戴上面具匆匆跟去。
不等卓英发现海市已经不在身旁,他眼里只有一位双手拿着玉佩,身着粉白衣裙的温婉女子,她一张圆脸上点缀着双杏眼,浑身气质柔和。
这位瀚州男子在中州大徴遇上了他愿意倾尽一生温柔的人。
清风徐来,一团红线落在卓英黑靴上,他弯腰去捡,起身后已不见那女子身影。
一位粗布衣衫的男子左手横着持伞,四五个人依次靠近他,从他手中的伞抽出一把把刀,他们握刀齐齐进攻,行人吓得四散开来。
数把刀向方诸砍去,他侧身躲过,右手食指与无名指用指节避开锋芒,敲向刀身,杀手们重新进攻化出一个弧度,恰好避开帝旭,直直攻向方诸。
放倒几人,又来一波,方诸看出他们不想伤着帝旭,便也抽身退来数丈远,他顺手拿起一把伞做武器。
那边打得不可开交,帝旭却悠哉悠哉吃着元宵,元宵举到嘴边又放下。他碎碎念道:"这是得罪了谁啊?大上午元节的也有人刺杀你…明明我的命更值钱才对,刺杀的居然不是我。"说着又吃起了元宵。
以方诸的功夫,对付这些乌合之众绰绰有余,他并不担心会有闪失。
方诸用伞顶开几人,又撑开伞旋身打退他们,却不料那边海市越过人群看去,便见帝旭一人落单坐在元宵摊位。
在越州被方诸带回去的途中,她见过帝旭一面,严苛珠税迫民至此,此等昏君怎能忘记!
海市紧握利器慢慢向帝旭走去,她一出手便见两把刀护住帝旭,正是霁风馆派出保护帝旭的暗卫,海市见状只得收手。
那两人不知此人是小公子,只想乘胜追击,海市后退两步躲闪不及,面具被打下,露出那副雌雄莫辨的姣好面容。
方诸反应过来,运功过去搂着海市肩膀退回战斗圈,他一直隐隐察觉到海市对帝旭有不臣之心,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海市!你冲进来做什么?保护好自己和陛下就好。"他一手持伞格挡,一手搂紧海市。
"这些人不像是冲着陛下来的——"海市镇定道。
"够了!"言毕,方诸右手的伞发起进攻,左边来人攻击,海市拉紧方诸的手,借势扫腿,一时之间,二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来人无从下手。
方才海市意欲行刺之时,帝旭便已察觉,只是不动声色,诸市两人举动他也尽收眼底,"有意思…"
暗卫与杀手相互抵抗之际,哨子已经来到帝旭身边,面具都还在脸上没摘。
方诸打退所有人,见缝插针就把海市推了出去,"保护陛下。"说完,又动起手来。只余海市站在帝旭旁边瞪着这位悠闲君主,帝旭也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身量不高,却身手矫捷。四目相对,气氛说不上剑拔弩张,倒也有几分僵硬。
两人光顾着大眼瞪小眼了,身后来了个面具人蠢蠢欲动,方诸撑伞挡着迎面而来的刀便朝对面使力扔过去,对面被放倒之际,他摘下面上蓝白面具运功便那面具人刺过去,直接封喉。
帝旭定睛一看,方诸蓝白面具摘下后,面上赫然还有一副铜金面具!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合着方才哪怕摘下他的蓝白面具,底下还有一层。。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哑然无语。
这时卓英才带着一队人姗姗来迟,他只得到方诸轻功远去的背影和一路"带海市回去。"的吩咐。
这群刺客的目标明显是自己,方诸也知此处都是平民百姓,不宜久留,只能先引到别处。更何况他心知肚明这是苏鸣派来的,这件事情他也并不想被别人知道,只愿息事宁人。
"师父!"海市想跟过去,却被卓英拦住,"师父叫你先回去。"
"这个人也是你们霁风馆的?"方诸此举明显意欲掩饰此人刚刚行刺意图,帝旭突然对这个人好奇起来。
这些年方鉴明处处顾着自己安危,此次这人意欲行刺的行径竟是轻而揭过。
"陛下,此人是方海市,指挥使的小徒弟。"哨子答道。
"这个人有点意思。"帝旭微微挑了挑眉,又听哨子替方海市请罪,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良辰美景,非得弄得乱七八糟的,你是他方鉴明是不是扫兴啊?"
帝旭嘴上说着风凉话,心里却在暗暗盘算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哨子听他这样说,一时不知是何意,欲言又止。
"都是冲着我来的。"方诸并未疑问,只是陈述,"你们的主子是我的熟人,本来你们可以不用死,只是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他轻轻摇头,"留不得。"
方诸语气平静,神情淡淡,说的话却是定下生死。
说完他便拔剑,剑照样是顺过来的。
他剑法凌厉迅速,身形矫健,一招一式都不浪费,明显是要速战速决。不多时,已经全部解决。
霁风馆的人来的很快,方诸命他们检查,不留活口,便打道回府。
得知手下报告情况,苏鸣虽然恼怒不已,但也已经明了,方诸这是不愿声张,不想帝旭知道或者猜到是自己出手。
当年六翼将追随陛下讨逆,如今朝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论自己对陛下的忠诚和陛下对自己的信任,谁人可比?方鉴明也就是占了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的便宜才留下这条性命。此番出师不利,对方必会防备,苏鸣吩咐手下,"以后行事万分小心。"
霁风馆。
卓英怕溜号救驾不及时被师父责怪,毕竟是自己贪玩了,有些心虚,不敢进去送药,就在屋外来回踱步。
海市言语调笑,手上动作却利落。她端着伤药就进去了,看见换下的沾了血的衣衫,"师父,你流了好多血——"抬眼就见纱帘下隐隐绰绰,方诸光着上半身的身影,不难看出那具身体的流畅线条,虽然有旧时战场留下的疤,但是肌理细腻,骨肉匀称,引人遐想。
海市端着盘子的手骤然收紧,脸上发热。方诸虽是她的师父,但是两人也就相差七岁,并无辈分带来的距离感。她知道师父容貌不俗,风姿绰约,这下则是真实领略到了这具身体的性感。
"扑通扑通"海市好像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但还是定住心神注意方诸身上的伤,他身上貌似没有伤,"师父若没受伤,我便先离开吧。"她低着头。
"把东西放下吧。"方诸应声。
"是。"海市弯腰把东西放在小桌上,转身时方诸已经站在她的眼前。
方诸见她脸色发红,眼神飘忽,便问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受伤了?可她身上并无血迹和伤痕。
"我,我没事。师父,我先出去了。"海市拱手告退。
出门后海市急急用手给自己扇风,期盼能缓解面热。
金城宫。
帝旭只穿着一身素白寝衣侧躺在龙榻上,心里溢满愁绪。
这些日子查母妃身死的线索也一无所获,一想到母妃因身份低微在宫中多年被冷眼相待,更是眼睁睁看着刚生下襁褓中的女儿被抢走,只能与自己相依为命,他便心疼。
洪亮的婴儿哭啼声响起,小褚仲旭便听屋里出来人恭喜:"恭喜二皇子!贺喜二皇子!娘娘给您添了个妹妹。"
小褚仲旭喜出望外,母妃大着肚子牵他去散步的时候带着他的手问:"旭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他的回答是——妹妹。他说他会好好学武,保护好母妃和妹妹。如今竟真的是妹妹!
他面上洋溢着喜悦,但这还不够,他想告诉别人自己有妹妹了,但他小小的脑袋还不知道这叫得偿所愿,只能徒劳地拉着穆德庆的手指着襁褓中的婴儿。穆德庆以为他想要看小公主,便询问太医后把孩子抱了过来。
他就和妹妹在偏殿乖乖等着,等可以进去看母妃的消息,等太医首肯后才拉着穆德庆的袍子,把他一路带到赵妃面前,"母妃辛苦了,旭儿以后不再要弟弟或者妹妹了,母妃会累着的,旭儿有这一个妹妹就很好了。"说完,他用袖子给母妃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时穆德庆已将小公主平躺放在赵妃身旁。
赵妃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又温柔地捏捏小皇子的脸,"旭儿真乖,母妃有你是母妃的福气。"
说完赵妃目光向后望去,她在期待某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只是,与她同天生产还有皇后,帝修又哪里会抽身来这呢?
小褚仲旭看到母妃失望的神色,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凑上去亲亲母妃的脸。
平时他背完功课,却得不到父皇夸奖的时候,母妃便会亲亲他,告诉他旭儿很棒。
帝修四个都是皇子,没有公主,自己这胎是第一位公主,想来帝修应该会疼爱有加。只是不知道皇后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倘若也是公主,依帝修对皇后的爱重,只怕自己的女儿也要跟旭儿一样备受冷待了,将来也要屈居中宫嫡出公主之下。
帝修来的时候,赵妃正在小憩,小褚仲旭还在细细观察他的妹妹。这位不受宠的二皇子看到父皇的到来摸不着头脑,帝修很少来看他们母子,但到底是自己的父皇,他还是欣喜的。
行礼之后,二皇子大着胆子对帝修说:"父皇是来看妹妹吗?妹妹在这里。"
帝修走过去把女婴抱在怀中看了许久,二皇子也就陪着站了许久,直到赵妃醒来。她睁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见帝修在床榻前,便急急要下床行礼。
帝修拦住她,"刚生产完,当心身子,不必多礼。"年仅四岁的二皇子听言便轻轻扯面前高大的父皇的龙袍,"父皇,母妃没有力气,可不可以让母妃舒服点儿?"他语言组织还不成系统,只能说成这样,但帝旭也懂。
他示意宫女去扶赵妃躺好,并拿枕头垫在背上,好让二人对话。
这时穆德庆上前请示:"陛下,太医给娘娘开的药好了,可否先让娘娘喝药?"
帝修点了点头。
赵妃喝了一半便放下碗,帝修面容憔悴,来了也不说话只静静抱着孩子,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陛下给孩子起个名字吧,臣妾才疏学浅,就不献丑了。"
帝修把目光移向她,却对她说起了皇后的情况,"皇后此次是早产,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气息逆行,先天不足,还没睁眼就去了。皇后大恸,难抵丧女之痛,她向朕提出想抚养公主——"
"砰"的一声,是赵妃失手碰到了药碗,半碗汤药洒在了二皇子身上,穆德庆便带他去了屏风后更衣。
"皇后承诺会视如己出,此后便是她的亲生女儿,对外对内皆是如此。"帝修又继续道。
"陛下,臣妾没有家世,没有宠爱,只有这一双儿女,求陛下开恩,让臣妾亲自抚养孩子。"女子拖着生产完还虚弱的身子下床跪下求情,眼眶发红,楚楚可怜。
帝修稍有动容,把孩子递给赵妃,刚要开口,却听一道温柔女声:"本宫向妹妹保证,一定会善待公主,此后公主就是本宫的亲生女儿。"
"你怎么来了?你身子虚弱,怎能轻易下床?"帝修面露心疼。
"陛下,臣妾也知自己这个请求强人所难,但是臣妾是真心想要一个女儿,不若陛下让我跟妹妹谈谈?夜深了,陛下先回金城宫歇息吧。"皇后眼里尽是诚恳。
帝修神色迟疑,但也知道这件事情由皇后出面或许更好,于是叮嘱随侍,一旦皇后有不适就去请太医来瞧。
终于哄着帝修走了,皇后扶起赵妃,柔声道:"妹妹起来吧,刚生产完要好好将养身子才对。"
皇后也是脸色苍白,但是滋补汤药喝着,华贵绸衣穿着,看上去比赵妃不知道好多少倍。
小褚仲旭早已换好衣裳,只是穆德庆抱着他,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穆德庆在宫中多生存多年,已是人精,哪里会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恐怕日后就是宫闱秘辛了。
"妹妹,本宫是真心想抚养公主的。来的路上,本宫已经为她取好名字,唤作牡丹可好?"皇后边说边给赵妃盖被子。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小女福薄,担不起此名。"赵妃虽然势弱,但女子为母则刚,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不能退让。
皇后勾起唇角,"妹妹哪里的话,公主由本宫抚养后,她就是本宫亲生女儿,中宫嫡出的公主,自然担得此名。"
牡丹,寓意富贵、平安,国色天香,花中之王,这样的名字自然得是中宫所出,陛下宠爱的公主能取,自己身份低微,哪里给得起这样高贵的名讳。
皇后这是在告诉自己,自己给不了的荣华富贵、家族荫庇、无上宠爱…她都能给!
赵妃苦笑不已,皇后见状乘胜追击,"中宫嫡出,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这样的身份地位有谁能及?她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公主。"
同在深宫多年,赵妃岂会不知其水之深,"只怕不止是皇后娘娘所言如此简单,皇后娘娘莫非只因丧女之痛便要抢臣妾的孩子吗?"此言一出就是撕破脸皮,吓得宫人纷纷惶恐下跪。
见这向来柔弱的女子此时硬起骨头,皇后皱了皱眉,收起温和辞色,目光一凛,"这时候你倒是半点柔弱也无。"
她也不怕被她知道,"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也不妨告诉你,是啊,有舍才有得。咱们牡丹日后就是大徵最尊贵的帝姬,太子是她亲兄长,日后登基若是需要姻亲关系稳固朝政,牡丹就是最好的人选呀,她怎么会不帮自己亲哥哥呢?妹妹你说,对不对?"
皇后此时眼睛精光闪闪,满是算计,真真就是佛口蛇心。
赵妃被她激得心口一窒,猛然咳嗽起来,强撑着道:"皇后娘娘如意算盘打的未免太早了,她还是个婴儿!你如何,竟有如此深的城府,我不会让你如意的,陛下——"
"陛下也会愿意的,"皇后的笑容越来越深,"这是为了太子将来的大业,如何不妥?东宫乃国之根本,陛下怎会不为其考虑,本宫也是殚精竭虑啊…你还不懂吗?赵妃妹妹。"
赵妃刹那间不寒而栗,此事已是帝修默许,她还能如何转圜?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妹妹听我一言,生在天家,婚姻就是筹码,不论是谁,尊贵如陛下、太子,也躲不过这样的命运。倒不如放手吧,牡丹有我家族庇护、日后有伯曜庇护,哪怕将来和亲,对方也不敢怠慢的。"皇后摸着赵妃手心冰凉,把自己手中的汤婆子放她手上,"妹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恐怕你与二皇子都有性命之虞…"
说着,皇后眸色渐深。
赵妃眸中含泪,皇后说得不无道理,她已经是连累旭儿了,不能再害了一双儿女的性命。她低头看怀中冲她笑的女儿,这孩子很是乖巧,除了出生时洪亮的啼哭,之后一直都是看谁都笑,笑累了就闭上眼睛睡觉。
皇后靠近她们,把头凑过去,温柔唤她,"牡丹,我是母后。"
牡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皇后冲她笑,有再多目的,皇后也终究是位母亲,她觉得自己心都要融化了,"妹妹把牡丹给我吧,我对天发誓,一定会对牡丹好,这样乖巧的孩子谁不疼爱呢?"
边说她边伸手去抱,赵妃不愿松手,更怕两人争来争去会弄疼孩子,只能一点一点被抱过去。
皇后满意地笑着,"多谢妹妹,妹妹好好养身子,本宫也要回去了。本宫可不能生病,不然就照顾不了小牡丹了。"说完便抱着孩子转身而去,徒留赵妃一人含泪目送。
屏风后的主仆二人还未出去,便见一队侍卫进来把在场的宫人都杀了灭口,向赵妃道了得罪便拖着尸体走了。
赵妃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这一出直接把她吓晕了过去。
皇后与帝修都以为此事只有他们三人知晓,却不料屏风后藏有褚仲旭和穆德庆。
褚仲旭六岁的时候,母妃总是带他去花苑玩,吩咐穆德庆看好二皇子后,便自己去了假山。
赵妃躲在假山后,看着皇后带着太子在花苑赏花,怀中还抱着牡丹,太子对自己的胞妹甚是疼爱,他亲自去摘了朵自认为最美的牡丹送给妹妹。
他知道妹妹喜欢牡丹,每次看见牡丹花,牙牙学语的妹妹不知怎么表达喜爱就会不停的咿咿呀呀,煞是可爱。
褚仲旭突然出现在赵妃身后,轻声道,"妹妹名字是牡丹,喜欢的花也叫牡丹。"
赵妃以为孩子忘性大,毕竟那时褚仲旭才四岁,却不想褚仲旭一直都记得那是他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
"旭儿…"原来是怕自己难过,所以不再提起,只是他自己难不难过呢?期待已久的妹妹看似触手可及,却遥遥相望。
褚仲旭抱住母妃,给予这个可怜的女子自己最大的怀抱,"母妃别难过,旭儿在,旭儿一直陪着您,旭儿以后一定带妹妹来见母妃。"
赵妃心中苦涩非常,对褚仲旭心疼更甚,他们母子二人只有彼此相依为命了。
母妃只有自己,自己怎能不为她查明真相?竟还顾念方诸身体会被凉药所伤,自那一晚以后他没再逾矩过。
想到方诸,帝旭心情复杂起来,酸与痛交织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儿。
朝明伴夕阳(五)
霁风馆。
海市半拉开门,探头过去便看见方诸凝神盯着棋局,她抿嘴一笑,端着食盘就进去了:"师父。"
方诸扭头看她,海市继续说道:"我从厨房端了参汤,来给您喝一点,提提精神。"得到方诸点头示意,她上前把参汤放下后就乖乖站着,也不说话。...
