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phany.02
阿尼对这场战争失望透顶。
她本就不该对非正义的战争抱有任何期待。父亲对战争的狂热促就她成为一名狙击手,这当然很罕见:成为一名狙击手是继承其父亲的遗志,阿尼从此失去了属于自己的生活。相较于被政府所谓民族主义的狂吹鼓动而选择为祖国献身的青年们来说,阿尼是个有经验的、受过正规训练的战士,她很早就在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早到她那时还未能形成自己的思想,扣动扳机并非未成熟的大脑下达的命令,而是眼睛与双手。
阿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护士们将她安置在女护士的宿舍,她没办法和那些饥渴的男人们待在同一间病房里,那里充满了孤独与寂寞,男性荷尔蒙就像满满一罐凝脂......
阿尼对这场战争失望透顶。
她本就不该对非正义的战争抱有任何期待。父亲对战争的狂热促就她成为一名狙击手,这当然很罕见:成为一名狙击手是继承其父亲的遗志,阿尼从此失去了属于自己的生活。相较于被政府所谓民族主义的狂吹鼓动而选择为祖国献身的青年们来说,阿尼是个有经验的、受过正规训练的战士,她很早就在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早到她那时还未能形成自己的思想,扣动扳机并非未成熟的大脑下达的命令,而是眼睛与双手。
阿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护士们将她安置在女护士的宿舍,她没办法和那些饥渴的男人们待在同一间病房里,那里充满了孤独与寂寞,男性荷尔蒙就像满满一罐凝脂牛乳,如果你对乳制品过敏就最好别接近那儿。女护士们非常健谈,没有因为战争的残酷和男人们的断肢残骸而害怕,也不介意阿尼断裂的锁骨和穿透了整个肩胛骨的两颗子弹,她本来可以当场死亡,做所谓为国捐躯的光荣士兵,不,应该是光荣的战士。阿尼!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父亲如是说,即使在梦里,他也这样说。
好吧,父亲。阿尼叹了口气。进出的女护士都带着质疑的眼神打量她,当然,即使如此,她们仍然健谈、微笑,柔声细语,仿佛放大音量的字句会变成刀刃,插在伤兵们的心上。
然而阿尼的心已经和石头一样硬,任何字句都无法让她更加疼痛和麻木,所以她也不甚在乎护士们的眼神。此时正是太阳落下的时间,周围不很安静,医疗站、前线和后方组成了一个单向工厂,响应号召的青年们源源不断地加入战争,而伤兵则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医疗站,一个残忍的循环更替。这正常吗?阿尼想,这公平吗?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不是。
肩带骨的不可逆损伤使阿尼的右手无法完全痊愈,后半生都只能依赖于左手生活了。偶尔会有位短发的女护士给她送几本小说来,她不爱说话,很年轻,眼睛却没有一点神气;她送来书,阿尼就看,也毫不介意她站在门口,什么也不做,她的眼神伸展得很远,像一列载满伤兵的火车,从医疗站一直到前线,再从那里回来。
阿尼随手翻了翻手上的《唐吉诃德》。难咬的德文,读起来像在用锤子砸钢钉,偏偏无论如何捶打,钢钉都无法固定在墙上。
——绅士说:你怕你主人和那么凶猛的野兽打架呀?
白天不会那么吵闹。护士们忙着安抚破碎的心,很容易就陷到悲伤的漩涡之中。寂静的护士宿舍,没有一个女人不背负着忧愁的情绪,偶尔也会因痛苦而落泪。护士鞋是软底的,匆匆穿过邋遢的走廊,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唯有一双马靴踩在地面上。
——你以为他会干这种事吗?
踩在地面上,仿佛在踩一地的落叶;从远处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必定是脏得、破得出奇,鞋底深深陷入湿软的泥土,子弹攫起同胞的血液,溅在修长的皮革靴面上。
——他竟疯到这个地步吗?
