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当他们到了地府
03
——以下正文:
最近几日的忘川河边,奈何桥上总是人满为患,地府中人路过忘川总感到疑惑,人间虽然战争不断,却也从来没有一次性下来这么多人过,反常的现象让大家都十分不安。
阎君端坐案前闭着眼,他正在回溯前几日人间发生的事,骤然增多的往生人数也让他感到困惑。
长平,秦军大营。
主将营帐里,暮年的将军呆坐着,他的手边是空无一字的诏书,坑降的命令早已下达,帐外悄无声息,士兵们是趁着降兵酣睡之时动的手,此时此刻,他们正挖着坑,准备将二十万降卒...
03
——以下正文:
最近几日的忘川河边,奈何桥上总是人满为患,地府中人路过忘川总感到疑惑,人间虽然战争不断,却也从来没有一次性下来这么多人过,反常的现象让大家都十分不安。
阎君端坐案前闭着眼,他正在回溯前几日人间发生的事,骤然增多的往生人数也让他感到困惑。
长平,秦军大营。
主将营帐里,暮年的将军呆坐着,他的手边是空无一字的诏书,坑降的命令早已下达,帐外悄无声息,士兵们是趁着降兵酣睡之时动的手,此时此刻,他们正挖着坑,准备将二十万降卒和战场上的尸体埋下。
阎君身形突然出现,看到正在挖坑的秦兵和附近数不胜数的尸体,他四处走了走,人间的人看不到他,他可以随意走动。
这样大规模的厮杀,想来战败的赵国早已无力回天,只是不知秦王是会顺势灭赵还是……
目光移向主将营帐,这样的杀伐果断,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鄢郢之战。
他身影一闪,进入营帐,果不其然看到一张苍老了不少的熟悉面庞,只是不同于他第一次见白起时那人脸上的淡然,此刻将军的脸上添了风霜,神色也恍惚。
他又向前凑了凑,走近了看到那人手边的空诏,他挑了挑眉,秦王这几年……长进不少啊?不过……他不是嚷嚷着若是女子定要嫁给白起吗?爱得那么热烈,还能这么狠心?人的情感果然是复杂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打算离开,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凑到白起面前,又仔细瞧了瞧,良久,他笑出声,撕开裂缝离开,空中飘荡着没人听得到的声音。
白将军,我们地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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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驷又往阎君府邸跑了一趟,张仪对地府骤然增多的往生之人关心不已,可那些魂体没有意识,问不出什么话,那些个鬼差更是跟木头似的,他于是被张仪推来问阎君。
嬴驷很不爽,被自家相国推出家门什么的太丢人了,他才不会承认,他是因为实在看不惯阎君脸上的假笑才不愿意来的,这种不满在看到并肩的公父和商君便更不满了。
秦国尚黑,卫鞅则好穿白衣,嬴渠梁在人间时曾送过他一件黑披风,他生前没穿过,死后倒是带到了地府,日日穿着。
嬴驷看着自己面前牵着手穿着一样的披风走来的两人,心里的不爽快要爆炸,但是面前的是他公父,他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公父!商君!”三道声音响起。
张仪觉得嬴驷一个人什么都问不到,便请了嬴疾一起,这么一来,自然也带上了嬴华。
身边人成双成对,就自己落单,嬴驷脸上的笑逐渐狰狞,他已经想好回去怎么“收拾”他的相国了。
“驷儿?你们来找阎君?”
“回公父,张子好奇忘川往生之人突增的原因,儿子来问问阎君。”
“不用去了,我和商君也是为此事而来,白起将军,杀了他赵国四十万人。”嬴渠梁的表情神采飞扬。
“白起!白起又杀了他赵国四十万人?不愧是我魏冉的兄弟!”被姐姐打发来打听消息的魏冉自动凑了上来。
“什么不愧是你魏冉的兄弟?人白起打的仗和你有什么关系?”嬴华不满。
“怎么和我没关系了,兄弟之间不分你我。”
“得了你,吃你的烤羊腿去吧。”
“华弟,说话别那么冲。”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嬴疾赶忙劝架。
“哥!”
“回去我给你烤肉吃。”
“好!哥!”天神嬴华就是这么好哄。
“好了,大家回各自府上吧,阎君还有事,大家都别打扰他了。”
白起杀神的名声逐渐传播开,不仅在人间,亦在地府。
人间的六国之人闻风丧胆,秦人暗自庆幸如此残暴的将军打的不是他们,白起之名可止小儿苦啼,时人谓之人屠。
本以为秦国会一举攻入邯郸,吞并赵国,其余五国都打算好联合攻秦了,秦王却一个诏命把秦军撤回了咸阳。
赵国,有了恢复的机会。
消息传至地府,嬴驷等人认为此举并无不妥,秦虽强大,却还不到一统天下的时候,如若吞并赵国,必会迎来其余五国的攻击。
他们夸赞着嬴稷,而带来消息的阎君,脸上笑意深了几分。
——————————————————
白起下来时,脖颈上一道血痕,全身萦绕着黑雾,阎君将人带到了魏冉面前,魏冉以为他兄弟是死在战场上,抱着他兄弟哭了半天后,又问起阎君白起身上的黑雾。
白起闻言也看向阎君,他话不多,来了地府后也没问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人,杀气外露。
“这黑雾应当是煞气,生前杀人过多的话死后便会形成,只是白将军身上的格外严重,我也不知会不会对白将军有什么影响,将军见谅,我并未见过这种情况。”说完,向白起抱歉地笑了笑。
“无碍,白起不在意这些。”
白起对面前这个自称阎君的人印象极好,白将军这个称呼,好久没听到了,大家总叫他武安君,后来被贬为士伍后,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总直呼他全名。
百姓唤他战神,六国之人叫他人屠,可他只想当个将军的。
若不是……他闭了闭眼,没什么好怨的,看向阎君,“不知白起该住在何处?”
前尘往事便让他过去吧,王上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慌乱回国的十九岁少年了,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王,白起也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
只是那一声声白大哥仍回荡耳畔,午夜梦回时的温情也让人无法忘却。
:婉君人设大概就一句话“善为战者不怒”我过度解读一下老子的话,把不怒理解为不情绪激动,
由于剧情原因稷鹅下来得到4了,阎君和婉君互动会比较多,and他切开黑(阎君:我不是要挖墙脚)
开的定时发布,别问我为什么是00:02
(点下集看稷鹅火葬场)
【昭白】经过n次循环后寡人和武安君he了(下)
如题,电视剧开端给我的灵感,走剧向,删掉剧里嬴稷和白起的bg感情线
顿在原地,嬴稷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第一反应是“不行,寡人要重来,”嬴稷刚一抬脚,就想到白起也有了循环的记忆,重来个鸟啊!
“寡,寡人...”嬴稷的脸通红,眼睛都不敢看着白起的脸,“如果寡人说是醉酒后意识不清,你会信吗?”
声音越来越小,嬴稷莫名觉得自己很像占了大姑娘便宜又不想负责任的负心汉,反之,白起的神情倒是十分坦荡,“臣信。”
“啊?”嬴稷抬头,瞪大了眼睛,而白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毕竟臣之前不相信王上,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嬴稷尴尬不已,干笑了两声,想办法转移话题,“那我们就...坐下谈谈?”
“诺...
如题,电视剧开端给我的灵感,走剧向,删掉剧里嬴稷和白起的bg感情线
顿在原地,嬴稷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第一反应是“不行,寡人要重来,”嬴稷刚一抬脚,就想到白起也有了循环的记忆,重来个鸟啊!
“寡,寡人...”嬴稷的脸通红,眼睛都不敢看着白起的脸,“如果寡人说是醉酒后意识不清,你会信吗?”
声音越来越小,嬴稷莫名觉得自己很像占了大姑娘便宜又不想负责任的负心汉,反之,白起的神情倒是十分坦荡,“臣信。”
“啊?”嬴稷抬头,瞪大了眼睛,而白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毕竟臣之前不相信王上,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嬴稷尴尬不已,干笑了两声,想办法转移话题,“那我们就...坐下谈谈?”
“诺。”白起应声,两人坐下后,有婢女上前为其斟茶后又悄声退下,此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片刻,还是白起先开了口,“臣在书房发现了一物。”
他在袖中掏出一个竹简,递给嬴稷,而嬴稷展开,读出了上面的文字:“夫循环之奇,多用人困于一时,重同一日,解周要,以一心同德,二人同得解其要。”
“此物是在臣的书房突然出现,”白起继续说道,而嬴稷合上了竹简,思忖片刻,“循环...这一词寡人从未听闻过。”
“按照上面所写,寡人将你拉入循环,已经做到了破解的第一步。”
“那下一步,”嬴稷转头,而白起心领神会,“需要臣和王上共同完成。”
街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呼叫声不绝于耳,咸阳城是秦国最繁华的地带,从各国往来的商贾也极多。
“行行好吧,我家孩子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一个妇人拿着破碗跪地乞讨,而在街边处处可见乞丐与流浪的百姓。
白起忽然顿住脚步,而嬴稷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去,也是一怔。他极少出宫,就算出行也是车马仪仗俱全,浩浩荡荡,他不曾看见过这些难民。
嬴稷一模身上,未曾带什么银钱,只掏出来腰间挂着的玉佩,他望向白起,而白起温声道,“王上莫要担心,臣身上还有一些铜钱。”
白起将钱袋放在妇人的碗上,“多谢恩公!”妇人感激涕零,而嬴稷也欲将玉佩给予妇人,谁知,妇人神情惶恐,不肯拿下玉佩,连连磕头,见嬴稷神情莫名,白起解释道:“玉佩是王公贵族才能佩戴之物,即便给了她,也花不出去,反而会惹起祸端,有性命之忧。”
傍晚时分,晚霞遍布天空,而嬴稷眉头紧锁,全然没了赏景的心情。
“白大哥,寡人从前认为,东出之策,于国于百姓,都是幸事,而今日所见,”他望向白起,白起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在街上乞讨的,都是秦国百姓。”
“不错,”嬴稷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杯子,“东出之策,于王室贵族却是好事,以及那些军功得爵的士兵,但却牺牲了百姓。”他正色道,“其实寡人一直都明白,但亲眼目睹仍是触目惊心。”
“王上能够察民生之疾苦,是谓好事,”白起脸上有了笑意,“臣带兵多年,亦明白连年征战下百姓的疾苦,但如今...”
“寡人明白了。”嬴稷忽然说道,“循环之于寡人,是能够即使在同一日,却能见到平日不能见之景像。”他握住白起的手,眼神晶亮,“寡人既能解你性命之困,亦能一察秦国之弊病,这就是解循环的关键。”
不知道怎么写到这个情节了,下一章应该能完结吧...(望天)
本章那段文言文是我用百度翻译弄的,本人文化有限,大家凑合看吧😂
求一下评论💞
【昭白】此情可待成追忆(he结局)
总之,让我们来感谢一下来自作者亲妈魏澜的助攻🎉
九.人生自是有情痴
寒月沉沉,珠帘遮住了窗外梧桐的影子。
咸阳宫内
嬴稷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你在说什么?”
“我说,”魏澜平心静气的又重复了一遍,“王上,你想改变这结局吗?”
嬴稷愣愣的盯着她,虽然他早就觉得魏澜和平常女子不太一样,但听到她再一次要求见自己,还是不免感到意外。
“难道你能让死人复生?”嬴稷感觉自己的耐心出奇的好,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听魏澜发疯,虽然她的表情很平静。
魏澜叹了一口气,接着,从桌上的一堆东西中举起一物,“您还记得这孔明灯吗?”
“孔明灯是何物?”嬴稷看着她手里用白纸所糊的灯笼,“寡人从未听闻过。”...
总之,让我们来感谢一下来自作者亲妈魏澜的助攻🎉
九.人生自是有情痴
寒月沉沉,珠帘遮住了窗外梧桐的影子。
咸阳宫内
嬴稷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你在说什么?”
“我说,”魏澜平心静气的又重复了一遍,“王上,你想改变这结局吗?”
嬴稷愣愣的盯着她,虽然他早就觉得魏澜和平常女子不太一样,但听到她再一次要求见自己,还是不免感到意外。
“难道你能让死人复生?”嬴稷感觉自己的耐心出奇的好,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听魏澜发疯,虽然她的表情很平静。
魏澜叹了一口气,接着,从桌上的一堆东西中举起一物,“您还记得这孔明灯吗?”
“孔明灯是何物?”嬴稷看着她手里用白纸所糊的灯笼,“寡人从未听闻过。”
“那是因为我已经修复了bug,”魏澜说道,“还有这个,”她推给嬴稷,“话本,这本来应该是宋代才会出现的,但这是我写的第一本书,当时我还很小,根本不懂历史。”
“书?”嬴稷翻开话本,“这难道是宣纸?”他反问,而魏澜眼睛一亮,“看来你还记得一些,可能这就是身为主角的特权吧。”
经过一晚上的解释,嬴稷艰难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寡人是你写出来的,”他看着魏澜,“那你为什么不给寡人写个好点的结局?”
“呃,”魏澜一时无言,可能当时我是be爱好者吧,她在心里想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再给您一次选择的机会,您是否还会这么做?”
沉默在蔓延,而嬴稷想起了太后曾对他说过的“为王者不可有被别人牵制的短处,”他的手微微攥紧,却又恍惚中看到了王剑上的鲜血。
“寡人愿意,”他抬起头,看着魏澜,“寡人也想改变他的结局。”
再一次睁开眼,嬴稷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年轻了很多。
“武安君可曾来过?”他问身边的侍从,而得到的回答是,“武安君刚被加封,此时,正在太后宫里等候赏赐。”
依稀记得白起加封后,太后的确说要大大奖赏他,嬴稷回神,匆匆迈步去了静泉宫。
芈太后在座前,看着白起很是高兴,“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白起并无所求,更何况臣已被加封,”白起抱拳,这时,听到一声“秦王到—”嬴稷大步入内,“娘,不如武安君的赏赐就有寡人亲自拟定如何?”
“这样也好,”芈太后笑着说,“白起,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微风拂过,吹起了湖中点点涟漪,这正是后来兰池的前身,此时就足以看出其景色秀丽。
“白大哥,寡人...”嬴稷刚要挽留,却见白起错开了他的眼神,“若王上并无他事,请容白起先行告退。”
白起走的极快,嬴稷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难道白大哥也有记忆?他忽然深感不妙。
武安君府
嬴稷迈步入内,“这几天他都在躲着寡人,”嬴稷郁闷的想着,“寡人就在你家等着,看你还能躲哪去?”
在庭院内,看到白起和魏澜相对而坐,魏澜用茶勺舀起两杯,其中一个推给白起,白起朝她笑了笑。
“看来寡人来的不是时候,”嬴稷酸溜溜的说,而座上的两人也朝他看去。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魏澜努力憋住了笑,这个台词真是似曾相识,她想着,“正好有三个杯子,王上不若一同?”
嬴稷在白起身旁坐下了,而白起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移了移,拉开了距离,嬴稷感到更加不悦了,而魏澜看着两人,“看来我写的两个男主还挺般配的,”她在心里美滋滋的想,“既然两位都在场,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就要走了。”
“以及,两位都有上一个周目的记忆,”嬴稷听到,瞪大了眼睛,“你这不是在坑寡人吗?”他的眼神控诉魏澜,而魏澜回避了他的眼神,继续说,“但我已经用所有积分去换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仅此一次,请二位珍惜。”
“多谢姑娘,”白起微微一笑,“不客气,”魏澜说道,“再见,”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王上加油,就看你的了,”最后留下了这句话,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上究竟想要臣如何,”白起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堵在了咸阳宫,“快宵禁了,若臣再不出宫...”
“那就留下来,”嬴稷打断了他的话,“白起,”他认真的看着他,“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了寡人的意思。”
白起偏开头,直接告诉他,再说下去,就会有不可挽回的事发生,“王上既然早就已经做出选择,又何必...”
忽然,他被禁锢的动弹不得,一个激烈而缠绵吻落了下来,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扑面而来的是嬴稷身上带着微苦的沉香气息,“你可以拒绝,但寡人会说一千次,一万次,”
“寡人心悦你,”嬴稷的眼神晶亮,带着狡黠的笑意,“你总有答应的那一天。”
这篇文在这里就大结局了,谢谢大家的支持,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底下留言(≧▽≦)
【昭白】经过n次循环后寡人和武安君he了(中)
如题,电视剧开端给我的灵感,走剧向,删掉剧里嬴稷和白起的bg感情线
听到这话,白起足足反应了一刻钟,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王上此言何意?”
嬴稷索性把这几次经历的事情简单的复述给了白起,他有点心虚的语焉不详略过了赐死部分的内容,但看白起的神情,基本上也已经猜到了。
“那王上如何确定这是确切发生的事,不是梦境抑或是太过疲倦而产生的...?”白起委婉的说,他心中想着,怕不是王上得了什么癔症...但是现在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嬴稷愣住了,这几次他都在怀疑和震惊中度过,第三次见到白起也是光顾着跟他套话,真没有想过怎么证明...他望了眼天空,不确定的道:“再过一刻钟,应当有一只大雁飞过?”...
如题,电视剧开端给我的灵感,走剧向,删掉剧里嬴稷和白起的bg感情线
听到这话,白起足足反应了一刻钟,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王上此言何意?”
嬴稷索性把这几次经历的事情简单的复述给了白起,他有点心虚的语焉不详略过了赐死部分的内容,但看白起的神情,基本上也已经猜到了。
“那王上如何确定这是确切发生的事,不是梦境抑或是太过疲倦而产生的...?”白起委婉的说,他心中想着,怕不是王上得了什么癔症...但是现在还是顺着他比较好。
嬴稷愣住了,这几次他都在怀疑和震惊中度过,第三次见到白起也是光顾着跟他套话,真没有想过怎么证明...他望了眼天空,不确定的道:“再过一刻钟,应当有一只大雁飞过?”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别说大雁了,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嬴稷感到愈发坐立不安,而白起欲言又止,还是说道:“王上还是回宫去看看医官,兴许开错了什么药才会...”
夜晚
嬴稷翻过一篇竹简,又把它扔到一旁,“再拿一些书来。”他吩咐侍从,而侍从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堆积如山的竹简,应了声“是,”边退下边想道:王上今日当真好学,都读了这么多书了。
“啪,”的一声,嬴稷烦躁不已,“白起现在八成觉得寡人脑子有疾,”他越想越郁闷,“可是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明日都会一切如常,又怎么能证明寡人所言为真呢?”
第五次循环
“臣范睢有本启奏,”范睢上前,“武安君已数次不遵王命,不肯出兵伐赵,实乃僭越,臣在此恳请王上处置武安君...”
嬴稷在王座上听着,这是早朝一开始的范睢的奏本,也就是说,下一次应该就是早朝之前了,他在心里想着,会不会等提前到昨日时,就会解除呢?
武安君府
白起已经打点好下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王上,”他刚要上马车,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身影,“可王上此刻不应当在朝会之中...”白起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错,起码不用在那个破亭子里找白大哥了,嬴稷颇为愉悦的想着,“寡人此次特地来找你,不如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从第五次一直到第十四次,嬴稷和白起几乎把下棋、品茗、微服出行等玩了一个遍,虽然只是在嬴稷记忆里是这样的。
夜晚
又倒了一杯酒,嬴稷一饮而尽,他随意的靠在榻上,“寡人现在倒是能感到其中的乐趣了。”
“臣竟不知王上喜爱饮酒,”白起误会了他的意思,而嬴稷笑着摇摇头,“可惜我们都从如今朝局说到穆公时候了,实在没什么可以谈的了。”
“白起,这是第十五次了,寡人要怎么做才能将你拉入局中?”嬴稷忽然起身,眼神晶亮的看着白起,而白起一顿,“王上是说...可那不是一场梦吗?”毕竟怎么会有人重复的过同一天。
“不是,这不是梦。”嬴稷笃定的重复着,白起好笑的看着他,“那王上要如何证明自己所言为真?”
“只要寡人...做一件令你终身难忘的事,不就可以了,”嬴稷狡黠的笑了,“就看你第二天会不会记得了。”
说罢,他俯身下去,吻住了白起,带着酒液一同滑入入喉中,白起未曾想过他的动作,一时不防,竟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第十六次循环
“寡人昨日都做了些什么?”嬴稷懊恼的拄着头,时间一直提早到自己醒来那一刻就不再动了,而侍女如往常一样的服侍他穿衣上朝。
从“是酒的问题,不是寡人的错,”到“难道寡人就没有渴望过...”中反复纠结,嬴稷心不在焉的上完了早朝,任凭群臣如何激愤的说要处置武安君,都一律敷衍了事,而在下朝时,蒙骜感激的对他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王上垂怜武安君!”把他整的莫名其妙。
骑马行至杜邮亭,嬴稷在心里说服自己再不去见白起,他就走了,而且反正他也不记得,想到这里,他放松一笑,却见亭内空无一人。
“难道他已经走了?”嬴稷又来回找了几圈,没有人影,鬼使神差的,他又返回武安君府,迈步入内,却见白起坐在榻上,怔怔出神,看到他后,脸不自觉的红了。
嬴稷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见白起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静静的看了他片刻,开口:“王上不打算解释昨日的所作所为?”
【昭白】此情可待成追忆(be结局)
本文又名“穿越到自己写的昭白虐文怎么破,急!”
整个活,一周目的be结局达成,下一篇是he结局
八.只是当时已惘然
收拾好所带衣物,因为此行是星夜披装,秘密挂帅,因而白起只是简单的带了几个包裹。
“你要走了?”魏澜探头,而白起早就摸清楚,她往往是白日休息,而晚上经常彻夜不眠,因而这个点看到她也并不意外,“不错。”白起微微点头。
魏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想给你个最后的忠告。”
看到她神情严肃,白起也不由得顿足,“姑娘请讲。”
“有些人就像烈焰,光耀夺目,固然吸引人追随,但离得越近,就越会被灼伤,王上即是如此。”魏澜轻声说,而白起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姑娘与王上应只见过寥寥几面,...
本文又名“穿越到自己写的昭白虐文怎么破,急!”
整个活,一周目的be结局达成,下一篇是he结局
八.只是当时已惘然
收拾好所带衣物,因为此行是星夜披装,秘密挂帅,因而白起只是简单的带了几个包裹。
“你要走了?”魏澜探头,而白起早就摸清楚,她往往是白日休息,而晚上经常彻夜不眠,因而这个点看到她也并不意外,“不错。”白起微微点头。
魏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想给你个最后的忠告。”
看到她神情严肃,白起也不由得顿足,“姑娘请讲。”
“有些人就像烈焰,光耀夺目,固然吸引人追随,但离得越近,就越会被灼伤,王上即是如此。”魏澜轻声说,而白起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姑娘与王上应只见过寥寥几面,为何显得如此了解他?”
废话,我自己写的男主角,我能不知道吗?魏澜在心中愎悱,某种意义上,我还算他亲妈呢。
“算了,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在你。”魏澜合上门,不由得笑自己,都说了是虐文,怎么可能听劝远离男主呢?
幽微的烛光下,一个飞蛾奔着那微光而来,飞舞着翅膀,去拥抱最后的光明。
一纸空诏,武安君背负了杀降的罪名。
嬴稷看着奏章,上面写满了弹劾武安君的文字,自从白起一再违背王命,不肯攻赵,而朝中对他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墨笔一滞,嬴稷终究是写下了贬斥的命令。
待侍者领命,悄然退下后,嬴稷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寡人不想这样,也许...他若和白起敞开心扉,说不定一切还可以挽回呢?”他越是这么想,越是感觉五脏六腑似乎有火焰在灼烧,有什么力量在隐隐压制着他,他费力的起身,走到门前,却还是脱力昏了过去。
“今日此酒,是为武安君送行。”嬴稷屏退下人,亲自为白起斟上一杯。
“多谢王上。”白起接过,一饮而尽。
两个人默契的不再谈与赵国的军事,因为每次说到这里都会不欢而散,嬴稷摩挲酒杯,“不知武安君准备去往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白起微微一笑,倒是有了几分年少时的意气,“白起只想在山野幽居,了此残生。”
“也好。”嬴稷说道,而心中却有一种渴望,他希望白起留下来,但无数次的事实告诉他,也许远离他,白起才能平安。
“天色不早,寡人也该走了,保重。”嬴稷起身,忽然在腰间掉了一个东西,他和白起俯身一同想捡,却又忽然顿住。
这是年少时白起曾送给他的一个匕首,上面的花纹是白起亲手所刻。
终究是白起捡起来,递给了他,嬴稷只觉得掌心发烫,他匆忙迈步离去,回避了白起看向他的眼神。
“禀王上,武安君已领命自裁。”嬴稷看着王剑,又看侍从吞吞吐吐,不由心烦,“你还有何事?”