霁风馆。
海市半拉开门,探头过去便看见方诸凝神盯着棋局,她抿嘴一笑,端着食盘就进去了:"师父。"
方诸扭头看她,海市继续说道:"我从厨房端了参汤,来给您喝一点,提提精神。"得到方诸点头示意,她上前把参汤放下后就乖乖站着,也不说话。
每每上元节,方鉴明总是拉着褚仲旭和牡丹一同偷溜出宫去凑热闹。少年心性,纵是从小养在深宫的皇子公主也是有几分玩心的。更何况是恣意自在的小世子。
牡丹出于中宫,从小恪守成规,不敢逾矩。只有褚仲旭和方鉴明知道她其实性格天真烂漫,只是不显于人前。每到佳节便以担心她会憋出病为由带她偷溜出宫,也只有这时候牡丹才会表现出丝毫不输给方鉴明的任性和鬼灵精怪。两个捣蛋鬼在一处,褚仲旭总是感到头疼又无奈。
眼前的海市与彼时牡丹一般,正是爱玩的年纪。他开口对海市说:"外头很热闹吧,你不必拘在这,待会儿跟卓英去逛逛灯会吧"
海市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师父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一会儿我去厨房帮您煮个元宵,都说新年要吃芝麻馅儿的元宵,一年都能顺顺发发的。"
少女嘴角带着笑意,新年来到,她真的希望这一碗元宵能为师父带来好的一年。
方诸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里尽是温柔。自仪王之乱,方氏被灭族,又失去了牡丹后,他便没有家人了。这些年与帝旭之间不说相敬如宾,但也只剩君臣。与卓英、海市相处时,他才能感受到家人的关爱与温暖。
"指挥使。"哨子在门口出声。
"进来。"
"师父,又要去执行任务啊?"海市心里有些不快。
"有些安排。"方诸看向哨子,又听海市说:"又是宫里那位折腾着要出去吧。"
初到霁风馆时,海市还不适应这里的环境,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只有从官兵手下救下她的那个男子才能抚平,只有他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和安心。所以她每晚都坐在树下等方诸回来,卓英见她这样干脆陪她一起等。
看着天上的星星闪烁,海市问卓英"师父为何总是晚归?回来也是匆匆,这样好的夜色可曾驻足欣赏呢?"
卓英沉默片刻,也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他说:"师父身为暗卫营指挥使,为陛下效力,任务繁多。"
不等海市问是何等任务,一道挺拔消瘦的身影映入眼帘,只是他手臂有两道碍眼的红色血迹——他受伤了。
海市急急忙忙跑过去,"师父你受伤了!"扭头便见卓英已从房中取了伤药来,显然是早有准备。
从那以后,海市心中更对帝旭生出几分不喜。
"都说为臣者,可仕则仕,可止则止;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之日。到你们这,反倒反过来…"海市淡淡表示抗议。
"放肆。"方诸低低喝止,"这种事情也是你能妄议的吗?还不出去。"
海市低头,"徒儿告退。"说完转身就走。
"说。"方诸示意哨子继续未说完的话。
"指挥使。既然陛下命不准动一兵一卒,指挥使还让我等暗中保护,若是陛下不领情,恐失了君臣之谊啊"哨子目含担忧。
"陛下是大徴的陛下,万世一系。要你是我,你是选择君臣之谊还是为臣的义理?"
"我明白了。只是上元节人员庞杂,恐有疏漏。所以想请示是否跟随暗中保护?"
方诸本想点头,但思及这样会让帝旭不快,便让哨子等人在远处暗中保护,以免露出行迹。
上元节,晚上。
街道上空悬满灯笼,路边商贩铺子挂满了花灯,一路上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方诸一身白衣,束着深蓝腰带,并未束发。他身前半步便是帝旭,身着深蓝星绣锦衣,两人都戴着面具。
他们二人走着走着,前面一个妇人正在叫卖,她摊前一个白色衣服的姑娘正在仔细翻看小饰品,一边与身旁的绿衫女子低语。
往年佳节出游,方鉴明和牡丹两人总是要买些小物件回宫,他们二人称之为"纪念物",也是同样一白一绿的身影令帝旭一时晃了神,愣愣地站那。方诸随他一同驻足,脑袋却东张西望地观察着。
帝旭突然伸手摘下面具,提步走去,方诸紧紧跟随。
再次停步,他们面前是一对男女,男子手握勺子正在喂眼前的心上人吃元宵。
帝旭眼中此情此景慢慢就变成了那年上元节方鉴明女装逗弄他…
那年上元节,清海公方之翊进宫后对方鉴明严加管束,方鉴明只能听了鞠七七的馊主意穿女装以掩人耳目,他没想到的是,牡丹也对此很是兴奋,还特意拿出他平时常穿的月白色衣裙来。想到褚仲旭还在等着自己,方鉴明也只能硬着头皮穿了。
方鉴明正跟褚仲旭斗嘴斗得正酣,牡丹身着一身水绿衫裙翩然而至,她挨着褚仲旭坐下,以手撑面,静静地欣赏着方鉴明这一身。她觉得如此惊艳才绝的人,被称为大徴明月,实在名副其实。
自己的哥哥——褚仲旭,身为皇子,内心柔软,果敢温敦,骑射武功更是无人可及,便是旭日。
日与月,本就是天生一对,最堪相配。
果然!世界上只有鉴明哥哥才配做自己的嫂子,也只有哥哥才配与鉴明哥哥在一起。
牡丹平时循规蹈矩,在他二人面前古灵精怪,其实细心如发,最是懂人心,也最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她早就看出褚仲旭和方鉴明两人两情相悦,但是碍于平时身份,明面上她并不与他二人多来往,自然就少了相处时间,在一块儿便珍惜每时每刻的学习,他们教她武功、骑射、投壶等等,既是兄妹之情也是师生之谊。
她看话本里男女姻缘都是讲缘分,加之人为,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们两人碰到感情的事竟如此木讷。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俱全,自己要是不推波助澜下,简直对不起这两人难得的缘分。
两情相悦的缘分是多么难得啊…
褚仲旭见她上座,便替牡丹叫了一碗元宵。见方鉴明被牡丹盯得脸红,虽然好笑,但也忙转移牡丹注意力。"牡丹今晚如何得以出来?"
"哼,还说呢…哥哥与鉴明哥哥约见都不叫我!"牡丹撅起嘴巴,尽显可爱娇俏。
"明明是你自己说今日皇后娘娘晚上要留你,许是来不了了。小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倒打一耙了?"方鉴明手指点了点牡丹鼻尖。
褚仲旭点头赞同方鉴明的话,眼神询问牡丹。
牡丹一手握拳抵着唇笑,"我跟清海公说鉴明哥哥跑了,但是我知道他在哪儿,还承诺帮他把鉴明哥哥抓回去哈哈哈…"说到最后,牡丹已经笑得不能自已。
方鉴明霎时黑了脸,"你说什么?!和鞠七七一起出馊主意帮我出来的是你,要带我回去的也是你,牡丹你有三头六臂啊?两头还闹内讧了是吧。"伸手就要把牡丹抓到自己这边来的时候,小二把元宵端了上来,再加上褚仲旭护着牡丹,他只好停手。
"没事的没事的,鉴明哥哥放心,咱们玩儿够了再回去。"牡丹笑的狡黠。
"笑话,莫非你还真能抓我回去?小丫头的功夫都是我跟阿旭教的,你有这能耐吗?"方鉴明咧开嘴笑的开心。
"哪敢呀,谁敢对我们小世子动手呀?是吧,牡丹。"褚仲旭哄着方鉴明,扭头与牡丹一起笑弯了眼。
"不敢不敢,鉴明哥哥最厉害了,"牡丹莞尔一笑,倾城倾国"所以今晚不跟你比功夫,咱们比运气!嘻嘻"
"说说看。"方鉴明挑眉。
"我这呢,有三个骰子,咱们三个人把自己的骰子往空中抛,然后双手去接,平放于掌心,点数最大的是老大,老大可以指定老二老三做任何事情。"牡丹分别给他二人一人一个骰子。
"行,便依牡丹。只是有人耍赖怎么办呢?"方鉴明意有所指。
看他目光所及,牡丹便知他说的是褚仲旭,"说谁呐?"褚仲旭明知故问道,目光危险。
"说你啊,每次对弈快输了就找由头推了棋局的也不知道是谁。"方鉴明故作疑问。
牡丹见他们又要斗嘴的架势,捧腹大笑,毫无淑女形象。
见她这样,旭明两人默契地面露嫌弃,"行了,牡丹别笑了,开始吧。我赢了就让鉴明给我做一个月功课,让牡丹做一个月的莲花糕给我吃。"一想到一个月不用做功课还有莲花糕吃,褚仲旭眼睛亮了起来,一张俊脸笑起来傻傻的。
三个一同抛骰子,又接到掌中,牡丹用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把骰子圈在其中展示给他二人看——是六点,最大数。
除非他们两人中也有人是六点,不然牡丹必胜无疑。
方鉴明展开手一看,三点。
褚仲旭,一点。
牡丹眼睛弯成了月牙,满是笑意,"老三给老二喂元宵吃。"说着她自己吃了一个。
老三,褚仲旭。
老二,方鉴明。
"不许反悔。谁说的来着,不许耍赖皮!"牡丹嘴里芝麻馅儿的元宵甜甜的,心里也乐极了。
倒不是扭捏,只是上元节这样男女相会的节日,会相互喂着吃元宵的都是有情人。人家都是眷侣,他们俩…又不是。
虽然如此,但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心中稍感羞涩。
方鉴明眼神不显羞意,脸上却越发红润,加上一身女装,更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褚仲旭却丝毫不含糊,直接用勺子舀了一个元宵就递到方鉴明嘴边,"鉴明尝尝是什么馅儿的?"他满目星光,仿佛真的期待元宵是什么馅儿,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举动他做得多么郑重。
今日你既着女装,我也喂你吃了元宵,就当我们做过一夜眷侣,有过心心相印。
方鉴明启唇,元宵进口后甜味儿充满口腔,"是芝麻馅儿的。"
"芝麻馅儿好!新的一年顺顺发发。"褚仲旭惊喜道。
"是呢!鉴明哥哥这个元宵真好,哥哥手气不错嘛,咱们再来。"牡丹用力点头。
直到两碗元宵被这三人吃完,牡丹都没输过,倒是褚仲旭和方鉴明两个人喂元宵,喂过来喂过去的。
他们倒也没有异议,毕竟牡丹养在深闺,只知道让他们互喂元宵戏弄他们,后来他们两人已经轻车熟路了。方鉴明甚至仗着自己一身女装,喂元宵时顺势扮作一对有情人的姿态。
路人也只道,这对有情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后来回到寝殿,牡丹把骰子放在窗户花瓶旁,月光下显然六面都是六点。
臣如雪【腹黑皇帝攻×权臣受】(60)
索朗布带兵将皇宫搜了遍,不仅不见了赵褐和他身边几个将领,守军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大半。皇宫正殿王座后的密道口大敞着,仿佛在笑话来者。查谟和城外大徵军响起了号角。一声连一声,传遍连营。鹄库的南城门守军燃起烽烟,烽烟在号角声中从南传到北。将士前来禀告,城外大徵军变阵做攻城准备。
右王夺罕作为主帅坐堂中上首,左肩扎的绷带仍渗出血迹,各部族首领分列两边,表面上一切如旧。夺罕问向堂下:“众位叔伯兄弟怎么看?” 经历昨日插曲,夺罕对各族长仍以家人相称,不少人感到汗颜。安多部首领安多纳德本就内心偏向夺罕,此时主动站出来道:“我看此事两可。一来赵褐肯定已经逃出城外,这两天他们假借谈和的名义进城恐怕......
索朗布带兵将皇宫搜了遍,不仅不见了赵褐和他身边几个将领,守军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大半。皇宫正殿王座后的密道口大敞着,仿佛在笑话来者。查谟和城外大徵军响起了号角。一声连一声,传遍连营。鹄库的南城门守军燃起烽烟,烽烟在号角声中从南传到北。将士前来禀告,城外大徵军变阵做攻城准备。
右王夺罕作为主帅坐堂中上首,左肩扎的绷带仍渗出血迹,各部族首领分列两边,表面上一切如旧。夺罕问向堂下:“众位叔伯兄弟怎么看?” 经历昨日插曲,夺罕对各族长仍以家人相称,不少人感到汗颜。安多部首领安多纳德本就内心偏向夺罕,此时主动站出来道:“我看此事两可。一来赵褐肯定已经逃出城外,这两天他们假借谈和的名义进城恐怕给真正的攻城争取了两天休整的时间,现下攻城恐怕更有把握。二来,幸好右王殿下抓住了大徵皇帝,所谓擒贼先擒王,大徵军恐怕莫敢轻举妄动。如果我们好好筹谋,也许可以反败为胜。重要的是,此刻鹄库内部须得团结一致!”说完他狠狠扫了一眼周遭其他的族长。在坐有人眼中有愧色低下头,有人面上不服,更有人反唇道:“说话不要含沙射影,谁不团结!”
安多纳德:“谁人现在不在场,又去私下做了什么,恐怕大家心知肚明!”
有人一拍座椅扶手怒道:“你竟敢对老右王不敬!”
安多纳德:“我安多部只敬英雄,不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眼看堂上就要争吵起来,夺罕一声断喝:“都闭嘴!”一下子两边的人都哑了声。夺罕恢复平缓却中气十足的语调:“不论今天谁坐在首座,谁又不在堂上,只要是为草原谋利,都是为鹄库好。我夺罕今天既然敢竖起大旗,就不会计较小节,就必须有容人的胸襟气度!自我回鹄库以来,哈善叔叔一直是帮助我最多的,这一点我不会忘!我回来不久,大家不能尽信我实属正常。唯有行动方能让大家放心,更让子民归心。我自幼时流落他乡,至今已十年多不曾见到父王,在南方的时候听闻父亲抱病恐无机会骨肉重逢,现在我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让他老人家看看,我这个儿子是不是令他骄傲!”
座下不少人听得不禁也为夺罕的气度折服,纷纷点头。
皇宫内一处静谧的客房内,哈善正与褚仲旭单独会面。哈善一脸慈祥温和,拱手道:“帝旭人中龙凤、胆识过人,眼下的境地,虽处陋室、身着素衣,仍泰然自若、一派王者气度,老夫佩服!不知找老夫来有何吩咐?”
褚仲旭:“昨日我一眼便知老头儿是个能说上话的敞亮人。不瞒你说,我猜方诸现在应该在颌利那里。”
哈善不疾不徐道:“陛下过奖,老夫一介布衣,陛下若是想从老夫这里套取什么信息恐怕白费了心思。”
褚仲旭:“无妨。我不需要你回答我什么。方诸走的时候带走了三味至毒的药,我这里有两粒鲛珠,能解世间九成九的毒。你拿去给颌利,他可能正需要。”语毕从怀内掏出一只玉瓶。
哈善心里一惊,脸色大变,犹疑着接过玉瓶:“陛下有什么要求?”
褚仲旭笑道:“给我寻一柄笛子来吧。关在这里怪闷的,从前行军时常吹笛解闷,一晃这许多年都快荒废了。”
哈善颇觉意外:“这个好说。但老夫不明陛下之意。”
褚仲旭:“先救人吧,人死了什么条件都不用谈了。你说呢?”
哈善思忖片刻不再啰嗦:“那老夫告辞了。”
褚仲旭朗声:“择一匹快马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这边厢夺罕单独召见国师。
国师经过收拾,已经洗去血污、重新包扎处理了伤口,面如白纸、惊惶未定。夺罕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问道:“褚仲旭为何要折磨你,又为何不杀了你?他有什么计划?”
国师听到褚仲旭的名字整个人抖了一下,仍然心有余悸道:“他、他是恶鬼!”
夺罕不耐烦道:“本王没兴趣听你的遭遇。你还有两只手,若再废话本王就卸了它们,看看你还能流多少血?”
国师瞪大惊恐的双眼,丝毫不敢犹豫马上猛点头:“我说、我说!但是、但是……”
夺罕抽出腰间匕首。
国师立刻道:“但是褚仲旭说,要不要听,你要慎重考虑。”
夺罕:“嗯?”
国师:“那晚褚仲旭逼我说了关于方鉴明在鹄库的……一些往事,但褚仲旭说方鉴明肯定不希望多一个人知道。”
夺罕愣住,紧紧盯着国师。后者想起褚仲旭当时跟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喷溅的血污,双眼赤红狰狞,面色中带着极度的忍耐。不知道是忍耐不要当场把自己生啖了,还是忍耐不要冲出去屠杀活人,顿时面无血色。夺罕见国师这表情不似装的,便强压下心中疑问道:“褚仲旭到底想干什么?他说你还有用,是什么用?”
“我、我懂一点巫术,恰好可以帮方鉴明。褚仲旭说要最快的速度找到他,所以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说、说有能力将方鉴明掳走的只有老左王。”国师说着就哭起来,“所以他故意弄出大动静,说这样能越快找到方鉴明。”
夺罕:“他是这么说的?”国师点头如捣蒜。
夺罕:“这个疯子!”
国师喃喃:“疯子、疯子,第二日他的头发就白了,若不是白天见还以为是鬼……”
大青马疾爬山坡,踏碎了满地野花,花屑与泥土飞溅。颌利还在使劲抽打马背,大喝着催促马儿再快些。怀里的方诸紧闭双眼面如金纸,乌紫的血迹从嘴角、鼻孔直淌到脖子,将原本鲜红的丝衣前襟染成大片深黑。
不久前他们还共乘一马,在花前树下、如塞北江南般如画的风景中漫步。良人在怀、倾诉衷肠,情歌道尽相思,景美人俊。颌利策划准备了许久一朝呈现的世外桃源,情到浓时他缓缓靠近欲以吻定情。一切都刚刚好,那么完美,水到渠成,颌利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然而,就在即将吻下去那一刻,方诸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声。颌利还未来得及反应,方诸忽然手捂口鼻,紧接着紫黑的血液从指缝中喷溢而出。
“明儿!”颌利大叫。又一股黑血涌出,方诸两眼迅速失神,整个人向后颓倒,就要掉下马去。颌利一把将方诸拽回,发现他的双手如昨日一样冰凉,身上也在打寒战。他不敢丝毫犹豫,扬鞭往回狂奔。
“巫医!巫医!!来人、快来人!!”颌利咆哮着跳下马冲向木屋,一脚踹开门。
巫医闻声跑进屋内,立刻上前检视方诸。
巫医:“明公子方才是不是强行运转内力了?”
颌利皱眉:“没有,刚才我们只是在山坡上骑马。”说到这里他想到什么,问巫医:“你确定他刚才是动了内力?”
巫医道:“确定。明公子昨夜来时寒毒还没这么凶猛,喝了我配的药汁更缓和了毒性。现在明公子这光景似强弩之末,定是刚强行调动内力,催逼出毒性猛发。”
颌利顿时恍然,颓然跌坐在椅子内。
“无论用什么方法,先救他。”他无力的吩咐巫医,没了任何气势。巫医忙一边应了去准备,一边嘴里强调只能是权宜之计试一试,这次凶险,是否有用完全没有把握。
方诸知道自己抵抗不了蛊虫的诱使,又不愿就范,于是运功催逼寒毒发作来对抗。
“一副残躯罢了,就算是毁了,我的心,也只属于我自己。”
是了,方诸是永远不会屈服的,他早就说过。颌利以为对他已经做得够多,以为他的不反抗就是顺从。颌利苦笑起来,方鉴明何时服软过?自己为何还要心存侥幸?