阿尼抬起头,她不得不抬起头了。
——桑丘说:他不是疯,是勇敢。
因为这双马靴也曾踩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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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货不多了,啊啊啊啊。
epiphany.01
阿尔敏蹲在艾伦面前,帮助他抬起左腿——艾伦已经无法完全地感知到自己的左腿了,显然也不能够再弯曲膝盖,军刀上的细菌非常之多,没有严重的感染已经是天大的好事,阿尔敏也曾担心过这一点,不过艾伦作为伤兵去往主城,原则上会得到一定的处理和救治,医生也或许提出过截肢这一方案,只是他的腿还很完整——他应当是拒绝了。
很难说,艾伦出于某种目的要回到弗热希尼亚来。他留了细碎的胡茬和长发,以便遮住他破败不堪的不成熟的想法。他在私底下和自己的亲兄弟吉克·耶格尔短暂地见了一面,不清楚他们的秘密会谈,这是最让里维中尉恼火的。
米卡莎很想见你一面。阿尔敏突然这样说。......
阿尔敏蹲在艾伦面前,帮助他抬起左腿——艾伦已经无法完全地感知到自己的左腿了,显然也不能够再弯曲膝盖,军刀上的细菌非常之多,没有严重的感染已经是天大的好事,阿尔敏也曾担心过这一点,不过艾伦作为伤兵去往主城,原则上会得到一定的处理和救治,医生也或许提出过截肢这一方案,只是他的腿还很完整——他应当是拒绝了。
很难说,艾伦出于某种目的要回到弗热希尼亚来。他留了细碎的胡茬和长发,以便遮住他破败不堪的不成熟的想法。他在私底下和自己的亲兄弟吉克·耶格尔短暂地见了一面,不清楚他们的秘密会谈,这是最让里维中尉恼火的。
米卡莎很想见你一面。阿尔敏突然这样说。
他本来不会和艾伦闲聊,只会问起他的身体状况。曾经无话不谈,如今再也不知从何说起。
艾伦淡然地看向他,即使他最后只拥有一只眼睛,阿尔敏却愈发觉得自己不能够坦然地直视他。他很快起身,走到艾伦背后,取下他头上已经发黄的绷带,今天是换绷带的日子了,每次取下它,阿尔敏都觉得艾伦的心正在一步一步收紧。
是吗?艾伦说。
她想和你站在一起,阿尔敏回答,顿了一个音节,又说,她一直如此。
艾伦沉默了。他等待着阿尔敏拿起干净的绷带,重新缠绕在他的头上、覆盖他的左眼,阿尔敏的动作很轻,粗糙的指肚刮过他的头皮,他突然说:阿尔敏,你晓得这世上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阿尔敏停下了包扎的动作,没有回答。
……就是不自由的人,或者是,家畜。
……艾伦!…
我是、自由之身,艾伦打断他,无论我想做什么、选择什么,都是基于我个人的自由意志。没有自由的思想,那与奴隶无异。
我…讨厌与奴隶相处。
阿尔敏呼吸一滞,有些愤怒和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他没能打好那个结,艾伦背对着他,绷带从他的后脑滑落,落到地上。阿尔敏的余光跳向虚掩的大门,那背后正站立着一位心碎的少女;艾伦扶着椅背站起来,转身看向阿尔敏,他的左眼灰蒙蒙的,那里再也不会有任何神采,就像窗外的天空,堑壕的沙土,无人区的铁丝网。
艾伦就是这样盯着他,仿佛从那双眼睛后面能钻出荆棘,刺伤阿尔敏的心。他们的心曾经连在一起,如今各自独立、离彼此远去。
你呢?阿尔敏,如果里维中尉知道这件事会如何?艾伦说,是谁允许你私自救助敌国的士兵,还将其藏在德意志帝国的土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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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共只写了4k字,好崩溃。
【只能说“对”的游戏】
假如巨人的角色们玩儿无论对方说什么,只能回答对的游戏。不肯说的话就喝一杯苹果白兰地,喝满三杯的一方判定为输。
里维X韩吉
韩吉仔细端详着提示版上的规则描述,推了推眼镜。
韩吉:这个游戏的规则制定的很宽松啊,总觉得有很多玩儿法。
里维轻轻的踢了她的小腿一脚:喂,眼镜,快点开始,早点结束早点回去。
韩吉:嗯嗯嗯,我知道了。
提示铃响了一声,代表着第一轮比赛已经生效。
韩吉:哎?这就开始了吗?到我了,那里维,以后我什么时间去洗澡全看我的心情,你不要催我,好不好?
里维:你说什么?没人提醒你一个月能想起一次吗?猪都比你—
韩吉:不答应的...