“是武安君的夫人想要求见王上,王上可要...?”
“让她进来吧。”嬴稷说道,他早就准备好去承担她的怒火,毕竟是他对不起在先。
魏澜俯身一拜,“参加王上。”她的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怒意,而嬴稷有些意外,抬眼看她。
“我此来时还有一些东西想要交给王上,”魏澜让侍女呈上,“我想这些东西还是交给王上最为合适。”
她说完就退下了,而嬴稷掀开了上面遮的布,一时怔住。
里面全都是昔日他送予白起的,皆齐齐整整的摆在那里,有玉佩,兵书,甚至两人往来的信件。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如今,已再也不能去证实了。
我保证下一章一定会大大发糖,这章太虐了...
如月
关于《我一失眠就爱整理文档》
旧文,就,假设起哥在杜邮是掩人耳目的假死……(纯瞎扯,看个乐呵,别较真),是糖,夕阳红爱情故事
建议搭配bgm:白无瑕版《空山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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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范成大《车遥遥篇》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
关于《我一失眠就爱整理文档》
旧文,就,假设起哥在杜邮是掩人耳目的假死……(纯瞎扯,看个乐呵,别较真),是糖,夕阳红爱情故事
建议搭配bgm:白无瑕版《空山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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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范成大《车遥遥篇》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
六十来岁的秦相在自家王上的话音里几欲伏地请罪。将军折死于流言,如今秦王所讲的每一句话,于范睢而言皆是警钟。
散朝时天色将明,范睢心中惴惴,亦步亦趋地随着秦王整座咸阳宫巡了一遍,当中几次想寻个由头开口,皆在秦王的冷眼中作罢,最终是秦王先住了脚,朝他一挥手:“不干丞相的事,丞相且回吧”
及至退出宫门,那句“不干丞相的事”犹悬在耳畔,搅的秦相心里泛酸。自始至终,秦王之悲喜都只系于一人之身——这是那人死后范睢自秦王言行中参悟出的道理。那人生前他尚有心力去争权,那人死后他便日渐看清了,无论生死,在秦王眼里,他从来不如他
看清这一点,更觉心惊
别后两载,秦王提再度提起那人时并无多少悲喜。他只端坐于高台之上,只叹息,只是看似平静地道破一个事实:
武安君死矣
范睢出宫不过半个时辰,才回府用过早饭,就见有使者策马自宫城方向而来,直直冲进相府向他禀报:“王上不见了”
“不见了”范睢愣在当场:“好端端一个人,如何能不见了?”
丢了王的咸阳城乱作一团,禁军都拥在宫里寻人,倒无人注意崤山上多出了两个布衣猎户
“早朝时我同范叔讲了几句闲话,你想不想听?”
赢稷被山间的杂草绊着,大觉脚力不胜从前。两年前他尚能与前面的人比肩登山,现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在他身前渐行渐远,再不拿话绊住,只怕连个背影都看不见了。
无奈人家来了脾气,闻言步速丝毫未减,老秦王被晾的无法,只得挤出笑脸又唤道:“白大哥”
一声之后满意地看着白起驻足,在原地等了片刻,回身将左手递了过去。赢稷快步上前握住,两人慢悠悠走在山道上,恰似少年时携手同游。只是岁月待他的将军格外宽宥,明明是上了年纪的人,行动起来风姿却更胜当年。白起无意接话,一手牵了人,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短剑向前一掷,正中不远处一只野兔
“若论及察言观色,白大哥当真不如丞相”
赢稷觑着他的脸色,一时兴起想逗弄他,话一出口却惊觉不妥,饶是试探也太过了。下一刻果然感觉手中一空,白起的脸色彻底冷了,撇开他,自顾自去拾那只不知死活的兔子。
赢稷觍着脸跟过去,恰逢白起抬手拔出插在兔子脑袋上的剑,剑尖向后一挥,将带出的鲜血全甩在身后那混蛋的衣摆上
被污了衣裳的人也不恼,绕至他身前,讪讪一笑。白起将剑扔在他脚边,面无表情地答:“说的对,我一介山野莽夫,见识短浅,自是事事都比不得你的丞相”
“哪儿的话”为王的弯腰拾了剑,好歹是将话圆了回去:“他那是侍君的本事,你不用比”
穰候昔日曾言,白起这小子不做庖厨可惜了
烤兔肉入口,赢稷由衷地敬佩自家舅公的识人之明。白起将一整只兔子推在他面前,自己坐在他对面,支着下巴来看他狼吞虎咽,随口问:“喝酒不喝?”
“喝……”
赢稷在吞咽之余抬头,正撞见将军的眼睛,笑意全汪在眼底。微风拂乱春水,直教人倒吸一口凉气,嘴里的肉立时便噎在了喉头,进退两难。
老秦王直愣愣盯了一刻,低头掩面狂咳
白起便起身去给他顺气:“急什么,又没人同抢你”
温柔刀,赢稷想,刀刀催人性命
夜间秦王吃饱喝足,倚在草屋的矮榻上犯懒。白起怕他积食,在庭前支了张小桌,强拉他起来赏月。赢稷吃饭时贪嘴多喝了几杯,被夜风一吹便有些晕了,借着酒劲儿扣住白起的手,也不去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知道自己很想和他说说话,便作闲谈状:“我在军中提拔了个新人,毛头小子,叫赢摎”
“姓赢?”白起眉头一皱,余光瞥见桌上还剩着半壶酒,远不够让这人喝醉的量
“赐姓赢”赢稷索性将半个身子全靠过去,月色柔柔地笼住地上一双人影。良久,白起才听见他低声道:“我倒觉得他像你”
“像武安君”
曾经的秦将目光一闪,沉静地纠正
赢稷便笑了,手指搭在他膝头,轻轻敲了敲
“是寡人糊涂了”他说:“本想今日带来叫你指点指点,又怕吓着他”
一地碎银忽然间结成了冰
是要吓着的,白起想,亡者复生,任谁听来都是这天下最无稽之事
为将者,使民有所依,军士有所养,内外皆有所倚,是为武安君
武安君早做了杜邮的一缕亡魂了。白起再回想起那一日,只觉万事模糊,唯记得自己被从杜邮召回,秘密带至秦王面前时,手中犹攥着一卷用做遗书的信:
“臣秦武安君白起,侍君五十载,恒秉忠君之心未移,终君负我,然为秦国计,我亦别无悔怨”
做了五十载秦王的人就在他眼前呕出了一口血——赢稷方才转醒,发疯一般扑过去,两手化为蛇痴缠住他的衣领:“好一个别无悔怨!白起,白起,我几时能做得剑鞘?”
掐头去尾的一句话,白起听懂了
是年少时的一句许诺,将军为剑,君王便是执剑的手。,五十载倐忽过,秦王要杀了武安君,赢稷要做白起的剑鞘
重剑藏锋,将军褪甲卸剑,遂了秦王的愿,武安君死了,忠君之心,爱人之心,白起穷极一生都未分清。
说不清甘心与否,当他脱了战甲全了性命,偶然再触及旧景——也就是年初站在山间,目送着新人领军出战时,心间便添了一笔化不开的冷
江山代有人才出,于江山而言总是件幸事
只是……
赋闲后嬴稷曾送过他一只剪了羽的鹰,并一个精致的鸟笼,白起小心地伺候过几日,那鹰最终还是死了,死于绝食
宁死不肯食笼中之粟
这件事他没告诉嬴稷,就像他没有告诉他,当日自己独立于高岗之上,忽觉无趣,回首旧岁平生,一时竟不知此生为何人而战,为何君之臣
嬴稷倒是很欢喜,得空便瞒着众人往他的住处跑,与他饮酒登山,一声“大哥”叫的心安理得
他要武安君赴死
又要白起活下去
“白大哥当真不想知道我今日同范睢说了什么?”
说话的人闭上眼睛,右手探在白起的中衣里,有意无意地揉搓。白起隐约看见了点火星儿,唯恐下一刻引火上身,忙隔着衣裳捉住了那只极不安分的手,嘴上应承道:“说了什么?”
“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叛,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
赢稷翻身换了个姿势,手便从他衣服里抽离,地上的影子动了动,复又静下来:“寡人问他该怎么办,一把年纪的人了,吓得跟什么似的。”
白起忽然觉得极没意思起来。依着赢稷的性子,想要什么从来不会直言,就如他当日执意要将他夺爵流放,却又对旁人一口一个“武安君”。今日也一样,平明策马而来,分明是为攻魏之事讨主意来的,却偏要一再地拿话激他,专等自己勘破他的心思,将他所求之物双手奉上,再装作漫不经心地来一句:“既如此,寡人便收下了”
真真是帝王心术,也不知是做与谁看的
退一步讲,或是因为折杀了武安君,他心中有愧?
白起这样想着,低头去看赢稷,发现方才还与他絮叨的秦王正窝在他怀里睡的毫无防备,月光撒在他脸上,将他的呼吸揉的绵长如孩童。白起怔怔地看了半晌,长叹一声,轻手轻脚地起身抱他回屋
也罢,天上月,心上人,尽在眼前了,自己还能再计较些什么呢?
范睢觉得自己要疯
消失了一天一夜的秦王携赢摎赴相逢府寻他时,堂堂秦相正愁的恨不得在院中撞柱自戕。秦王倒没给他撞柱的机会,将他从柱子旁边扯进了书房,掩上门,从自己怀中摸出两张图来——是两张战场的布防图,绘图之人心思缜密,攻守间布置的滴水不漏,但范睢越看越觉得这像极了某位故人的手笔
当真是疯魔了,范丞相抚着胸口自我安慰,死者如何能复生呢?
别说范睢,连赢稷初见这两张图时愣了好一阵——两张绢帛被人妥帖地夹在了他的中衣与外袍之间,若非他回宫更衣还真难以察觉。但他分明记得,昨夜自己的话只说了一半,那人今早送他上官道时也未多言,天知道这东西是何时塞进来的。
两张图惹的秦王凭栏感慨,恍惚间又回到了少年时,他刚践祚,于城楼上极目远眺,见一人佩长剑,策白马,携将信自远处飞奔而来,身后是帝国的万里锦绣
“武安君呐……”
———————
月暂晦,星长明
留明日可待,三五共盈盈
怎么说呢,他们之间,似乎哪种走向都会留有遗憾…
这篇大概也写于一七年年底,只记得当时爱在自习课瞎想,想到如果武安君不是武安君,只是秦王的金丝雀会怎么样(起哥对不起!),然后当场就落笔了
之前发过又删了,今天看到了又想放出来(常规操作,各位见谅,但愿我一觉睡醒别再把它删了吧……)
这几天四处流窜,很闲,但就是写不出东西来,烦。在考虑要不要把《隔岸》填一下……
【昭白/一种if】沁·柒
唔,充作一个贺岁!
今日去和姐姐看电影去啦
@shine-铃音 @庆宣 @Leone.G @蓝雨的夏至 @本命小破德
奇怪的新写法练习。
仲儿会好好的,我发四。仲儿这么可爱,才不会欺负仲儿捏。
自秦王离去之后,府邸彻底空荡下来,连同那一樽未尽的酒一起,在寒风里冰冷。
他倏忽便起了杀心。
暗流汹涌,将要掀翻沉闷的冬日。可只是在瞬息之间,那些初露端倪的波流便被按捺下,他的面色依然平静,只像是寻常话别,装作不明白秦王话音中直白恍若平铺直......
唔,充作一个贺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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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新写法练习。
仲儿会好好的,我发四。仲儿这么可爱,才不会欺负仲儿捏。
自秦王离去之后,府邸彻底空荡下来,连同那一樽未尽的酒一起,在寒风里冰冷。
他倏忽便起了杀心。
暗流汹涌,将要掀翻沉闷的冬日。可只是在瞬息之间,那些初露端倪的波流便被按捺下,他的面色依然平静,只像是寻常话别,装作不明白秦王话音中直白恍若平铺直叙的暗意。
将军起的杀心,比那一颗王心里酝酿的杀意更早。
就像他杀人。仅仅是杀人。
于是,也更狠厉。
寒风朔朔里着实不适合久坐,而他也已经在毫无避风的亭台里等了很久。将军起身时踉跄一步,身体不自然地倾斜歪倒,就要装在案台上。青铜酒樽不动如山,只是凉透了的酒晃了晃。
白起嗤笑一声。不知道在笑衰老还是在笑冬风。
白仲先前就一直呆在檐下的阴影里,中门边。他更多随了父亲的样貌,习武但还未见血的少年郎生得俊俏而俊朗,更像是将养仔细的公子,而非少将军。
秦王没有看见他。白仲也不愿秦王看见他。而他的技艺悉数习自父亲,——而白起想来便是各中极好的。而秦王走了,他便从阴影里闪身出来,快走几步,在白起真的撞上案台前,稳稳当当地扶住了自己父亲。
白起由着幼子扶着他,像一对真正的父子,伫立在庭院中,遥遥地往秦王离开的方向望了几眼。秦王或许没有在意,但父子心里清楚,有人在那里。
回转的檐廊下没有出现人影。于是白起觉得自己讨了一个没趣,垂下眼,转过身,回屋里去了。白仲依然在他身边,目光停留在父亲身上,一眼也未分给另一处。
“信,寄出了罢?”
白起状若无意地提起,进了书房。屋里燃着炭,想来也是白仲的细心,炭盆摆在席下,是大价钱的好炭,没有烟尘,也少干枯的炭味。一室馨暖。
少年人,还压盖不住心里的情绪,方才一直低着头,也是不想让父亲察觉自己的不满,他怕一抬头,自己的目光就会忍不住落到那个老匹夫身上,而他丝毫不想再见到他。白仲神色之间还带着愤懑,对视上父亲依然平和的目光,却是长呼一口浊气。
“三天前便已寄出了。现在算来,应该已经到王将军手中了。”
“可父亲——”他急切起身,半离开座位,哪怕刚坐下不久,神情里重新凝聚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困惑。他不明白。父亲拒绝了领兵,却又往邯郸前线寄出了信函,在他添灯点燃的烛火下写下那些应对之法。
白起仅仅抬眼,幼子的呼号便戛然而止。
他顺着父亲的目光转头看去,他的母亲,那个离开他们又重新返回的赵人,站在书房门口,穿着一身普通的秦人衣裳,手中端着木制的托盘。像当年奉药一样,乖顺地端着两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水。空气里带着一点点甜味儿。
“我煮了些甜汤,天冷,暖暖身吧。”
赵蔓温和地上前,将木盘放下,端出那两碗汤水来。她的手艺这些年来自然是好的,只是碗盏摆在桌案上,父子俩没有一个人动手去端。
气氛有些让人不安。她搓了搓手,收拢了托盘意欲退出。
可白起叫住了她。打破两碗甜汤的沉默。
“夫人就没有什么和白起说的吗?”
赵蔓错愕抬头,眸光闪烁,像是骤然收到惊吓的小兽。她惊疑不定,目光却忍不住游移到白仲身上。她的幼子已经长成了同他父亲一般的英武,因为没有见过血而多了些谦和。可他现在对她回应以与昔日军营对峙时的决绝。
也许还有怨怼。
她心里一惊。心里的百般缘由竟全然无法说出口。
“夫君……?”
她声如蚊呐呐。心知肚明,窘迫万分。
“白起换一个问法罢。”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还是那样干净、冷冽,她想起了长平阵前她怀揣着自以为是的一线生机,却被白起,——不,那已经是秦国的将军,用一把她也曾擦拭过的剑锋斩断。那时,那时将军通红眼眶里溢出的目光也是这样的,干净、冷冽,像是八百里秦川肆虐的风,和山巅不化的雪。
而她是荒唐的蔓草,误以为可以融化将军铁铸的秦心。
“姑娘如今,是秦人、是赵人?”
这一回连白仲也未曾想到父亲会这般直白。不过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问的。
甜汤已经凉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赵蔓局促地、不安地站在他们父子之外,站立在台下,像是昔日得到秦王赐婚那一日重演。
她是个丑陋的注解,一个低微的婢女,来自赵国的逃犯,她在秦国堪称最为尊贵几人之二中间,自惭形秽,笼罩在不曾见过的贵胄气度里,深陷阴影。将军说着奉茶,可那碗两人连碰都不曾,似是欠奉。说着赐婚的漂亮话,夸着他的将军、她的夫君,可偏生秦王的目光那样明亮,却带着他不可说的隐晦,与冠冕的、堂皇的贬斥。
一切都重演。她依然还是那个低微的婢女。仗着时机微妙,仗着另外两人的隐忍不发。于是登堂入室。她依然拙劣,依然丑陋,依然还是那个脏兮兮的保守继父摧残殴打的赵女。
像个伶优。被光天化日剥开做戏的煌煌尊荣。内里依然卑劣。
“白起在蜀郡有些相识之人,总归是旧时的交情,庇护一下姑娘过寻常日子还是能办到的。”白起像是当年的秦王,他的语气神色逐渐像那日的嬴稷靠拢,只是平静。
“父亲!”白仲反倒有些当初求一诏赐婚时将军的模样,红了眼,终于坐直了半身,逼迫前压,“父亲!是她不要我们了!您为什么——”
“那到底是你母亲。”白起还是一样的平静,只是语气严厉了些,有些僵硬。
“我是秦人。父亲。我只有秦人的母亲。”白仲没有后退。他向来敬重父亲,只是这一次,他不愿后退,“我没有赵人的母亲。”
白起叹了一口气。只是摸了摸他撑在案台上的手,手心只有薄薄的茧子,是练武磨出的,而非生死拼杀。他本也想把幼子送走,但仲儿总归是不愿的。他到底还是没舍得斥责幼子。
“姑娘要是不愿意入蜀郡,白起也可以派人护送姑娘归赵。毕竟那里才是姑娘的母国,归国去也是好的。届时奉一些银财,姑娘买间宅子,此后莫要来秦了。”
赐婚那日不曾落下的泪,终于还是落下了。
“将军。”孟管家轻轻叩了叩门,还未进书房便先看见夫人低头出去。他没管,赵蔓深夜入宫面见秦王的事情,府里的人都清楚,因而心底里也不甚待见这个赵人。
“司马将军来了。”
司马靳是后脚进来的,刚好错过赵女。
“小孟。留下吧。孟叔将你托给我,便是一家子侄。一家人说些话罢了。”
孟管家想要退出去,但也被叫住了。于是便在桌案边坐下。
白起坐在剥去了繁华尊荣的书房里,穿着一袭深黑,恍然间依然叫人觉得还是他,还是那一位运筹帷幄的武安君。从来未曾变过。
“王上动了杀心。”他的手抚过桌案的边棱,杀意却是扑面。纵然理智上知道这并非冲他们来的,仍然被其中冷冽震慑,“白起难逃一死。”
其余三人有些窃窃,但白起的语气不像是商量,与他平日行军下令时的语气别无两样,纵然温和,却是众人深知的盖棺定论。
只是恍若叹息。
“我不会反。大秦的将军不能反。”他垂着眼,语气平静里寒气纵横,“我死后,归葬封地。”
“武安君……王上未曾与将军封地……”司马靳呐呐。
“封地?”白起骤然抬眼,眸光锋锐,衰老与病痛一扫而尽,“大秦的兵士只有一处封地。就是函谷。大秦东出的关隘。我本就该葬在那里。”
“函谷,本就该是我的封地。”
秦剑终于舍弃了内敛的剑鞘,全然露出底下的锋利与血光。
“司马靳,今日你便安排些靠得住的人,把赵姑娘送离秦国归赵吧。仲儿,你便遂司马将军去函谷吧。替阿父办了这件事吧。”
他到底是不忍看幼子这般可怜的模样,泫然欲泣的却还要硬撑着咬紧牙憋得通红的眼眶不落泪,终缓和了语气,安抚般地握了握白仲的手,“之后你想做什么阿父也拦不住你了。想从军便跟着司马将军吧。”
“建功立业。忠君爱国。”他抿着唇,浅笑了一下,白仲恍惚间又像是看见了昔日,“我秦东出崤函,大争天下,便要看你们了。”
他转头看向了孟管家。本心里是希望他也能离开咸阳这是非地,回老家去。不过到底得问问人自己的意思。虽说他在府中做着管家的活,但实际上他们向来是把他看作是家人的。白仲幼时还缠着得喊一声兄长。孟叔是眉县跟着他的,少时颇照顾他,他便在擢升国尉选址开府时将他从眉县接来,住到了他府中。说是管家,实则早已是一家人。
“将军,我想留下来。为将军扶棺。”孟管家不声不响,却是自己默默红了眼,“这些年我与先考承蒙将军照顾,又是小辈,于情于理此番也是应该的。”
“何况,”他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将军这些时日怕是还用得着我呢。”
白起定定地看着他。终还是由他去了。
“现在便动身吧。慢了,恐生事端。”
于是,无声拜别。作揖,平举过额,行一方大礼。先前秦王浩浩荡荡承载着无上殊荣的府邸终究彻底空荡下来,只剩下伶仃的两人。
“小孟,把那件封君服拿出来吧。”
TBC.
【昭白/一种if】沁·陆
是复建,4k
沁,玉以沁色为贵。却不知,沁色,是玉的疤。一种玉伤。华美里留着玉的血。
那一条街还是那一条街。没什么两样。慢慢地从清寂的秦王宫延伸向人声鼎沸的街市。像是从高高在上的台楞上走下来,随着轱辘的车轮,缓步挪入烟火喧嚣的人间。
这一条路,他走过太多次。多数时候他乘着马车,隔着一层模糊的木架,隔离开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上一次让他这样步行着穿过这条街只有……他新婚夜一时撒气逃到那人府上时了。那时他满心满眼......
