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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

夜色深沉，几乎无人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声钝物敲击的声音。

屠丽一手握着白杖，另只手拎着购物袋，快步在盲道上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叹着气，本来她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的，结果遇上个不认路带她绕了大半圈的司机。那司机欺负她看不见，硬说已经到地方了，她一下车就感觉到不对，再回过神来他已经驾车一溜烟跑了。

结果她只能顶着初冬的寒风走回家，不过听声音已经快到公寓了。

“咔哒。”白杖似乎碰到了什么，屠丽微微弯腰向前摸了下。

感觉像个自行车。

她调整了下方向，绕过了那辆自行车，重新回到盲道上。

看不见还真是麻烦啊。

屠丽并不是先天目盲的，她和家人遭遇了一场严重的火灾，只有她活了下来，而代价是她失去了光明。

但人总要向前看。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屠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今天穿得不够多，感觉已经冻出鼻涕了。不过按照记忆推算，她已经拐进通往公寓的巷子里了，走到尽头再拐个弯就到了。

“刺啦——”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十分刺耳的摩擦声。

屠丽感觉那声音好像就在前方，她试探着问：“您好？请问有人吗？”

一片死寂，仿佛刚才响起的声音是她的错觉。

屠丽捏紧手上的白杖，又向前走了几步。

“咚——”

白杖似乎敲在了一个沉重的物体上，震得她手发麻。“请问……有人在吗？”她又问了一句，“我看不见，所以……麻烦出个声好吗？”

“抱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屠丽惊得向后退了几步，几乎就要摔倒，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男人见她站定后就送回了手，“我叫程染，是刚搬来的租客，刚才正在挪东西，没注意有人在……”

屠丽轻轻松了口气，“这样啊，抱歉打扰到您了，我还以为是我幻听了……”

“不，也是我吓到你在先，”程染听起来似乎很歉疚，“你问住这里吗，我送你上去吧。”

屠丽点了点头，“麻烦您了，我正好有点搞不清方向了。”

程染轻轻踢了脚身后的麻袋，帮屠丽拎着购物袋，陪着她一起上了电梯。

“你也住三楼？”“是啊……您该不会是要搬到302的人吧？”

“是啊。我……”“阿嚏——”

屠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抱歉我感冒了，您离我远点比较好。”

“我不介意这个……”

电梯门一开，屠丽就加快脚步走到了家门口，程染紧随其后。

“屠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有点受凉了，先回家吃个药。” 屠丽接过她的购物袋，“这次谢谢您了，有机会请您喝茶。”

“好啊，很高兴认识你。”

屠丽关上了门，将购物袋轻轻放在地上，本身听着门外的动静，等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了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地板上发着抖。

刚才她那闻到一股十分刺鼻的血腥味，接着程染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背后。她在那一刻差点以为自己会死，还好程染没有做什么。

她现在只觉得后怕，如果报警，在警察来之前她被发现就完了。

她想了又想，准备等到半夜，再偷偷开门出去找警察。

“咔嗒。”屠丽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刚迈出一只脚，就发觉颈后多了一抹温热的吐息。

“屠小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啊？”

屠丽绝望地靠着身后的门，等待着恶魔的审判。

程染是有过一段快乐的童年的，他的母亲是失了宠爱的姬妾，他们母子俩住在一个破旧的小院里。每月的例银都会被下人侵吞一部分，但剩下的钱足够两人维持生活，甚至他还有余钱来偷偷读书。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不需要改变，那是他过得最快乐的十几年。

直到有一天，一直将他当成不存在的父亲闯进了小院，从母亲手里强行带走了他，他还记得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父亲让下人给他穿戴一新后，就带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的上座坐着一个威严的男人，他的身旁还站着个胖乎乎的姑娘，看见他就眼睛一亮，“爹，他好看，我就要他了。”

他继承了一部分母亲的美貌与父亲的俊朗，虽然还未长开但已经能预想到以后的长相。

男人抚了抚胡须，看着他点了点头，对着父亲说道：“他可以，你们好好教导几年，我们会来接他。”

父亲满是喜色，“一切都听您的吩咐。”

