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2碎碎念-涉及剧透
呃,时差人看完了首映,这边就不骂了,浅浅堆一下不骂的东西吧……
“时间”这个点塑造的很好。无论是克莉丝汀送的表(碎了不走版)还是黑白奇对轰音符,都是时间这个线索的展现。音符是那个胡塞尔现象学里的一个比喻,时间的连续性,就像乐曲,现在就是一个音符,但一个音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泛泛来讲不深入探讨非要说的话意义又是另一码事),就像人听歌听曲子都是因为有很多音符的联系才能成为一个有意义的曲子,否则只是音符而已。当时黑白奇对打就是互相轰音符,然后每个人整每个人的曲子(时间),正是因为每个人的经历才引领他们到现在的位置。最后白阴了黑,就是用的一个音符,但是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它的展现方式是拨弄竖琴发出了...
呃,时差人看完了首映,这边就不骂了,浅浅堆一下不骂的东西吧……
“时间”这个点塑造的很好。无论是克莉丝汀送的表(碎了不走版)还是黑白奇对轰音符,都是时间这个线索的展现。音符是那个胡塞尔现象学里的一个比喻,时间的连续性,就像乐曲,现在就是一个音符,但一个音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泛泛来讲不深入探讨非要说的话意义又是另一码事),就像人听歌听曲子都是因为有很多音符的联系才能成为一个有意义的曲子,否则只是音符而已。当时黑白奇对打就是互相轰音符,然后每个人整每个人的曲子(时间),正是因为每个人的经历才引领他们到现在的位置。最后白阴了黑,就是用的一个音符,但是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它的展现方式是拨弄竖琴发出了一串音乐、但是发射出来的只有一个音符,就像是白的(其他奇)经历和这个连续性的时间导致他到了现在这一个瞬间,而将这个瞬间附加进任何其他奇的生活中都是失衡且无意义的。这个其实也刚好对应到了旺达准备跳进其他宇宙的自己用他们的时间活下去。一个有始有终的连续性的时间才有其独自的含义,旺达跳进去的这个瞬间,哪怕“她”有了想要的,但是因为这个瞬间并不属于她,这个乐章只有这几个音符,她永远不会拥有这些东西。这个也是她最后领悟到的(且和奇没啥关系我觉得)。包括坏掉的表扭动打开暗门,和后来斯特兰奇回去把表修了,都是一种一切经历的,就是,时间的意义这种一系列虽然收尾挺无语的。。。
个体/群体的对应跟那个存在主义。怎么说呢,旺达和斯特兰奇就像是《局外人》和《默尔索调查案》这两本书。旺达是很个体的一个展现,奇则充满了社会性背负了所谓各种的责任和社会赋予的崇高。旺达率先梦游,进入其他世界的旺达体内,行动像是僵尸。后来奇也梦游,干脆附身了一个丧尸奇。这个就很有意思啊。无论是出自于“大义”还是“小义”你们的行为都是同样的,甚至说其形态更可怖的是斯特兰奇。这点很好对应光照会世界保护了自己宇宙但毁灭了其他宇宙的奇。包括最后奇作为一个个体哪怕充斥着所谓的社会性最后还是得回归个体的一个,他问王ruhappy,(虽然他自己依旧没有任何相关刻画只能说我觉得我在女娲补天),也是默认了自己的存在危机(大概吧)。红的存在就更有意思了,她本身就知道自己想要的这就是自己要整的,最后的退步是因为时间的不连续性不满足dasein这种,其实也就是不完满的存在,包括最后选择自己解决带着一起埋了就是,我知晓后我选择,这是我的选择(虽然会受到我的情绪影响),但是至少不是被环境所绑架的……
个人存在危机。嗯。整部电影的内涵是英雄的解构但是整部电影对斯特兰奇就是一个英雄符号的建构咋说呢真是地狱笑话了。。。黑白奇的那个经历对话也很谶语,黑奇说你梦到跌落了吗那个就是我(干的)。然后结局是被白从窗口推落跌下去在栅栏上死了。这里那个从高处被推下去看到评论又去听了一下,直译应该是“那个大概就是我”,没有明确指向是我做的还是我经历的,但是不管哪个我都觉得很有意思,我杀了我自己然后杀了我自己,很好,都是一种我自己的二次跌落。我的二次自杀。。
哦还有就是和朋友聊,其实红相关的我觉得都挺好的就是光照会那一段的虐杀感觉意义不大。。。不仅不大我还觉得很失望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展现一种扭曲和不正常,最主要是归功于不正常。。。真的很失望。。但是其他的真的很好啊。
《还没结尾前,在路上》
Summary:褶皱已经爬上他们的身体了。人会成长,会老,会发霉,像是只轮转一次的四季,从新生的春日到萧条的秋,暮色苍茫的冬日在不远处等着,竞日孤鸣看着姚金池,突然地、迟迟地、又一次醒悟这个道理:人生,人老,然后人死。世界上每一个人。反复着,无聊至极。
Note:竞池,现代设定,同背景时间轴短篇合集,约1w字。
1.在路上
开车从Cherry hill到Atlantic City,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小轿车在七十三号公路上疾驰,而后在B出口转到Atlantic City Expy,这其中除了导航里抑扬顿挫的女声和百米一个的路标牌外,实在看...
Summary:褶皱已经爬上他们的身体了。人会成长,会老,会发霉,像是只轮转一次的四季,从新生的春日到萧条的秋,暮色苍茫的冬日在不远处等着,竞日孤鸣看着姚金池,突然地、迟迟地、又一次醒悟这个道理:人生,人老,然后人死。世界上每一个人。反复着,无聊至极。
Note:竞池,现代设定,同背景时间轴短篇合集,约1w字。
1.在路上
开车从Cherry hill到Atlantic City,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小轿车在七十三号公路上疾驰,而后在B出口转到Atlantic City Expy,这其中除了导航里抑扬顿挫的女声和百米一个的路标牌外,实在看不出这两条路有什么区别。像每部赞颂公路美景的书籍中描写那样,蓝天,白云,道两旁的森林和野草。竞日孤鸣看得视觉疲劳。说实在话,没有那样的心态,再美的景色都没法让他成为凯鲁亚克二代。‘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被滥用的句子在脑海翻涌,杰克的下一句被不屑替换,竞日孤鸣说去他的,这辆车上的平均年龄都已经步入中年危机的门槛了。
他当然没有说出声。实际上,平日里他一直是个好好先生,被邻居冠以Mr.Nice的美名。这可能得归功他以前忍辱负重的三流小说经历,导致现在也养了一副乍一看平和得要命、其实内心屁话不比当代无聊青年人少的吐槽役。再说回来,辱这个说法并不算很恰当,至少他曾经的生活比所谓的卧薪尝胆要好上那么不止一点。要怎么讲才好呢,可能人都要追随某个欲望的黑洞,忍受黑洞后空空如也的落差。太对了,竞日孤鸣漫不经心地想着,查尔斯真应该找他拍个竞日孤鸣的一生*,效果应该不比原版要差。
反正路上的时间还长。
新泽西州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森林,而它的乡村公路仍然保持着八十年代的风味。挺荒的。春天还没来彻底,枯树枝头上没有新的叶子,在风里摇摇摆摆的,活像是一具具庞大的稻草人尸体,在车窗里不断闪现着景象。这让竞日孤鸣隐约有些穿越的错觉,他扯了扯身前的安全带,合上眼睛,又按了按太阳穴,一种春困的惰意便爬上脸庞,催得他打了一个哈欠。驾驶位的姚金池目不斜视,两手都按交规非常规矩地耷在方向盘上,但她还是扬了扬下巴,从后视镜里递来一道目光,问,“需要把音乐关小一点声吗?”
那道视线被镜面折射的毫无温度,也可能是午后的阳光实在太热了,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竞日孤鸣摆了摆手,他晃晃头尝试物理醒觉,此刻电台正放着约翰·丹佛的《country road》,悠扬的老调在汽车内回荡,竞日孤鸣无聊地想,东边西边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啊,都是七十三公路这模样……或许西南边有真正的稻草人?他没真的去过那边,也无顺着公路探索的辉煌经历,只有记忆深处的安吉拉和梅森读起他们拼凑的诗集。竞日孤鸣努力构建一副画面,绞尽脑汁却只想到中国。从面朝黄土背朝天到一群人与公交车门殊死搏斗,几十年前尚且年少的他路过北京首体,在栅栏外对看门可罗雀的演唱会行注目礼。一九九六的一个春夜,那时候的音乐多了一些电音杂音,明明更空洞一些,但一点都不失真。同样一个季节……再过几日就是……是什么日子来着?潦草收场的演唱会并不能降低歌手本身的格调与身价,他没能和这位传奇擦肩,竞日孤鸣也不曾为此遗憾,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奔五的中年颓男实在想不起那日更多古旧的往事。
唉,反正也没有什么比从天空中坠落的飞机与乐坛流星一闪即逝更大的事(大概)。
日子过得太快了。他得出结论的时候约翰才唱了一半的歌,仍然在深情呼唤着大山母亲。可惜死人没有办法回家,他们都睡在地下六英尺的地方,或者睡在别人为他们建造好的坟包里。建国太久,诈尸太麻烦,死人不该随便地活,竞日孤鸣深谙此理,于是他多数时候只和其他死人同伴社交。少数的时候,譬如现在,老天一道雷劈开棺材板,那不跟着起来岂不是太看不懂上帝眼色?
低情商:一切随缘。
高情商:一切随缘。
这两句话的个中区别可以慢慢地悟,不悟也可以,不是太重要的东西,重点是他正在和他生前认识的活人社交。还不算一般的活人……其实现在也可以算一般了。姚金池是他曾暗恋过的姑娘,说明恋也可以,长话短说就是求婚被拒绝了。按常理来说这应该会让男女双方都挺下不来台的,不过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被竞日孤鸣的阴谋诡计一搅合,反而显得无足轻重,求婚被不被拒都不再要紧,说不定还有人琢磨着难道这也是竞日孤鸣的计谋?错了,其实这是他的逃生路线!介个就是姚金池的不一般之处,竞日孤鸣觉得自己应该是和这姑娘有点旖旎情愫在的,尽管两个人朝夕相处尽二十年才摸了摸小手搂了搂腰,还是姚金池搂他,简直纯情的可怜。不过时间太久了。三年五年过去,好吧这个和二十年相比没有多久,但是要知道推倒一面墙可比建造一面墙容易太多,感情同理,想着想着就散了个干净,不是人人都有费洛伦蒂诺的痴心。于是乎,再见面的两个人逐渐恢复一般熟人的关系,物是人非远比这存疑的爱情值得歌颂。
为了照顾竞日孤鸣的乏意或者其他什么,姚金池最终在拐入城市路口的时候腾出一只手调小音量。竞日孤鸣侧过头看她一眼,女人几天前做的指甲已经蹭花了。浅青色斑斑点点缺失几块。驾驶位上的女人也没能从岁月里抢得多少便宜,但她特有的韵味仍然独自如花绽放……不是什么好形容。竞日孤鸣不喜欢用花来当喻体形容人,至少不是形容姚金池。这可能要归功于他前半生看了太多花,又或者姚金池和花和他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扭曲了。时到如今,竞日孤鸣已经不再是当年首都小洋房里看书喝茶的闲散家伙,虽然具体想想,他只是换了地方喝茶看书,其他变化还真不太大;倒是姚金池。自打他跟过着迟来二十多年的叛逆青春期似的,将自己整出来的烂摊子往自己好侄孙手里一丢,一个人一个箱子说不好是逃还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样飞到国外(那还是竞日孤鸣第一次坐经济舱),姚金池就算是彻底从他们家这个不大不小的系统里脱离出去了。她不再做女管家的活计,也不从他这儿拿一分钱工资。
尽管如此,竞日孤鸣移回目光,或许是经年养成的习惯,在生活里的各个方面,姚金池总在体现着照顾人的一面。
唔,这里必要点出,‘生活里’仅仅指代最近一周。姚金池不知因何原因旅游至此,竞日孤鸣没有多问,因为那并不是对老朋友礼貌的行为。总之,他们两个人在街边的咖啡馆相遇,十分符合作家笔下的转折点故事。虽然没有那么浪漫就是了。竞日孤鸣帮语言不通的老朋友同服务生翻译,也自然而然地邀请对方来家里坐坐,都是些社交上该有的绅士行为,这里暂且不提。这次出游也是两个人随意拟订的计划,Atlantic City,大西洋城,除了拉斯维加斯外美国最大的赌城。竞日孤鸣翻着旅游手册一字一句讲给姚金池听,而女人只是将洗好的碗筷收到壁橱里,也不在意刚刚做过的指甲,点点头首肯了这个不算提议的提议。
那就去看看吧。她说。
于是他们上了车,从一个乡村小镇奔向另一个不那么乡村的乡村小镇。至少抵达目的地前他们这样想着。可惜道路旁边破旧的木头房子,和街角三两成群不知道做什么、大概不是些好事的人,都昭示着现实与理想的参差。
所谓的赌城没多繁华,竞日孤鸣想起一年前开车往佛罗里达自驾游,为了喜欢的作家而特意转了一圈的汉尼拔,那里同样是这般荒凉惨淡的场景。竞日孤鸣的驾照也是在那里林林总总扣了六分的。他在异地里的异地上了三次法庭。说来搞笑的是,说是法庭,其实也无电视剧中那么严肃,地方法庭就设在木头屋子的二层,破破旧旧的,还闷热的要命。那地方连空调都没有,法官用文件扇着风,假发没遮住的前额留下几滴汗水,而他只是坐在第二排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对竞日孤鸣来说,无论是法官冗长且充斥着他听不懂的口音的发言,还是不知因什么问题将字迹印的模糊的文件,这些都是走个过场,只待小半小时之后,两个身穿警服的救星能带他去交了罚金。
出发前竞日孤鸣曾把这往事当轶闻讲给姚金池听,后者那时候很自然地乐出了声,甚至同他开起了玩笑。“竞日先生,上法庭这种事,已经这么熟练了吗?”
竞日孤鸣摊手,“南方的口音,我是真的听不懂呀。”
这无伤大雅的玩笑成功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莫须有的尴尬,姚金池主动承担起司机的职责,说是为了保障两个人人身安全的缘故。竞日孤鸣不以为然。就算他不说这个故事,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毕竟是金池啊。他想。
2.停车场
开过两个红绿灯,而后是一排排Outlets的商店,大多都没有开门。竞日孤鸣草草扫过店面,壁橱里模特或身穿劲装,或花里胡哨,总之能勉强担起争奇斗艳这个词语,只可惜,这股春季新潮流止步在大门前的一纸告示或一块CLOSE的挂牌。他们迎着荒芜的新时代开车进了凯撒‘酒店’的停车大楼,在懒洋洋的黑人制服小哥的指挥下一路盘旋高升,爬到第十四楼的某个位置停下。
之所以是带着单引号的酒店,因为酒店只是副业,它的主要赚钱与名声远扬的根源还是赌场,其他都是附加的产品。譬如停车楼和停车位,在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不符合科学规则的停车位?在倒车入库的考试时fail了两次的竞日孤鸣表示强烈谴责。
那并不是个太好的停车位,靠边,狭窄,还充斥着前人随手放下的历史遗留物。姚金池倒车入库,在车轮碾压过什么的时候啧了一声。她鲜少外露这种神情,至少面对竞日孤鸣的时候是这样,男人印象里的女人唯有在他与家族撕破脸的时候曾直白地表现出怨怼——少女的怨怼——倒不完全是言情小说里那一套。好吧,有些许相似的地方。总归都是一方做了不好的事情,而竞日孤鸣确实做了,另一方以过分的藏锋的言辞阴阳怪气。实际上小情侣吵架的模式更能套用上,但鉴于两个人并非且从来不是那种关系,带点中二气息的前者的形容会更安全一些。少女的怨怼,那种拐弯的有迹可循的情绪,而非现在这过于直接表示负面的一声‘啧’,这里面实在有着非常大的差距。可能姚金池的年纪已经让她无从适应那种原先的表达了。竞日孤鸣率先表示这些思考里不包含任何对女性的歧视,但是,严肃点说,除了那些励志语句里面,没有人管三四十的女人喊少女。
……这当然充满了歧视的意味。但竞日孤鸣,一个并非平权爱好者或支持者、目前喜爱随波逐流、连他所处的国家现在由哪个政党当权(他隐约记得是民主党,但是他支持飞天意面神教党上台)都不清楚的家伙,还指望他愿意自己再打自己的脸,想起来做出所谓被称作‘少女的怨怼’的行径的姚金池,彼时也已三十多岁吗。
“啧,”姚金池说,“饮料罐吗?”