颌利叹道:“方鉴明啊方鉴明,你的心是世上最难得到的东西。”
少顷巫医急冲冲跑进来,手里拿个白玉瓶子:“有救了有救了!”哈善也紧随其后跑了进来。
巫医:“王,哈善大人带来了解毒药,小的刚才已经试过两种毒,都是立时可解!”
“哦?”颌利站起来看向哈善,“这解药是从何而来?”
哈善:“王请借两步说话。”
颌利看了一眼巫医:“你确定可以?”
巫医:“鲛珠乃是东海鲛人眼泪所凝,世间罕物,能解百毒!”
颌利点头:“那就快。”说罢随哈善走出木屋。
走到屋外桃花树下,哈善开门见山道:“褚仲旭混进查谟和被我们抓住了。那瓶鲛珠便是他所给。”
颌利震惊道:“查谟和现在是什么态势?”
哈善:“大围未解,赵褐逃出城去。褚仲旭是乔装士兵混进来的,他们是否知道我们已经抓住他还不确定。”
颌利捻须思索道:“褚仲旭,他怎会如此鲁莽……”
哈善:“原本是混在赵褐带进城议和的人里。国师被他的密探抓去受了虐刑,夺罕前去查看意外识破了褚仲旭。”
颌利挑眉:“哦?是了,夺罕认得出他。”
哈善:“夺罕还受了伤。”
颌利:“伤情如何?”
哈善:“左胸被刺,差点伤及心脉。还好我们及时赶到。”
颌利看向哈善,表情莫测。
哈善:“国师受伤不轻,双腿已废。还有那褚仲旭……”
颌利:“嗯?”
哈善:“褚仲旭看着心神不太正常,有点疯癫。”
颌利皱眉:“哦?”
哈善:“王看要怎么处置?目前查谟和外大军围困,这是天赐良机。”
颌利:“让我会会他。”
哈善:“我这就去安排。王想在哪里见?”
巫医走出来对两人拱手道:“角斗丸已磨粉让明公子服下了,吐了些污血出来,目前脉象已经大为平缓。”颌利大喜:“果真?!”巫医点头。颌利一拍哈善的肩头:“你可立大功了!”
哈善这才解释:“我还以为方诸意图谋害王,这才匆匆赶来,没想到他自己服毒了。”
巫医问哈善:“明公子的毒深入脏腑,需要多服用几次才可彻底根除。不知这鲛珠可还有多的?”
哈善:“我这里就这两粒,若还需要那得向一个人要。”他看向颌利。
颌利意味深长道:“这是抛了个饵等我。”
人生看得几清明(17).1
天气转凉,落叶知秋。
微风细致地拂过枝桠的每一寸肌理,引起树叶阵阵轻颤,似是恩赐又似惩处。
涧关花底,幽咽泉凝。厚重威严的黑漆门将宫内秘辛尽数遮掩。偶有微不可闻的衣袂窸窣及喘息声隐约传来,让人怀疑那只是错觉。
穆德庆如石雕般跪在门前,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突然,银瓶乍破,白鱼惊跃。
一声短暂且急促的轻吟自殿门逃逸而出。似琴弦断裂又似寒蝉悲鸣。
殿内旖旎气息尚未散尽,帝旭半撑着身子看向身下之人。
方诸尚在闭目喘息,平日那张被冰冷面具遮掩的俊美面庞此刻带上朝红,终于有了些许鲜活的气息。...................................................
天气转凉,落叶知秋。
微风细致地拂过枝桠的每一寸肌理,引起树叶阵阵轻颤,似是恩赐又似惩处。
涧关花底,幽咽泉凝。厚重威严的黑漆门将宫内秘辛尽数遮掩。偶有微不可闻的衣袂窸窣及喘息声隐约传来,让人怀疑那只是错觉。
穆德庆如石雕般跪在门前,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突然,银瓶乍破,白鱼惊跃。
一声短暂且急促的轻吟自殿门逃逸而出。似琴弦断裂又似寒蝉悲鸣。
殿内旖旎气息尚未散尽,帝旭半撑着身子看向身下之人。
方诸尚在闭目喘息,平日那张被冰冷面具遮掩的俊美面庞此刻带上朝红,终于有了些许鲜活的气息。
秀眉轻蹙,朱唇微启,堆绸露雪,玉肌凝雾。素日里的皎皎孤月如今俨然化作一副雨打梨花染胭脂的春景。
眼前的绝美景象令帝旭悸动不已,可转念一想,他又颇恼怒自己竟如毛头小子般浮躁,赌气般起身整理衣袍以遮掩尴尬。
压制在身上的重量尽数撤去,方诸才回神般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帝旭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帝王面无表情,衣冠已穿戴整齐。更加衬得衣衫不整尚在余韵中的他狼狈不堪。
他难堪地轻拢衣襟起身施礼:“臣御前失仪,望陛下恕罪”。身体还带着些许颤栗,偏偏言语间又是那副波澜不惊公事公办的样子。
帝旭一言不发地上前托起他玲珑的下巴,拇指在形状姣好的唇瓣上缓缓柔躏,指尖上挂着些许晶莹剔透的清液,那是他刚刚......方诸心中羞愤不已,本能地咬紧牙关拒绝着那手指的试探。
于帝旭而言这或只是一时兴起的逗弄折辱,可笑自己却沦陷其中丑态尽出。但能奈何,心意早已交付,肉身皮囊又如何做到无动于衷呢。
他自少时遭遇灭门之祸,后又假死脱身清肃旧部。现如今,天地之大孑然一身,已鲜有羁绊。唯独面前之人,是他的君主、他的挚友、他的心爱之人,亦是他在这世间仅有的执念。余生的生死哀忧皆如牵丝之线交付在了对方手中,唯有这副波澜不惊的面具维持着他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指挥使既是在求人,又做出这番姿态给谁看?不如宣玉苒来教教你规矩。”
玉苒是宫中老人,少时也算与他们熟识,如今已经是后宫管事嬷嬷了,有教导宫妃侍寝礼仪之责。
方诸纵是再心如止水,也畏惧在故人面前受此大辱。他心间一颤,终是顺从地松开了唇齿。
苍劲有力的手指没了阻碍,如愿地探进入其中,触感湿润柔软至极,帝旭顿觉邪火更甚。
内殿还有个随时可能醒来的方海市,他明知不该放浪形骸至此,却仍中邪般缓缓俯身......
吻上对方唇瓣的那一刻,帝旭突如沙漠中口渴难耐的人遇到了一眼清泉,他凭借着本能迫切地深入.....
ps,贫僧不会写,反正写了也发不出去。这都审核不过呢。大家意会吧。发不出来,只能肢解了
帝旭:具体就是鉴明爽到了,但是我没有!
人生看得几清明(17).2
方诸身形猛然一颤,却被紧紧地扯住衣襟动弹不得。舌尖被对方肆意挑动,传出涎液交替的声音,yin靡至极。他难堪得阖上双目。
帝旭感到手下的躯体僵硬无比,似是无声的抗拒令他在沉醉中清醒。
呵,他怎么会被这片刻的温顺迷住了双眼。这可是一只熬不熟的鹰,一旦如前世般任其翱翔,终有一日要飞起来啄人眼睛的。
方鉴明会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反目成仇。
思及此处,帝旭怨怼骤起。缱绻的唇舌下移至对方因紧绷而微微扬起的纤细脖颈,突然用力咬了下去,直至有丝隐隐的血腥味溢出方才罢休。
方诸忽觉颈侧一痛,紧接着被重重地推开。
帝旭面上阴云密布却带着森森笑意:“指挥使如此乖顺,朕自然会遂了你的意。”
说罢便...
方诸身形猛然一颤,却被紧紧地扯住衣襟动弹不得。舌尖被对方肆意挑动,传出涎液交替的声音,yin靡至极。他难堪得阖上双目。
帝旭感到手下的躯体僵硬无比,似是无声的抗拒令他在沉醉中清醒。
呵,他怎么会被这片刻的温顺迷住了双眼。这可是一只熬不熟的鹰,一旦如前世般任其翱翔,终有一日要飞起来啄人眼睛的。
方鉴明会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反目成仇。
思及此处,帝旭怨怼骤起。缱绻的唇舌下移至对方因紧绷而微微扬起的纤细脖颈,突然用力咬了下去,直至有丝隐隐的血腥味溢出方才罢休。
方诸忽觉颈侧一痛,紧接着被重重地推开。
帝旭面上阴云密布却带着森森笑意:“指挥使如此乖顺,朕自然会遂了你的意。”
说罢便起身向殿外喝到:“穆德庆,给朕滚进来!朕要颁旨。”
昔日二皇子褚仲旭是敦厚温和的,可这些年来他愈发的乖张,性子已是喜怒无常。便是曾与他最为亲密的方诸也常看不透,别人更是时刻战战兢兢。
见人还未进来帝旭怒道:“穆德庆!你是要朕砍了你的脑袋吗?!
穆德庆在方诸堪堪戴上面具略整衣襟后,带着哭腔连滚带爬地进来:“奴婢在,奴婢在!”
帝旭没有继续发作,对地上略显狼狈的方诸道:“既然你心软说情,那便让他们承你这情。去传朕口谕,宣人进来议事。”
又状似贴心地吩咐穆德庆:“指挥使身体突感不适,怕是骑不得马了。你叫台软轿来。”
外朝甬道,十几位文武重臣执笏而跪。外臣无召进不得内庭,他们便特意在通往内廷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段御史跪在第二排,远远地见有一顶轿子被几个内官抬着缓缓而来,似是帝王亲临。连忙朗声道:“陛下,求陛下铲除奸佞清理朝纲!”。
后面的众臣也纷纷附和:“方海市女扮男装入朝为官,欺君重罪不可赦!”
“霁风管方诸,眷养鹄库细作在前,欺君在后,十恶不赦啊!”
......
待近了些,才能看清这并非龙辇,而是一顶暖厢软轿,轿色轻浅无帝制。
众人猜想:难道是后宫的贵人?。
疑惑间,轿子已落地,有一人自其中走出,身姿颀长一袭白衣,面覆金纹银质面具。正是大家口中十恶不赦的方诸。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
方诸缓步上前,向众人拱手施礼道:“陛下口谕,请诸位大人进殿议事。”他举止从容淡然,但刻意整理过的衣衫仍有清晰可见的凌乱褶皱。只要细看便会发现他唇瓣红艳微肿,唇角那寸上挑的伤痕更是平添了几分妖冶。平日里关于这位指挥使的风言风语并不少,如今他一介武将却被软轿自后宫送了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众大臣们各怀鬼胎地叩谢君恩后纷纷起身。
一个青年对身侧人道“在下昨日读史,恰读到‘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一句,颇感困顿。静思兄博学多识,可否为小弟解惑?”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好似只是同身边之人说话,却偏偏在场的每个人都巧合能听到。
说话之人是端安侯的世子。昔日仪王之乱天启被围攻,端安侯迫于胁迫投诚仪王。后来战乱平息,帝旭并未追究其罪,现如今其世子也入朝为官了。他口中的静思兄是翰林院的刘侍郎,天享元年的榜眼,算起来也算半个青海公方鉴明的门生。
刘静思是个面色偏黑的中年人,性格耿直又不善言辞,只沉声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他虽是在回答端安侯世子,眼睛却看向方诸的方向。
方诸对他们的对话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向首排的老者。那是帝师史太傅,帝修年间曾为众皇子授课,如今已是残烛之年。
史太傅本已赋闲安度晚年,帝旭念及旧情仍尊称太傅并恩准其随时可进宫面圣。这次段御史欲以方海市为筏子拉方诸下水,连不问朝事的史太傅也请了过来。
老人被身边的小厮扶着起身,一双素净修长的手伸过来要扶。他抬头见面具后一双美目正殷殷地看向他,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却又带着些许能勾人神魂的魅惑。史太傅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那人衣襟微敞,白皙的颈侧一抹红痕艳如胭脂。想来这便是段御史请他出山时口中“秽宫乱政”的惑主妖孽。老先生一生清正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顿时气血上涌将手推开,冷声道:“奸佞小人莫脏了老夫的手。”说罢不解气般,抄起一旁奉着的茶水砸了过去。
众人见史太傅发作也大胆起来,纷纷口伐起方诸来,一时间“妖孽”“佞幸”、“小人”等辱骂之词不绝于耳。
穆德庆见状慌忙上来打圆场:“诸位大人,陛下在敬业堂等着呢,莫要耽搁了时辰啊。”众人闻言才悻悻地离去。
见人都已散去,穆德庆慌忙走到方诸身边:“指挥使,快些上轿歇着吧”。
方诸方才还明亮无比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雾气,连秋后最明媚的阳光也照射不进去。
老内官于心不忍地想要去搀扶。方诸才如梦清醒般,用僵在半空中的手示意不必。他将带了水渍的手藏于袖中,若无其事地走向了软轿子。他背挺得笔直,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脊椎之上的力量有多么沉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之折断。
软轿内舒适温暖,微弱的晃动令疲惫不堪的方诸昏昏睡了过去。
昏睡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才五六岁,面对太子太傅史文政奶声奶气道:“忽驰趋鹜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史文政慈祥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鉴明品质高洁又聪慧,将来必定会是国之栋梁”。那时候除了尚未致学的季昶,方鉴明作为太子伴读是一群皇子和伴读中年纪最小的,却也是功课做得最好最聪明的,连平日里严肃古板的史太傅都对他喜爱有加。这位老师在方鉴明的成长中影响颇深,是亦师亦友亦父的存在。
恍惚间他已是少年置身校场。那时战事未起,正是他此生最恣意畅快的一段时间。少年们鲜衣怒马惺惺相惜,校场上挥汗如雨地较量,比罢便是毫无芥蒂把酒言欢。方鉴明性格洒脱又身手极佳,再加上尊贵的出身和出众的样貌,在世家子弟中最是受人喜爱,大家都喜欢同他比试约他喝酒。可他偏偏更热衷于和不受宠爱的二皇子褚仲旭一起骑射。
情景再次换到了紫宸殿内,那是天享元年二月,百废待兴,春闱的殿试破例提前完成,帝旭在紫宸殿宴请群臣及其新科鼎甲。三巡酒过,天子示意大家随意。三位新人依礼先敬过帝旭,便走至方鉴明席前。此次春闱是青海公亲自操办,这几人也算是方鉴明的门生。状元沉稳老练、探花风流倜傥,都顺利敬了方鉴明酒。唯独那面色黝黑的榜眼看来既兴奋又紧张,举起酒杯有些结巴:“老...老师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学生刘静思仰慕您已久......”众人哄笑起来,他更加不知所措,他黝黑的面色涨得紫红,他是打心底地仰慕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公爷,只是不善言辞的他说起来反而像是不高明的谄媚。方鉴明端起酒杯屈尊起身:“刘兄谬赞鉴明不敢当,诸位乃天子门生。陛下爱民惜才恩泽天下,日后若同朝,也望诸位能齐心协力为陛下排忧解难。”说罢与之碰了碰杯算是帮他解了围。
原来这么久了啊,方诸昏昏沉沉地想,久到这故人几乎都快要被他遗忘了。
不,也不是很久。他明明刚见过。是在.....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鼎沸的人声嘈杂。方诸才发现他正被一群人紧紧的围着,那些人有史太傅,有刘静思,还有少时同他交好的世家子弟,曾同他英勇御敌的将士、同僚.....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满脸愤怒地瞪着他。一句句“误国妖孽谄媚惑主”、“残害忠良罪无可恕”不绝于耳......他茫然地站在中间,众叛亲离、千夫所指。声讨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一切化成了阵阵海浪轰鸣着向他袭来,将他完全淹没无法呼吸......
方诸突然惊醒,心中悸动呼吸急促。
原来一切都是梦,却又不只是梦。
他掀开轿帘一角发现才刚出皇宫,这一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方诸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颓然靠坐着调整呼吸,口中泛起阵阵腥甜。
他曾看过无数弹劾自己的折子,再难听的言语也能面无难色地在帝旭面前悉数读完。偏偏这次,面对他最尊重的老师、曾经的同襟同袍、赏识的后生,他才知道人言能有多么汹涌,如那鼎沸之水般烫人。杀人诛心罢了。
方诸明白,今日前殿发生的一切都是帝旭想要的。不管是那场心血来潮的玩弄、凌乱不堪的外衣、脖颈间撕咬的痕迹,还是欲盖弥彰的软轿。都是帝旭刻意想展示给众臣去猜忌的。
他的旭哥想要的,不仅仅是要他的屈服和难堪,还要让他别无退路,孤立于阴暗之中永远不再被世人接纳。帝旭因为他的过错永失所爱坠于黑暗之中,所以他也不配走出这片黑暗。他们之间只剩下一场相依为命又纠缠不清的折磨。可是他还能陪伴他的旭哥走多久呢?
天罡
【六十】金城宫
这个冒犯的姿势,方诸并不抵触。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青年的脸。
“放肆。”
青年皱眉挥开他的手。
方诸后退两步。面前的人好像不记得自己了。比起汹涌的悲伤,方诸此刻更多的是怅然。
他总觉得小蛟龙会在明日下凡来与自己相见,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眼下真的见到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流觞仙君行侠仗义泽被苍生三千多年,所杀妖魔鬼怪不计其数。而这短短四十年,对人来说几乎是一生,对方诸来说,难熬,也不难熬。
他像新生儿一般,重新感知这个世界。风,有风的模样,水,也有水的轮廓,跟以前都不一样。
他在人间过着奇怪的日子,等着等着,竟然就四十年了。...
【六十】金城宫
这个冒犯的姿势,方诸并不抵触。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青年的脸。
“放肆。”
青年皱眉挥开他的手。
方诸后退两步。面前的人好像不记得自己了。比起汹涌的悲伤,方诸此刻更多的是怅然。
他总觉得小蛟龙会在明日下凡来与自己相见,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眼下真的见到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流觞仙君行侠仗义泽被苍生三千多年,所杀妖魔鬼怪不计其数。而这短短四十年,对人来说几乎是一生,对方诸来说,难熬,也不难熬。
他像新生儿一般,重新感知这个世界。风,有风的模样,水,也有水的轮廓,跟以前都不一样。
他在人间过着奇怪的日子,等着等着,竟然就四十年了。
仲旭说:“蛟珠呢,还来。”
三届唯一的神明并不似玄穹那般慈爱温柔,直接向方诸伸出手。
方诸并非不想还,只是…
“你…您是天帝,区区一颗蛟珠,为何特意下来一趟。”他问的很隐晦。
“因为是朕的蛟珠。朕要,不需要理由。”仲旭环顾室内,衡量了一下这是个什么地方,然后露出些鄙夷神情:“你是凡间所说的,伎子?”