“我和我女儿不需要会咬人的狼，只需要听话的狗，你懂吗？”

“当然……当然……”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彻底被改变了。他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程，不只是读书，还要学好怎么讨好女孩子，怎么伺候人舒服。

府里的那几个宗族兄弟每次看见他，都喊他“童养夫”，他们甚至光明正大地欺负他，命令他端茶倒水服侍他们。他跑去向父亲告状，却被他狠狠甩了耳光。

“不过是个妾生子，别忘了你的身份！”

那之后不久，刚16岁的他就被父亲送去了程家。

那女子极为泼辣，把他当奴仆般使唤，他曾经愤怒地想要反抗，却被关在程家地牢打了三天饿了三天。

而他在与程熔的争吵中，听闻他的生母，被父亲一尺白绫结果了性命。

只因为程家不许他再与那个家族有任何瓜葛，就断了他唯一的念想，唯一的希望。

他在地牢里流尽了眼泪，出来以后他就变成了那个永远温柔小意的程染，专心于相妻教子，为父亲分忧。

他本以为不会再有感情，直到他遇到了屠丽，那个失去了一切，也没有放弃希望的女孩。

屠丽的活泼与开朗带给他慰藉与希望，他感受到了几十年来久违的快乐。

而看到她受人欺负时，他感受到了愤怒，他已经有权力去惩处那些欺负她的人，包括他的儿子。

他终于有能力保护他所在意的人了。

他本以为是这样的。

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程灼暗自豢养的怪物失了控，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人。

他本来得及去救她的，他应该来得及去救她的，却只抱住了她被血浸染的身体。

她一边吐着血一边努力作出笑来，“程叔叔……我没事，不要伤心……”

她想要抚向他的脸的手滑落下来，他在一片混乱的祈天殿里感受到了彻骨的悲痛。

他抱起逐渐失去温度的屠丽，无视着周围人的怒吼与阻拦，一步一步踏出殿外。

他的一切，他的喜怒悲，都随着屠丽的离开消失了。

那么，他也不必继续苟活于世了。

他纵身一跃，从悬崖上落了下去。

喧闹的夜店，几乎满人的厕所里，屠丽为自己的唇上擦上一抹薄红，满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娇嫩欲滴的花朵即将绽放，她想要更多人见识到她的美丽。今天是她大学毕业的聚会，她和姐妹们一起凑钱来了这里，这是市里很高档有名的酒吧，她们准备不醉不欢。

回到卡座上时，和她一起的姐妹戳了戳她的胳膊，“你家那位监护人不会管你吧？”

她笑着摆摆手，“我上周和他大吵一架，他就再没回过家，所以才不会管我。”

她起开一瓶酒，猛灌了几口，努力想把脑海里程染那张臭脸忘掉。

不就是向他表了个白吗？她可是很认真地说出那句话的。居然说她脑子不清醒，她要是脑子不清醒会连大学都考在他身边？

“怂货。”屠丽暗骂了一句，摇摇晃晃地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清清肚子。

走过一个包间时，她隐约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在半开的门的缝隙里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程染？他怎么在这？

明明三令五申不让她进夜店的他，居然自己跑来快活？这还配是人民公仆吗？

她越想越生气，头脑一热，直接就推开门闯了进去。

屋子里坐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旁还坐着几个被叫过来的女人，看到她闯进来，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程染坐在一角，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喂，你谁啊？”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看着她。

屠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不太正常，她径直向程染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大腿上，一只手搭向他的肩膀，“我是他的女人！”

刚才变得凝重的气氛突然一松，几人哄起来，“原来程老板不叫人是因为早就有了！”

“程老板真是深藏不露啊！”

屠丽偏过头像是害羞了起来，实则偷偷在他耳边耳语道：“你什么时候成老板了？”

程染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衣领里面，屠丽微微凑过去，眼尖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通讯器。

完了，这回她可捅了大篓子了。

程染估计为了任务是混进这些人里，想趁这次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果半路杀出她这个程咬金。

屠丽真是恨不得想钻进地里，她从来都不想给程染添麻烦，结果这次给他惹了个大麻烦。

“程老板怎么不亲一下啊，你的女人口红涂那么好看不就是让你来亲的吗？”