假如巨人的角色们玩儿无论对方说什么,只能回答对的游戏。不肯说的话就喝一杯苹果白兰地,喝满三杯的一方判定为输。
里维X韩吉
韩吉仔细端详着提示版上的规则描述,推了推眼镜。
韩吉:这个游戏的规则制定的很宽松啊,总觉得有很多玩儿法。
里维轻轻的踢了她的小腿一脚:喂,眼镜,快点开始,早点结束早点回去。
韩吉:嗯嗯嗯,我知道了。
提示铃响了一声,代表着第一轮比赛已经生效。
韩吉:哎?这就开始了吗?到我了,那里维,以后我什么时间去洗澡全看我的心情,你不要催我,好不好?
里维:你说什么?没人提醒你一个月能想起一次吗?猪都比你—
韩吉:不答应的话第一轮算你输。
里维:你他妈的……嗯。
里维想了想:以后把兜里的卫生纸先拿出来再放进洗衣机,再有下次我给你都扔了。
韩吉愉快的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应和着。
韩吉:嗯嗯嗯,好好好,我记着呢记着呢……明天还记不记得不一定。
韩吉:到我了,里维,我们养一只可爱的长毛猫吧?
里维拿起酒杯,喝了一杯已示拒绝。
里维:长毛猫?你的头发已经到处都是了,干脆给你剪了吧?
韩吉一摊手。
韩吉:好啊,我无所谓的,你给我全剪了也没关系。
韩吉:猫不行的话,狗怎么样?那种长得像墩布一样的牧羊犬,冬天抱着它在床上醒来一定很幸福。
里维干脆的又喝了一杯。
里维:不行,不许再提这个话题。
韩吉:好吧。反正你早晚会答应的。
韩吉忽然想起了什么:下一局让你一次,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周末出门玩,之前说是去森林公园,我想叫莫布里特一起去,他最近在绘制蘑菇图鉴,还挺有意思的……
第三杯苹果白兰地被里维喝尽,杯子倒扣在桌子上。
韩吉惊讶的:怎么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里维:浪费时间,就这个原因,以后不要拉我来这种无聊的游戏。
阿尔敏X阿尼
看完韩吉和里维的游戏,台下的阿尔敏露出了微不可闻的笑容。
阿尔敏:阿尼先来吧。
阿尼:阿尔敏,你平时的废话太多了。
阿尔敏笑了笑,点了点头。
阿尔敏:嗯嗯,阿尼说的对。
阿尔敏:到我了,阿尼被关在水晶里整整四年,没有人陪你说话,也听不到外界的消息,一定是安静到让人发疯的境况吧,就算已经脱离了水晶,再面对沉寂的夜晚,还是会勾起那时候的回忆吧,我想多和阿尼讲话,直到我们都沉沉的睡过去,将这段寂寞的时间填满,如果阿尼觉得很烦的话,我以后就不说了?
阿尼愣了一下,用手指摸了摸酒杯的外壁,喝了一杯白兰地。
阿尼:到我了,每天工作到凌晨,你猝死的时候我不会帮你收尸的。
阿尔敏:好,我知道了,你说的对。
阿尔敏的双臂都放在了桌子上,他从容的看着阿尼。
阿尔敏:阿尼虽然话很少,但是一开口就为我的健康担心,看起来是非常担心我,经常想着我吧?
阿尼的回答是第二杯白兰地,特意喝完了拿空酒杯给阿尔敏看。阿尔敏演了一个心碎的表情。
阿尔敏:心脏停跳了。
阿尼:心脏不跳了你不就死了吗,怎么还能说话。
阿尔敏:我要赢了。
阿尼不满的靠在椅子背上,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阿尼:结局的时候,很多观众管你叫舔狗,这样,你学几声狗叫吧?
阿尔敏面不改色的喝了一杯。
阿尔敏:这杯算是我的黑粉请我喝的吧,这么关注我,每天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也是一种病态的深爱吧?
阿尔敏:到我了,阿尼,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手上也有一定的权力,岛内外各界人士的非议根本不重要,只要阿尼也认同我就行了。那么阿尼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话题呢?是阿尼听见了这些声音,觉得他们说的很过分,担心我被舆论伤害,对吗?
