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电影《暴风》同人,十二少中心向,半原作向,私设甚多,满足自我xp,且混邪大乱炖。全文17000+,废话很多,介意慎入。
送给@Jan 的迟到三个月的生贺(?)祝阿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正鹅资源又好又多,想演什么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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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就像落雨一般,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在十二少耳边敲击。他感觉自己仿佛正撑伞站在雨雾弥漫的港口,咸湿的风挟雨滴迎面而来。他回身看去,那座他生活的老城笼罩在阴云中,被风雨吹打,阴冷潮湿,不知天光在何处。风雨愈发猛烈,他在雨中勉力撑着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一如那座老城那般摇摇晃晃,几欲倾......
电影《暴风》同人,十二少中心向,半原作向,私设甚多,满足自我xp,且混邪大乱炖。全文17000+,废话很多,介意慎入。
送给@Jan 的迟到三个月的生贺(?)祝阿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正鹅资源又好又多,想演什么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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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就像落雨一般,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在十二少耳边敲击。他感觉自己仿佛正撑伞站在雨雾弥漫的港口,咸湿的风挟雨滴迎面而来。他回身看去,那座他生活的老城笼罩在阴云中,被风雨吹打,阴冷潮湿,不知天光在何处。风雨愈发猛烈,他在雨中勉力撑着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一如那座老城那般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在城市坍塌成废墟的那一刻,十二少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一成不变的黑暗。不见天日的四方囚室中,唯有水滴声是真实的。
滴答,滴答,水滴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但时间在这浓稠的黑暗中没有意义。
滴答,滴答,水滴声让十二少的口腔更为干渴。他的双手被牢牢束缚着,动弹不得地倒在湿冷的地上。喉咙的干痛顺着食道一路烧到胃里,许久未进食的胃收缩着,引发一阵阵的钝痛。
滴答,滴答,不间断的水滴声敲在十二少的心跳上,让神经也跟着颤动。体温随着四肢的知觉一起逐渐流失,他的身体在反射性地抽动发抖。
时间在无限拉长,痛苦绵绵不绝,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何时结束。十二少竭尽全力地抓住一丝清明,逼迫自己去思考,去回忆,不让自己精神的溃散在这黑暗中。他的思绪沉入深处,溯回到最初。
2
十二少想起了那群人,和雨一起来到汕头城的那群人,他们的到来让这座本就暗潮涌动的城市更加惶恐不安。雨来得又快又急,哗啦啦地下着,雨中的人在慌忙奔跑,脚步凌乱。十二少嗅着雨水中的味道,风雨飘摇啊,没有比这个更适合当前局势的词了,他知道这场雨是一切的开始。
碾灭手中的烟,十二少身体前倾,顺势把手臂支在桌面上。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透过烟雾去看远远坐在咖啡馆另一端的男人。所有人都在急着避雨,唯独这个男人被推到了大雨中央。但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不慌不忙地坐在那里,沉默寡言,气质恬静。
他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亦或者等待着什么事发生。十二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从他平静的外表下品出一丝忐忑。
有意思,真有意思。联想到最近城里发生的事,还有各处眼线传来的情报,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全貌,但也能猜测出个十之八九。这个叫江河的男人,就像暴风的风眼,看似安静,但环绕在他周围的强风足以摧毁所有。
咖啡馆的大门被推开,风声雨声从洞开的门中闯入,很快又被阻拦在合上的门扉后。十二少看向来人,是陈家栋和他那个所谓的大哥王历文。王历文在扫视完咖啡馆内所有人后,选择来到十二少这边的座位,并先开口打了招呼:“您就是十二少吧。”
“你认识我啊?”
“在汕头,你很有名气。”
十二少客气地笑了声,面上是仿佛一无所知的纯良,他望向站在王历文身后一步位置的陈家栋,轻挑下眉,冲他递了个眼色。老板竹君迎了过来,安排王历文和陈家栋两人落座,并点了单。
竹君回到前台冲泡咖啡,咖啡馆内一时没人说话,十二少低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抬眼时目光在江河与王历文身上巡视一圈。
演员到齐,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室外的风雨声更甚,室内仍是针落可闻,十二少身旁的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本能地感觉到紧张,把手搭在了十二少的臂弯上。十二少侧过头去,另一只手轻握住她的手指,安抚她的心情。女人如花的面容缓缓平静,这使十二少露出一点笑意。十二少爱各种风情的美人,毕竟美好的人或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可在这个糟糕的世道上,美好是脆弱易碎的,好在他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保护这些美好停留更久一些。
随着王历文的到来,咖啡馆内的氛围更为微妙。看似认真泡咖啡的竹君视线总不经意地扫过江河,而江河的镇定自若多了点强装的意味。看来有人快要坐不住了,十二少用余光看了眼正和陈家栋低语着的王历文,下一刻王历文突然站起向江河走去。
“太心急了吧。”
十二少听到江河这么说,他站起来面对王历文,对方只是从容不迫地说着话,示意他把双手举起来。十二少看着江河无奈地照做了,王历文解开他西装马甲的扣子,像是要进行搜身。王历文捏过他的肩膀,手又顺着摸到腰际重重摩挲。王历文的动作轻蔑,随意地摆弄着江河。此刻江河的隐忍,抗拒,甚至于愤怒和恐惧,都在王历文施与他的压力下一一在神情中交错。
这哪是搜身啊,十二少又喝了口酒,没忍住笑了下。竹君还在低头摆弄手中的器皿,陈家栋背对着不朝那儿看,仿佛这屋子里无事发生。江河,竹君,王历文,这三人之间关系匪浅啊。那么家栋你,在这场局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他转动眼眸浅笑着对上陈家栋的视线,陈家栋皱了下眉,用口型无声地示意他赶紧离开。十二少会意般地向陈家栋点点头,然后他站起身,陈家栋刚想松口气,就看到他直直朝江河与王历文走去。