“是啊是啊……程老师快亲一下，不然美女该生气了。”

程染看向屠丽，发现屠丽已经闭着眼睛撅嘴等亲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然后他微微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程老板真是怜惜美人……”

“我们继续交易吧。”

程染抹去唇边的口红印，看到其中两人已经打开了公文包，露出一捆捆钞票。他捏着衣领低声说道，“行动。”

“砰——”警察踹门而入，“别动！举起手靠着墙角！”

领头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好啊！你居然是警察的卧底——”他从背后掏出枪来，对着他们的方向开了一枪。

屠丽只见程染一把抱住了她，只听到他闷哼一声，温热的血溅上她的脸庞，程染衬衫的肩膀位置逐渐被血染红。

程染没有伤到要害，屠丽哭着陪他上了救护车，程染看着屠丽脸上那一抹薄红，努力伸出手为她擦拭了一下，“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屠丽以为自己幻听了，还想再问却发现程染已经晕死过去。

“怂货……”她轻声呢喃着，低头再次吻上他的唇。

屠丽紧张地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屋子里的冷气开得有些太大了，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屠丽，冷静……别紧张……”屠丽不停地鼓励着自己，捏着本子的手都微微泛起了红。

这么紧张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才刚当上实习记者，入职还没几天，负责这次采访的前辈身体不适，结果她临危受命被派了过来，采访已经跻身为全国一流集团的总裁程染。

屠丽听说过这个人，有关他的各种传闻在网上都传翻了天。

他第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里是因为一场婚礼，一对女大男小的包办式婚姻让人啧啧称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在程氏集团都像个透明人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董事长开始培养起他，而他在商业这方面也有不错的天赋，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

可谁都没想到，程染会在十年前离开了一手遮天的程氏集团，接着白手起家，创立了自己的染氏集团。那时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他却一点点将公司做大做强，将染氏的地位提的与程氏并临。

这在屠丽眼里简直就是个传奇般……神一般的人物。

“抱歉，让你久等了。”

屠丽打了个激灵，看到传说中的人物一脸亲切地冲她笑着，“没耽误你时间吧？现在开始吗？”

“啊啊啊！没关系的程先生！我们这就开始！”

屠丽示意摄像进来拍摄，她深吸一口气，程染看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记者小姐，不用这么紧张。”

“抱歉抱歉，是我太兴奋了。”她支起话筒，开始提问。“程先生，请问您……”

屠丽不得不承认，程染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一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的紧张，回答的都很随意，让她逐渐从紧张的状态恢复过来，并不知不觉被程染的优雅谈吐所折服。

原来优秀的人就是这样的啊，屠丽忍不住感叹道。

采访愉快结束，摄像出去调试设备，屠丽不小心暼到程染左手食指上的戒痕，虽然位置看着有些不对，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程先生已经离婚了吗？”

她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犯了大忌，连忙向他道歉。

程染摆了摆手，“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拍摄已经结束了，我可以和你多说点。”他摩挲着手指上那圈淡淡的戒痕，“十年前就离了，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

这样啊，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屠丽暼到程染惊异的眼神，屠丽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心里想的说出了口。

程染却又笑了，“你说的没错，但都过去了。”

屠丽被他的坚强所感染，握拳道：“您说得对，我也会像您学习的！”

程染看着眼神明亮的小姑娘，不由得怔了怔，眸子都笑弯了，“那我很期待。”

之后他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但屠丽很少与程染联系，不久后她实习期结束成功转正，成为了职业记者。

一年后，戒痕几乎消失的手指将一枚戒指戴到了屠丽手上，两人相视一笑。

建康城的初雪，今年来得有些晚。

屠丽跺了跺脚，将靴面上的雪抖落不少。她站在屋檐下，靠着墙，静静等待着。

“锵锵锵——”钟声逐渐响起，府学的大门缓缓打开，几位学子抱着书卷走出来，看到屠丽后微微行礼，“师娘好！”“师娘又来接老师啊！”

屠丽冲他们笑了笑，“你们路上小心点啊。”