是复建,4k
沁,玉以沁色为贵。却不知,沁色,是玉的疤。一种玉伤。华美里留着玉的血。
那一条街还是那一条街。没什么两样。慢慢地从清寂的秦王宫延伸向人声鼎沸的街市。像是从高高在上的台楞上走下来,随着轱辘的车轮,缓步挪入烟火喧嚣的人间。
这一条路,他走过太多次。多数时候他乘着马车,隔着一层模糊的木架,隔离开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上一次让他这样步行着穿过这条街只有……他新婚夜一时撒气逃到那人府上时了。那时他满心满眼亦只有那一人,根本无暇顾及周遭屋舍。
哪怕之后也是如此。
嬴稷垂着眼,不想听周身不知怎么安静了些的闹市。无端地生出许多怨怼来,好似这喧闹,大声了不是安静了也不是。他缓缓吐出一口胸腔里烦闷的苦气,连同不可说的憋闷。
没什么不对的。真正不对的是他自己罢了。
离开宫室里熏得人头昏脑胀的热气之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缓缓的复苏,舒展筋络,活动手脚,蜷缩着的故人发出松动骨头的呻吟,挣开锁链与躯壳。
先是五感。来来往往的低语,那些笑谈抑或是吆喝,一字一字地带着秦地秦人的固有语调,古朴得像是钟声,震醒了耳膜。于是,他听见了。目光垂敛,落在身前的手,皮肤终究不抵年岁,斑驳纵横。于是,他看见了。
便也不可抑制地深切察觉到自己的衰老。
秦王从不觉得自己老。脊背挺直,不见这等年纪的衰微。他依然矍铄。依然筹谋着天下,要纵横捭阖,要吞吐六国。一双锐利的眼,像是不落地的鹰,像是永不满足的虎狼,毫不遮掩其中的野心。像一块庞大的阴影,笼罩在那些同登高台的国君头顶。
可嬴稷感觉到了衰老。离开炭火燃烧的地龙之后,这一具身体仿佛再也留不住热量似的迅速冷却下去,手指枯瘦,面皮文皱。腐朽的气息从躯壳内部渗出,与一身名贵的熏香混在一起,却是行将就木的药,阴曹地府奈何忘川的水腥气。
范雎在怕他。他当然感觉到了。秦相应侯拖着一条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蹭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响。范雎来时的马车就在他们另一边缓缓地赶着,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他的身上,一触即收,生怕他追着回头,看向他似的。
他只觉得无趣。这一趟行过热闹街市,周身被人气环绕。他却不知好歹地生出了无生趣的念头。想要就此撒手,抛却、剥离这一身繁重袍服的壳,丢下秦王这顶沉重、浩大的冠冕。拔毒似的,拔出这恍若催命的符号。
这一路不算远,昔日选址开府时他的私心。
嬴稷停住了步子。
倒不是因为近乡情怯,是因为秦人。
他偶有一面之缘的、更多是根本不认识的秦人,安静而且沉肃聚在那一扇褪了匾额的府门前。没有人组织,自发地围聚起来,却不杂乱,像是无声的围墙,将那扇闭合的门前伫立着。
三教九流,形色人等。父亲扶着家中的老人,母亲牵着孩童,手里拿着果子抑或是一小袋米粮。亦有小本生意人捧着不值钱的糕点,妻子扶着伤残的丈夫,嘴唇嗫嚅,大秦铁打的男儿眼角噙着泪。手中无一例外地拈着一支或几支香。
不是多名贵。粘土多过香粉。
他们安静地等,如同在对一个莫名而庞大的事物行礼。在喧闹之中独独生出一方僻静。子女搀扶着老人颤颤巍巍弯下身子敬一炷香,又按着年幼孙儿的脑袋在冰冷的石阶上磕了一个头。被妻子扶着的丈夫残了一条腿,却一步上去丢了柺,在石阶上撞得砰砰响,夫妻俩泣不成声,落湿一片深色。
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带着奇异而朴实的诚恳与希冀。像一块砖。
燃着了的香,烟粉缓缓上升,散入空气,只余下一点劣质的香味。却仿佛在众人诉之于口的低声呢喃里洗净,澄澈而轻盈,心香一瓣的祈福便也随着悠悠地飘散去。
范雎额角一跳,下意识地就去看身前半步停下的秦王。
他记得有件往事,早于他离魏就秦。
秦王说,“遂绝爱道。”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副场面,样貌年轻也更昳丽的秦王独坐高台,低低地垂下眼来,冕旒轻晃,看不清眼中光色。但他或许会勾动一下唇角,飞快而嘲讽,继而用秦王一贯的平静语气吐出这冰冷的四个字。
遂绝爱道。
轻飘而沉重。坠地深陷坑洼。
然而秦王现今就束手站在人群不远处,像个遥遥被隔离的外人。他融不进那些不断离开又不断涌过来的秦人,亦融不进身后热闹的街市。就像是……哪里都容不下一个想要成为嬴稷的秦王。
这像是宽纵。独独为一个人开放的特例,任由秦人为这么个人祈福,叫秦王也浸透满身的香火。
范雎紧闭着嘴,静默地陪同人站在不远的僻静处,望着那一栋其貌不扬的宅院。褪去了匾额,仿佛与周遭屋舍融为一体,辨识不出这便是昔日显赫的武安君府。
可秦王的目光从未偏颇。一路步行过来出了一身热汗,终于在寒冷的年末冬季里浸泡凉透。脑内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也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如何呢,还能如何呢。
那半步的距离,越不过去便是越不过去。纵然在心底里无数次畅想惠文王之张子、孝公之商君,又能如何呢。他终究不是惠文王之张子、孝公之商君。
许久他听秦王开口,语气缱绻温柔,缠绵着他不敢读懂的情谊。
“能抚养军士,攻必克,得百姓安集……故号武安。”他轻轻笑了一声,念着那人的名字,“白起啊白起……你真是。”
只是大梦一场到了最荒唐处,心有不甘。
无可奈何。
“走吧。”秦王说。
于是,范雎跟着他再一次踏入武安君的府门。经过那个石阶上简陋的用一个土碗堆着粟米又或是杂粮馒头的祈福台面,绕过氤袅的香火气和送上的各种物色,将短短的香茬落在身后。
来应门的是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姓孟,是原先跟着白起从眉县出来的老管家的儿子,四十来岁,鬓角已经泛白。他显然认得嬴稷也认得范雎,扶着门框的手一顿,指节微微泛白。就在三人僵持不下,以为会被府中的管家推拒时,那人松了手,先一步让开了身,把人放了进来。
这一座府邸还是之前的模样,穿过进门处的回廊。重新复苏的嗅觉里,嬴稷只闻见冬日空气的冷香、木质浸透了的沉郁还有落叶腐朽的酸苦气,偌大的宅邸里气味干干净净,嗅不见一丝人气。生了大半年的病,却连一丝药味也无。
……简直像是有意寻死似的。
高高的檐角围墙,紧紧窄窄的回廊。里头似乎只有他一人而已。嬴稷有些呼吸困难,听见自己胸膛里难听的抽气声,愈发觉得昔日尊荣的府衙像一座华丽空荡的坟。除了寂静没有别的声响。
“寡人……记得武安君有一笼雀儿,怎么没听见声儿?”
引进来人之后,管家便安静而沉闷地垂手跟在一边,不再说话也不看秦王一眼。现下被问到了,也只是抬了一下眼,规矩地回答,不愿多说一个字。
“死了。”
这话说得冷不丁,让人想到什么不太舒服的联想。不单是嬴稷,连同范雎也皱起了眉。后者转头看向那位又重新垂眼不再看他们的管家,他总觉得这人的语气漠然里带着怨怼与讥讽,偏生还站得乖顺,简直……简直就和这间主人似的。
“这宅院偌大也没个侍奉照顾的,”武安君现今在秦王心里头碰不得,范雎乜了一眼,试探着开口探探秦王的底,“管家这些时日辛苦了。当真重情重义,范雎感佩。”
他这话说得机敏,轻飘飘地点了点本该同样被驱离的管家仍旧留在此处不合秦律制式,又稳准地踩上先前令秦王大怒的情义,前能退后能进,说完还不忘去瞥了眼秦王的脸色。
嬴稷的眉宇皱得更深了些。
“不敢当。”姓孟的管家仍旧是那副恭顺模样,垂着眼,对其中几番试探机锋全然不顾,话说得更刺,“孟西白本就一家,论辈分将军乃是族叔。既是一家叔侄,何来侍奉?”
“何况,”他抬眼,终于正视这一对王与相,勾起一个十足嘲弄锋利的笑容来,“小辈为长辈扶灵出丧本就是应该的。”
他难得觉察出些许快意,仍然平静地回望着秦王投射过来的锋利目光,不躲不闪。秦王嘴唇嗫嚅着,像是在打颤,面色也跟着白了几分,满脸的风雨欲来。他等着,平静而恭顺的面皮下怀着明晃晃的恶意和讥诮,等着秦王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不许咒他。”
管家有些意外,却也只是心里嗤笑一声。王心反复,叫他如何信。
嬴稷没心思多管一个管家的僭越和不敬,只往前走。回廊终结,院中豁然开朗。
昔日君臣决裂的亭台依然立在原地,桌案还摆在那里,只是上面所有的痕迹想来都已经清理干净。厅堂的中门闭合着,偏角的灶房也没有烟气。上次到访时在偏房正厅间来回穿行端茶送水、烧火做饭的仆从侍女早已不见踪影,随着褫夺被一同收回,但那一次不同今日。不一样的。
庭院正中停着一口棺。
通体深黑,描摹着绛红的纹路。连同灵柩边上的丧仪皆是封君的制式。
秦王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终于变了脸色。他猛地转头看向沉默而无声的孟管家,像是惊醒了其中以年岁温养的恶鬼,满脸骇人的凶色,却先是站不稳似的倒退了半步。
“……什么时候打的棺。”
“长平战前。”管家的声音依然平静,目光落在方正的棺上,晦涩不明,“将军常说,战场死生之地,纵然是他,也未必不会就此殒命。每次征前便会叫人去打一口。”
而听的人却是一下佝偻下去,终于露出了一些这个年纪的苍老颓靡,那一身繁复的王袍像是要把他压垮,又像是一个用昂贵丝线金银编制而成的囚笼,将其中衰垮的灵魂强行钉起,逼迫着站直了。如是一套僵直的名为秦王的人俑。
“……那些棺呢。”
管家只是沉默地绕过庭院和那一口深黑的棺,走到后院。不管身后的秦王与秦相是否会跟上。
后院的正中同样停着一排的棺。从制式上看一路规格高升。棺盖上留着灰,漆面驳杂,像是有些年头,经年的停放在此处。萧瑟的年末深冬无端起了阵风,阴飕飕的,从骨子里泛起寒意,忍不住打颤。
瞳孔一缩,嬴稷不敢看似的移开了目光,落在院角的那棵树桩上。他记得原先后院里是种了树的,一棵枣树。武安君夫人从赵国……带来的枣种子发芽生根长出来的枣树。他还喝过那枣煮得粥,甜糯,滑过喉头一直暖到心口。
“树呢?”他问,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答案,“那棵枣树呢?”
“砍了。”
管家不明所以,回答得还是干脆单薄。
“……仲儿呢。他走了吗?”
“仲公子去函谷关了。将陵葬入封地。”
嬴稷一时没有把这个地名连同眼前的一切联系上,隐约而模糊的线条脉络穿行其中,飘忽不定,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像是在反问。
“将军说了,他是大秦的将军,函谷便是他的封地。”管家的语调柔和下来,话音轻浅,“他本就该镇着大秦的山川天下。”
心脏不过拳头大小的一团血肉里,七情六欲还是贪嗔痴,从年少的甜慢慢发酸,最后变成了吞不下又舍不得,摇晃着,摇晃着,就要满溢。
被满院棺材的阴风一吹,酿成了苦。
有声音催着他,说吐了吧。可嬴稷还是舍不得。
内侍哒哒着小步,送来了前线的急报。他麻木地拆除封泥,将上面的字一目十行,随手又递给了身边沉默的秦相。独独立在院中,只觉得天地广阔,空落落没个人影。
武安君的杀心,竟是这样轻飘。却把他一腔肺腑搅烂。
TBC.
【昭白】交交黄鸟 06
嬴稷出了门,白起府内已经点上灯了,他想着方才白起错愕的神色,心情难得愉悦,白起脸皮薄,那句话竟让他这般窘迫。
他仍没觉得那句玩笑有什么不妥当——上辈子白起也没有子嗣,想来他若只是想身边多一个陪伴的人是很好办的,秉性温柔的秦国女子多得是,哪一个都比赵蔓要合适多了。
再不济,等他自己的女儿年纪到了,若是愿意,也不必嫁给那心怀鬼胎的楚国质子了,直接嫁给白起好了。嬴稷自得地遐想——昔日祖父孝公为保商鞅而嫁妹与他,自己若嫁女与白起,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若是白起成了自己的女婿,就更亲近、更不会疑心了,还长了自己的辈分!
他一生仅有一女,乃唐八子所生嬴柱的妹妹叔嬴,后嫁与顷襄王的太子芈...
嬴稷出了门,白起府内已经点上灯了,他想着方才白起错愕的神色,心情难得愉悦,白起脸皮薄,那句话竟让他这般窘迫。
他仍没觉得那句玩笑有什么不妥当——上辈子白起也没有子嗣,想来他若只是想身边多一个陪伴的人是很好办的,秉性温柔的秦国女子多得是,哪一个都比赵蔓要合适多了。
再不济,等他自己的女儿年纪到了,若是愿意,也不必嫁给那心怀鬼胎的楚国质子了,直接嫁给白起好了。嬴稷自得地遐想——昔日祖父孝公为保商鞅而嫁妹与他,自己若嫁女与白起,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若是白起成了自己的女婿,就更亲近、更不会疑心了,还长了自己的辈分!
他一生仅有一女,乃唐八子所生嬴柱的妹妹叔嬴,后嫁与顷襄王的太子芈完。那芈完做了自己的女婿,不还是联合五国攻秦?还说什么“虎狼之秦人人诛之”,啧——楚人,重利无义。
——只是等叔嬴到了适婚年纪,白起好像就有些太老了。
嬴稷脸上带笑,一面想,一面走,几步到了中庭,才发现一人端着茶水候在亭柱旁,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瘦削。他正眼去看,立刻就敛了笑意——赵蔓。
想来是他发病时白起屏退众人,这人也一并被拦在外面等候。今日他来得恰当,也算成功坏了这件事,想来日后应不会再有交集了。嬴稷目光在她身上略一停顿,移步离开。
赵蔓见他走远才抬起头来,往秦王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白起正抬手点烛,脸上那种微妙的窘迫在烛光闪烁下飘忽不定。这小子,他想着又笑了,长大了,连这话也拿来跟他打趣。不过若是这样说笑几句就能稍解王上的心结,也不碍事。
“将军。”赵蔓进来走到桌案前,温声道:“用些水吧。”
白起立刻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姑娘方才在哪呢?”
“他们说将军有令不许进来,就在廊下。后来水凉了,便又去伙房热了等着。”赵蔓不解,白起的目光有些审视,让她无措。
白起又看了一眼她端着的碗盏,语调和缓下来:“有劳姑娘了。”
赵蔓放下茶碗,见他仍挑着烛火没再说话,面色几度犹豫才终于问到:“将军,今日王上来时将军留我,可是想说些什么吗?”
“确有。”白起停了动作,转身走到赵蔓对面,“姑娘入秦既是谋生,在白起府上本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几日承蒙姑娘照顾,我心中有愧,更没有让姑娘服侍我一辈子的道理。”
赵蔓的脸白了,“将军是要赶我走?为何?”
她直觉白起早时叫住她不是为了这件事。这几日朝夕相处,白起对她日渐温和,虽不至于让她生出什么奢望,但骤然听闻白起让她离开,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不舍。
白起歉意地解释:“当日是我思虑不周,白起府上没有其他女子,姑娘在此多有不便。”
赵蔓沉默一会儿,突然笑了,“将军是糊弄小女呢。”她抬头看白起,声音有些哽咽:“…将军嫌弃小女便直说,这么些日子了,再说府上没有女子不便,未免太敷衍了。”
“……。”白起闻言看着面前的女子,见她眼含泪光,神色戚戚,即使不善应对此事也察觉到了什么,把人送走的想法反而更加坚定。
“彼时姑娘曾言想入秦军,我便问姑娘,若秦赵开战,姑娘如何。有朝一日白起或杀得千万赵人——那其中或许就有你的乡人,姑娘待在白起身边只会更加痛苦。”
“——你就非得杀赵人不可!”赵蔓脸色发白,强撑着问。
“姑娘这话过了,”白起兀地笑了,笑容有些冷,“我乃秦将,秦剑指向何方,我便杀何人。”
赵蔓睁大了眼睛,她看着他的笑容和平静的目光,心里也跟着漫起一股寒气,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人。她以为她见到了白起的另一面,不善言辞却不失公正和善,从未因她的身世而另眼相看,她在他这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和关怀,一颗心也尽皆托付。
她都险些忘了面前这人是秦国将军。还是最杀人不眨眼的那一个。
“…好,我走。”赵蔓苦笑着道。她最后看了一眼灯下白起高大的身影,“——将军保重。”
白起向她微一颔首。赵蔓收起心中最后一丝幻想,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见她走了,白起才召了近侍进来细问。
“方才她一直在廊下?可有接近?”
“刚往这边走小人便拦住了,这距离应听不到室内动静。”
“那便好。”白起稍放下心,王上发病的事不可泄露分毫。“派人盯着,若无异样,便赠些金银,最迟明日安排她出府去。”
“喏。”侍从听命便要出去。
“慢。”
“将军请吩咐。”
“那白狐裘拿出来,”白起四下看看,随手一指,“便放在这里吧。”
“喏。”
赵蔓走得干脆,翌日白起准备入王宫时,正看到她上了偏门旁停着的一辆车。四目相对,赵蔓沉默着对他施了一礼,便登车离开。
“进宫去。”白起不再看,转头吩咐到。他的伤几乎好了,待面见秦王后便可寻常公务。
秦王宫
嬴稷正在唐八子殿里。昨日解决了赵蔓的事算是去了一块心病,嬴稷心情正好,此刻正坐着把叔嬴揽在怀里逗她。
“难得王上还记得过来,”唐八子坐在一旁看着,意有所指地说笑,“我还以为王上有了乐班的美人,都快把臣妾忘了。”
嬴稷剥橘子的手停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魏伶优,面上的笑收了一些,目光微沉地瞥她一眼:“你也用些吧。”少说话。
“……”唐八子见他不愿意提起,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怕惹他不快,撇了撇嘴也不再说了。
嬴稷继续给叔嬴剥橘子。这个女儿继承了唐八子的美貌,性格又天真可爱,嬴稷向来宠爱,想到她嫁去楚国后再没有见过面,现今待她就更添几分纵容。叔嬴年纪尚小也不怕他,才不过几日便对嬴稷更加孺慕,此刻父女俩凑在一块正是亲热。
“昨日拿弹弓打鸟去了?中了么?”嬴稷揽着她,一面笑着问。
“中了,七中二。”叔嬴抿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难掩得意。
“我儿好准头。”嬴稷故意附和着作出惊奇状,摸摸她脑袋鼓励。叔嬴便笑着往他怀里扑,又转头对着唐八子道:“娘你看,我就说父王不会骂我的。”
“你还好意思说!”唐八子轻声斥责,“成天在外边招猫逗狗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哪里还像个公主样子!”她说着,见嬴稷不以为然,还在继续剥橘子给叔嬴喂食,嗔到:“王上你管管吧!再这么宠着,大了可就难改了!”
“活泼些好,”嬴稷把最后一瓣橘子喂给女儿,用刚剥完橘子的手去揉她鼻子,把叔嬴逗得一直向后躲,“别太过头了惹你娘生气,啊?”
他只象征性地训了一句便不再说了,叔嬴乖巧地点头,从宫女手中取了布巾来给他擦手。嬴稷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十分妥帖,训不过半刻便又开始许诺:“过几日天气好了,父王带你游苑骑马散散心去。”
“真的?”叔嬴笑得眼弯起来,“娘也去?”
嬴稷和唐八子对视一眼,也正好把之前那个白狐裘的事情揭过,“都去,让你哥哥们也陪你一块儿去。”
叔嬴欢呼着搂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父王,父王最好了!”
嬴稷满脸笑容抱着女儿,这也是他难得享受亲情的时刻,稚子单纯,他也难得放松。唐八子看着这对父女,脸上也恢复了笑容,王上宠爱叔嬴自然是好的——但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总觉得王上看叔嬴过于慈爱了。
三人正坐着,侍从进来对着嬴稷禀告到:“禀王上,大良造求见。”
“哦?”嬴稷拍拍叔嬴,让她别再赖在怀里,“这么快。”昨日见他能走动了,不想已恢复如常进宫复命来了?这样也好。嬴稷站起身,唐八子便走到他身侧为他整理衣服,一边说到:“王上可得问问大良造,那白狐裘用着可还好啊?”
嬴稷有些无奈,他知道唐八子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说话向来有些不饶人,他想着去见白起,便就当没听到这句一样,转而对叔嬴说到:“我儿见过大良造么?可想见见?”
叔嬴摇头。她常年在后宫,白起这样的武将就算远远瞧过一眼也是不记得了。
嬴稷记起自己昨日还想着将女儿嫁给白起,闻言便一把将她抱起在胸前,笑到:“那便带你见见!”
叔嬴被他举着也不害怕,兴奋地笑着,靠在嬴稷肩膀上对着母亲招手,嬴稷抱着她大步走了出去,唐八子拦不得,待人没了影只能悻悻地甩了下袖子,小声嘟囔“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侍女站在她身后笑到:“夫人,王上如此宠爱公主,这还不好吗?”
唐八子眼睛望着门口,半晌有些失落地摸了摸自己特意戴上的首饰,轻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回应侍女的话,慢慢收回目光转身进去了。
白起正站在堂前等候,他一到嬴稷宫殿前通传,便听侍从说王上此时正在唐八子处,本觉得不巧,却又马上被迎了进来。
“王上有令,大良造来了即刻通传。”
侍从对他很是热络,不由让白起更加疑惑他不参加廷议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他进了内室,觉得坐着等不太恰当,便有些拘束地站在堂下,即使刚刚病愈的身体不适合久站,也不曾在堂前踱步。
没多久便听到脚步声进了殿内,白起向前几步,看到嬴稷抱着叔嬴转进内室,不由地一愣,连行礼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不必多礼。”嬴稷将女儿放下,伸手扶起他,端详两眼笑到:“将军好了,寡人便放心了。”说着,他手轻轻在叔嬴身后按了一按,“还不见过大良造。”
“叔嬴拜见大良造。”叔嬴像模像样地行礼。
白起的脸色不自觉和蔼起来,微笑着对她回礼到:“臣见过公主。”
“叔嬴想见你,便带她来见见。”嬴稷一面对他解释着,一边上前入座,白起也在对面入座。叔嬴站在嬴稷左侧,一双圆圆的杏眼盯着白起看了一会儿,才去挽父亲的胳膊,“父王骗人,明明是父王问我要不要见的。”
“鬼丫头,”嬴稷捏了捏她的脸,“那你今日见了,觉得大良造如何啊?”
叔嬴思索了一会儿,大大方方地说到:“甚是威武,难怪父王总说大良造是秦国的宝贝。”
室内静默一瞬……他说过吗?嬴稷转过眼回想了一会儿,好像确实说过,也许是初闻得白起出兵梁囿受伤时多和唐八子念叨了几句,才被叔嬴听到。不过从她的口中对白起说出来,似乎有些莫名的意味。白起看了嬴稷一眼,对公主颔首到:“臣不敢当。”
总之有叔嬴在侧,两人的气氛倒和缓多了,多了几分难得的亲近和温馨。不多时,侍从端了茶过来,嬴稷先给叔嬴端了一杯让她捧着喝,又指着剩下两杯茶对她笑到:“这是楚水——这是赵水,我儿欲选哪一杯啊?”
白起猛地抬头,嬴稷正看着叔嬴,仿佛只是随口一言,只手指在案侧慢慢敲击着。
叔嬴左右看看,观察着嬴稷的脸色,天真而直白地说到:“楚水常常饮之,赵水从未饮过。”
嬴稷闻言哼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发髻没评价什么,转而看向白起,语气微冷:“稚子亦知秦宫楚人多矣。”
“王上,”白起听出他语气中不满,劝慰到,“此时攻楚并非良机。”
“楚国早于攻齐之时便出尔反尔,暗地挟持齐王以掠地,列国不耻。若攻楚地,师出有名。”
白起听他这么说,便又说到:“秦国联合各国攻齐不到一年,此时攻楚,恐燕国和三晋自危,以为王上攻齐只为弱各国之力而使其无力援楚。若燕与三晋因此联合,秦国非但无法全力攻楚,还因此与近邻交恶。况且——”
“——况且寡人刚罢了穰侯相位,前朝后宫楚人众多,正需安抚,若攻楚则内外交困。”嬴稷接上他的话,他目光盯着碗中茶水的波纹,语气沉沉。
“是。”白起明白君王是觉得楚人势大,但此时还不宜与楚开战,即使不满,也需忍耐。
嬴稷吐了口气。他当然清楚此时形势,并非真的想攻楚,只是既已知日后鄢郢之战白起大胜,便忍不住想若节省些时日又如何。白起的解释只是再一次将他此刻对宫内外楚系势力的几分无力摆在了台面上,实在让他不快——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王上还请先弱三晋之势。”
嬴稷微微摇了下头,“攻赵。”
“攻赵?”白起想到了嬴稷探病时说的话,看来这才是王上的本意,他微微皱眉,以此时国力和形势,赵国自然打得,只是——“会盟刚过,只恐师出无名。”秦国国力尚未恢复完全,与一国确有对战之力,却难挡列国联合。
“不急,”嬴稷笑着将离白起稍近的那只碗移到他面前,自己则取了另一碗一口饮下,“——让寡人想想。”
正说着,侍从入内道:“禀王上,太子求见。”
倬儿,他挑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嬴稷与白起对视一眼,“让他进来。”说着,他伸手轻拍叔嬴肩膀,“去迎迎你大哥哥。”
叔嬴咧嘴一笑,蹦蹦跳跳下了座。
“倬哥哥!”她才刚走到帷帐处便正遇上从外边进来的嬴倬。
“小妹?”嬴倬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再看到上首的白起,更是没想到这么巧。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他忙向嬴稷问安:“儿臣拜见父王。”
白起亦起身行礼道:“太子。”
嬴稷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嬴倬相貌融合了他和叶阳的优点,端正儒雅,只是太过柔和,缺少几分像惠文王、武王那样的威严气概。平心而论,他的品德,才学,见识都在上乘,嬴稷也曾对他寄予厚望。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被养得太过仁义,甚至有些软弱,又太亲近楚系——守成之君尚可,若是开疆拓土,却不能让嬴稷对他有什么期许,而且,至今无子嗣。
但只是这样,便能够让他去死么?
嬴稷已记不清自己同意让太子质魏时在想什么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样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他还是让嬴倬去了,只言片语,嬴倬死于范睢的逢迎献计,死于魏国的无耻背盟,亦死于他自己的私心。
父子之爱,如何比得上秦王之欲?他已经不再爱任何人,而秦王,也已不再需要一个如此亲楚的太子。于是他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再用几个冰冷的借口压制住心底的慈父之情,秦王的嫡长子就在数月之内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虎毒不食子,而他却可以。嬴倬离秦时,被魏国斩下头颅时,又是如何想他呢?彼时的嬴稷不在乎,而此时他看着面前的儿子,目光久久在他身上停驻。
“王上。”白起担忧地看着他,用气声提醒。
嬴稷这才回神。“…倬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才使自己的语调尽量听不出异样,目光在嬴倬面上细细打量着,“有什么事吗?”