“或者外卖包装外壳。”竞日孤鸣撇嘴。
饮料罐,外卖包装壳,至少两个人都这么希望,在这个路上会随时蹦出一只鹿对你笑眯眯地无声说“Surprise!!!”(它们甚至自带感叹号!)的自由国度,鬼知道一个被称作赌城的荒凉小镇的车库里能丢下什么。鸽子的尸体可能都还算好的。
“嗯,这感觉更像是饮料罐。”几秒后,竞日孤鸣补充道,他下了一个由自己不知道的理论支撑的结论。
他们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不算插曲的插曲。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姚金池有些疲惫地舒展了一下,竞日孤鸣绅士地替她拿了手提包,并按下快捷键锁车。明黄的灯光在昏暗空间里闪烁三下,竞日孤鸣一手拉了拉门确认,而后走到姚金池身边。她正扶着大楼的边沿向外张望。景色不错,视野不错,从高处俯瞰小镇的一面,再怎样荒凉的城市,搭配上如画般的天空与云层与阳光,都能展现出某种别样的自然的美。
无怪每个年代都有艺术家赞颂自然,竞日孤鸣漫不经心地想,并将包递还给主人。尽管按照里尔克的逻辑,艺术家生来就为赞颂自然。
可惜。大概是竞日孤鸣今日感叹的第三或第四个可惜。可惜他并不是个艺术家,可能连某些向死而寻生的至今真名未知的社会学家(这个身份仅是竞日孤鸣单方面的说法,默苍离本人从未、也再没机会承认。)都能算作与自然沟通的艺术家,但他确实不是。他的想法太过简朴,在剖除一切华而不实的废话后,他只觉得荒。真的很荒,这地方,哪怕下了高速也是。
“大抵没到旺季。”姚金池出言,不知道算不算看破了男人想法的安慰。
竞日孤鸣只是嗯着一声,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又想到汉尼拔。密西西比河,河岸边的玻璃饮料瓶与塑料袋。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垃圾,什么都有。这些有的东西占了当地一半的比例,剩下一半则是马克吐温故居前的雕塑与朗朗上口的文章。只可惜马克吐温的故事也停留在旧时代里了。电梯,广告牌,路灯。现代化的机器以一种别扭的方式筑起一道阻隔岁月与自然的围墙,他走在人行道上,走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中间,身前是需要按钮才有反应的交通街灯,身侧是沿用近百年的道路排水系统。风吹过街道上,除了他与两个截然不同又相同的世界外,连根毛都无,更别说撒丫子奔跑的少年与冒险。都是不该被深究的美好幻想罢了,所有美好的书(不是歧视,但我们首先在此排除了日本文学与俄国文学),温柔的作家的笔下能在深究后依旧毅力不倒的只有讽刺。一切连他们近乎所能排弄文字、展现柔软都无法避开的讽刺。
这些讽刺大多关乎于社会,而我们的主角之一,大部分时间身为一个大众定义里蛮符合的‘社会废人’与‘社会败类’,这话题并不是个值得他深究的东西。竞日孤鸣非常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将结论停留在最肤浅的表面:大西洋城与汉尼拔差不离。
嗯,还是有区别的。新时代的巨型机器先锋,吊车,正在隔壁搞着装修,这无疑是新世界乱拳打倒老师傅的绝佳证明之一。竞日孤鸣和姚金池乘着没有十三层的电梯下楼,出去,将自己贡献在紫外线的照耀下。他们再次远望,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起这个陌生的荒凉的有名的落后的城市——CASINO的标牌无处不在,离建筑近一点的地方还能听到广播里反复播放的说明。禁止二十一岁以下的人参与赌博,禁止在区域内吸烟。
“糟糕,”竞日孤鸣同姚金池开玩笑,“我的驾照在车上,届时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竞日孤鸣长了一张娃娃脸,岁月也对他高抬贵手似的,没有留下什么太致命的痕迹。非要说的话,就是他光滑的额头在阳光下看着些微有些发油。这不是他的问题。皮肤质量不能算人为可掌控因素,更别说油性皮肤这与生俱来的东西了。在乍一看的一眼里,他和二十年前没有什么差异,只是更瘦了一些,原先弘起的肌肉只剩下耸拉着的一层皮。
“唔,”姚金池十分配合地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视线在竞日孤鸣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同样开玩笑地道,“多虑了,竞日先生,您……嗯,二十一岁大概是太高估了。”
是心照不宣的玩笑话,但姚金池依旧捡着更委婉的方式讲道,一如既往的,而竞日孤鸣也一如既往的,很浮夸地绞起眉头,皱吧起一张苦脸。
“Hey, that’s mean.” 他说着,似乎是忘记了姚金池的英文并不那么好的事实,“ It really was!”
3.赌场海滩
酒店有个尖顶,纯白漆在光下泛黄,仿佛戳着太阳,又仿佛被太阳一点点融掉,化成一地黑色的影。姚金池和竞日孤鸣从停车场出来,从电梯走到正门门口,没能逃离开这片晦暗。晴朗空气似乎总在不远的前面,却最终只是望而却步的遥远海岸。竞日孤鸣向远处的沙滩凝神,姚金池捕捉到男人的目光,在推着旋转门的时候宽声,“我们晚些可以下海的。”
“嗯。”竞日孤鸣心不在焉地说,从一堵墙走到了另一堵墙后。
赌场在地下一层,疫情期间的情况无比萧条,一大半人为赌盘被挂上封条,只剩下永远转不出三连的老虎机和无比嘈杂的浮夸音效。竞日孤鸣和姚金池并肩在其中穿梭,将钱包中的四千美元尽数换成筹码,一边开着概率的笑话、一边像是傻子般地成为笑话的主角。他们两个并不自觉能有更胜过电子程序的天运,但是他们依旧乐此不疲,也不知道是为了赌博这事儿本身,还是为了花钱带来的某种特殊快感,又或者其他什么的。姚金池和竞日孤鸣在一台机器前滞留了过久的时间,只因为屏幕上凑对的标志是那些他们熟知的东方文化。虽然就连这一点点可怜的东方都是西方凝视中过于离奇的印象。夸张的龙头,公正的福字,灯笼和扇子。红色黄色。两个人轮流把握拉杆,扭动,每当转盘开始飞速旋转,他们就屏住呼吸,提前相互猜测结果:我觉得这回一定可以。
他们都知道这回也不可以。
但他们还是拉动了拉杆,换了另一个人坐到机器前,说着:我觉得这回一定可以。
这不能算是上瘾,因为两个人都没对拉拉杆这件事儿感到有多激动,也不为等待屏幕上凑三对的花色暗藏期待。他们屏息凝神,仅仅因为他们该这样做,像是所有人和所有剧本里写的那样子。偶尔,他们会有一个人打破固有认知,有时候是姚金池,有的时候是竞日孤鸣。他们随口闲聊一些近况,大多是竞日孤鸣在问,姚金池在答。他问她还在孤鸣家做工么,姚金池说不,不再了,很久前就不在那里了。但当竞日孤鸣拐弯抹角、或很直白地提起其他一些人的时候,譬如千雪孤鸣,譬如苍越孤鸣,姚金池却总能从善如流地回答:他们的生活都还不错。上次见面,如何如何;再上上次过年,如何如何。他们也会提起你,竞日先生。而轮到姚金池发问的时候,字里行间、至少竞日孤鸣这样去捕捉信息的、每个语气和迟疑的停顿都在询问:竞日孤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介个当然不是姚金池的本意。首先,她不会喊竞日孤鸣,她只会说竞日先生,不一定恭敬十分,却总是非常礼貌。其次,很多时候,她只是表达了来自其他人的问候和关心。最后,竞日孤鸣清除地意识到,这其中大部分仅来自他自己的臆想,和被世俗道德的绑架——那些人又如何知道姚金池会在这里遇到他呢?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他不无龌龊地揣度这些心思。
“换一个试试吧?”姚金池忽地提议。
仿佛是看透了竞日孤鸣内心深处的挣扎,那一栋由象牙铸成的高塔,谎言与真情编造的空中楼阁;她看向牛角尖中的迷惘魂灵,没有伸出手,只是平淡地建议。这场感情与权力与个人与群体的各方面拉锯,持续了几十年后的尾声里,她已疲惫。没有人能逃过时间的淬炼,老虎机和游戏也不可以,一切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恍然失去原本的兴致。竞日孤鸣松开握在拉杆上的手,终于结束了他最后一次自知失败却仍一往无前的赌博,可他的手仍是不自觉地蜷着,指节弯曲,掌心向内凹着,仿佛还握着某些东西。这是一种贪婪的展现。明明知道必然失败的结果,还妄想要抓住些什么。他的指缝里奔逃出流离的风。
老虎机发出刺耳又喧扰的音效。一个龙头,两只灯笼,像是被斩首的。被截断。剩余的血肉分别装好。放飞在灯中,或者挂在墙角,糜烂的肉在纸糊中发出朦胧又暧昧的光。
荧幕的光映照在他脸侧,照得惨白。
“好啊,”竞日孤鸣说,并不关心这一轮游戏最终的结果。
他们继续在蜿蜒曲折的迷宫里向前。
再往里,是更古典一点的场所,更符合老版影视作品中对赌场的展现。空荡荡的大厅里,几个荷官百无聊赖地站在玻璃隔间后,戴着一层口罩和一层防护的头罩。桌子上的客人挺少,六张桌子没坐满一半,稀稀落落的,悲戚中又透露着一股子执着。“算不算热血?不畏病毒和倾家荡产的威胁,”竞日孤鸣半开玩笑,姚金池点点头,笑出了声,又摇了摇头。说,“热血似乎有些太年轻了。”
“我们又不老,”竞日孤鸣习惯地回了一嘴,姚金池抿唇笑一笑,竞日孤鸣则补了一句,“或许是有一些吧。但也没有很老,老得皱巴巴的。”
“皱巴巴没有什么不好。”姚金池眯起眼笑,眼角夹起两条浅浅的纹路。
褶皱已经爬上他们的身体了。人会成长,会老,会发霉,像是只轮转一次的四季,从新生的春日到萧条的秋,暮色苍茫的冬日在不远处等着,竞日孤鸣看着姚金池,突然地、迟迟地、又一次醒悟这个道理:人生,人老,然后人死。世界上每一个人。反复着,无聊至极。
对话戛然而止,他们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德扑,不太复杂的规则,又是一场极靠运气的游戏。两轮里,没人说话,姚金池用蹩脚的英语询问这里是否可以抽烟,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牌桌上的竞日孤鸣扭过来一张脸,挑起半边眉毛,“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姚金池的一只手还握着没完全从包中拿出的烟盒。她又放回去收好。“很早。还在做工的时候就开始了……平日不太抽。”
竞日孤鸣继续看她,“我一直不知道。”
“说明我藏得很好。”姚金池难得开起了玩笑,似乎是被竞日孤鸣打趣得有些窘迫。她凑到竞日孤鸣的椅子旁边,用胳膊肘搭在椅背上,蹋下腰支在那儿,用手去摸了摸竞日孤鸣手中的扑克牌。她的形态亲昵又自然。竞日孤鸣没有说话。
又转过一周,荷官翻开第二张。方片九,大家该跟的跟,该弃的弃。前一桌的家伙fold。八个人还剩下七个,竞日孤鸣眨眨眼,显然有些犹豫。“不算好牌啊。”姚金池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涵义。确实,一张黑桃三和红桃五,怎么看都不算太好。
“All in.”竞日孤鸣倏地将面前的筹码一推,坦然地迎上了姚金池不解又颇有些意料之内的错愕目光。
“这算不上一掷千金?”她问。
“其实只有三百刀不到,”竞日孤鸣回了她一个自信的笑,“但是一掷千金听起来很潇洒。输光掉才好,我们等下可还要下海呢。”
三个人被竞日孤鸣的豪气吓退,剩下几个跟着一齐全入。荷官翻开底牌,果不其然地输掉。竞日孤鸣是全桌最小的一个。对坐的老外对着他们俩比了个拇指,也不知道是赞扬他们的胆色为游戏增添些趣味,但是嘲讽他俩没事找谁、扰乱秩序。都没关系。竞日孤鸣拉着姚金池下桌,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输出去的钱,难得地、第一次地开怀大乐。
4.橘子汽水
新泽西的海滩看不到落日,嶙峋高楼比墨镜更能将光影遮盖。他们沿着海岸线行走。大西洋城的这一段路很适合散步,各式的音乐混杂在一起,炫彩的灯光将木阶染成时尚大道。
这是一个不那么安静也不那么喧哗的所在,竞日孤鸣手中的半杯橘子汽水还在蒸腾着冒泡,然而当迎面走过了第三组亲昵情侣的时候,他们的表情都不比天黑下去前自然。姚金池站在竞日孤鸣的右手边,他难得地彰显了挡风的绅士风范,虽然新泽西的早晚温差主要体现在无处不在的寒。聊胜于无,竞日孤鸣感受着冷气顺着袖口吹进去,为此行为评判,然后又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姚金池比他矮一个头半,在一米八五的前提来看,她并不能算是一个娇小的女人。此时此刻她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头发湿漉漉地未干,沉沉地指地垂着,身上则披了一件浅绿色的大围巾,后颈上还粘着沙粒。
“嗯?”大概是目光过于直白,前女管家将半张脸转来,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让竞日孤鸣探究的视线刚好居中在小挺的鼻梁,弯弯的一个弧,可以如滑梯一般顺畅滑下。他也确实这样做了。第不知道多少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竞日孤鸣的目光飘落到鼻下阴影中的角落,迷失在人中凹陷的一点。姚金池的口红已经没有了颜色。
被海水洗掉了色啊。竞日孤鸣这般天马行空地想着,姚金池的唇色确实浅了两个度,甚至在昏暗的光影里显得有些许苍白。这张唇的模样让他有一种说不好的感觉,它白得发紫,相比之下姚金池更像是那个住在六英尺之下的人;但若仔细地看,譬如竞日孤鸣这般,又能发现它隐约透着血色,是一个鲜活的、可爱的生命。太奇怪。竞日孤鸣继续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嘴唇——姚金池怎么会有这样一张嘴唇?那个柔声细语的女管家、那个坚韧的女人……
他盯着一双嘴唇,仿佛穿越回了十几年前那般。那时候他们之间藏着太多秘密,那时候每一个肮脏的秘密都被表现得旖旎。
咳嗽,摔倒。体虚与病态,他倚在她怀里,他把握住她的手,那时候一切似乎都是刚巧的,却将一切都停顿在这里。他们没有未来,没有继续,没有接吻,因为秘密只有在距离的阻碍中才能称之为秘密。于是他就尴尬地撤开了,不合时宜却本该如此地。她没有太多的动作,只因她似乎早已猜测到某年某月某日里某某人藏起某某秘密。
他盯着一双唇,穿越回几十年前,又折返至秘密被曝光的彼岸。天时地利地、又不合时宜地、两片干涩的唇碰到一起。那确实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高度与角度。竞日孤鸣微微倾下身,一如姚金池稍稍抬起头,故事则有了轻轻一触的开始。这亲吻说不好起因与结果,他们无一人觉得旖旎或者暧昧,却亲得难解难分。他们吻得激烈且鲁莽,温柔却毫无章法,除去一切难以言说的缘分,仿佛之后支配他们的并不再是情感,而是一种不必被点破的恐惧,然后是荒谬——不至于生离、也不至于死别,但是下一秒的到来似乎真的因为这个吻而变得充斥压力。
要分开吗?怎么分开呢?
日光再向西斜了些,彻底地看不到了。海浪仍然在拍打,在一阵又一阵浪涛的声音,他们不得不结束这个吻,也结束了僵硬的罚站,总算动了动呆滞地扶在空中的手。这个片刻很难用尴尬来形容,竞日孤鸣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发现姚金池的神情好像没有那么容易读懂,但是他手中的汽水仍然隔着玻璃壁传来颤动,像是在催促他:走吧。
走吧,尴尬总会消失的,哪怕现下的自然是一种劣质的假装,反正时间也要催着他们匆匆而去。姚金池侧过脸,一只手摆弄着头发,将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脸上似乎有些红晕、又似乎没有,就着斑斓的灯光与夜色,竞日孤鸣看不清楚。于是他也侧过脸,要找点什么事做。喝水吧。玻璃瓶内的橘子汽水还在散发气泡,他一饮而尽,碳酸饮料在他口腔内炸开,感觉一如刚才的吻。这真不是个好的联想。竞日孤鸣用余光瞥了一眼姚金池,速度很快,快到他自己都疑惑究竟瞥到没有,还是只是他不自主地转了转眼瞳。
就在竞日孤鸣犹豫之际,反倒是姚金池率先打破尴尬。那一瞬而过的目光被她精准捕捉,“竞日先生,”她尝试自然地说着,“我的口红蹭掉了,能将手提包递给我吗?”