“谢谢师娘。”“师娘再见……”

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学子们都向屠丽打了招呼，最后一个出来的人看到屠丽，忙挥手道：“师娘，师傅就在后面呢！”

“谢谢你。”

屠丽向门内看了眼，瞧见了正缓步走来的白发男人。

“染郎。”

“丽娘，你怎么又亲自来了。”程染牵过屠丽的手，看她的手冻得通红，为她轻轻揉搓起来。“你的身体本就不太好了，在站这么久可不行。”

“没事，我才刚来一会。”屠丽与他十指相扣，两人在小道上慢慢走着。

“这些是你教的第几批孩子了，真有活力啊。”

程染抚了抚胡须，似是认真在想，沉吟了半天也没算个准数出来，“教的学生太多了，已经忘了。”

“是啊，一眨眼三十年就过去了。”

两人拐到热闹的街市上，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有认识他们的路人点头行礼，“屠大家，程老。”

屠丽听着他们的称呼，忍不住戳了戳程染，“他们叫我大家，叫你老诶。”

程染无奈地握住她的手，“难道我看起来不老吗？”

屠丽看着程染全白的须发，脸庞与眼角雕刻般的细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她现在也有不少细纹了。

“你老，我也老，我们半斤八两。”

两人回到铺子里时，客人已经没剩多少了，雇的伙计看到她像看到了救星。

“屠大家，今天刚摆上去的那几排首饰已经卖空了，我跟没买到的几位客人说让他们明天再来……”

“好好好，知道啦，我今天会多做点。”

程染却皱了皱眉，他刚才为屠丽暖手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手上多了不少伤痕，再一受冻，看着就更吓人了。

“你的手都这样了，还做什么？”他侧头吩咐着伙计，“挂个牌，明天歇业一天。”

“得嘞。”

屠丽看了他一眼，“我没事……就是最近突然冷了没太注意……”

程染拉着她到后面的厢房坐下，轻车熟路地掏出治冻伤的药膏，一点点地为她涂抹着。

“明天应该会有大雪，我们在铺子后面支个锅子，”他仔细地为她缠上绷带，“一边看雪一边吃锅子，听起来是不是不错？”

屠丽想象了一下程染描述的情景，笑了起来，“非常不错，说得我现在都有些馋了……”

“一会我们去街市上买点食材，顺便买点小吃吧。”

屠丽另只手拄着脸看向窗外，忽然看到了什么，扯了扯程染的袖子，“程叔叔，你看……下雪了！”

程染听到了久违的称呼时愣了下，顺着屠丽指的方向看过去，窗外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我记得我们刚来凡间时，也在下雪，”屠丽转头看向程染，“这三十年，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程染在她的手腕处打了个漂亮的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他闭眼轻吻屠丽的手背。

昏暗的酒吧里灯光闪烁，人声鼎沸，屠丽第n次摁亮吧台上的手机，界面上依旧没有新的未读信息。

她心中酸涩无比，抄起手边的啤酒杯喝了一大口。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她和朋友们一起吃饭小聚之下就回了家。

看到门口的皮鞋后她知道程染回来了，他最近因为工作忙好久没回家了。

她想起之前朋友们对她的鼓励：“主动！你得主动！”“让他亲眼见证你对他的爱！”“祝你成功！”

她想起那几个比她还急的女孩们，终于准备鼓起勇气试一把，拉开门走了进去。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程染坐在沙发上，暼到有些醉醺醺的屠丽，微微皱了下眉，“怎么喝了酒？”

“我已经成年了，你管不着我了！”屠丽冲他喊道。

“就算你成年了，我也是你的监护——”

屠丽径直走过去，拽着程染刚松开的衣领径直吻了上去，程染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推开她，屠丽却直接坐到了他身上。

程染再也忍受不了，抓住屠丽乱动的小手，只觉得有些气血上涌，他们结束了长吻时，程染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襟。

就在他触碰到屠丽滑嫩的皮肤那刻，程染迷离的眸子恢复了清明，他缓缓推开了屠丽。

“我们不可以这样，这……是不道德的。”屠丽看着自顾自地对自己拉起一道德红线的程染，感到十分好笑，他终归还是无法脱离那无用的道德感上。

屠丽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借着酒意一脚踩向程染的大腿，脚尖故意再西裤上划了个圈，接她如愿以偿地看到程染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了然地笑了起来，“道貌岸然的懦夫。”