对着阿尔敏愉快的神情,阿尼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阿尼:阿尔敏最擅长的就是说话,以后不要叫我玩这种游戏了。
阿尔敏:我倒是觉得这个白兰地挺好喝的,别当真,只是个游戏而已。
阿尼慢慢的喝完了苹果白兰地。
这一局阿尔敏获胜。
台下的三笠:阿尔敏,好狡猾。
韩吉:还有这种玩儿法?我怎么没想到。
十九伦X三笠
三笠:艾伦,你做的事情很过分。
十九伦:嗯
十九伦:三笠,你真的太傻了。
三笠:可能是这样吧。
三笠:艾伦,停手吧,比起发动地鸣,难道和我一起回家,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十九伦:没有意义,道歉也是没有意义的,如果道歉有用的话,我可以说上一万次。
十九伦看着三笠的眼睛,喝了第一杯,随后是第二杯,第三杯。
总统敏(我觉得他最后会当总统HH)X里维
阿尔敏:兵长当年选择了我,一定很后悔吧?
里维喝了一杯酒作为回答。
里维:我选了你,你后悔了吧?
阿尔敏:对,十九岁的时候,我确实曾希望你选择的人是埃尔文,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里维:别笑了,真恶心。
阿尔敏:这个游戏太简单了,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兵长还是现在就认输吧,你太温柔了,是赢不了我的。
里维:你他妈的玩这种文字游戏?
阿尔敏:规则没有说不允许吧?还是说兵长要承认我说的话?
里维:……嗯。行了吧?
阿尔敏:很厉害,竟然承认了。
里维:锅盖头,你当选总统,背后没少使手段吧?
阿尔敏:嗯嗯,是的,我确实到各个选区去演讲,还给孤儿院的小孩分发过糖果和生活用品,说不定真像报道说的那样,我的目的不仅仅是关心弱势群体,是妄图从孩子抓起,培养我这个大魔王的忠实信徒呢。
阿尔敏:到我了,兵长认为有比我更适合担任这个职位的人吗?
里维:你是真的很想赢是不是?
里维把第二杯酒喝干,阿尔敏看着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因为不胜酒力靠在椅子背上。
阿尔敏:对,你说的没错。我好高兴,当年的事情对你而言是一种选择,对我而言,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里维:嗯,我知道了。(阿尔敏热情的目光看着里维)叫你去找个好医生你不听,现在每天重复说一万遍相同的话,老年痴呆已经晚期了。
阿尔敏:从年龄来说,你的发病可能性更高。
里维:啊?
阿尔敏:我说,兵长的话太伤人了,我都没有心情再玩游戏了,我认输!
里维看着阿尔敏,阿尔敏拿起一杯酒,快乐的喝了一口。
阿尔敏:苹果白兰地在《凯旋门》里是爱情的象征,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喝呢?
【明艾尼】艾伦的猜想
大学生au,有明尼/明艾和一点让笠
金主约稿存档
他的脑袋悬在空中,一点、一点。
一个气泡在碳酸汽水表面破裂,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像要把耳膜都扎穿。艾伦一下睁开眼,神色依然如在梦中般茫然。
“艾伦,”熟悉的声音带着责备意味,“你又在公共课上睡觉了。”
“啊,三笠。”
艾伦轻轻说,又打了个哈欠。
由于刚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一种有别于平日的沙哑,让三笠握着挎包背带的手紧了紧,“你今天也没有课了吧,一起回家吧。”
“啊。”艾伦应和,随即转头,“阿尔敏,一起……”
隔壁书桌空荡荡的的座位映入眼底。
空气仿佛瞬间被凝胶粘住了。直到三笠的说话声打破了僵局,“阿尔敏……最近放学之后......
大学生au,有明尼/明艾和一点让笠
金主约稿存档
他的脑袋悬在空中,一点、一点。
一个气泡在碳酸汽水表面破裂,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像要把耳膜都扎穿。艾伦一下睁开眼,神色依然如在梦中般茫然。
“艾伦,”熟悉的声音带着责备意味,“你又在公共课上睡觉了。”
“啊,三笠。”
艾伦轻轻说,又打了个哈欠。
由于刚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一种有别于平日的沙哑,让三笠握着挎包背带的手紧了紧,“你今天也没有课了吧,一起回家吧。”
“啊。”艾伦应和,随即转头,“阿尔敏,一起……”
隔壁书桌空荡荡的的座位映入眼底。
空气仿佛瞬间被凝胶粘住了。直到三笠的说话声打破了僵局,“阿尔敏……最近放学之后,好像都会去阿妮那里,上次我在走廊上碰见他,他是这么说的。”
艾伦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碳酸像一个小小的气球炸裂在了他喉咙里。
三笠注意到了桌上的饮料:“不是说不要再喝这些不健康的东西……”
“我有点事,你先走吧。”
艾伦背起自己的挎包,长腿一伸,就站在了座位外,转眼已经走出了几步远,连桌上散乱的书都没有收拾分毫。
“哎?不是说今天没有事……艾伦?你的课本还没有带走,艾伦!”