分明是之前下海的时候就洗掉了。竞日孤鸣没有将辩解的话语说出来,他同样也没有依姚金池的话将包乖乖递过去。相反,他将手中的空玻璃瓶丢进垃圾桶,而后将另一只手上的手提包夹在腋下。这或许是竞日孤鸣行动上的反叛与辩解,侧面体现了小心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反正他没有遂姚金池的愿。
“不,”竞日孤鸣说着,以一种固执却显得稚气的口吻拒绝,似乎他才是口红的真正受益者一样,“那个颜色不好看。”
姚金池笑了笑,或许有些勉强。那不是个开怀地笑,但也不是很做作地假笑。更无奈一些,也更自然一些。她笑了,和很久前被秘密排挤时一样地笑,扬起两边的嘴角,眉头却稍稍有些皱起。曾经平滑的额前,如今已经印下了轻轻的一道痕,像是对折过的信纸。她没有坚持那个虚假的提议,也没有对竞日孤鸣的反叛有太多的反应。
“我下次换一个色号试试看,豆沙哑光,或许效果会好点。”她不甚在意地说。
“听起来像是个好主意。”竞日孤鸣乘着台阶下,就像往常他最擅长的那样。尽管他并不知道什么是豆沙哑光。他对女性化妆品几乎一无所知。
姚金池的嘴唇依旧泛白,没有因一次错位十数年的亲吻而变得滚烫或粉红。它毫无变化,至少它的主人有意让它这样显着的。竞日孤鸣猜这也是一种暗示。但他忘记姚金池从来不会暗示;现在,十几年前,二十年前;耽于暗示这无意义的游戏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而已。就像他也忘了,他自己的嘴也没有因这个吻变得更不那么冰冷苦涩。橘子汽水的余味犹存。
于是,很自然地、很刻意地,十二度的夜晚意外地冻僵冻紫了两张嘴唇。也可能是接触传染。反正没有人再在意这个,一个太过平常的橘子味的潦草结尾。
4.尾声
接下来的路途中,从海滩到停车场,从大西洋城到樱桃山。没有人说话。星幕中静悄悄的。在路上,夜晚十一点的语言全部都睡着。
究竟谁是俏如来?
summary:常欣死了,但是俏如来什么都不记得。
cp:俏如来/常欣,玄狐/常欣,俏如来&玄狐
note:原剧口白,时间线有变动。失忆版俏。
俏如来俯下身,握住她的手,动作僵硬。他沉默地垂下眼,看见少女青白色的嘴唇缓慢蠕动。
你还记得我吗? 我……
常欣握住他的手,手心冰冷。他蹲下,凑得更近,悄悄地应说着,嘴唇缓慢蠕动。他吞下最初的犹豫的‘我’。
我记得。你是常欣,我什么都记得。
谎言。是谎言。
大声密谋的谎言,或许无法被原谅。他看到她移开视线,伸出另一只手,血迹斑斑。劫持他来到这里的人也伸出手。
来不及。无法再乞求原谅。一秒之差。失之毫厘。他们交错而...
summary:常欣死了,但是俏如来什么都不记得。
cp:俏如来/常欣,玄狐/常欣,俏如来&玄狐
note:原剧口白,时间线有变动。失忆版俏。
俏如来俯下身,握住她的手,动作僵硬。他沉默地垂下眼,看见少女青白色的嘴唇缓慢蠕动。
你还记得我吗? 我……
常欣握住他的手,手心冰冷。他蹲下,凑得更近,悄悄地应说着,嘴唇缓慢蠕动。他吞下最初的犹豫的‘我’。
我记得。你是常欣,我什么都记得。
谎言。是谎言。
大声密谋的谎言,或许无法被原谅。他看到她移开视线,伸出另一只手,血迹斑斑。劫持他来到这里的人也伸出手。
来不及。无法再乞求原谅。一秒之差。失之毫厘。他们交错而去,那只手垂下来,失重。
至少,至少不是空空。她握住了一个。至少有人握住了。俏如来想。
风从他耳边刮过。钟声在他耳边刮过。俏如来!僧众们唤他。他想要逃跑。
被握住。被抓住。被推向死亡。被迫悲伤。
俏如来!熟悉的人唤他。他将一串石佩丢出,沉默的人抓住他的手。那是习武的手,掌心生茧。叔父有这样一双手。他在自己的掌心也有类同的感触。他不记得自己会武。
如果会,他一定会挣脱,会逃走。
可是他不会。
为什么抓我?
常欣在等你,她在等你。
如果会的话,也许会留下。俏如来感到某种悲伤,内疚。这是泥潭与漩涡,让他深陷其中。
逃不掉了。他已经说了第一个谎。
莫名其妙与莫名其妙与期许与死亡。还有悲伤。身后抵住他被迫向前的力量,满屋的目光,无法反抗。将死的少女握住他的手,柔软且冰凉。死亡,悲伤,无法反抗。
俏如来。她说。
俏如来。他如临大敌。俏如来。究竟谁是俏如来?
充斥着迷惘的悲伤,仿若听到钟声响起时那样。他抿了抿嘴,眨了眨眼。他想他应该要凑上前去,蹲下来,像是一个相识许久的故人,亲昵地,为生死离别感伤。他确实感到悲伤。他确实这样做了。
究竟谁是俏如来?他递出他的手在想。俏如来也在一个雨天中递伞与一尊石像。
你骗她,你骗她!
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又陷入窒息。玄狐揪起他的衣领,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提起。他被迫扬起脸,被迫对上他不解、愤恨的视线:俏如来不会说谎。俏如来会记一切。诘责、质问、期待,一柄又一柄无形的剑刺向俏如来。他从一种悲伤中逃脱到另外一种。他迟迟想起,这个人是一个剑客,一个很好的剑客,他擅长用剑,用剑杀了很多人。
僧众们的血在风中飘落,转瞬被遗忘。映入眼帘的只有将死的少女,浑身是惨淡的红。
现在他用一柄不同的剑来杀他。现在他想起了一个个呼唤着俏如来倒下的人。他们拦在他面前。被他一剑截杀。然后死去。
你什么都没有想起!
这是实话。是真相。但是……
一个瞬间里。俏如来想要将问题甩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他想要反驳。他知道这会是一柄很好的剑。他凭什么要想起一个又一个俏如来?凭什么要成为一个又一个俏如来?凭什么悲伤,凭什么难过,凭什么背负起这场与他无关的死亡?
究竟谁是俏如来?一个瞬间里,他看向玄狐的眼睛,以同样不解、愤恨的眼神。
这是被谎言隐去的实话。是真相。但是……
抱歉。他说。抱歉,抱歉。俏如来只能说出:抱歉。
我只是…只是希望她别带着遗憾离开。
他解释。无法再乞求原谅。
死亡被隔绝在一墙之外。他从逼仄的空间中脱离,却依旧在广袤的荒野上窒息。道歉的字眼堵在喉咙口。可是什么都显得太过乏味与无力。他无法帮助更多。俏如来对此也无能为力。
白色长发的女人最后一个出来,多谢你 ,她说着将屋门掩上。
而玄狐仍未放手,恶狠狠地瞪着他。她一直挂念着你,而你竟然忘记了她…
一切的回应,一致的回应。他说。抱歉。
站在角落里的男人宽慰。他一直挤在角落的阴影里。屋内,屋外,浅蓝色险险被背景隐去,却始终伫立在那儿,在悲伤中停留下脚步。
这不是你的错,至少你让常欣…
那常欣呢?常欣呢?
玄狐依依不饶,悲愤纠缠着他们两个。剑气在临他寸远的地方凝聚,他能感到喉咙被剖开后、泠冽寒风从缺口处灌入时烧起的疼痛。届时哽在喉咙中的肉瘤亦会脱落。住手。好了。第不知几声道歉跌下前,欲星移与锦烟霞喝止。他握住他的手,颤抖与命令中隐有某样另类的乞求。
常欣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何况…何况我们强行灌注功力,为她延续性命,已经为她带来太多痛苦……
他骗了常欣,他骗了…
俏如来四处张望,俏如来暗自神伤。玄狐没有说完。他们架走了他。俏如来站在那里看着,颈上勒紧的布料松了松,他仍未喘匀第二口叹息。他在氧气里溺亡,声音随着气浪起伏流浪。眼泪是雨水的模样,它们都会向下沉去。但他不知为何而流泪,不知他们究竟为何流泪,就像俏如来不知道究竟谁是俏如来一样。
一样的荒谬,一样的无聊。一样的是一个谎。
让她…好好休息吧。
锦烟霞最后沉默。
缄默不语中,逼人的杀意沉淀为郁结的死气。俏如来闭上眼。睁开。他看见了死去的僧众。看见了面容模糊的石像。看见了镜中的恍惚倒影。看见了吹笛子的佛者。看见了常欣。
他看见了所有的人。
锦烟霞拍着梦虬孙的肩膀,后者抹去几滴泪珠。欲星移退回到边缘处。雪山银燕和万雪夜低头默哀。
玄狐恶狠狠地瞪着他,神色悲怆、绝望。
俏如来,他还看到俏如来。究竟谁是俏如来?
没有一个灵魂离开,每一双眼都充满遗憾。
【冥医】一剑
#杏默友情向。原剧延伸。杏花第一视角。
我的朋友想杀了我。
他给了我一剑,那一剑真他妈的疼。
我死了。可能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有人还躺在琉璃树下,我,胸肋斜下方的地方撕扯开一道裂缝。用被字句形容会更为合适,一个人的肉体不会自己突发地开裂,血液也不会流淌到血管之外的地方去,医学的角度来说,这些都是有可以追究的原因的——绝对不是因为我酗酒。更何况我的酒瘾速来是怡情的小酌,同伴花月美人而醉,不是无厘头地吸收一团乱糟糟的酒精,愈多愈好,然后尝试让脑子里的东西混杂成一团浆糊,把真正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东西彻底淹没、淹到窒息为止。我或许...
#杏默友情向。原剧延伸。杏花第一视角。
我的朋友想杀了我。
他给了我一剑,那一剑真他妈的疼。
我死了。可能还没有。醒来的时候,有人还躺在琉璃树下,我,胸肋斜下方的地方撕扯开一道裂缝。用被字句形容会更为合适,一个人的肉体不会自己突发地开裂,血液也不会流淌到血管之外的地方去,医学的角度来说,这些都是有可以追究的原因的——绝对不是因为我酗酒。更何况我的酒瘾速来是怡情的小酌,同伴花月美人而醉,不是无厘头地吸收一团乱糟糟的酒精,愈多愈好,然后尝试让脑子里的东西混杂成一团浆糊,把真正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东西彻底淹没、淹到窒息为止。我或许曾这样过。那么短短的一段日子。可能很长,但是回忆里总是很短的,毕竟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没有弥留太久的时间,一睁眼、一闭眼。有些可怜的人连闭眼都做不到。佛家的须臾芥子之说放在现在大抵更有韵味,但我一知半解,就略过不提也罢,能省下喘一口气的时间。多喘一口气,别小看它,这可是临死前走马灯的时间。
或许你已经察觉到了,这种意识混乱的走马灯情况已经在我无序的、自由的联想里展现一二。随后可能是更多的荒唐与怪诞,比如说,‘你’。是的。你。墨客骚客会比我更好用诗意的方式形容‘你’,但我只是想要在死前整理一下思绪,需要一个足够倾诉、未必说出声却能承担起此责任的对象。原本是有这么一个负责干这事的人的,但是意外发生,唔……也没有那么意外。一切都按照约定俗成的计划发生,他的、我是不知道具体也想不明白具体的计划,于是这个人依照计划不见了。世事无常嘛。现在他没有了,而我要死了,所以‘你’出现了。
我死了,就像我说的,但还没有死透。前者是我自行给自己现状安下的先决条件,后者是此条件、假说、果然还是假说这个用法更合我的心意,比较贴合一个医者应有的气质,大胆中不泛严谨。后者是此条假说的直接反馈。实际上,鉴于意识仍在这具躯壳中,譬如我对着空气无谓的对话,用死来定义我未免为时过早。我遇到过太多这种情形的病人,临死不死,要活不活的,这种状态看得太多了,遍习以为常,不再那么地在乎了。当然,也因为其中大半最终都被我救活了。信手拈来似乎过于简易,但我拥有一种自信,源自于自身的自信,我可是幽冥君、天下第一兵的传人。
简单来说,我是个医生,是个很好、未必很好,但是医术高超的医生。
或许你认识我,或许听说过我,但是这不重要……过去的故事你听过太多遍了,我们谈谈那些避而不谈的东西吧,譬如这一剑。
故事的结尾是:我的朋友想杀了我。他给了我一剑。
故事的开头是:我的朋友想杀了我。
开头与结尾看起来相差无几,但是这其中的曲折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太过难以想象了。你应该注意到我的说法了,我的朋友,冥医没有太多的朋友。不要和医生做朋友,太累了,无论是你还是医生。这一件事我在往来的行医路途中深深认知到。这不是一个和平的、美好的年代,这个年代人们存在着极大的认知误区和偏见。药理,提到医学,药理必然是第一位的东西,好像所有沉疴都可以通过吃进去些什么解决掉一样,好像某一粒药丸就可以延长人的寿命——上位者速来最相信这个,一点名贵的草药,真是浪费,一点莫名其妙的物质,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放在火上烤一烤……只有挣杵的江湖骗子才会干的事情,却被无数人过度吹捧,实在是太离谱了。而且这方法太不直接。如果你的身体里有一团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或许你应该试试更直接的方法,把你的身体打开,然后把那个东西取出来。
这是有前提条件的,打开身体也不像我说的这么简单。但是我有技术。也有能力。只不过缺乏信任,被信任,因为被救治的人大多数没有一颗足够超前的心和坚强的精神。我偶尔遇到过几个有的人,他们很快死了。有的死在我手上了。但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病。他们为了更美好的东西献身了。
我说过,我是医生,而且前面的话语看起来不像是个喜欢煎药的。不是不喜欢,但我动刀子的情况更多,因为我的师尊是天下第一的暗器大家,我用刀自然也很顺——仅仅止步医药的刀。无影金梭,我曾经操持这样一柄精巧的、细小的刀,我不再用了,因为它过于危险,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
意识到这一点但的那天,我与他相遇了。
那个朋友,这里用他字代替,他遇到我的时候,我正给床榻上的人阖上眼睛。那是一个勇敢的人,我说床上的家伙,他死掉了,因为我的失误……计算的偏差。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当时我正在创造一种新的病症的新的疗法。这里如果讲太多,恐怕等我的尸体凉透了都还没有结束。就先略过这一段无聊的理论知识吧。总归就是,我在做必要的医学实验,为了一种更好的疗法,在告知病人的情况下,开始了实验,以失败告终。病人死了。
无影金梭,我手里的刀,是杀人的凶器。
没有人会来为我判刑。甚至没有人会来宣布我有罪。床上的人患着这病,本就命不久矣,更何况我们之前沟通过了,至少我说过了,而他,作为一个患者,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又哪里有什么选择呢?我是在救他,真的,至少做了应有的尝试。尽管他不一定那么清楚。我杀了他,但是我在救他。后者才是真相。
可当那家伙走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地心虚了虚,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别想多,不是那个人的问题。虽然我的朋友偶尔会维持一种气场很强的形象,但是平日里他不会借此压人,并非什么咄咄逼人的人。那是其他人(这种人还真不少)自我意淫强加上的东西,和那种,没事有事就来找我看病的有钱子弟差不多,明明屁点事没有,非觉得自己要死要活。顺带一提,后续我改了诊金的价格,这种骚扰明显少了很多。我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可能通过一种类比的方式送给那些被我朋友吓到的人?我猜是吓到。
我在心虚,是明确的心虚,因为我刚杀了人。虽然我是为了救他。可我杀了人。杀了人!这事不算小,特别是当你只将目光放到你杀的人身上的时候。真正动手杀一个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比切肉要难一点的。肉是死肉,切下去,只有一阵波动,由你的刀向外扩展。而切活肉,这阵波会回弹回来,重新攀上刀刃、刀柄、指尖。切肉。你的刀下去,切到肉里,然后血会顺着刀的纹路,无影金梭甚至有专门给刀放血设置的血槽,血不会喷溅,如果你的刀法够精准,手又不抖的话。它们会涌出来,你的刀能感觉到,你的手也能感觉到,跃动着的、温热着的、鲜活着的。然后你需要小心翼翼地扭转你的刀锋,注意不要划到骨头上。如果碰到骨头,通常它会卡住,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取出来。并且你会觉得这柄刀实在是太钝了。它们会摩擦,你不能继续流畅地运转刀锋,不得不一段一段,间断地行动,并且每次动刀的时候总容易不小心歪到其他地方去。切肉的时候,你会切错大小。杀人的时候……你总会杀死人,但是这感觉,你杀死了不一样大小的人,尽管或大或小都是同一个人……你能明白这种感觉么?所以说,不幸中的万幸,我未来的朋友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杀死他了。不需要因为走神和惊吓让这个人死得更‘大’或‘小’一点。
我阖上了死者的眼睛,手指上还沾着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本来它不会染在死人皮肤上的,只要我动作够轻,但是现在它染上了。一道褐红色,颜色和一些浮在颜色上的粉末。
“你不该进来的。”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门没有关。”他指了指门,而后垂了眼睛,将目光低下了一点。我知道他一定是看了我的手,还有那双染血的眼皮。
“那你也应该敲门。”第二句,我不肯让步。
于是他退到了门口,一只脚迈在门槛外,一只脚踩在里面,敲了敲门。
尸体已经被关照地足够了,我趁着这个间隙拉上白布,转身不去看那家伙。“没人,”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接客人。”
我不知道他什么反应,但是确实在这一句话后离开了。
说这么多,不是为了纪念这一次相会,只是告诉你一下我的状态,这状态会持续蛮久,会继续发酵。并且在我的思维里,并不是什么太聪明的脑子,我不是、不想、也当不成智者,如果你是动刀子救人的话,还是不要当智者吧,太难了,无论是动刀子还是救人。在我的想法里,我这个状态隐约也指代他的某些必将,现在的话是已经在面对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这些东西……我知道,这话太聪明,确实,这是他说过的原话,我引用一下,以便套上一语成谶的感慨。
另外一点,不太重要的一点,他是个有意思的人。我也是。不是每个屋子里的人都能说出屋子里没人这种话的。
我未来的朋友第二次拜访时,就是很普通的拜访。无影金梭暴露了我的师承,虽然本身也不是什么可以隐瞒的东西。但我确实不愿意太过高调。这里是羽国。而羽国目前的状况并不太好。
他问了我第二句话。话中间停顿了一下,现在想想,估计是这个人有意的。
“你……没有救了他。”
很别扭的文字,很别扭的语气。他原句大概是:你杀了他。
不需要猜,可这句话通过这种方式说出来,或者我臆想着说出来,就有了别样的魅力。这是一种说话的艺术。刚好让彼时还是一团乱麻的我被狠狠地触动了。
“你还会继续救他吗?”