那之后她就没再看程染的脸色，摔门离开了。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天黑时她也没想好自己要去哪儿。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酒吧，就跑来这里放纵一下自己。

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她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

屠丽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又灌下去了一杯酒。

“小姐……小姐？”

屠丽似乎听到有人叫她，她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她狠掐了一把手心。

刺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一把打掉身旁人伸过来的咸猪手，“别碰我！”

她晃晃悠悠地离开吧台，准备去趟厕所，正当她准备进去时，胳膊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攥住，她回过头来，程染一脸怒气地看着她，“跟我回去！”

屠丽非常讨厌他这种命令般的口味，“我才不回！我已经成年了！别想再拿你那道德红线束缚我！”

“你为什么不懂呢……”程染努力压抑着情绪，耐心地劝慰着，“我这都是为你好……”

“程染，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怂，”屠丽扯了扯嘴角，“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动过一丝真心吗？你敢说你之前……”

“你敢说……”

程染看着嘚吧嘚吧不停的屠丽，头脑一热就堵住了屠丽的嘴，在路过的旁人起哄的声音中，两人紧紧地抱着彼此。

屠丽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

她有着不幸的身世，打有记忆时就在福利院里摸爬滚打了，被好人家收养后没两年又因为事故又成了一个人。

在社会福利机构的照顾下，她终于顺利地长大成人，还拿到了一份实习老师的工作。

她本以为她这就要开始转运了，结果老天却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

那天，她正从银行里的自助取款机那取出了一个月的实习工资，虽然不多却足够她支撑一段时间。她正低头盘算着如何合理地使用这笔微薄的工资，就在取款机前多停留了一会，身后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接着又听到有人用蹩脚的英音大喊着“抢劫”两个字。

她来不及多想，就一手紧紧攥着钱袋子抱着头蹲在地上。然而那几个半吊子的抢劫犯似乎早就瞄好了目标，一个戴头套的瘦高个走到她面前，举枪指着她示意她把钱交出来。

屠丽犹豫了下，将装着钱的袋子伸出去一些，待那高个劫犯抓住时，又反悔般地向后扯了扯，两人一时之间像是搞起了拉锯战。

“……”那人似乎有些烦了，用力扯着她的胳膊想要抢她手中的钱袋。

“我已经很倒霉了……”屠丽小声呢喃着。“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事……”

高个劫犯扯了半天有些生气，又听不清屠丽在说什么，调转手中的枪头就要给她身上开个洞。

屠丽再也受不了了，猛地松了手让那高个劫犯向前栽了一下，高个向前倾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子，顺势直接上踢踢中那人的要害。

“啊——”趁他半跪下来惨叫时，屠丽一个翻身夹着他的脖子，再一个反剪将他掼倒在地。其他正在搜刮的劫匪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一时间都忘了继续动作，但领头的人却举起了手枪，瞄准正在和高个劫犯角力的屠丽。他的手指刚刚搭上扳机，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枪打断了手指。

紧接着一群警察破窗而入，有条不紊地逮捕一个个劫犯，屠丽也将被她差点弄窒息的人交给了警察。

“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屠丽正活动着手腕，一位高大的男人将手中的钱袋伸了过来，屠丽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钱袋。

“警官，谢谢您。”

“小姐，刚才的一幕我都看到了，你很厉害。虽然不值得提倡……”他又笑了笑，“但你刚才的行为都可以当我的搭档了。”

“是吗？”屠丽闻言挑了挑眉，这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搭讪方式了。在那之后她就认识了程染，并且他们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恋人。

屠丽觉得，遇见程染，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呜呜呜……老师我好怕……”学生们的哭声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屠丽看着不远处被闯进校园的疯男人夹在怀里，几乎要晕过去的男孩，她缓缓站了起来。

“我做你的人质，我的男友是警察，他们不会轻易开枪的。”

