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兰】笑靥半含还半吐(上)
马廉死后,张屏顶替了他进士第三十名的位置,与新科进士一起巡街,同领御宴。
他是最后一名,但因为和礼部兰侍郎与刑部陶尚书的关系,主动与他搭话的也不少。
张屏生性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会说话。这些人中他只认识兰珏的侄子柳桐倚,其他一个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在他眼里和突然开口的桌椅板凳没啥区别,强行搜肠刮肚后,讲出来的话反而越加生硬刻板。
张屏很想逃离,此刻他无比想回到拉面摊子,和陈筹一个和面一个端茶倒水,听着客人们唠家常。
除却隆恩不可抗,能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可能只有一个原因。
—
众人行至御花园,皇上还未亲临,陪宴的礼部诸官和几位翰林院学士已然到了。
张屏的目...
马廉死后,张屏顶替了他进士第三十名的位置,与新科进士一起巡街,同领御宴。
他是最后一名,但因为和礼部兰侍郎与刑部陶尚书的关系,主动与他搭话的也不少。
张屏生性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会说话。这些人中他只认识兰珏的侄子柳桐倚,其他一个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在他眼里和突然开口的桌椅板凳没啥区别,强行搜肠刮肚后,讲出来的话反而越加生硬刻板。
张屏很想逃离,此刻他无比想回到拉面摊子,和陈筹一个和面一个端茶倒水,听着客人们唠家常。
除却隆恩不可抗,能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可能只有一个原因。
—
众人行至御花园,皇上还未亲临,陪宴的礼部诸官和几位翰林院学士已然到了。
张屏的目光瞬间就被对岸那人吸引住了。
兰珏身着一袭绯红色官服,步履蹁跹,正与几位官员和学士交谈。
这不是张屏第一次见兰珏穿官服,但在这般场合,清风倏然拂过,那如圭如玉的侧脸,和荡起涟漪的衣袍,让张屏深感一种千帆过尽后的优雅与从容。
而那惹眼的红,又让张屏对兰珏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心生艳羡。
都说岁月催人老,但即便现在,兰大人与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们站在一起,也找不到丝毫违和的痕迹。
柳桐倚见张屏直愣愣的出神,顺着他盯着的方向一看,道:
“在看我姑父?”
柳桐倚的语气很平常,张屏却不知为何,心跳一滞。
—
趁着众人都去拜见诸位官员的当儿,柳桐倚拉着他一同去拜见兰珏。
兰珏跟前正围着三五名进士,张屏和柳桐倚过来向他躬身行礼,兰珏对他们微微一笑,点了个头回应,与对其他进士并无分别。
张屏垂下脑袋,跟着柳桐倚去拜见其他大人。
约莫差不多了,又见有几个少年遥遥向他们走来,柳桐倚是新科状元,张屏是新起的探案之秀,两人站在一起便是焦点中的焦点。
来时已与他们聊了一道,张屏这会子恐再憋不出一个字,这时柳桐倚转头向他道:
“陪我去赏赏花如何?”
—
两人绕过回廊,但见群芳斗艳,绿意葱茏,一派幽好喜人的景致,张屏将其尽收入眸,心中自觉轻快了不少。
他对柳桐倚拱手道:
“多谢柳兄解围。”
柳桐倚淡淡笑道:
“张兄客气。”
张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柳桐倚出身世家,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不过唇齿一动,可他却顾及着不让自己落单。
像是察觉到张屏的心思,柳桐倚含笑道:
“不怕张兄笑话,我也想来偷个闲。”
红芍药开的正好,柳桐倚伸出指尖一触,又道:
“张兄莫怪,姑父需得避嫌。”
张屏望着一池盈盈碧波,沉声答:
“我知道。”
—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一个人缓缓向这边行来。
他拖着一条腿,眉目间有些阴郁,张屏不知是谁,默默打量着,见那人的眼珠扫过来,才垂首躬下身子,眼神还有些懵,听柳桐倚在他耳边悄声道:
“是怀王殿下。”
话音一落,柳桐倚便跪了下来,张屏也跟着跪下,再看园中,所有人都已跪倒在地,兰珏也在其中。
“臣等叩见怀王殿下。”
走近了,张屏才看到那人一身紫色云纹的蛟袍。
“都平身吧”
众人起身整衣,怀王的目光掠过众人,看向张屏和柳桐倚的方向,望着芍药丛旁的柳桐倚,嘴边浮起笑意:
“真是紫薇花般的人物。”
柳桐倚躬身道:
“谢怀王殿下赞赏,殿下谬赞了。”
怀王目不转睛的盯着柳桐倚看,片刻后竟朝他走近。
张屏像个石头雕塑一样立在柳桐倚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六神无主之际,张屏下意识看向兰珏所在,视线对上,兰珏给了他一个退去的眼神。
就这么不管了吗?
转念一想,大庭广众之下,皇上也会过来,怀王殿下再那个也不会作出荒诞之事。
怀王殿下好男风,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张屏默默退了。
—
怀王走到柳桐倚跟前:
“不必多礼,你是柳太傅之孙?”
柳桐倚垂首答:
“是”
怀王点点头,接着道:
“你可还记得,本王曾与你…”
说着就要去携柳桐倚的手。
这下官员和学士们的神色都复杂起来,兰珏面色平静,心里正思量找个由头禀告什么,分散怀王的注意,忽闻通报:
“皇上驾到。”
众人再次叩拜。
—
御宴开席后,柳桐倚与二甲三甲同座,张屏和第二十九名杜梦蘅坐在一起。
两人名次挨着,杜梦蘅待张屏很是亲切,席间见张屏时不时盯着怀王殿下看,他多次抬肘提醒张屏,可张屏却仍无收敛,杜梦蘅急得都冒汗了。
散席之后,众人出了皇城,杜梦蘅方才拍了拍胸脯道:
“张兄,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老是盯着怀王殿下看,要是被治了不敬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张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任他数落。
杜梦蘅见状,也不和他计较,想来张屏形单影只的从西川郡来,家境又不好,人也木木的没什么见识,对宫廷逸事知之甚少,今日见怀王殿下对柳桐倚那般,许是被震到了。
杜梦蘅凑近张屏道:
“怀王殿下有龙阳之癖,满朝皆知,前日怀王殿下大婚,听说连新房都没进,第二日就去了暮暮馆。”
张屏一脸茫然:
“暮暮馆?”
杜梦蘅解释说:
“就是勾栏”
又补道:
“不过里面都是男人。”
张屏面无表情的脸裂开了一条空隙。
—
未完待续后文回礼解锁…
【叔柳】如梦如愿(生子!雷者慎入)
景卫邑做了一个春梦。
梦中人是心上人。
——
自从苏州码头一别,我和柳桐倚已经一年未见。从爪洼回来以后,我就追着瑞和的船跑,却总也不见梅老板出来接货。那管事都跟我混熟了,但每每当我问他,你们梅老板怎么样了?他就显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然思?还是说然思根本不愿意见我?我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心就比被人剜了还难受。我景卫邑也不是什么脸皮厚的人,唯有在追柳桐倚这件事上费尽了心思,我也不求能跟他怎么样,怎么连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都不行了?
伤心归伤心,瑞和的船还是要照追。
这天,我请柳桐倚家......
景卫邑做了一个春梦。
梦中人是心上人。
——
自从苏州码头一别,我和柳桐倚已经一年未见。从爪洼回来以后,我就追着瑞和的船跑,却总也不见梅老板出来接货。那管事都跟我混熟了,但每每当我问他,你们梅老板怎么样了?他就显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然思?还是说然思根本不愿意见我?我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心就比被人剜了还难受。我景卫邑也不是什么脸皮厚的人,唯有在追柳桐倚这件事上费尽了心思,我也不求能跟他怎么样,怎么连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都不行了?
伤心归伤心,瑞和的船还是要照追。
这天,我请柳桐倚家的管事喝酒,酒过三巡,我看他已经半醉,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们梅老板怎么最近都不出来做生意啊?”
管事喝的舌头都大了,听见这话居然愁容满面,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小少爷打出生就身体不好,少爷急得不行。在家照顾孩子呢。”
砰的一声,我手中酒杯砸落在地,整个人宛如遭了晴天霹雳。
柳桐倚有孩子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酒楼的,一路上飘飘荡荡浑浑噩噩,撞了卖菜的摊子,差点被卖面的泼一碗汤。一辆马车冲我驶过来,来往行人纷纷躲闪,我看见了,却像脚下生根一样挪不动步。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把我从马车前拉开。
“干嘛呢赵老板,魂不守舍的?”那人把手在我眼前晃晃,见我没反应,担心起来,“不是吓傻了吧?赵老板?”
我木然地看向他,好容易才活过一丝来。脑海中慢吞吞地搜寻这个人的脸,居然是云载。
我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不想提。云载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老板,相逢既是有缘啊,这禹州城是梅老板的地界,你拜访他了没有?如果没有,不如咱们三个约着吃杯酒?”
我木着脸道:“不必了,柳桐倚有孩子了。忙得很。”
“哎哟,这可是大喜事!”云载更来劲了,“赵老板,咱们该登门拜访啊!咱们得一年没见了吧。”
咱们之前也没见过几次,有你什么事儿。我心道。
可是,我也是真的想见柳桐倚。从爪洼回来后,我们接近一年没见面,我心中也早有他已经成家的打算,可我还是跟着他,甘之如饴,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他,再也不会和别人好了。
哪怕他和别人好。
我整理心情,跟云载约了三日后去柳桐倚家登门拜访。
这三天,我跑遍了整个禹州的金铺,给那素未谋面的小娃娃打了个极精致的长命锁,锁上刻了一行字:无拘无束,圆融旷达。
但真到了上门那天,我从早上起来就食不下咽,胸口总觉得闷闷地痛,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云载带着个小匣子来找我,看我这样,奇道:“赵老板怎么了?看起来不像是拜访故人,倒像是看见自己老婆生孩子一样紧张。”
我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他又问我:“赵老板送什么?梅老板没告诉别人这事,大概也是不想声张——”他打开手中的匣子让我看,“我是做玉石生意的嘛,就给那小孩用七种宝石打了个长命锁,足有一斤重,又有诚意又不显眼,你看怎么样?”
我板着脸摸向怀里的长命锁,感觉除了胸口痛,还胃痛了。
柳家管事看见我来,颇为意外,引我们进去的时候悄悄问我:“赵老板今天怎么登门了?平时不都是在接货那儿等着我们吗?”
等?我等得到吗?等了一年,等出个孩子。我只能说:“多日没见梅老板,近日听说他喜获麟儿,特地登门拜访。”
“哎哎哎——”管事瞬间变了脸色,大跨一步转身拦住我们,“二位还是请回吧。”
没等我说什么,云载笑问:“这是怎的?怎么还有不让拜访的道理?”
管事脸色变了又变,还是坚持要拦。我整个人已经麻了,云载还要说什么,忽听得一声天籁,正是柳家老管家的声音:“是赵老板和万大公子吗?请进来吧,少爷在客堂等着二位了。”
我坐下后无声打量着柳桐倚。比起去年他略清减些,眉宇中带些疲色,神情中却更添了些风韵,令人难以抑制心动。
我轻声问他:“梅老板近来可好?”
他道:“一切都好。赵老板万公子,别来无恙?”
我们答了,他又转向我:“万小公子怎么没来?”