说实话,他在这里就已经丢掉我了,我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才是我们之间对话的第三句而已。他。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和不久后、还没有到那一步的我类似。我想了很久这句话,哪怕现在亦然,没有想究竟是哪个他,我救过太多的他,也杀过太多的他。你还会继续吗,杏花君?我如是问过自己许多次,许多许多次,每次的回答类同,却总能以不同的口吻自答。
遂点点头。当年的我尚不知生背后的背负,也不懂死背后的漠然,那时点头,不过因为脖子上只系着一颗头颅,不够沉,刚好能承受住。还有就是,怕一张嘴暴露我思维迟了一步的糗。
这是一种简单的关系。点头。应答。做该做的事:救人。杀人。
前者后者,不知道到底在做哪个,若是在做,便持续做,若是要做,便放手做。
他杀人,救人,我杀人,救人。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于是成了朋友。这听起来很离奇,但是当太多生命从你身边流逝的时候,没有丢掉的那个,就自然而然地变得更珍惜了一点。
死的人很多。但我没有太多知觉。我的朋友很少和我说这些东西,只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些出自于家国情怀、壮志雄心的见识与心胸……这么说吹得太过头了。但是偶尔我们的确会谈论到那些沉重的东西,他以很轻地口吻讲着这些话,而我以很轻的口吻轻轻吹一口气,把这些东西都吹走。烦都烦死!谁没事闲的要聊这些?我是医生,我很忙的。
忙着杀人,忙着救人。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杀和救。出自某些类似的高尚理由,发自于高尚灵魂的举措,用以一柄见血不见血的武器,从皮肉割至心肺。杀太多的人,是否会杀到自己?这种反噬,我在开始酗酒的那一日便已想到了,堆积在骨隙里的沉疴,看着病人死在掌中的无可奈何。我不是神仙。这个感觉在默契养成的那一日便隐约见了苗头,终于在梅香坞的那一场失败中迸发出星火。
杏花君,是杀是救,是救是杀,做或不做,想得清楚吗?
再之后。你不应该来的。他说着。
这话听着过于耳熟了,我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过琉璃树没有门,自然不必敲门。这不是个偶然,他在等我来。我来了。那个问题我已经做出选择,因为我不得不做出选择,不得不给尸体盖上白布。我不是神仙,我太过清楚。
他也不是神仙。
所以他要杀了我。
时至此,至他杀了我到正在死亡的现在,我才有些想清楚这个基础的逻辑。这带来了些许安慰,或许不必死得那么迷茫与痛……什么?你说?跳跃性太大了么?他为什么要杀我?
为了救人。我杀人是救人,他救人是杀人。这是一样的,至于为何走到这一步,只有他最清楚,我想不明白,所以就不想了。喂。我搞你出来絮絮叨叨是为了整理思绪,你不要老让我多想些阴谋论的东西啊!
……唉。杀人,救人,他给了我一剑,那一剑真他妈的疼。
……
…………
………………
“你还会继续救他吗?”
我还没死,我正在死亡,在一个通向活着和死亡的分叉路上,踯躅不前,因为我暂时还不能感知到我的躯体。但我还没死,不然这些话我是说不出来的。哪怕是无声地说出来。他没杀死我,到现在还没有,说实话,我有点无聊了。以前的一些对话在我的脑子里嗡嗡直转。我得看看情况。
你还会继续救他吗。
他,他,他,他,他。从万曙天到万雪夜,恋红梅到幻幽冰剑,还有师妹,还有亡命水和无影金梭……全都是他。我觉得我有点动摇了,我得救人,我是个医生,对吧?
当然不是因为我怕死!
虽然我确实怕死。怕死是杏花君成为医生的理由。在我太小的时候,我见过饥荒,见过瘟疫,见过天灾,见过人祸。死亡不是一种概念,而是一种体验。我吃过树皮,啃过草根,或许甚至吃过人肉而不自知……饿到没有知觉的时候,你无法分辨你在咀嚼的东西。死亡,我从那时候起就幻想过死亡,但是中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过了,直到现在。虽然是一种很不同的死法,被人在肋上捅了一剑,可我还是突兀地想起了那些飘飞的烟尘和无名石头堆起来的坟包。不是完整的坟包。有些坟包都被人抛开,去啃噬里面埋葬的烂骨头了。
……
和你说完后,或许我确实开始怕死了。
有些搞笑是吧?没有关系。笑吧,我本就是个诙谐幽默的人。这是我的长处,我不觉得不好。畏惧才能带来尊重,这是我最近重新学会的道理。畏惧生命也是一种。我怕死。我怕死,胜过怕活着,人总知道怎么去活的,因为他活着。这话其实也不是我说的。但是我现在觉得很对,就拿出来当一个借口吧。
更何况,杀了人,还要救人呢。救人,这才是医生该做的不是吗?从很久前起我就点头了,我要继续救他的啊。
杏花君,救救他,救救这个将死的人。
……
呃。
嗯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身边安静得可怕,你知道的,一个人也没有。死人不算在内。我首先得确定一下我的伤口,可我看不清楚,视线被厚重的衣服布料遮掩住了。
不过至今没死,代表它一定不是个致命的伤。
我能处理的了的。
是的……在可处理的范围内……还有,谢谢你,故事就先讲到这里,结尾在前面已经和你提过了,现在我得去救个人。或许会成为番外故事也说不定?就像是:朋友想杀了朋友。朋友救了朋友。
呃,其实不太妙,我实在不擅长这个。算了,不要纠结文字游戏行不行得通,我该救人了,之后可能会是一些痛苦的哀嚎声。这不适合讲出来。太丢人了。不是我自愿要这样丢人,实在是这一剑太他妈疼了。
没死也很疼啊。
酆湘《☁️》
“把那本书放下,你个呆瓜。”
百里潇湘一定是气急了。他甚少,以至于从来不会喊酆都月呆瓜,但这个例已经被破了——痴子——他甚至又骂了一遍,这本书会杀了你的。
“为什么要死在一本书下?你应当死在一柄剑下,这才是你追求的,不是吗?死在一柄剑下,像我一样,或许结局更好一点,能将头颅转过来,将下颚扬起来、或者颔着,你素来喜欢这么做,这样也不差。让这柄剑从肋间穿刺过去,让一切未释然的执念凝成永世永生的遗憾吧……”
碎碎念到这里,百里潇湘忽地沉默了。他想到酆都月可能都不会留有这种莫名的遗憾,更不会因此落得如他这般的下场。酆都月有一种不同于他抚琴醉酒吟歌赏月的洒脱。三位如雪的白衣剑客,独酆都月最像一捧雪...
“把那本书放下,你个呆瓜。”
百里潇湘一定是气急了。他甚少,以至于从来不会喊酆都月呆瓜,但这个例已经被破了——痴子——他甚至又骂了一遍,这本书会杀了你的。
“为什么要死在一本书下?你应当死在一柄剑下,这才是你追求的,不是吗?死在一柄剑下,像我一样,或许结局更好一点,能将头颅转过来,将下颚扬起来、或者颔着,你素来喜欢这么做,这样也不差。让这柄剑从肋间穿刺过去,让一切未释然的执念凝成永世永生的遗憾吧……”
碎碎念到这里,百里潇湘忽地沉默了。他想到酆都月可能都不会留有这种莫名的遗憾,更不会因此落得如他这般的下场。酆都月有一种不同于他抚琴醉酒吟歌赏月的洒脱。三位如雪的白衣剑客,独酆都月最像一捧雪,一捧真正意义上的雪,落在冬日,融在春时。这一捧雪,只消轻轻一拂肩一弹衣,就轻轻地跌下了。
“把那本书放下!”百里潇湘继续吼道,毫无平日的形象可言。这是万分奇怪的事情。他生前素来注意形象,于是许多原本只为附庸风雅而做的事最终酿成一种习惯。但再离奇都无济于事。这些他生前不曾有过的行径无法吸引到酆都月的注意。酆都月不会再听他一句劝、也不会再看他一眼,哪怕当他迈步冲过去抢夺那一册书的时候,百里潇湘的那双手就那么轻易地从中穿透了过去。就像那柄穿透他背心的剑刃。极快地、极不留情地穿了过去。
是了。百里潇湘收回无情的手,像收回一柄无情的剑。我死了。他并不那么无情、却不无嘲讽地想:或许在酆都月第一次翻开书的时候我还没有死。
或许在酆都月第一次翻开书的时候他还没有死,这只是他为数不多的记忆泡影。梦,更大众一点的说法。当想象与现实混合起来,吹成一团迷乱的、惘然的泡泡,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也就是百里潇湘、死后的百里潇湘通常睡觉的时候,泛起某种神秘的光影,让他完全地、或不那么完全地沉浸进去。
鬼魂总会做梦。百里潇湘对此冷笑,死者的梦,丢弃掉一切的死人,他们只能抱着残存的记忆做梦,而介记忆通常在欺骗他们。在不经意的时候。在不经意的角落。心心念念的执念扭曲掉故事的原貌,让一切都在天平上向某一方偏斜。这本书的梦大概就是这样造就的成果。不是什么好梦。百里潇湘会这样形若,但这么说未免不够严谨,毕竟他们的存在就是尚在世者的“梦”。并非什么多情委婉的说辞,只是后者更愿意相信死者仅以梦的形态再一次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托梦。他们会说。
百里潇湘,一个死人,一个鬼魂,对此种说辞不屑一顾,却又真想托梦给酆都月:放下这本混账书!
可人、鬼不能在梦里托梦,这事不是这么办的,不是么?再说,就连百里潇湘自己都说不清时间线,酆都月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再是酆都月的。说不定就在他做梦的这一刻——他还活着的时候做的梦——只是大概———
然后梦醒了。
他从梦里醒来,不完全是自愿,尽管多年的“老朋友”、暂且这样称呼、就让生前过多的曲折的恩怨都先搁置到一边去,酆都月鲁莽的、愚钝的行径让他十分恼火:就是这样一个人和他明争暗斗了十年吗?太蠢了,太烦人了,百里潇湘根本不想再看一眼,但是他确实做不到就此转身离去,哪怕是梦里。真正让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是一阵复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
正午的太阳还不肯彻底向西方斜着歪下去,百里潇湘疲惫地醒来,不太在意为何鬼魂也有疲惫的感觉。或许是生前作为人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吧。他这么想,懒得仔细思考,也不愿意仔细思考。在百里潇湘死后大多数的梦境里,几乎是全部的梦境,都充斥着酆都月的身影,这偶尔让他觉得奇怪,但是更多的时间里他都默认了这奇怪的设定。他不记得曾经。在进入还珠楼之前、在十年被飞雪吹落之前、在琴酒都没有浸入月光之前,那些日子模糊得像一团混沌的泡影,像梦中之梦……可鬼不会在梦中做梦。百里潇湘不在梦中做梦,于是他从未想起过他的曾经。但他却不知从何处记起了酆都月的曾经。
只有酆都月。
酆都月。他应该去找酆都月。一种莫名的‘灵感’指引着他,很久之前,在他死后……刚死后,或死后一段时间……或者死前?他没搞懂过时间。但自某一时刻,某一时刻他自‘百里潇湘’脱离,自虚无中凝聚成形,再度成为‘百里潇湘’,也可能是其他东西,他胡思乱想过这可能性,可某种独隶属于百里潇湘的特性,不止是外貌,一种深入骨髓的、隐藏在血肉更深层的东西。不太多,但是有。我,百里潇湘,自最初至现在,他一直深信,未必不疑,可除去百里潇湘,他还能是谁呢?要谁才这么了解酆都月,一剑随风都未必可以。
真可怕。酆都月,百里潇湘。他想。竟相互知之甚深。
旧友呀,旧敌呀,旧人呀……
真可怕。他在地心深处找到酆都月。在还珠楼继续向西北的地界。百里潇湘生前不曾来过这里。他生在南地,还珠楼已经是极北之处,于他来讲,尽管冬季并不总那么寒冷。可是。可是百里潇湘不曾再向北迈过哪怕一步,连出任务都没有,就好似还珠楼是一个无形的边境,一条线,勒在脖子上的铁丝,抵在背心的刃尖,一条线,它延伸,延伸到百里潇湘脚下,不可再越。不肯再越。牢牢地、死死地将百里潇湘禁锢在其间。
而现在,这无形无影的囚牢被打开了,十分轻易地,仿若这绑在手腕足踝的铁链不曾存在过,那把钥匙,就这么容易地从他血肉中剖了出来。任飘渺的那一剑,杀了他,也杀了他那柄锁——他以为的锁。这是本意吗?是他或他或他的本意吗?
愈向裂缝的深处行进,他就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百里潇湘感到一种迷惘,如百里潇湘生前那样。单纯的迷茫,与问题本身没有任何干系。百里潇湘已经不在意了,因为这些不再重要了。他是如何变成鬼魂,他是怎样来到这里,他是如何寻找到酆都月的——
他轻车熟路地发问,以百里潇湘素来的口吻,充斥着百里潇湘的味道。沉默在流淌的炽烈的地脉中沸腾。他在黯淡光影中看见了酆都月。
如雪的剑客的衣服脏了,百里潇湘回想起还珠楼前那条通向四面八方的小径,在腊月里被踩得发黑发硬的雪块。那就是酆都月。百里潇湘想,剑客的汗,剑客的雪,剑客脚下的污痕。
酆都月没有理会他。
一如既往,酆都月没有理会他那些疑惑。通常,酆都月会偏一偏头,再正回来,抚平衣上的褶皱,抖落肩上的碎白,然后不发一言地同百里潇湘擦肩而过。这回不一样。酆都月的头偏了骗,却未必出自他自己意愿,因为百里潇湘听到了很清脆的一声响,是颈椎骨折断碎裂的声音。
喀嚓。作为一个杀手,他们都再熟悉不过了。曾几何时,剑术还不够精湛的酆都月还会在杀人时刺偏了位置,一剑卡在骨头的缝隙之间。那是刚入还珠楼的时候,他们都不太是一个死客、至少不是一个如今日般极好的死客,他们唯一一次携手出的任务。酆都月替百里潇湘解围,可惜坏了自己的剑。自此后,酆都月的佩剑上从此有了一处磨损,一道钝痕,一个缺口。酆都月没有修过。百里潇湘曾以此取乐,但酆都月从不辩解,亦不在乎。
而终至某日,酆都月背后负的剑变了样子,变作了月饮,削骨如削泥。
百里潇湘的剑也换成了凌霄。
云下饮月,云上凌霄。一云之隔,一楼之隔,百里潇湘在楼顶抚琴邀月,月隐云后,不肯应约。屡屡酆都月途径阁下,偶尔的一抬头、百里潇湘偶尔的一低首,相互递去几道的目光,亦都融在了云里。
如云白的影里。
在如云白的影里,某背影渐远了。他们与他们的目光统统被无情抛下,摔死在发黑发硬的雪中,被剑客狠狠地踩上几脚。喀嚓。酆都月举起了剑,月饮剑,削骨如削泥的月饮剑。他刺出了那一剑,行动一如百里潇湘记忆里最初的一剑,只不过这回的剑是无缺的,是在漫长岁月里磨砺出来的宝剑。喀嚓。那声音又响了,地脉迸射出斑斓的色彩。喀嚓。终于,除去头,酆都月整个人都瘫倒了。整个人伏在地上颤抖。关节抽搐着。百里潇湘没有去扶他——他死了。
不止是被绿光彻底沾满了瞳孔,更是死亡。在声音之后,可以碰触的、看见的、嗅到的死亡。百里潇湘能感受到破损地脉爆发出的能量,再加上酆都月自身散发的绿光已强烈到了一种地步,百里潇湘无法直视,他感觉到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酆都月。他阖眼想。你真不该去读那本书。
人死不能复生。百里潇湘一直这么想,而酆都月应该是死了。但他看到酆都月站了起来。酆都月站起来,没有扶正他歪倒的头冠,不顾散乱的仪容,怔怔地往刚刚他一剑劈开的裂口终走去。他应该死了,但他仍在走动,走到复习深渊的缝隙里。百里潇想想要拦下他,可就像他在梦中拦下他翻阅那本书那番,没有触摸,没有碰撞,他与他轻而易举地相互穿过了。拦不住的。百里潇湘意识到,无论是最初,还是现在,拦不住的。他依旧死了,而酆都月大概也已经死了。
可死人怎么会动呢?百里潇湘搞不明白,他再度去拦,去撞这个南墙,反正生前百里潇湘已经在酆都月这堵墙还珠楼这堵墙这一堵堵墙上撞过很多次了。不欠这一次。他撞上去。他撞了个空。空空如也。酆都月已经快消失在裂缝里了。
最后的时候。在他目送酆都月离去的时候。希望这不是鬼魂记忆的骗局。他看到酆都月扭过头,他偏了偏头,不是颈椎断裂那样猛地晃动,而是轻微地,向着他的方向侧过来,投来一道目光。楼主。百里潇湘听到酆都月这么唤——不是百里楼主——楼主。他不知道这是唤谁的,但百里潇湘由衷希望是他,而不是任飘渺。只要一句,只要这一句,这出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和执念的一句啊……
但酆都月的视线越过了他。永远地越过了他。尽管酆都月仍看向相同的方向,看着他,可酆都月的目光变了,百里潇湘能说出这其中微妙的区别。“酆都月!”他厉声喝到。
“楼主。”酆都月驴唇不对马嘴,面无表情地说着。他又唤了几遍,“楼主,楼主。”
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楼主……
“楼主。”百里潇湘抿抿嘴,声音干瘪地重复着。
是啊,楼主。
酆都月死了。百里潇湘也死了。早就死了。雪里云里的尸体温热。
《她》
*甘雨单人向
*第一人称视角。有关于过去的私设
……她看见了太嶙峋的瘦骨,蜷缩着的,一根弯曲的脊柱,犹如一张拉开的胡弓,两扇肩胛则是绷死的弦。一触即发的压迫感。我看着她正看着的,我们知晓,假如此刻削去她的手或足作一支箭,一定能穿云而去,突破人世间的任何阻隔,直取敌将魔神的首级……
我在夜半惊醒时,她正囚禁在山脚下的破旧木屋里。被斩下的敌将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到那儿,她会无情地掀起那张熟悉的、并不可怖的面皮。一只手抬起,从缝隙中向外伸去,那一层薄薄的、轻轻的便被掀起了。绿柳叶编织的薄纱帘,留云借风真君的府邸说不上华美,我心中的狂飙使它被吹得高高的、越过了我的发顶。这股风旋动着我的衣、我...