“……我不是。”方诸忙道:“我…弹琴。”
“侠客、游士、教书夫子,四十年学什么不好,学人卖笑。”仲旭说完,不等面前的人解释半句,便抬掌掏向他腹部。
只听得噗嗤一声,方诸腹部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像雪地里盛开的红梅,绽放着染红衣衫。
仲旭指尖捏着颗玻璃球似的金珠,就是这个东西,让方诸四十年不老,青春永驻。
方诸捂着腹部的伤口缓缓跪坐在地上,他青葱似的指尖快速皱缩,光滑的皮肤出现皱纹,剔透的面颊浮现淡淡的斑块,桃色的眼尾像花瓣枯萎,蔓延出岁月的纹路。
头发,白了。
白藤从发尾开始生长,眨眼间爬了满头,连睫毛和眉宇都未曾放过。呼吸变的困难,骨头变的酸疼,每一次心跳都要耗尽全力,他甚至抬不起头来再看那高高在上的青年一眼。
衰老,是方诸第一次尝到的滋味。
仲旭擦了蛟珠上的血,思考这个历劫纪念品摆在哪一座宫殿比较合适。
天寿阁?有点老。天相阁?有点衰。天枢阁?有点不搭。沧澜阁?…额…
要么……
龙神用鞋尖将奄奄一息的凡人拨过来,他苍老的宽容形同枯槁黄花,一双眼湿漉漉的瞧着自己,仿佛在瞧这世间至极温柔的事物。
疯了吗他是?
仲旭俯身捏开方诸的嘴,把蛟珠塞进他嘴里。
珠子回到身体里,方诸才像喘上一口气,昂首大口呼吸。他嘴角还流着血,但衰老的痕迹已慢慢退去。他的皮肤重新舒展成让人心悦的程度,眼角泪痕悠哉,看的人心里痒痒。
但满头长发却没能恢复之前的乌黑色泽,仍是雪白的。
仲旭蹲下,握起他的发丝像捞起一捧雪。
“单一颗珠子不好看,朕觉得,还是把你摆那罢。…”
自己这个便宜师父,长得其实……其实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方诸的伤口还没愈合,被龙神用头朝下的姿势一下扛到了肩上。
“呃…”他疼的闷吭一声。
“娇气。”仲旭冷哼,把人翻过来抱在怀里。
方诸被小徒弟这么抱在怀里,恍若隔世。腹上伤口也快速地愈合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想去天上?”
方诸摇头。又点头。最后怕他误会,说:“想的,没有人不想去天上。”
原本只是好奇心驱使,打算掏个珠子就走,却莫名其妙抱了个大活人回天上的龙神脸色不好看。天上的各路神仙已经在这短短一个月间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随心所欲…
比起玄穹,褚仲旭才是真的坦荡,这三届都是他救下的,他谁也不亏欠。如今灵肉合一,渡了天劫,乃唯一上神,做事更是讲究个:朕高兴。
他抱着人回来,那人一头白发,将脸轻轻藏在他胸前。
他也不忌讳哪个门朝着哪里,直接上北天门。这是他当年丧命的地方,也是复生的地方。飞鳞成甲,白骨归身。就连容貌,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用了前身那蛟龙的。
所有人就见当年那张人人欺凌瞧不起的黑蛟顶着一双龙角,拖着玄色龙袍,在九重天四处溜达。
他废了玄穹的旧制,甚至没有召集众仙商讨一番,就自个儿写了些新规定贴上,凡提出质疑的上仙无一例外被封了仙术,扔下九重天历练三五百年。
他独断专横地如此坦然,坐在神座上仿佛回了家般自在。三十六天罡在眼中不过是得力仆从,而人命…
是个什么玩意儿?
人命如蝼蚁,蝼蚁如人命。都是吹灰之物。
龙生来是龙,而非付出过什么努力。
微风拂过,空中飘来几片金色的叶子。有一片正落在了方诸怀间。叶子上有种让人熟悉的气息,像是一位认识多年的旧友。
方诸看见了一棵生长在北天门的金色杉树。
之前没有这棵树的,天上才四十多日,这树哪来的?
杉树倾斜,树干坚硬,整个呈现向前铺张的趋势,像是个冲出来的身影。那前伸的树枝则是他握在掌中的剑。
方诸转头看了半天,“那是……”
“树。”
龙神陛下没有带方诸回沧澜阁,而是把人带回了金城宫。就是之前的金澈宫。他翻手间便能改变宫殿格局和装饰,变得和之前很不一样。金色一律被缁色所取代,整个宫殿暗沉而华贵。
他将方诸放在了一张空的桌面上。那桌子很小,像是专门用来摆放什么雕像或者宝贝的。
方诸坐在上头,有些迷茫。
他背手后退两步,微微偏头欣赏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将你摆在此处,倒挺好看。”
方诸面色有异,侧头不看他。
“怎么,不愿意?”
方诸忍了又忍,还是问道:“陛下…将潋尘阁那些王孙子弟弄到哪里去了。”
“哪些?什么阁?”仲旭表情迷茫不似作假。
方诸只能解释:“就是…我在的那个地方,那些人。”
“啊,朕不知道。”
“…什么?”方诸惊愕。
容貌年轻而出众的天神负手弯腰,靠近方诸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知道。”
方诸银白色的睫毛眨了又眨,褚仲旭能感觉到他的惊讶。
“你…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施的法你怎么会不知道?”
龙神直起身:“不知道的意思就是不记得。万万年的事,这种打个响指的事情,朕每一件都要记得么。天上、地上、水里?只要不在朕眼前就行,哪管那么多。”
“那是人命!你怎会如此不拿人命当回事呢旭儿!”
龙神一怔,随即皱眉:“你叫朕什么。”
方诸不说话了。
他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不知在懊恼自己认错了人,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仲旭一把捏起方诸下巴:“你,共工的养子。朕没杀了你就算你命大了,你是与共工老儿一样装慈悲装上瘾了,敢对朕指手画脚。”
他力气很大,一下就掐红了方诸的脸。
“还是你觉得…朕依旧是那条蛟龙,对你思慕已久、爱慕不已,事事恭顺。”仲旭眯着金色的眼睛:“我大抵还是有一丝印象的,你在沧澜阁用戒尺打我的时候。”
方诸愣愣地看着仲旭。
“然后朕便弃了那段记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删掉的回忆,众目睽睽之下的出丑,痛不欲生的失去,头皮发麻的尴尬…
对龙来说,变成一条蛟,叩拜上仙做师父,还追着舔了上千年。这无意于逼迫而立之年的男人回顾自己鲁莽时期做的蠢事,而且一件比一件要命。
仲旭在化龙时,把蛟龙的记忆丢还给那具死躯,并不准任何人提起“当年”。
即便如此,他还是经常从小宫女口中听见,从前的自己是多么迷恋流觞仙君,是金光闪闪三届第一大舔狗。
“你长得嘛,实话实讲,并不丑陋。只是这颗心…实在肮脏。”龙神冷冷地说:“朕历劫做蛟龙时似乎在北冥阴界求娶过你,听说你为了个叫白振易的姘头,给了朕当胸一刀,然后跑了。…用的还是朕自己个儿肋骨磨的匕首。真是菩萨容貌,蛇蝎心肠。”
“我当时不知道你是…”
“龙。”仲旭轻声:“你不知道我是龙,你信你养父,情有可原。你当时不愿意跟我走,现在愿意了,也因为朕是龙罢。”
听见这句话,方诸本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垂了下来。
他认真仔细地看面前男人的眼睛。方诸不懂的神的轮回是怎样的。可能只有玄穹能说的清。眼前的男人才是神话书中的人,是离他遥远的…
龙。
与旭儿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生轮回,相望皆空。
“既如此,你现在愿不愿意…跟朕睡呢。听说,朕从前没少睡你。是不是因为这具身子睡着很特别好,朕才格外喜爱。你。”
面对这样的羞辱,方诸选择闭上眼睛。心弦紧绷,前所未有的寂静。
“朕化龙,第一个举剑向朕刺来的就是李灿。所以,…”
破军仙君哪知道龙不龙的,不过是奉玄穹之命,刺向那杀害鉴明的孽障。当龙的鳞片飞来,李灿就意识到不对了。
白金色的光晕里伸出一只漆黑锋利的爪,接住了剑尖的锋芒。也是在剑触碰到龙爪的瞬间,北天门的地面一颗金杉树拔地而起,藤蔓缠绕住李灿的战靴。然后迅速爬上小腿。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李灿被金杉树包裹住了,就连他举剑伸出的手也化作金色的木质,剑尖被藤蔓紧紧包裹。
瞬间,那金杉长满叶子,亭亭如盖,随风轻扬。却再看不出仙君的模样。
九重天的人都知道破军仙君被锁在金杉中,龙神却问也不问,只当自己不小心顺手拍死了只苍蝇。他不开大会,不召见神仙,凡间闹了水灾他不管,只琢磨淹死的人差不多了,便打个响指,了却这场灾难。
他不仁爱,却强大,视众生平等,俯瞰三届。有自己的尺度,不容置喙。
臻宝仙君和延寿仙君鼓起勇气一起到金城宫,为李灿求情。不曾想双双被他送下凡历练去了。
有这样一个神,谁敢多说什么呢?
方诸看着仲旭的表情已经是彻底的失望,他觉得面前的人无比陌生。明明是一样的灵魄,就算没了历劫的记忆,性格怎么会差这么多。
“李灿是战神,在凡间信徒无数,你不能这样对他。”方诸说:“将他放出来。”
“为什么?朕又不缺他一个战神。”
“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他在天界数千年,南征北战,平乱妖魔,战功赫赫。你这样做会让三届心寒!”方诸恨声同他讲道理。
可褚仲旭根本不听道理,还用揶揄的语气,靠近方诸耳朵:“是让三届心寒,还是当你心寒?”
“……”对牛弹琴。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褚仲旭松开手,叉腰站立。
他看着方诸的眼里除了嫌弃、轻蔑,还有恶劣的玩味。仿佛是从凡间捡了个什么好玩的东西,兴致勃勃。
“朕历劫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么?”
“朕历劫被困返衷塔百年的时候,你为朕这样据理力争过么?”
“师父。”
陈伟霆【斛珠夫人】清海遗录--四季平安·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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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有三候:
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暮春初夏之交,正所谓“雨生百谷。”
流园也在这柔风春熙之中,万物生长着。因昨夜一场春雨,山谷间的竹林里,冒出无数嫩笋。
方诸半夜下令,让暗卫都撤回霁风馆,好让附近的村民放心上山采笋。
“鲁叔,鉴明呢?”
鲁一白看到长驱直入流园的来人,不禁头疼。暗道下次不会再答应公爷撤了暗卫这事。
这二皇子称帝已两年,不纳妃也不封后,逼得一帮老臣日日请奏。
看他端坐朝堂之上,运......
谷雨有三候:
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暮春初夏之交,正所谓“雨生百谷。”
流园也在这柔风春熙之中,万物生长着。因昨夜一场春雨,山谷间的竹林里,冒出无数嫩笋。
方诸半夜下令,让暗卫都撤回霁风馆,好让附近的村民放心上山采笋。
“鲁叔,鉴明呢?”
鲁一白看到长驱直入流园的来人,不禁头疼。暗道下次不会再答应公爷撤了暗卫这事。
这二皇子称帝已两年,不纳妃也不封后,逼得一帮老臣日日请奏。
看他端坐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模样,谁能想到下了朝,仍会这样不着调调的四处乱跑。
“启禀陛下,公爷刚喝完药,去后山的小湖钓鱼了。”
鲁一白话里的意思,是希望这祖宗别再去惹公爷心烦,毕竟那位熬了一冬天的咳嗽,这才见好转。
“刚喝了药,还到处乱跑什么,我带他回来歇着。”
说完,褚仲旭跑没了影,鲁一白一捂脸。
...公爷,是我措辞鲁莽了。
方诸莫名打了个喷嚏,湖心平静的水面,荡起一丝涟漪。
“今日,怕是钓不到鱼了。”
一手执杆,一手枕头,方诸睁眼看看日头,揉着鼻尖坐直,扯起钓竿,就听得远处一迭声的叫唤。
“难怪钓不到。”
方诸无奈收了渔线,划了船靠向岸边。
春日雨后清爽,可褚仲旭穿的衣服太重,干脆甩开罩衫,两步下了坡要帮方诸,结果一脚陷入湖边湿泥里。
“啊哟我的靴子!”
褚仲旭想抽脚后撤,但眼见方诸的小船靠岸,又舍不得回去,只好杵在泥地里,直到接过方诸递来的缆绳,系在一旁的树上,才拉着方诸上岸。
“臣方诸,参见陛下。”
方诸站定,一撩袍要跪。
“无趣!世人都知道,现在霁风馆的指挥使是方诸,可我知道,在流园养伤的人到底是谁!还有没有鞋可换?里面都湿了。”
方鉴明以重伤为由离朝,替换方诸身份这事儿,褚仲旭心里不认,但嘴上说不过方鉴明,只得作罢,允了方诸这新身份。
他不愿方诸跪来跪去的,扯着他往回走。
“听鲁叔说在喝药?还往外跑什么!”
褚仲旭嘴上说得快如爆竹,走路却是慢如老龟。
方诸冬日出任务受了伤,旧疾复发,帝旭发他来流园修养。这过了惊蛰才有好转,体力实在跟不上。知他照顾自己,便这样被他扯着,听他絮叨着,慢慢走回去。
“公爷回来啦。”
鲁叔等在院门口一笑。
“鲁叔,没钓到鱼。”
方诸瞥了一眼褚仲旭。
“无碍,咱池子里还余着两尾,晌午给您炖了一条。”
看着鲁叔温和的笑,方诸也一扬嘴角。
“我我我,我带了酒菜!哦,你不能喝,鲁叔陪我喝吧。”
褚仲旭不管方诸嫌弃的眼神,朝候在一旁的穆德庆一招手。
“陛下,御膳都准备妥当。”
穆德庆当前引路,一脸无奈的方诸朝鲁一白使了个眼色。
鲁一白便将为方诸准备好的餐食,一并端上来送到了帝旭的房间。
“江南还送来了樱桃,我让人镇在你那泉眼下了,吃完饭我们去取。”
褚仲旭净了手,坐在桌首等着穆德庆布菜。
见鲁一白端了木盘,送到坐在一侧的方诸面前。
“不知陛下驾到,流园没有备您的膳食,还请赎罪。”
方诸告罪。
“没事,我的就是你的。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陛下带来的膳食肉食居多,公爷的胃口怕是受不下。”鲁一白边说边撤了木盘,抬眼看了看两人。
陛下连“朕”也不自居,还我的你的...看来和公爷的情分,一如既往。
一碟拌菠菜,
一盘香椿虾仁,
一盅薏仁鲫鱼汤,
一碗五谷饭。
清淡的一餐饭,本是按着方诸的食量,和他的身体情况特意搭配的,结果被褚仲旭拨走一半。
“鲁叔,这菠菜好吃,怎么做的?”
鲁一白看方诸端着还没吃几口的饭碗,垂眸夹着盘子里剩的不多的青菜,叹了口气。
“回陛下,把菠菜汆沸水片刻,过冷水沥干,加蒜泥、香麻油、香醋、白糖、细盐,芝麻粒拌匀即可。”
“嗯,穆德庆你让御膳房好好学学,这虾也比他们做的好吃!”
褚仲旭伸着筷子尖儿,点了点香椿虾仁的盘子。
穆德庆脸色越来越不好。
“吃你自己碗里的。”
方诸看不过,伸出去的筷子一挑,拨开褚仲旭的筷子,夹了盘子里最后一颗虾仁,细嚼慢咽地吃着。
“这香椿是新发之物,刚从树上采的,最是新鲜,所以,能激发虾肉的甘甜。”
鲁一白继续介绍菜肴的做法,让方诸扭头睨了他一眼,默默盛了一碗汤。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此季脾胃旺盛,心火渐旺,自当疏肝柔肝,温补气血,保持心情舒畅。”
方诸余光看见褚仲旭渴望的眼神,端汤的手一顿,终是放到了褚仲旭面前。
“朝堂上也一样,陛下若逞得一时口舌之快,便给朝臣留下日后笔伐之机。”
“哦...知道了。”
褚仲旭也不和方诸争辩,喜滋滋地眯着眼喝汤。
一顿饭,
方诸吃了个半饱。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褚仲旭翘着腿,三指捏着茶杯小口啜着第五杯茶发感慨。
“这‘谷雨茶’要等到春梢芽叶肥硕,是这个节气日前后,挑叶质最柔软的采制成新春茶,也叫 ‘二春茶’。”
方诸落了第二罐泉水,等着水开。
“这茶清火明目,能辟邪。不过因为是新茶,味浓诱人,但性寒凉,陛下不要贪嘴,省的回宫腹痛,再怪到御医们头上。”
方诸放下木勺,把茶壶往远处挪了挪。
“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
褚仲旭啧了一声,刚想说什么,正瞧见穆德庆到了。
“得,不喝了,跟我拿樱桃去。”
放下茶杯,起身整了整衣服。
他之前试过方诸的靴子,鞋小脚大,顶的趾头疼。干脆等穆德庆刷了鞋面在厨房烘干送过来。
方诸见他约自己出去,知道这人果真不是脑子一热来找自己的,略一深思,跟了出去。
谷雨时节,花信为牡丹。
但流园山上微凉,院里的几株牡丹只打了花苞,还没有开。倒是桃花已落,树上生了嫩叶。林间鸟鸣啾啾,已是筑巢的佳期。
“陛下来寻微臣,是有什么事吧?”
只有两人漫步在林间,听了方诸沉声问话,褚仲旭已收了玩笑地神色。
“这两年,辛苦你了。”
褚仲旭眼中泛过一丝寒光。
只两年,六翼将中就有人起了心思,高官厚禄也堵不住的贪心,只好在这世上抹了去。可自打他坐上掌管天下的位置,这沾血的屠戮之事,方鉴明再也不让他碰。
短短时间,六翼将已去其五。
这些暗影下更阴暗的手段,借不得旁人的手。方鉴明的身子也在这被磋磨的岁月里,耗得大损。
“能为陛下分忧,臣不辛苦。只是,有些累了。”
褚仲旭猛地回身,只看到方诸早已停下脚步,和他站的有些距离。
“你说,你累了?”