“舍弟在绵州料理生意,他是新学,所以先不让他在外面跑。”云载答道。
又谈了一会天,我虽然谈笑风生,却总觉得如鲠在喉,想拔腿走,又舍不得。过了一会儿,小厮进来通传,说万家家仆来找万大公子,有紧急的事情要公子处理。
云载站起身,从怀中掏出精美小匣,道:“时间仓促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还请梅老板不要嫌弃。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我,看来是要等我一起走。可我并不想走。
我跟柳桐倚一起送云载出门,云载一直看我,也难怪他,我确实是不想来,但来了,见到柳桐倚,也是真不想走。
送走云载,我和柳桐倚又回到客堂。刚刚我就注意到他杯中只有白水,现在云载走了,我便问道:“梅老板可是身体不适,不宜饮茶?”
柳桐倚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问我:“赵老板为何不走?”
我变了脸色:“梅老板……连和我单独说说话都不愿么?”
柳桐倚看向我,到底还是没说送客。
我越想越气,又觉得凄凉,缓缓开口:“自从苏州一别,梅老板一直躲着我,我不知什么缘故,亦不敢问。只想着远远看梅老板一眼就心满意足了。今日听得梅老板喜获麟儿,厚着脸皮来拜访,既然梅老板仍然不愿见我,那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我从怀中摸出那长命锁,它被我捂得温热。我递给柳桐倚,见他面色苍白,罕见的不知所措,终究还是心软:“梅老板,你别生气,我刚刚也是一时气话。”
柳桐倚接过金锁,将上面的刻字一一摸过,他垂下眼帘,轻声问我:“你要去看看他么?”
谁?我一想,心中了然。是他儿子。
我看着他的神色,他好像很希望我去看,却又不是炫耀的神色,而是一派沉静的哀伤。我想起管事的说小少爷身子不好,忍不住为柳桐倚心中一痛,于是说了声好。
柳桐倚带我去了婴儿房。孩子刚刚睡醒,乳母正逗他玩。这孩子的确生得好,粉雕玉琢,眉眼灵动可爱,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婴儿,只是声音低弱,精力不足,看起来确有先天不足之症,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柳桐倚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我看着他,突然想起,自我们初见,也有十多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秀美少年,如今更是气质脱俗,见之难忘,却已经当了父亲。我上前去逗那婴儿,不知怎的,这孩子像是跟我特别投缘,见到我就笑,我亦觉得他越看越可爱。
柳桐倚把孩子交到我手中。我受宠若惊,这可是然思的第一个孩子,我竟有幸可以抱之?我小心翼翼从柳桐倚怀中接过这团软绵绵的小东西,轻声哄着他。柳桐倚看着我们,露出一丝笑意。
“我曾经以为,我和这个世界不会有什么羁绊了。直到命运给我送来了这个孩子。”柳桐倚低头看着孩子的脸,轻声道。他未束全的发蹭在我的脸上,干燥洁净,带着芳香。我不禁有点愣神。
他继续说道:“我一向自诩洒脱,以看画人自居,岂知洒脱是因为不曾拥有。三个月前,我生下这个孩子,心中一派欢喜,这好像是我跟这个世界的连结……谁知这孩子带有先天不足的弱症,医生断言他不会活过三年。”
他还在说些什么,可我已经听不到了。
他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的然思生的?
我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仿佛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难道……难道那日竟不是梦?
在我去爪洼的前一天,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春梦。梦中我对柳桐倚说:“然思,我要死了,可我心里还有一样东西放不下。”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试探性地吻住他,他没有推开。
原来是梦。我想。于是我放心地将梦中的然思发冠除去,青丝如水泻。我吻着他,将他慢慢放倒在床上。手解开他的腰带,露出纤细柔韧的身躯,我亵渎白玉,口含红樱,眼中只有他潋滟的眼。
第二天我并未死成,然思神色也无比自然。然思问我什么打算,我问他希望我什么打算,他没有留我。
本来我也曾有这不是梦的幻想,但那一刻我只能确定,这就是梦。
可如今,我才知道,那些都不是梦。
“这是我的孩子,对吗?”我问,声音是我自己都认不出的嘶哑。
柳桐倚停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原来不是柳桐倚一直躲着我,而是在他眼里,我是先躲着他的那个。我吃干抹净当发梦,第二天拍拍屁股去了爪洼,独留他一个人以男子之躯怀孕生子,承受痛苦,还要为了这个孩子担惊受怕,夜不成寐。
“对不起,对不起,然思……”我把儿子放回婴儿小床,紧紧地抱着我的然思。然思抬起脸,眼角艳红:“没什么对不起,我决定留下这孩子的一刻,就已经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后悔。赵老板有自己的人生……”
我抱紧他:“我的人生就是你。”
然思的双眼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有点迷茫,可怜又可爱:“那你怎么和云载一起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冲着我问云毓在哪儿。
我又好气又好笑:“当然是偶遇,所以你才迫不及待赶我走?”
然思也知道自己搞了乌龙,从我怀里挣出来,去看儿子。
我从背后复又抱住他,感受到这具身躯在我怀里轻轻颤抖。
我再也不会离开然思了。
我们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如愿。
第二年,我和然思去庙里烧香,有个老庙祝让我们抽签,抽到了上上签。自那日起,如愿的身体就一天好过一天,长到两岁时,已经跟普通人无异,到了三岁,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兼孩子王,问他长大后要做什么,小人儿雄赳赳气昂昂,说要做侠客。西山红叶生的孙子,果然是西山红叶生的孙子。
小厮领着一群孩子进来,如愿如小鸟一样一头扎进孩子堆,孩子们簇拥着他出门去。然思看着他们,温柔地笑。我看着然思,也笑了。
我拉起然思的手:“孩子不在,不如……?”
然思乖乖跟着我回房,我拥吻着他。
不是春梦了无痕,是我伸手就能拥住的世界。
【叔柳】冰粉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我和然思六月便来到翠寒山庄避暑。
这也是我第一次来翠寒山庄,老实说,比做王爷时还享受。瀑布激扇车,凉风满室,我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身上甚至还搭了个薄毯。
睡醒一觉,然思还在看帐,我起身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心里想:还是瘦了。
然思有点苦夏,我得想办法让他多吃点东西。
下午我在园里溜溜达达,还真叫我找到了好东西——一大片凉粉果,熟的还正正好。
我叫管事给我找了个篮子,打算摘点回去做凉粉。正挥汗如雨,然思找了过来,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先看了一眼日头,不太晒,又让管事拿个斗笠给他戴上,才安心让他过来:“摘冰粉果......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我和然思六月便来到翠寒山庄避暑。
这也是我第一次来翠寒山庄,老实说,比做王爷时还享受。瀑布激扇车,凉风满室,我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身上甚至还搭了个薄毯。
睡醒一觉,然思还在看帐,我起身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心里想:还是瘦了。
然思有点苦夏,我得想办法让他多吃点东西。
下午我在园里溜溜达达,还真叫我找到了好东西——一大片凉粉果,熟的还正正好。
我叫管事给我找了个篮子,打算摘点回去做凉粉。正挥汗如雨,然思找了过来,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先看了一眼日头,不太晒,又让管事拿个斗笠给他戴上,才安心让他过来:“摘冰粉果,做冰粉给你吃。”
然思应当是没见过这东西,看着很是新鲜:“我倒也吃过冰粉,原来竟是用这小小的果子做的。”他模仿我的样子摘了几颗,拿在手里瞧了又瞧:“像小灯笼。”
我笑道:“能做冰粉的果子有好几种,只是这个时节熟的不多。这种叫假酸浆果,还有一种叫薜荔果——”“惊风乱毡芙蓉水,密雨斜沁薜荔墙。”然思笑着接道。
不多时摘了一篮,琢磨着能做一盆,我便拉着然思回房。回到房里,然思乖乖地把圆滚滚的果子从灯笼样的外皮中剥出来,白玉般的指尖拨弄着小巧的果子,十分好看。我剥着剥着,手就忍不住攥上了另一双手。然思任我靠近,还是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先去沐浴……”
等再次沐浴完,天已经黑了。
剥好的果子已经被管事拿出去晒,再晒一天就能做冰粉了。我跟然思吃过晚饭,趁着暑气散了出门纳凉。空中一抹弯弯新月如钩,极亮极皎洁,旁边簇拥的几颗星也被衬得黯淡。
我跟然思并肩坐在庭院的秋千上数星星,你数一颗,我数一颗,数来数去却总也数不清。
我从前也爱数星星,只是没有人跟我一起数。那时候,一颗两颗三颗……三千零五十七颗,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知道是真的爱数星星,还是用这种方法消磨时光,能让夜显得不那么漫长。
数星星,从来不是为了数清。
数到八百六十颗,然思板起脸来道:“承浚你又数错了,这颗数过了。”
我……好吧,数清还是挺重要的。
冰粉果晒好之后,我盛了两盆净水,和然思净过手,将裹有果子的白布袋浸入水中,缓缓揉搓。慢慢地,感觉到布袋里的果子碎开,里面的种子摩擦间由滑腻到涩,这时候差不多就可以了。
再往里倒入一些澄清的石膏水,等了一会儿,平静的水面悄然发生改变。
水面凝结,但并不凝成冰,反而是一种柔软透明的东西,好像是柔软的冰,又像透明的豆腐,但又都不像,它就像它自己。颠一颠水盆,它便颤颤巍巍地晃一晃,煞是可爱。
兴许是我揉搓的时候布袋提的太高离了水,进了些气,做出来有绵密的气泡。然思看着他做出来平滑如镜的冰粉,又看看我的,很是稀奇,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好奇地看着我:“为何我的不这样?”
我便讲了关于气泡的猜测,然思听的有趣,又拉着我搓了好几盆,有泡的没泡的,泡多的泡少的,搓完都放到冰鉴里冷着,饭前拿出来盛一碗,浇上蜜水,撒上花生芝麻,然思还切了一些芒果酸橙放上,吃起来果然酸甜可口,清凉解暑,而且不伤脾胃。
吃完冰粉的然思终于能正常吃饭了,我心里高兴,大手一挥,让管事采了十斤冰粉果来,说我今天高兴,请梅家上上下下全体吃冰粉。
于是我便从早到晚,搓了一天冰粉。
然思在厨房门口露出一个小脑袋,可爱非常:“赵老板要不要帮忙?”
我走过去作势要把冰粉往他脸上抹,他笑着挡,笑着闹着,搓冰粉的也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就像我的生命一样。
【叔柳】折梅
和然思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年,是在京城过的。
倒也不是我要炫耀什么,只是柳远写信来问,虽没说什么,然思多年未见家人,心中难免牵挂。我作为伴侣,岂有不陪之理。然思仍有顾虑,我劝解他说,怀王已死,但也没有赵财不得入京的道理。横竖也不会有人再拿我装到普方寺做和尚去。
然思听了笑笑,又很快收住,我忍不住逗他:“你那叔父别找人拿根棍子把我打出去就行。”
他笑道:“那我可真说不准。”
轻装上阵,腊月二十五,只我们两个坐着马车来到了京城。
这一路北来,越走越冷,沿途换上了冬衣大氅,到了城门脚下,应当是才下过雪,没化干净,远远望去墙角堆了点白,旁边横着几根枯枝桠子。枝桠子下...