他加快脚步,消失在了一个拐角,才松了口气,半晌想起什么,沉重的积郁又压上心头。
阿尔敏和阿妮这段时间频繁见面,大概为了是阿妮的数学成绩。因为做武术教练的父亲日渐年迈,家里经济状况不佳,阿妮勤工俭学,往往放课后都要去学校附近的店面打零工,就此结识了同样有些拮据,常去便利店买最便宜饭团的阿尔敏。而她本身又对学业不甚上心,上课打瞌睡的次数和艾伦不相上下——也许只比科尼和萨沙好些。如此一来,每逢大考其他科目尚可应付,唯独数学是一道难以攻克的难题。
而数学,是阿尔敏成绩优异的各个科目里最擅长的一科。
艾伦记得阿尔敏笔尖轻移时,在草稿纸上遗落的一个个数字——作为一个男孩而言,阿尔敏的字迹未免过于娟秀了,书写字母数字时就更添了一种圆润感,仿佛绘本上哄孩子的字样似的。但正因如此,他写下的字句也都格外清楚明晰,正如那些在他手底就个个服帖的数学公式,被拆解成无数艾伦原先不懂的模样,然后又得出唯一的答案。
夏天讲解题目时,阿尔敏会把手臂的袖子卷起一点来,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然后朝艾伦侧过头来,脸上现出艾伦曾以为是关切的征询神色。
“这样可以理解吗,艾伦?”
艾伦一下停住脚步,意识到自己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大圈,最后竟然又到了一间空教室门前。
他原地踌躇了一下,咬了下唇,黑色的碎发被熏风掀起飘飞在额前,又被他拢了回去。艾伦抬起手,想要敲门,但转瞬又立刻放下了手腕,侧耳听了一下里面的状况。
教室里安安静静,并无人声,他握住门把手,小心推开了发出了“吱呀”一声的门。
果然,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
艾伦站在远处,愣了半天,像是齿关被人黏在了一起,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半晌后离开时,连门也没关。
他其实本来是不该知道这件事的——哪怕三笠都知道了。但阿尔敏没有告诉过他,他就不该知道,阿尔敏没有讲过的事,他鲜少能自行领悟,这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意外。
那天窗边的风很大,室内室外都阴森一片,潮乎乎的,好像马上就要下雨。
教室里没有人,艾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啸。一阵风吹过,把阿尔敏的桌上的一个本子翻了几页,竟然隐然有一种要掉下来的趋势。
艾伦犹豫了一下——阿尔敏最近好像有些避着他。阿尔敏搬出了宿舍,午休放学也不再和他一起,导致他对他的一切也不再如从前那样,先尝试大包大揽,最后再顺从他的意见。但他还是上前,用桌上的另一本厚书将本子压好。
就在那一刻,书页翻动,他看见了字里行间隐藏着的,形状不一的字迹。
旁边的批注他再熟悉不过,清秀明晰,娓娓道来、有写不下的解答思路,就粘了张便签纸继续写,温和的淡蓝色便签扎得艾伦眼睛发痛。占据大部份纸张的则是艾伦没见过的字,虽然更有棱角,但仍能看出是来自于女性,和字里行间交错着的阿尔敏的字迹相映成趣。
他又翻了几页,因为显而易见不喜欢数学这个科目,女性字迹往往写到一章末尾,就会变得潦草。“艾伦,”他记得阿尔敏在给他补习数学时,看见他时间一长就神游打瞌睡,便会有些示意地提醒道,“要专心哦。这样考试可是不行的。”他便会立刻坐起身,如聆天听般,睡意一扫而空。而手上的这本本子……
他继续往下看,在潦草女生字迹之后,熟悉的清秀圆润字迹承接了上去,把重要知识点标注的格外清楚,共同完成了这份笔记。
“阿妮也不喜欢数学呢。”阿尔敏带着笑意的柔和嗓音仿佛在耳边响起,艾伦惊了一下,被烫了手般松开了纸页。
曾经有过那么一秒,他想把桌上这本笔记抓起来,直接扔进垃圾桶——或许撕碎了再扔也好。最好是撕成一条一条,把那些快粘连在一起的字统统分开。但他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口腔满是干涩,准备转身回去。
“啊,阿尔敏……”
风把窗帘吹得作响,发出闷闷的鼓风机似的声音,窗户被猛地打在墙上,大雨倾盆而下。
“……是艾伦啊。”
阿尔敏站在教室门口,光线阴暗,艾伦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好像不自觉地被揪了一下。
“没有和三笠一起吗?”