男人闻言大喜，毫不犹豫就将手中的人质换成了她。

“你跟学校里的人有仇吗，为什么要无差别……”屠丽有意无意地询问着男人动机，同时趁他不注意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步子。男人被问得有些烦躁，完全没注意自己被带到了容易狙击的位置。

屠丽望着对面的建筑物，她知道程染一定在某个地方，端着枪等待时机。

她已经为他创造好了时机。

“先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学校里的人……”屠丽说着吊人胃口的话，吸引着男人靠近，脸却朝着对面笑了笑。

程染趴在侧方的教学楼顶层，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看到了屠丽的那抹笑容，想起两人曾经互相取笑有潜力成为对方的搭档。

他沉默着，耳机里不断传出上司的怒吼声，手指微微用力，“——”

破空声呼啸而过，屠丽与身后的男人同时绽放出一朵血花，接着倒了下去。

“如果我是警察，我一定会是与你最有默契的搭档。”

“坚持住，屠丽，坚持住。”

听到下方不断重复的话语，屠丽咬着牙又攀着树枝努力向上蹭了蹭。

她冻得不停地抖着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向几乎悬空的下方，一片黑暗里她根本看不到程染的身影。

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是她提议要出来散散心的。

在她与程染爆发争吵几个月后，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的僵持了好几个月，最后屠丽终于受不了了，主动提出出去走走散心。

程染虽然没第一时间答应她，不过几天后还是带她出来了，他们决定去爬山。

爬山这种事，有益于身体健康，还适合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聊天。

屠丽是想用这点时间去说服程染想通的。

结果，两个人一直闷头爬山，她也一直没找到机会提。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她才刚起了个头，突然就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至，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倾泻下来的泥沙冲了出去。

屠丽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痛得不行，一定是撞到了不少石头，她手肘下意识一撑，却撑了个空，差点就栽了下去。

她这才发现她被冲到山崖下的一处长出来的小树上，而身下是万丈深渊，程染也失去了踪影。

她紧紧地依附着身下的树枝，“程叔叔……程叔叔——”

她不停地呼唤着程染，不知喊了多少遍，她听到侧后方依稀有声音传过来。

“屠丽……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嘹亮的雨声显得十分微弱，但屠丽还是听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大喊道：“程叔叔，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没受伤吧？”

屠丽松了口气，她趴在树枝上，根本不敢挪动身子向后看，“我没事，就是挂树上有点难受。”

“坚持住……雨停了，一定会有救援队过来……”

屠丽闻言笑了笑，“我可不觉得我能坚持攀在树上好几个小时……”

“用你的衣服……拧一下……缠起来……”程染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屠丽分辨了半天才听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在树枝上动了动，将半披在身上的外套扯了下来，胡乱地在自己的腰间绑了一下。

虽然这根本不会给她提供安全，但她却莫名有了些安全感。

夜色深沉，屠丽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敢乱动，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就找程染聊天。

“程叔叔，若不是我非要来爬山，也不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

屠丽苦笑了下，“程叔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子，将我当成吸引人的女生看待……”她不自觉地抠着树皮，“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那边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但你与我……”

“我都知道！”屠丽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但我不在乎！我只会喜欢你！以后，永远——”

“丽娘……撑过今天……我随你处置……”

屠丽闻言笑了起来，“好啊，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屠丽又扯了些有的没的，那边却慢慢没了回应。“程叔叔，你别睡着啊，你睡着了我也会忍不住睡的……”屠丽打了个哈欠，与不停打架的眼皮斗争着。

“坚持住，屠丽……”

屠丽点了点头，“我还年轻，肯定能坚持住，倒是你……”

她喋喋不休地又扯了大半天，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程叔叔？程叔叔？能听到我说话吗？”屠丽感觉有些不对劲，急声呼唤着，却听不到一点回应。

“程叔叔……不要不理我……”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在头顶响起，屠丽仰头看过去，刺目的曙光中，救援队员踩着梯子向她伸手，她握住了那只手

“我下边，下边还有一个人……”被救上直升机时，屠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后上来的队员怜悯地看了她一眼，“那个人已经没呼吸了，我们会派人尽快收敛遗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