和然思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年,是在京城过的。
倒也不是我要炫耀什么,只是柳远写信来问,虽没说什么,然思多年未见家人,心中难免牵挂。我作为伴侣,岂有不陪之理。然思仍有顾虑,我劝解他说,怀王已死,但也没有赵财不得入京的道理。横竖也不会有人再拿我装到普方寺做和尚去。
然思听了笑笑,又很快收住,我忍不住逗他:“你那叔父别找人拿根棍子把我打出去就行。”
他笑道:“那我可真说不准。”
轻装上阵,腊月二十五,只我们两个坐着马车来到了京城。
这一路北来,越走越冷,沿途换上了冬衣大氅,到了城门脚下,应当是才下过雪,没化干净,远远望去墙角堆了点白,旁边横着几根枯枝桠子。枝桠子下面蹲了两个乞儿,看见来往马车便凑过来讨赏,打赏少了还要啐一口。我不禁失笑,我那侄儿真是治理有方,把乞儿都养的挑三拣四。
我合目放下帘子,那城门就在眼前,多年没见巍峨依然如旧,万事万物或许也是如此,并不会因为我而发生什么变化。感叹完,我竟也没生出旁的情绪。然思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动作间那大氅的毛领拂过我的脸,有点痒。我揉揉鼻子,抬起头来就看见然思担忧的目光。
难道然思以为我哭了?我心里一动,清清嗓子斜过身,伸出一只手。
顿了一顿,然思的手放在了我的掌心。
——
说来探亲,我们却不打算住在柳府,晌午时分,马车一路驶到礼部尚书兰珏府苑的后门,那里早有一个管家并四个小厮候着。
“这位便是赵老板吧,快请进。”那管家笑眯眯地道,“老爷和相爷在大厅谈事,说失了远迎,忘赵老板莫怪罪。”打发一个小厮去通传,他又转向然思道:“桐少爷可算来了,我们小少爷天天惦着念着,盼着桐少爷来。”
然思跟这管家很是熟稔,我亦道不敢。谈笑间往里走,刚到花园,就看见一个极秀美的少年迎上来,远远便喊着“桐表哥——”兰珏和张屏跟在后面。
兰珏一脸无奈,又不好当着我的面训斥孩子,只能施礼请罪。张屏木着脸跟着施礼,口道“怀王殿下……”兰珏眉头又是一跳。
我摆摆手,笑道:“兰大人既是知情人,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我知这是兰珏的孩子兰徽,生的不算像兰珏,眉眼倒极像他桐表哥。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活泼一点更不是坏事。难道我从前在朝臣的心中竟是个连小孩都容不下的人么?
兰徽没能领悟大人们的心思,彼此见了礼就去找他的桐表哥叙旧,直到落座,我还听见他跟然思说后厨里准备了什么什么。然思一边跟张屏说什么,一边跟兰珏说什么,对兰徽亦是句句有回应。听了这话,他笑着对兰珏道:“姑父太疼爱小侄了,侄儿每次来姑父家都这么有口福。”
兰珏的脸上也浮现出疼爱之情:“可惜你已多年没来。”
“小侄惭愧,让姑父挂心了。”然思敛了笑容,轻声道。
晚上我们宿在兰府,下人们早已准备好了两间厢房。我赧然道,在下畏寒,平日都是盖双份被子,可否让下人们再准备一份。兰珏脸色变了一瞬,终于还是维持住了平静:“哪有不可之理。”遂吩咐管家再去抱一床来放进我屋。
我一直强撑着没去看然思的脸色,这时才敢看一眼。他恰好也在看我,眼里一片坦然。我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又喝了一会茶,眼见天色不早,各自回屋歇息。兰珏亲自引我到厢房,张屏依然陪在他身边。兰珏转身要走,看见站在我身边的然思,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让兰大人受如此惊吓。但让我跟然思分房睡,那也是万不可能。
洗漱后,我携着然思到床边坐下。今日舟车劳顿,然思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我心疼地给他揉了揉肩膀,顺势把他搂进怀里。然思一僵,马上起身,我只能哭笑不得地按住他:“今日我不会做什么,你放心。”
只是摸摸而已。
寝衣单薄,肌肤温润,满室生香。
我凑近然思耳边小声问:“我这算不算过了明路了?”
回答我的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我轻轻地在然思额头亲了一下,吹了灯抱着然思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然思就出门去看柳远,怕我真的被柳远揍出来,便没让我去。张屏兰珏也上朝去了。只剩一个要考科举的小人儿兰徽苦读,我拿了他的文章瞧,虽不如父兄文采斐然,但写文章平实有条理,高中是一定没问题的了。
我道:“颇有大理寺之风,严谨非常。”
兰徽听了,露出一抹喜色,又小大人一般隐去:“赵老板过奖。”顿了顿,他小声道:“我确有去大理寺任职之意。桐表哥和老师都在大理寺当过职,我也跟着他们破过几件案子。只是父亲不太喜欢……”
不太喜欢?我笑笑:“你年纪尚小便有如此坚定心志,实属难得,你父亲想必是有他的考量,但——我瞧着他不像极力反对的人。”
兰徽还在琢磨,我突然想起他刚刚说的跟着破过几个案子,便喝口茶,假装无意地问道:“兰小公子既然对大理寺颇有兴趣,那有没有什么你印象比较深刻的案子说来听听?”
兰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有!”
于是我便听了一下午然思和张屏探案的故事,我越听心里越不是个滋味,上好的茶都带了点苦味。
“邓大人装作姜子牙,桐表哥扮作哪吒,把那无能知县忽悠的团团转,索性直接把他们都关入了大牢,正好方便他们搜集证据……”
虽然吃味,但我听的仔细。这是我不曾参与的然思的过去。在与然思在一起之后,我偶尔会想,如果我当初胆子再大些,脸皮再厚些……
但,如果就是如果。
上天已经待我不薄,虽然让我错过了过去的然思,但让我拥有了现在的然思。我已经非常满足。
傍晚下了点雪,我在花园子里看兰珏家种的红梅。花开的极盛,一树红梅映雪甚是好看,我忍不住攀折了一枝,可巧抬起头来,就见一个人立在那里,雪势大了些,如纷飞玉蝶绕在他身边,映入我眼帘。他笑着道:“怀王殿下好雅兴。”
“然思。”我也笑了,快走两步,将手中的梅枝递过去,“柳相可愿收下我这点借花献佛的小礼物,陪本王一起看看这雪赋红梅?”
“乐意至极。”我听见他说。
——
柳远没什么事,然思也安下心来,过了年我们就准备回家。
但我还得去看看我那侄儿启檀,看看他的钱还够不够花。我这点钱反正也给不了子嗣,全用在他身上也无所谓。
然思把出海从西洋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又给我添了几件,说让我代他送给启檀的子女。然思总是这么全面。我让他跟我一同去,启檀还不知道我们关系,一想到当年启檀对然思也有过一点想法,我就忍不住想在他面前抖擞一下。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说算了。他今日有旁的事做。
我很失望,启檀也很失望。茶楼二楼雅间里,启檀听说然思来了京,一蹦三尺高,连连问我怎么不叫他来,自己最近又得了些宝贝,好不容易能让柳桐倚掌掌眼。唉声叹气,比我情绪还低落。
我道:“你那些东西,先扔一半都扔不出一件真的。”
启檀无语,又无法反驳,只好堵我的嘴:“叔一口一个然思倒是叫的亲热。叔和柳桐倚如今是知己,谁知道柳桐倚不来是真的有事,还是有人存心不让他来。”
这个小崽子。但他说我心坎上,我也不恼,慢悠悠喝口茶,道:“如今不光是知己,更是爱人 。”
“咣啷”一声,启檀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等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又想起当年往事,脸上的肉都在抖,“那——”他迫切地开口,又压低了声音,“当年叔你和云大夫,我和柳相吃饭那次,你便——?”
我老神在在地点头。虽说后面走了些弯路,但启檀这么想,也算不错。
“我还对柳桐倚,哎呀,我还撮合你和云毓……”启檀越说越悔,我看他这么抖搂,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连忙让他打住。当年那点往事虽早已不算什么,但说白了我也不愿回想。
往昔的情分,是真是假不说,也不能当云毓的错误,人往往看不清自己的心,直到去了爪洼,我才明白,当年的事,其实是我不愿,而非云毓。
启檀这时却急吼吼地喊我:“叔,你快看,那是谁?”
我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向窗外看去。待看清时,我忍不住心头一震。
那是个极其熟悉的面容,只是一身灰色的僧衣僧帽。
竟是楚寻。
是了。我早听说在怀王冤案中,楚寻也被问罪,只是然思一力承担,将罪名全揽了下来,但然思辞官后,楚寻便到普方寺出家了,要一辈子为我诵经。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但,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跑到他面前说,怀王未死,你不必一生青灯古佛?还是说你不欠我,实在不必如此?
无言之际,却见楚寻缓缓站定,冲着我们包厢的地方,做了一个揖。
他脸上未见什么神色,只是普普通通地做了一个揖,便像一朵灰色的云一样飘走了。我却觉得他的背影比来的时候挺直了许多,我的心上也松快许多。
“奇了,他轻易不出普方寺一步,我来来回回吃了多少次茶,也没见他一回,怎么叔一来,就碰上了。”启檀看着他的背影,奇道。
我笑了:“想必是有神仙安排。”
回到兰府,然思正在房间里看书。
我凑近他,看他看什么书。然思合上书页给我看封皮,是兰珏著的一本金石论。我心里一动,笑问他:“这本书又是给谁准备的?”
然思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万千山。”万家做玉石生意,兰珏在礼部浸淫数十年写就的金石论,一定能帮上他们很大的忙。
我握住他的手,道:“然思……”
我想问他,你怎么那么好,你……能不能只对我好?
我知道今日的事不是碰巧。
那天然思去看柳远回来,我便发现他乘的马车轱辘上有泥土,从兰府到柳府一路都是官道,沾不到泥,只能是去了郊外。当时我只以为然思去拜会了别的故人,现在想来,他应是去普方寺见了楚寻。
当年的人和事,如今都已经走入了人生新的阶段,没有理由作为一颗棋子的楚寻就要永远留在过去。
我和然思对楚寻都有些过意不去,楚寻对我对然思,亦心存歉疚。
所以然思安排我和楚寻远远地见了一面,各自放下包袱。
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只问出来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里?”
然思笑而不答,却从耳后到耳尖慢慢染上一丝绯红。
我失神地看着他的脸,缓缓低头。
——
过了年初三,我们就告别了兰珏等人,乘着马车出了京城。
那两个乞儿还蹲在那里,枝桠上的腊梅却已经零星鼓了花苞。我心情颇好,扔给他们十两银子,又下马车折了一枝态势最好的腊梅,等回家,便到了开花的时候。
我把花枝递给然思,然思无语:“你到底要折多少梅花。”
“给梅老板折一辈子梅花。”
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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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账号开启至今,和很多柳桐倚爱好者们一起创作我们心中最完美的角色,这一点初衷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原本以柳中心为主题的活动,在2020年原作者大风刮过亲自撰写叔柳真爱小论文之后,同样本着热爱柳的缘故,本账号又开始举办叔柳真爱日的活动,并且在相对重要的年份里可以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第一次的活动是最仓促潦草的。本账号管理者几乎求到了所有认识的人,包括且不限于同事,其他cp的好友,当然最多的还是柳的爱好者。她们非常善良的对我施以援手,为活动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开端,正因为她们,本账号才能苟延残喘至今。几乎每一次活动我都会信誓旦旦地对想要拒绝我的创作者们说,“这是最后一次活动。”但这些年我没有停...