艾伦摇摇头,“我让她先回去了,我想你可能……没有伞。”
“这样啊,不用了。这雨应该也很快就停了,我在教室看一会书也好。”
阿尔敏和他擦肩而过,在书桌后坐了下来,抬起头:“艾伦先回宿舍吧?不然三笠又要担心了。”
三笠,又是三笠。
艾伦无言以对,好像喉咙里被塞进一块石头。感情让他想问出心底的疑问,习惯又让他不论如何都想顺从阿尔敏的一切要求,在这拉扯之间,他倏地灵台清明。
阿尔敏怎么会忘记带伞呢。
他刚刚一下课就离开了,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是去离这一栋稍远的一个班——那里有人忘了带伞,也不会解数学题。
艾伦不用懊悔刚才只顾着看笔记内容,没来得及注意封面上的名字了,即便是他,也彻底确定了不会再有别人。
——“阿妮也不喜欢数学呢。”
天外一声雷。
像是某种印证,某种回应。
阿尔敏的身体缩了一下,看向窗外,也无不感慨,“好大声啊……”
这道雷炸得艾伦眼前一晕,头痛欲裂,慢慢才尘埃落定。
他几乎渴望闪电不偏不倚地劈中了这栋大楼,让他在天塌地陷,一切即将化为乌有时,能朝眼前面露惊恐的阿尔敏冲过去,将他扑倒在地,紧紧搂入怀中。
砖石和瓦砾,还有滂沱大雨都落在他身上,也不会让他移动分毫。
好歹还能留下这样深刻的纪念。
“艾伦?还有事吗?”
他张了张嘴,对上阿尔敏关切——至少看上去是关切的眼神。
梦中壮烈英勇的献身只是假象。
艾伦完全醒过来,知道这是一回戏弄。他并不是
敏感之人,但依然能凭着本能体味到,阿尔敏现在对他有些不满。
“……没有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顺了阿尔敏的意。
他其实认识阿妮。
甚至,他和阿妮认识的时间,比阿妮和阿尔敏认识的时间还要久。
他和阿尔敏认识的时间,也比阿妮和阿尔敏认识的时间还要久,这结果多有意思。
他们初次见面的事,说来是个乌龙。那天艾伦去酒吧买酒喝——阿尔敏不喝酒,而如果被三笠看见,他又要挨一通唠叨,因此倒是难得一个人。
点了东西坐在吧台,他本来无聊到玩自己头发,却被身边的吵嚷声吸引了注意。
“小妞,你们这里有什么推荐啊?有烧酒吗?”
典型的找茬咸湿大叔口吻。
“可以自己看酒水单。”
回答女声冷淡沉厚,艾伦抬头望去,是个扎丸子头的金发女生。从这个角度只看到一点侧脸,却让他感受到一种逼人冷意。
几个咸湿大叔显然也不满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拍了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去把你们经理叫来,要不……”
一只手伸向她白皙的大腿,结伴的人也纷纷吹起口哨,说起不干净的话来,在喧闹的酒吧,根本不会被太多人注意到。艾伦看见金发女生默默握紧了手上的酒水单,下意识开口:
“喂。”
伸出一半的手悬在空中,女生的脸也循着声音转了过来,艾伦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蓝的冰凉。
金发蓝眼,这让他短暂想到了另一个人。
在私下讨论长相问题时,104班的人公认,艾伦长开是在16岁。曾经五官精致,但脸部仍有肉感的少年,出落成了眉眼凝着霜雪一般艳丽的,令人屏息的美人。但他身上那种迫人的阴鸷感,却没人能说得清是从何时产生。在这样的威压下,三笠有时都犹豫着不敢和他讲话,唯一有不同意见的大概就是阿尔敏。
“你们也太夸张啦,”他曾经和私下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让和科尼说,“艾伦只是长大了,我们都会长大啊?”