*甘雨单人向
*第一人称视角。有关于过去的私设
……她看见了太嶙峋的瘦骨,蜷缩着的,一根弯曲的脊柱,犹如一张拉开的胡弓,两扇肩胛则是绷死的弦。一触即发的压迫感。我看着她正看着的,我们知晓,假如此刻削去她的手或足作一支箭,一定能穿云而去,突破人世间的任何阻隔,直取敌将魔神的首级……
我在夜半惊醒时,她正囚禁在山脚下的破旧木屋里。被斩下的敌将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到那儿,她会无情地掀起那张熟悉的、并不可怖的面皮。一只手抬起,从缝隙中向外伸去,那一层薄薄的、轻轻的便被掀起了。绿柳叶编织的薄纱帘,留云借风真君的府邸说不上华美,我心中的狂飙使它被吹得高高的、越过了我的发顶。这股风旋动着我的衣、我的躯、我的魂,将我一日内全部吞吃下去的都搅拌成空无一物的虚无。饕餮,其他生灵在背后如此称呼我,我却从不少吃哪怕一根草丝。这将阻碍我的成长,也是我对生命的想象中唯一的阻隔。
但我仍然觉得饿。
若说饥饿如芒在背,与它相对的‘饱’便如鲠在喉。我不敢觉得饱,于是我无时无刻都是饥饿的,而她定然与我相反。她是那么的苗条、那么的瘦,木屋中一定没有足够的草芥鲜花供她食用。可怜的女孩,她只能扒拉着囚禁她的、血肉铸成的栏杆,向夜幕翕动着嘴唇,就像我正在做的这样。月色是被煮烂的清心花瓣,它是皱的,黏稠又苦涩的,凝结成一缕又一缕冰凉的、料峭春寒里的光,最后被我在每一口呼吸时咽下去。
好吃么?
她从狭隘的缝隙里张开嘴,吃我吃剩下的一半月色,它从山崖骨碌碌地滚落,滚落到她小得可怜的胃里去。她以此为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吃么?我在睡梦中问着,女孩太过腼腆,拒绝了回答。不好吃,我猜测,但是留云借风只会大声喊我们的名字。甘雨!她的劝诫仍在耳畔回荡,你要长大、要成长、要变得强大。长大后的你才能离开这山。这是战争的年代,弱小的存在是——
梦里,她回过身,留下了‘瘦小’、‘弱不禁风’的背影。水蓝色的发尾坠在她后背,遮住那骨、遮住那弓;被尊称为帝君的神明以沉默打断了鹤仙的话语,弱小的存在是……定义被悬在半空,再没有人解释后续,我却知道“她”必然是弱小的。扭曲的背影在我眼底延伸着,她的背不再是可以杀敌的弓、手与足不再是穿云射日的箭,甚至连那一双肩胛,都如是一双蝴蝶的翼。这也是脆弱的。太多只蝴蝶死在我不经意的触摸中。我向往嵯峨群山的梦境,因为它们诞生了飞翔的翅膀,可我每一次对翅膀的触摸,都是对晶蝶寿命的一次摧残。真是脆弱啊!我很想以讽刺的口吻来讲,但这短暂的精彩却是我无比渴望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麒麟是没有翼的。梦中,蝴蝶被薄薄一层皮肉而制成的血茧束缚。柔软的、温热的皮肤,不同于我头顶坚硬的角、真君的羽毛、抑或帝君那可见山川脉络的手臂。这是人类特有的象征,就如同岁月一样。只有他们享有的特权,只有他们可以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慢慢地、慢慢地老去、死亡。后者是太过陌生的词汇,尽管我见过战场上堆积的尸骸,却不曾真正见过‘死亡’。但我知道那必然是极其痛苦的。那只死在弓箭下的魔神,那只尝试将我吞吃入腹的魔神,它就是极其痛苦的。腥臭的、酸涩的,滚烫的、潮湿的,深红色、暗黑色;我记得它的喉咙,长着倒刺的宽大的舌头,裹着我的津液。我被卡在某个狭窄关隘,身后是一阵又一阵狂风和它的怒吼。不知名的魔神张大了嘴,弯曲的、长着尖锐甲片的手指向我所在的地方伸过来,并一次次与我擦肩。呕。它在呕吐,在干呕,用手指在喉咙一次次抠挖,直到唇舌被它自己划弄得鲜血淋漓;呕。她在呕吐,在干呕,我看见血和泪都从她柔软的唇角滑落了,这是一种痛苦最直观的展现。呕!庞大的魔神终于将我呕出,她却从始至终未能把噎在喉腔的、一团溃烂的肉团呕出,只有源源不尽的血与泪与……
与死亡。死亡和分别铸造了她的脊骨,这才是瘦弱的真正原因。可惜彼时我对此不甚清楚,仍享受着‘饕餮’所带来的成长,和所谓成长所带来的期望,将自己吃成一个肥胖的、行动都受到阻碍的肉团。死亡!太多次的死亡,人类不得不经历的死亡,老去的最后终结。她一定会经历死亡,这是我与她与梦中与梦外的共同认知,就像她一定会不可避免地老去,会变得垂垂老矣。那双刀削般漂亮都肩头会耸下去,饱满圆润的胸乳也会垂下去。她将变得干瘪、变得枯萎。柔软的肌肤将会生出皱褶,我知晓的,这些古老的纹路曾爬上父亲的温柔眉眼,一点点地堆积,最后变得过于沉重,将他压垮在病榻之上。也是这个时候,留云借风相隔三年后再一次找到我,第一次告诉我,成长、老去、还有死亡。她说着,说的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奥藏山,并阻止了我再次回过头去,去看我曾经居住的地方——那间破旧的木屋。
我走了,走过成长、老去、死亡,因为我是半仙之躯,有着母亲作为仙兽麒麟的崇高传承;而她留下来,身体内依旧流淌着父亲带来的平凡人类的平庸血脉,静静等待着我的成长以及她的死亡。老去被我们有意地遗忘了,丢弃在梦醒与梦中交界的某个逼仄角落。那里留云借风会抖着她的翎羽,用她尖细的嗓音讲着仙人十分(冗)长的寿命,解释为何当我才学会说话时,曾经年轻力壮的父亲已经卧榻在床,满头白发。
白色的,一片又一片白。白发丝在光下发亮,我又突兀地察觉到一分饥饿,于是今夜惨白的月色被我一个人贪婪地独享,没有为山下的她留下一丝一毫。这是数百年来的第一次。我看到她痴痴地望着我,刹那间,我惊觉自己已有宣告吃饱了的勇气!风起了,帘子被彻底地打开,像是被噎着的魔神用利爪拽着我头顶的角,狠狠地向外一拉扯——旋转着、旋转着。我被自己的力量抛了出去,滚下了台阶,滚下了泥土与青草,滚下了鲜花与树荫。晶蝶被我惊扰地飞远去,群山静静地聆听着我的喧闹,而她则站在愈来愈近的地方等着我,来回踱步,露出羞涩却讽刺的笑脸,回过身的时候,又显出赤裸的后背。那双肩胛骨有时候如一张弓,更多时候像蝶翼。我不明白这种讽刺从何而来,腹中不由生出一种难受,或许是我一个独吞冰冷月光的惩罚,那种绞痛感让我四肢无力,既无法停止我向山下翻滚的进程,也无法加速。就像是我自己的旁观者,像她,此刻看着自己骨碌碌地滚落到那里。
那间木屋,她所居住的木屋,我曾居住的木屋。就快下山了,我为这件事实感到一阵眩晕,又感到一阵兴奋,丝毫不顾身体在一路上磕磕绊绊所受到的伤,她却不再笑了。连讽刺的笑意都不再有了。最后一点坡度逐渐缓平,我停了下来,眼前是空旷的、坍圮的废墟。曾经剧组的村落,已在魔神的战争中毁坏的面目全非,除了悲苦的遗憾,什么都没有遗落。比痛苦更先填充我的是迷惘,我阖上眼,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唯有一双眼,与我完全想同的一双眼,闪烁着哀恸;我睁开眼,什么都再看不见。她又在哪里?倘若对父亲的期望、对生命的想象已在战争中摧折,她又如何久久居住在比梦境更玄幻的地方,时时刻刻侵占着我的灵台?
睁眼、闭眼。大梦在遍体鳞伤的时候终于爆裂,在从山崖滚落的时候散落成碎片,她轻轻地捧起那颗头颅,捧起我自己,又轻轻地掀起那张熟悉的、并不可怖的面皮——这是虚假的成长,而她(我)仍是是弱小的,是被囚禁在血肉里的蝴蝶。厚重的脂肪是溃烂的肉团,是层层上锁将我包裹的虫茧,我必须将它们全部剖开,全部呕尽。腹部的绞痛更甚,天旋地转的感觉更甚,我用粗壮的,肥腻的手指掐住自己的咽喉,甚至将手指伸入喉咙深处抠挖。指甲在柔软的口腔里肆意横行,锈铁的腥味,冰冷的月色,煮烂的清心花瓣……我呕吐,我流泪,我涌血。
而她只是看着。看我厚重皮囊下太嶙峋的瘦骨,蜷缩着的,一根弯曲的脊柱,犹如一张拉开的胡弓,两扇肩胛则是绷死的弦。一触即发的压迫感。鲜红从唇角蜿蜒滴落,她看着我正看着的,我们知晓,假如此刻削去我的手或足作一支箭,一定能穿云而去……
成长被剥落了,这独属于我(她)的人世间的阻隔。她冷眼看着。她不发一言。
*生命不过是一种想象,足以突破人世间的任何阻隔——《万历十五年》
*是《移星》联戏里的甘雨篇初稿,因为很长,个人也很喜欢,就放出来了。
*关于身世背景这一点有一些个人私设与延伸。
【魈雨生贺接龙6h】新生之辰——其三
但是吉日过得越多,日子就越显得生疏,结果吉日的前缀便被隐而不说了,唯有那死去的没死去的历史随着岁月的消逝在继续记录,拼命想碰触那不再摸得着的东西。他们,但更能直白体现此种意象的人是甘雨,朝路那边那个失去的声音痛苦地、但并不绝望地挣扎着。*
那大概是第不知道多少个百年之后,卷宗后的日子太难计算,维持一个过度需要的能力不比最初建立它时要简单。璃月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甘雨则成为这个机器运转时不可或缺的内部零件。有时候她仰望它,自白玉京上展望,她看向这机器真正的内核,却只看到了一阵虚无。这虚无并非出自璃月本身,她早早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璃月已在人与神的共同努力下诞生出某种依附着帝君而生的魂灵——是...
但是吉日过得越多,日子就越显得生疏,结果吉日的前缀便被隐而不说了,唯有那死去的没死去的历史随着岁月的消逝在继续记录,拼命想碰触那不再摸得着的东西。他们,但更能直白体现此种意象的人是甘雨,朝路那边那个失去的声音痛苦地、但并不绝望地挣扎着。*
那大概是第不知道多少个百年之后,卷宗后的日子太难计算,维持一个过度需要的能力不比最初建立它时要简单。璃月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甘雨则成为这个机器运转时不可或缺的内部零件。有时候她仰望它,自白玉京上展望,她看向这机器真正的内核,却只看到了一阵虚无。这虚无并非出自璃月本身,她早早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璃月已在人与神的共同努力下诞生出某种依附着帝君而生的魂灵——是的。依附。直到那一道巍峨的身影终于从苍穹陨落的时候,头晕目眩的甘雨终于品味到依附两字原本不被任何人重视的负面含义。是的,依附,但是每个拥有生命的存在终究会独立,每个孩子终究会离开家庭,她在荻花州的漫步时忽地明了了魈单一却奇诡的思维方式,明了这股生疏只源于他比她更早看清这件事情。时代的更迭与他们的任务,释然,解脱,战争的收尾不是‘善终’而是‘过去’,甘雨将那一束琉璃百合(这是这个年代里荻花州少有的存在)捧在手里,神色不敢悲凄,生怕这股情绪让这仅剩的摇摇欲坠的旧时代的欢笑也逐渐凋谢……总还有更好的事情,不是吗?
是的,应该是的。日日夜夜,甘雨最后一次在梦中拜别退位的帝君,再没有阖上过眼睛。庞大的工作每日送到她桌前又送离,闲暇的时候(多数是喘息的片刻)中她努力思考着更好的答案。战争后人民的欢呼,璃月建成时人们的期盼,如今新时代神人交接时候人们的奋斗。人们,曾经弱小的存在如今也已拥有了他们自己都不曾料想过的力量。这是一股多么强大、多么坚韧的力量啊!拥有一半人类血脉的甘雨由衷地为人们感到高兴,而另一半的神灵则暗自疑惑:仙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彼时不该隶属于人间的山风拂过她的面庞。她与他的再次相遇比起戏剧性的神话故事,更像是单方面的请求帮助与应允。魈仍是千百年前的那副样子,甘雨依旧,或许对他们来说战争没有真正停止过,只不过从刀光剑影的肉体撕裂转移到更深层次的挣扎。这是个人的挣扎,没有战友、没有支援。这一点过度清晰的认知无意识地加剧了二人间生疏。生存还是毁灭,相比那种奇怪的西方哲思问题,魈所面对的更直截了当,且充满禅意一些。生离、死别,对于经历过魔神战争的他们,这两者都不是过度陌生的东西,因此魈身上的煞气让甘雨感受到的更多是除了恐惧外难以言喻的东西。战友死去、被侵蚀、被燃烧、被遗忘,旧时代的悲剧似乎真的在夜叉身份所代表的这一点上被具象化了。
魈,当时她脱口而出的是这样的称呼,后续却添加了一句生硬的前辈。望舒客栈的顶层可以看到一弯勾月,没有更多的话语,也没有更多的沉默。仙人的试炼,这是甘雨的请求;好,这是魈的答复。
或许目前都还是彼此意料之中的事情,并无欢愉或悲伤或值得感慨的地方,他们就这样地又遇到、走到了一起。曾经的战友,现在疑似授业解惑的关系,对于一直都走在各自求索路上的两个人,在某种方面相似的两个人,这一切好像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
他们走了一路秋霜,风呼啸着吹,飞叶追着人在跑,又印在两道足迹里。璃月处在南地,四月多春雨,山路上更积攒了一池一池的水洼。仙人明显不大计较走水走陆,至少甘雨看起来是的,她这一路动作不大不小,因昏昏颠颠的神魂而几次踩在小水坑边缘,灰里带着黑的点子便刷刷沾了一靴子,连身后两道织锦长摆都没饶过。魈的动作也因此忽地一顿。他一手提着枪要走不走的,像是想越去甘雨身前一道走,又没有迈步,只是仍与她保持着一条平行线的模样,却堪堪迟上半秒,直到飞溅的泥水花落得净了,才将那一步彻底迈开,稳稳当当跃下一步。他脚下大抵是暗蕴几分跑轻功的劲道,莫要说水花,便是连波痕都无。甘雨感受到水溅的时候早早斜瞥一眼,厉害,她暗自咂舌,魈似是勘破她心思般也遥遥递来一眼,神色莫名。
更像是两人间的暗号。说不清道不明,但是这一件算不上插曲的事情就这样度过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像被绝云间里纯粹的春意动容了般的,转成一个平缓的坡,但又像是天上的云,任风吹怎样急促凶猛,都只是慢吞吞地、自顾自地飘着挪着。从山脚到山顶,并不是很遥远的路途,魈没有主动搭话,甘雨却意领神会,他正以一种更震撼的方式展现着自然——甘雨长久不曾碰触的、她以为自己早已遗失的东西——答案没有那么绝对。自以为是永远是牛角尖的第一步,甘雨窥视于路的其中一头,朝着路那边迈下一步。这一步正向着未来、向着过去、向着现在,但这一步里面却没有任何与这些时间节点相关联的东西。甘雨走着,想着,她看向身边的魈,突兀地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是否快到四月十七了?