从这个账号开启至今,和很多柳桐倚爱好者们一起创作我们心中最完美的角色,这一点初衷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原本以柳中心为主题的活动,在2020年原作者大风刮过亲自撰写叔柳真爱小论文之后,同样本着热爱柳的缘故,本账号又开始举办叔柳真爱日的活动,并且在相对重要的年份里可以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第一次的活动是最仓促潦草的。本账号管理者几乎求到了所有认识的人,包括且不限于同事,其他cp的好友,当然最多的还是柳的爱好者。她们非常善良的对我施以援手,为活动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开端,正因为她们,本账号才能苟延残喘至今。几乎每一次活动我都会信誓旦旦地对想要拒绝我的创作者们说,“这是最后一次活动。”但这些年我没有停止,其中一部分创作者每一次还是不忍心拒绝。
我对每一位参与活动创作的柳爱好者报以同样的谢意,对围观活动的朋友们也十分感谢。
曾有创作出很多很动人的叔柳故事的作者对我说,“我就是因为lofter的活动号才开始写叔柳的。”无法清楚地形容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这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美好后续。
这大约是本账号存在的最令人惊喜的意义,它如此让我感动,因而想要把这份感动分享给每一位柳桐倚爱好者。
PS.本次活动中因不可抗力被屏蔽的文章已投稿至微博@叔柳主页,请移步查看。
【柳相十二时辰/戌时】生花·叔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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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2922年,距离21世纪结束还有78年,此时人类已经迈入了末日时代。
最近我到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凉了。
其实说是荒凉也不准确,这些地方曾是繁华之地,现在所见也是高楼大厦,只不过曾经的热闹不在,只留破败。
今天的天气如往常一样,灰色压抑的天空,时刻会落下的腐蚀性雨水。
我在这样平常的天气和荒凉的城市里生活了两天,确认这里只剩下一些肢体都算不上完整的陪伴型人造人和人形兵器之后,便准备驱车离开这里。
行驶至城市边界,我的感知程序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我的创造者曾经告诉我,人造人的感知程序要比人类的第六感强大许多,这是因为人类在数万年的进化中逐...
——
现在是2922年,距离21世纪结束还有78年,此时人类已经迈入了末日时代。
最近我到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凉了。
其实说是荒凉也不准确,这些地方曾是繁华之地,现在所见也是高楼大厦,只不过曾经的热闹不在,只留破败。
今天的天气如往常一样,灰色压抑的天空,时刻会落下的腐蚀性雨水。
我在这样平常的天气和荒凉的城市里生活了两天,确认这里只剩下一些肢体都算不上完整的陪伴型人造人和人形兵器之后,便准备驱车离开这里。
行驶至城市边界,我的感知程序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我的创造者曾经告诉我,人造人的感知程序要比人类的第六感强大许多,这是因为人类在数万年的进化中逐渐摒弃了这种作为动物的天性,从而获得更高层次的天赋——例如,创造。
现在我感受到了不安,这很明显是一种预警。
我连忙将车内外的防护程序打开,并且将车速拉至飞行模式。果然当我的车离开这座城市不过十分钟,大地开始震动。
原本就灰暗的天空在刹那间变为浓郁的黑色,大块带着赤红火焰的石头从天而降重重砸在车外的防护屏障上。
我回头望向刚刚离开的城市,只见晃动的大地四处开始出现裂痕,整座城市慢慢向下陷落,最终地震停下时,远处的城市有一半淹没在了地下。
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将不复存在。
不过这里早已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或许早就该称之为“不存在”了。
一个月后,我回家了。
我的家乡——或许该称之为我创造者的家乡——是一个受到天灾影响较小的地方,这里原本是最先推行陪伴型人造人政策的地方,可惜随着人类的渐渐老去死去,我那些余下的同伴们不是伴随主人陷入沉睡,便是离开故土,寻找能够接受他们的人类。
我收拾了自己的房间,当然也是创造者的房间,将随身携带我们二人的合照摆在床头。
我打算和我大部分的同类一样,在这个不能被称之为春天的春天,掐断自己的思维程序,毁灭核心,与我的创造者一起陷入沉睡。
看着照片里他那张熟悉的脸,我的感知程序突然又有了反应。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核心程序突然给我下达了一条命令。
“复活他。”
复活谁?景卫邑吗?
我的创造者早就在十几年前的一次天灾中去世,人类的死亡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有人造人的程序可以重复利用
只不过我无法拒绝核心程序的命令,只好拖着疲倦的身体打开了景卫邑生前留下制造机器,将其连入棺木般的休眠仓上
制作一个与生者一模一样的人造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其实这本来也是人造人被发明出来的原因,也因这样那样的伦理问题,导致以前很多地方是不允许陪伴型人造人的存在的。
既然核心程序想要我复活他,那么我现在这样做,应该也算是复活吧?
我将照片放入合成器里,看着屏幕上一点点显现出他的脸,系统自动编辑着人造人的核心程序,这才发现我其实很想念他。
还记得天灾到来的那天,我们一起被压在废墟之中,周围皆是漆黑,他告诉我不要害怕,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说完还给我唱安抚歌谣。
唱完第一句我让他闭嘴,因为很难听。
后来我们说过很多话,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你好,”熟悉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扯回来,“我是J型人造人0651。”
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思维程序很糟杂,完全说不出话。
“我美丽的主人,”0651从休眠仓中坐起,对我说道,“我愿意为你效劳,请问你腰酸吗?”
说完他朝我伸出手。
他的指尖带着刚刚新生的柔软,轻轻拂过我的额前发,又在我的眉间停留,最后蹭了蹭我的脸。
就像曾经景卫邑做过的那样。
我与0651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这时我大概能理解有些人类为什么会坚决反对人造人融入人类社会了。
0651从外表到性格,再到被设定好的程序都与我的创造者别无二致,我的思维程序总是被他搅乱,还要应付他突如其来的索吻请求。
“我很想念你。”和我的创造者一样,他总是在说一些不明所以的话。
因为太过相像,有他在,我只能放弃了陪伴创造者长眠的想法,被迫继续我的旅程。
我想找找地球上是否还有活着的人类,距离初次天灾已经过去三十年,一部分人类离开了这个残破不堪的家园,剩下的人类不知是否还活着。
景卫邑总是很害怕孤单,这可能是他创造我的原因。我想如果他的故乡还有活着的人,他一定会开心。
当年我的创造者选择留在地球,虽然他从未告诉过我原因,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人造人不被允许前往新家园。
明明陪伴了人类长达半个世纪之久,最后遭到抛弃的还是我们。
不过好在我们没有情感,除了感知程序会感到失落以外,不会有太多的感受。
“我们要去哪?”0651——我还是想称呼他为景卫邑——说道。
“还不确定,”我说,“北方的城市我已经去过了,我们现在往南走试试看。”
“我是说,我们要去做什么?”景卫邑今天第三次凑到我身边,说道。
“找人。”我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找什么人?”于是他得寸进尺地拿手指卷起我的头发把玩起来。
我没再回答他的问题,他似乎也没有探究答案的意思,摸完我的头发便勾住我的手指。
我默然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一个急刹用惯性将他撞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我看到有人在前面,下车。”我假装没有看见他受伤的眼神,说道。
出现在我们车不远处的是一对母女,母亲紧紧握着年幼女儿的手在万籁无声的城市里蹒跚前行。车外在下雨,我抬手制止景卫邑想要下车为我服务的举动,独自撑着伞下了车,那位母亲抬眼看向我。
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雨水腐蚀,露出了皮下黑色的金属组织。
这是一位人造人女性,黑色的金属骨骼证明她的型号是最初级的B型人造人,她身边的小姑娘显然还是个半成品,甚至连核心程序都未编写完。
我将手中的雨伞递给这位女士,她感激地朝我点点头,撑起伞继续慢慢往前走。
我站在雨中,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灰色的雨雾中。
回头便看见景卫邑远远趴在车窗前看我,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担忧和一丝可怜兮兮的神情。
见我回来,他连忙脱下外套给我擦拭头发上的雨水:“太危险了。”
我制止了他的行为,雨水的腐蚀性对我的伤害远比不上对他的。
“我更希望你不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对他说,随即换来了他不满地眼神。
我被他紧紧抱住,他柔软的发丝抵在我颈侧。
他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就像我的创造者总是在我说出某句话之后曲解我的意思,然后故作深沉地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我又在思念我的创造者了。
如果我们没有情感,那我为什么会思念他?
我将自己突如其来的思念归结于核心程序对创造者的依赖。
“你的核心程序写得是什么?”我问景卫邑。
此时我们已经往南行走了三个月,在离开了本月发现的第二座死城之后,我的心情算不上很好,这些天景卫邑也很沉默,我只好找了个话题打破现在冷漠的气氛。
景卫邑朝我看来,随之闭上眼读取数据。
“我不知道,”他睁开眼,大约是见我愿意主动与他交流,他又开心起来,“我的创造者将这个程序加密了。”
我很奇怪地回道:“可我才是你的创造者,我并没有给你的程序加密。”
景卫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又闭上眼思索了几分钟,然后对我说:“不,你不是我的创造者。”
我笑了:“那你为何称呼我为主人?”
我的问题让他也笑了:“因为你是我从休眠中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
“那或许你该称呼我为母亲。”
他的笑容一瞬间僵硬在脸上,我开完这个玩笑,便转过头专心驾驶。
半晌后他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美丽的主人……如果你想我改变称呼的话……”
我回头看他,他满眼都是决然,好像下一秒他喊出那个称呼,再下一秒他就会原地毁灭核心一样。
我实在忍不住了,感知程序和思维程序都有了巨大的波动,这好像是这些年它们第一次散发出名为开心的程序。
景卫邑看着我,也许是我的笑容感染了他,他浅棕色的双眼也染上了笑意。
不过好像也不完全是笑意。
我好像在我的创造者眼中看过同样的情绪,他后来做了什么来着?
——景卫邑凑上来轻轻吻了我的脸。
我们在第三座死城暂时住下。
这是一个废弃的商店,虽然我们不需要进食,但是在这些荒凉的地方,这样处于街道旁边的房屋成了最安全的遮风挡雨之处。
这里的死气沉沉让我很压抑,我的思维程序很乱,我开始重新思考我寻找人类的计划是否能实现目标。
景卫邑似乎又曲解了我的意思,他拉着我坐在一个破旧的沙发上,非要让我靠在他怀里以便让他行使陪伴型人造人的作用。
“我可以为你唱安抚歌曲。”他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开口唱完第一句,我的思维程序更乱了……
不知是否因为休眠之前听景卫邑唱歌的原因,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顿时觉得很不可思议。
人造人其实没有梦境,只有记忆。
记忆里是我和他一起被埋在天灾引来的地震废墟下,他为了安抚我要为我唱歌,被我拒绝之后便开始拉着我东扯西扯。从他的父母说到他的理想再至他的爱情。
一开始他说,然思你不要害怕,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
后来他又说,然思你闭上眼,就当这是一夜好梦,你睁开眼,我还在你身边。
直到最后,我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祈求他不要死。
另一段记忆里,景卫邑抱着一本厚厚的资料书坐在树下打盹。奇怪的是,这份记忆本不该属于我。
我看着“我”站景卫邑身边,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这让他没法呼吸,于是景卫邑只好睁眼,不满地喊了我的名字。
“柳桐倚!”