方诸垂下眼,指了指一旁小路:“陛下,泉眼在这边。”抬脚先拐了过去。
这一转身,变成褚仲旭跟在方诸身后。
林中树影婆娑,阳光穿透枝干,照得方诸身上莹莹如有光,枝干的影子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让褚仲旭看着越发恍惚。
褚仲旭看着他在泉池边长身玉立的模样,看着他弯腰拎出一篮水果的模样,看着他风轻云淡挑拣樱桃的模样,他想象不出这人是如何在人群中拼杀,取下对方的首级带回来给他看的。
现在只觉什么词语也形容不出眼前这人半分的气质,直看的褚仲旭眼皮子微抖。
该不该放手?
答案是......他做不到。
后背交握的手一攥拳,褚仲旭欺身而上,高出方鉴明一头的影子盖了上来。
“你,可听过子规的故事?”
方诸吃了一颗在泉里泡过的樱桃,香甜中带着微酸。
他闭上眼,等那一阵冰凉顺着喉咙咽下去,再睁开眼时,心也冷了下来。
方诸微微一笑:“杜鹃啼血猿哀鸣。”
“这杜鹃生子于他人之巢,替子而养,是不是无情?”
褚仲旭冷声问道。
“此鸟每年谷雨啼叫田野,呼唤农人春季耕作,食害虫,本是益鸟。只因不会筑巢,才借巢生子罢了。”
方诸往后退了退,目光淡然地看向面前的帝旭。
“好。”褚仲旭咬着后槽牙,“这幼鸟,初生即为魔,将身边所有的阻碍,都推下地狱。是不是无义?”
方诸笑了笑:“这条路又不是他选的,即使相残,他自己如何不挣扎。”
“......这杜鹃,喝尽抚育之人的血,欣然承着这份情羽翼渐丰,然后独自飞上高枝离去,再不记过往。是不是残忍!”
方诸看着面目有些狰狞地帝旭。
“陛下,您多虑了。”
方诸将那篮颗颗圆润,猩红如血的樱桃放在对面双眼泛红的人手中。
“当年的承稷门一战,现在的六翼将之殇,乃至未来霁风馆的存在,不是因为陛下,是因为这世道如此。”方诸终究撩袍跪了下来,俯身诚道:“是我方氏一族,为了大徵历代帝王,为了大徵的江山,万死不辞。”
方诸深俯叩首不起,只听面前的人,似乎也颓然地跪在了他对面,带起的尘土中,掺杂着花叶的清香。
“鉴明,你当真累了?”
方诸听到褚仲旭的话里,带了哭腔,心头也是一疼。
“鉴明,确实累了。”
“是啊,你这伤可真是要命。那就歇了吧。”
“多谢陛下。”
方诸知道,只待帝旭返京。
六翼将之首,白衣战神方鉴明,旧疾复发病死的消息便会传遍天下。
自此,六翼将的曾经都会被抹个干净,在岁月中消散,只剩在街头巷尾,在茶楼说书人的口中,变成故事。
大徵朝的未来,只有帝旭,
站在他身后的,只有霁风馆的暗卫营,指挥使方诸。
“方诸,朕应了你,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朕一件事。”
方诸低垂着头不说话,听到对面的人吸吸鼻子,窸窣起身的声音。
“臣...”
褚仲旭生怕他拒绝,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昭明宫,朕已命人洒扫干净,那霁风花和小时候看到的一样美,现在......只等指挥使大人,再随朕赏那如雪的盛景了。不知大人,可愿同行?”
方诸叹了口气,已经三番四次拒绝的事儿,在这儿等着他呢!
“方诸,朕问你,你可知这杜鹃,还有个名字?”
“望帝。”
“你便替朕,望着这帝位江山吧。”
“臣,遵旨。”
褚仲旭看着眼前垂首不起的人,热泪翻涌。
碧水蓝天,一阵风吹过无人的湖面,荡散了如镜的画。
风中的花瓣撒在摇曳的船上。
无雨也无晴。
----谷雨 · 完----
这二十四节气,快循环完一年,才突然感觉,有那么一个时刻,看到了方诸的心,褚仲旭的心。
虽然很难寻到一张适合节气故事的图,但一直在尽力。
还是第一次,不知该放哪一张图,更贴合此刻的他们。
褚仲旭三次问杜鹃的隐喻,你们,看得到吗?
特别行动组12——【杨树x慈沐/晴明x慈沐】
这章比较长,但其实还是没写完。原本打算周末发的,没想到病了一场,变成今天了,感谢一直等待的大家,鞠躬。
“然后呢?”听到晴明说的话,慈沐反问。
“你知道他喜欢你。”慈沐的反应,让晴明有点意外。
对于晴明的话,慈沐没有回应,只是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看着窗外的风景。
“既然如此,为何你对着他不避嫌,还亲力亲为的教他?”晴明问。
“我教他是因为工作,至于他到底喜不喜欢我,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慈沐说,“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情?”
“你会想知道是什么......
这章比较长,但其实还是没写完。原本打算周末发的,没想到病了一场,变成今天了,感谢一直等待的大家,鞠躬。
“然后呢?”听到晴明说的话,慈沐反问。
“你知道他喜欢你。”慈沐的反应,让晴明有点意外。
对于晴明的话,慈沐没有回应,只是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看着窗外的风景。
“既然如此,为何你对着他不避嫌,还亲力亲为的教他?”晴明问。
“我教他是因为工作,至于他到底喜不喜欢我,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慈沐说,“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情?”
“你会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晴明走到慈沐面前问。
“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猜到晴明话中的意思,慈沐叹了口气说。
“可是你为了当妖王,亲手杀死了她,不是吗?”晴明嫉妒的说,“你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
“我所犯下的错,不用你来提醒我。”慈沐突然被噎,心里不禁生起闷气来,“当年的你,不也是为了大义,亲手掏我心胸。”
“你和我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慈沐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慈沐,”晴明拦住想走的他,“我一直想补偿
。”
“不必了,”打掉晴明的手,慈沐说,“你管好你的式神就行。”
说完,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才走出门口,就差点碰上在门口等待的杨树,还在气头上的慈沐绕过他走出特别行动组。
杨树见状马上跟着慈沐走了出去,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面的晴明,只见晴明也一脸阴沉的看着他,虽然觉得莫名,但他看到越走越远的慈沐,也管不了这么多,直接就转头马上跟上慈沐,留下办公室里三个人一脸莫名其妙。
“慈沐,和老大吵架了?”夏洁问。
“胆子可真大。”王守一感叹了一句,晴明可是非善类啊,慈沐一来就得罪人,以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杨树这追人的架势,怎么像在追女朋友啊?”曹建军看着急忙冲出门的俩人,摸摸脑袋,想不通这一点。
“说不定就是追女朋友呢。”夏洁打趣。
“嘿!你这是在说什么话,人家慈沐是个大老爷们。”俩男人,开什么玩笑,曹建军心里咕嘟。
“你懂什么。”夏洁嫌弃的看着完全不懂的曹建军。
慈沐走了出去之后,就一直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而杨树也一直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慈沐知道他在后面,但是也没有想搭理他的想法,他不知道当时杨树在门外有没有听到什么,也不想管他有没有听到,听到之后又有什么想法。
一直走到一个三岔路口,他突然看到三岔路口中间,站着一个小孩。那小孩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眼白并不清晰。慈沐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看了一下太阳,再看了一下手表,中午十二点。
这时,杨树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停下脚步的慈沐,问:“怎么了?”
“你看到那小孩吗?”慈沐伸手指了指。
“看到,他是怎么了吗?”杨树看着那孩子,虽然一个小孩子站在三岔路口中间是有点奇怪,但现在大中午的……总不能是那些东西吧……
“它是脏东西。”慈沐眯起眼睛说。
“怎么可能……”杨树脱口而出。他在杨树眼里,并没有呈现出死时的状态,而且现在还是白天,怎么会就敢这样站在太阳底下。
“你没发现吗?整条街,并没有人对于一个小孩子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有任何反应。”慈沐说,“而且……”他才刚准备说,杨树就看到一辆车径直的冲向那个小孩……
“小心!”杨树下意识想冲过去救人,然后被慈沐拉住,接着他就看到车直接穿过他。
“……他真的……”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的杨树吓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接着,他看见那小孩突然转了个方向,变成面向右边车道。
这时,正在等红灯的车流刚好可以通行,而现在人行道的慈沐耳边传来一阵阴森又恐怖的男童笑声。
“糟了!”慈沐想掏符却发现自己冲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能迅速咬破指头打算冲过去给它下咒。
可惜慈沐还没能跑过去,就已经有一辆小轿车好像要闪躲什么东西一样转向右边,导致直接撞向右边直向行驶的车,而两辆相撞的车因为碰撞而减速,导致后面的车也控制不住直接撞上去,一连撞了四五台才停了下来。
因为这起意外,直接导致这个三岔路口的交通呈现瘫痪的状态。
而刚才那个小孩早就消失不见,只留下马路上的一片狼藉,慈沐看状马上舔掉手指的血回头看杨树,只见他已经掏出电话正在报警。
杨树刚打完电话就直接走近慈沐身边,直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孩到底是什么东西?”
“怨灵。”慈沐说。
“怨灵?!这大白天的……”杨树抬头看着头顶上那大大的太阳。
“盛极必衰,中午十二点过后,当阳气走到极致之后就会呈现衰落状态,然后产生阴气。”慈沐说,“然后如果人在这个时候在极其惨烈的死去的话,就会变成不惧阳光的怨灵。”
“那那个小孩,不就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杨树惊呼。
“它死在这,走不掉的。”地缚灵一样的存在。
“那现在怎么办?”杨树说,“打它一个灰飞烟灭?”
“可是,这好像太残忍了……”
听到杨树这句话的慈沐翻了一个白眼,“打你个头,超度它就行了。”
“超度?”杨树还想追问,然后下一刻就被一交警打断。
“先生,请问是你报的警吗?”
“啊……是的,你等一下……”才回应了一下过来询问的交警,杨树回过头就发现慈沐不见了。
“你们……有看到我旁边那个人去哪里了吗?”杨树忍不住问。
“刚才有人吗……”交警疑惑的问。
“……”对于慈沐扔下他跑掉的事情,后来杨树回去把慈沐念到让慈沐忍不住给了他两巴掌。
揉着被打疼的脸,杨树继续跟慈沐汇报当时跟交警说的内容。
“他们信吗?”慈沐一边咬着小小酥一边问,一边还把脚丫子贴着杨树的大腿,吸收着杨树那边传过来的一丝凉意,抚平着他胸口的灼烧感。
“他们不信,哪怕是听了肇事司机的口供也依然觉得是巧合。”杨树说,“因为当时现场不止我一个报警,其他的目击者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孩,交警调动了监控录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杨树边说边把慈沐的脚丫子拿起然后放到自己大腿上,动作自然流畅,完全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啧。”坐在一旁的夏洁终于忍受不了这俩,发出嫌弃的声音。
接着夏洁忍不住问杨树:“那你当时没跟交警表明身份吗?”
“说了,可是他听到后觉得我是瞎编的,差点以冒认公务人员的罪名要抓我审一审。”杨树忍不住的吐槽,“我们特别行动组的知名度这么低的吗?”
“封建迷信的东西,怎么上得了场面。”慈沐嘴里一边嚼着小小酥一边说。
“切,那现在怎么办。”夏洁问,“再放任下去,它肯定会害更多的人。”
但是上面不通知下来,他们是不能随意出手管治,因为没有正常的部门的批准和维护封锁现场,就很容易造成公众的恐慌。
“慈沐,你要不要跟晴明队长汇报一下……”夏洁知道他今天跟晴明吵架了,虽然吵架内容不明,但还是担心在慈沐面前提起晴明,慈沐会炸毛。
谁知道慈沐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用,撞多几次车,死多几个人,那些警察自然会找上门。”
“???”夏洁没想到他突然说这样一句话。
“不然你觉得让晴明跑一趟,他们就觉得我们说的是对的?”慈沐收回自己的腿,然后盘腿而坐,手肘顶着自己大腿,手掌拖着下巴,一脸好笑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夏洁。
“可是,官大一级……”后面那句话夏洁没敢说下去,摆明的,慈沐不想让晴明出面,只要晴明不出面,上面没动静,哪怕他们是上头设定的部门,理所当然的存在,但说到底鬼神之说在现代科学社会上就是封建迷信,这么多年处理事情,都是依靠各部门自觉隐瞒着才能好好的顺利完成任务。
而事实上,的确也存在不少地方zf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而迟迟不通知他们处理事情,那能怎么办,只能在事情实在是兜不住底,上面才会派人来处理并通知特别行动组行动。
特别行动组也不止有一个,所以晴明和慈沐会来到平陵市这也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因为这俩是从大的特别行动组调来这小的组,所以一来几乎变成了主心骨,毕竟他们的经验值不是夏洁他们几个普通人做的普通案件能比拟的。
“说不定它只是作恶这一次,那就不必管它了。”慈沐说,“若它不止作恶一次,那自然会有人找上门。”
“我一想到可能再有人因为它作恶而伤亡,心里就不舒服。”杨树叹了口气说。
“果然是九世善人。”慈沐听到笑了笑,然后起身摸了摸他的头,接着回房间。
“汪!”还沉醉在被摸头的杨树突然被一声狗叫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原来是夏洁在取笑他,学了一声犬吠。
“神经。”捡起一颗糖,朝夏洁扔了过去,杨树龇牙的瞪了她一眼。
“可怜的我,一屋子男人,没一个怜香惜玉的。”接住杨树飞过来的糖,夏洁剥开糖衣,把糖塞了进去。
“滚吧你。”被夏洁逗着的杨树忍不住边失笑边摇着头回房。
虽说不能擅自行动,但是杨树还是忍不住搜集那个三岔路口的资料,原来早就在几年前,它就是交通黑点,而且不少交通意外当事人的口供,都是有在行驶过程中突然看到人才会急刹车,导致发生车祸。
“为什么这样,交警管理局那边还不找我们,是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吗?”杨树边翻资料边问王守一。
“嘿,怎么可能,底层警员可能不知道,但高层的肯定知道。”王守一端起桌面上的热茶,缓缓的喝了一口说。
“那京顺路那明显是冤魂作祟才变成的交通黑点,他们怎么不找我们处理。”杨树把资料放王守一面前,指着当年的重大交通意外的资料说。
“有什么奇怪的,就俩字可以解释,”王守一竖起两根手指,“不信。”
“不信?”杨树听到这话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是不信我们的能力,还是不信鬼神?”
“废话,那当然是不信鬼神。”曹建军听到杨树的话,忍不住加进话题里。“从上到下的,不信。”
毕竟平陵市的这个分组,真的是太弱太没存在感了。
“那现在咋办?总不能一直不处理吧?”杨树忍不住摸着额头,脸上都是犯难的表情。
“什么怎么办,你没发现这事之前它不也是这么过来,现在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让交警管理局上门,”曹建军说,“要不,换届,要不就是,让交警管理局局长也试一下在那儿遇到那邪祟。”
人为什么敢头铁,纯粹就是事情没有发生在身上而已。
“??”接到交警管理局局长的资料的夏洁一脸疑惑。
“你和杨树去处理这件事情就行。”慈沐说,“这点小事不需要出动我吧?”
“……”这是什么话……夏洁听到后简直想举起小拳拳捶爆慈沐的大头。
但其实他说得的确也让她无法反驳,特别行动组里,真正的王牌是他和晴明,无论人类再累积经验,也无法比得上非人类他们异于常人的体质几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值。
“那你想怎么办?”叹了口气,夏洁问。
“你会开天眼吧?”慈沐问。
“会。”这不是小意思嘛,任何一个道士的基本技能,只不过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事而已。“你是想开她的天眼,带她去现场,见一见……鬼?”
“曹建军说得也没错,既然如此,那就带她去见一见好了。”
“那这事我一个人去就好,干嘛要把杨树带去。”多一个人多麻烦。
“万一对方不愿意,那就让杨树扛也要扛进车里。”慈沐露出狡黠的笑容,让站在远处整理档案的杨树打了个寒颤。
按照慈沐的交代,在交警大楼楼下等了加班工作的梁俊楠好几个小时之后,最后还是顺利的让她开了天眼并上了特别行动组的车,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夏洁发现京顺路这个三岔路在凌晨时分雾气特别重,能见度特别低,而且整条马路连一辆车都没有,如果不是她常年接触各种鬼怪,这样的环境气氛都忍不住让她觉得恐怖。
“小心!”就在她分神思考的时候,突然听到梁俊楠大叫一声,吓得夏洁马上才刹车,把车子停下。
“发生什么事情……”一头雾水的夏洁看到梁俊楠已经下车,她只好回头看杨树询问。
“撞到东西了。”杨树示意梁洁下车。
“应该是我和慈沐见到的那东西。”杨树低声对梁洁说。
夏洁听到后马上下车,只见梁俊楠蹲在车前,车前有一个小孩伏在地上,梁俊楠正准备检查他的情况。
“小朋友,你没事吧?”因为不知道对方伤势如何,梁俊楠只能轻轻摸到对方的脖子上,看有没有脉搏。
可是在触碰到对方的皮肤之后梁俊楠就感觉到不对劲,对方皮肤异常冰冷,并且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皮肤泛着青黑色,绝对不是一个常人应该有的皮肤状态。
『姐姐……』伏在地上的小孩,缓慢的以一种极为扭曲的速度和动作抬起头,只见“它”脸上皮肤溃烂,瞳仁全为黑色,没有一丝眼白,嘴角流淌着红黑色的秽物,『你…是在…问……我吗……』
冰冷而没有温度带着机械音的童声响起,从来没有见过此等恐怖情景的梁俊楠吓得失声惊叫。
就在此时,那个小孩猛的向前扑,伸手就想掐向梁俊楠的脖子,可是还没碰到,就被夏洁手里的铜钱剑打退。
『为什么你没有被吓到……』鬼孩缓慢又扭曲的站了起来,它的手脚像是因为车祸被撞断一样,手以一种畸形的角度半吊在半空,而脚则因为向不正常的角度弯着所以它整个鬼的动作是向前半倾。
夏洁和杨树皆把梁俊楠护在身后,行成一种夹心的状态保护梁俊楠。
“夏洁,”杨树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专心盯着鬼孩的夏洁并没有因为杨树叫她而回头。
“你看看后面。”杨树说。
“怎么了!我没空看!”夏洁因为怕一个不小心鬼孩就会扑过来撕咬梁俊楠,那双眼睛真是一刻都不敢移开。
“没空你也要看了,”杨树声音有点无语了,“我觉得没有慈沐,今晚我们估计会死得很难看。”
“什么?”夏洁闻言转头一看,“卧槽!为什么会这么多!”被杨树面前的场景吓得忍不住爆出一句脏话。
只见杨树面前站着形状各异的十几个死魂,真的是形状各异……各种样子都有,有穿肠破肚的,有头歪手拧的,有爆了半个头的……无一例外都是车祸才会出现的死状。
别说梁俊楠这种刚开天眼的,哪怕是夏洁这种见惯死魂的都被狠狠的吓了一跳。幸亏梁俊楠是交通局的人,从业以来见惯了各种车祸现场,才没有被吓得厥了过去。
“废话,这是交通黑点,每年死多少个人在这啊!”杨树被这场景一炸,整个人毛都快竖起来了,语气也变得冲了。
“那怎么办啊!”夏洁咬破手指头,快速在手背上写上符咒,一边把试图接近的死魂打飞,但她一个半桶水的带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和一个只知道皮毛的同事,面对着众多死魂,她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她的功力还没到一施咒就能马上生效的程度,现在各路危急,逼得她忍不住大骂:“死慈沐!又说是简单的活啊啊啊!”