“儿臣无事,来看望父王。”嬴倬语气有些犹豫,他一进来看到白起也在此,问安后嬴稷又沉默许久,他以为自己来为穰侯求情的目的已经被看出,再怎么样也不适合开口了。
“哦,”嬴稷看着他,目光难得慈爱多于审视,随口问到:“你从何处过来?你母亲今日好么?”
“儿臣从静泉宫过来。”嬴倬老实答到。
白起抬目看他一眼,往嬴稷的方向微微偏头。
“——哦,”嬴稷怀着父爱的柔软的一面似乎瞬间就缩回了躯壳内,他回过味来了,不至于生气,只是看着嬴倬,有些感叹,“你想为穰侯求情。”
“你真是孝顺啊,”嬴稷看着他,语气倒真挚,只是细听难免有几分未收敛好的阴阳,“你舅爷的相位丢了还没几天,你倒比寡人还要着急,想必已将先人的贤德全部学通了。”
嬴倬被说穿心思,又见他如此说,有些慌乱窘迫地对着嬴稷再拜到:“父王,我……”
嬴稷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既然孝顺,那穰侯喜欢陶邑,你也应该劝他多在那休养生息——免得政务繁忙,最是损耗身体。”
嬴倬犹豫片刻,他本就对嬴稷有些畏惧,今日大良造和妹妹都在,若真惹了父亲生气,反倒难以收场,便只讷讷应到:“儿臣知道。”
“……”嬴稷从胸腔中吐出一口闷气,看着站在下首低眉垂目地待命的长子,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不再说魏冉了,耐着性子对嬴倬关怀到:“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事务繁忙也要注意休息,有空多去看看你母亲,还有你的妻子。寡人和大良造还有事要议,你顺路也将叔嬴送回去。”
“诺。”
嬴倬应了,有些受宠若惊。自他大婚之后,嬴稷已经很少待他如此慈爱,更别说是涉及太后和穰侯的事,今日的和颜悦色让他感动。他对嬴稷拜别,叔嬴便已在他身侧拉住了他的袖子,“王兄,我们走吧。”
两人退出去了,嬴稷还看着太子站立的方向久久无语。
“王上。”白起轻声唤着,面带宽慰。
嬴稷示意他坐下,隔着桌案拉住他的手臂,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寡人的嫡长子,”白起听到嬴稷的声音响起来,“待我去了——他岂非成了楚人的太子?”
白起默然。他以为嬴稷是因为发病担心自己年岁不久,想到方才父子相处的情形,不由对嬴稷更加心疼。可他向来不多话,只能默默看着嬴稷贴着他的那只手。
“不能再等了,”嬴稷看向白起,他撇下那些复杂的思绪,双目中名为野心和壮志的火焰渐渐高涨,“攻赵的借口寡人来想,届时,你——”
“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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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姐下线了。
目前两个人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我设置的稷儿出言调戏也只是开玩笑。公主出场了,后续可能会想办法搞搞昭白育儿日常(bushi)。希望两个人能在我笔下越来越亲近。
年终了工作事情多,家里还要过年,春节期间就不更正章了,有可能掉落一些短篇小甜饼,会放在合集内,但不使用正文背景,可分开看图一乐。
提前祝博哥和邢舅舅春节快乐w
【昭白】此情可待成追忆(5)
因为是一年前的文,很久不更了,所以本文的大纲会大改,剧情走向也不一样,不算虐文,大家可以放心看~
而且后续会很离奇,预警一下
声明一下,走的是剧向,想看史向的宝子们勿入哦
七.望仙楼上望君王
四处都是喜庆的氛围,十里红妆,作为大将军和穰侯的女儿,这场婚事由王上亲自赐婚,自然十分气派。
月色降临,微风拂过,吹去了几分酒意。白起穿着喜服,慢慢走入院中,门前停住了片刻,才迈步进去。
听到一阵响动,白起抬头,见女子端正的坐在床上,白起看见桌上被咬了一半的糕点,轻笑了一声。
“将军。”魏澜直接掀起了盖头,“我想这些虚礼我们也不用做了。”她随意的把盖头仍在床上,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有什么东...
因为是一年前的文,很久不更了,所以本文的大纲会大改,剧情走向也不一样,不算虐文,大家可以放心看~
而且后续会很离奇,预警一下
声明一下,走的是剧向,想看史向的宝子们勿入哦
七.望仙楼上望君王
四处都是喜庆的氛围,十里红妆,作为大将军和穰侯的女儿,这场婚事由王上亲自赐婚,自然十分气派。
月色降临,微风拂过,吹去了几分酒意。白起穿着喜服,慢慢走入院中,门前停住了片刻,才迈步进去。
听到一阵响动,白起抬头,见女子端正的坐在床上,白起看见桌上被咬了一半的糕点,轻笑了一声。
“将军。”魏澜直接掀起了盖头,“我想这些虚礼我们也不用做了。”她随意的把盖头仍在床上,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她袖口掉了出来。
“此为何物?”白起看到一个四四方方像砖头一样的东西,上面还发着光,捡了起来。
魏澜石化了。
“那是我的手机,”她在心里默哀着,果然,就在白起碰到它没多久,手机化成了碎片,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空法则,不得让古代的人接触到超越其时空之物,否则此物就会消失。”
白起见魏澜站了出来,说了一遍:“重来!”
此时,景象在飞速倒退,白起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还拿着一杯酒,应酬着宾客。
“为何会如此?”重新进了屋内,白起神情恍惚,而魏澜更是瞪大眼睛,“你有记忆?”
“你...究竟是谁?”此时,白起才觉得事情不对,而这些变故的发生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看来是书中人物有了自己的思想,脱离了控制。”魏澜也看着他,若有所思,她最后露出一个笑容,“白将军,我们不如谈谈?”
时光如梭,悠悠经年,数载光阴在不知不觉中度过。
经历了许多磨练,嬴稷开始真正学会如何去做一个王,做个好王,而他和白起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做一对君臣,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直到...长平之战。
“寡人生平最猛最烈一战,又怎能少的了将军呢?”嬴稷替白起满上一杯酒,两人继续讨论关于秦国和赵国军事的部署。
“寡人已派范睢带千金去赵国实行反间计,”嬴稷背过身,看着地图,“倘若此战让赵括带兵,武安君可有把握取胜?”
白起拱手,“诺,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王上所托。”
在烛火的幽光中,嬴稷看着白起,他喜欢看白起领兵打仗,意气风发的样子,这会让他想起年少时的日子。他需要一个能助他夺得天下的人,而白起,注定会时他手中最锋利的剑。
“待你得胜归来,寡人会为你接风洗尘。”目送着白起的背影,嬴稷忽然有一种预感,他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些心烦意乱的翻开竹简,嬴稷批阅片刻,只觉得手腕酸疼,他召来侍者:“竹简笨重,有没有宣纸?”
老侍者躬身一礼,目光茫然:“王上,老奴不知宣纸为何物?”
嬴稷一愣,有什么飞速在脑海浮现,再细想却是一片空白,“是啊,寡人也不知宣纸是什么,可刚刚为何说出口了?”
大家可以猜猜魏澜的真实身份以及昭白所处的是什么世界,我觉得很好猜~
【等峰/昭白】赴约 19
旧文重发,昭白前世今生梗,走《战雷》剧情,对原剧有改动,注意避雷。
新年第一更,再次祝各位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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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闲了就容易生事。
一大早被爆炸声惊醒的林班长由衷的觉得这句话有道理。
跟在爆炸之后, 高小少爷灰头土脸的从修理站的厨房里蹿出来,拎着灭火器往里喷,边喷边学林峰先发制人的那一套,冲着赶来查看情况的林班长嚷嚷:“我说你这煤气罐怎么和炊事班的不一样啊……”
嚷完大约是记起了此行的任务,又迅速切换回谄媚嘴脸:“没事没事,您去歇着,这儿有我呢”
林班长心如死灰
断一条胳膊不算重伤,但炸湖排雷的任务结束,崔鸣看他就像在看一尊不...
旧文重发,昭白前世今生梗,走《战雷》剧情,对原剧有改动,注意避雷。
新年第一更,再次祝各位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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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闲了就容易生事。
一大早被爆炸声惊醒的林班长由衷的觉得这句话有道理。
跟在爆炸之后, 高小少爷灰头土脸的从修理站的厨房里蹿出来,拎着灭火器往里喷,边喷边学林峰先发制人的那一套,冲着赶来查看情况的林班长嚷嚷:“我说你这煤气罐怎么和炊事班的不一样啊……”
嚷完大约是记起了此行的任务,又迅速切换回谄媚嘴脸:“没事没事,您去歇着,这儿有我呢”
林班长心如死灰
断一条胳膊不算重伤,但炸湖排雷的任务结束,崔鸣看他就像在看一尊不太好伺候的神像,早请示晚汇报自不必说,得空还得拉他去给新兵们做指导。林峰挨不住,索性借着养伤的由头逃回了修理站。
他前脚走,某人后脚就觍着脸追来了,据说特意请了假,奉陈老爷子之命来照顾伤患
然后他就连吃了一个礼拜的速食
再然后厨房就被炸成遗址了
高等活了小半辈子,算上在炊事班的那两个月,这也是头一回独自下厨——他昨天在后山捉到只山鸡,本打算宰了给老林炖汤,岂料工程量过大,炖出一个火灾现场
林峰是自认倒霉了,至于高等……哦,高小少爷自上山以来每天都过的很开心,老林的冷脸打击不到他,报废的厨房更打击不到他。他灭了火,从灶台上救出那一锅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鸡,看看焦黑的鸡肉,再看看林峰,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连锅带鸡一起扔了,扭头嘿嘿一笑:“那啥……咱下馆子吧”
林峰深吸一口气:“滚”
“哎呀您看您这还负着伤呢,不能不吃饭”
林峰一字一顿:“还,不,快,滚?”
高小少爷不知哪来的贼胆,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死皮赖脸:“走走走,今儿天气好,适合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林峰咬紧后槽牙,在动手抽他和改善伙食这两个选择中挣扎一阵儿,最终决定先填饱肚子再抽他
两人开车下山,半路遭遇暴雨,雨点沙沙打在玻璃上,冲淡人的感观。雨中夹杂着泥土的潮湿气味,林峰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一颗心忽然就放松了
从刘二黑去世到现在,他其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此刻骤然松下来,悲伤是其次,一股倦意先涌上,靠着车座宛如被人抽去了骨头。高等开了广播,不知是哪个频道在讲战国名将,主持人大谈史料,林峰陷在翻涌的倦意里默默地听,听他提到某某学者考证的白起生平时没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人身上的谜团够多的”高等用余光捕捉他的表情,趁势找话题:“前十几年的资料完全空白,一露脸就是军官”
林峰的脑子蒙着一层睡意,将他整个人都变钝了,闻言想也不想便答:“前三年随军驻守边境,后九年是咸阳宫侍卫”
“啊?”
“我说我……”他话至此处,惊觉不妥,卡了一下,继续道:“我之前看书上提过,白起曾做过秦王的侍卫”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自然各家有各家的说法嘛”高等没留意他话里的疏漏,一心只想展示自己与他有共同话题:“如果是真的,那照理说他与君主的私交挺深啊,如何能闹到君臣决裂的地步?”
林峰不说话,阖眼装睡
高少爷肚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老林说一句他恨不得掏出十句话去捧,扭头看见林峰睡了,自己倒有些失落,伸手关了广播,犹豫一瞬,自作主张地把人载去了花市
林峰闭目养神,感觉车停了也懒得睁眼,只等他出声叫自己,等了半晌却听见车门一响,高等自顾自地下车了,并没有要叫醒他的意思
他隔着车窗看他冒雨小跑出去,再回来时怀抱着一大束茉莉花——大的让林峰心慌,他赶在高等拉开车门前又闭上了眼,高等探出身子,轻手轻脚地将花放在后座,回身时手指在他耳边搭了一下。茉莉的香气缠在鼻尖,林峰躲在黑暗里,心头一动
高等的动作停了,将脸凑在他脸前,似乎在观赏什么。两人一明一暗地相对了片刻,林峰听见高等笑了一声
“笑什么?”装睡的人安耐不住,一睁眼先看见一排白花花的牙,目光上移,高等的眼神亮堂堂的,背后是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天光
两人对视,林峰心底里仍有一处是暗的,莫名地,他很想抽根烟,想把某些躁动的情绪随烟雾一起闷死在肚子里。高等腻在他眼前,喉结上下滚动,引出他的一阵渴
“英雄持剑,美人簪花”
高等的手指略过他耳边,一句话之后彻底憋不住了,咯咯咯地笑出来
林峰取下这人别在他耳朵上的花,想抬手打他,转念又觉得这一连串动作有点暧昧,一时间竟僵住了,保持着木头似的姿势,直直转身去看后排的花束
“送你的”高等伸手一指,好不得意:“好看吧?”
爱欲怎会如此昭彰?
林峰盯着那束花,默默地想,清白,细碎,湿漉漉的,带着清晨的雨,不顾一切地地绽放
早晨九点,街面上营业的饭店不多,两人七拐八绕地找了个早点摊,吃饭时林峰的手机一震,陈晨用短信传来绑架案的调查结果:嫌疑人是李玉斌的司机,在他家发现了大量炸药,还有二号雷场的地形图,以及扫雷队失窃的一箱雷管
紧跟着是一张嫌疑人侧影照片,林峰放大去看,一眼便看见那人露出的小臂上纹着“93D”
高等一手端豆浆一手拿油条,百忙中还能抽空探头瞄一眼,随即请教林峰:“这是个啥?”
“93D”林峰刚飘忽起来的心缓缓下沉,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败:“原国民党第八集团军第93师,相传是雷公所在的部队”
“听你和陈晨提过好多次了”高等并不上心,边吞咽边含糊地问:“那个什么雷公就那么厉害么?”
“何止是厉害”林峰叹了口气:相传国军战败以后,雷公在金三角地区辗转了多年,最终撤往台湾。部队上对于雷公有过很多猜想,唯一达成的共识,是能在狼山布下数量庞大的诡雷阵,并深谙地雷战术的人,可称为军事史上为数不多的奇才,他的雷阵向来无解,有进无出……”
“瞧您说的”高等翻着白眼打断他:“雷公也是人,布阵用的也是人造出来的地雷,怎么就无解了”他话至此处,仰头灌完最后一口豆浆,豪气干云地一抹嘴:“再给我一段时间,你们解不了的阵,小爷我替你们解”
林峰还没说话,陈晨又追来一条信息,他低头看了一眼,抬头颇具同情地望着高等:“雷管的事,崔鸣代表扫雷队向你道歉。还有,马上过年了,你哥托我喊你回家吃饭”
“事儿都出了才知道道歉,没用”高等又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另一茬,立刻就萎靡了,眼巴巴道:“不去成吗?”
“不成”林峰伸手拍他的肩,颇有领导下达任务时的风范:“我刚回完他说一定让你过去,年夜饭嘛,一年一次,不能不去”
一晃又过了半个月
年关将近,高小少爷蹭在林班长身边越待越不想下山。林峰接茬给他上课,为了不让他再祸害厨房便有意延长了训练时间,让他在后山从天亮干到天黑。高少爷全无怨言,干的十分快乐,山间风大,他排完雷后哼着小曲逆风下山,到宿舍总会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等他
至于送水的人……
“老林老林,我今儿上山看见猫头鹰了”
“老林我跟你说,今晚的月亮可圆了,又大又圆,跟个饼似得”
“老林你出来看,我发现咱门前的树上多了个鸟窝嘿”
“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上趟山,可舒服了……”
夜里十点,忙了一天的林班长从地图上移开视线,不堪其扰的瞪了面前的碎嘴子一眼:“大半夜不回去睡觉,在我这儿磨蹭什么?”
“你最近都不给小爷上课了”高等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在他的书桌上趴的更舒服些:“小爷无聊的慌”
“该学的你都学完了”林峰收掉地图,绕过他给倒了杯水,又从书架上抽出本书一起带上床:“剩下的经验得靠你自己攒”
“说实话”高等忽然正经起来:我就想多和你待一会儿,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这话让人没法接,林峰别过脸,噎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乐意待你就待着,我睡了” 说完自己脱鞋上床,将书举在眼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老林”高等又叫他
“又怎么了!”林班长忍无可忍
“温馨提示”高小少爷一脸真诚:“您书拿反了”
林峰再抬头时,高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心不在焉的人总算松是了口气,合上书,下床绕至他身后,望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一时失神,放任自己俯身飞快的从背后抱了他一下,再起身时突然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有什么意思呢?即便重来一次,也难保结局圆满。
林峰要去找陈晨过除夕这事儿,高等打心眼里不愿意知道。无奈他早在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因此平白糟了半个月的心——单过除夕也就罢了,让他费解的是这老独眼龙不但自己要去,还非得拖着他一块儿去
高等思来想去,真诚怀疑这人是自家那二位请来调节关系的托儿——按时计费的那种
饭局的气氛很僵,猪肉芹菜馅的饺子,高少爷一口一口咽的比石头还艰难。陈大光触景伤情拒绝和他们同席,自己早早在厨房吃完就回屋了,留下陈晨陪着他俩吃
三个人聊了些工作便没话了,高等塞完饺子拉着林峰就要跑,陈晨从后面追上来,拿出个不薄的红包塞给他:“都是之前过年咱爸包给你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机会给你,正好今年你在,就叫我一并交给你”
高等没动作,以沉默表示对抗,林峰在旁边伸手,替他接了
“老大不小了还给我这个”
上车后高小少爷到底没忍住,捞过红包掂了掂,小声嘟囔:“给这么多,还拿我当小孩儿呢?”
上山后两人又喝了顿酒,高等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串鞭炮,搁院子里噼里啪啦的乱响,算是应个过年的景儿。
林峰一头扎进新建的厨房忙活半天,端出了一碗卧了鸡蛋的手擀面。
“只做一碗”高等挑起一筷子裤带一般宽的面条,乐了:“给我的?”
林峰淡淡一笑:“给你的,吃吧”
有些事情,注定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
比如今日原是那人的生辰,生辰吃面,意为趋吉避凶,寿域绵长
高等这人,平时没心没肺浑不正经,酒量却绝对没有二两,常言道酒壮怂人胆,几杯之后高小少爷一只手以然勾上了林班长的肩,仗着酒劲儿问出个平时不敢问的问题:你从来都没认真讲过,你和……”他本来想说贺权,转念一琢磨又觉得太直白了,便换了个更委婉的问法:“你和你之前那位……是怎么回事?”
林峰今日纵着这小崽子,他说什么他都不恼,不但不恼,反而认真考虑了几分钟
提问的人坐在这几分钟的沉默里,心生畏缩。
怕什么呢?大约是怕听到那些被珍藏的绵绵情义,可他心里像是有个窟窿,话憋的越久,窟窿越大,真问出来反倒觉得好过了——闭眼挨一刀总比钝刀子拉肉要来的痛快
“都是些陈年旧事”半晌,他听见林峰低声道:“左不过是兰因絮果,没什么好讲的”
高等的酒气在林峰的话里醒了七分
提都提不得,那便是还没释怀了
“好,不讲了”
高等低头,盯住地上的人影,淡淡道:“今日除夕,辞旧迎新,咱俩也图个吉利许个愿吧”
说完举杯与林峰碰了一下:“我先来,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林峰静静地看他,没有说话。
高等只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一个在他心里,又善又美的的人
零点刚过,林峰带高等去了后山。
“干什么这是?”高等望着眼前两排墓碑,莫名其妙——这人不会是喝高了拉他来给各位英雄拜年吧?
林峰不急着答话,绕到令狐耀南的墓碑前,合掌道了声“打扰了”,接着搓搓手,弯腰哐放倒墓碑,露出了放骨灰的墓穴
高等跟过去,看见里面躺着一根半米长的探雷针。
林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把它捧出来举在高等面前:“掂掂”
高等把它握在手里,发现这根针远比常用的探雷针沉
“这是令狐耀南用过的探雷针”林峰起身把东西接过去,手指摩挲着针尖,怀念道:“铜的,纯铜,就为了练手劲儿,用的时间久了,针尖都吃上血了。就这样一步步地练过来,后来他就不用探雷针了,用根树枝都能探雷”
高等傻了:“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新的一年,我把它请出来陪你,往者不可谏,来者由可追。”林峰将手伸到高等面前,高等刚要去接,又听他继续道:“我希望你有天能真正配得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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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拉进度条过渡,争取下章进主线破雷阵
推荐朋友们去听宿羽阳的《赴约》,我当时就是听了这首歌才想写这个故事的,属于本文的灵感来源了,
另,统一回复评论区等文的朋友们,坑都是一定会填完的,但……原谅我的填坑速度吧呜呜呜呜
再见
白起简单擦了下手中剑上的血迹,半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无视了封闭的大门外面传进来的撞击声,看着眼前试验品的遗骸慢慢风化成一堆白灰。白起用剑鞘扒拉了几下灰堆,捡出试验品残留的核心,用打火机点燃丢到了桌上的培养皿里面。随着核心的燃烧殆尽,白起的身影逐渐虚化。在大门被撞开的一瞬间,白起消失在原地,只留给来者一个空荡荡的实验室。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执行相同的任务了,从解决魔术师留下的烂摊子,到在各种各样特异点奔波。如今被召唤参加圣杯战争都被白起当成了休假。他闭目听着军帐外面的杀声和咒骂哭喊,不用挣开眼睛他也知道这里是秦军驻扎在长平的军帐。“五四三二一”白起心里倒数五下,无机质的声音在他...
白起简单擦了下手中剑上的血迹,半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无视了封闭的大门外面传进来的撞击声,看着眼前试验品的遗骸慢慢风化成一堆白灰。白起用剑鞘扒拉了几下灰堆,捡出试验品残留的核心,用打火机点燃丢到了桌上的培养皿里面。随着核心的燃烧殆尽,白起的身影逐渐虚化。在大门被撞开的一瞬间,白起消失在原地,只留给来者一个空荡荡的实验室。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执行相同的任务了,从解决魔术师留下的烂摊子,到在各种各样特异点奔波。如今被召唤参加圣杯战争都被白起当成了休假。他闭目听着军帐外面的杀声和咒骂哭喊,不用挣开眼睛他也知道这里是秦军驻扎在长平的军帐。“五四三二一”白起心里倒数五下,无机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特异点残余出现,请处理。”
白起回想起在杜邮从传诏者接过王剑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凝结,妻子的哭声和部下的哀叹在那一刻也停止。耳边只余下一个听不出男女也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声音,一道白光出现在他的眼前,告诉他,祂能救下这里所有人包括自己,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将他死后的安宁交给祂。
白起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说“我要献出的恐怕不止是死后的安宁这么简单吧?你要让我做什么?说清楚。”
“…”白光沉默了一下,接着说到: “你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传说大半为真。就比如你效忠的秦国背后就有强大幻想种的护佑。但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全,他们不能了解这一侧的存在,这一切在他们的认识里只能作为一个传说存在。而你的工作是掩盖这些事情。”
“我答应你,你救下我的家人即可。至于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白光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白起的回答。
“我知道你的话没有说全,对接下来要面对的,我心里也大概有数。我答应你是因为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就算我不答应你,你也会找其他人来当这个冤大头。长平之战也是一样,总是要有人担起那40万人的杀孽。”白起话音刚落,白光散去,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
除了白起,周围的人并没有意识到白光带来的异常,哭泣与哀叹重新将白起包围。白起拔出手中剑,剑锋划过脖颈,疼痛转瞬即逝,白起的肉体倒在血泊中,精神则被白光一路牵引,从时间的束缚中脱离,前往世界之外的英灵殿。同时也作为抑止力的守护者被永远束缚。
不管是历史留名的英灵,还是怀着一腔热血,被抑止力“拐骗”来的普通人。大多数守护者的热血在无数次生死抉择中消磨殆尽。白起不怕去做那些所谓的脏活黑活,不过重复的事情也在消耗他的心智。生前的杀孽在身死时就已还清,剩下的只有做应做之事,这个最初的想法支撑其走下去。精神再次被抽离,但这次白起耳边没有响起那个让他烦躁的声音。
嬴稷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从这个苍老的躯体中流逝。这段日子他时睡时醒,一天中少有头脑清醒的时间大多也放在了政事上。但一直无梦却也让他越发烦躁不安。再见他的武安君一面,是现在嬴稷抛去秦王这个身份后最大的私心。护佑秦国的玄鸟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选择成全他的任性。将英灵召唤的术式和足够支撑从者留存一段时间的魔力交给了他。
法阵中散发出的光芒逐渐黯淡,激起烟尘随风散去,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嬴稷眼前。站在法阵中心的人影沉默地看着他,眼中复杂情感交织,嘴唇开合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放下手中兵器,如过去十几年一样行礼。
“参见王上。”
白起太过熟悉这个人的气息,以至于在召唤过程中就已经清楚了召唤者到底是谁。白起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人。连过往在面对召唤者时惯说的台词也没能说出来。只是习惯性的,像过去一样俯身行礼。
嬴稷略微颤抖的双手扶起白起。心中的千言万语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沉默着将白起拉到了过去两人秉烛夜谈常坐的桌前。
“在没有圣杯魔力支援的情况下,需要庞大的魔力量才能维持从者现界。王上召唤白起所谓何事?”白起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避开了敏感的话题,选择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魔力由玄鸟提供,武安君不必担心。”再见到白起,原本想说的到了嘴边又被嬴稷吞下。
“是白起多虑了。请王上不要见怪。”
听着白起不参任何的感情。嬴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喊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寡人从未恨过武安君!那日寡人说出恨君后,其实就已后悔。”话出口瞬间,嬴稷心里一阵畅快。仿佛终于挪开了压在身上的大石。“也希望武安君……白大哥不要恨寡人。”
白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中对嬴稷没有恨意。不如说生前的感情在成为守护者后,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他记不清当时是恨是伤。但嬴稷他的话确实拨动了白起多年未动的心弦。
“白起没有恨过王上。也请我王不要自缚。”时间抹平了白起大多数的感情,现在白起心中只有平静,待在嬴稷身边只剩安宁。动摇的心弦终究只有一瞬。一次的心动最终还是会被时间磨平。
看起来像没写完,但确实写完的一篇。本来只想写个两人再见的文,写完才发现好像彻底be( ๑ŏ ﹏ ŏ๑ )
【昭白】交交黄鸟 05
不出几日,穰侯去过白起府上的消息便传到宫里。嬴稷和韩聂走在廊下,望着远方的景色。
“你昨日去看,大良造说什么了吗?”