然而他其实还没睡醒,只能任由“我”牵着他的手漫步于还未遭受末日的街道上。
“人都走了吗?”他问。
“嗯,我们来负责重建地球。”记忆里的“我”说道。
可是谁都没能等来重建后的地球,我看着掩埋在废墟中的“我”安慰他:“不要害怕。”
——我们都曾在废墟中祈求对方不要死。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还未等我细想,这段不算完整记忆戛然而止,我从休眠状态中醒来。
景卫邑还是之前抱着我的姿势,用他浅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你可真好看。”他说。
我低下头,发现他的整个小腿皮肤都溃烂了,看着他灰白色的合金骨骼,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种合金很珍贵,本不该作为骨骼出现在一个J型人造人身上。
他看我在盯着他的小腿看,朝我解释道:“屋顶是漏的,雨渗进来了。”
景卫邑并没有发觉我的异样,反而因保护了主人而颇为自豪。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我还是生气了。我严厉地责备他的行为,他不解地望着我,说他可以为我献出生命。
听了他的话,我停下要为他寻找材料修补皮肤的脚步回头望向他。
“我不需要你的生命,景卫邑。”
我撑起伞走进雨幕。
想找到能为人造人修补皮肤的材料很困难,一般这些材料会在部分学校的实验室里存放。
所幸这个城市还有一座还算比较大的学校,这些学校会有很多实验室供学生学习。
我好不容易找齐所需的材料,在离开这栋教学楼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一间教室里传来哭泣声。
这哭声带着明显的电流音,很明显,这不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
那是一个D型人造人男孩,金色的头发证明他曾经备受宠爱。
他身上被雨水腐蚀了一小块,正痛得大哭。见我走进来,连忙爬过来扯着我的衣袖。
人造人有一种冷眼旁观的美德。
本该是这样,可惜我做不到。于是我只好从为景卫邑找寻的材料里分出一点为男孩包扎。
“我等太久了。”
景卫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声音中似乎对我颇有怨言,不过更多的是喜悦。
他拖着溃烂的小腿慢慢朝我走来,我连忙握住他的手以免他摔倒。
“抱歉,”我很愧疚,“我没有注意时间。”
很显然他并没有真的生气,见到我反而让他很快乐。
他看了看我身后那个茫然的男孩,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那男孩便先看到了他恐怖的小腿,顿时吓得大叫。
景卫邑下意识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男孩哆哆嗦嗦地扯着我的袖子,央求我们送他回家。
“你还有家吗?”我试着使用冷眼旁观的美德,结果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温和的语气。
景卫邑似乎也看出来了我的冷漠,他用手指挠了挠我的掌心。
我看着人造人男孩陷入崩溃的核心,牵着景卫邑离开这座学校。
“这个世界没有人了。”我平静地说道。
“有。”景卫邑很笃定。
我看向他,突然很想被他拥抱。
人类总是批判我们没有情感。
我也并不觉得拥有情感的人类是一种多么高贵的生物。对于我来说,感知程序能帮我第一时间获取我想要的情绪,思维程序能利用它们维持基本的生活,这就够了。
可是如果我们没有情感,那我为什么会想要选择长眠于景卫邑身边?
我又看到了那段记忆里的废墟,醒来后景卫邑还在揉我的头发。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触感,和他的头发是一种材料制成。
——稀有且珍贵。
我的核心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震动,我想到了那个答案,它就在我的嘴边呼之欲出。
“今天出太阳了,然思。”景卫邑看起来很开心。
“那我们一起去高处看看?”
景卫邑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现在刚好是太阳升起的时间,我与他站在楼顶,灿烂的阳光将他的双眼染成金色,还泛着阵阵涟漪。
“还有人活着吗?”我问他,语气带着一点期待。
“有啊,”他说,“我们都活着。”
“你的核心程序是什么?”我再次问起这个话题。
这回景卫邑没有思索,他回答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随后,我们用亲吻来回应对方。
2887年,距离21世纪的结束还剩下113年,全部人类搭乘飞船离开地球前往新的家园。
而人造人们被留在地球,帮助人类重建家园。
【柳相十二时辰/未时】愿·叔柳
——
凌晨五点的机场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柳桐倚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人来人往。
他起了个大早,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夜未眠,来赶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这么早的飞机。买票的时候,柳桐倚刻意挑了这个时刻,仿佛在尽自己所能,最快地逃避某些人和事物。
匆匆回国再匆匆离开,只有他心里明白这样折腾是为了什么。
即使表面伪装得再好,在独处时,柳桐倚却感觉回忆就如一场沉默的洪水,慢慢淹没了他。
故事该从哪里讲起?
一切的开始都是那场年少时的初遇。
柳桐倚被接到祖父身边不久,就遇见了景卫邑。
比他略大几岁,成熟风趣,不动声色的...
——
凌晨五点的机场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柳桐倚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人来人往。
他起了个大早,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夜未眠,来赶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这么早的飞机。买票的时候,柳桐倚刻意挑了这个时刻,仿佛在尽自己所能,最快地逃避某些人和事物。
匆匆回国再匆匆离开,只有他心里明白这样折腾是为了什么。
即使表面伪装得再好,在独处时,柳桐倚却感觉回忆就如一场沉默的洪水,慢慢淹没了他。
故事该从哪里讲起?
一切的开始都是那场年少时的初遇。
柳桐倚被接到祖父身边不久,就遇见了景卫邑。
比他略大几岁,成熟风趣,不动声色的关怀与体贴,这是柳桐倚眼里景卫邑众多优点的一小部分。
最重要的是,景卫邑与他志趣相投,在德高望重的祖父眼里不入流的小说,在景卫邑认真谈论时,柳桐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就是他了。
柳桐倚再也没有见过比那夜还要温柔的月色,也没有再遇见过比景卫邑还要令他心动的人。从那之后的好多年,柳桐倚感觉就像一场好梦,他很难醒来。
但是梦与现实终究是有区别的。
与景卫邑谈得来的,并不只有他一人,更进一步说,与景卫邑最谈得来的,也不只有他一人。
对景卫邑评价是两极,但是在绝大多数人眼里,景卫邑是“恶”极的那个极。柳桐倚听过许多关于景卫邑的传闻,真真假假,不过,他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
无论旁人怎么评价,柳桐倚只认为那夜才是真正的景卫邑,执着到有些执拗。
回忆的思路被打断,柳桐倚身旁的年轻妈妈抱歉得冲他一笑,柳桐倚微笑着摆摆手。年轻妈妈起身去追拿着直升机模型乱跑的小姑娘。
好不容易抓回了小姑娘,左右也是无聊,小姑娘冲着柳桐倚炫耀自己的模型,柳桐倚配合地拿起来端详。柳桐倚告诉小姑娘自己以前也很喜欢玩直升机模型,小姑娘缠着柳桐倚不停地追问,柳桐倚也好声好气得一直回答她的问题。
年轻妈妈忙完自己的事情,笑着制止小姑娘,转而问柳桐倚:“你的孩子今年几岁了?”
柳桐倚怔了一瞬。
他回答道:“我还没有成家。”
小姑娘插话道:“那哥哥你为什么还没成家呢?”
年轻妈妈责备地看她一眼,转移了话头,客套了几句后领着小姑娘去打印登机牌了,柳桐倚身边又恢复了安静。
柳桐倚忽然想起,前天去拜访大伯父与大伯母,大伯母叮嘱他要抓紧时间成家。虽然每次见大伯母她都是老一套说辞,他也向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了事。但是今天和小姑娘玩了这么一会儿,柳桐倚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开始思考,他是否真的太过孤单?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柳桐倚的人生一向很热闹。他性格温和友善,自然从不缺朋友,即使经常被朋友们调侃不谈恋爱,但是这些年的高强度工作也为他提供了最好的借口。
柳桐倚望着远处小姑娘手里的直升机模型,微微失神。
他被卷入了回忆的漩涡。
柳桐倚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迷恋上了直升机模型,摆满了整整两个大书架。他时常在周末挑个人少的地方拿出去玩,随心所欲地操纵飞机到处乱飞。
那是他唯一一次失误。
偏偏遇到了景卫邑。
是一个明媚的春日午后,柳桐倚那段时间情绪难得得有些低落,即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身为柳家人,自己必须要走的路。
十七八岁的少年,并不具备能把这个问题看透彻想明白的心性,在他分神的时候,景卫邑突然出现了。
没想到景卫邑还记得他。
景卫邑热情洋溢得冲柳桐倚打招呼,柳桐倚刚才沉浸在思绪之中,难免被景卫邑吓到,自然有些手忙脚乱。
柳桐倚可能在慌乱之中碰到了哪个键,飞得好好的直升机模型突然失控,好巧不巧,撞到了景卫邑头上。
后来的事,柳桐倚不想多提了。
反正,总之,这件事令他懊恼了好久好久。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还不小心弄伤了他,这种事即使柳桐倚八十岁想起来估计晚上都睡不着觉。
不过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功能生效,也可能是他太过慌乱,后面景卫邑对他说了什么,柳桐倚居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这更让他懊恼。
柳桐倚无数次地回想,可是那一段记忆完全是空白的,他就是想不起来景卫邑说了什么。
有时候柳桐倚都怀疑是不是直升机撞伤了自己的头。
终于准备登机了,柳桐倚想起刚才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自嘲似的一笑,跟随人流,坐上摆渡车。
柳桐倚最喜欢飞机起飞的时刻。
失重感令他安心,好像一切事物都被留在地面,此刻他在飞机上,他与任何人和事都无关。
身处几千米高,柳桐倚再想起那些往事,反而变得心平气和。
最后一次与景卫邑见面,是在他的婚礼上。
柳桐倚早就知道了景卫邑要结婚的消息,但他一直没有确定去不去。说实话,这些年他俩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比认识更深点儿,比熟识更浅点儿。简单说,就是没什么交情。柳桐倚大可以用身在国外来回太折腾做借口,然后包上一个大红包,再祝这对新人百年好合等等一堆吉利话作为结尾。但是柳桐倚没有这样做。
在临近婚礼的前一个礼拜,柳桐倚订了机票回国。
回来见了一大帮亲朋好友,赴了一场又一场宴会,但是柳桐倚始终没有见到景卫邑。
说来好笑,大费周章地飞回来只是为了参加不熟的人婚礼,大家或多或少都觉得诧异。柳桐倚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本就想回国休假,顺便回来参加婚礼,这个谎言编得大概是天衣无缝,每每看见询问的朋友一脸恍然大悟,柳桐倚心里都会苦笑。
你看,多完美的借口,差点儿把我自己都骗过去了。
柳桐倚听了很多很多关于这场婚礼的传闻,总的来说,是一场联姻。双方似乎都有恋人,也不是很乐意,无奈还是勉强在一起了。
听起来有些先婚后爱小说开头的感觉,堂妹这样点评道。
柳桐倚笑了笑,并未作声。
在那夜初遇过后不久,柳桐倚就知晓了云毓。
那个比他和景卫邑更谈得来的人。
传言中他二人暧昧已久,并且从不避讳,经常同进同出,风言风语更是从来没断过。只是自从柳桐倚出国后,渐渐没有再听过什么传闻,不过既然景卫邑有恋人,大抵是云毓吧。
柳桐倚想着想着,居然有些困意。他有些诧异于自己想起这些事时,慢慢地情绪不会再有波动。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最令柳桐倚惊讶的是,他居然被景卫邑邀请去参加婚礼前一晚的单身派对。一般来说,新郎都会邀请一些亲密朋友来参加,显然按照常理,柳桐倚应该并不在邀请之列。但是柳桐倚去了。
柳桐倚无数次想象过他与景卫邑再见面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他自认做了周全的准备,无论什么样他都可以自如应付过去。但是真到见面的时候,柳桐倚还是有些紧张。
见到柳桐倚的到来,景卫邑面露惊喜。
随后就是客套,景卫邑的态度仿佛是昨天才见过面的老友,毫无生疏感。
柳桐倚渐渐平静下来。
派对上的人不算很多,但是照样热闹的不得了。柳桐倚瞥见云毓也在,与景卫邑笑着聊天,未见一丝异样。柳桐倚接过一杯酒,将所有思绪随着酒一同沉入腹中。
派对玩到很晚,散场时景卫邑问他要不要顺便就住在酒店里,免得明天还要再跑一趟。
尽管柳桐倚已经喝到快找不着路了,他还是笑着婉拒。
人影繁杂,他也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回了家,柳桐倚唯一的记忆就是,那人搀着他,附在耳边说了一句,“你这是何苦呢。”
何苦呢。
柳桐倚也想这样问自己。
这场漫长的暗恋,最终给予了他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他好像在演一场独角戏,有时候自己居然都在怀疑他与景卫邑是否真实地交谈过,那夜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是否又是因为他少年时太过孤单,祖父对他的管教又太过严苛,所以他借景卫邑作为精神依靠,其实,并不是爱呢?