“你是在骂我吗?”突然,一把声音在头顶响起,夏洁、梁俊楠、杨树,三道目光齐刷刷的抬起,只见慈沐蹲在车顶俯视着这他们。慈沐在看到梁俊楠的脸后停顿了一下,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再从兜里拿出一纸黄夫,嘴里念叨着:
『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
若有凶神恶煞鬼来临,地头凶神恶煞走不停,天清清,地灵灵,弟子奉三茅祖师之号令,何神不逃,何鬼不惊,急奉祖师茅山令,扫除鬼邪万妖精,急奉太上老君令,驱魔斩妖不留情,吾奉三茅祖师急急如律令!』
慈沐刚念完,手中黄符就迅速自燃,待烧尽后,除了那小孩,其他众鬼也全部消失殆尽。
慈沐眯起眼睛,他知道眼前这一只鬼肯定是造成众多交通意外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依然不想对它出手,只好出言警告:“还不快走,你别逼我出手。”
只见上一秒那小鬼对他龇牙咧嘴的,下一秒就直扑他眼前。但慈沐仿佛预料到它的行动,直接伸手就掐住了它的脖子,而慈沐手掌心的黄符灰直接灼痛得它哇哇大叫。
看到它这样子,慈沐就松开了手,骂道:“还不快滚。”
小鬼怨恨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他眼前。
解决完问题,慈沐就拍拍手上的灰,跳下了车,然后对夏洁说:“剩下的问题,就交给你和杨树解决了。”
说完,就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看着慈沐的背影,杨树忍不住说道:“都是道教的茅山术,怎么就差那么远。”
“人家是几百年的老宗师,要使唤天上的神仙,当然比我这种只有十几年的菜鸟要厉害得多。”夏洁也不觉得杨树的问题是侮辱,毕竟她和慈沐的差距明眼人都知道是巨大的。
“梁小姐你好,”说完之后,夏洁转身就对着梁俊楠说,“现在这个交通黑点的问题,我们特别行动组大概给你说一下前因后果和解决方案……”
而就在夏洁给梁俊楠讲述特别行动组将要希望交警部门提供怎样的帮忙时,杨树突然想起了慈沐的身体状况,他马上就走向慈沐消失的方向,看能不能追上慈沐。
“慈沐。”每次施咒催动神力之后的慈沐身体都会变得异常虚弱,胸口传来的灼心之痛也让他疼痛难忍,所幸这次对付的只是普通鬼怪,所以只需要稍作休息就能缓过来。
“怎么是你……”慈沐轻喘的说。
“不然你以为会是谁?”对方蹲下来和慈沐平视,“杨树那个傻小子么?”
“是谁都比你要好。”慈沐转过脸不看他。
“今晚看到她……”也不管慈沐拒绝的态度,一把就把慈沐从地上抱起,“是什么感觉?”
“你是故意的,晴明。”慈沐闭上眼,靠在他的肩膀,反正反抗也没用,他也没力气反抗,也就随他罢了。
“她转世投胎很多辈子了,过得很好,你也没必要再惦记她了。”晴明说。
“关你什么事……”非要嘴硬一下的慈沐在闻到晴明身上的香味之后眼皮开始睁不开。
“睡吧,睡了之后就不疼了。”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慈沐,晴明正准备离开。
「有人来了。」相柳的声音响起。
“嗯?”晴明闻言转身。只见巷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晴明组长,”杨树说,“慈沐,就交给我吧。”
“凭什么?”
“因为只有在我身边,他才能舒缓身体的疼痛。”杨树一步一步走近晴明。
“你是……”晴明说,“九世善人?”
“嗯。”走到晴明跟前,就想接过他手中昏睡的慈沐。
“不用了,他的问题,我能处理。”说罢,就转身一跃,跳上旁边房子的屋顶,逐渐消失在杨树面前。
「那小子想和你抢人哈哈哈哈」相柳发出一阵嘲笑的声音。
“闭嘴。”
==============
不是慈沐弱鸡,是晴明迷昏了慈沐【嘴硬】
天罡
【五十九】不过如此
“你一定比二十年前那个会舞剑的艺妓要美。阿明你……不会让本王输钱的罢?”
……
白弈命人将屏风撤到一边去,掀开了琴师面前的帘子。
那张明媚张扬、英俊贵气的面容出现在方诸眼前。正是白振易的皮相。
三千年朝夕相处,这张脸…即便方诸知道,魂魄已经不是白振易,却又不能控制自己不去睹物思人。
他看着白弈,一时间发愣。
白弈俯身,微笑道:“阿明,给本王看看你。”
方诸下意识按住面具:“恕在下不能从命。”
白王爷里外在霁风身上花了数千两银子,有这么些银子,就算建一座繁华的庙宇,流觞仙君想必都会下凡一见。
区区琴妓…
“区区琴妓...
【五十九】不过如此
“你一定比二十年前那个会舞剑的艺妓要美。阿明你……不会让本王输钱的罢?”
……
白弈命人将屏风撤到一边去,掀开了琴师面前的帘子。
那张明媚张扬、英俊贵气的面容出现在方诸眼前。正是白振易的皮相。
三千年朝夕相处,这张脸…即便方诸知道,魂魄已经不是白振易,却又不能控制自己不去睹物思人。
他看着白弈,一时间发愣。
白弈俯身,微笑道:“阿明,给本王看看你。”
方诸下意识按住面具:“恕在下不能从命。”
白王爷里外在霁风身上花了数千两银子,有这么些银子,就算建一座繁华的庙宇,流觞仙君想必都会下凡一见。
区区琴妓…
“区区琴妓。”王公子轻笑:“王爷好捧他。”
“风雅之物,不好太粗鲁。”
皮相终究是皮相,方诸知道,今日便是他该“离去”的时候。纵然遮了面容,只坐在幕后弹琴,也免不了一些麻烦。每当遇到麻烦,方诸便会消失一阵子,三年,五年,等世人将他遗忘了,再改头换面,换个身份回到秦淮来。
因为他在等人。
龙神登基已经没过去四十多载,对人间来说漫长,对天神来说短暂。
那日惊雷暴雨,将蛟龙真身毁去,魂魄裸露。就在等最后一道雷刑将魂魄也劈个粉碎时,异动发生了。
雷云之间撕开一道裂缝,光芒照耀在那团血肉模糊的肉身上。他的灵魄从烂肉里飘出来,竟是罕见的金色。如此脆弱的肉身,怎么会有这样强悍的灵魄?
只有种可能可以解释——这是在渡劫的天神的灵魄。肉身已死,天光乍破,便是渡劫成功。
他在光阴中走过千年,历经坎坷磨难,尝尽委屈心酸,才向天道换了三届平安。
褚龙神还完了天道的债,便要找共工算账了。
这一账算的很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方诸以为自己很快便能见到小徒弟了,可或许是九重天上要忙的事太多,旭儿被绊住了,拖沓了一日。所以第二年的时候,龙神并未下凡秦淮。
流觞仙君涉世未深,没有谋生的技能,便在画舫上做起茶师。他点的茶色浓沫密,香远益清,还能在茶面作画。又因生的实在美貌,令画舫宾客盈门,甚至有五湖四海的人闻名而来。看茶,看人。
祸事多从红颜起。
旭儿一日、两日、三日不下来,秦淮便是一年两年三年,七年转瞬即逝。流觞仙君婉拒的求爱者百千,然后,终于有人提出了疑惑。
方先生为何不老啊。
七年的岁月没有在方先生脸上留下半分痕迹,青楼的小莲花儿都要用蜜粉盖住眼角的细纹,方先生却连背都没有弯一分。
“难道是……妖怪?”画舫主说。
“我不是。”方诸说
画舫主不在意方诸是不是妖怪,他只想他只想方诸手下他家祖传的镯子,做他的男妻。
画舫待不下去了。
便隐姓埋名,临帖作画,靠着一手好字,写婚帖、写请帖,一样养活自己。三五七年,待到那手台阁体小字也写出了名气,被人慕名上门时,朱先生便又消失了。
再是弹琴、舞剑、花匠、弹琴、写字、点茶…
秦淮有数不尽的风雅,方诸在风雅里,望了四十几年的天空。一个念头由种子发芽,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在他心里扎根,树叶张开,挡住了九重天的星阁——旭儿不会来了。
九重天有三十六天罡,哪怕有一丝空隙,一句话的功夫,便能叫人下凡来给自己传个讯,不是么?
除非他不会来了,他捡起了作为神明的万万年的记忆,见过无数容貌如雪的仙子,尝过世间一切山珍海味,坐拥所有稀有强大的宝物。他征伐过山川河海,九州三届,杀过神魔万千。
流觞仙君…这四个字对玄穹天帝有多轻,对褚龙神只会更轻。轻的像月下船舷的一朵花,一阵风,吹过便落了,忘了。
最近这两年,方诸觉得“流觞仙君”和“褚龙”离他越来越远了,再不像早些时候,只是听到有人提到龙有关的事就弹错弦,晕花字,打散茶。
白弈道:“本王在跟你说话,你在走神儿么?”
方诸压着面具,长睫颤了颤,偏头躲开他的手指:“来人,送客。”
换作平时,方诸睡了这句便有青楼的打手开门请客人出去,可今日久久没有动静。
“等什么呢?”白弈搓了搓指尖:“本王昨日刚琢磨出个事儿,与其花银子买你的曲儿听个乐,不如把潋尘阁买下来,笑口常开。”
“好一个笑口常开。”王公子抚掌大赞。
一旁发间簪花的苏公子也笑着附和:“笑口常开,不错不错,快叫阿明摘了面具,揭晓谜底。”
方诸嘴角冰冷地抿着,木讷地收了琴,半分面子不给:“既如此,从今日起,在下便不在潋尘阁弹琴了。王爷要笑口常开,在下便祝王爷,不会乐极生悲。”
方诸收好琴,并未碰桌上的赏钱和满屋子恩客所赠奇珍异宝。他要走,白弈却忽然抓住他的手。
花了大价钱的当朝王爷,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总算阴了脸:“旁人奉承霁风君貌比方诸,你莫不是就真把自己当天仙了。”
“…放手。”方诸皱眉。
白弈冷笑声,一把摘了他的面具。
面具的绳带把发间玉簪都拽了下来,玉簪在地面折断成数段。白银面具锋利的边缘在方诸眉尾划出无伤大雅的粉红划痕,让那张脸赤裸裸暴露出来。
白弈看愣了。那两个纨绔公子也惊地站了起来。
“…竟然……竟然……”
潋尘阁说琴师貌比方诸,竟然不是故弄玄虚?
“阿明长得…倒是……能叫人一下便消火。”白弈说的委婉,苏公子缺很直白:“哪里的火消了,哪里的火起来了,我不说,王爷自己懂得。”
王公子哈哈一笑,白弈亦没辩驳。
飞眉如柳,眸似点墨,眼如春桃。桃心儿里盈着一点点春日未融化的冰,鼻梁精致挺拔,鼻尖秀气的像个姑娘,将下半张脸衬得更柔美了。
方诸有几分恼怒地盯了白弈片刻,挥落他的手,弯腰捡起面具盖在脸上便要离去。
王姓公子挡住他去路,半开玩笑道:“上仙公子,你是从哪下凡的?”
方诸抿唇绕开他,又被另一人堵住:“去哪啊?没让你走呢。面具摘了,让我仔细瞧瞧。”
“请你自重。”
琴师每个字咬的严厉而清晰,仿佛真是从天上来的,洗不掉仙气所以与人间格格不入的神仙。
白弈从后拉住他,拽到身前来,夺过面具顺窗户扔了出去。
“你…”
“我?”白弈狡黠一笑:“我纳你回王府。你做我的人,便再也不用戴着面具过胆战心惊的日子了。本王保证,谁也不敢碰你。”
“……倒也不必,”方诸甩开这登徒子混账王孙子弟的手,“王爷别纠缠,在下就不用心惊胆战。”
白弈冷嘁一声,再动手力气就大了。方诸被扯的一趔趄,鸾琴落地发出线断的铮明。
“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放手…”方诸立眉怒视:“放开。”
人间俊男美女大多一个模样,见了百八十个也就腻歪了。吹捧什么天仙下凡的比比皆是,待到得见真容,便觉不过如此。白弈是中州第一潇洒的王爷,什么美人都见过,都风月过…唯独这个,这一个…不一样。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实在漂亮。”
方诸不觉得漂亮两个字是夸奖,他做神仙时不喜欢被夸容貌姣好,做了凡人一样。
人间的贵族对待卖艺的琴师,捧他则如星辰在空,辱他则如斑珠投尘。白弈碰了一下方诸眉尾的伤,鬼迷心窍地想要一亲芳泽。但还没碰到方诸的嘴唇呢,就被甩了个耳光。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而且相当有经验,扇的白弈脑子里嗡的一声。
方诸推开身上的人,琴也不要了,以袖掩面,匆匆便要离开阁楼。
他一步刚跨出门槛,衣带却被牵住。他回头,只见一腰挂皇牌的侍卫模样人,握着他肩膀一把重重掼回房间。
王孙子弟与寻常富商不同,若敢与他们动手,是触犯人间法律的。流觞仙君高高在上三千多年,除了天帝的脸,谁的都敢打,一时间没收住手,便吃了苦头。
白弈脸上镇着冰装的羊肠袋,英俊的面颊被扇的见青。他面前的空地原本铺着席子,现在多了一层褥毯。毯上几个人影正压着一个人往下扒衣裳。
“本王叫你一声天仙,你就要上天了。母狗生的贱货长了一副好皮相就要好好利用,装什么冰清玉洁,你若这么知道廉耻,怎么不剃了头发毁了脸去当和尚,却来秦淮卖艺。”
方诸死死攥着衣襟,咬牙并不回话。
人间啊…
破军说的对,人间险恶,流觞仙君孤身难活。
撕拉!
衣襟露了肉,又用剪刀豁开。剪刀锋利,在皮肤上划出一道一道冒血珠的伤痕。光洁如玉的皮肉似雪似冰,破损像雪地里开的梅,有种心惊胆战的美。
也对,人间若不险恶,怎么人人妄图登天。
墙上挂着一把雕花绣剑,是上好的冰玉所制,像极了四十年不曾见的霜还。
倘若长剑在手,何必受这羞辱。
方诸弓着背,眼底泛红,腹心蛟珠震颤不已,仿佛也因他的痛恨而激动。
就在此刻窗棂被疾风掀开,伴随一声响指,方诸只觉禁锢自己的几只手轻飘飘的消失。
风里有淡淡的苦涩香气…
上仙脱离尘世,不普度众生的时候总爱研究文雅,所以九重天几乎人人熏香,就连李灿那样不拘小节的战神也会在阁里点些花草香,虽然主要是为了吸引方诸。
小郎君们在一起,也要攀比衣裳、香囊、熏香、法器,卓英与旭儿从不参与,住所里点的熏香也是普遍的龙涎香。
但也只是在天上普遍,在人间只有帝王能用。
“看来朕来得不是时候,耽误师父的好事了。”
一身干净黑衣的男人负手,走的每一步都似在扩张自己的领地,直到停在方诸面前。
桌上茶杯还冒着热气,白弈和那些人都消失了。
方诸眼角发红,轻轻的,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面前男子高大挺拔,眉心没有仙印,但周身缭绕的仙气纯正霸道,他每走进一步,方诸腹中的蛟珠就受召颤抖。
方诸按着小腹,难耐地喘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与旭儿生的一般无二的男人,除了……龙角。
“听说朕渡劫那些年爱慕自己的师父,流觞仙君,为之神魂颠倒、执迷不悟,甚至把蛟珠都掏给了他。爱的轰轰烈烈,爱的不想活了。朕以为流觞仙君会是怎样的绝色美人……现在看来…”
男人端着方诸的下巴,左转右转,拇指擦了擦方诸嘴角的青痕,又端正了细品。淡漠地说:“不过如此。”
天罡
【五十八】九道通秦淮
雷霆携万钧之势劈下,冷蓝色光晕照亮上人间千里万里。
小儿啼哭,妇孺缩颈,就连这些上山拆庙的汉子都露出少见的惊讶表情:“好大的雷,要下雨了罢?”
方诸身体微微一晃,一手捂着胸心,直接那里像有铁剑在钻一般的痛。
雷刑。
这是雷刑。
天空噼里啪啦的往下落雨,雨珠不密但是特别大,砸在身上都有声音。方诸一路往山上奔跑,而天际黑的更厉害,雷刑没有几道的区分,一道是雷刑,一百道也是雷刑。是要将受刑折磨到死,连魂魄都碾碎成灰烬的极刑。
他心乱如麻,人间的三年天上不过短短三日,这三日内,除了为救自己杀上九重天的旭儿,还能有谁?
白衣青年的身影...
【五十八】九道通秦淮
雷霆携万钧之势劈下,冷蓝色光晕照亮上人间千里万里。
小儿啼哭,妇孺缩颈,就连这些上山拆庙的汉子都露出少见的惊讶表情:“好大的雷,要下雨了罢?”