陈家栋匆忙起身时腿撞在了椅子上,他本想出声叫住十二少,但最终没有出声。十二少走过去时,王历文正松开扳住江河下颌的手。他像是没有听到王历文那番意味不明的话,只是站在他们面前,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打量他们。
“对待美人呢,是要温柔一些的。”十二少稍微拖长声调,面上是有礼的提醒,言语中又含有些轻浮。
江河是美人,或许会说男人也能是美人吗。在十二少看来,美就是美,不论男女,甚至不论相貌。江河是特别的,十二少注意到过竹君看向他时的眼神,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别的男人。为何竹君唯独在意江河?江河到底比他多了什么?但不管美不美,十二少都愿意顺手帮一下,因为他有这个能力。
“情难自控,我理解的。但竹君小姐和我的夫人还在这里,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女士们,你说对吧?”十二少看了一眼王历文,边特意压低声音说到,边微弯腰手指去触碰江河下颌上发红的指痕。十二少的手指才只在江河的皮肤上轻点一下,江河就浑身一颤地立马避开,随即又开口说到:“我们不是……”
对于十二少的话,王历文神色未动,倒是江河着急解释。而十二少偏头一笑不语,用眼神传递出了然和恰到好处的调侃。下一秒他伸手把江河从椅子上拽起来,这一猝不及防的动作打断了江河的解释。江河匆忙想站稳,闪动的眼中惊疑不定,慌忙中他飞快瞥了眼竹君,视线又对上似笑非笑的王历文,不自觉地就后退一步。用了几个深呼吸的时间,江河才稳住阵脚,警惕地面向十二少。
“放心,我明白的。”十二少与江河对视一眼,又转头对王历文问到:“王组长,不介意我帮他整理下衣服吧,这大庭广众的,让人衣衫不整,确实太不雅观。”
王历文摊摊手,嘴边笑着说我当然没意见,眼里却未见笑意。而十二少脸上的笑容不变,靠近江河一步,手指细条慢理地一颗一颗系起西装马甲的扣子,系完扣子后手又顺着面料向上滑过,搭上了江河的脖子替他整理衣领。
“如果你们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顺势身体微倾,十二少与江河贴得极近,声音在江河耳边轻得就像羽毛,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未等江河有所反应,十二少便已后退,脸上的笑收敛起来。他回过头去时,见到陈家栋仍是皱着眉头,紧盯着他这边的动静。十二少也不去多看家栋,与他擦肩而过回到自己的女伴身边。他不知道家栋具体想干什么,但他了解家栋,所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今晚的热闹看的足够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不过十二少有预感,这个雨夜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临行前,王历文以送行的名义一起来到咖啡馆门口。
“十二少倒真如传闻所说那样,多情公子,这般懂得……”王历文说着顿了顿,无声地嗤笑下才补充到,“怜香惜玉。”
十二少没去反驳王历文话中的歧义,反而自若地接着王历文的话题说到:“我怜不怜惜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人,你得怜惜他才行。”
“那就要看他愿不愿意安分地做我的人。”
王历文向前一步,故意前倾身体靠近在十二少的脸侧说到。十二少也不避开,反而偏头微扬起下巴,笑盈盈地望进王历文的眼中,他问到:“若是他想移情别恋呢?”
“我只能希望他不会移情到十二少你身上,他可是非常会惹麻烦的。”
“那我得躲远点,毕竟我不喜欢麻烦。”
在十二少眼中,他看到王历文笑了起来,接着他也笑了,然后笑容都停在他们脸上。
“我不喜欢麻烦,但陈家不害怕麻烦。”
十二少这么说到,说完他轻扶女伴的肩转过身,他的笑容消失,撑起的黑色雨伞遮住了他凌冽的眼神。
3
饥饿与血液滞塞导致身体失温,疼痛在变得麻木,十二少只觉得寒冷。黑暗寂静似乎永无止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力,比起刚被关进这里时候,他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余力去挣扎反抗了。麻烦有时候是会致命的,十二少在心中笑自己,但他也知道有的人不会让他轻易死。
他必须耐心,必须坚持,直到有人先失去耐心。
“有什么是你有而我没有的?”
十二少想起在大雨中,满身狼狈的竹君带着江河敲响他的大门。他心中早有准备,无需多言便亲自开车带着他们出了城,安排他们住进城外的大宅。待一切妥当,雨总算是停了,他抓住与江河独处的机会,向他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什么都没有。”那时江河随意留下这句话,就匆匆想要离开,而他再次被十二少拦住了。
“不,你身上有一种东西,它很特别,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无心与人闲谈的江河看向十二少拽住他的那只手,又去看对方的脸,那人的眼神平静坚定,对自己想要的答案志在必得。十二少感觉到了江河身上力道松懈下来,也就跟着松开手。他看到江河从裤兜里摸索着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在白色烟雾环绕间,江河半靠在栏杆上对他开口说到:“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找的东西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确实一无所有,身上唯一留下的,便只有我的信仰了。”
“信仰。”十二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信仰可以让人无所畏惧,让人能坚持自己的选择,直到实现最终的理想。”
“但以你现在的处境来看,在你实现理想之前, 你的信仰就已经快把给你害死了。”
“我不怕死,为追求的事业献身,我死得其所。”随着火光被碾灭,烟雾在十二少眼前散尽,显露出了江河的脸上坚毅神情,“即使我死了,也还有更多有着相同信仰的人活着,我们的理想终会有实现的一天。”
这一刻,十二少对这个之前还狼狈的、任由人摆弄利用的男人有了更新的认识,他明明一无所有,却又看起来那般富足。十二少想美人果然不仅仅是有美丽的皮囊,更重要是有美好的灵魂。思绪流转间,十二少很快又收敛了多余的心思,用更为认真的态度面对江河。
“陈家在汕头还是有些势力的,如果有需要我会尽可能帮助你。”
十二少话落,江河看向他,沉默良久才郑重开口说到:“多谢。”
十二少没有多说,拍了下江河的肩,领会了他的谢意,转身准备离去。而这次,江河叫住了他。
“还有一件事,竹君她……我想拜托你……”
“这个我可不能帮你,”十二少打断江河的话,然后对他说到,“与其考虑这个,不如多想想怎么让自己活下来。为了竹君,你更得好好活着,竹君爱的人是你。”
“我知道,但是我……此身已许国,再难许卿……”
江河的最后一声叹息似仍在耳边,十二少的脸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微弱地笑了笑。他疲惫地又合上眼睛,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是江河被人关在这儿,他的信仰能让他坚持多久?自己总不会比江河差劲的,他还没有放弃。
4
闭上眼睛后,眼前反而有了白茫茫的光亮。滴答,滴答,滴答,仿佛还是那雨声。十二少感觉自己正站在小窗前,听着雨打在雨棚上声音,又看着水滴一串串沿着边落下。
“你在看什么?”