这些年在异国他乡,柳桐倚早已习惯孤身一人。他什么都不缺,唯独想起景卫邑,心中总是有些酸楚。
这些思绪折磨得柳桐倚无法入睡。
他也不想睡去,仿佛这样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一晚。
难以入眠的,不只柳桐倚一人。
散场之后,景卫邑独自坐在角落,端着酒杯,表情怅然。
启檀笑嘻嘻地跑到景卫邑旁边,把手搭在景卫邑肩膀上问:“叔见到柳桐倚了,这回可算了却心愿了吧?”
“你这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啊,”云毓慢悠悠地跟在启檀身后,盯着景卫邑看了半响,摇摇头,道:“孽缘。”
景卫邑强打着精神与他们笑闹了一番,告辞后转身回了酒店。
打开灯,一室静谧。
景卫邑望着摆在桌子上的直升机模型盒,只余苦笑。
他无法说出自己有多么期待这次见面。他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柳桐倚当年玩的那款模型,在邀请了柳桐倚之后,他一直忐忑着,却又莫名地笃定,柳桐倚一定会来。
景卫邑心中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如果柳桐倚最后答应留下来,他一定会送给柳桐倚那款直升机模型。并且告诉他,自己这么多年是多么小心翼翼地喜欢着柳桐倚。
柳桐倚,你能不能留下来。
其实景卫邑心里早已知道答案,但是,在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心里还是会期待有奇迹发生。
景卫邑终于感到有些疲惫,他把直升机模型放进柜子里,心里默默得与柳桐倚告别。
希望你平安,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幸福,
即使我们再无可能。
第二天如期而至。
柳桐倚融入人群之中,笑着与众人一起祝福着一对璧人,祝他们新婚快乐,永结同心。
永结同心。
回忆冗长芜杂,如果拍成一部电影更显得故事没头没尾。但是这是只属于柳桐倚的回忆,无论折磨了他多久,都是他珍藏的独家记忆。结局停在这里,故事也不会再有反复。
而他,在给故事划上句号之后,会有崭新的开始。
柳桐倚洒脱一笑。
身旁的人打开遮阳板,天气晴朗。
【柳相十二时辰/午时】求·叔柳
——
这几天,我总梦见我服毒那日的情形,我看见然思抓着我的手,眼底的震惊和慌乱;我看见我支撑不住靠在他身上,絮絮叨叨让他烧了我;我还看见,我“死后”又醒来和他说话……
他们到底没烧了我,让我在做鬼的时候还能躺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看从前。我的死,大概连阎王也没预料,这才让我的魂魄还在人间游荡。白天我躲在我的坟墓中休养,晚上到街上活动。
说是坟墓,其实就是一口棺材,摆在一间干净的宅内。启赭确实不肯原谅我,我死了,他也不愿意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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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总梦见我服毒那日的情形,我看见然思抓着我的手,眼底的震惊和慌乱;我看见我支撑不住靠在他身上,絮絮叨叨让他烧了我;我还看见,我“死后”又醒来和他说话……
他们到底没烧了我,让我在做鬼的时候还能躺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看从前。我的死,大概连阎王也没预料,这才让我的魂魄还在人间游荡。白天我躲在我的坟墓中休养,晚上到街上活动。
说是坟墓,其实就是一口棺材,摆在一间干净的宅内。启赭确实不肯原谅我,我死了,他也不愿意给我找个地方埋了。但对于叛党而言,这已经算是极好的待遇了,也罢,一具肉身而已,今生已经结束了。
现下街市上热议的无非就是怀王景卫邑意图谋权篡位却把自己弄死的事情。我坐在酒楼一张空桌旁,听几位少年评论我的事。一位少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居然还想做这事,怀王怕不是脑子……”另一位附和:“听说这位怀王殿下还是断袖呢,若果真让他成了,这天下岂不大乱?”“要不说柳丞相厉害呢,我听我家一个在大理寺当值的表叔说,柳丞相拿着很多罪状去,怀王都一一认了,你们说,他是大奸王难道冤枉他了不成?”
众人再唏嘘感叹一番启赭将天下治理的河清海晏,生活如何富足安稳,喝到醉醺醺,各自回了家。
也挺好,我这一死,启赭的帝位也能坐稳当了,柳桐倚的名望更好了,我这奸臣的名头也坐实了。宗王中箭仍在昏迷,倘若他醒来为我正名,不知道能不能将这臭到极点的名声给拉拨好一些。
我又悄悄到柳桐倚那里瞧了瞧。夜已深了,他还在整理我的案子,皱着眉对着我认罪的那叠纸,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觉得他像是隐忍着什么情绪。
他忽的抬起眼,往我站的方向看来,吓得我一怔,以为他看见我了。我望向柳桐倚,他眼底青黑,神色中是浓浓的疲倦。想是因为我的事情,搅扰他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我变成了鬼,看不见摸不着,也没办法让他去休息。想了一会儿,我尝试动动力气,果然将烛火吹灭。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柳桐倚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这种事他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看了看紧闭的窗。又看了看熄灭的烛火,突然说了一句:“子漱,是你吗?”
我一愣,这谁啊?他相好?
四下无人回应,柳桐倚站起身,重新点燃蜡烛,翻看卷宗。我计上心头,再一次吹灭它。
这样几次以后,换做别人,不害怕也必然要生气了,他却很淡定。黑暗中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子漱,别闹了,我总要查明真相的。”
一片漆黑中,我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根本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一人一鬼。他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我越查下去越觉不解,怀王殿下不像是要造反,可种种证据摆在眼前,这些证据,似乎相通,可我细想下去却也不通,眼下唯一的出口,大概就是宗王了……”
“我确实有些执迷不悟了。”末了,他自嘲一般如是说。
房间一片漆黑,我只能透过一点微弱的光看见柳桐倚的影子。他瘦了很多,方才看他还憔悴了不少,要查我的事情,确实颇费心力,但不查出来真相,他大概不会罢休。我知道,柳桐倚一向如此,否则我当时也不会喜欢上他。
但百年以后,史册之上,他柳桐倚才是这混沌朝堂的光,而我,是个造反失败被他亲手抓住的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和他说喜欢,执迷不悟的应该是我。
我在自己的坟墓里想了一天,决心帮柳桐倚一把,也算帮我自己一把。这大概也是我能为然思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天黑后,我来到一处书坊,翻看了一些志怪传奇。
自从我发现自己能吹蜡烛后,我就开始琢磨如何做鬼。风是最简单的方法,我练了一天。傍晚在书坊吹书时,还是因为动静太大被老板察觉。老板一边忙着捡起满地的书,一边骂骂咧咧。
我从书坊出来时,已近子时。借着月色我到宗王府上,他还没有醒来,周围跪了几位太医,宗王妃坐在外厅哭成了泪人。
我钻进宗王的身体,意图托梦给他,让他快点醒来,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书上说的为数不多的鬼能做的事情,但是那时候老板把书捡起来了我没来得及看那个鬼是如何托梦的,只好凭着自己的经验来。
“咳咳咳!”我几次钻过去都被宗王弹开,胸口一阵闷痛,原来当鬼也是会痛的。
没能成功进入宗王的身体,我只好站在床边喊他,但愿他能听见。后来我把自己因他没醒成了真叛党,吞药结果真死了的事简略的说了三四回,莫名听见了一个声音道:“你小子要气死我!”
……这个声音好像是宗王。
“宗王殿下!宗王殿下动了!宗王殿下醒了!”床边的太医松了口气。
一群人乌泱泱进来看他,过了两刻钟,他才终于真的清醒过来,能说话了。
他盯着刚才我喊他时站的地方,茫然地问了一句:“怀王殿下真的死了吗?”
世间诸事有因有果,世间众人有命有运。
一夜之间,怀王景卫邑从人人唾弃的大奸王变成了披肝沥胆的大忠王。宗王说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看见了怀王殿下,怀王殿下将事情都告诉他了。
我若是还在世,大概此后的日子会好过些。最起码太后不必再指派姑娘来盯着我了。
可惜,我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上。那日我用假死药骗过柳桐倚,逃出天牢。但不知怎么,逃出几日后,我竟然真的死了。
生前自觉不得志,如今证了清白,更觉不得志,人便是如此,怎么样都觉得求不得,比如我现在躺在房顶上难过,很想喝杯酒,可我死了,也喝不到。
楼下忽然有说话的声音,我看下去,是柳桐倚。他带了一壶酒,两个杯子,坐在我的棺材前。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蒙受冤屈,让你抱憾而死,对不起,承浚。”柳桐倚喝下面前的酒。
“我其实,很喜欢你。”
他说他喜欢我!然思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襄王已眷巫山处,何须梦里话江南’这句话,是回答你,也是告诉我自己……”
“宗王说他看到过你,那那天夜里吹蜡烛的,是不是也是你?”