某年某日随意又不那么随意定下的日子,历经千年后她再度想起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不合时宜!第二个念头居然是可笑!更糟糕的是,甘雨又看了魈一眼,引得对面也看回来,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里,这应该算无聊的疑惑没有被抛下,而是仍在她脑海里折磨着她,险险就要脱口而出了。
*魔改自《了不起的盖茨比》
《在路上,盗版的》2
竞池,cp/cb,(伪)美国公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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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过两个红绿灯,而后是一排排Outlets的商店,大多都没有开门。竞日孤鸣草草扫过店面,壁橱里模特或身穿劲装,或花里胡哨,总之能勉强担起争奇斗艳这个词语,只可惜,这股春季新潮流止步在大门前的一纸告示或一块CLOSE的挂牌。他们迎着荒芜的新时代开车进了凯撒‘酒店’的停车大楼,在懒洋洋的黑人制服小哥的指挥下一路盘旋高升,爬到第十四楼的某个位置停下。
之所以是带着单引号的酒店,因为酒店只是副业,它的主要赚钱与名声远扬的根源还是赌场,其他都是附加的产品。譬如停车楼和停车位,在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不符合科学规则的停车位?在倒车入库的考试时f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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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过两个红绿灯,而后是一排排Outlets的商店,大多都没有开门。竞日孤鸣草草扫过店面,壁橱里模特或身穿劲装,或花里胡哨,总之能勉强担起争奇斗艳这个词语,只可惜,这股春季新潮流止步在大门前的一纸告示或一块CLOSE的挂牌。他们迎着荒芜的新时代开车进了凯撒‘酒店’的停车大楼,在懒洋洋的黑人制服小哥的指挥下一路盘旋高升,爬到第十四楼的某个位置停下。
之所以是带着单引号的酒店,因为酒店只是副业,它的主要赚钱与名声远扬的根源还是赌场,其他都是附加的产品。譬如停车楼和停车位,在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不符合科学规则的停车位?在倒车入库的考试时fail了两次的竞日孤鸣表示强烈谴责。
那并不是个太好的停车位,靠边,狭窄,还充斥着前人随手放下的历史遗留物。姚金池倒车入库,在车轮碾压过什么的时候啧了一声。她鲜少外露这种神情,至少面对竞日孤鸣的时候是这样,男人印象里的女人唯有在他与家族撕破脸的时候曾直白地表现出怨怼——少女的怨怼——倒不完全是言情小说里那一套。好吧,有些许相似的地方。总归都是一方做了不好的事情,而竞日孤鸣确实做了,另一方以过分的藏锋的言辞阴阳怪气。实际上小情侣吵架的模式更能套用上,但鉴于两个人并非且从来不是那种关系,带点中二气息的前者的形容会更安全一些。少女的怨怼,那种拐弯的有迹可循的情绪,而非现在这过于直接表示负面的一声‘啧’,这里面实在有着非常大的差距。可能姚金池的年纪已经让她无从适应那种原先的表达了。竞日孤鸣率先表示这些思考里不包含任何对女性的歧视,但是,严肃点说,除了那些励志语句里面,没有人管三四十的女人喊少女。
……这当然充满了歧视的意味。但竞日孤鸣,一个并非平权爱好者或支持者、目前喜爱随波逐流、连他所处的国家现在由哪个政党当权(他隐约记得是民主党,但是他支持飞天意面神教党上台)都不清楚的家伙,还指望他愿意自己再打自己的脸,想起来做出所谓被称作‘少女的怨怼’的行径的姚金池,彼时也已三十多岁吗。
“啧,”姚金池说,“饮料罐吗?”
“或者外卖包装外壳。”竞日孤鸣撇嘴。
饮料罐,外卖包装壳,至少两个人都这么希望,在这个路上会随时蹦出一只鹿对你笑眯眯地无声说“Surprise!!!”(它们甚至自带感叹号!)的自由国度,鬼知道一个被称作赌城的荒凉小镇的车库里能丢下什么。鸽子的尸体可能都还算好的。
“嗯,这感觉更像是饮料罐。”几秒后,竞日孤鸣补充道,他下了一个由自己不知道的理论支撑的结论。
他们没有再继续纠结这个不算插曲的插曲。从驾驶座上下来的姚金池有些疲惫地舒展了一下,竞日孤鸣绅士地替她拿了手提包,并按下快捷键锁车。明黄的灯光在昏暗空间里闪烁三下,竞日孤鸣一手拉了拉门确认,而后走到姚金池身边。她正扶着大楼的边沿向外张望。景色不错,视野不错,从高处俯瞰小镇的一面,再怎样荒凉的城市,搭配上如画般的天空与云层与阳光,都能展现出某种别样的自然的美。
无怪每个年代都有艺术家赞颂自然,竞日孤鸣漫不经心地想,并将包递还给主人。尽管按照里尔克的逻辑,艺术家生来就为赞颂自然。
可惜。大概是竞日孤鸣今日感叹的第三或第四个可惜。可惜他并不是个艺术家,可能连某些向死而寻生的至今真名未知的社会学家(这个身份仅是竞日孤鸣单方面的说法,默苍离本人从未、也再没机会承认。)都能算作与自然沟通的艺术家,但他确实不是。他的想法太过简朴,在剖除一切华而不实的废话后,他只觉得荒。真的很荒,这地方,哪怕下了高速也是。
“大抵没到旺季。”姚金池出言,不知道算不算看破了男人想法的安慰。
竞日孤鸣只是嗯着一声,但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又想到汉尼拔。密西西比河,河岸边的玻璃饮料瓶与塑料袋。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垃圾,什么都有。这些有的东西占了当地一半的比例,剩下一半则是马克吐温故居前的雕塑与朗朗上口的文章。只可惜马克吐温的故事也停留在旧时代里了。电梯,广告牌,路灯。现代化的机器以一种别扭的方式筑起一道阻隔岁月与自然的围墙,他走在人行道上,走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中间,身前是需要按钮才有反应的交通街灯,身侧是沿用近百年的道路排水系统。风吹过街道上,除了他与两个截然不同又相同的世界外,连根毛都无,更别说撒丫子奔跑的少年与冒险。都是不该被深究的美好幻想罢了,所有美好的书(不是歧视,但我们首先在此排除了日本文学与俄国文学),温柔的作家的笔下能在深究后依旧毅力不倒的只有讽刺。一切连他们近乎所能排弄文字、展现柔软都无法避开的讽刺。
这些讽刺大多关乎于社会,而我们的主角之一,大部分时间身为一个大众定义里蛮符合的‘社会废人’与‘社会败类’,这话题并不是个值得他深究的东西。竞日孤鸣非常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将结论停留在最肤浅的表面:大西洋城与汉尼拔差不离。
嗯,还是有区别的。新时代的巨型机器先锋,吊车,正在隔壁搞着装修,这无疑是新世界乱拳打倒老师傅的绝佳证明之一。竞日孤鸣和姚金池乘着没有十三层的电梯下楼,出去,将自己贡献在紫外线的照耀下。他们再次远望,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起这个陌生的荒凉的有名的落后的城市——CASINO的标牌无处不在,离建筑近一点的地方还能听到广播里反复播放的说明。禁止二十一岁以下的人参与赌博,禁止在区域内吸烟。
“糟糕,”竞日孤鸣同姚金池开玩笑,“我的驾照在车上,届时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唔,”姚金池十分配合地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视线在竞日孤鸣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同样开玩笑地道,“多虑了,竞日先生,您……嗯,二十一岁大概是太高估了。”
是心照不宣的玩笑话,但姚金池依旧捡着更委婉的方式讲道,一如既往的,而竞日孤鸣也一如既往的,很浮夸地绞起眉头,皱吧起一张苦脸。
“Hey, it was very mean.”他说着,似乎是忘记了姚金池的英文并不那么好的事实,“ It really was!”
《在路上,盗版的》
cp:竞池,具体走向不定,当cb看也可以。
短篇,没写完,现带设定,(伪)美国公路文学。
1.
开车从Cherry hill到Atlantic City,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小轿车在七十三号公路上疾驰,而后在B出口转到Atlantic City Expy,这其中除了导航里抑扬顿挫的女声和百米一个的路标牌外,实在看不出这两条路有什么区别。像每部赞颂公路美景的书籍中描写那样,蓝天,白云,道两旁的森林和野草。竞日孤鸣看得视觉疲劳。说实在话,没有那样的心态,再美的景色都没法让他成为凯鲁亚克二代。‘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被滥用的句子在脑海翻涌,杰克的下一句被不屑替换,去他的,这辆...
cp:竞池,具体走向不定,当cb看也可以。
短篇,没写完,现带设定,(伪)美国公路文学。
1.
开车从Cherry hill到Atlantic City,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小轿车在七十三号公路上疾驰,而后在B出口转到Atlantic City Expy,这其中除了导航里抑扬顿挫的女声和百米一个的路标牌外,实在看不出这两条路有什么区别。像每部赞颂公路美景的书籍中描写那样,蓝天,白云,道两旁的森林和野草。竞日孤鸣看得视觉疲劳。说实在话,没有那样的心态,再美的景色都没法让他成为凯鲁亚克二代。‘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被滥用的句子在脑海翻涌,杰克的下一句被不屑替换,去他的,这辆车上的平均年龄都已经步入中年危机的门槛了。
新泽西州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森林,而它的乡村公路仍然保持着八十年代的风味。挺荒的。春天还没来彻底,枯树枝头上没有新的叶子,在风里摇摇摆摆的,活像是一具具庞大的稻草人尸体,在车窗里不断闪现着景象。这让竞日孤鸣隐约有些穿越的错觉,他扯了扯身前的安全带,合上眼睛,又按了按太阳穴,一种春困的惰意便爬上脸庞,催得他打了一个哈欠。驾驶位的姚金池目不斜视,两手都按交规非常规矩地耷在方向盘上,但她还是扬了扬下巴,从后视镜里递来一道目光,问,“需要把音乐关小一点声吗?”
那道视线被镜面折射的毫无温度,也可能是午后的阳光实在太热了,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竞日孤鸣摆了摆手,他晃晃头尝试物理醒觉,此刻电台正放着约翰·丹佛的《country road》,悠扬的老调在汽车内回荡,竞日孤鸣无聊地想,东边西边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啊,都是七十三这模样…或许西南边有真正的稻草人?记忆深处的安吉拉和梅森读起他们拼凑的诗集,竞日孤鸣努力构建一副画面,却只想到中国,从面朝黄土背朝天到一群人与公交车门殊死搏斗,几十年前尚且年少的他路过北京首体,在栅栏外对看门可罗雀的演唱会行注目礼。一九九六的一个春夜,那时候的音乐多了一些电音杂音,明明更空洞一些,但一点都不失真。同样一个季节…再过几日就是…是什么日子来着?潦草收场的演唱会并不能降低歌手本身的格调与身价,踏没能和这位传奇擦肩,竞日孤鸣也不曾为此遗憾,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奔五的中年颓男实在想不起那日更多古旧的往事。唉,反正也没有什么比从天空中坠落的飞机与乐坛流星一闪即逝更大的事。
日子过得太快了。他得出结论的时候约翰才唱了一半的歌,仍然在深情呼唤着大山母亲。为了照顾他的乏意或者其他什么,姚金池还是在拐入城市路口的时候腾出一只手调小音量。竞日孤鸣侧过头看她一眼,几天前做的指甲已经蹭花了。浅青色斑斑点点缺失几块,驾驶位上的女人也没能从岁月里抢得多少便宜,但她特有的韵味仍然独自如花绽放…不是什么好形容。竞日孤鸣不喜欢用花来当喻体形容人,至少不是形容姚金池。这可能要归功于他前半生看了太多花,又或者姚金池和花和他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扭曲了。时到如今,竞日孤鸣已经不再是当年首都小洋房里看书喝茶的闲散家伙,虽然具体想想,他只是换了地方喝茶看书,其他变化还真不太大;倒是姚金池。自打他跟过着迟来二十多年的叛逆青春期似的,将自己整出来的烂摊子往自己好侄孙手里一丢,一个人一个箱子说不好是逃还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样飞到国外(那还是竞日孤鸣第一次坐经济舱),姚金池就算是彻底从他们家这个不大不小的系统里脱离出去了。她不再做女管家的活计,也不从他这儿拿一分钱工资。
尽管如此,竞日孤鸣移回目光,或许是经年养成的习惯的缘故,在生活里的各个方面,姚金池总在体现着照顾人的一面。
唔,这里必要点出,‘生活里’仅仅指代最近一周。姚金池不知因何原因旅游至此,竞日孤鸣没有多问,因为那并不是对老朋友礼貌的行为。总之,他们两个人在街边的咖啡馆相遇,十分符合作家笔下的转折点故事。虽然没有那么浪漫就是了。竞日孤鸣帮语言不通的老朋友同服务生翻译,也自然而然地邀请对方来家里坐坐,都是些社交上该有的绅士行为,这里暂且不提。这次出游也是两个人随意拟订的计划,Atlantic City,大西洋城,除了拉斯维加斯外美国最大的赌城。竞日孤鸣翻着旅游手册一字一句讲给姚金池听,而女人只是将洗好的碗筷收到壁橱里,也不在意刚刚做过的指甲,点点头首肯了这个不算提议的提议。
那就去看看吧。她说。
于是他们上了车,从一个乡村小镇奔向另一个不那么乡村的小镇。至少抵达目的地前他们这样想着。可惜道路旁边破旧的木头房子,和街角三两成群不知道做什么、大概不是些好事的人,都昭示着现实与理想的参差。
所谓的赌城没多繁华,竞日孤鸣想起一年前开车往佛罗里达自驾游,为了喜欢的作家而特意转了一圈的汉尼拔,那里同样是这般荒凉惨淡的场景。竞日孤鸣的驾照也是在那里林林总总扣了六分的。他在异地里的异地上了三次法庭。说来搞笑的是,说是法庭,其实也无电视剧中那么严肃,地方法庭就设在木头屋子的二层,破破旧旧的,还闷热的要命。那地方连空调都无,法官用文件扇着风,假发没遮住的前额留下几滴汗水,而他只是坐在第二排的位子上一言不发。对竞日孤鸣来说,无论是法官冗长且充斥着他听不懂的口音的发言,还是不知因什么问题将字迹印的模糊的文件,这些都是走个过场,只待小半小时之后,两个身穿警服的救星能带他去交了罚金。
出发前竞日孤鸣曾把这往事当轶闻讲给姚金池听,后者那时候很自然地乐出了声,甚至同他开起了玩笑。“竞日先生,上法庭这种事,已经这么熟练了吗?”
竞日孤鸣摊手,“南方的口音,我是真的听不懂呀。”
这无伤大雅的玩笑成功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莫须有的尴尬,姚金池主动承担起司机的职责,说是为了保障两个人人身安全的缘故。竞日孤鸣不以为然。就算他不说这个故事,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毕竟是金池啊。他想。
蝴蝶
雨一坠便碎了。玫红色沉耽的黄昏碎在冬雨里,一滴一滴地,檐上敲过一串水,残蝉的哭号都如仅存日前的扣玉声,闷闷地藏进檐下空巢。若以燕子飞离的日子算起,秋意已经冷透了。冷得庭前的霜花缀在枯黄的草,冷得玫红沉淀如尸纹腐臭的暗紫。暗紫。扶鸾降下似的,单夸想起满目琳琅的暗紫色,飘浮着的阴谋和曾在花园中翩翩起舞的蝶翼。蝴蝶死在竞日孤鸣更前一个月夜里。两片紫在眼前碎裂成灰。锈在破旧朽木上的铜环闷闷地响着,思绪暂时搁置,单夸慢慢地去推开门,没有撑伞,身形如苟延残喘的秋意一般佝偻。
飞白错愕地闪过一刻,映在天际,映在眼中。雨珠淅淅沥沥地掉,粗布衣难以驱寒,湿哒哒地垂下头,采参客也垂下目中一时的惊诧。暮色裹挟惊雷...