听到身后有人在问话,十二少回过身去,果然看到了陈家栋。他记得那天,自己心血来潮地去庙会上看热闹,特意没带随从,只是诓着陈家栋一起去。热闹散尽后,突逢大雨,他的宅邸离得远,陈家栋只得让他去自己家避雨。
“我只是在看这天好像快黑了,但这雨似乎没有停的打算。”十二少虽是这么说,但并语气不焦急,他抬手把窗户关上,朝陈家栋走去。
“我这儿又不是没有伞,你现在走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回去。”
陈家栋当然不会顺着十二少话里的意思回话,他的视线落在十二少身上,小幅度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由于刚淋了雨,十二少的平常梳得整齐头发此刻散落开来,换下被雨淋湿的西装后,穿了一套陈家栋的旧衣裤。此刻的十二少没了他那身精致的外壳,少了些凌厉的棱角,但还留着内里的雍容闲雅。陈家栋的视线没有多停留就移开了,他用粗布随意地擦着头发,拉开桌前的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现在世道这么乱,孤身走夜路,只怕会不好走啊。”十二少也不去在意陈家栋的逐客令,反而自然地坐在陈家栋身边的另一把椅子上,由下而上地抬眼去望陈家栋,然后说到:“家栋,你不想留我在你家过夜?”
“你是陈家少爷,至少在汕头,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我家简陋,你这个富家公子住不惯的。”
陈家栋放下擦头发的粗布,不紧不慢地说到。他也刚换下湿衣物,穿着一件白色汗衫,露出了肌肉线条流利的双臂。青年人脖颈等常年被衣服遮住部位的比脸上的皮肤白些,可也称不上白皙光滑。他只是个普通人,除了相貌还算出色,别的都平平无奇。
而在十二少眼中,在他第一次见到陈家栋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那个外在内敛沉稳的青年人,内在却如自由疯长的野草般充满磅礴的生命力。他眼睛里的那股劲,是藏不住的。
十二少边笑边摇头,有意凑近到家栋脸前说:“你这个人对什么事都这么一板一眼的,怎么讨女人喜欢。”
“我为什么要讨女人喜欢。”陈家栋身体后倾,和十二少拉开一段距离。
“当然是为了人生大事咯,”十二少微拖长声调,“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考虑这些事喽。”
对于十二少的调笑,陈家栋没有立刻应对,他转头去听模糊的雨声,眉眼间凝着沉重,他说:“这太平日子过不久了,现在有了妻儿,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男人只要有能力,就算是三妻四妾,子孙成群都护得住。”
“十二少你生来就是家财万贯,不愁吃穿。我能力有限,做不到像你一样。”
陈家栋边说着边起身走到窗边,把被十二少关上的窗户推开。窗外天幕黯沉,雨脚如麻,风声雨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他们躲在屋中,也是被困在雨中。
十二少跟着也来到窗边,站在陈家栋身后一步的位置,他听到陈家栋说:“一个人的能力虽是有限,却总该还是要去做些什么的。”
这个时代需要像陈家栋这样的人,不麻木,不畏惧,用一腔热血,去搏一条救亡的正确出路。但像他这样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有些事你可以去做,但我怕你选的路太难走,能力不足,会死在半路上。”
雨声越发大了,把十二少的声音遮掩得有些模糊,天光微弱得只剩一线,不知不觉间,屋内的昏暗竟快要吞没人的身形了。这样的场景莫名让人心悸,十二少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陈家栋的肩上,这一动作让陈家栋回过头来。
他还在这里,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
“我不怕死,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陈家栋这话说得无比认真,透过他在昏暗光线下仍黑亮的眼睛,十二少又看到压在他心中的勃勃力量。
“家栋你呀,确实不讨人喜欢,但还挺让我中意的。”十二少露出一个笑,脚下向前迈了一步。
随着十二少的步伐再次逼近,陈家栋下意识转正身体,脚跟就抵在了墙壁上。十二少离他太近了,几乎没有给他脱身的空间,这般近的距离让他略有些不自在。他的后腰咯在窗沿边,背后能感觉到被风吹进的几滴雨打湿衣服。陈家栋回过神,立马抬手用手臂横在胸前想顶开两人的距离,而十二少并没有后退。这个陈家少爷好像并不如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个娇贵的富家公子。退无可退,陈家栋索性直面而上。
“十二少的话真一句假一句的,我能信几句呢?”
“你长这么俊,有和人亲过吗?”十二少答非所问。
“这又有什么联系?”
对于陈家栋的疑问,十二少笑而不语,随后湿漉的触感咬上了陈家栋的下唇。这一刻,天彻底黑了下来,漆黑的房间里十二少在陈家栋的耳边轻声说到:“家栋,这样对你来说是真是假?”
5
梦再次醒了,十二少茫然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睡睡醒醒太多次,或许下一次他再睡去,就会永远留在梦里。
在门锁开启的声响传来时,十二少还觉得那是另一场梦。直到门外昏黄的灯光刺痛他许久未见光的眼睛,他才迟钝地回神,勉强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几个人影。
十二少张张嘴唇本想说话,但长时间缺水的喉咙干痛到无法发声,只能挤出一点扭曲的音节。那几个人挟起无法反抗的他,拖着往屋外走。长长的楼道一路向上,他的脚垂着,磕过一节又一节的台阶。十二少在颠簸中只觉天旋地转,他使劲眯着眼睛去看周围,灯泡在他的头顶摇摇晃晃,人影在他眼前晃动,他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直到被扔在了地上,他意识涣散得都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浑身无力地倒在那里。
“他不会要死了吧?”