方诸身体微微一晃,一手捂着胸心,直接那里像有铁剑在钻一般的痛。
雷刑。
这是雷刑。
天空噼里啪啦的往下落雨,雨珠不密但是特别大,砸在身上都有声音。方诸一路往山上奔跑,而天际黑的更厉害,雷刑没有几道的区分,一道是雷刑,一百道也是雷刑。是要将受刑折磨到死,连魂魄都碾碎成灰烬的极刑。
他心乱如麻,人间的三年天上不过短短三日,这三日内,除了为救自己杀上九重天的旭儿,还能有谁?
白衣青年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第二道雷将他的面庞照亮。一声兽鸣尖啸伴着九重天上的惊雷撼动山峦,暴雨倾盆。
雨水把山林打得噼啪响,四周起了雾。
方诸眼前朦胧模糊,匆忙间被突出地面的枯藤绊倒。他没了金身,也没了仙气护体,两手掌心在乱石泥土间划破,鲜血浸入泥土。
皮肉之痛相交心痛微乎其微,他攥紧胸口衣襟,痛的直不起身。是蛟珠感受到主人的伤在痛,还是心痛?
登上仙途,超脱生死,他活了三千多年,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可自己仍困其中。
因为等待是比寻找更漫长的事。
天寿年,玄穹天帝以雷刑处死倒反天罡的孽障蛟龙,那夜天雷总共降了九道,才彻底搅碎它的魂魄,场面残忍叫人不忍直视。
蛟龙的血从刑台流到九重天下,染红的白玉、染脏了龙骨,他这一生辜负众人,作恶多端,唯有用血能还清。
失了双眼的孽畜下身已显出原形,漆黑的蛟龙尾盘曲如蛇,大量鳞片在雷刑下被成片掀开,血肉翻出,隐露白骨。他的后背赤裸而焦黑一片,两臂被锁链拉直拴在伏龙柱上。
这世间有“劫”一说。凡人想要成仙,便要历劫。方诸天生仙骨,本以为是天道偏宠,没想到只是他的劫来迟了些。被一手养大的孩子折骨堕仙,这谁受得了。
“说来也是…流觞仙君有时对弟子是太严苛了些。”说话的杂仙曾见过那场罚鞭,低声道:“将他照死打。”
“蛟龙上有汉阳仙君,才华出众,法力超群,又是苍狼血脉。他只是个血统低等的黑蛟,还到处惹是生非。你若是流觞仙君,你偏心谁?”那人说。
“话虽如此。…纵有偏心,流觞仙君也待他不错。”另一人可惜一叹。
空气中血腥和焦味太浓,神仙自持清高,爱惜羽毛,纷纷离去。
唯有破军仙君还留在原地,面露难色看着那一片血色的刑台。他恨、他怒、他怨,可他又在想,若鉴明还在,是否会对仲旭心软,是否会想让他活下来。
他站在这里,不知道是要亲眼看着仲旭去死好解心头之恨,还是向天帝求情,留他一魂一魄哪怕永世不得轮回。
可仲旭始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玄穹坐在云端,他是这世上唯一存在的真神。而真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膝前三个孩子,如今只剩李灿。白振易已死,方诸下落不明,天帝前前后后派了许多人去找,奈何凡间太大了,生灵太多。想要找流觞仙君就是大海捞针。
“千错万罪在身,却还死不悔改,三届容不下你这等弑师的畜生。孤今日是替天行道。”
刑台上的蛟龙受奄奄一息,不知究竟是有多恨流觞仙君,才受这么重的刑都不肯说将师父丢去了哪里受罪。
李灿隐隐觉得不对,可仲旭始终没吐过半个字,让他无迹可循。
又一道天雷在劈来,疾风抚面,万籁寂静。乌云渐渐散去,天界鲜见地落了几滴雨。
刑台上悬了一滩死物,几片碎鳞。
李灿闭了闭眼,终究是不忍。这兔崽子到死都那样倔着,仿佛流觞仙君当真待这三届极好,唯独委屈了他。
李灿转身刚要离去,却听得树叶沙沙的响,天空要散的乌云被倒吸了回来,继而疾风大作,天罡神域一片黑暗。
李灿皱眉看向天帝相求解,却见天帝也面露异色,从云端站起了身。显然这乌云既不是雷刑,也不是他召来的。
云盘旋在刑台正上方,蛟龙的残骸上。那破碎的骸骨微微泛着血色的光,玉阶之下,龙骨浸泡在血里,好像也被染上了血色。
伴随着喀喀的巨响声,九重天颤动起来。
“天帝!龙骨在动了!”
“天帝您看那里…!”
玄穹抬手制止任何人说话,双眼死盯着刑台的光晕,如临大敌。
“来人,列阵。”
他闻到了故人的气息。
……
天祥年间,中州,秦淮。
俗话说大江九道通秦淮,秦淮河乃四海之江皆汇流之处,东陆水运的心腹之地。秦淮河前后宽阔,唯有中间这一段狭窄处,景色宜人,风景如画,遂两岸修建起琼楼玉宇,河面泊满画舫,数千年来礼乐风骚,繁华缱绻,不分昼夜。
“书说上回,自四十二年前龙神复生,天罡神域陷入一场混战,那一年光景不好,西边大雨,东边大旱,南边大雪,北边海啸。”
说书的坐在幕后拍案,讲着老生常谈的神话故事。这神话可以说是近在咫尺。毕竟几万年前的故事都可以讲到今日呢,何况三十年前。
真龙褚复生之时,九重天的大地龟裂,龙骨爬出裂缝,回归他破碎的身体。北冥海上万年的鳞堤颤动不已,一片片玄鳞如黑羽从北方飞来,紧密地附着在他皮肤上,化作这世间最坚硬的盔甲。
龙神的魂魄漂泊数万年,将血肉借给三届数万年,如今终于拿回了真身。
“褚龙神与玄穹大战了一日一夜,大获全胜,便将玄穹的神魄撕碎吞噬入腹。相比诸位都知道,玄穹天帝乃事共工凶神所扮,但你们知道,褚龙神是谁吗?”
有人嗤笑着答道:“龙神自然是龙神咯,人间皇室的图腾,天界的帝王。”
“当然!众所周知龙神前身乃是一条黑蛟,历劫后才回归神位。那诸君可知,那黑蛟千年之前便来自我们秦淮河畔?”
那是流觞仙君还活着的时候,来凡间游历,恰巧见到秦淮岸边有道士误将蛟龙当作蛇妖贩卖取胆。流觞仙君人美心善,顺手救下还只是一条蛟蛟的龙神,养在了身边。
在后面的故事,就是喜闻乐见的欺师灭祖,倒反天罡了。
在百姓知道褚仲旭是龙神前,坚定地认为这蛟条疯了,活该被雷劈死。但当同样的是是由龙神所谓,众人不禁开始思考:
抛开事实不论,那流觞仙君就一点错都没有么?
他可是被共工养大的,难道不知天帝什么的都是假的,整个九重天就是个谎言么?
他养龙神是巧合还是阴谋?龙神恢复真身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流觞仙君嘎吧了仙骨扔下明虚台,他不是要娶他么?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民间的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编写话本,将天界的故事讲的花里胡哨。大概故事方向是龙神前身历情劫而死,有对师父爱而不得被师父抛弃因爱生恨的,有说师父心眼很坏蓄意勾引始乱终弃的,再离谱些的,说他一心爱慕的人是汉阳仙君,但汉阳仙君也被方诸给弄死了,他才气疯了弑师为兄报仇。
再、再抛开事实不论,流觞仙君…容色过丽,无论褚仲旭是看上他了还是上他了,那只不过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问题根源,肯定还是在流觞仙君身上。毕竟孩子是他养的。
说书人口水乱飞,讲着褚仲旭在秦淮时与流觞仙君的风流韵事,又说自己身后这个潋尘阁啊,就是当年两个人第一次欢好的地方。
众人听得陶醉不已,却没人追究,倒推一千年,秦淮河畔时的褚仲旭才八岁大点。怎么就能把他三千岁的上仙师父搞的莺声燕语,娇喘连连?
不重要,神话故事么,听的就是个不落俗套。
八岁也不是不行,两根呢。那叠起来不就是十六岁?十六岁当然行了!
故事讲到正跌宕起伏时,潋尘阁二楼敞开的雅间窗内忽而传出一阵琴音。那琴声起伏如清泉滑过耳垂,婉转清悦,忽疾忽徐,一下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这是……?”
“这是连续三载秦淮两畔艺妓夺魁的琴师,潋尘阁的台柱子——霁风花。”
“上雅间了,看来今日有贵客。…一曲千金,真是羡煞旁人。”
……
琴师隔着一屏青青翠翠的屏风弹着神人畅,身影迷迷糊糊的烙在山水间。
潋尘阁三层只有一只阁楼模样的雅间,屋顶尖尖,挂满一些纱啊幔啊的编织物,又挂着许多需要精心侍弄的盆栽,其中不乏奇花异草。
有人恩客巴巴地捧上门的,也有他自己收集来的。
白弈负手站在一株白鹭兰花前,手指碰那娇贵的花芯子,仿佛在爱抚什么可爱的东西。
“本王今日不过是带了两个朋友上来,你就这么不高兴,连屏风也不出,茶也不敬。”白弈说。
屏风后琴声一止。
“一月,一人,一曲。”琴师平静温和的声音比他的琴声好听:“这是规矩。”
白弈转过身来,止步于屏风前。他虽是黑发黑眼,但五官面貌却与昔年含章仙君白振易一模一样。
众生有皮相,有灵魄。灵魄被毁去后,皮相投入轮回转生,隔上百八十年总有人又生得大同小异,却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
“可这大半年来,每个月花榜上赏你银子最多的都是本王。”白弈说。
“所以,三层阁楼月月为您开一次。一次,一人,一曲。”琴师重复道:“王爷要听曲,就要守规矩。”
“阿明。”白弈无奈地唤道,轻轻推开屏风:“他们不是外人,是我自幼相识的好友,也爱好音律。是慕名而来,真心实意仰慕你…你不至这么死板罢。”
坐在鸾琴后的男琴师微微蹙眉,他面覆银面具,所以蹙眉也不显,只觉得那精致好看的嘴角往下垂了些。
“弈王爷,您不是说您是他的座上宾,怎么刚来就吃了冷脸啊?”锦衣玉带的世家公子喝着茶笑道。
另一人则道:“哎,话不是这么说。若非看在王爷的面上,霁风的香楼,你上得来吗?”
“那倒是、那倒是。”
从前有流觞仙君以容貌艳冠三届,后来流觞仙君死了,霁月一词倒成了红颜枯骨的指代,潋尘阁别出心裁,给头牌艺妓起了霁风的称号,霁月的霁,风尘的风,听着便旖旎。
霁风的真名无人知晓,风流倜傥的白弈王爷红颜蓝颜遍地,从画舫追到岸上,岸上追到潋尘阁,一楼追到二楼,二楼追到三楼,追了三年才追到屏风这边,今儿不过是多带两个朋友上楼,就被一脚从屏风外踢了出去。
“不至死板,但这一曲已经弹完了,王爷请回。”叫阿明的琴师抬手将面前的细绳轻轻一拽,卷在上方的薄竹帘子唰地落下,挡住了他的身影。
白弈看了看朋友,面上有些挂不住,扇扇子的动作都停住了,只道:“那你将面具摘了,本王看一眼就走。”
“小人其貌不扬,就不污王爷贵眼了,王爷请回。”
白弈道:“本王哄着你少说也有三年了,你这屋里哪样东西不是本王置办的,你难道不懂得礼尚往来么?”
“三年,而已。”琴师的声线很年轻,听着不过二十来岁,可三年在他口中仿佛是个很不起眼的数:“这屋里的东西,王爷觉得舍不得,都可以搬走。左右不过一间屋子。”
又或者,白弈王爷再也心中,很不起眼。
白弈乃皇族贵胄,人间最尊贵的血脉,却当着朋友面接连被一个艺妓下面子,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二十年前旁边的青楼也有个很能摆谱的艺妓,也是个弹琴的男的,还会舞剑。听说长得不输流觞仙君,一时间被许多人追捧,还有人画了他的相。”
白弈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淡淡说道:“如今这幅丹青被本王买下来了。本王与他二人打赌说,你一定二十年前那个会舞剑的艺妓要美。阿明你……不会让本王输钱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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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罡
【五十七】倒反天罡
风在耳旁尖叫——
人的寿命区区不到百年,能记住的东西便也不多。数千年的光阴如走马灯般在方诸脑海中过了一遍。
方诸眼前李灿的身影越来越小,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鉴明”,终被乱风撕碎。方诸知道,同被天帝养大,对九重天忠心耿耿的李灿断然不会怀疑天帝。
行痴散人讲过一句话。
他说,烂掉的果子自然会从树上掉下来,就像人站在因果里,无需伸手。
李灿被旭儿害过一次,从此不再信他,这是因。
今日李灿选择信天帝,从而留得一命,这是果。
当年他捡了仲旭,救他一命,赐他仙籍,这是因。
今日仲旭还他一命,折去他仙骨赠以蛟珠,这是果。
这世间万物,谁...
【五十七】倒反天罡
风在耳旁尖叫——
人的寿命区区不到百年,能记住的东西便也不多。数千年的光阴如走马灯般在方诸脑海中过了一遍。
方诸眼前李灿的身影越来越小,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鉴明”,终被乱风撕碎。方诸知道,同被天帝养大,对九重天忠心耿耿的李灿断然不会怀疑天帝。
行痴散人讲过一句话。
他说,烂掉的果子自然会从树上掉下来,就像人站在因果里,无需伸手。
李灿被旭儿害过一次,从此不再信他,这是因。
今日李灿选择信天帝,从而留得一命,这是果。
当年他捡了仲旭,救他一命,赐他仙籍,这是因。
今日仲旭还他一命,折去他仙骨赠以蛟珠,这是果。
这世间万物,谁也跳不出因果。
东陆有三州,中、越、蔺,南陆两州,理、暨,北陆两州,云、阈,西陆两州,督、澹,九州大陆,比九重天不知大了多少。每个州有几十座城池,上千镇子、村落…
方诸醒来时,躺在一片湖泊上。
湖泊是深浅渐变的碧色、绿色、翠色,衬得他犹如一朵红白相间的落花,飘在绿湖之上。
方诸一动,身子失去平衡沉了下去。
这片湖很浅,他坐在水里,水下是苔藓和绿色的贴地水草,水草间有色泽绮丽的小鱼,身体透明的小虾。
远处水天一色,灰绿色的山在视野两侧,仿佛撕开了天地、规划了天地。
“哎——!”
一个老者在不远处的梯田间对方诸用力挥手。
“小伙子!从这边上来!”老者指着一条梯田间裸露石道。
方诸衣裙上的血都被水泡成了肉粉色,衣摆沾着翻腾的泥沙。他两腿不似自己的,走几步便会跌倒一跤,待到了岸上浑身都跌脏湿透了。
他想用净尘术清理,但如今已是凡人之躯,水冷,人疲,他甚至感觉不到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太阳还有多久落山。他像是失去了一种感官能力,这与法力被封的感觉根本不一样。
“小伙子?怎么啦小伙子?…你怎么在水田里躺着,冷不冷哟…”
“老人家,这里…”方诸肩上被披了一件树皮草叶编织的蓑衣,挡去些旷野的冷风,但他声音还是有些发抖:“这里是哪里?”
“这儿是稻泉村啊。”老者说。
“稻泉村在哪里,哪一城哪一州?”
城与城之间进出都要过官道,登名在册,不知这附近是哪一座城池已经够离谱了,竟然连是哪一州都不知道?