韩聂即答到:“臣昨日去时,大良造一切如常,只说谢过我王恩典,其余只字未提。臣瞧着,倒是又好些了,已经可以起身,也许再过上几日便可正常走动。”
停顿了下,韩聂又斟酌着说到:“臣走时正遇上穰侯,他留臣说话——臣私自揣度了我王意思,只说让他多看望大良造,应会有转机。”
“呵,你啊。”嬴稷和他对视一眼,指了下他,也笑了。“你这话当着大良造的面说的?”
“臣哪会那么刻意。是穰侯避着大良造,请臣到外室问的。”
“穰侯太心急了,”嬴稷笑得意味深长,他此...
不出几日,穰侯去过白起府上的消息便传到宫里。嬴稷和韩聂走在廊下,望着远方的景色。
“你昨日去看,大良造说什么了吗?”
韩聂即答到:“臣昨日去时,大良造一切如常,只说谢过我王恩典,其余只字未提。臣瞧着,倒是又好些了,已经可以起身,也许再过上几日便可正常走动。”
停顿了下,韩聂又斟酌着说到:“臣走时正遇上穰侯,他留臣说话——臣私自揣度了我王意思,只说让他多看望大良造,应会有转机。”
“呵,你啊。”嬴稷和他对视一眼,指了下他,也笑了。“你这话当着大良造的面说的?”
“臣哪会那么刻意。是穰侯避着大良造,请臣到外室问的。”
“穰侯太心急了,”嬴稷笑得意味深长,他此番一动作,魏冉对白起的态度倒真的变了,短短几天,数次登门。只是他的心思实在明显,竟先忍不住问了韩聂——之前从未有过。“他还有的等呢。”
韩聂瞬间会意,只当没听到,笑着附和。
“寡人前次探望,大良造身边有位姑娘服侍,”嬴稷想到了什么,打听到:“你此次去,可有见到吗?”
“见到了,”韩聂很快就想起来了,白起身边确有位近身侍候的姑娘,他随口问过几句,有些印象,“王上说的可是那赵国女子?她应是这几日都在大良造身边侍奉。”
——还没送走。
嬴稷有些烦躁,对白起更是无可奈何——天下的女子那么多,他难道就非喜欢那一位不可吗?!
“将军艳福不浅呐,”他一时无话,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倒把韩聂给难住了。这……大良造身边有人侍奉,王上怎么看着还不太高兴呢?难道还有什么是他没注意到的?
韩聂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尴尬之时,一旁的侍从上前通报到:“王上,王后和先王妃正在前苑呢。”
原来是他们快走到后宫前苑了。后宫女眷韩聂不便多见,他自觉得救,立即自然地行礼告辞了。
前苑里,项萌陪着叶阳散步。自武王死后,她本独居宫殿里,鲜少露面。后来嬴稷娶了楚国的公主,因同出一地,她和叶阳倒能多说上几句话,渐渐也愿意出来走走了。老楚王间接因为王上而客死异乡后,叶阳愧疚不能自解,日渐沉默,项萌怜惜她,便也常来陪伴。两人至今已如好友一般。
“天色正好呢,你要多出来走走,人活泛些,身体就好了。”项萌看着这位王后,她面容沉静,只是初入宫的温婉逐渐变成了另一种卑懦和默然,满苑的翠色也不能让她欣喜几分了。
“…我好不好都是这样。”叶阳闻言,自嘲地笑笑。她和嬴稷的感情并不深厚,本是因联姻入宫,又有芈横挑衅在前,年轻的秦王血气方刚,对她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有了嬴倬后,才刚稍微好些,又逢楚王被骗入秦,若非她对楚王说了谎,楚王也不会离开秦国,一路颠沛流离后客死异乡。她自觉是自己害死了父亲,亦对嬴稷哀恨交加,哪还有什么琴瑟和鸣的心思。几年下来,身体便愈发差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项萌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公主实在是命运坎坷,她有心安慰,便只能挑着她最在意的来说,“王上那,我不劝你什么,只是你也要多顾念着太子。太子仁孝,日日关心着你的安康,如今他正是协理国事的时候,见你不好,寝食难安——难道你还要让孩子为你操心么?”
提到太子,叶阳果然神情触动,但还是道:“倬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已成家,没有什么再让我担忧的。”
“你都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又何必如此自弃。”项萌握住她的手,“你若是成天这样,那像我这般,岂不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姐姐这么说,我就不敢接了。”叶阳连忙说着,一边努力从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如此情境下,倒也算是真心开怀了几分。
“这就对了,”项萌挽着她继续向前走,“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再等不久,说不定都要抱孙子——”她说笑间转头,连忙止住了话。叶阳顺着她动作看过去——嬴稷在石径那头看着她们,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王上来了。”项萌笑着迎上来,行了礼。
“王上。”叶阳落在她身后,她的面容再次变得无悲无喜,向嬴稷行礼问好后便无话了。
“…王后。”嬴稷对自己这位妻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一生都因他、因秦国而变得坎坷,最后更是死得近乎悄无声息。他愧对她,却也无法爱她,这段在利益交换下硬凑在一起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裂痕,只造就了一对相顾无言的怨侣。
但想到倬儿,想到她的结局,嬴稷动作略显生疏地上前扶起了她,在叶阳有些意外、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尽量放缓了声音:“萌姊说得不错,多出来走走,你脸色就好些。”
一旁项萌的目光惊讶而欣慰。她本想告辞,留些时间给这对难得亲近些的夫妻,却见叶阳的神情在那一瞬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抿了抿嘴唇,垂眸到:“是。”
“……倬儿今天来见过你么?”
“早时来过,用了饭便走了。”
“嗯……。”
她惜字如金,嬴稷便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叶阳的目光在他扶住她的那只手上停了一会儿,掩住了眼底的苍凉,她已经对两人间沉默的氛围习以为常,见嬴稷无话,便轻声告辞:“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项萌急了,伸手就要拉住她,却被嬴稷制止了。两人就这么看着叶阳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你这小子——”见人都走远了,项萌恨铁不成钢地甩开他的手,连敬称都忘记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是开了窍了——多和王后说几句话,你是会掉层皮呀!”
这亲近而久远的称呼让嬴稷一怔,旋即神色柔软下来,望向叶阳的背影有些自嘲地说到:“她不愿意多见我——我既无法解开她的心结,又何必强凑在一块。倒又让萌姊费心了。”
“我有什么费心的,也只是尽力罢了。”项萌叹了一口气,她在楚国本不是什么贵女,对列国伐交之事看得很开,“你与先王既然有大志向,秦楚之间决裂也是迟早的事,可是王后毕竟是楚国的公主,你做的那些事——哎!”
“太子如今倒真成了她心里的支柱了,你若真与她勉强不来,便对太子多关心些,对她也是好的。”
“嬴稷明白。”
项萌正色道,“我知你一向更偏爱唐八子和二公子——你是没那个心思,但若是有人故意挑拨,你可要摆出态度来,别让王后和太子为难。”
嬴稷懂得她的意思,这本是应当的,但想到记忆中嬴倬的结局,他反而沉默了一瞬,而后用一声笑掩盖了心里的五味杂陈。
“……倬儿是我的儿子,寡人会保护好他的。”
听到他这么说,项萌不疑有他,便也放心了。她是看着嬴稷一日日年长成熟的,昔日稚嫩的少年,现在已经是颇有威严的国君了。她有些欣慰,也有些感伤,故做得意地笑到:“你如今倒还听我的话。”
嬴稷低头——他早已经比项萌高了,项萌鬓边的发丝已经白了一小半,曾经明艳的面容也长出细纹,但目光中对他的爱护一如既往,不减分毫。
他心中的酸涩在这如母亲一般温柔的目光下被稍稍抚平了,重来一次的遗憾又漫上来——
如果能回到那时候,回到他还不是秦王的时候,就更好了。
“——自然,”少顷,嬴稷敛了神色,“我答应了王兄,会一辈子待姊姊好的。”
“你啊,”项萌笑了,提起先王,无论过了多少年她都难掩哀色,不愿多说,转过了话题,“——前日我在太后那又遇到穰侯了,也不顾我还坐着,一个劲儿的和他姐姐认错呢。我瞧太后已经有些松动了。”
提到这个,嬴稷便不说话了。与项萌在一块儿,让他想到曾经做秦王公子时纯粹的时光,此时提正事实在有些扫兴。
“我向来是不管那些事的,只在意你的好坏罢了。”项萌说着,见嬴稷默然不语,心下叹了口气,“若太后真与你提起,你不爱听便当没听见,只当是一家人坐在一块,说说别的也好,总好过翻脸走人吧!你眼里一粒沙子都容不得,这么多年了,身边也没个知心的人。”
她没明着说嬴稷心思敏感,然而这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性格,确是和先武王如出一辙的。因着旧事,从太后到王后,从权贵到近臣,身边人一言一行他都不敢深信,疑心多了,便都不爱理了。可若把人情全部摒弃了,长此以往,人也会闷坏的。
“萌姊不是才说寡人偏爱唐八子?”嬴稷被说得有些怅惘,给自己找补:“这身边人多了也喧闹,她生养了柱儿和叔嬴,这么多年了,寡人与她情分是有的。”
项萌不想戳破他,也不再多说,顺着他的话头笑了,打趣到:“是!你怎将那白狐裘也从库里取出来赠给大良造了?她找我说了好一顿,说前些年千般好话你都不肯真的给她,这下可好,拿香炉盖配了个青铜鼎!”
嬴稷想到唐八子的语气,不自觉笑了两声,“那寡人就择日再给她赔罪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再抬头时,眼里又没了笑影,言及唐八子也没看出分毫男女间的亲密。项萌在身侧看着,暗暗摇头。
这么多年了,宫里宫外都说唐八子是秦王的宠妃,可细论王上对她的情意——还比不得先王对自己的万分之一呢。
又这么过了几日,白起府上使人传话过来,说是伤势几近痊愈,不日即进宫复命谢恩。嬴稷算了算,恰好也到了上辈子到白起府上赐婚的日子,也是时候该处理赵蔓这隐患了。
白起府。
白起今日已经能坐在桌案旁看书了,赵蔓端了茶水进来,见他坐着,微微一笑:“将军的气色好多了。”
白起放下竹简,“还多亏了姑娘。”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下人便来通报,说王上来了。白起忙起身迎接,赵蔓也要退下,却被他抬手拦住了,“姑娘——先别急着走。”
“——寡人与将军说些私事,”赵蔓还没来得及问询,嬴稷已大步跨了进来,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一圈,“姑娘还是先下去吧。”
赵蔓看看他,又看看白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起自然不能再留她,歉然颔首道:“姑娘先下去吧——给王上备些水。”
赵蔓默默行了一礼退下了。
“末将见过王上,”白起还来不及跪下,嬴稷已经一把把他扶起,“不必多礼了——将军好多了。”
“是。”白起问到,“王上今日来不知是何要事?”
“方才那位姑娘,寡人不喜她,”嬴稷看着他直言到:“将军送她走吧。”
白起愣住了:“王上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不行吗?”嬴稷反问,双目紧盯着他面上神情:“莫非近日朝夕相处,将军不舍?”
“末将并无此意,只是她一寻常女子,王上何以见时面色有异,更直言不喜?”
“不喜即是不喜,不必再说!”嬴稷哼了一声,瞥开目光,“——何必深究,莫非将军深爱此女?”
白起倒并非深爱,只是君主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毫无来由,竟连这样小的私事都要让他遵从,实在令人费解!他对赵蔓已有收留结姻之意,未想到今日嬴稷专为此而来,求亲是不成了,便直白地想问个明白:“…不知她何处惹怒了王上。”
嬴稷见他竟没有否认“深爱”之形容,突觉怒从心起——果然是好!自己贵为君主,一番恳切之语,交心之言,尚不见他有何表示,这赵女在身边照顾不过二旬,竟已让他定下终身大事!
由此可见,自己果真比不得他那夫人!
嬴稷眼中所见全是白起对赵蔓的回护,心中却回想起长平之战时赵蔓面见求情时说的话,眼神不自觉变得狠厉——都嫁与了白起却看不清形势,妇人之仁,身秦心异,误我大事!
“王上——”嬴稷的脸色之阴沉让白起心神震动,他刚一出声,嬴稷便冷笑一声道:“将军不能留她——你若执意,寡人即刻杀了她。”
白起愕然。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他听到嬴稷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白起抬头,却见他目光发直,瞬息间面色痛苦,已经用手按住了胸口。
【将军常说,王上的心是最善的!】
【恳请王上——不要下令!否则臣妇即刻自尽于王前!】
“大胆,杀,杀——!”嬴稷一时分不清那是幻影还是真实,他眼前时而昏暗,时而又交替闪过惠文王状若疯狂的模样,芈琰和魏纾死时血红的衣襟,继而是赵蔓、白起——他想要怒喝,胸腔内却像被抽干了般发不出声音,身躯猛然向前倒去。
白起来不及反应,立刻上前撑住了嬴稷的身体,两人本站在桌案旁,一个壮年男子的重量压在伤势刚愈的他身上,显然是很勉强,惯性使他向后摔去,后腰重重磕在桌案上,一声巨响掩住了他吸气的声音。
他来不及想自己,维持着跌坐的姿态托住嬴稷——他的大半重量已经倚靠在白起身上,目光失焦地看向自己扣住白起手臂的方向,那力道几乎把白起手腕都捏碎了。
“王上!王上——!”
白起急促地轻唤,然而嬴稷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从未见过王上此等情状。白起的神色从焦急到茫然、最后隐隐流露出恐慌的意味来,这可是秦王!当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将军也快喘不过气了。
“将军!何事?!”
“全部退下!”白起揽着嬴稷向门外下令,喝退了听到声响想要进来查看的侍从,“——任何人不得接近!”
“…喏!”
白起低下头,嬴稷的目光已经慢慢上移到他脸上,怔怔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是你啊,”嬴稷说话了,他的目光渐渐在白起脸上聚焦,语气怨叹,一副俨然不记得前事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该在——”
他皱眉似乎在思索,是在哪呢?长平?邯郸?——杜邮?
——这是怎么了?
白起不明所以,茫然地应到:“末将——”
“噤声。”嬴稷抬起一只手覆在他唇上,掌心的茧擦过他嘴唇,“不要说话——寡人累了。”
白起不说话了,嬴稷手心的热度自两人接触的皮肤处散开,白起颈部的皮肤都起了一层战栗。见他沉默,嬴稷满意地笑笑,又重重地喘了下,就着这个姿势躺下了,头枕在白起膝上。
头好痛啊……父王当年也是这么痛吗?
他这是在哪呢?嬴稷闭上了眼睛,额角还隐隐抽动。自己不是正要给白起下令吗?他怎么会在咸阳?不是赵蔓吗?不对——不对——
白起已经死了。
寡人的武安君已经死了。
是寡人赐死的。
我的剑——我的佩剑呢?
嬴稷伸手在腰处摸索几下,自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原来是在做梦啊。
嬴稷想明白了。他闭着眼睛没有睁开,手却握紧了白起的手臂,心满意足。
怪不得他这么听话——这就对了,这就对了,秦王想,他本来就应该听命才是。既然没有话说了,那就该听命于寡人,这样寡人就不会——
秦王靠在他怀里,紧闭的双眼滑下两道泪痕。
“父王…王兄…,…”他呓语着,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最后一个词没入唇边,听不清晰。
白起沉默着,凝视着他。嬴稷看他的目光和刚才的言语,都让白起从前的记忆更加清晰,当嬴稷剥去秦王的躯壳,神色痛苦地靠躺在自己膝上,自他继位后逐渐拉远的距离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白起心中柔软的部分也随着嬴稷的痛苦而疼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忍唤醒他,只能用没被握住的那只手安抚地轻拍着嬴稷的肩膀,然后动作生疏地抹去滑落到鬓角的水痕。在触及嬴稷鬓角的白发时,目光一顿。
公子也老了——白起怅然地想着,原来这么多年了,公子也和他一样老去了。自他登位这么多年历经诸多辛苦、为难,可是对自己的尊敬,亲近却没有少过——哪怕这次梁囿之事,也没有怪罪!难道君王的多疑真的就让自己如此介怀,介怀到可以抹除过去所有的一切吗?
【白大哥,寡人知道你去练兵!你辛苦了——寡人等等又何妨?】
年轻的秦王笑望着他,那双明亮的、如幼犬一般纯真的眼睛粘在他身上,带着满溢的敬慕和信任。
白起放松动作,靠在了桌案边。他突然不想去管那些闲事了,就这样陪着王上休息一会儿。就是地上有点凉——他的思绪不自觉地发散着,要是把那狐裘拿来,给王上披上,就更好了。
嬴稷在天黑之前醒了。
屋里没点烛,因为没人敢进来,唯一能点烛的人正和他靠在一块儿呢。
他有些适应不了入眼的暗色,眨了眨眼睛,随着意识逐渐回笼,方才的记忆也一股脑涌了进来,头又是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身旁的人立刻就动了,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王上。”
白起关切的目光和他对视着,嬴稷顿了一下,刚树立起的防备不自觉地软化了。
“——将军,”他回忆着方才的事,坦然地自嘲到:“寡人也病了。”
那个也字,不知道指的是白起还是先惠文王。
他的神色让白起不忍,笨拙地安慰到:“王上只是一时情急,可回宫诊治休息,很快就会好的。”
“哈哈,”嬴稷看着他,轻笑出声。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年老后一直便有,想不到这病也跟着他一起回来了。既然都已经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怕什么呢,些许病痛而已。他使力撑坐起来,按住了白起想起身的姿势,就这样贴着他,一块儿坐在地上。
“寡人不怕,”嬴稷看着他,手掌按在白起方才被他枕过的腿上,毫不意外地看到白起面上抽动一下,嬴稷的眼角便也不自觉弯了起来,“旁人都说将军眼中有死无生,竟也会露出方才那般神情。若寡人病这一次能知道你的心意,也值了。”
“王上!”白起微张了张嘴,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像是恼他用自己的病来取笑他。室内昏暗,嬴稷看不清他的脸色。
“此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嬴稷嘱咐到,“父王曾经也——我怕太后知道了担忧。”
“喏。”白起应了,又犹豫地问:“王上不欲请医仆诊治?”
“心病而已,如何诊治。”嬴稷对此倒很豁达,转而故意追问:“将军还想娶那位姑娘?”
虽然疑惑他如何得知自己留下赵蔓原是想求亲,但白起还是坦白到:“本也算末将临时起意,还未曾问过她意思,就此打住倒也无失礼之处。王上曾言攻赵,她乃赵人,未免横生枝节,还是罢了。”
嬴稷满意了,此刻的白起对他来说便是千好万好,“若是问了,天底下难道还会有不愿意嫁给将军的人吗?将军如此英武,乃咸阳多少未婚女子的梦中情人啊!”
“王上何必取笑末将。”白起无奈。
“战罢归来有人照顾、庆功,闲时有人共坐同饮,互诉心事——难道不好?”嬴稷说着,忽然起了些玩心,握住白起的手,凑近了他。
“不过这些事,听起来寡人——也做得啊。”
说罢,他猛地撤回手,起身往门外走去。回头一看,白起显然是愣住了,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片刻后面色窘迫,一时没说出话来,想要起身却因腿被压着太久未动,踉跄一下又跪了回去。
嬴稷顶着残余的头痛大笑起来,胸口的郁气几乎随之一消而散,他冲着白起摆了摆手,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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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
第一次写元春和他先人板板的同人,文笔渣 。
【预警】有微量的昭白昭剧情
“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
秦始皇二十八年,第二次出巡。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
不论后世将这段故事描述得如何神乎其神,在蒙恬的眼中,陛下拿玉璧沉水祭祀是遵循《周礼》中所记载的:“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正合乎天理。
嬴政站在甲板上,原本乌云压顶的天象逐渐散去,龙船行过的水面也不再起半分波涛
“陛下。”蒙恬走到嬴政身边,“风波已平,船身未受到损伤,可以继续航行。”
“朕将玉璧投掷入湖,顷刻间,湖面平静如初。这...