十二少模糊听到一个人这么问到。
“哪有这么容易死!你去,端盆水来把他泼醒。”
另一个人声说完,就有人应到,然后脚步声远去,没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又跑了回来。下一秒,冰冷的水猛地砸在身上,水顺着鼻腔灌进气管。十二少抽了一口气,随后剧烈咳嗽着咳出一口水来,眼睛终于是睁开了缝。他艰难地半抬着眼皮,第一入眼的是几个正站着俯视他的人。没有眼镜,具体细节虽看不清,但勉强能看清面前几人的模样。他费力地抬起头,率先用嘶哑的声音开口到:“你们想要什么?”
几个围着十二少的男人神色各异,对于十二少的提问,他们互相交换眼神,最后为首的男人上前一步。
“你不妨猜猜看,绑票一个富家少爷能要什么?”男人的神情似笑非笑,语气高傲。
“你们想要钱?”十二少哼着轻笑了下,语气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但眼睛一直紧盯面前的男人,“就凭你们几个,得罪陈家,这钱你们就不怕有命挣,没命花。”
“富贵险中求,毕竟我们真的很着急用钱。”
十二少的视线由下而上地扫过那个男人,又落在后面几个男人身上巡视一番。这几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腰背挺拔,身形强健,相貌端正且目光有神。一个人无论装束如何,气质都做不了假,在他们身上没有亡命之徒的匪气,绝对不是一般的劫匪。这么思量着,十二少卸去身上力气,不强撑着与他们对峙,反而放松地躺回地上。他微抬下巴仰视着他们,反问到:“是吗?把人质抓来却不闻不问,先关个两天,看来你们也不是很急。”
几个男人又是一番无声的眼神交流,为首的男人依旧镇定,他对上十二少的眼睛,慢慢半蹲下身去。
“光绑你过来都费了我们不少心思,也不急这两天,一切安排得妥当才能安心。毕竟十二少你说得对,钱既要有命挣,也要有命花才行。”
“你不觉得你解释得太多了吗?你们想做什么,做就是了,何须向人质解释这么多。还是说……”
话停在一半,十二少略微支起身,离男人的脸更近一些,他说:“你们怕我猜到什么?”
那个男人在十二少靠近的一瞬间本能地有个后撤的动作,却被他控制住了,他脸上的一闪而过的僵硬也很快被假笑取代。
“其实像你们这种富家公子最好办了,以往绑来的甚至都不用打骂,往那黑屋子里一扔,不给吃喝,关上个一天两天,就都哭着求饶,任人拿捏了。”
“像十二少这样还想着套话的,当真少见。”
那人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而十二少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看。很快,他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有钱人心思就是多,”男人的话语中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脸色阴沉下来,“既然十二少不信,我也确实该给十二少的府上送点可信的信物过去了。十二少你说,是送个眼睛好呢,还是送个耳朵好呢,要不还是送个手指?”
说着男人接过手下递来的刀,打量起十二少被绑在胸前的双手,然后用刀尖从他的手背轻划到手指,最后停在了指尖的关节处。那人终于是有了真笑,嘴上还故作感叹地说:“这么好看的手指,剁了哪根我似乎都舍不得啊。”
“不然十二少你求求我,我这人其实挺心软的,听几句好听的话,说不定我就不忍心了。”
那人边说边连拍了几下十二少的脸,之后就放肆笑了起来,周围几个人也应和着在笑。在他们的笑声中,十二少心中已有计较,他低下眸去,既无叫骂也无求饶。这样的反应让男人顿觉无趣,在又干笑几声后,笑声停了下来。放在十二少手指上的刀锋往下压,锋利的刀刃嵌进皮肤里,却迟迟没有落下。十二少依旧面不改色,男人皱眉去看手里的刀,剩下几人则面面相觑。众人僵持良久,男人眼神一狠,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十二少边低语着边闷哼出声,那人虽没听清,但他认为对方终于是示弱了。于是男人低头拉近与十二少的距离,去看他的口型。因饥饿缺水而泛白的嘴唇张合着,男人又顺着唇往上看,看向那对因视力不佳而目光略有涣散的眼睛,目中光亮点点,让人不忍移目。
富家公子生得倒还好看,不过……真是可惜了……
“要求饶的话可要大声点,让哥几个听清楚点。”
男人在晃神间调笑到,故意侧身把耳朵往十二少那儿凑,做出想要听的更清楚的动作。
就在这时,十二少突然用力撑起身,牙齿用力一合咬住他的半个耳朵。那人疼得大喊,鲜血很快从十二少唇齿间溢出,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将他们分开。
奋力的偷袭用尽最后的力气,十二少被他们按回了地上,再难动弹。那人捂着耳朵,血顺着指缝流下染了他半个肩膀,他一边痛得直吸气,一边狠厉地瞪着十二少。
“我要把你的手指都剁了,全部给陈家送过去!”
那人松开受伤的耳朵,用染血的手捡起在变故中掉落的刀,作势要去剁十二少的手指。那人来势汹汹,而被人牢牢束缚的十二少的目光不躲不避直面向他,那人听到他的冷哼,随即听他竭力高声喊出:“你们老大是不是不行?报仇还要借别人的手来做。”
这话让那人愣住了,落到一半就停住的刀上下两难,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阵青红交错,最后愤恨地放下了刀。
“让你们的老大出来吧,他大费周章地绑我过来,想必有不少话要和我聊。”
十二少话音刚落,从房间另一端的暗处走出一个人,是十二少意料之中的人,原来他一直站在那里。
6
再见到王历文的脸,他没有变化,与记忆中上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完美重合了。王历文这人咋一看西装革履,气质不凡,但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阴险得很。
十二少记得自己上一次见他,也是一个类似现在的场景。
也是个漆黑无光的雨夜,沿海城市的雨总是这样,仿佛永远都下不完。他从舞厅出来本打算回府,却被王历文带人强行给带走了。走往审讯室的路上,没人给他打伞,那时他淋了一身雨,全身湿漉漉的,但还远不如现在这么狼狈。
单跷着腿,十二少镇定地坐在椅子上,他腰背挺直虚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前。目光平静随意,轻落在站在他对面的王历文身上。他知道在陈家栋和江河逃走后,王历文必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真没想到这个看似城府极深的王历文,竟也会气急败坏到失去分寸,直接把他给带到警局来。
这世上不存在毫无破绽的人,薄情寡义如王历文也有自己的痛点,看来陈家栋和江河对于王历文而言,或许远不止是受他利用的棋子而已。
王历文的脸色阴沉,额角还贴着纱布,他一言不发地与十二少对视,手里握着的枪小弧度地一下下敲着大腿。十二少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拖时间对他有利,而王历文则等不起。所以,只能是王历文先开了口:“陈家栋和江河,他们在哪里!”