雨一坠便碎了。玫红色沉耽的黄昏碎在冬雨里,一滴一滴地,檐上敲过一串水,残蝉的哭号都如仅存日前的扣玉声,闷闷地藏进檐下空巢。若以燕子飞离的日子算起,秋意已经冷透了。冷得庭前的霜花缀在枯黄的草,冷得玫红沉淀如尸纹腐臭的暗紫。暗紫。扶鸾降下似的,单夸想起满目琳琅的暗紫色,飘浮着的阴谋和曾在花园中翩翩起舞的蝶翼。蝴蝶死在竞日孤鸣更前一个月夜里。两片紫在眼前碎裂成灰。锈在破旧朽木上的铜环闷闷地响着,思绪暂时搁置,单夸慢慢地去推开门,没有撑伞,身形如苟延残喘的秋意一般佝偻。
飞白错愕地闪过一刻,映在天际,映在眼中。雨珠淅淅沥沥地掉,粗布衣难以驱寒,湿哒哒地垂下头,采参客也垂下目中一时的惊诧。暮色裹挟惊雷,像是打起调子的锣鼓,催晚霞的余光去睡。它慢吞吞地西斜着坠去,一寸一寸笼过身前来客的面容。暗紫色。蝶翼扑腾着从粉末里挣出,真是……真像是隔世迟来的笑话一样。这回依旧是苏厉敲响门扉,但带着假面的人却增了另一个。
“它是鸣了吧?”
这是跨了生死的第一句话,他说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燕鸣。”
——但冬日里哪里还会有燕翔呢。连蝴蝶都会被冻死的。单夸不解其意,只是绀色的奇石罢。石燕展翅,如浮光掠影般地在风雨中远远飞远去,衔来来者后续欲盖弥彰的话语。
“听闻此山中有一琅琊小屋,正逢阴雨,小人失了方向。无意叨扰先生,烦请您为小人指条明路。”
琅琊与明路二字被若有若无地咬重了些讲,可逐日之人停步观日,路又怎么会是同一条路呢?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抿一抿唇,身子到底不堪重负般更矮下去一点,“这里便是琅琊小居了。”苏厉没有说话,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连最后的吐息都如鲠在喉。他断续着、深深地叹了一声。
“早闻先生出手的人参品相甚好,这便亲自来寻了。小人家贫,没带什么值钱物件来抵价。唯有此物献上,聊表心意。”
布帛掀开的瞬间,烛光打落在玉石表面。正是当年竞日孤鸣予他的那一块金镶玉。心思澄明透亮如玉,破烂的窗纸漏进一缕风,吹得失神,吹得单夸连石头都滑着摔掉了手。“哎呀,单先生,你真是不小心。”风呼号地更大一些,烛火照出墙面上两道浑浊的影,颤抖着,最后还是熄成一条缠绕过他与他的青烟,烟后是蜃景般的吉光片羽,连言辞都堂皇:“这璞玉一经雕琢便染上世俗的尘埃。小人不才,请问先生,这世上当真有返璞归真吗?”
第三盏新灯在叹息里摇曳。什么是璞、什么是真?真无从寻,归更无处可归了。单夸沏上一杯茶,无声地答着,转身从内室提了几根山参递给他,随后又欲蹲下身去拾起那老旧又崭新的物什。无瑕不成玉。一句话在喉咙里温着尚没有出口,另一双更有力的手已然按在单夸的肩上,使他再难下俯一步。手的主人用力过了头。酸疼刺激着肩颈,同样也昭示那条线后不曾止息的东西。他眸中的炽热忽地变得透明。竞日孤鸣就那样看到了。苏厉侧过头,视线灼过案角,那盘棋,盖在衣下的旧局新局活局死局。“先生通棋艺?”似不经意间的一碰,黑白坠下,他也斜眼看去那十九道纵横的天地。那是或曾把握在掌中的江山社稷——走马观花的旧忆如介子须臾。或许决断和彻悟都在瞬间里,或许从石燕飞走时已知雨有停歇一日,或许死过的蝴蝶便真正地死了……又或许他已懒于回想那一个再一个从圆到缺的月夜。
“不。”单夸摇摇头回绝,捡起黑玉用衣服揩拭擦净,搁置到来客的手边。“只是打发时间罢了,听鸟鸣风动,于何方最甚便替其在何处落子,小小把戏,让大人见笑了。”
但苏厉没有看。也没有笑。他将目光垂了垂,采参客也跟着探去,一同掠过静卧地上的翡绿。楚宝无瑕。
他仍在琢磨着那一步棋要如何去下。
木板地嘎吱的绵长脆响里,来者已跪坐蒲团之上。他将冷掉的茶水倾了一地。随之丢去的还有压抑。更多一层虚伪被撕裂开。笑意收敛在一字一顿的谜底,“与天对弈,夸父竞日。”他终于选择在此刻揭开。并不太难推敲的心境,竞日孤鸣沉默着应下早早预示的身份,他顿了顿,继而道,不紧不慢地从身侧鞘中抽刀,动作轻柔,但单夸避无可避。“小人为先生带来一项好生意。”寒意逼在喉前软肉,冷铁横悬命脉三寸。“茶不必再斟了,滚烫的沸水枕入流沙也会冷。江山流血,这局要落子在血中——先生若是赢了,报酬追加五倍,小人即刻离开永不再来。但先生若是输了,便要留命。”
“…虽然座子占星,但如此,某便承这一先了。”
没有余地的选择。白子叩落的时候,长兵缓缓归鞘。竞日孤鸣温吞地说着,温吞地一步一步将棋局布下。仍然是老一套的变式。两处星位,四角飞挂,终接的阴阳将两地隔分。对座者子落得愈发慢了。他面上涌现出一抹恍惚,甚至连捻棋的指尖都些微地发颤。“先生在想什么?”竞日孤鸣问。他不答,又按下一子在中腹迂回。白瓷盏被人举在唇畔,苏厉没有饮,神情却愈发地触动,一而再再而三地看那块玉。“只是想些旧事罢了。”罢了?往昔那些轻佻的恶意再度蹿出来,竞日孤鸣竟隐隐快对此发笑,笑到肺腑里又如搅动的刃,刀口钝了,笑也酸着涩着,笑成了一声紧接一声的叹。“切莫沉湎旧事了呀,先生。”他道,白石复敲下几颗,围纵关隘,伏局将成了。
最后一子的绝杀,他们沉默着,连动作都被有意放轻。烛在月下睡着的第三十五年,蝴蝶的残骸再度在火光中焚成灰与尘。尘埃落定了。于是灰还飘在那里,不安、不甘、观者却无能为力。竞日孤鸣抚上假面上那簇软须。“苏厉啊。”他第一声唤吞在呼吸里。月夜也好、蝶翼也罢,生与灭,死与活,早反复地在庭前预演过太多回。毕竟满园春色才值得蝴蝶留恋。但花园也死了。纵然姚金池含泪的哭腔诚恳,竞日孤鸣却早早知道这些都死了。破碎的不会再度圆满,天理不许,他也不许,他不允许自己残缺,又不许自己破碎的圆满,所以登台伫望,选择了妥协和不妥协之外的第三条路。雨仍在下,烛焚殆尽,光就要熄了,三十年前后的自私与残忍仍然委曲在骨节,一如竞日孤鸣再一次唤他,没有刻意扭曲的声线,亦无感慨或他样的情感。“苏厉。”单夸看看地上的玉,看看案前的棋局,余光里有窗棂外沉寂的暮色。“苏厉,放下吧。”
冬日没有蝴蝶,淌尽的蜡泪吹熄了灯,日头彻底落下的那一刻,连暗紫色也早早消散在月色里了。
是私设。
是朋友的脑洞,我只是从竞视角写的而已。
没了。
烦了不想写流星雨了毁灭吧
竞日孤鸣会说,那是天意,尽管他们都不信服天意,可星象和更加神秘的学说都难以将命运中无法避免的事情改变——这是天意。他们如此安慰旁人,这是天意。似乎只要这样重复地说着,所有的负担和未来的灾祸都变得更加轻一些,让他们更泰然自若一些,能持续维持住表面波澜不惊的平衡。他们都陷入疯狂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决绝与豪情,这是酷,这是男人的浪漫,这是最能接受的一句自我安慰,“随遇而安”——就连默苍离这句充斥着别扭的话语都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些样子了。但是他们无法改变。坠落的星星,燃烧的星星,几万里星空下无可避免的撞击,不能改变,谁也改变不了,当他们仰望星空,没有树叶的巨树树冠之上闪烁的明光,被一根根缠绕...
竞日孤鸣会说,那是天意,尽管他们都不信服天意,可星象和更加神秘的学说都难以将命运中无法避免的事情改变——这是天意。他们如此安慰旁人,这是天意。似乎只要这样重复地说着,所有的负担和未来的灾祸都变得更加轻一些,让他们更泰然自若一些,能持续维持住表面波澜不惊的平衡。他们都陷入疯狂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决绝与豪情,这是酷,这是男人的浪漫,这是最能接受的一句自我安慰,“随遇而安”——就连默苍离这句充斥着别扭的话语都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些样子了。但是他们无法改变。坠落的星星,燃烧的星星,几万里星空下无可避免的撞击,不能改变,谁也改变不了,当他们仰望星空,没有树叶的巨树树冠之上闪烁的明光,被一根根缠绕枯枝托付起的星空,被长筒望远镜缩短数倍距离的星体,他们为每一个残缺的、凹凸不平的形状赞美,却最终不得不看着那完美的、充满了悲剧与浪漫的星轨,然后陷入一阵沉默。
去看流星雨吧。天文学家这样说着,口吻平静。
话语不存在本身该有的浪漫,似是今天的咖啡不加糖一样没有感情。竞日孤鸣机械般地点点头,依旧不服输似的带着他的牛皮封的笔记本,一根蓝黑色中性笔,持续计算着不知道在算写什么的公式。或许,他说着,或许,这样这样,不,不行,他涂涂改改,最后密密麻麻写满一整页的纸张被揉成皱巴巴的团。距离,时间,地点,危害。竞日孤鸣什么都算出来,却唯独算不出第二种未来的渺茫希望,他甚至用最理性的方式一寸寸衡量出人类全部的感性,那些死去的即将死去的人身上存在的所有东西。悲痛,难过,欲望和灵魂。无形的事物被迫近的危机挤压出实质的重量,他就差像人口普查一样请每个人填表来表示这些在体重中的占比。默苍离还未如此歇斯底里。最近,他会在巨树附近散步,将竞日孤鸣丢出去的纸团捡回来,打开,阅读,而后再丢回原处。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带着夜里凉风推门的默苍离第一句便对竞日孤鸣的过激表示不解,竞日孤鸣坐在书桌前,百忙之中回以他一个微笑,那你呢?不怕死?还是不心软?
默苍离不语。他们都不怕死,这是许久前已经达成的共识。可星体是较他们二人合力更巨大几倍的灾祸,别说他们两个退休的无业游民,就连掌权者也一一为此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怕死吗?不怕。心软吗?不软,竞日孤鸣放下纸笔,举手抢答,意图明显,因为默苍离的牛角尖比他自己还多两层打不开的门锁。于是换上拖鞋的天文学家闭上眼不再去想,一如这个世界上无数人正在做的那样,他将吐息平缓,重新蹲到阳台的望远镜旁,可星星逼近的速度没有因此减慢,心软吗?镜片后几个小时的夜色呼啸着,似乎就连迫近的群星都大声地向他叩问、向他呐喊。
电台整点报时,竞日孤鸣这辈子第……正数数不清第几次地关掉床头台灯,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最后几次。七六五四三二一,他数着这个星期剩下的日子和世界剩下的日子,而后发现这残酷的短暂的余生连下一个双休都撑不到了。默苍离看着日历同样意识到这个事实。死亡真正成为了如影随形的贵宾。心软吗?他们再一次地不约而同地想。但这不是可以回答的问题。他们心知肚明。一般来说,这种话题在不小心的失误出口后他们会很快地换一个话题,比如苍越孤鸣与苗疆的近况,又或者俏如来和墨家的现状。小辈的故事是对白中的常客,可此时此刻就连最熟悉的人名都无法消磨他们心中的焦灼,因为无论是苍越孤鸣还是俏如来都将面临这一场灭世的灾祸。无一幸免。竞日孤鸣用庞大的数字得出四个汉字结论,默苍离点点头,对毫不意外的答案毫不意外,看着竞日孤鸣的眼神一如既往。
去看流星雨吧。默苍离说。
他将望远镜拆分收好,因为庞大的星体已经在肉眼可以目及的范围之内。还没被开发彻底的郊区在世界末日里意外的冷清。鸟兽早在几日前彻底散尽,方圆几里的生灵除去扎根在此的植物恐怕只剩下他们两个尚能呼吸。一呼,就快了,一吸,快了,他们对视一眼,这浪费了的几秒钟里错失最后几次呼吸的机会,快了,快了快了快了。狂暴的能量因子肆意飞舞,赤色压平天边,热浪扑面而来。竞日孤鸣的鬓角生了一层薄汗,默苍离同样,他们湿透了,被末世被自己被心软被恐惧被情感被灵魂,他们从头到脚地被浇了一盆又一盆的水。皮肤开始刺痛,呼吸变得滚热,每个瞬间都是磨钝了的刀片刮在身上,他们没有再对视,主要在于无力办到,此时此刻,流星雨,这是他们仅有的全部。
他们在看流星雨。他们变成了流星雨。
星星落下时,他们凝视着被烧灼的黄金,感受自己被同化成同样纯粹的液态。纯质的,自由的,再无限制的——他们是黄金——星星上的黄金——他们是星星。最耀眼的光辉闪烁在另外一个国度里,所有冒险和旅程被终结在天文学家平常不经意展现的浪漫,和数学家繁琐的隐语中。他们在闪耀,在坠落,在燃烧,一颗熠熠生辉的光——不是太阳的光——他们自己的光。破碎的光,破碎的星,他们继续燃烧,继续高飞,继续坠落,所有的所有被湮灭掉了,没有什么去疑惑去担忧去恨的了,也没有什么去关心去在意去爱的了。竞日孤鸣想放声大笑,将话本中的豪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展现彻底,可是他的嗓子眼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就连声音也随着星星飞去了星空。默苍离抓住意识中最后的理智,因为死亡的写法本身不存在任何浪漫因素,就算是星星——星空——他想起望远镜,似乎在后悔留在原地的望远镜。他们是否会燃烧在同一个宇宙里?此时此刻、此时此刻,星星和星星,星星,他们跨越光年的距离,同时跨越光与年几个不同限度,流星雨!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呐喊,古老的、厚重的土地崩溃了,它将竞日孤鸣和默苍离送走,将星星送走,迎接肃穆的死亡——他们终将再度漂浮于宇宙,一如亿万年前那样,一如神话传说那样——这不完全是死亡。星星快要落地,无处自生的火焰将望远镜彻底焚烧,两具尸体的骸骨漆黑,星星是否也同样如人类注视着他们一样注视着人类?星星不说话,流星雨中飞出几道毫无实质的、超脱任何规则的光,星星飞向更高层次的宇宙,最后一丝念想比肉体溃散的存在更加永恒与漫长。
*星星上的黄金,梗出自德版《摇滚莫扎特》中Gold von den Sternen这一首歌。
二十一世纪吟游诗人的日出
马尔克斯式的悲剧主义里,吟游诗人无力一展歌喉。但默苍离依旧拨弄着琴弦,里拉琴,这个被二十一世纪遗忘的乐器,在七根琴弦上召唤古旧神话。浅绿色的发丝随风飘扬着,在路灯的白炽灯光下勾出一圈熠熠生辉的影。廉价的现代打光,竞日孤鸣如是评价,按耐住掏出手机摄像的欲望。自称吟游诗人的复古怪人不为所动地阖上眼,旋即,拂面清风中混入一腔喑哑的、决计称不上动人的歌喉。那是竞日孤鸣第一次听到他歌唱。青发男人咬着晦涩的古希腊语字符,如被撕扯过的声线更让原本难懂的语言更加混乱。在同样沧桑的,生了老茧的手指下,琴弦颤抖,一曲断续的、无固定韵律的乐章流淌着,它蕴含一种破开时空的、亘古不消的肃穆,又跃动着不熄的薪火——是十四...