第一次写元春和他先人板板的同人,文笔渣 。
【预警】有微量的昭白昭剧情
“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
秦始皇二十八年,第二次出巡。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
不论后世将这段故事描述得如何神乎其神,在蒙恬的眼中,陛下拿玉璧沉水祭祀是遵循《周礼》中所记载的:“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正合乎天理。
嬴政站在甲板上,原本乌云压顶的天象逐渐散去,龙船行过的水面也不再起半分波涛
“陛下。”蒙恬走到嬴政身边,“风波已平,船身未受到损伤,可以继续航行。”
“朕将玉璧投掷入湖,顷刻间,湖面平静如初。这莫非是上天给予朕的启发。”嬴政问蒙恬。
此次出巡前,有方士徐福曾上书,奏疏中提及海上有仙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仙山之中必有仙人,可为陛下求到长生不老药,他的陛下乍闻此事大喜,当即派遣徐福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前往瀛洲。
蒙恬觑着他的君王,陛下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唇边起了如水的细纹。岁月转瞬即逝,陛下也越发执着追求他的长生不老之术。
怎么能不追求呢,陛下的身后是万里江山,他是开创丰功伟绩,功过三皇五帝的第一人。
“臣不知。”蒙恬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君王。
嬴政的笑意镌刻在唇边,淡而微小,阳光碎金般洒在嬴政黑色的冕服上,浮起浅金色的光。而落在蒙恬眼中变成了令他妥帖心安的存在.,这是他的陛下,统一四海八荒的帝王。
“蒙恬,你可还记得昔年一桩往事。”嬴政朝船舱内走去。
蒙恬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嬴政笑了笑也不再和他多说一句话,“进去吧。”
这本是一件极小的事,君臣二人的对话也无任何逾距之处,却不知为何传了出去,引起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波。
“兄长,近来我听说了一个故事。”蒙毅难得有空闲,和蒙恬围坐一起说话。
“什么事?”蒙恬问道,手上的动作不停,他早习惯每日都练习书法。李斯写得一笔好字得陛下青眼,传国玉玺的那八个大字便是李斯书成。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蒙毅“唰”的打开扇子,慢条斯理的倒了杯水,凑到嘴边才缓缓道:“秦昭襄王之臣,武安君——白起。”
白起,何许人也?秦国之战神,赫赫战功威震天下。仅伊阙之战便斩杀韩魏联军24万,而这,只是他战神生涯的起点。
后来,白起以战功受爵。秦昭襄王封他武安君,取以武安天下之意。
武安君击韩弱楚破魏疲赵,长平之战坑杀赵国降将四十余万,令天下震悚。
蒙恬见过武安君,在武安君自杀以前。
蒙骜牵着他的手去拜访武安君,武安君在凉亭接待他们。祖父和武安君进行谈话,内容大多是他听不懂的,只听见什么“邯郸”之类的字眼。蒙恬拿过一个果子,随手擦了,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汁水顺着喉管滑入肺腑,滋润到了嗓子眼。
“喜欢吃?再给你一个?”武安君一边和祖父说话,一面给他抛了个果子。
蒙恬是有点害怕的,大秦武安君之名威震天下,他见过佩戴甲胄的武安君,腰间挂着秦剑,正是要领兵出征。武安君不怒而威,面上肃杀之气尽显,秦人也都知道,武安君的出征,是一国即将被摧毁般的现实。
而以几十万人头堆砌而成的战功,也是武安君命丧穆公剑下的死因,或许是之一。
秦王之令不容有人违抗,昭襄先王强起武安君为将,武安君不尊王令。犹记得当时他就站在祖父身旁,他抬起头,果然见到祖父面上有几分深重的忧虑之情,祖父已经年老,皱纹如同刀刻斧劈般的刻痕镌刻在了眉心,祖父深深的叹了口气,按着他的头顶,一语不发。
虽说一语不发,却也无形之中吐露了什么。
蒙恬似乎懂了什么,偶尔的灵光转瞬即逝。
以后 发生的所有事,又好似在祖父的意料之内。昭襄先王先是贬白起为士卒,迁往阴密。可随后而来的一道王令,便要了武安君的命。
赐武安君自裁是昭襄先王的意思,秦王之令不容违抗,武安君一生效忠他的王。到死,也都全了这份君臣之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小弟的话我都明白。”蒙恬给自己倒了杯水,隔着一层朦胧水汽,他说道。
点到即止便可。
蒙毅笑了笑,转头又说起其他的话。
夜间,蒙恬横竖睡不着,所幸披着外衣来到甲板,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可是陛下也在。
陛下负手而立,身边竟无一人。
走得近了,陛下低头望着湖里的 明月。
“你来了。”陛下对他当真没有试丝毫防备。
“臣夜里睡不着,索性出来转转。”
嬴政听后笑道:“爱卿孤夜难眠,难道是忧心朕会赐你自尽。”
“陛下还在说笑,换个人怕都要吓死了。”蒙恬只觉得凉风扑面,心里的郁结也都疏散开了。
“秦剑朕确有一柄,不过是留着给将军上阵杀敌以保我大秦子民的。”
蒙恬想了想,伸手牵着嬴政的手,“我想起遇见昭襄先王的事了。”
嬴政用力回握住,侧头说道:“朕也是。”
“昭襄先王说的什么可还记得。”
“记不得了。”蒙恬老实的说,“时隔多年,我如何记得住。”
“是吗?”嬴政饶有兴味,“怎会,昭襄先王之话,句句都是至理,将军也会忘记。”
蒙恬笑了笑,“其他的我混忘了,倒是记得昭襄先王问我,可是蒙骜家的孙子。我说是。”
“先王竟什么也不说了,只是道:很好很好。”,接下来便是:“果然和他说的不错,他说虎父无犬子,蒙将军家的孙子必定也是我秦国的栋梁之才。”
“朕当时也在,先王连说两个好字,其一是因为你和我之故,蒙家几代为国效忠,昭襄先王自是希望蒙骜将军的孙子也可成为国之栋梁。”嬴政接着蒙恬的话讲下去,“这其二嘛,昭襄先王恐是想起了武安君。蒙骜将军同武安君同上战场自有生死的交情,看见蒙骜家的孙子,也不知何故竟想起武安君。”
“昭襄先王赐武安君自裁,却默许秦人祭祀,恐他的心里也不真的会以为武安君有谋逆之嫌。”
嬴政不以为此,“蒙恬,君王要赐死一个臣子实在是太容易了,纵然死而非其罪,也不代表他并没有罪。武安君一度违抗王令这便是他的错,君王之令不容违抗,即使亲如父子。”
“若臣有一日收到陛下赐死的旨意,大抵也是会同武安君一般自裁,以谢皇恩。”蒙恬突然道,话里有些许自嘲。
“也不事事都如昭襄先王和武安君那般,若不试试怎知最后结局?”
嬴政忽然朝他伸出手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无来由的使蒙恬回忆起了他们初遇的时候。
彼时,也是嬴政率先伸出了手,“你是蒙将军家的孙子吧,我是嬴政,秦昭襄王之曾孙,安国君之孙,我父亲是从邯郸归来的王孙子楚。”
“我听阿父说过,我是蒙恬。”亦是伸手回握住。
年少结下来的情谊到如今,也就数十年,依然如昔。
“好。”蒙恬如当年一般把手放在嬴政的掌中。
夜风也忽然止住了,天地间只有船底划过水流的哗哗声。
陛下和他并肩站在这艘船上,陛下不言,他亦不语。
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
正如此时此刻握紧彼此的手才是真实。
【昭白】交交黄鸟 04
“寡人早晚会将穰侯复相。”
“——喏。”韩聂有些惊异地抬头看着秦王答到。
“韩聂,你是寡人的好友。”
“臣不敢当。”
嬴稷看着韩聂因为他这句话俯得更低。“寡人也不瞒你,无论寡人和大良造之间如何,你要设法让穰侯知道,他能复相——可是大良造从中出力。”
他知道韩聂也对秦国相位有过念想,但有魏冉在前,韩聂也已经精准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近臣、宠臣,他也是嬴稷少有能吐露心声的臣子。
——丞相未必能是宠臣,孰轻孰重,他相信韩聂自分得清。
“喏。”韩聂应到。
“库中器物,尽可取之。”嬴稷说着,想了想,富有意味地一笑,“寡人还有一物,你一并取了,赠予大良造—......
“寡人早晚会将穰侯复相。”
“——喏。”韩聂有些惊异地抬头看着秦王答到。
“韩聂,你是寡人的好友。”
“臣不敢当。”
嬴稷看着韩聂因为他这句话俯得更低。“寡人也不瞒你,无论寡人和大良造之间如何,你要设法让穰侯知道,他能复相——可是大良造从中出力。”
他知道韩聂也对秦国相位有过念想,但有魏冉在前,韩聂也已经精准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近臣、宠臣,他也是嬴稷少有能吐露心声的臣子。
——丞相未必能是宠臣,孰轻孰重,他相信韩聂自分得清。
“喏。”韩聂应到。
“库中器物,尽可取之。”嬴稷说着,想了想,富有意味地一笑,“寡人还有一物,你一并取了,赠予大良造——务必走大路抬过去。”
“哦?”韩聂一拱手,“王上这么说,臣倒好奇,不知是何等宝物?”
“来人,”嬴稷一声令下,侍人捧着托盘上前,韩聂惊讶地望去,一片柔软雪白,正是薛公相秦之时几经易手的白狐裘。
“——这,王上,”韩聂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这东西虽珍贵无比,看起来和大良造却横竖都不相谐。何况薛公送出这件宝物之后不久,可就相当于背弃了王上,现在王上却将它送给大良造,这——也讨不了好意头啊。
韩聂又仔细看上首之人的神色,但见嬴稷面上并无愠色,反倒有些玩味,他眼珠子一转,领命下去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赐赏的宫人就带着长长的队伍大张旗鼓走着大路,将一箱箱奇珍异宝抬进了白起的府邸。那白狐裘当然被摆在第一件,在阳光下是如此地抓人眼球,咸阳不一时半刻便重新传起了新的流言——
“那可是白狐裘!”有眼见的闲客咋舌道,“田文献给王上的无价之宝!”
“看来出兵魏国果然是王上的命令?”
“——这白狐裘王上不是已赠给宠妃了?”
“嗐!你那是哪来的消息……”
“韩聂见过大良造,”内室,韩聂笑吟吟地一礼,“您伤情未愈,就不必起身了。”
“——韩大人。”白起靠在榻上,尽力往前欠了欠身,他沉着眼看那些赏赐,眉心拧起一道褶皱,“这些是——”
他的目光转动着,落在最中央那件雪白的狐裘上——这件宝物他亦有耳闻,带着几分自嘲开口,“白起受不起这样的赏赐,更遑论此刻病体难支,恐暂担不得王上重任。”
这些东西,抬着从闹市过来……他心下苦笑,这分明是占着他动不了,做给有心人看的。
“诶!”韩聂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大良造如此英武,此不过一时伤病,何必如此说呢。韩聂不过是奉王上之命前来,替王上行慰问之事罢了。”说完,他略放低了声音,“梁囿一事,王上早有定论,将军——还是不要过多自责了。”
再自责下去——可就打了王上的脸了。
白起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神色未动。
“慰问之事。”少顷,他胸口起伏着呼出一口气,“辛苦韩大人跑这一趟。”
“王上的意思,大良造心知肚明,但这对您也不是件坏事。”韩聂作为秦王的宠臣,对嬴稷的心思略了解几分,也是时候履行他此行的任务了。“王上威严日重,彻底掌权不过迟早的事,他对穰侯是用,而不亲;大良造与穰侯固然是有袍泽之情,可您毕竟是秦国之将,难道天下还有弃君的忠臣吗?王上得到了忠于他的臣子,您也能施展您的抱负,此乃君臣相得的佳话——将军何苦多想。”
韩聂的话并不难懂,君王的信任和亲近是好事,白起作为臣子,哪有推拒的道理?至于家事嘛,就更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白起明白。”白起沉默了一会儿,领了他的情。韩聂这么说肯定是有王上的授意,其实王上的心思——他想起了榻旁还放着的短刀,无论他与王上如何,面上再三忤逆君王之意,本也不是明智之举。
“如此,谢过韩大人。”
见他神色略有触动,韩聂的脸上露出笑容,向白起作揖,“将军言重,王上爱将之心淳淳,聂不过受命前来传话罢了。”
“那——聂告辞了。”
侍从送了韩聂出去,近侍迎上来,问赏赐如何处理。白起挥了挥手,令人将全部物品入库安放。
“将军伤还未痊愈,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夜里露重这裘衣不如就?”
“收下去吧。”
魏冉可是和他说过——这白狐裘,可是被田文身边的小贼从王上那里盗出,送给唐八子的。虽说那次不过是王上和太后的试探,可毕竟——
多看一眼都不太自在,还是算了。
至于魏冉——
人心博弈比战场冲锋复杂得多,他只是一直无法相信,那个曾经并肩作战,性命相托,在酒宴上开心地取出祈福结认亲的同袍,竟真会为了一己私欲,陷秦国、王上——乃至陷他于不义。
他会来吗?在王上几番显露对自己的信重之后?
白起发现自己也不确定了。少时并肩而立的身影在他记忆中愈发模糊,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魏冉来或不来,到底哪一种更让他感慨。
然而,魏冉却也没有让他纠结太久。
当日午后,他正半靠着歇息,便听到重重的脚步声从廊外踏进来,侍从还没来得及拦住,魏冉的身影便已经进了室内。离得近了,他的脚步倒是放轻了一些,只是嗓门极大,还带着他标志性的浑厚的笑声,分明地叫到:
“贤弟——贤弟!”
白起在心里叹了口气,半闭着的双目彻底睁开了。他抬起身,看着魏冉面上残余的傲气和精明之下并不难窥见的一丝喜色,唇角牵动了一下,回了个笑:“大哥。”
魏冉似乎完全没看出他面上的不自然,他走近了,直接半坐在榻上,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上下端详:“天杀的魏王和田文匹夫!竟让你伤得这么重!”说着,又悻悻地叹到:“贤弟啊!这次都是大哥的不是,我知道,让你去是我强人所难了——大哥对不住你!”
白起摇了摇头,“我既然去了,便是自己愿意的,大哥不必这么说。”
“害!我也是昏了头了,”魏冉重重地叹了口气,几分恼怒几分心虚地抱怨到:“为了这次的事,太后好几日都不肯见我,王上虽——将陶邑赐给了我,可那些人在廷议时但凡一提到我,竟然全被他顶了回去。要我说,他既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何必扯着这件事不放呢!陶邑给了我,那不也还是秦国的么——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
白起听他越说越不着调,甚至没有几分见好就收的意思,眉心不自觉皱得更深了,“大哥,”他带着几分不赞同轻声打断了他,“没有王命就出兵,本就有违秦律,这次王上没有多加责怪,反而亲赴函谷善后,大哥——何必再针锋相对!”
“贤弟这是什么话,”魏冉诶了一声,面色不愉,“他到底有没有责怪,难道你不懂吗?只不过我这次面上确实不占理,由着他出出气罢了!这小子——一直觉得我和太后辖制了他,想着掌权——他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他——”
“大哥——!”
白起勉强提气喝了一声,总算打断了魏冉。
“好好好!哎——我不说了!”魏冉知道他不爱听这些,故意抱怨也是存了几分试探,见他除了劝阻并无其他异样,便挨近了为他顺了顺气,“你好好养着!你我的情谊与旁人不同,咱们兄弟同心,还怕在这秦国——享受不了权势地位吗?只是你性子直,老拐不过弯来——我不拦着你尽忠,他也是我的亲外甥呀!”
他说着,拍了拍白起的手,心照不宣地笑了,“他看重你,你受着就是了,既然他想做给所有人看,他是个对你不计前嫌的贤能君主,你便卖他一个好又何妨!我看,你可趁此机会向他求一件事——我外甥——王上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你越有求于他,顺从他,他才越对你放心!”
白起的目光从他意味深长的后半段话起便移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咽下了翻涌而上的话语,转而问到:“——依大哥看,我该向王上求什么事?”
“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魏冉眼睛一转,不知怎么就把话题转到了这上头,“尚无家室,这次受伤就更显伶仃了。依我看,不如让他给你赐一门亲事,哪怕是安排个侍候的人呢!这身边的事让他安排,更显得你对他亲近——大哥打一百个赌,他必然会高兴为你张罗!”
魏冉的语气亲近中带着调侃,像是凭着多年手足真心关心着白起的姻缘。他似乎是真的不准备提朝堂上的事情,只是言语间分明地将他自己与白起,和嬴稷划在了两端。
“大哥何必打趣我呢?”白起自嘲地笑笑,也没说这主意好还是不好,略显僵硬地附和着,“好罢,我明白了。”
“贤弟,有时候——你想得太多了,”见他确实没什么说话的兴头,魏冉目光在榻前的短刀上一掠而过,微眯了眯眼睛,又恢复如常。“这么多年,你、我、王上,都已不似当年了。我这外甥长大了,心思多了——你要好好看看。”
“至于我嘛——”,魏冉又拍了拍他的手,“大哥不为难你。不过若他信重你,大哥日后或是还有需要你说合几分的地方——现在,都不提了。”
白起的嘴唇动了动,他抬眼看了看魏冉面上愈加圆滑精明的笑容,似乎想从他坦然却含着深意的目光中看出什么,但很快,他就像又听到那日要他出兵梁囿的请求一般垂下了双目。
“嗯。”
“哎——!”魏冉见他到底是附和着,面上欣慰地长出一口气,从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袍。“时候不早了,大哥不耽误你养病了,我带了些补身的药材山珍,让人给你收下去好生炖煮了。”他说着,一面唤了侍从上前,“好好服侍。”一面对白起说着,“贤弟呀,那我就先走了。”
白起对他点了下头,魏冉笑笑,转身大步出去了。
白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廊外的日光入目,他的目光因此眩晕一瞬,气息却很平静。
魏冉已经完全走上了他自己的路——和白起不同的路。除非他愿意抛下自己的原则依附,否则他与魏冉终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魏冉要做权臣,可白起只想做秦将。
可他想效忠的君主,亲近之余,早有无形的隔阂。王上少时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也许自太后当着王上面质问、命令他之后,便已回不去从前了。
君心难测,若他要的只是自己的忠勇,那倒简单;可若是想让自己摒弃一切,彻底为他所用,白起却无法接受自己如鹰犬一般被呼喝着任劳任怨。归根结底,他还是想凭着往日的情谊和那一点功绩,得到君王独给予他的信任和尊重罢了。封侯拜相、君臣相得——谁不想要呢?
这样想着,他眼前又出现了嬴稷在光影之间看着他的目光——王上即使心存亲近笼络之意,看向他的目光亦是多疑而晦暗,想要坦诚相待,何其难也!何况他自己,又真的能顺应王上的心意吗?
【你越有求于他——他才越对你放心!】
是吗——白起闭上眼睛之前还在想,那他有什么能向王上求的?
意识又渐渐陷入混沌,他蒙着眼睛,昏昏暗暗看不清周围,只听到记忆中属于年幼的嬴稷的笑声像隔了几重障壁似的从前方传来,在他还来不及开口的时候,那声音就消散了。
——是又做梦了?
恍惚间有人靠近了他,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臂。白起看不到,也无法控制自己回头,耳侧却又响起了公子稷那已经初现沉稳的声音,
“将军,”那人分明叫着今时今日才有的称谓——
“——将军想要什么?”
他侧头想看清身后那人的脸——是公子,还是秦王?却只看到那把熟悉的短刀离了鞘,正抵在颈侧。
白起又惊醒了。
他回想着方才半梦半醒见所见的场景——魏冉倒有句话说对了,他看不明白,却也确实是想得太多了。王上是变了——可也不像这样的人。
“将军该喝药了。”侍从本守在门口,见他醒了,高兴地进来点上熏香。
“拿进来搁着吧。”他难得起了倦怠,半闭着眼,却见赵蔓的身影略远了几步跟在后头,端着药进来了。
侍从在他疑惑质询的目光下面露难色:“这位姑娘说想尽力照顾将军,这——府里也实在没有其他活可做。”既然之后要好生送走安置的,就像半个客人,再安排些粗活就太不合适。
赵蔓见他看过来,步履未动,只是沉默而柔顺地微微低头。
白起看了她一会儿,不知想到哪去了,未再开口推拒。
“那又有劳姑娘了。”
赵蔓的身形颤了一下,双手捏紧了托盘。她抬眼朝白起看了一瞬,虽不说话,眼神却比方才鲜活了一些,沉默着上前将托盘放到了榻边的桌案上。
侍从扶了白起坐好,便即退下去了。
白起靠在榻枕上,赵蔓轻轻吹凉了药送到他嘴边,如此两三个来回,都无人说话。
她的手并不像白起见过的公族之女那样纤细白皙,指尖微秃,带着明显的茧子——想到她的身世,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怎么会跋山涉水逃到秦国来呢?
“姑娘在赵地订过亲吗?”
赵蔓的动作一顿,将手中的那一勺药给他喂下,才语带苦涩地回到:“将军说笑了,我那继父怎么会给我订亲?——后来一路逃难,更没有想过了。”她勉强转开话题,“将军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有人告诉白起,该考虑这些事了。”白起问出口后便有些后悔,为自己无端的想法而哂笑——魏冉不过随口一提,他倒真昏了头了。何况赵蔓身世坎坷,这么一问,倒戳了人家姑娘伤疤。
赵蔓不懂他的意思,只听出他要议亲了,一时心下酸涩,笑容都有些勉强,但她倒没有奢想过自己和这位将军能够如何,只伤感一瞬,关心占了上风,“这是好事。将军如此英武,自然会有一位好姑娘相配。”
白起闻言看了她一眼,这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都红了。“姑娘既然已离故土,便不必纠结于过往,你心志难得,天下总有值得托付的人。”
他真心实意的安慰反而让赵蔓泪意更加明显,她硬生生忍回去,稳着手将最后一勺喂完了,便借着收拾的动作回避了白起的目光。
“将军说的是。”她轻声应着,在对白起的感激和朦胧的依赖之下,那股对自己不堪的过去的怨苦快要由内而外将她坚强的表面击碎了,透出针扎一样的痛楚,“…药喝完了,将军歇息吧。”
白起看着她走出去,倒又思量了一会儿。
【将军病了,她精心照料,或许就衍生出一段佳缘。】
王上为何这么想?
自己本不想因姻亲和公族权贵多牵扯,这么多年来心思从来没真正放在这上头。赵蔓背景简单,心性也坚强,她身世坎坷,自己虽力薄,护住她却还是够的——若真娶了这样的女子,即便哪一日他在战场上死了,王上看在他的份上,想来不会薄待。
再看看吧,若待他伤养好了,她还是愿意跟在他身边,他便向王上言明,讨一句官话。既不会委屈了人家姑娘,也能借此向王上示好。
——希望此举真能稍微缓和他与王上的关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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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白】交交黄鸟 03
未想到他来得如此突然,白起忙用手挡开赵蔓的动作,示意赵蔓赶紧把东西放下行礼,他自己则用力略直起身来,看向嬴稷:“王上。”
嬴稷见他脸色苍白又要强撑着起来行礼,到底是想起之前的争吵似乎让他伤势更重,那一瞬间,心里对白起的关心又占了上风,本因看见白起与赵蔓疑似亲密而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稍稍和缓,三两步快步走过去止住了他的动作。
“将军今日好些了吗?”
他本想笑一笑,和颜悦色地问候一番,毕竟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全然是为了赵蔓。但余光看到正跪在旁边行礼的赵女,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心中实在不快。
几相交织之下,白起看到的就是嬴稷现在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只当是梁囿与之前的不快......
未想到他来得如此突然,白起忙用手挡开赵蔓的动作,示意赵蔓赶紧把东西放下行礼,他自己则用力略直起身来,看向嬴稷:“王上。”
嬴稷见他脸色苍白又要强撑着起来行礼,到底是想起之前的争吵似乎让他伤势更重,那一瞬间,心里对白起的关心又占了上风,本因看见白起与赵蔓疑似亲密而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色稍稍和缓,三两步快步走过去止住了他的动作。
“将军今日好些了吗?”
他本想笑一笑,和颜悦色地问候一番,毕竟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全然是为了赵蔓。但余光看到正跪在旁边行礼的赵女,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心中实在不快。
几相交织之下,白起看到的就是嬴稷现在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只当是梁囿与之前的不快仍让王上介怀,却不知王上明明不高兴见他,为何又来看他,默然垂眸:“多谢王上挂怀,末将今日好多了。”
“——那便好。”
其实在嬴稷的记忆中,白起自梁囿这件事后,便极少有这般虚弱的时候。他似乎总是不可战胜的,站在百军之首,脊背挺直,像一座永远不会垮塌的山峰。直至邯郸撤军、王龁战败后,他与他对坐着,才发现他已头发花白,面容疲惫,总是挺直的身躯也略显佝偻了。
那时的嬴稷自己也已经老了。可今日,白起虚弱地靠在榻上,连行礼都无法,自己此刻总要强过他许多。
想到这里,嬴稷终是不可避免地心软了,在白起微微愕然的目光中抚了抚他前襟皱起的衣服,隔着衣袖搭住了他的手臂,这才向一旁看去。
“这位姑娘是……?”他略提高了声音。
这是赵蔓第一次离秦王这么近。明明探询的声音听着并无什么特别,但她却觉得秦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狼盯住了必死的猎物,冰冷、狠厉,仿佛下一秒利齿就会穿透喉咙。她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伏得更低。
白起亦有所察觉,怕赵蔓失礼,缓声解释到:“她是赵女,自巴蜀入秦境,现暂居在白起府上。”
这个“暂”字甫一出来,赵蔓微微抬起了头,但嬴稷的心情却同时奇妙地好了起来。也是,此时的赵蔓才刚到白起府中,在白起心里哪有什么地位?只怕都没想好要如何安置,倒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将军心善。姑娘起来吧。”嬴稷再出口时,便都能听出他语气没那么沉了,“寡人有些话想与你说,”他看向白起,“让这位姑娘先往别处去。”
“——诺。”白起立刻应了,看了赵蔓一眼。赵蔓低头上前收了托盘和药碗,转身退下。
“王上请讲。”白起正色到,只另一侧未被嬴稷按住的手不自觉曲了曲手指。他实在想不到今天是要说什么,难道昨日吵了一架,忘了说什么正事?是军营布防还是廷上政务——总不会特地来与他说闲话的。
他思绪发散,却见嬴稷握在他前臂上的手下移,握住了他的手,还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
“昨日寡人——话说重了——”秦王慢吞吞地说着,只愈加握紧了他的手,似乎对他道歉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只能通过贴在他手掌上的温热来传达。
这第一句就是道歉之语,白起愣住了。他熟悉秦王的性格,特别是对着与太后有关系的一应人,就算自己有三分错,也只嘴硬认个一两分,更是万万不肯说出来的。他不能附和,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沉默注视着自己与嬴稷相握的手。
短短几息之间,嬴稷几度欲言又止。他不知道如何说,他想要对白起说的太多了,而在梁囿这件事上,他对白起生气的最浅显、最具私心的原因,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寡人——对将军向来是崇敬有加,”嬴稷开口了,他紧紧盯着白起的眼睛,他在赌,赌此时白起对他还是有爱护之心,“然将军亲近穰侯,只因知寡人必不允许,若告知寡人,你又必会见隙于穰侯,是故发兵梁囿之事,寡人事先丝毫不知。”
“王上——”虽然嬴稷说的并不全是他当时所想,但白起心中藏着的愧疚似乎都因着这些话一涌而上,他动了动嘴唇,嬴稷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没让他说出来。
“我自小与将军相识,当初自燕地返秦登位,将军对我有扶持之恩,我一直视为肺腑。”嬴稷连自称都换了,语气很是恳切,还带了让白起听得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失落,“而在将军心中,穰侯——却远胜于我,”他停顿了一下,甚至叹了一口气,余光见白起神色动容,则更作出一副心灰意冷之态。
“将军如此行为,实在令我伤感。我在将军心里,应是比不得穰侯”
“——王上!”白起这下倒真的慌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隐约觉得嬴稷说的有什么不对,他与魏冉是有私交,但王上怎么会如此做比!但不可避免地,这话被嬴稷用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说出来,像白起这样看重旧情的人,是不可能不心软的。
“……确是臣的不是,”白起嘴唇动了动,他本不善言辞,愧疚之下只是低声认错,随后又带着几分不自在说到:“王上但治罪无妨,白起毫无怨言,又何必——”又何必拿自己去和魏冉对比呢?倒像是硬要在他这儿争一口气似的。
他这样说着,却见嬴稷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转而从袖中拿出了一把短剑。白起凝神一看,这正是在燕地之时自己送给他的防身之物——没想到秦王竟一直带在身上。
“将军可还认得此剑?”嬴稷的手从剑鞘上一拂而过,又将它递到白起手里。
“认得。”白起的手指微微蜷屈了一瞬,收紧虎口捏住了剑柄。他不明白嬴稷的意思。——难道是要物归原主?