“他们都是你的人,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喽。”
十二少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知道陈家栋和江河具体在哪里。在帮助竹君救出江河女儿后,是他派人从码头趁乱救走陈家栋与江河,也是他亲自安排船送他们和竹君离开汕头。至于离开汕头后他们会去哪里,他不知道,他只需要知道天地广阔,王历文不可能轻易找到他们就足够了。
“别跟我装傻,我再问一遍,陈家栋和江河到底在哪儿!”
王历文这个样子可比他假笑的时候好玩多了,十二少觉得想笑,实际上他也确实微仰起头对王历文笑道:“王队长,怎么还是容易心急啊。”
“该急的人是你,协助gongdang地下人员潜逃,只通gong这一点,便足够让你死上一回了。”
边说着,王历文已经用手枪枪口顶在十二少的下巴上,十二少顺着力度仰得更高,成了一个仰视的角度微眯眼去看他。
这么着急吗?那就接着着急吧。
“捉贼捉赃,王队长,你想给我安罪名也要有证据才行啊。”十二少笑吟吟地说到,手指停在了抵住下巴的枪上,随后他的笑容顷刻收起,推开那把枪接着说到: “你有证据吗?”
“有能力在我安排的重重搜捕之下把人送出去或者藏起来的人,在汕头屈指可数。而这为数不多的人中,只有你和陈家栋私交甚好,而你喜爱gongdang同谋竹君的事更是人尽皆知。你有动机,也有实力,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说了这么多,不还是没证据嘛。我只能告诉你,你说的那些事啊,我根本没有做。”
最后几个字十二少说得一字一顿,慢条斯理,而王历文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此刻他狂躁而愤怒,全靠紧绷的脸来压制情绪不会失控,在他面前的是他翻盘的最后机会,不容有失。 他强压着自己,将枪收回枪袋中。
“现在不说没关系,你在我的地盘上,我总有办法让你开口。”
王历文的威胁中带有点恨意,而十二少对他还是那副倨傲的神态,他听到十二少说:“王历文,你动不了我。”
“我可不是这儿懦弱无能的地方官员,有的是手段。”
“是吗?”
在十二少反问到的同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然后一个警员推门进来,他吞吞吐吐地对王历文说到:“队……队长……”
“有什么话直说!”
“队长,上峰来电话了。”
上峰深夜来电必是急事,王历文只得出去接电,再回来时面色更为阴沉。他瞪着十二少半响,深一口气后反而笑了,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十二少好手段啊。”
“过奖,我这人没啥本事,但就是命好。”
十二少边说边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了与王历文肩并肩的位置,一人面朝前,一人面朝后。
“你可以走了。”王历文沉声说到。
“你知道你的政府,你的上司们收过陈家多少钱吗?那是你前半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的数量,当然,你后半辈子大概也见不到这么多钱。”十二少没有着急离开,站在原地说着,“王历文你呀,怎么形容你呢?你甚至算不上猎人,只是被猎人驱使追着只兔子乱跑的猎狗罢了。”
这话说得挺过分,十二少承认他话中的挑衅与羞辱意味,在王历文面前,他把有恃无恐的富家公子派头做了个十足十。
说这话时他也没侧头去看王历文,只是用眼尾余光扫过王历文阴鸷双眼中的不甘,便慢悠悠地整理好衣服,迈出了审讯室的门。果然管家拿着伞候在门外,见十二少出来赶忙过来为他撑伞。
没走几步,十二少身后有脚步声追了出来,随后一声枪响,子弹击在十二少脚边不远处。一刹的火花消散在黑色雨水里,管家握伞的手一歪,而十二少纹丝不动,仍旧一步一步朝警局大门走。
“我王历文从不信命,也不信你的命能好一辈子。十二少,我们后会有期。”
雨声急促,敲打在伞面上,掩盖了别的声响。直到上车,十二少也没回头多看一眼,他只是想到了家栋,想到了江河,想到了他们提起过的曾经的王历文,想到了他们说要一起并肩而行,最后却背道而驰。
7
王历文一挥手,按住十二少的几人便松开了他,规矩地站在一旁。被十二少咬伤耳朵的人愤愤不平,张嘴欲要说什么,但看到王历文向他投来的眼神,再不情愿也立马闭上嘴。王历文说要和十二少单独叙叙旧,几人便听话地走出房间。关门声响起后,留在屋内的两人都没先开口说话。十二少看着王历文拖来两把椅子,面对面摆放,然后走过来扶起他,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坐下。
一个冷静的王历文和一个失控的王历文哪个更难对付?在他思索间,王历文从西装的内兜里拿出手帕,手帕里包着东西,摊开来看里面包裹的竟是十二少的眼镜。王历文动作小心地为十二少戴上眼镜,又用手帕去擦拭十二少脸上的血与水。他的发梢还滴着水,血被水稀释,那血水又岂是一方小小的手帕能擦干净。多余的血水向下滴落,融进了十二少的黑色西装。十二少感觉脸上擦拭的力度堪称细心轻柔,这让他的后脊阵阵发凉。他想控住自己身体不发抖,但可能是饥饿导致的失温,又或许是被泼了一身冷水,他的肩膀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栗。
察觉到十二少异常的王历文停下手中动作,他随手扔下手帕,将双手搭在了十二少的肩上。他弯下腰,在对视的一瞬露出一个微笑。十二少透过镜片把王历文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想有时候看得这么清楚也不是什么好事。放在他肩上的手没有多停留,向下去解绑住他手腕的绳子。
双手虽然恢复了自由,但仍麻木得几乎无法活动,只能勉强弯曲手指。十二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去看已经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王历文,用干哑的声音说到:“你还挺有自信。”
“对付一个赤手空拳还饿了两天的富家公子,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王历文说着还拍了拍藏在西装里的枪袋,“更何况,我还有枪。”
“很不错,连给我的下马威都这么别出心裁。”十二少点点头。
“十二少你也很超出我的预料。”王历文微笑着,冲十二少微抬眉尾,然后缓缓说到:“把人关在无光的屋子里是一种特殊的审讯手段,只需要几天时间,黑暗、孤独、饥饿就能击垮人的意志。还有不让疑犯睡觉,持续性的噪音等等,精神折磨有时候反而效果会更好。”