他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可我根本没办法回应他。
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他有多认真在给我查真相。我想告诉他,吹蜡烛的是我,不是那个子漱……
我在他旁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我无能为力,我死了,我确确实实死了。
“我本以为,子漱离开你的身体你就会醒来,可我翻遍古籍,请教许多高人,你都没醒过来。”柳桐倚大概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情形。即使那时候我装神弄鬼吓唬他,他也泰然自若,现在我一眼可见他的慌乱,甚至流了眼泪。
我也有些慌了,伸手想擦掉他的眼泪,手却穿过他的身体。我什么也做不了,这感觉让我无力到气愤。
柳桐倚一直在这里坐到天明,我也陪他坐到天明。
我才知晓,我那时假死,他知道。甚至有个叫子漱的鬼,附了我的身体,所以我梦中情形,我死后还和他说话这事,是真的。他还帮我安排了居处,包括这个地方,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至始至终,都是他。
柳桐倚说今日送怀王殿下入陵,他见完我最后一面,便把我送到真正的坟墓里去。
他离开后,我的尸体也被运走了。我想跟着然思一起去,可是天亮了,我不能出去,只好躲进棺材和尸体一起走。
途中有鬼差过来带我走,这一次应该就是真正的离别了。
我回头望,柳桐倚站在不远处,神情平静,好像琼林宴上我见他的那一眼,又好像我对他表白心迹那一刻。可我再求不得那个夜晚和那一天。
也罢,到底人生有诸多求不得。此生缘尽,便只能求一求来世再见。
下一世,我想清清白白同你见面。
【柳相十二时辰/巳时】眷柳·叔柳
——
零下七摄氏度的天,有点冷。安家安在长江边上,人来人往吵闹拥挤,并不是个休闲安乐的地方。那时我想,以后要和爱的人共同找个安静的城镇生活。
没有集体供暖,冷是冷,但不会耽误每年春天花开的好看,阳光穿透云体,慵懒拂掠行人。那年春天我约了云毓出门看太阳,云毓说,不过是氢的核聚变,有甚好看的,便挂了我的电话。
所以当我一人悠然自在,穿花拂柳,偶遇柳桐倚时,我庆幸云毓无心与我同赏氢的核聚变。
那一照面,并不是我和柳桐倚结缘之时。我与他早在多年前便相识。虽是我单方面认识,他与云毓同在一所高校,云毓看得出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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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七摄氏度的天,有点冷。安家安在长江边上,人来人往吵闹拥挤,并不是个休闲安乐的地方。那时我想,以后要和爱的人共同找个安静的城镇生活。
没有集体供暖,冷是冷,但不会耽误每年春天花开的好看,阳光穿透云体,慵懒拂掠行人。那年春天我约了云毓出门看太阳,云毓说,不过是氢的核聚变,有甚好看的,便挂了我的电话。
所以当我一人悠然自在,穿花拂柳,偶遇柳桐倚时,我庆幸云毓无心与我同赏氢的核聚变。
那一照面,并不是我和柳桐倚结缘之时。我与他早在多年前便相识。虽是我单方面认识,他与云毓同在一所高校,云毓看得出我的心思,所以平时对他多加留意,都说与我听。我既知他的喜好,所以在有机会相识时,我与他谈话便能熟稔轻松几分。我知道他爱看什么书,所以那一日,在开满花的湖边,我和他相谈甚欢,说了一整个下午的书,就好像两个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一般。
后来,像是得到上天眷顾一般,我们相恋了,我在他大学旁边租了个简单的房子,他有空时便过来与我同住。云毓淡出了我的生活,申请交换生去了别的城市念书。
再后来,我的爹妈说临死前一定要我娶妻,塞到我旁边的,是与我素不相识的姑娘。姓李,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我妈亲切地喊她茹茹,经常把她喊到家中做客。茹茹比我小一些年纪,烧的一手好菜,喜欢读白居易,我爹妈很喜欢她,时常半夜拉我促膝长谈,说认准了这个儿媳。
我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得知,是爹妈将倒的公司需要茹茹一家的帮助。
自我年少认知到自己取向时,我便向来与家中划清关系,为的就是这样一天。我自己参与的工作与家中从来无关,虽然因此自身不算太富裕,却也处于自我满足和悠然自得中。所以,一开始我无论如何是拒绝的。我同二老讲明心有所属,请求他们给予我自由选择的机会。
我将此事告知了柳桐倚。
然思的父母走得早,抚养他的是姑母一家。他学业有成,有无限的前程。
那时然思同我讲,无论我是何决定他都会予以理解并支持我。我左右拿不定主意,我坚定地爱他,却无法全然不顾家里人。
后来,我还是失去了柳桐倚。
我的亲爹在病榻之上,悬着一口气,把茹茹的手交予我。柳桐倚是一个理性且温柔的人,他对我无半句怨言,只说不愿祝福我,并说面临如此境况仍选择与我同行,心中虽对我有情,却也有无限惊恐与担忧。
在我妈的催促下,我与茹茹很快领了证。老伴去后,她一直沉默寡言,容色憔悴,那一日开口同我讲,我同你爸当年亦是如此,感情总该慢慢培养,等时日长了,日子过得舒心了,便该觉得此年此月此日此人,此生不负。我点头称是。
从与柳桐倚分开伊始,我便在心中叹过无数口气,那一日我却叹不出气来,只觉心口闷着。在新婚烛火之间,我总能撇见柳桐倚的影,许是心中有愧或憾,向来少梦的我那一段时日总是多梦。
婚后我便承了家业,忙便说忙,不忙亦说忙,极少沾家,尤其在我妈过世之后。我待茹茹以礼,敬她却无法做到爱她。
所以即便七年之痒已过,我仍旧不似妈妈生前语重心长所言,我无法对茹茹产生眷恋,也并未觉得此生不负。
日子总一日一日平淡反复地逝去,我与柳桐倚也从未联系。我时常幻想他是否已结婚生子,是否他的孩子已能开口叫我一声浚叔。我是不是应该还欠他的份子。
直到一日我因事务南下,遇到云毓。
以多年未见的老友之谊,我相邀他去同饮。云毓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又故作高深地发笑,问我是不是特意来此寻人。我问何人,他指着路边的柳树说,柳桐倚便在此处安的家。我问在何处,他便打哑迷讲就在此街。
我在那地停留的时间便长了一些。我日日出门踌躇闲逛,却未能如愿偶遇柳桐倚。直到我恍然大悟云毓本是爱开玩笑之流,决然离去时。揭发茹茹出轨消息的电话通到我耳边。
她肚中已有孩子,我便放了她,遂了她的愿,和平去领了离婚证,就如当初和平领结婚证一般。
我庆幸我那一对苦心的爹妈去的早,见不着他们为我选的这一门婚事竟落得这般狼狈。我决心多在世间逗留几年,免得九泉之下要挨训斥。
我颓废了一阵时日,还是决心专心做自己的生意。每日让自己充实忙碌,至少不会陷入麻木。
天不负我也,在一单与瑞和公司需出面商谈的业务中,我再次见到了柳桐倚。
他没有辜负众人的眼光,他的公司做得比我还要成功,号称江南第一大的商铺,我自愧不如。
所幸我们再见面时,已不是两眼茫然,双手空空,从而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
我放弃了自己的生意,整日跟着他,天南海北,他每每所到之处,我都能与之偶遇。
直到有一天,我因失眠错过了早点航班,正因不能赶去异乡与他偶遇踌躇焦虑之际,柳桐倚出现在我的家门口。那时我正好打开电视看午间新闻,正播报着我未赶上的航班号失事的全部抢救事宜。
他抱住我,我抱住他,时空忽然倒流回很多年前,我们正年轻时,也曾今日这般赤诚地拥抱过。只是今日,多了一份郑重与承诺,还有相守一生的决心与勇气。
然思终于答应了我入股瑞和,成为二老板。
他整日被我拖累着,春来时择太阳日赏花,夏天到各处的山中避暑,秋天向北去看丰收,冬时整日在房中犯懒赏雪。
又是一年春日,繁花花依旧盛开。我心中有憾时常想,在我看万物都可爱都想探索的时候,想到一个人去看春花烂漫。我们不必长随一生,相伴一程然后互相道别也好,但一定是互相牵挂,彼此度过漫长岁月。
如今然思的五指与我交叉在一起,我与他的灵魂早已编织融合,共同看今年春去,望明年春又来,与他兜兜转转最终又续上未了的尘缘,我方知在这漫长岁月中敢笑敢老是何等幸事。
【柳相十二时辰/辰时】戏年·叔柳
——
1.
大家晚上好。感谢大家在工作繁忙之余来参加我们雍景戏剧中心的活动《戏剧人与艺术》。因为大家的支持,《戏剧人与艺术》这档活动才能够在这一年当中坚持下来,今天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活动,我们非常有幸地邀请到著名香港电影人景卫邑先生来到现场。景卫邑先生早年以电影人的身份出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他诸多奖项傍身,后来则专注于香港舞台剧艺术。即将在大陆上映的电影《皇叔》是他时隔四年之后,久违地重新出现在大荧幕上,我想熟悉他的影迷和我一样都非常激动。
当然即使不是他的影迷,如果你喜欢戏剧,一定不会没有听说过《说书》这部话剧,它第一次搬上舞台就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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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家晚上好。感谢大家在工作繁忙之余来参加我们雍景戏剧中心的活动《戏剧人与艺术》。因为大家的支持,《戏剧人与艺术》这档活动才能够在这一年当中坚持下来,今天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活动,我们非常有幸地邀请到著名香港电影人景卫邑先生来到现场。景卫邑先生早年以电影人的身份出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他诸多奖项傍身,后来则专注于香港舞台剧艺术。即将在大陆上映的电影《皇叔》是他时隔四年之后,久违地重新出现在大荧幕上,我想熟悉他的影迷和我一样都非常激动。
当然即使不是他的影迷,如果你喜欢戏剧,一定不会没有听说过《说书》这部话剧,它第一次搬上舞台就创下了连续上演50余场的成绩,并在之后的十年中接连上演,五年前曾来内地巡演,场场一票难求。这出舞台剧曾获得多项香港话剧最高奖,男主角景卫邑先生同样获得了香港舞台剧奖,七年前由尹之导演——插播一句,同样是我们今天聊的主题《皇叔》的导演,搬上大荧幕,同样斩获两岸三地多项大奖,更使我们今天的主角景卫邑先生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满贯奖项得主。
刚刚给大家看的便是《皇叔》的预告片,大家能分辨出其中哪一位是我们的今天的主角吗?
台下同时响起几声回复:
“最帅的那个!”
“谁不认识景卫邑!”
“最好看的那个!”
气氛烘托到这里,主持人笑着说:那就有请我们最帅的戏剧人景卫邑上场。
掌声和欢呼声中,他看到景卫邑走入视野,他仍拄着那把十分熟悉的拐杖,始终背对镜头。走到舞台下方时,主持人体贴地踏一步下来,朝他伸出右手,而景卫邑这时却略侧过半个身体,露出半张脸给镜头,他微笑着朝主持人挥手致意,主持人想要扶他一把的意图就这样被掩盖了去。两人落座后,那支拐杖明晃晃地立在二人中间的矮桌边。对比之下,更让景卫邑刚才的动作显得落寞。
也不知他曾用多久来适应这无处不在的善意,想到这里,柳桐倚没办法看下去,一边调低屏幕亮度,一边走进浴室,只当作广播来听。
电影只经过一轮点映,在场大多数的观众尚未观看过影片,因此两人的对话关于电影的部分多少有些保守,前面的大段都是主持人询问景卫邑这一年的生活状态,偶尔涉及景卫邑接下来的拍摄计划。听起来,主持人大概率和他一样,是景卫邑多年的影迷。
当他按压出洗发水的时候,终于听到二人聊到电影相关的内容,主持人首先介绍电影:大家都知道,这是一部由大风刮过创作的非常有知名度的网络文学作品,在初次出版的书面上分类标明的是“言情”,但我们都清楚,这是一部写几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故事,对吗。
柳桐倚没有立即打开水龙头,只听景卫邑笑道:简单来说,是这样没错。说完他率先笑出声。
不知为何,柳桐倚从他的笑声中得知,此刻是景卫邑在这场采访中最为轻松的时刻,他也不由得轻松起来,微微笑了一下,开始洗头发。淋浴声中,采访的声音并不十分清晰,有关这部作品的问题,景卫邑又回答了几个,其中竟然听到了让柳桐倚自己也比较新奇的认识。
关于电影的主题,景卫邑在和主持人谈天一样的氛围中道:这部电影里尹之对镜头的处理非常有意思,你到时候可以留意一下,在所有的画面中,景承浚都是单独的一个。像你刚刚说的,原作的主题其实可以归结为恋爱中的三角关系,而在将小说语言转换成电影语言的叙述上,尹之除了保留这一人物关系之外,更增加了一点,就是我刚刚说的镜头语言。无论是群戏,朝堂上众人的对峙,还是对手戏,尤其是两个人的对手戏中,这样的镜头就会更明显。景承浚与他的王妃、与另一位重要人物云随雅,即使是与最终景承浚的感情归处柳然思,在电影画面中,他们都是可以割裂开的。我觉得很有趣,景承浚的前半生一直在寻找的就是另外一个人对于他的完全接纳,但是即使那个人出现,他却仍然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那份孤独。或者说,尹之固执地让他保持着孤独。
主持人恍然道:所以这部电影所探讨的还是人最本质的特征,孤独。
洗发水的泡沫没有来得及冲掉,渗进眼睛里的刺激感使得柳桐倚立刻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他没有看过成片,原来完满结局的故事呈现出的效果竟然也是如此凄凉么。
2.