马尔克斯式的悲剧主义里,吟游诗人无力一展歌喉。但默苍离依旧拨弄着琴弦,里拉琴,这个被二十一世纪遗忘的乐器,在七根琴弦上召唤古旧神话。浅绿色的发丝随风飘扬着,在路灯的白炽灯光下勾出一圈熠熠生辉的影。廉价的现代打光,竞日孤鸣如是评价,按耐住掏出手机摄像的欲望。自称吟游诗人的复古怪人不为所动地阖上眼,旋即,拂面清风中混入一腔喑哑的、决计称不上动人的歌喉。那是竞日孤鸣第一次听到他歌唱。青发男人咬着晦涩的古希腊语字符,如被撕扯过的声线更让原本难懂的语言更加混乱。在同样沧桑的,生了老茧的手指下,琴弦颤抖,一曲断续的、无固定韵律的乐章流淌着,它蕴含一种破开时空的、亘古不消的肃穆,又跃动着不熄的薪火——是十四世纪下半叶的烈焰,淬火重生后的富丽堂皇。
“《论善与恶》?”竞日孤鸣琢磨着仅能听懂的字词猜测。
“……是西风。”吟游诗人伫立在夜风中,暮色愈发地沉重。默苍离抬眼,视线却越过了身侧之人,看向更远处的星空,“荷马。”
“Ὀδύσσεια。”竞日孤鸣勉强拼出那古老的语言,“西风。归途与贪婪。”
“也是旅程。”默苍离补充。他退出路灯的最明亮范围,转身走上一条明显不是正路的山路。野草,枯枝,碎石,竞日孤鸣紧紧跟上,手脚并用,飞尘和泥土沾在他们的衣服上,这时竞日孤鸣才迟迟地觉悟出运动服和里拉琴之间究竟有多不协和。铜质的琴被默苍离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沾满了油墨的纸稿从并不深的口袋里露出被折叠起的一角。“风在催促。”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看向他们这条不同寻常的来路。人类社会的科技被二人丢在上百米的身后,此刻他们已经听不见汽车的轰鸣声了,只有最最原始的山风呼啸在耳边。走出树林的一刻,手机的闹钟提醒竞日孤鸣现在已是早上五点。他无情关掉,屏幕熄灭前仅有一格的信号孤零零地展示着尴尬的处境:就连这种犄角旮旯里也能接收到信号。这逃不开又融不进的文明啊,一瞬间里竞日孤鸣感慨,古希腊语,《奥德赛》,里拉琴,他突兀地认为眼前男人或许是旧世界的遗老,游离在被世俗束缚的进步之外;而默苍离很轻易地读出竞日孤鸣难得毫不遮掩的想法,他似是觉得有趣或可笑般笑着眨了眨眼,扭头看向星空,仍是不为所动。
“再唱一曲吧。”竞日孤鸣随意地说着,一如默苍离只是随意拨动着琴弦,任由它被风裹挟着带到更远处的山顶——那被‘观景台’所禁锢的、永远有往来游人的观景台。他们站在不知名高丘的山腰,横跨数个世纪的岁月从两人肩膀之间的缝隙里消逝,将时间定格在清晨五点的某个时刻。太阳从山涧爬起来,第一缕天光点燃深沉的暮色,层云翻卷烧灼,仿佛将他们之间遮掩起的秘密都付之一炬。赤色,紫色,金色,最后蔓延向远方的玫红彻底分割出昼与夜的天堑,竞日孤鸣不由将故事改笔,因为这出荒唐的悲剧中被自然美景渲染出杰克伦敦式的奇幻自由,把荒诞美化成充斥哲理的追逐。
然后他们接吻,这起始于平平无奇又惊天动地的一眼。两道视线如被天光撕裂的夜幕,两个人各自旋身,各自迈步,一英尺、一英寸,他们逆光站立,将对面各自笼在己身的阴影和瞳孔中。最后一道试探般的吐息呼尽,两瓣嘴唇重重地贴在一起。简单至极的肉体的接触,碰撞,竞日孤鸣或默苍离都没有更深入的动作,这一吻也结束在该结束的时候。这是一场吻别,吻别日出,吻别旧日。他们不再接吻,但他们仍然站得很近,默苍离从竞日孤鸣的手腕上解下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雅克德罗的自动玩偶,动作明目张胆。“史诗。”竞日孤鸣瞥了一眼,并不太在意,只是第三次重新定义故事,而默苍离只是看了看他,“学究的浪漫?你才是上一代文明的遗民。”他说着,将手表戴上自己的手腕。
日出之后的时光里,他们也没有说再见。默苍离戴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蓝牙耳机,最后将价值几千美元的里拉琴丢下山涧,并以一种优雅的姿态,从竞日孤鸣的钱包里取走五百美元的罚金。
可惜故事的末尾没有引人深思的留白。竞日孤鸣毫不意外地报了警。对高奢品一窍不通的吟游诗人事后才知,雅克德罗自动玩偶,这块装饰如小孩玩具般的手表价值不菲,早早超过可以轻案的九百五十美刀。为了三年的蓝天与自由,他们再度狼狈地于路灯下会面。这时候的里拉琴变作电吉他,默苍离还是穿着当年的一身衣服,“这是潮流。”他说,而竞日孤鸣只是握着默苍离的手腕,“这是我的表。”他说。
搁浅·记录仪
那是一个不厚的文件夹,里面散落出几张草率涂抹的纸。再往后翻了几页,则是一张张充斥着整齐字句的记录,字迹很清秀,可以看出这应该是某位细心姑娘的手笔……但顶端标题似的东西已经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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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表我的部门,感谢你接受最后的采访。请记住,这不是盘问,也不是审判,而是记录真相。真相只能有一个,而所有其他版本永远不是真相。*我想得知真相,我会记录真相,这也是记录员为之存在的意义。】
:记录员,请容我打断你老套的开场白:不用再和一个即将走上断头台的人留有怜悯,那是一种无聊的把戏,当上位者随手一指时,哪个版本的道听途说都可以成为真相。哦,说真的,作为一个记录员,你看起来太过年轻了。...
那是一个不厚的文件夹,里面散落出几张草率涂抹的纸。再往后翻了几页,则是一张张充斥着整齐字句的记录,字迹很清秀,可以看出这应该是某位细心姑娘的手笔……但顶端标题似的东西已经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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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代表我的部门,感谢你接受最后的采访。请记住,这不是盘问,也不是审判,而是记录真相。真相只能有一个,而所有其他版本永远不是真相。*我想得知真相,我会记录真相,这也是记录员为之存在的意义。】
:记录员,请容我打断你老套的开场白:不用再和一个即将走上断头台的人留有怜悯,那是一种无聊的把戏,当上位者随手一指时,哪个版本的道听途说都可以成为真相。哦,说真的,作为一个记录员,你看起来太过年轻了。是改造的机械皮肤吗?看来他们已经研究出所谓的驻颜修复了啊。
【这是我的真实年龄。但您所说的驻颜剂确实已经问世,我还以为您...】
:哈哈,岁月总会在某一处高抬贵手。
【这倒属实让人羡慕。接下来您可以开始简单说明起因了】
:简单来讲,我不满于现在的生活,死亡搁浅更给了我这个机会——为了夺权而谋反,通过九龙天书引得苗疆中原的动乱,并借机除去先王,或者上一任的领导人,如果你们愿意这样称呼。
【是贪念吗?】
:不然我会在寺庙里敲钟念佛,就像我某位侄子以前所做的那样。木鱼,鼓棍,叮咚作响。空空大师。他曾如此自称过,虽然我至今未曾真正弄懂其中含义,又或者只是他随口一提。但这确实是个不差的法号,若真正哪日看破红尘,我可以直接窃来用也不定...啊。这个年代还有木鱼和寺庙吗?我印象中的那一次灾难几乎毁灭了全部的宗教信仰,更不要说现在……机械已经将宗教信仰彻底肃清了么?
【不、不,当然还有...】
:也是。毕竟世界上总有些痴人。从某种角度来讲,说不好究竟谁才是更执迷不悟——不要误会。我本身很尊重所谓的信仰,虽然我曾当堂否认大祭司..前任大祭司..还是前前任?我在边缘地带蜗居了太久了,对站在中央的人感到无比陌生。还是大祭司吧,我习惯这样称呼他。大祭司是个好人,就像各种故事中的好人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且他的占星术足够精准,不比现在各类精密的计算要差。要知道,电脑计算出的只是可能性,而他可以给出更有目的性的指示。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已经过了这么这么久的时间,当时我坐在那里、那把椅子上的时候,除却傲气和其他缘故,还有一分恐惧。至于恐惧的东西,未来或者被指定的未来,这有什么区别?我曾认识的人告诉我:我们无法选择命运,我们必须各尽各的本分*。曾经我认为这是一句胡扯。
【可以好奇一下,这一位朋友是?】
:相信我,记录员。在史书上,有些人的话比他们是谁更重要。
【比如说,您?】
:喔,犀利的女孩。
【不好意思,我有冒犯到你吗。】
:不必担心。我承受过比它凶狠百倍的言语。这就要提到另外一个人,不过现在还没有到他出场的时候。至少在我要讲的这个故事里不是。其实我们要比故事中所说更早一些相遇,但那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会面,足够特殊,但是绝非举足轻重。
【对您来说,那什么算作举足轻重呢?】
:现在。这里。
【这场谈话?】
:不。谈话只是我配合完成你的任务,因为我还想当一回好人。那句古话怎样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期待谈话结束后的一针,没有疼痛,没有其他,只有再见。
【事实上,记录通常会由上面检查定夺后再下达是否执行死刑…沉睡的指令。而且对您这种遣返者来说…】
:这可真是可惜。初春的苗疆太潮湿了。虽然我很喜欢春天,因为春暖总意味着花开,而后花园里总有许许多多的花。和现在所谓的电子花卉不同,死亡搁浅之前,那个年代的尾巴里我们还在用土和水和肥料亲手栽培。虽然栽培的那个并不是我。姚金池。我相信这个名字并不会陌生,你一定早做过功课,而她是最基础的一条。那是我的女管家,从起居到各类活动,除了占领我大段时间的谋反大业以外,她基本充斥在我以前的每一段生活中。我对她颇有好感,这是无需否认也无需辩白的事实,尽管这种情感在身份问题上演变的太过复杂,但谁能不对一个悉心照顾你的姑娘动心呢?所以那次求婚,也是我唯一一次,并不只是单纯的政治需求,至少我会这样安慰自己。姚金池的园艺技术很好,她将后花园的花草照顾的很好,我实在想不出任何比好字更恰当适宜的形容了。我们常常在第一场春雨后结伴游园,她会将这些花是什么花、那些又是什么一一仔细讲给我听。第一簇绽放的总是西南角的迎春,若是运气好些,还有些桃树,悄悄背着花期提前吐芽,含苞欲放。其实自前几次后我便知悉的差不了多少,但我总是不吝啬口舌去问的,再听一遍也是无妨。何况,我相信那个时候我们二人确实乐在其中,至少暂且放下其他来讲。
但我依旧讨厌潮湿,不管它是否是春雨留下来的痕迹。或许因为我母亲死在一个潮湿的夜晚,悬挂在一根潮湿的梁木上,所以我对潮湿很不感冒。而且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潮湿带来的病痛足够要我半条小命...抱歉,这样讲是否太过啰嗦了?
【无需道歉,记录员理应记录的越多越好。只是我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多话。】
:我只是不擅长说话,并不是不喜欢说话。要知道,前半生别人疯狂想与我说话,但我不敢说,而之后我一个人再没有人陪着讲,直到现在。再说,我想你多了解我一些,或许能更好对你去了解真相。
【去体会您的感受吗?】
:不,当然不。你如何能体会我的感受,你我都是独立的个体,这不会因我的言语而改变,更无法将我脑内情感和思考拷贝到你的脑中。不要尝试去揣度我,因为我自己也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哈,像清晨薄雾中的森林一样。其实我一直痛恨早起。
【听起来很不一般。】
:因为我不是一般人...至少也是二般。
【当然,当然。我想如此。】
:多谢你的抬举。记录员,为什么不丢掉那些敬语呢?这能让谈话更加愉快,给我一个这真的只是朋友间的交谈,而不是一场审讯的错觉。
【如你所愿。你有很多朋友吗?】
:喔喔,这可彻底打破我的幻想了。朋友不会问朋友这种问题,但鉴于你是记录员而我只是坐在这里,双手双脚都带着镣铐的囚犯,我会告诉你,有。我对于“朋友”这一词非常随性,所以谁都可以是朋友,生意往来的朋友,相互利用的朋友,总之,能带来好东西的人,都是朋友。
【交心的朋友呢?】
:......说来惭愧,回想看看这一世人,竟是寻不来一个。
【您还真是..孤僻。】
:或许吧。要知道,当你悬着一颗心的时候,连放心都很难,又要怎么交心呢?我奔逃了一辈子,在皇城中逃,在山林里逃,在棋局上逃,逃到最后真正逃开了,心还热乎着,人却连个影子都没了。
【听起来像传统意义上的悲剧。】
:别这么着急给我的故事下定论。我还蛮喜欢它的。
【好的。那我们继续?】
:继续……那次求婚是一场另有目的的行为。尽管我一度逃避这个事实,但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是。我为了试探情感在人心中的分量,以便让我更好地达到操纵……不,推演更为恰当,推演未来行进的目的。我对我的这位女管家抱有好感,很可惜的是,她对我的情感并不能上升到可以称之为‘爱情’的男女之情。我们确实有情……不要误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并不希望因为一个将死的代罪之人的话去玷污她的清白。假如,是假如,我们在一起的话,确实可以生活、甚至很好地生活下去。
【据我所知,您曾经拥有过这个机会,但是被您拒绝了?】
:敬语,姑娘,还是说我的答案让你感到退却了?是的,我确实拥有过这样一个机会。我亲自拒绝掉了。不必去揣度太多,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不想,不应该。破镜重圆是童话故事的结局,不是成人故事,更不是一个反派的。为了预防后世或者一桌子专家围着我这些没有意义的闲话开会,我便讲得更文艺一点吧——有人从痛苦中获得满足。我曾嘲笑这种异样,然而时至今日才悟到这不过是生命圆满的一种。每一个进程都是一种折磨。痛苦也好,迷茫也罢,正是这些所被人唾弃的,才会将满足提炼成最纯粹的精华。
【很值得深思的话,您…在追求苦难吗,还是已经满足了?】
:真是倔强的姑娘。都不是,也请千万不要为这些话投入过多的时间。诚如我所说,这些都是废话。不必为我做任何心理侧写,或者思考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个问题有我的侄子侄孙烦恼已经足够了。竞日孤鸣只是一个人而已,他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因为太没意思。他和其他人一样残缺,一样完整,一样自私且在意自己,所以不允许自己残缺,又不肯定自己的圆满,这是一种执着的追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您悟了?】
:那我就是‘空空大师’啦。
【哈哈。回到正题吧。那场求婚……】
:那场求婚,不得不提到我故事中另外一个早早退场的主角。千雪孤鸣。我不过多赘述他,也不过多赘述他与我女管家的关系了。他们没有关系。除了我的女管家曾移情到我的侄子身上——这没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千雪孤鸣确实很满足‘男朋友’这个形象的需求,若非与生俱来的性向与身份问题,很难说我本人是否也会被吸引。
【为什么是‘移情’?】
:喔,敏锐的姑娘。不愧是在这般年纪就成为记录员的人。移情,因为我认为姚金池对千雪孤鸣的爱恋也非最纯正的爱情,我认为,或者说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同样在追寻千雪孤鸣身上所拥有的一些特性,譬如自由。金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这一点经常让我又爱又恨。
【恨?】
:聪明人并不好糊弄。你不能骗一个聪明人,能骗他们的只有自己。
【但是据官方透露出的消息来讲,姚金池姑娘并不知道您的计划】
:她可以,她只是不想,与此同时,我也不想。这是一个双赢的法子。
【如果不算入您行为所造成的伤害的话】
:是的。这只是一种选择。木已成舟,你不该纠结于过去,特别是过去很久的事情。
【很可惜,我吃的是这一口饭,每个记录员都是。】
:不是每一个。像你这样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很少有,我遇到的大部分都足够圆滑。
【我就当作夸奖收下了】
:它确实是夸奖。千雪孤鸣目睹了求婚的全过程。这不是一次失败的求婚,至少我拥有了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事情。于是让千雪孤鸣和姚金池入局便不再是什么难以策划的事情。特别是当时的统治者也确实存在让我那位小侄子牺牲的想法……死亡搁浅并非毫无预兆的。苗疆从很早前就开始计划准备了,桥婴,你应该也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这就是苗疆的计划。而我,对,我,不是什么BB一号,事实上,这个荣誉名称应该冠在我头上,就是当年第一批的实验产物。不必惊讶,孤鸣的血统没有那么高贵。我也对我的来历一知半解,反正等我真正睁开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母亲已经是那一位科研人员了。你应该听过她的代号,‘喜’。
喜娘,我曾经这样称呼她,并不确定喜是否真的是她名字中的一部分。她教会了我很多,无论是技术还是如何做人,真的很多。如果不是我贫瘠且可怜的记忆有限,她一定会是我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限?】
:我忘了。
【或者是不想说?】
:哈哈,不必这么为难我。每个人都要有一些独属于自己的回忆,更何况,我确实也很老了。
【真难想象,当年叱咤风云的人,也会有老到忘事的一天】
:总有些不可战胜的东西。天灾,人祸,包括爆炸——它不过是被无限地推迟了而已。没有人可以抗争自然的法则。
搁浅的补丁番外吧,竞日孤鸣视角,对话体,致敬《云图》中星美记录仪那一章节。
没写完,一时半会是不会继续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