“那我还得多谢你手下留情了。”
说是手下留情,但这两天的折磨却是实打实的,身体使不上劲,十二少也顾不上硬撑了,脱力地整个后背靠在椅背上。
“说是要叙旧,其实我与你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王历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意向。
“我们无旧可叙,不如有话直说。”
“十二少是聪明人,大可以猜猜看我会说什么。”
十二少没有冒然回答,他一边琢磨着王历文眼中的意味,一边咽下口腔中的血腥味。喉咙不似之前那般干渴,饿劲也不再强烈,他强打起精神回到:“绑架我你能达到什么目的呢?第一,你可以报复我,折磨我或者杀了我,你想怎么样都行。第二,我的失踪也许可以引出陈家栋和江河。引不出也行,我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对他们同样是一种折磨。第三你还可以向陈家勒索一笔钱财,为了我陈家大概率会出钱。”
说到这里,十二少微微停顿,王历文则面色不改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能做到一切妥当,不出意外的话,便可一举多得,确实是好谋算。当然无论你能达到几个目的,都不可能让我活着回去。以你的谨慎,就连门外那几个,在你达到目的后恐怕也活不久了。”
“如果你运气不够好,让人抓住什么马脚寻了过来,你也可以杀了他们,再杀了我。死无对证,故事怎么编都由你,你终归是能全身而退。”
“思虑周全,有理有据,十二少果然聪明。”王历文丝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他甚至为十二少这番话鼓了下掌,然后他话锋一转问到:“那不妨再猜猜你是怎么成了我的阶下囚的。”
关于这个问题,十二少也思考了很久。他多次回想自己那天的经历,唯一的疏忽就是轻信了人……
“有人背叛了我,是谁?”
“是美人。”
“果然是她……她是你的人。”
“她很有用,没有她我不会知道陈家那么多事,更不会知道妻妾成群的十二少其实是个很有分寸的正人君子。安排她接近你,本想让她找到你通gong的证据,但可惜她没能让你为她神魂颠倒。你太谨慎了,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过,那我就只能换个方式了。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既然你对那些女人完全没有兴趣,为什么还要救?”
这些年来,十二少救助过很多人,有男也有女。但现在这个世道,比起男人来说,女人即使有一笔钱也很难安身立命,所以不少没有依靠的女人被他暂时收留在了陈府。陈府家大业大,多养几张嘴吃饭不是问题,等她们有了着落想走了,便再给一笔钱让她们走。但陈府以外的人不知道,消息传到外面便成了十二少又多了一房美妾。
一年前十二少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一位美人,她柔弱美丽,温柔可人。进入陈府后她先是表现得倾心十二少,对十二少百般殷勤。但在知道十二少对她无意后,安静过一段时间,随后她向十二少请辞,并表示缘分一场,希望十二少能亲自为她送行。同样的事十二少已经历太多次,对于这小小要求他根本没有怀疑,送人出城时,却变故突生。
真正的理由十二少不想再对王历文详说,便随口敷衍到:“我有这个能力,想救就救了,要什么理由。”
“每个人都会有弱点,而你的弱点正是这有能力的善良。因为善良,所以你会怜惜那些娇弱的美人。却又因为能力而自信,所以对你帮助过的美人不设防。”
“王长官对我倒是挺了解的,现在你目的达成,你想怎么样,做便是了。”
事已至此,十二少觉得多说已无意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王历文还能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下一秒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你知道这些年来我多次险处还生悟出了什么道理吗?”王历文没接十二少的话,选择另一个问题问到。见十二少不想回答,便自己继续说到:“不管怎么样,人得先活着,才有逆风翻盘的希望。十二少,你是想痛快地死,还是在痛苦中等一个机会?”
“现在,我给你一个做选择的机会。”王历文拿出枪,递到了十二少面前。他身着白色西装,即使在黄色灯光下,也让十二少感觉晃眼。此刻他们一黑一白,相对而坐。十二少看着近在咫尺的枪,视线又移到王历文脸上,注意到那道从王历文眉尾蔓延到太阳穴的伤疤。
最后十二少边笑边叹口气,接过枪在手里颠了颠,说到:“我若选择死,便是亲者痛,仇者快。我若选择生,少不了得被你羞辱一顿,说我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我无论怎么选,不都如了你的意。”十二少举起枪,将枪口对准王历文,“或许我有第三个选择,杀了你。”
十二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一时时间凝住,之后他放下枪递还给王历文。
“很可惜,这枪没有子弹。”
王历文笑而不语伸手过去却没有接枪,反而抓住他的手腕。手腕处勒伤被挤压的疼痛让十二少蹙眉,又使不上劲挣脱,只能由对方拉着他身体前倾。他们间的距离缩小,气息转为凝重,十二少对他说:“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让我死得那么轻易。”
“那么就请十二少先离开这里。”
王历文收回了枪,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对着十二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十二少站了起来,站直的一瞬间他的大脑眩晕,缓了缓才感受到自己乏力的四肢。他扶住椅子,看向门洞外,不知那门后是转机还是绝境。王历文在门边等待,他嘴角微笑,映有十二少身影的眼睛情绪暗涌。
“在我想让你死之前,你得继续好好活着。”
8
行过走廊,踏上阶梯,穿过暗门,终于是再见了天日。
站定的第一秒十二少立马开始观察所处的环境,这里看起来只是一间普通的卧房,没人能想到地下会另有乾坤。窗户外面没有光,此时是黑夜,但卧房内的灯光要比密室里的更明亮一些。十二少隐约听到了雨声,他想这雨啊,为什么总是下个不停。
“我果然还在城里,王长官这招灯下黑真不错,但你就不怕我趁机跑了?”