总而言之,当艾伦板起脸来时,效果可想而知。
几个猥琐男期期艾艾,坐立难安,最后嘟哝了几句,逃也似的飞速离开了酒吧。艾伦见事情解决,耸耸肩准备继续喝酒。
“这一瓶算我请你的。”
他一愣,转过头,刚刚的金发女生站在身边,还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冰冰神情——至少他认为是这样。
“其实我要解决他们也很快,但这样我就要被解雇了,我不想被解雇,这里工资比较高。”
女生看向他:“所以还是谢谢你,我是阿妮·雷恩哈特,你下次来,我可以帮你打折。”
艾伦浑浑噩噩地走在雨中。
他有伞,但没有打,刚刚从教室门出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一阵狂风差点把他的伞吹走,这让他彻底把伞收了起来,宁愿迎接狂风暴雨的侵袭。
他终于知道阿尔敏为什么疏远他了——或者躲避,避让,远离?他无数次逃避使用如此让自己心痛的形容,但心痛最终还是迎面赶上了他。
艾伦想起阿尔敏的话。他说艾伦这么学习可不行,他说艾伦别喝酒啦,他说艾伦,三笠说的对,还是听你妈妈的话吧,别天天让她担心啦。
如果阿尔敏会更加喜爱这样一个好好学生艾伦,他自然会欢天喜地去选择成为这样一个人——至少会尝试,但阿尔敏并非如此。
阿妮之后一定被解雇了。他没来由地想到,不然她现在不会在便利店打工,也不会遇上阿尔敏。她终究还是揍了意图非礼她的猥琐大叔吗?或者只是她的工作态度并不专心。在他们相识的那天,阿妮干脆丢下了手头的工作,开了瓶酒和他聊了一个小时。
阿尔敏知道这件事吗?
曾经有一瞬,艾伦对此抱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像小时候悄悄紧握一颗柠檬味的糖果,手心都出汗了,只为了能一下将手心摊开在阿尔敏面前。
童年时期的阿尔敏面容模糊不清,唯有手上拿着的那本旧书分外清晰,“抱歉啊艾伦,我不太喜欢吃糖果。不如我们一起回家吃面包吧?”
这个结果总不算太坏。艾伦在梦里暗中松了口气,像过去一样张开尚有肉感的小手,把糖果递到阿尔敏面前。
周身寂静。他怔愣了几秒,突然像被一种极大的恐惧攫住,猛地抬起头来。
成年时的阿尔敏站在他面前,白衬衫,黑长裤。艾伦知道他这么穿着只是因为家境清寒,爷爷又是老知识分子,不可能买给他花红柳绿的时装,但依然为此心荡神驰。
然后他听见他说:“艾伦,我不喜欢吃糖果。”
艾伦把药片丢进水杯里,愣愣地盯着它瞧。
自那天之后,他一回寝室就病倒了,一觉醒来甚至仍在高烧。三笠急得不行,又是差点冲破男寝门禁来照顾他,又是赶着去通知耶格尔夫妇。让在旁陪着,好容易才把她劝服下来——先给艾伦请了病假,让他能慢慢静养,后编了个学校活动告知耶格尔夫妇,说艾伦要几天时间不能回家。
在此之间,艾伦全程都不置可否。有时候他烧得脸上两块艳丽的酡红时,依然会抬头看向宿舍门的方向,但一直都是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进来,把一摞课本或者几盒药扔在桌上。
“喂,艾伦,你也差不多一点,”有一次让终于忍不住,“别再让三笠担心了,你好歹也顾及一下她吧。”
“……啊。”艾伦看着窗外,自己都不知道喉咙里发出了什么声。
最后这个话题还是不了了之,几天后,艾伦依稀在手机上刷到传闻,说三笠做了让的女朋友。
他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间接成全了一个人,或者促成了一段什么样的感情。他全心全意,只是惦记着宿舍本该有的那一缕书卷香。
艾伦曾经想象过阿尔敏会不会回来,会什么时候回来,但结果是,不论他愿不愿意,在第三天的下午,他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高烧不退,让阿尔敏在知道之后立刻赶回宿舍,满面忧心如焚的幻想被一夕打破。他虽然也从未想象真的能实现,但多少也有些不甘心,便把请假的时间又往后延了一天——无外乎和三笠说一下的事。
但在第四天,甚至接连的周末,阿尔敏都没有回来。
星期天的下午,艾伦决定出门走走。
他换了一身便服,扎起头发,走在校园的小道上,惹得路人纷纷回顾。
阿尔敏到底在哪里呢?他已经无暇思考这个问题了,只觉心头发堵。老天啊,如果你能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
“艾伦?”