老者重新仔细打量起方诸,见此人穿的衣服华贵无比,又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便试探道:“您在哪家仙府修仙呀?…此处是澹州,梨城,稻泉村。”
澹州…
澹州……
此处竟是西大陆,离秦淮万里之遥。
万里。仙神御风,万里也不过一刻,可如今他法力全无,身无分文,不知要多久才能到。
万幸,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他此刻有的是时间。
“我乃一介凡夫俗子,并未修仙。”
方诸归还蓑衣,谢别老者,独自踏上往中州的路程。
……
金澈宫厢南那座寝殿无人,从前关押相柳,如今关押着蛟龙。寝殿之中纵横着数十条赤色锁链。一个青年赤膊跪在中央,锁链穿过他的身体,却避开了内脏。
这些仙锁将仲旭的灵魄困在了这具破烂的肉身里,时时刻刻忍受折磨,又不得解脱。
“不瞒你说,其实从你上天那日孤看你便不喜欢。但是鉴明偏疼你,当眼珠子似的揣着护着。孤疼他,对你才爱屋及乌。可如今鉴明走了…”玄穹孤身站在锁链外,怅然地说:“他不在孤的身边,孤很想他。”
锁链被牵动,拉拽,从青年刚要愈合的伤口里一节一节地摩擦着,与骨头碰撞着,来、回,来、回,撕裂的肌肉间汩汩流血,从铁链上一滴一滴落下。
“所以,孤想他一次,就来见你一次,折腾你一次。你想死,想弃了肉身做一缕魂魄,飘到凡间去,然后藏到个猫儿狗儿的躯壳里,去找你师父。…你想的真好。但你还年轻,你不知道…生灵一旦没有了自己的躯壳,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孤从前有个朋友,他也像你这么想的。他将骨埋进了九重天,又用鳞建了堤坝。他以为他这样做,魂魄就能受到万代敬仰,万人信奉。可笑。你猜后来怎么着?”玄穹让仲旭抬起头来。
蛟祖上半数是蛇,半数是龙。仲旭的眼睛像玄穹最恨的龙神。玄穹剜去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两个血色斑驳的空洞。
但黑暗并不可怕。返衷塔里三百年,仲旭早就习惯了漆黑和安静。他甚至觉得面前喋喋不休的共工有些聒噪。
“他…被你害死了。”仲旭哑声。
“不全对。”玄穹俯身说:“脱离了上神躯壳的灵魄很脆弱。本也容易灰飞烟灭,孤只是回头帮了他一把。”
这世间万事万物不是凭空出现的,流觞仙君那肉身成圣之所以珍贵,就珍贵在壳子。上神的肉身自也不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垃圾。
“孤一朝失足,磨砺万年,才有今日种种。可孤千算万算,李灿四尺余玉白振易,全都算到了。却没算到你这个小畜生。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阴沟里翻船。”
仲旭把这当夸奖。
“你如今犯下死罪,是要像相柳那般被施以极刑,魂飞魄散的。”
“鉴明他…孤身一人在凡间,实在可怜。”玄穹轻声说:“你既将蛟珠给了他,那他在哪里,你知道的。你告诉孤。孤不杀他,只将他带回来养着,叫你也能看见他,好不好。”
锁链的蠕动停下,仿佛印证玄穹所说。只要仲旭不与他作对,对他来说,养个方诸再养个他,就像养条猫狗。
“因为…我师父…是这世上…唯一知道你真面目的人。”仲旭艰难地说:“所以你会心虚,你害怕…”
他这副半死不活还要顶嘴质问的模样,与流觞仙君极像。难怪是流觞仙君的徒弟。
“好。你孝顺,不想说。那你师兄呢。”玄穹沉声。
仲旭低笑了一声:“我师兄自幼潇洒,可能在凡间逛窑子。”
这话一听就是在放屁。流觞仙君教养的汉阳仙君,怎么会去沾吃喝嫖赌。
玄穹冷嘁了声:“你既一心求死,好,孤成全你。”
流觞仙君被逆徒折骨丢下凡间,无影无踪。玄穹亲自审问了孽障三日,也没审出东西来。
最终,金鹤载着天帝的圣旨从九重天飞下来。
蛟妖祸世,欺师灭祖,倒反天罡。责处以极刑雷刑。
凡间,东陆,蔺州。
离秦淮还有上千里,但东陆远比其他三陆繁华。晞城外三里有一座小山,每到腊月,漫山遍野都开满白梅,美不胜收。而春夏之际,就是漫山遍野的绿油油。
但今年不知怎么了,各个大陆都缺雨。昔日翠绿的山头变成了灰黄色,梅花树也都干巴着枝叶。
雷刑这日,百姓好容易盼来了一场阴——阴的远处的天是漆黑色的。
一列农夫扛着锄头、铁锹、榔头哼哧哼哧的上山。在他们眼中,远处那片阴云不过是今年迟来的雨季。没什么稀奇的,往年也有过。而当务之急是拆庙、换庙。
拆的庙也不是别人的,而是山顶那座霁月庙,供的是流觞仙君。
流觞仙君仙堕的那一夜,三届都没有月亮。天罡神域滑下一颗雪白色星子,转而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霁月神庙的香火毫无征兆地折断。
“阿爹…”一个半大的小孩子也扛着锄头跟在队伍后面,垫脚问前面的汉子:“为什么要拆庙啊。”
“因为庙里的神仙死了,庙没用了。”男人说。
“死了?怎么死了?他是什么神仙…是战死的吗?”对孩子来说,没有比神仙妖怪更能引人入胜的故事了。剃着秃头的小孩缠着男人给他讲。
“站上那座庙叫霁月庙。庙里是流觞仙君方诸。供他可求平安、求诸事顺利。也有女人相信供他能青春永驻,越长越好看。”
“我知道、我知道,流觞仙君,我知道。霁月节拜的就是他。”小孩说。
“又。李娃知道的多呀。”乡亲笑着哄道,队伍中立刻有人附和。
同行者里,有一个身材高挑,穿浅色麻衣的男人,明明是阴天,也要戴宽大的斗笠。他不声不响地跟在队伍里,没有拿任何工具,只是频频看远处渐暗的天色。好像寻常人眼里一场久违的大雨,对他来说是什么可怕之物。
“那他怎么死了?”小孩子又问道。
“被他小徒儿弄死的。”男人远远望着霁月庙落灰的庙沿,曾几何时,霁月庙是一丝尘埃也不染的,“据说他那个小徒弟,从小就到处惹是生非、兴妖作怪。与师兄打架、顶撞仙君、给仙君下毒,流觞仙君屡次教导,他却不知悔改,可见自小就是个踢天弄井的货色。”
“长大一些,他就大闹相柳刑台,强掳流觞仙君,到北冥作威作福多年,甚至扬言要…”要娶师父为妻。
流觞仙君风光一世,做了多少人心头不可玷污的明月,但他被困北冥的那些日子…大概是旁人用脚想一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毕竟是讲给孩子听的故事。男人少做美化,只说那小徒弟日日欺负师父,让他干重活儿。
远处的乌云越积越厚,领头的男人回头喊道:“李大哥!要下雨啦!”
“下雨好啊!下雨兴庄稼!”男人大声回答,然后把儿子抱到肩膀上。
一行人脚步快了起来,可那个穿易脏的颜色麻衣的青年走的更快。他是上个月居然出现在村子里的,也不知是谁家亲戚,谁都没在意过。他好似似很着急,要达到山顶。
汉子讲到,天帝为了要回流觞仙君,不惜要与北冥开战——当然,这都是听那些仙山道长们说的。
他们说,那孽障是个缩头乌龟,不敢应战。几经周折,天帝总算救回了流觞仙君。却没想到,仙君已经被那孽障练成容器,神智不清了。
九头蛇妖一旦重获真身,对三界来说,必是一场浩劫。玄穹天帝为了治愈流觞仙君,也为保护三界不受战争侵扰,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就在大功告成之际,也在玄穹身体最薄弱之际。孽障带兵攻上了九重天。
孽障见心上人恢复理智不再与自己浓情蜜意,怒不可遏。便在九重天上发疯…将含辛茹苦养大他的师父,折手折脚,生挖仙骨,又从那玄虚台上扔了下去。
玄虚台通往人间任何地方,流觞仙君没了仙骨,与凡人无异,一旦跌落九重天,而化作芸芸众生之一,天帝派了许多人去找,却都没有音讯。
极大一种可能便是,流觞仙君,死了。
死掉的神仙庙供着也没用,何况还总出现折香这种晦气事。
远处的乌云堆了无数层,像天幕覆盖,黑色之中,夹杂着惊涛骇浪的雷霆之力,翻滚着紫色和蓝色。
“是落雨吗?”小孩仰着头呆呆问。
汉子也有点懵了:“是罢…暴雨,大暴雨。”
说话间整片天陷入昏暗,仿佛天都黑了。紧跟着轰隆隆的一声响……粗壮的冷蓝色泪点光芒落下。
是雷刑。
天罡
【五十六】冤有头债有主
相柳灵魄显形,九重天的宫阙之间,九头蛇妖的身形如九座峥嵘青山。他做了数万年的妖王,本是北冥当之无愧的主。
那一声来自死去妖王回魂的咆哮震动三届。
红树林的苍狼一族俯首、北冥的妖兽跪膝,鹿台仙君的大蛇和各位天罡地煞座下的妖兽都差点发癫。
饕餮在支撑九重天的仙山间蠢蠢欲动,紧随其后的恶嚎。
在这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中,方诸睁开眼。
妖与人不同。妖修炼于妖珠,人修炼为仙骨。仲旭将蛟珠吐给方诸,无异于将数百年兢兢业业的修为抛了不要。一切仅靠相柳。
方诸从被灌入阴寒灵气的冲击中刚一回神,就听得噗呲一声穿透的响。他脸上溅了一点腥热。
一枚...
【五十六】冤有头债有主
相柳灵魄显形,九重天的宫阙之间,九头蛇妖的身形如九座峥嵘青山。他做了数万年的妖王,本是北冥当之无愧的主。
那一声来自死去妖王回魂的咆哮震动三届。
红树林的苍狼一族俯首、北冥的妖兽跪膝,鹿台仙君的大蛇和各位天罡地煞座下的妖兽都差点发癫。
饕餮在支撑九重天的仙山间蠢蠢欲动,紧随其后的恶嚎。
在这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中,方诸睁开眼。
妖与人不同。妖修炼于妖珠,人修炼为仙骨。仲旭将蛟珠吐给方诸,无异于将数百年兢兢业业的修为抛了不要。一切仅靠相柳。
方诸从被灌入阴寒灵气的冲击中刚一回神,就听得噗呲一声穿透的响。他脸上溅了一点腥热。
一枚金钩从妖王失去鳞片庇护的肩膀穿透过来,金钩张开四爪,死死勾住仲旭的肩胛。
方诸瞳孔骤缩,“旭儿!”
金钩是从云间一座金龙弩车射出来的,两旁站着四个身体健壮的金身罗汉。四人转动绞盘,与他们皮肉一色的金色锁链绷紧。
“别动。”贯穿的伤口血流不止,青年却仿佛习惯了这种痛,他皱了皱眉,脸色没变:“徒儿非人非仙,这肉身不要也罢。师父千万不要动法术…”
仲旭所说的就是如相柳那般,弃了肉身,魂魄乱窜。
白振易、四尺玉,上仙湮灭如萤火消失于丛林。方诸伫立于一片黑暗,总抱有微妙的幻想,以为黑暗的草丛之间还会亮起光来。说到底,是未从认清萤火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可仲旭这副样子,方诸当真是怕了。
将肉捡回来那日方诸便知道,黑蛟是妖中末等,肉身脆弱,修炼有限制。所以他从未想要旭儿像卓英般入主一方仙阁,位列三十六天罡,叱咤风云,多么风光。
他想让他平平安安,只要平平安安。
相柳操控龙骨匕首划破了玄穹的一丝衣襟。龙是共工天敌,身虽死,灵魄消失,但骸骨仍是克器。但相柳与仲旭感知相连,仲旭被金枪射穿,他也觉胸膛撕裂般的痛。相柳受伤的灵魄蜷缩回宿主仲旭的身体里,想为这兔崽子修复肩上的伤。
没承想…丫的蛟珠好像没了,相柳扫了两遍没找到蛟珠踪影,又见流觞仙君原本要死不活的脸色变得白里透红,惊然便是一句卧槽。
“你要不要把那两根玩意也切了炖汤给他补补!”相柳怒吼道。
“也不是不行啊。”仲旭故作轻松,舔了嘴角的血迹。
“没出息啊! 你要舔他到什么时候才……”相柳话未说完,察觉到异动。
黑绿色的灵魄从妖王背后张开,无形鳞片化作盾牌,挡住飞来的第二支弩枪。
金属碰撞金属的声音叫人牙酸。
玄穹站在云端,宽大的袖子挡住手掌,负手慢慢隐入天兵天将间:“拦住他。”
仲旭知道自己不可能囫囵个的抱着师父离开九重天。他的手摩挲着师父赤裸的皮肤,指尖陷进正在愈合的伤口里:“可能有些痛。”
方诸知道他要做什么。
这仙骨…
他这一生,全为后腰仙骨所活。他的恩,他的果,他的仙籍和身份,便是这些东西挡住了眼睛。他这三千多年都活着一个弥天大谎里,还为之赴汤蹈火。
可万幸,在他堆满谎言的一生中,真情不假,在九重天上结识的人是真的,养的徒儿也是真的。
方诸忽然动了。
他攀着小徒弟的后颈,不忌讳这动作像个女子般,主动凑上去亲仲旭的嘴唇。
仲旭前倾身子,每一步脚下地砖都龟裂,肩胛出发出蛟骨与金器的咯咯摩擦声。四仙之力不敌他一人,锁链越放越长,竟是越来越靠近北天门。
方诸蹭了蹭他的唇,生涩不已,还想用法力将身体里的蛟珠逼出来还给仲旭。仲旭浅尝辄止,抬起了头。蛟珠自则停留在方诸腹心,一动不动。
“杀了我…一样的。”方诸攥他衣领引颈,主动找那副薄唇。
仲旭侧了侧头,躲开他。
“旭儿…旭儿,杀了我是一样的。把蛟珠收回去,带上你的明霄,再带上纳灵盏,把这锁链斩断就走罢…”方诸的指腹摸着他脸颊。摸到淡淡的胡茬,刺着指腹:“天罡神域…你受了这般多的委屈,错皆在我。我不该带你上来。走罢,回北冥阴界去,做你的阴王,受人爱戴。玄穹没有真身,不敢贸然跨过鳞堤。阴界的时间过得慢,即便只是天上耽搁一日,也是你的十年平安。”
流觞仙君甚至想不起小徒弟是什么时候生襞须的。三百年面壁思过,他从返衷塔踏出来便是这副成年的样子。青色的胡茬证明他早已长大。
可也仅是长大了而已。
旁的小郎君们还在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年纪,他却受了满身的伤。
黎卿张弓搭箭,弓箭手预备,万千箭羽都要被爬上九重天的饕餮吞噬。妖王年纪虽小,但此番上天是做了万全准备。
“含章灵璧皆因我而死,…我不想…再搭上你。”
“只是不想搭上我,没别的么。”仲旭咬牙闷喘着,将天云和弩车都拖动了。
方诸动了动唇,说了个有字。
仲旭好似听见了,却没有欣喜的表情。他满头冷汗,举目望向北方渐渐泛红的云层:“李灿带兵来了。”
“他…”
“他不信我。”仲旭说:“而且,他缚着仙绫。”
李灿行军布阵和单打独斗都是好手,与方诸同样是在九重天长大,每一口好酒好肉都是天帝赏的。叫他相信一个给自己下过毒的蛟妖说的话,倒不如让他相信方诸当真怀了孕来的靠谱。
“没时间了。师父是风尘外物,不懂这些勾心斗角,应该的。阴界寸阴若岁,天界日月如梭,人间是个好地方。…师父等我去接你。”
仲旭的手变成蛟龙的利爪,猝然穿透皮肉,尖甲扣住腰后光滑的骨骼。
方诸瞬间冷汗淋漓,手指攥得咯咯作响:“不要…”
玄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不得什么完全,抬手便抓。一只云与光织成的大手从天空伸来,直抓向仲旭。
上神之力的摧残之下,最坚固的四尺玉都连人带结界被粉碎了。妖王依着相柳,法力再高深也高不过玄穹。
阴影拢在头上时,相柳的灵魄彻底张开。黑青的鳞片密密麻麻撑起一扇墙面。
天帝若得其真身,违逆过他的人必不得好死。相柳知道自己首当其冲。
他死过一次,身为阴王,半死不活像条虫般在三界东躲西藏数百年。如今借了小蛟龙的身体,来到这世间最高最尊贵之处撒野。叫子民后代再一睹九首相柳的模样。死于战,不死于刑。
值了。
“冤有头债有主。共工老儿,万万年前吾带北冥上下拥护你,做你的悍将,与龙神争那金玉王座。吾与部下为你出生入死,不计代价。你却毁了不周山,险令我万千子民命丧冥海……如今你还要踏着吾的尸骨去铸你的伟业…哈哈哈哈…吾就拿你的心肝子来赔。”
“胡言乱语!”
玄穹那一把正捏在了蛇灵的七寸。
灵魄在空中爆开。
与上仙湮灭的威力完全不同,金链崩断,弩车掀翻,狂云舒卷。所有人都被强大的妖力掀了出去。
仲旭抱着方诸被这股力量推出数十米,血迹在白玉地面画出一片艳色。
那是他的血,也有方诸的血。
间蛟龙的手掌还扼在仙骨上,已剜的鲜血淋漓。玄穹连啐几口,上神的魂魄没有肉身保护,也被震的心颤手抖。他扶着天庭柱,怒吼道:“孤的……拦住他!!”
方诸被仲旭护着,身体里还有蛟珠护着,伤势稍轻。但后腰尖锐的痛令他窒息,生剜仙骨之痛非常人能受。他已是本能地在用力捶打青年的胸膛:“旭儿!旭儿!…旭…二两!痛…啊!嗬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我。”青年狠狠收拢五指,只听得喀的一声。
方诸挣扎的在他颈下抓出深深的指痕,手背青筋暴起,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猝然而至。然后全身的气力都从腰骨处被扯了出去。血溅三尺。
仲旭抽出手来,粉碎的仙骨在他指间化作破碎的冰花寒光,逝若流水。
这白玉伴般的锁形骨将师父一生困在仙阁,困在三十六天罡里。如今,他替他取了。
“啊!啊!鉴明…!鉴…”玄穹当真像被毁了心肝般痛苦,身体都站不住:“鉴…”
他精心养了三千年的容器,被这蛟妖给碎了!
远处火烧云翻涌成一片暴怒的火海,三届第一战神破军仙君李灿踏着火浪而来。
“…你个…孽!障!”
血迹将方诸银白的下裳染红,仙裳总有种难以形容的银亮之感,仿佛在织造时加了水玉和银线。其实都不是,那叫仙泽。
衣衫、青丝、皮肤,都是区别于凡人的东西。
白衣褪成死沉沉的冷白色,方诸发光的皮肤黯下去,下眼睑微微浮现青色的血管,仿佛只是被从人间掳来的一届凡人。
他眼底虚无暗淡,倒映着四面八方的火焰和小徒弟溅着血的脸庞,干燥的嘴唇嗫动着。
仲旭费力撑着身子听了片刻,轻轻好了声。他满是鲜血的手攥住方诸的肩膀,用力一推。
——像把垂钓上来的一尾银鳞推下甲板,推进大海。玄虚台下的狂风绞住衣角,将方诸的身体狠狠扯了下去。
“鉴明!!”
李灿的身影转朝玄虚台冲下去,狂风撕裂他的赤色战袍,像大火烧出的没熄灭的灰烬。仲旭伏在白玉的圆台旁,脆弱的肉身没了相柳,没了蛟珠,再撑不起他。他一寸寸摸方诸的血,修长的手指在乱风里抓住一缕纱衣般的白烟。
玄虚台通向人间九州,李灿根本抓不住方诸,眼看着心上人被折了仙骨,奄奄一息地消失在八方乱流之中。
破军剑飞上,锵声钉在仲旭耳旁。他紧随其后红着眼跃回玄虚台上,攥起仲旭领子便是一拳。
“他生来便是上仙…人间…人间险恶,他什么都不懂!你再怎么恨他也不该这么对他!!”
“你个蠢货。”几百岁的蛟妖突然发笑,“…哈哈……”
“为什么啊…你个白眼了,他视你如命…”
“他视你如命!!!”
任凭李灿暴怒的殴打,青年却越笑爽朗,越疯狂。玄穹的金色锦靴出现在视线里,他的笑才渐渐停住。
仲旭忽然说:“我欠你,所以不杀你。”
李灿都愣住了。
知道真相的人都会死,白振易、四尺玉、还有自己…缚仙绫还在破军仙君宽阔的臂膀上缠着。
“破军愚蠢,却实在美丽。”仲旭用少年般愉悦的声线默诵沧澜阁书室那本与师兄轮流偷看的画本,默念道:“我不杀你。”
他说完,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玄穹阴冷的声线令东阳暗沉。
“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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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