“有我看着你,你跑不了。”
这王历文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甚至该说是自大了,就好像他不曾在十二少这里吃过亏。
“现在,我想你应该先吃点东西。”
王历文率先在屋中的方桌边坐下,把桌上放着的盘子往前推了推。之前十二少想过王历文也许会在食物和水上做文章,想办法来折辱一番他,但现在看来王历文并不打算在吃食方面让他为难,只是这食物……
捏了下手里的馍,或者说是饼,姑且先将这个东西叫做饼。十二少一时不知该不该下口,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般干硬的食物,他甚至怀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还是说王历文终于决定不再和他装模作样,打算用这石头一样硬的饼噎死他。
“不想吃?还是担心有毒?”王历文一边看似好心地询问,一边拿起盘中另一个干饼,面色如常地咬一口咀嚼起来,吞咽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知道的,我要杀你不用下毒这么麻烦,所以为什么不愿意吃呢?”
就知道这人不会有好心!王历文这话问得十二少没法回答,他只能试着去咬下一口干饼。他无法形容出味道,只感觉像是吃了口混合碎石子的沙土,刮得他本就干痛的口腔更疼了。一个疑问在十二少心中翻腾,明知道不该问,但他没忍住对王历文脱口而出到:“你以前吃过很多这种……这种饼?”
“我吃过远比十二少能想到的更难以下咽的东西,哪怕是这种饼,我小时候也很难吃得到。尤其在饥荒年,为了能活命,甚至连土都有人吃。”
混着沙子的米粥,观音土,易子而食,这些十二少都曾在书中读到过,可他从未亲自经历过。但光是想想也能猜到那必是万分艰苦的经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王历文的话,只得接着和那块饼较劲。
如果王历文有意磋磨他,也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能吃这种东西了,他得尽快适应。王历文这人阴晴不定,诡计多端,积攒够力气才能更好与他周旋。自己死了尚能接受,但他不能连累他人,尤其是家栋……十二少清楚知道自己不是王历文的最终目的。
在十二少艰难地把饼吃完以后,王历文给了他倒了一杯水。干饼吃得十二少难受,顾不别的,他直接一口饮尽,令他意外的是这水居然是温热的。转念又一想,吃饼的时候不给他水喝,吃完才给,这王历文果然还是存了磋磨他的心思。
“接下来做什么?”十二少问王历文。
叙过旧,也吃了饭,这漫漫长夜似乎才过去了一点,十二少不知道王历文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他去受。
“洗澡。”王历文语气平淡地说出这两个字。
洗澡?十二少还没反应过来,在王历文的命令下,他的下属们端着一盆盆热水往屏风后的大木桶中倒。看着眼前这一幕热闹景象,十二少近乎觉得荒谬,他站在木桶前极力忍住去质问王历文的冲动。以囚犯的身份来说,王历文如此待他堪称优待了,目前为止都没有做出伤害他的过激举动,言行举止甚至称得上客气。可十二少本能感觉到一种不踏实的毛骨悚然感,与王历文打了几次交道,但似乎还是没有透彻了解他。
太被动了,他的处境太被动了,王历文把控着节奏,而他只能被动见招拆招。
木桶中的水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镜片。十二少脱掉浸水后湿重的西装外套,然后是马甲,在他准备解衬衫扣子的时候,王历文仍没有避让的打算。
“你绑架我的目的里,不会正好有一个是看上我了吧。”
十二少微回身,半湿半干的白衬衫贴出他的腰线,他故意用这暧昧的话来试探王历文的态度。而王历文不为所动,竟直接来到十二少面前,压低声音说到:“十二少曾对我说过,对待美人要温柔一些。”
“难为你还记得那么久之前我说过的话,但这大概算不上温柔。”
十二少取掉袖口的袖钉,露出手腕处已经变为紫青的勒痕。在他放下手之际,王历文的双手虚环上他的手腕,手指轻柔摩挲过勒痕,微痛中滑过痒意。十二少本能地立刻抽出手,往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木桶险些让他跌倒。他不喜欢王历文的这种触碰,也可以说是厌恶。
扶住木桶边缘,木桶中的水圈圈晃动,突然上涌的情绪使十二少头晕目眩。两天的囚禁折磨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严重,没有丝毫缓冲的,还要强撑精神去应付王历文。他意识到,从一开始王历文就在一点一点地,从容不迫地向他施压,就像那时向江河施压那样。
对呀,江河,那个同样和王历文关系匪浅的男人。
十二少伸手拂过水面,又随手甩去水珠,回头对王历文展颜一笑,他向王历文说到:“王长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可以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江河曾对我提过一个词,信仰,我很好奇,在你看来信仰是什么?”
大概是没想到十二少会提这个问题,王历文若有所思地打量十二少片刻,最后说到:“无用又自欺欺人的东西,却能哄着一群傻子去白白送命。”
“这倒和江河告诉我的不太一样。”
“哦?那他是怎么说的。”
王历文表情微动,向十二少靠近一步,他低头时阴影向十二少罩下。十二少忍下后退的冲动,目光直直迎上。
“他说信仰给了他力量,让他无所畏惧,让他坚信即使他死了,他的理想也会有实现的一天。”
“愚蠢至极。”王历文不屑地哼了一声,给出了他的评价。
“愚蠢的是你王历文!你背弃的不仅是家栋和江河,你还背弃了你的信仰。薄情寡义的是你,自私虚伪的是你,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更是你!”
几句控诉掷地有声,十二少说完时略微还有些气喘,他反手扣住木桶边缘,支撑自己站着。
“没错,我就是你说的这样。”王历文好像并不生气,反而坦然承认了,但他的眼神变为凶戾,向十二少逼迫得更紧,“我就是想要活,而且不仅仅只是活着,我要活出一个人样,我要比任何人都活得好!所以我必须放下无用的情感,必须不择手段地爬得更高。”
“你想活,难道被你害死的人就该死吗?”十二少反问他。
“其实我没有想要任何人死,当初江河要是能安分帮我做他该做的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是打算留住他的命。至于家栋,我一直在给他机会,直到最后我都没想杀他。而他?”