嬴稷将左边的袖子褪上去一些,露出左手臂上的三道伤疤。
“太后曾对寡人说,上古造字,玉王同字,王字三横一竖,三横乃天、地、人。寡人,曾立誓要参透天地人,便用此剑在臂上刻下三横。”嬴稷说着,看向白起,“此剑是将军所赠,对我非比寻常,这几日,我左右思量,如今将它寄放在将军处。若将军将它还给了寡人,便视作将军已经认可寡人是你一生效忠的君主,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再放在寡人之前。”
这话说得霸道,但嬴稷语气里并无威逼的意思,至少白起听到的话语间,流露出的均是对他的信任和期待。白起听懂了,君王的意思是要自己把他放在最前面,甚至放在自己的信念和原则之前,白起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可能做到罔顾忠信仁义的愚忠,但他却无法指责嬴稷——于秦王而言,君主既如此看重一人,不过想得到对方全身心的回报,又有什么错呢?何况朝中能让他真正吐露心声的人,想来是极少的。
某种程度上,这一刻的秦王也还是年轻时那个希望得到别人信任和认可的孩子啊。白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心软了。他总是这样,对于把自己看得很重的人,是没办法拒绝的——而嬴稷今日所表露出来的感情,比现在的魏冉更加真诚,又比先时公叔疾的嘱托来得更加沉重。
白起的手握紧了剑,“诺。”他回视着嬴稷的目光,那里面有期待,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但是对着那双和曾经的稷公子仍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白起知道,自己今天是愿意收下这把剑的,也许——
他将握剑的手往回收了收,面部的线条也随着柔和了一瞬,嬴稷却紧跟着又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的手一同握紧了那柄短剑。君王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魂牵梦萦的事似的,白起听到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白大哥——!”嬴稷唤出了这个已经很久没说出口的称呼。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觉得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已经布满了老茧和皱纹,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个苍老的、满身颓势的白起,如果当初在廊下他回头时,也像今天这样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是否就不会……
罢了。
有些话,无论是什么时候,他总是说不出来的。如果这个梦继续做下去的话,白起总还是有机会听到或看到,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正处于莫名怅然间的嬴稷并没有注意到,听到这个称呼的白起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微撇开头,但眼神却已经柔和了许多。
“今日就不谈什么政事了。”嬴稷再开口时,语调已经恢复如常,甚至有了几分悠闲。他刚想再说点什么,便放白起去好生歇着,余光侍人的身影自离内室门几步远的地方近了,那人看到嬴稷的身影连忙下拜。
“何事?”
“回王上,将军该换药了。”侍人答到。
“哦,”嬴稷回头看了一眼白起,“——来。”
侍人颇有些战战兢兢地端着托盘进来,上边放着布和伤药。嬴稷往边上走了些,看着他将白起半扶起来,解开衣襟,慢慢露出因血液不通苍白的皮肤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新得的箭伤和其他旧伤口参杂在一起,颇有些狰狞。嬴稷盯着看了一会儿,抿唇别开了眼。
一时间只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和侍人动作引起的微响,谁都没说话。
侍人换好了药,在嬴稷示意下扶着白起躺下,便行礼退下了。
“魏国,迟早为秦所灭。”嬴稷又坐到榻边,停了一会儿,用白起能听到的声音自语到。
魏国不仅围过白起,还会背盟将嬴倬斩杀,只可惜此时,还不到时候。
“……末将万死不辞。”白起刚换过药有些困意,只因嬴稷还在,强撑着绷紧精神,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多想是否能打,只下意识附和。
嬴稷愣了,随即轻笑出声,“你还躺着,就不必说什么万死不辞了——寡人知道你的忠心。”他轻覆住白起的手,思绪又不知想到了哪里,突然问到:“我看将军身边少有女子,今日那赵女倒离得近些。”
白起难得地有些疑惑,“王上不喜她?”从见过赵蔓之后他就有些反常,不像待寻常生人,倒有些避之不及的厌恶。
“秦赵必有战。她乃赵人,长久待下去,只怕将军不舍。”嬴稷想到之后的事,感叹到。
“…何谓不舍?”白起觉得莫名,他对赵蔓是有几分同情,怜她身世不易罢了,倒没想到会招致王上多想。“她不过求一容身之处,若王上不喜,白起会妥善处理的。”他说着,看向嬴稷。攻赵?
眼下刚会盟安抚——攻赵总是师出无名。
嬴稷却不再提攻赵的事,“寡人不喜,将军便会放她走了?”他说着,意味深长,“将军病了,她精心照料——也许便衍生出一段佳缘呢?”
……怎么又说到这上头?此时的嬴稷又不复先时与他握手长谈时的恳切了,竟变得如此之快。只是因为赵女?白起不明白,王上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想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大抵君王之心总是高在云端,复杂的心思哪怕白起能窥得一二,此时却又有些疲于应对。
两人之间那种稍松快些的氛围转瞬即逝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嬴稷却看不得他此时沉默。赵蔓的来去无关公事,只是他自己的好恶而已。若白起真的心爱这位姑娘,只是因为他不喜便赶走,倒显得他无的放矢,以势逼人。
实在令人心烦。
他不知如何处置,但却无法眼看着白起再娶此女做夫人。
【你不如丞相。】
嬴稷自己也明白,他对白起是有几分苛刻,无论他怎么做,自己总能挑出刺来。但嬴稷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正是因为自己非一般地看重白起,才会想让他事事都符合自己心意吗?
“将军想要什么?”,那道让他难以揣度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伴随着嬴稷听不出喜怒的语调:
“将军想让魏冉复相吗?”
白起那层朦胧地睡意顷刻间褪去了。他微微睁大双目错愕地看着嬴稷,他分明还是有错的,即便他没有参与此事,难道就有资格进言复相之事吗?他分辨不出这是君王的试探,还是讽刺,亦或者只是施恩般随口一问。只为了试探他对魏冉的态度。
一股寒意伴着酸涩涌上心头。
“末将待罪之身,朝堂之事怎敢妄议,王上自有定夺。”他中规中矩地回了,抿唇压住了升至喉咙的叹息。
“将军如此小心,可旁人未必领情。”嬴稷意有所指地说着,未提名字,可两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将军为了他违背寡人,他却怕将军已经见弃于我,忙于为自己奔走,竟不曾来看过你。”
——为了魏冉?白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的这么想呢?
“莫非不是?”
耳边又听到嬴稷的声音,原来是他心神恍惚,已经问出口了。
“……”白起未作声。
嬴稷最讨厌他沉默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与自己无话可说了。他之前说了那么多——态度想来也足够诚恳了,白起却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的。
是累了,还是怕说多了话会让他更不喜魏冉?
嬴稷又看到了已经放在榻旁小案上的短剑,他感到挫败,继而有些恼怒,好像刚才的一番怀着殷殷期盼的恳切之语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至于白起那一瞬间柔软的神色——许是他又看错了吧。
“——寡人为将军不平,”他带着自嘲开口,语调生硬,唇边的笑也彻底冷下去了,“可将军并不需要,倒显得多此一举了。”
你到底要寡人如何?
他想问,但是上一次这样问时得到的也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至于此情此景,应也不会有了。
他并不想和白起提到穰侯——可是没有魏冉,他最初也不会识得白起,或许白起也不会在他返秦那么重要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上一次,他并没有这么快将魏冉复相,但此刻面对白起的沉默,嬴稷又觉得厌烦——有什么好等的?横竖四贵都是要倒,何妨让魏冉多当几天相国?他要是得意忘形起来,让白起早日与他分道扬镳,倒是能为自己做件好事。
白起听到嬴稷叹了口气。他抬眼去看——他知道嬴稷说的是魏冉,但是此时提魏冉,对任何人都不是个好时机,他无法向王上表态和魏冉决裂——他做不到,王上也不会相信。
他只能沉默。
嬴稷的目光让他困惑,似乎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君王目光里那抹柔软的神色就消失了,重新变回了他不喜却越来越不陌生的审视。
“我走了,”嬴稷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又连自称都忘了,只语速就快地丢下一句:“将军好生休养吧。”
白起微微垂首应了声诺,就听到嬴稷甩了下衣袖,再抬起头便只看到踱步离开的背影了。
经过门槛时,君王似乎想停下再说什么,最终只是微侧了下身子,转而离去。
白起偏过头,那把短剑静静地躺在桌案上。他盯着,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露出一个苦笑,自己放轻动作慢慢躺下了。
王上没有说明日再来,他想,也该好好休息了。
“公子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早启程。”
“为什么荡哥哥死了?”王子稚嫩的脸微微抬起来,盯着混浊的月光。“荡哥哥比我勇武,比我更有为王的气概,就这么死了。他曾经承诺会接我回去,现在我要回去了——可是如果要用他的命去换,我可以一辈子留在燕国。”
“……公子心善,但事已至此,应该多想之后的事。先王看到你不负他的期望,也才会欣慰。”
“我不知道如何做王。我能做个好王吗?”少年突然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袖。
“公子会的。”
“白大哥相信我?白大哥会帮我吗?”
“白起为秦人,此生都会忠于秦国。”
“我做了秦王,白大哥就会帮我?”
“……。”
“……将军,将军?”
白起再次从旧时的画面中清醒,他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影——赵蔓?
“将军该喝药了。”
白起抬起眼向外看了看,窗外暮色已合。
赵蔓见他醒了,便近身想扶他起来。
白起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辛苦姑娘了,唤府上人来侍候即可。”
赵蔓愣了,脸色似乎白了几分,“……是。”她往后退了几步,忍不住抬头看了白起一眼,最终也没说出什么,默默退下了。
再换人来时,已经是在府中侍候了很久的侍从,他扶白起起来喝完了药,看到案上的短剑,讶然到:“将军身上还有伤,若要收拾,小人拿下去好好擦拭就是了。”
“不必了,”白起摇了摇头,“拿来给我。”
侍从不明所以,将短剑递给他,又看着白起将它放在枕边。
“那位赵国的姑娘——”阖眼之前他吩咐到,“留她在府上多住些日子,赠些资费,送出咸阳。”
“诺。”侍从欲言又止,似不明白赵蔓为何这么快就又从赵姑娘变回了“赵国的姑娘”,退下之前暗暗摇头,他还以为将军难得带回一位女子,好事将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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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白】交交黄鸟 02
出于一些隐秘的报复心,嬴稷自白起府中回来后,倒也未刻意交代过不许旁人议论他与白起争吵之事。于是过了几日,新的流言很快便起来了——大良造已被王上所不喜。
“稷儿——”
芈八子听宫人说了传过来的话,刚把又来蹭口风的魏冉给骂走,赶紧就到了嬴稷宫中。
“……娘。”嬴稷虽预感到她会来,但真正看到此时眼前这少了许多白发、神情慈爱却也不失精明的母亲,心里还是很有些五味杂陈。他固然是不希望她再一次绝食而亡,但是想到自己此时还隐隐受其辖制,甚至日后还要给魏冉复相,便又难再起纯然的孺慕之情。
——他也早已过了孺慕的年纪了。
他不想让太后多看自己的眼睛,只对她笑了一下,便借着心情不...
出于一些隐秘的报复心,嬴稷自白起府中回来后,倒也未刻意交代过不许旁人议论他与白起争吵之事。于是过了几日,新的流言很快便起来了——大良造已被王上所不喜。
“稷儿——”
芈八子听宫人说了传过来的话,刚把又来蹭口风的魏冉给骂走,赶紧就到了嬴稷宫中。
“……娘。”嬴稷虽预感到她会来,但真正看到此时眼前这少了许多白发、神情慈爱却也不失精明的母亲,心里还是很有些五味杂陈。他固然是不希望她再一次绝食而亡,但是想到自己此时还隐隐受其辖制,甚至日后还要给魏冉复相,便又难再起纯然的孺慕之情。
——他也早已过了孺慕的年纪了。
他不想让太后多看自己的眼睛,只对她笑了一下,便借着心情不好自顾自坐在一旁。
芈八子见他如此,只以为他还在因梁囿之事不快,微微一笑,让寺人取了座席过来,坐在他对侧。“娘知道,你二舅公他这次——确实做得不对,这相位丢了嘛,也是他应得的教训,你要是生气,尽管生他的气就是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在朝堂上说了,白起出兵大梁,是你的命令——又为何要去他的府上发这一顿火呀?”
嬴稷以手支着额头,盯着桌案上的书简,“——原来娘不是为舅公来的。”他随手翻开一份,今日朝堂上倒是又冒出了不少要请他治白起罪的人来,嬴稷草草看了几眼,丢在一旁。“寡人与白将军之争,非因梁囿一事。”只是他的私怨罢了。
芈八子似乎看出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是秦国的王,他是我秦国的大良造,你们之间哪里来的私事?此事一出,群臣只会以为,王上昨日朝堂之言不过维持体面之词,其实还是想治白起的罪的!他们或是顺从你,或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自然会向你请命。现在,相位空悬,若是让旁人再觉得你与白起不和,你又岂能舒心呢?”
我不舒心,就更体现出有些人的重要,那自然是有人舒心了。但这话若在这个场合下说出来,势必就没那么好听,嬴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还要与母亲争几分口舌之利的稚子了,这话他偷偷在心里过了一遍,没说。
“娘的意思,寡人明白了。”他应着。
“你与白起又有什么私怨呢?”芈八子见他态度和缓了一些,又温言劝到,“他与你舅公是有些私交,这个为娘知道。可是他不是那等公私不分的人呐!就说这次出兵大梁,如果不是对秦国有利,光是魏冉那蠢——两嘴皮子在那一动,他就能去做吗?是,他们两个,这次猪油蒙了心了,但陶邑归了我大秦,魏国也很受了一番惊吓,我秦国——也不是一点不赚!”
“按太后的意思,还是有功了?”不知是听到了哪一点,嬴稷的声音沉下来了,长目转而凝视着母亲的眼睛。
芈八子竟然从中窥出几分不亚于先王的锐利。
“白起是寡人的臣子——亦为寡人亲封之!”几分气性上头,嬴稷猛地自坐席上站起来,朗声道:“今日若因他做的是于国有利的事,便可罔顾王命,他日——他言是为了秦国,是否还可忤逆寡人,一次!数次!谁能分清!”
“他已经不是——太后使来察看寡人言行的近臣,他是我秦国的大良造了!为将者掌一国之兵却不遵王命,他说他是为了秦国——谁可担保!只怕太后亦不能担保!”嬴稷说着,已不顾说出的话好不好听了。
“那时的王上和现在能比吗!”——绕这一大圈,是在这儿等着老娘呢,芈八子想。但发脾气的是自己的儿子,他心里有怨,娘知道。她面上并无怒容,轻斥一声后,只是皱紧了眉头,朝着嬴稷的方向走近两步,“你早已不复当初囚楚王于章台、慕薛公之虚名的时候,稷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君王之威、治下之术,娘知道!娘要白起有什么用?娘看重白起,是因为他忠心,有才干!是他对我的王儿有用!你得了能臣——不管这能臣是不是我的亲信,为娘都是高兴的!”
芈八子说着,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抬高了声音:“若是你真的分得那么清楚,你就更应该知道,梁囿一事本来是你笼络白起的大好时机!可你倒好——急火火跑到人家府中,和人家大吵一架!”
“……”嬴稷知道母亲说的是事实。曾经他去府中探望,寥寥数语,谈笑间就免了白起的罪,还顺了白起的意思,为他和赵女赐婚、主婚。
白起感激吗?或许有的,应该有的。但这份感激以及随之而来的加倍的忠诚,似乎都被他加在了秦国、加在了他自己忠信仁义原则之上。与他生隙的每一天,他死后的每一个日夜,嬴稷都会怀疑——剥去秦王这个躯壳,自己是否真正得到过白起的一丝忠诚。
武安君是秦国的良将、名将,可寡人从未得到我想要的、一心为我的人。
“——他既为臣,行有差错,君王之怒但受之,本是应当。”
“秦剑锋利,士卒都可挥舞,杀敌之时没人去问剑是否情愿;士卒勇猛,但良将领兵便能取胜——若给蠢才领着,也只会败军辱国!这就是人与工具的不同啊!”芈八子听出他话语中仍未消的几分脾气,见他面上已有动摇之色,放柔声音,循循劝到:“白起是我秦国的剑,他的功过自有国史去说;可他也是个人,是你的臣子,你想让他做你心目中的忠臣良将,便要看你的用人之道!”
嬴稷停了一瞬,若有所思地轻笑:“不想这用人之道,太后亦有涉猎。”
“你不必在那拐着弯和我斗嘴!”芈八子闻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娘我是没几分见识,只你父王如何对待张仪,我两只眼睛是看得一清二楚的!”说起先惠文王和曾经的好友,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些怅然,笑容都温柔了几分,“——那真是倾身相交、以命相托,亲如一人!”
“稷儿——”芈八子注视着儿子已经有些细纹的脸,握住了他的手,“臣子呢,你要用他,就一定要信任他,否则他会寒心,你也会日夜疑心、不安!你既然信任他,就要以你的诚心相待,让他知道,他不是你的剑、你的笔、你的什么工具,而是你心里重要的人啊!——你身边若能有一个得你真心爱重的贤臣、良将,就如你父王与张仪那样,那你心里——就好过一些了。你好过了——娘也就放心了。”
嬴稷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落在母亲已叠着皱纹的手上,那隔着手掌传来的熟悉的温度终于让他自入这梦以来不安的心稍感慰籍。他抿了抿唇,终是回握了那双手,为当初那扇禁闭的宫门,也为今日,也为那许多相依为命的燕地过往。
“……娘的心意,儿子知道。”
“哎!你知道就好!”八子颇为欣慰地应和了一声,握紧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角的笑纹都加深了,“娘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娘就不再多说了。”
“……嗯。”
芈八子离开后,嬴稷便又召韩聂来。
“——大良造今日如何?”
“臣已接王命,让医仆过去看了,只是伤情反复,还待休养。”韩聂略一迟疑,“莫非王上还是怪罪于大良造?”
“——你也这么想。”嬴稷看向他。
“于公于私,王上心有不快,固人之常情。”韩聂揣摩着他的意思,出言宽慰。
但让此时的白起面对多年后的自己,他还是受了无妄之灾了。上首之人扯了扯嘴角,又问到:
“穰侯去看过了吗?”
“臣还未听闻。”
嬴稷轻哼了一声,“让人去看着,一旦他去了白起府中,立刻来报。”
“诺。”韩聂已习惯了君王这样随性的吩咐,应了便要退下,却又被嬴稷叫住了。他看着嬴稷就坐在那出神了一会儿,又对他开口到:“你遣人——不,你亲去白起府中,就与他说——”
韩聂凝神,做洗耳恭听状。然而嬴稷又不再说下去了。
“罢了。”他听到秦王叹了一口气,对他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诺。”韩聂有些疑惑,又有些感慨嬴稷对白起的几度斟酌,但他本以为王上是要出言安抚大良造,否则若是放任昨日的争吵就这么僵下去,群臣难免有闻风而动者。但嬴稷并无吩咐,他只得就这样依言退下了。
内室中,嬴稷也在嘲笑自己。他何时变得如此束手束脚?晚年时,他大权在握,已无人能挑动他的权威,只要他觉得对的、对秦国好的,他便直接就做了。而今为了一个白起,居然几番踌躇起来。
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合该随心所欲的,他对自己说到。他已称天子,亦已将灭六国之志告知天下,在他死前,已无一国能及秦国强盛,统一天下乃大势所趋,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那他现在想做什么呢?
嬴稷慢步出了内室,到了廊下。
白日的阳光还是要好些的,微风吹动檐下悬着的铜饰,彼此碰撞出一些轻响。嬴稷让侍从远远地跟着,但他刚生出几分松乏的心思,就在看到前方凭栏而立的那个背影时戛然而止。
他已经很少记起这个人了。毕竟对六七十岁的老人再说起年少时不那么美好的爱情,未免也太勉强。她死后,秦宫内也无人敢再提起她。
嬴稷让侍从停留在此处不要再跟,自顾自踱了过去,用着老秦王习惯的姿势,走得很随意。
“此处风景如何?”他停在魏伶优身后,看着她因自己的靠近而有些僵硬的动作,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
虽然她最终并没有刺杀他,但灭族之仇在前,对他难说有几分真心的情意,想来不过逢场作戏,又哪能装得以假乱真呢?只是那时的他看不清罢了。
“王上。”魏伶优侧过身来,收回手上的木笛行礼,声线轻柔,双目盈盈,欲说还休。
他曾以为自己如参天树木,庇护着这只避入屋檐的雨燕,相识相知,互为这深宫中难得做伴之人,后来才知道,他眼中的佳缘佳话,不过另一人的忍辱负重,与虎谋皮。
现在他是注定品不了这笛声意韵了。
“你倒有兴致。”嬴稷轻笑,站到她身侧凭栏而望。
魏伶优默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望着远方不说话,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对自己态度不同了,捏着笛子的手在衣袖下紧了紧。
“王上,在想什么?”
嬴稷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他已知道她最大的秘密,也已不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了。是故他对着魏伶优,反而不像对着太后那样心怀顾虑。
“大良造。”他直言到。
魏伶优虽然久居宫中,但因嬴稷待她有几分不同,倒也听得到些外边的事情。闻言略停顿一下,便笑到:“……王上何不直接与大良造说呢?”
因为他与你一样,都不爱与寡人说实话。嬴稷看她一眼,心里想。
不,也许……嬴稷想到了白起对自己说的那些,他向来会说实话的,只是平日里少言寡语,一旦说了,却又都不是自己爱听的。
“寡人——不知要从何说起。”
嬴稷对着她,目光又好像不在她身上。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已经没有了往日带着小心的温柔纵容,这让她不知所措。魏伶优抿了抿唇,试探着说到:
“伶优见识浅薄,但臣民没有不希望得到自己的君主赏识的,大良造既是秦人,伶优觉得,最能让他高兴的人,只有王上啊。”
“……你不必这样奉承寡人。”回答她的是嬴稷意味深长的轻笑,他看着眼前这个依然鲜活的,仍然带着几分羞涩想要获得他宠爱的女子,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在伶优垂下眼睫的瞬间收了回去。
“这样就很好了。”伶优在自己稍快的心跳中听到了秦王的一声叹息,不知道是说她,还说在说什么别的。她有些茫然地抬眼,惊讶于嬴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竟带着几分欣慰。
“日后你那养父不在了,若想出宫去,便来与寡人说。”
嬴稷说完,不再看她猝然变得疑惑和不安的神情,转身离开了。
他已不会再盼望着将她拥入怀中,但他很高兴她还活着,嬴稷带着几分释然这样想。若是他这个梦能一直做下去,他便让她就这样看着,她所谓的灭族仇人是如何让秦国更加强盛的。
【最能让他高兴的人,只有王上啊。】
想到她刚才说的话,嬴稷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他早已对魏伶优释怀,因为他对她的爱怜和遗憾,已经随着岁月和日益冰冷的王心消弭殆尽。但是白起的指责、白起的失望、白起的怨恨……随着他的死去,正如嬴稷手臂上的刀痕一般,早已深深地刻进心里。
他真的能让白起高兴吗?他何时让白起高兴过?嬴稷努力翻动有些迟钝的记忆,撇开那些充斥着怨怼与猜疑的旧事。
“寡人将不计代价助你。”
“你我君臣将同心,定能够夺取长平。”
“武安君。”
“——末将在。”
可那时他也只是双目亮如星火,用坚定、无畏的目光回应着他,面上也还是不苟言笑的。
嬴稷的记忆倒退着,人老了,他也就那么几件旧事还记得清——
“将军乃秦国的宝贝,寡人又怎么忍心治将军的罪呢?”