他猛地回过头,打心底感谢所有他能想到的神明。
阿尔敏站在他身后,洗得发白的衬衫,黑长裤。金发在夕阳底下,像笼着一层暖光一样。
“你病好了啊!我还想着回宿舍看看你呢。”
他天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如此诚挚。艾伦目光闪动,几天前的事被他尽数抛在脑后,几乎要哽咽起来。
“嗯……阿尔敏。”
艾伦开口:“我……”
“怎么了,阿尔敏。”
艾伦浑身一僵,像看着什么被拦腰斩断一样,看着阿妮从阿尔敏身后走出。
“啊,艾伦。”她才看见面前的艾伦,惊诧之后,道,“病好了吗?”
“他说他好了……”阿尔敏接过话头,看着她,有些轻微尴尬,“你动作好快啊。”
“也没什么大事。”
艾伦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怎么了?”
“我父亲生了个小病,麻烦阿尔敏和我一起去照顾一下。因为没有请假,便利店老板又要解雇我。”阿妮说到这里,面上虽然还是一片冷淡,但目光还是向阿尔敏投去,“阿尔敏刚刚帮我跟老板解释了,还送了我们两瓶酒做赔礼。”
我们。艾伦被这两个字扎得头脑剧痛,阿尔敏的干笑仿佛又在钉子上砸下一锤,“我也没有做什么啦……”
艾伦突然说:“你现在开始喝酒了吗?”
他看向阿尔敏的方向,虽然旋即就后悔了,将目光移开。
“……嗯。”阿尔敏。
和艾伦不同,他刚开始有些局促,但慢慢的,也许是受艾伦的神色影响,变回了日常的模样。
“现在喝一点了。”他淡淡道。
艾伦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如同有一只手从心底攀上来,掐住了他的脖颈。恍惚中他听见阿尔敏招呼了一声阿妮,他们一起背向他向前走去——阿尔敏接过了阿妮手上的啤酒。
仿若千钧的重压迫使他开口。“等等——”
艾伦上前两步,他连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第三步迈出去,差点踩到一颗小石子摔倒。“等等,阿尔敏——”
为什么总像这么远。他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几乎分不清是因为他走得太快,还是自己被蒙蔽了视线,抹了一把眼睛,追了上去。
“阿尔敏。阿尔敏!我——”
汽车鸣笛声破空而来。
他回头,余光瞥见了阿尔敏在马路对岸小小身影,和车灯里自己绿色的眼睛。
……以上当然全是假的。
艾伦坐在原地,腿钻心的痛,但由于心的状况,反而是一种麻木。肇事学生站在他身边——这人也全然没防备小道上会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吓得一动不动,半晌慌了神,竟然要直接骑着自行车离开。
“喂!”阿妮注意到这个人,见对方不应,皱起眉头。把啤酒往阿尔敏手上一塞,追上前去拦,“你停下!”
“阿妮!”
艾伦听到阿尔敏的声音,浑身一颤,立刻就要爬起来,但右腿实在疼痛,在地上一崴,又跌回地面。
“……艾伦。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和气味终于靠近了他,艾伦双手撑在地上,碎石子硌得他手心发痛,但都远比不上落在他身上的影子给他的知觉。阿尔敏在他身边蹲下,试着去扶他的肩膀,“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手被飞速抓住,阿尔敏一怔,几乎下意识就要抽出,却在看到艾伦深色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
“对不起……阿尔敏,对不起。”
艾伦握着他的手,几乎语无伦次:“我不该私自翻你的东西,不该……”他想说不该问你喝酒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说,“我不该私自翻你的东西,对不起。”
他微垂着头,双肩颤抖。阿尔敏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莫名的,让他发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和阿妮究竟有何分别?凭这个,他都不该对他太差——为什么他不能得到一点儿奖励——一点儿,私人的好意?
四周沉默着,须臾,一只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脑袋,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书卷香、阳光晒后的洗衣粉气息,幕天席地般包裹了他。
那只被握住的手抽出,反手覆在了艾伦的手上。
阿尔敏说:“嗯,没关系。”
他终于幻想成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