王历文摸上太阳穴上的伤疤,脸上闪过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陈家栋。
“看到这条疤了吗?要不是他的枪法足够差劲,我就已经死了。更可笑的是,还是我亲自教他打得枪。”
“他没能杀了你,还真是遗憾啊。”
“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我不怪他。我也挺认同你说我蠢,对于家栋,我确实蠢到被感情耽误判断,蠢到最后还希望他能选择和我一起。”
“你背弃了同为战友的江河,而家栋选择放弃你,然后和你看不上的江河一起离开。这对你来说算不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十二少的讥讽终于还是让王历文的脸扭曲了片刻,随着他的手掌重重拍在十二少的肩膀上,他的表情再度晦暗不明。
“没人有资格审判我,尤其是你。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你不会理解一个普通人在这个乱世,想要活下去得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
“就连我背弃一切换来的前程,都差一点被你们给毁了。好在,天不亡我,我还能站在这里。只要我想,你就会死在楼下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慢慢地发臭,直到你这张漂亮的脸变成烂泥。”王历文扯住十二少的衣领,把他拖到自己脸前,在他耳边问到:“十二少,你会怕吗?”
“我说怕死你会放我走吗?”
十二少边扭头边试图挣开王历文,王历文用另一只手扳正他的脸,鼻尖凑近蹭过他的脸说:“何不试试向人服个软呢?”
狎昵的动作让十二少生厌,他厉声对王历文道:“够了!王历文,这样装模作样的很有趣吗?”
“我还以为十二少能忍耐得再久一些,毕竟我,还没有尽兴呢。”
王历文话还未说完,十二少就感觉到头发被狠拽的疼痛,然后他猛然被按进浴桶中。热水猝不及防地涌进鼻腔,他被水呛得下意识呼气,却喝进更多的水。胸肺中的空气化为一串水泡快速流失,越来越多的水倒灌进来,生死之间的求生意识让十二少不断挣扎,手指抓扯间在王历文按住他头的那只手背上留下抓痕。这样的反抗对王历文来说不痛不痒,他短暂地松劲把人从水中提起来,又用力地按下去,如此反复,直到十二少的挣扎逐渐微弱。
有那么几个瞬间,十二少感受到了真切的窒息,身体在无限地接近真正的死亡。在面对死亡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淡然,他想知道江河与陈家栋在面临生死选择时是否也会犹豫,他们是会不甘还是不舍。随着十二少力气耗尽,他再一次被按进水中。这次他又感到轻松,王历文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谁先乱了阵脚,谁的破绽就越多。
王历文没打算现在就让十二少死,见他无力挣扎了也就松开了他,再随意一推让他整个倒进浴桶里。泡在浴桶里的十二少半响没有动静,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由着身体缓缓下沉进水里。王历文怔愣一下,当即伸手要将人从水中拉起来。可原本应该脱力的十二少突然冒出水面,紧紧抱住他将他也扯进浴桶中。
原本还算充裕的水桶顿时显得局促,剧烈的动作让溢出的水四下飞洒。王历文的反应很快,迅速在有限的空间里去反制十二少。一阵水声喧闹,直到十二少被他反扣住双臂,压在桶沿边呼吸急喘,水声才停下。
十二少的举动没有对王历文造成任何伤害,只能算得上是一次戏耍。他们挤在浴桶里,紧贴的身体传来彼此的热度,在热水中更显炙热。王历文听到十二少在笑,掌心下是他笑得颤动的身躯。原本发白的脸在溺水后泛红,十二少边笑边说着:“家栋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海边长大的人水性都还挺不错的。”
“看来我还真不该太小看你啊。”
王历文没有继续压制十二少,反而将他圈住,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下巴。十二少背对着王历文,也不知道此时王历文是个什么表情。他故意扬起脸,他想如果王历文真是一个能被美色所惑的人,反而能给他可利用的机会,不过可惜王历文不是。
门被撞开的声响打断了王历文的动作,一阵急促脚步声后,王历文那个刚包扎好伤口的下属闯到屏风后来。
“大哥,我听到了动静,没出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在一阵沉默的四目相对后,他才又说,“没事的话……我就……就先出去了 ……”
他又匆忙地跑了出去,关上了门。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很明显王历文也不会去解释。王历文只是沉着脸,放开十二少从浴桶里出来。水从上往下地顺着裤腿流了一地,两人都被水湿了个透,此刻倒是都冷静下来了。
“和你比起来,你这手下好像不够聪明啊。王长官就算找不到像家栋那么好的下属,也不用这么将就吧。”
水的温度使十二少之前冰冷的身体回暖,经过一番折腾,更平添几分绵软。十二少双臂交叠趴在浴桶边上,他的眼镜在刚才的争斗中又掉了,此时微眯视线仰视着王历文。
“他再没用,也还是把你绑来了。”
“还不得多亏你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多,这一局我输得不算太冤。”
“这本来只是我和江河,还有陈家栋之间的事,你不该牵扯进来,我们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幅局面。”
王历文俯下身去,让两人视线相接。十二少只看了他一眼,就双臂离开桶边,靠在了另一边的桶壁上对他说:“既然已经牵扯进去了,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而你背信弃义,机关算尽,如果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你会后悔曾做下的选择吗?”
“你不后悔,我也不会回头。”
“你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不是吗?”十二少毫不客气地反击到。
水雾氤氲,周遭模糊不清,王历文透过水汽去看十二少,他的那个神情令王历文似曾相识,也令他厌恶无比。随后他说了一句王历文同样似曾相识的话,他说:“王历文,我赌你最后一定会输。”
就算最后是我输了,也有你给我陪葬。不,我要让你们都给我陪葬,一个都别想逃。王历文在心里暗道着,但面对十二少他只说出:“输赢未定,我们来日方长。”
王历文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十二少却自顾自地从水中找出他那个折了腿的眼镜。
“在那之前,王长官你得先赔我一个眼镜。”
十二少举起眼镜冲王历文摇了摇,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