“白起很快就要有位夫人了。”
他看向身侧的女子,将她介绍给自己,面上难得带了几分赧然的笑意。
“好!将军的婚事就由寡人来操办!”
想到最后,竟想起了给他赐婚这件事。
嬴稷的脸色瞬间阴沉。
那赵女——此刻应该已在白起府上。
那人着实是梗在他和白起之间的一根刺,若是放任她照顾白起,只怕又要——日后攻赵必再起事端。
嬴稷微微眯起眼睛。
白起府
其实自上次秦王离去后,府中难免有些人心惶惶。只是白起府上并非仆从众多,他暂还无法下榻,也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只从来侍候的侍从面上看出几分忧虑。
蒙骜下了廷议后又来看他,这位性格直爽的下属半张脸都皱在了一块儿,难得也多说了好几句话:“将军,王上这到底是哪一出啊?今天廷议上又有几个言官劝王上依秦律处置你,王上又驳了!可——”他看着白起重新包扎起来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重重一捶腿,“这算什么事!”
白起未言语。
嬴稷的言辞举止,也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过王上会是如何的震怒、失望,也想过或许会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此事揭过,只心中更添隔阂,却未想过会是如此情景。
想到王上紧盯着他的目光,还有那滴落在他衣襟上的眼泪,白起面上渐渐浮现出介于愧疚和自嘲之间的神情。
不甘、怨恨……他回忆着秦王的目光。
恨从何来?白起不明白。
也许这就是外臣介入家事的坏处了,白起讽刺地想着。秦王不怨恨太后,不怨恨穰侯,却怨恨他。但是秦王的家事哪一件不是国事呢?白起没有选择,他的出身决定他与穰侯绑在了一起,除非魏冉不再在那个位置。但即使再换一个什么人做丞相,也不会比魏冉与他私交更好了。
可是……他脑海中又出现了小公子那双聪慧明亮的眼睛。
白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在蒙骜看来,将军面上的神情在片刻变换之后终是柔软了下来,对着他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不必多想。王上既没有责罚我,亦在廷上出言维护,已经是好事。前几日是我无礼,不是王上有意非难。”
他在蒙骜怀疑的目光中继续说到:“将军清楚,梁囿一事本就是我的过失。王上没有治我的罪已是宽宥,日后若再有人请王上罪我,不必理会。我养伤期间,军中若有事无法定夺的,你可向华阳君和王上请示。”
“诺。”蒙骜担忧地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正说着,赵蔓端了药进来,轻轻地将托盘放在榻旁的桌案上,行礼到:“将军,该喝药了。”
蒙骜认出这似乎是将军从巴蜀之地带回来的女子,多看了她几眼。白起府上少有女子,不过伤病之时,女子照顾得总是细心些。他不愿打扰,便站起身来告辞。
蒙骜离开了内室,脚步渐远。白起这才看向赵蔓,她正端起药碗搅拌着,轻轻吹凉。
“不必劳烦姑娘。”白起道。
“将军身体不便,就不用推辞了。”赵蔓浅笑着,放下吹凉些的药,上前小心扶起他,复又端了药递到他唇边。见白起仍然犹豫,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轻声到:“将军……莫非是嫌弃小女。”
“……”他只是不习惯女子这般近身,但他于旁的事情上向来也不善言辞,见赵蔓这么说,便也觉得不好再说了,横竖自己现在身体不便,也不用纠结于这个。
“有劳了。”
他就着赵蔓的动作喝了一口药,赵蔓见他接受,心上一喜,看着白起的目光愈加温柔,两人便就这样一人喂一人喝,药很快便要见底了。
正此时,侍人从外边快步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将军——王上来了。”
白起一愣,咽下药便要开口,但几乎是侍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人的脚步声便越响越近,不知是走得多快。还不待白起说什么,嬴稷便已站在内室门外,一眼就看到了白起,还有扶着他喝药的赵蔓。
嬴稷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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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白】交交黄鸟 01
“你怪寡人——”
“你若不去,寡人便从此恨君。”
“武安君,就不想和王上说些什么吗?”
“…无话可说。”
几十年的相伴,最后只剩下杜邮亭下那柄染血的秦剑。他心目中那个最善良的稷公子,那个会跳到他身后撒着娇伸手抱他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将军乃秦国的宝贝。”
“武安君,你不如丞相。”
“……”
“…命其…自裁……”
“……!”
嬴稷自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他又梦见白起了。
自醉后得见先王,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然而他王心之下仅存的那一点人性似乎还不肯放过他,即便被挤占得几近消弭,午夜梦回,孤寂、痛苦、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啃...
“你怪寡人——”
“你若不去,寡人便从此恨君。”
“武安君,就不想和王上说些什么吗?”
“…无话可说。”
几十年的相伴,最后只剩下杜邮亭下那柄染血的秦剑。他心目中那个最善良的稷公子,那个会跳到他身后撒着娇伸手抱他的孩子,早就不在了。
“将军乃秦国的宝贝。”
“武安君,你不如丞相。”
“……”
“…命其…自裁……”
“……!”
嬴稷自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他又梦见白起了。
自醉后得见先王,他以为自己已经释怀,然而他王心之下仅存的那一点人性似乎还不肯放过他,即便被挤占得几近消弭,午夜梦回,孤寂、痛苦、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心神。
【寡人,不想杀他。】
王兄走了,芈琰、大娘、魏伶优、倬儿,母亲、舅公,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回过头来,知他过往,能懂他不易的人,竟然也就只剩下白起了。
他何尝不知道逼杀白起的人也有自己的私欲?他不愿,可是也不敢赌,不从王命的大将,君王要来何用?秦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错,动摇统一天下的大业!
……更何况,他还正面教训自己,误国害民。
对于嬴稷而非秦王而言,或许这才是最令他心寒和恼怒的。
“白起不知为何人之将,为何君之臣!”
在白起看来,自己已经不配做他的主君了?
已经几十年了啊——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人,竟然也否定了他,要与他分道扬镳了?
你不爱寡人……寡人亦不再需要你。
嬴稷想着,竟然有了一丝病态的安慰,病死咸阳外,不如死在秦王剑下,听说死于刀剑之人的最后一缕生魂会缠绕在兵器之上,这样至少……寡人身侧,还有一人。
“武安君…武安君啊。”
嬴稷的呼吸声更重了,脑海中画面纷沓而来,最后居然定格在了白起隔着人群,对着车驾之上年幼的他扬起的那个笑容。
“将军乃秦国的宝贝…”
“白大哥……”
嬴稷抬起手,欲盖弥彰般想拭去眼角的泪意,却在看清自己的手后僵住了。
是有些纹路。但他已经七十多了,他手上的皱纹应该更加苍老,指尖应该毫无血色,虎口的老茧泛白——而现在,这双手年轻了太多。
老矣!他眨了眨眼,可悲地想,难道我已经老眼昏花了吗?
他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触感粗糙,但确实少了很多沟壑,几息之间,胸口那种沉闷之感亦散去许多——他变年轻了。
嬴稷一个翻身便从榻上坐起,借着熹微晨光环顾四周,确认还是咸阳宫,微松口气。
“来人!”
门外静了一瞬,便传来什么东西撞在门槛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匆忙的脚步。侍从进来,俯身到:“王上。”声音还带着几分未醒的惺忪。
很好,他还是秦国的王。
“几更了。”
嬴稷问,一边不适应地摸了摸喉咙,他的话音已经感觉不到年老的沙哑。
“——回王上,四更多了。”侍从急忙回到。却见上首的人眼露迷茫,懵懵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目光围着他打量。
“……竟睡不着了。”嬴稷语气平稳,暗暗试探。可不能被旁人发现有什么异常,也许一被揭穿,这梦便醒了。
侍从微愣,“王上刚从函谷关回来几日,合该好好休息。”
函谷关?是哪次函谷关?
不,不对。嬴稷目光微动,听声见形,自己也到中年了,侍从面无忧虑隐有笑意,应该不是太严重的战事,那自己应是去商谈而非督战,那便只有——
“函谷关那边的人,回去没有啊?”
“禀王上,已听闻燕赵二王各自离去,算算日子,大良造也该回来了。”
嬴稷的手一抖,几乎从膝上滑落。
他知道自己回到哪一年了。
太后、倬儿、二位舅公俱在。大梁之围已解,白起重伤而返。这是他第一次名正言顺给了四贵一个下马威,再后来,就是张禄入秦,四贵皆去,他最信任的人只剩下——白起。
可是后来,白起也——
嬴稷不知道怎么了,白起似乎已经是年老的他最深的遗憾,一想起,就心头钝痛。
他亦知道,他和白起就是这样渐行渐远。
他无可依靠,只能凭着王座将自己的心越变越冷,即使私心不舍,最终也无可不舍。
想到白起的婚事,那位赵女……嬴稷抿唇,面色不虞。此人不可再留。白起因空诏生怨恨,但若无她深夜以命相逼,他也该写上一两句话的。
——虽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嬴稷想着,毫无良心地把错处都推到别人身上。
“待武——白将军回来,即刻上报。”
“诺。”
侍从应了,暗暗捏了把汗。大良造私自用兵为穰侯攻打大梁,正正犯了大王忌讳,只怕……
他想着,在君王挥手后,默默退下了。
殿内重又恢复了安静。
这梦够长的啊……嬴稷也无睡意了,只看着天边一点一点亮起来。
他走到窗边微微打开一些,晨光伴着凉风拂在他脸上,触感如此真实。
他向来是不太信鬼神之说的。只在宗祠之内对着先王牌位,才会觉着前人的目光仿佛正注视着他。今日倒真让他遇上了这种奇事。
殿外又传来侍从的声音:“王上。”
……嬴稷顶着晨光眨了眨眼睛,吐了口气。或许是上天见他对秦国有功,有所眷顾。
他几乎立刻就想奔至静泉宫去,那里有一辈子为他操劳的母亲——连死都是为了他。也许上苍听到了他的心声,他又可以做她的儿子了。
但——不行,他刚借着大梁这个由头把魏冉免相,若此时急匆匆跑过去,只怕窥见他亲近之意,魏冉便又要得寸进尺地让太后求情,他怕自己露出一丝心软,前事功亏一篑。
再等等。
时辰到了,宫女鱼贯而入,服侍他穿上朝服。
王座之上,嬴稷望着堂下那些年轻了许多的面孔,头脑逐渐清醒。他已经不再觉得这是个梦了,既不是梦,便又要将事情处理妥当,但他看着右手边空出来的位置,又看看左手边魏冉难得安静的样子,索然无味。
真是辛苦啊,现在又复要纠缠一番。
“王上,”在几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之后,左侧文官有一人出列,进言到:“大良造既无王诏,私自动兵攻打大梁,使得燕赵军齐聚我函谷关,我王攻齐之诺言付诸东流,此乃公器私用之重罪,按秦律——”
“行了。”嬴稷挥挥手打断了他。他扫了一眼底下因提起这个话题而做鹌鹑样的众人,右手在座侧扶手的纹路上拍了拍,“大良造出兵大梁,乃是奉寡人之命,与魏王商议陶邑布防之事。”
“啊?这——”
群臣面面相觑。韩聂面上一惊,似不明白君王为何将说与燕赵之语就这样成了真;蒙骜见王上当庭为白起正名,面露喜色;魏冉眉眼微松,但随后又撇下嘴角——看来此事好了,但日后,只怕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那不知我王,欲如何处置陶邑?”
嬴稷抬眉将下首诸多神色尽收眼底,轻笑一声:“陶邑乃穰侯心心念念之封地——”他瞥了魏冉一眼,不阴不阳地说:“公该问穰侯,怎么反倒问起寡人来了?”
此言一出,下首更加噤若寒蝉。芈戎面露尴尬,魏冉面上的淡定都装不下去了,只能出列假笑道:“臣多谢王上恩典,这陶邑——”
“寡人之诏命即刻下达,穰侯就不必再推辞了。”嬴稷的目光透过冕旒虚虚地落在魏冉身上,喜怒难辨:“依寡人看,这天下之地,天下之物——只要穰侯想要,是无可不取啊!”
“……呵呵,”这臭小子,今日倒是牙尖嘴利,魏冉在一片寂静中强笑两声,低眉耷眼到:“臣不敢,臣实不敢。”
嬴稷此时还奈何不了他,当众阴阳了一番,心中爽快,袖子一扬将手虚搭在座柄上,“此事就此定论,毋要再提了。”
“诺——”
“还有何事?”
“王上,”又有一人出列,“如今大梁之围稍解,然相位空悬,王上既已将前事定论,不知何人可复为相,还请王上定夺。”
这便又是一个不能提的话题了。
嬴稷还记得前尘往事。自己因白起听魏冉的话私自动兵而恼怒,没有在朝堂上提起此事,自然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相位之事就一并搁下了。将陶邑赐给魏冉,还是朝会后他私下将诏书交给韩聂的。
府上一会,他虽然原谅了白起,但未尝没有不可再失一重将的缘故。此事到底还是在二人之间埋了一根刺。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
秦国养育你,穰侯举荐你,难道凡此种种,皆在寡人之前吗?
“——还请王上定夺”
庭下寂静唤醒了嬴稷的思绪。
“——寡人的大良造都还伤着呢,”良久,秦王幽幽地说到,目光看向芈戎身后空着的那个位置,“如今将都不齐,这相位才空了几天——急什么?待白将军复朝后,再提不迟。”
“王上,这——”
下首众人心下微惊,为秦王话中透露出的意思。王上今日风格与往日不同,话语没留什么情面,其中对白起的看重也非同一般,梁囿之事后,竟还透露出无他不可的意思。不知是否是因为穰侯,竟连华阳君的面子也落了。
魏冉眉目一动。王上虽恼他,可是对白起还是非常看重的,也许这复相一事,让白起多为他美言几句,岂不更稳当。但他来不及想更多,上首那喜怒难辨的君王便又一次把他拎了出来——
“难道诸位操心这丞相之位,更甚于寡人?二舅公,你说——是不是啊?”
魏冉感觉自己的面皮都要在一早上笑僵了,但无奈被抓住了把柄,再丢面子也只能忍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若不应和着,一会儿回去,姐姐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他。
“王上说的是,这何人为将,何人为相,自然均由王上定夺。”
“哼。”嬴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轻嗤一声。“散了吧,其余小事,另行呈禀。韩聂留下。”
“诺——”
众人皆松了口气,恭身退下。
这朝会开得可真是折磨人呐。这样大的一桩事,便就这样揭过去了——白起有王命立着,毫发无损,穰侯虽免相,可又得了陶邑——不可说!
待众人退去,韩聂上前几步,揣摩着君王脸色,笑到:“王上还是将那陶邑,赐给穰侯了。”
“总归已是秦土,即便给了他,最终也是寡人的。”嬴稷手抚着桌案,神色间倒不见恼怒。
“王上高见。”
“唔。”嬴稷颔首。
“韩聂,寡人想问你一件事。”
“王上请讲。”
“寡人要如何做,寡人之恩才能成为最重之恩,使他看重寡人,更甚于其他呢?”
“这——”韩聂面上表情微微一僵,他看向上首,秦王正盯着某处出神,没有看他。韩聂思索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回到:“王上是何人,穰侯又是何人呢?若无王上,穰侯又有何恩可施?若是恩情难分轻重,那人自然视王上重于穰侯——若是王上之恩远重于穰侯之恩,那与王上相比,穰侯与旁人何异。”
“哦?”嬴稷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这举荐之恩,寡人越之,轻而易举;可这生死之交,寡人不知如何越之。”
“王上,”韩聂心知自己猜对了,微微一笑,“大良造已回来了,但身受重伤,臣已让其先回府歇息,王上可要去看看?”
“哈哈哈哈哈——韩聂啊韩聂,”嬴稷一顿,与韩聂对视而笑。“知寡人者,韩聂也。”
“大王谬赞。”韩聂胸有成竹地一拱手,眼见君王眉眼间怒气已散,轻松口气的同时,不由感叹,大良造真乃秦王之爱将。
白起一回到咸阳,便先回了府中,安顿仆从,擦洗更衣,又换了药。躺在榻上,伤口疼痛,食不下咽,睡也睡不踏实。本该因为回到咸阳而稍稍安心些,但思及自己这次做下的事,且悔且叹。
魏冉已身居高位,不再是当时与他出生入死的少年了,也学会了以权势逼人。他与他乃生死之交,有袍泽之情,更有举荐之恩,不得不报。
两相为难,有心想以此一事报了,免去之后再为私情而违秦律之患,却身陷囹圄,还累得王上函谷会盟为之周旋,如此行径,实在有违为将之本。
且他与王上——本就因太后穰侯一系而生间隙,此事一出,只怕纵然王上有心宽恕,君臣之情仍不复从前。
蒙骜早先下了廷议,来府中看过他,和他讲了庭上发生的事。
“将军,大王既在庭上回护你,必不再追究你之罪过,你便安心静养罢。”
他听了朝会细节,心下更为歉疚。王上对魏冉恼恨未消,即使对他不加责罚,自己却无法视若无睹。——除此之外,他更怕自己做了王上与四贵之间棋子,王上明加恩宠,实想分化他与穰侯,立他为孤臣。
“庙堂之事,我实不通。”他赧然。
“今日王上言语,对你颇为信重,穰侯闻之,必定让你出言助其复相,将军可莫要再——唉!”
“……白起明白。”
蒙骜离开后,白起便一直卧榻休息。他心中思绪万千,呼吸引起的胸腔振动反而扯得伤口更疼,于是刻意放轻了呼吸,也不再说话,只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前尘往事。因着心中对君王的那一丝歉疚,最后画面居然停在他与魏冉、年幼的嬴稷一起玩闹的时光。
“白大哥!白大哥!”稚子清脆的笑声仿佛响在他耳边,“你背我,背我嘛!”
“公子——这——我——”他伸手稳住王子不断乱晃的小身板,求助地看向魏冉。
“哎哟我的稷公子——你都差辈儿啦!他是我的兄弟,你应该叫——叫啥来着——叔父!叔父!”
“诶!”调皮的小公子嬉笑着抢着应了,飞快向远处跑去。
“嘿——你这臭小子!”魏冉在旁人的窃笑声中气得鼻孔冒烟,“你给我回来!”
“我不——你论你的,我论我的!白大哥——快来追我呀!”嬴稷顶着一头一脸的灰,脚下却像放风儿的小马驹,几步就出了亭子,远远跑开了。
“兄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我抓回来!”记忆中的魏冉笑着,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往前一推,“跑远了,姐姐还不骂死我——你快去呀!我的外甥,和你不就是一家人么!”
“……”
白起的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他眼睛闭着,呼吸渐渐平缓,似乎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的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又渐渐回潮。白起睁开眼睛,喉咙干痒,他想张口唤人来,上下嘴唇却黏在了一块,一时吐不出字,只发出几声咳。
“你下去吧。”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便有人应了“诺”,将茶碗放在一旁,脚步渐远。
这是谁,竟在他的府中使唤起人来,白起混混沌沌地想着,有些不满。
那人走近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略略扶起,动作十分僵硬,几乎又扯到了白起胸前的伤口。他轻嘶一声,还没来得及抬眼看,另一只手端着茶碗凑到他唇边。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随着衣袖摇动闯入鼻腔。
这可不是仆人会用的香。白起就着碗喝了一口,嗅到这香味,瞬间清醒了不少。目光对焦,他先是看清了衣袖上的暗纹,接着目光慢慢移到了嬴稷脸上。
嬴稷坐在榻上,靠得有些近,那双已经不复记忆中稚气的眼睛映着他惊讶的表情,显得那么的亮。
“将军平素威武,可这受伤生病之时,身旁还是要有个人服侍啊。”
“……王上!”白起眼前一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头顶,原本无甚血色的脸应是涨红了,干痒的肺管子里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之后便是几声重咳,连带着面前的茶碗一半的水都洒在了他前襟、还有秦王的衣袖间。
“将军怎么了?”嬴稷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难道是寡人服侍得不好?”
他应是要说些好话的,嬴稷想。秦王若说起好话来,向来是甜得能哄人。可是对上白起通红的眼睛,却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二人最后一面,他面对自己的问话,自嘲地笑出声,悲怆、愤怒、不屑,最后默然无语,只在君王回身时,微微一颔首。
寡人恨你。
嬴稷的目光从他通红的双目一晃而过,在他胸前已沁出血色的衣襟上停了一下,就别开了。
他拿开茶碗,不轻不重地让白起靠在榻枕上,便抽开了手。秦王的衣袖拂过肩头时,白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
“将军有什么要对寡人说的吗?”
“……白起死罪。”少顷,白起的声音伴着几声喘息响起来。
“呵,”嬴稷吐了一口气,他感觉这一团怒火就在胸口盘着,不只是为这一件事,还有很多很多事。
——为什么要听从魏冉,逆秦律而奉魏冉私欲?
——为什么娶赵女?
——为什么不肯出兵?
——为什么到了最后,也没有哪怕一个字带给他!
可有些事之后的白起做的,他不应现在就加怒于他——也许未让臣子倾身相信,也是君王之过。想着这些,嬴稷的怒火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要再看他,哪怕盯着榻上的雕饰也好。
“——将军知道自己有罪?”
“白起不应以公器谋私,误国害民——”
“哈!误国害民!——”这四个字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刚被白起艰难地吐出来,就被秦王截断了。“将军何许人也,又怎会误国害民——!”
理智的线被锋刃挑断,嬴稷失控地怒吼着,对上白起乍然惊诧的目光——他完全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让嬴稷恼怒。
嬴稷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也红了,鼻尖窜出一股涩意,白起总是有能耐点燃他心中的怒火——“误国害民的明明是寡人!是寡人之言行不足以让你相信,寡人之王命不足以让你遵从,寡人对你的恩遇远不及穰侯!——所以才使得将军左右为难,不知为何人之将!明明是寡人之过!!”
“你说可对啊——白将军——!”
嬴稷重重地一拂袖,榻边的茶碗翻落在地,溅湿了他的袍角。
“起……”白起垂首,指尖用力到泛白。君王乍起的怒火在他意料之中,悔不该因蒙骜在先之言有一丝莫名的期待,而今面对这猛烈的指责,竟然会觉得有几分委屈。
这本就是他该承受的。
“白起——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坏了——难道这句也错了?
还未待他恍神,嬴稷便猛然呵断他,上前紧紧扣住白起的肩膀,气息近得都能喷在他面上,“将军应是有很多话说,怎么对着寡人,竟一句说不出来了吗?”
“说寡人是昏君、毫无忠信仁义,不足以让你追随!说穰侯以势相胁,你不得已而为之!说你夹在太后与寡人之间,左右为难!”他死死攥住白起的衣襟,声音像濒死的猛兽从喉间挤出的嘶吼,似乎要把自己这么多年的愤恨、遗憾一吐而尽——“无论你说什么,寡人皆能听进——说!!”
他看见白起的嘴唇颤动着,似乎就要吐出什么字来。嬴稷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此时的答案,还是那一年在廊下相顾无言之时想听到的答案,他睁着眼,一刻不错地看着。
突然,他感觉到白起的目光停在了他脸上,带着惊讶、歉疚和茫然——他感觉到有水渍划过面孔颌角,最终滴在了白起的衣襟上。
嬴稷松开了手起身,抬袖抹去眼角的水迹。
“起……有负于我王,”良久,榻上之人沙哑的声音再一次打破沉寂,“请我王治白起罪。”
“……”
无人应他。白起能听到秦王喘息着,仿佛受了重伤的人是他一样。他似乎正竭力平复心绪,而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今天之前,白起从来不知,自己竟可以引起君王如此浓烈的、鲜明的情绪。
不是欣悦——而是愤怒、怨恨。
“将军好生休养,”他似乎听到君王回复了,轻如梦语——“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嬴稷打开门,门外是一群战栗着俯首的仆从,还有随他一同出宫,等候门外的韩聂。
无人说话,他们都听到了自内室传来的争吵声,他们从未见秦王发过如此滔天怒火。
“将军乃寡人之重臣——你们好生侍奉。”上首之人语调似已恢复如常,对着下人吩咐到。
“——诺。”
“回去吧。”这是对韩聂说的。
韩聂一言不发地飞快跟在君王身后,只匆忙向后瞥了一眼——半开的门内只见得翻落在地的药碗,还有大良造身前的血色。
他急忙扭过头去,跟上了君主的脚步。
这——这——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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