电影的首映礼安排在北京,一众主创除第一男主角景卫邑之外几乎都来到现场。自他事业如日巅峰之际却横遭车祸伤了腿之后,原本一新扑在事业上的人,仿佛忽然将功名看透,伤好后心理状态奇好,每年只全球玩乐,偶尔兴之所至接戏来演。又因为他的奖项实力摆在那里,对这些宣传活动则是心安理得地一径缺席。
其他主要演员当中,云毓作为跨界新星的粉丝众多,电影首映出现最多的除了评论界的便是他的粉丝,因此关于电影相关的问题也多围绕着云随雅这一角色。虽然是歌手出身,拍戏相处的过程中,柳桐倚却发现云毓本人对剧本和角色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原本他就是年轻人眼中明媚朝气的偶像,经过这次访谈更让人见识到他的魅力。
虽然目光追随着回答者,其实完全在走神的柳桐倚迅速捕捉到新的问题是对他提出来的,问题十分寻常:这是柳老师和尹导合作的第二部戏,想请问在这一次的合作中,您印象最深的是哪一场。
柳桐倚拿起话筒微笑道:第一场吧。来到剧组的第一场戏就是柳然思在大雨里被浇的人事不知。熟悉尹导的大家想必也都知道,尹导是非常注重景致的自然,我们全剧组在江边等风雨大约就等了将近一周,那一周内大家一起研读剧本,互相建立信任,非常愉快的回忆。也是在那周我拍了对我自己来说印象最深的一场戏。
记者又接着问道:哦?所以这场戏之所以使您印象深刻只是因为等候风雨的缘故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柳桐倚和尹之导演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接着笑道:一方面吧。另一方面,对我来说,这一幕是最不符合柳然思性格的一场戏。虽然他出身世家,并且身居官场,但我在对角色进行刻画时,总试图突出他的洒脱,因为在我看来他的底色其实是江湖侠客。但是这场戏中的柳然思则不然,他心中对于失去的恐惧完全盖过他宠辱不惊的本性。他已经亲眼看过他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我想他无论如何也不愿重新再经历一次。
提问的人终于放过了他,转而去采访别的演员,反而是柳桐倚自己因补充的回答想到他和景卫邑为数不多的联系。
3.
“叮”的一声响,柳桐倚赤脚走出浴室,一边随意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窝进沙发里,点开看到景卫邑发来的一条消息。
“入戏太深,你可还好。”
两人虽然合作过《张公案》这部电视剧,但景卫邑在片场时和大家有说有笑,私下里却不常出现,颇有些淡漠。他们二人虽然加了联系方式,但私下里几乎没有什么交谈,这一句乍一看甚或显得唐突。柳桐倚却并不介意,这几日正是美国《又一春》的上映期,大约是景卫邑身在异国恰巧去看了这部戏,因而发了消息来。想了一想,客气回道:“还好,多谢前辈挂怀。”
这两年他也谈不上好与不好,只再不演戏而已,和这部戏之前并无区别。电影拍摄结束,经过长达一年的剪辑和后期,国内审查半年最终还是没能通过。只在港台地区及日本同期上映,不久之后在欧洲部分国家和北美上映,一时间引起热议。在国外取得一定成绩,导演和摄影都获得大奖,饰演若水的演员获得最佳男配,整个剧组主要演员团队只有他,虽说提名不少,但无一例外全都落选。
影评人及观众都说角色平和,柳桐倚本色出演,无法取得突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绝不会像苏三一样绝望无谓。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受到这个角色多么大的触动,长久无法走出。
本科毕业前的一部《张公案》使得柳桐倚未踏入这个圈子便取得一定名气,一时间代言新戏一个接一个地递了来,一时如新星绚烂。他一一回绝,也不是多么清高孤傲拒绝盛名,只是递来的角色多是戏中小然思的性格,活泼动人。他喜欢演戏,自然也年轻,自有大把年龄去塑造数个相同的柳然思。但他虽然读的是编剧专业,在经历了演绎角色,领略过戏剧的美妙之后,绝不允许自己的戏剧生涯在重复中蹉跎。恰巧雍景剧院招收新一届培训班的学员,他幸运入选。经过一年的训练,柳桐倚得以留在剧院。虽然一开始分配给他的角色多是配角,甚至第一部舞台剧中他只能饰演一具死尸,但柳桐倚认定这是属于他的路。
时间一久虽然他在剧院中的角色台词逐渐增加,影视圈中找他演戏的人却逐渐减少,只是他自己偶尔也会看些剧本,《又一春》就是他自己主动联系的剧组。
最初看到剧本时没有被艳丽的若水吸引,也没有被率直的小侯爷吸引。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一身风骨的苏衍之没有选择一再死亡。
试镜时他问过尹之导演,也不管这问题对选角有没有影响。尹之看完他的表演后评价他:一路优秀事事得体的少爷,当然有不可侵犯的傲骨和毅然而去的决绝,从来被世界所爱,当然也只懂得回馈以爱。但她最终还是把这个机会给了他这个略有些天真的年轻人:你来这里,去感受一下苏三的爱和恨。
苏三有爱吗,那时候他想。苏衍之不是向来无情吗。
直到戏中马小东在大雨中冲到寺庙中,他在那一霎似乎明白了,最初的苏三少爷有爱有怜,有一身风骨,后来只有恨意支撑他走向死亡。可是在这个任何人都对他无情,他也再无牵挂的人世,有这样一个人,他在风雨里冲了来。他身边还有一位小侯爷,他们一起冲了来。这是苏三很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人间气息,江南氤氲的雾气里有甜腻的花香,母亲的关爱和从不亲密的兄长的敌意。遥远的像隔世的人间气息。
柳桐倚到那一瞬才真正明白,纵使世界用尖刀将苏衍之的灵魂划得血肉模糊,他仍眷恋年少时的人烟。
他像沉浸在戏里一样,始终摆脱不掉对苏衍之的怜悯。他无法再去看大荧幕中的自己。
可是没有人肯定他的表演。他们哪里真正了解他,却说他本色出演。虚名而已,他也乐得推掉戏约重新回到舞台。直到他问他,你可还好。
还是有人看得出来,他看得透他的表演。他们只是合作了一部电视剧,短短几场对手戏而已,他却看得到自己对这个角色倾注的感情。
正是因为景卫邑的这条信息,柳桐倚才翻出前几日拿到的剧本。筹拍这部戏时,他就曾看到过尹之导演的采访,在看到原作的第一刻,她的心里就已经确定了景承浚的人选。因为尹导和景卫邑多年合作的关系,请他出演毫不费力,不过《皇叔》里的后半部分,原本主角景承浚是腿伤愈合的,因竟请得来这位圈内前辈,也改作瘸到底,配一支拐杖,随身份不同而变,其他主演则要通过邀请和试戏的方式来进行决定。
柳桐倚原是决定在苏衍之之后再不拍电影,好像随着角色死去,无法再出现在荧幕上。这些年只在剧场里。《又一春》虽然没在大陆上映,但显然各位从业人员都有了解,偶尔仍有剧本递到他这里。他在空闲时都会翻看,不得不说,大多数都适合自己。他原对演戏就有极大热情,何况在舞台上打磨这么多年,当然可担得起大多角色。可他再也不能承受大荧幕了。
然而这个人,他使他愿意再试一试,如果是和这个人一起的话,他愿意再试一试。
是和苏三相似的角色,但又绝不是苏三。
巧的是,恰是他们多年前合作的《张公案》的作者为配角所写的续作*。
柳然思么。
4.
相比《又一春》,《皇叔》的结果倒是好上不少,大陆删删减减,最终晚港台半年上映。香港首映那天,主角团队除景卫邑外都到场宣传。柳桐倚应对完首映采访之后,没想到离场后记者采访竟有人问道:柳先生,鉴于你出演的这几部戏都是同性作品,想请问您本身是否更接受这类感情。
面对这样挑衅又刻薄的暗示性极强的问题,柳桐倚虽是第一次遇到倒也是从容道:在我看来,任何作品都有值得为之付出和努力的价值,我从不局限于某一类作品,您对我的这一认识可能只基于电影。如果您走进剧场的话,就会了解这实在是您对我的误解。
他说这话时仍微笑着,说完却没有再回答更多问题,尹之导演也照顾他,客气回答完几个问题之后便带领团队匆匆离场。
柳桐倚从没有要将自己的性取向公之于众的打算。至今为止,他甚至没有一个男朋友。可是他知道,他从来对男女情事无甚热情,却唯一对一个人动心。
无法说是不是因为戏的影响,他在他们第一次合作前就是景卫邑的观众。他喜欢他的古风侠客和当代浪子,即使是车祸后,景卫邑偶尔出演的作品也达到生命另一个高度的厚重。而《皇叔》这部戏因为角色和他们二人过于贴合,更使他生出恍惚心思。戏里戏外,情浅情深。
他还是没有学会演戏,永远无法在杀青的那一刻走出角色。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学不会。
柳桐倚躺在酒店的床上,娱乐频道里正播着他被记者为难的场景,他调换频道,手机响了一声,是景卫邑的信息:
“你不是从不参加首映礼的吗”
没有标点,也没有疑问。像是陈述,又像是质疑。
的确如景卫邑所说,《皇叔》之后他仍然选择休息一段时间,参不参加宣传对他的演艺生涯毫无影响。荧幕上的角色对他的影响太大,这一次倒是比之苏三要好很多,但他又陷入了对景卫邑和景承浚的感情错乱中。他只有又一次逃开。
他学不会拍电影,也没有学会面对错位的感情。
5.
虽然整个电影的宣传中,景卫邑作为男一号都一径缺席,但是在获得大奖之后的庆功宴上,他倒是很不客气的来了。柳桐倚那时正在几位女性中周旋着,试图找到机会就立刻抽身离开,却见到景卫邑径直朝他走来。景卫邑对女士的礼节倒也十分周到,说笑罢了,众人散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在这一处。
骤然间,空气里抽空了一块似的安静。景卫邑像是困惑又像是幽怨:你不是从不参加首映礼的吗。
还是那一句,却不像他以为的冰冷质问。
他一怔,却是忘了答话。
景卫邑抬脚就走,檀木拐杖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听到他低声道:跟我来。
柳桐倚抬头看着他缓慢走远的背影,继而跟了上去。
他们仍在这大厅里,只不过这处角落僻静些,他始终落后景卫邑几步,待他站定,景卫邑才道:那个记者的问题,你的回答……
柳桐倚像是又回到了《张公案》时的年少窘然,总觉得自己面对这个人时频频发怔,面上微热。他低头道:我确实在舞台上塑造了不同角色不同作品,没有撒谎。
景卫邑却说:桐倚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他们在拍摄过程中渐渐熟悉,但他绝没有这样称呼过他。而且他认识里他一向爱玩笑,这一次见面却这样情绪反常。柳桐倚心下一动,却是笑了:没错,她说的没错。
他说完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将这一球踢回给他,却见他立刻扯着面皮笑了:那桐倚,我一直喜欢你。从《张公案》到舞台剧,再到现在的《皇叔》都一直喜欢你,对你一向别有居心。你呢。
戏里的台词。戏里他推开了他。此时柳桐倚却笑着说:我信。
是他们都知道的,未曾剪出来的戏份里的台词。不论何时,他总是信他的。
注:标*处与现实相反。另,文中戏剧与现实毫无关系,一切都是我瞎诌的。
【柳相十二时辰/卯时】坠入·叔柳
——
1.
晚秋的风肃杀,吹得满地金黄银杏叶,成了北京秋日一景,只是树梢却只留下寥寥数片叶子,一夜北风之后,更显萧索。
此时暖气已开,为了通风,窗户半开着。也许是贴心的侄儿们考虑到他有下楼的雅兴,特意将病房安排在二楼,恰好看得到萧条秋意。景卫邑翻了翻上身,不去再看窗外,无法揣摩这群小子的心理,难道真要他坐进轮椅上任人摆布吗。
简直荒谬。
可是自他入院起,没有一刻不是任人摆布的。他心里厌烦,重重锤了一记自己的右腿。没有痛觉,连麻意都感受不到,顿时更觉烦躁,又翻身去看窗外。
正细数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不幸,为自身哀怨之时...
——
1.
晚秋的风肃杀,吹得满地金黄银杏叶,成了北京秋日一景,只是树梢却只留下寥寥数片叶子,一夜北风之后,更显萧索。
此时暖气已开,为了通风,窗户半开着。也许是贴心的侄儿们考虑到他有下楼的雅兴,特意将病房安排在二楼,恰好看得到萧条秋意。景卫邑翻了翻上身,不去再看窗外,无法揣摩这群小子的心理,难道真要他坐进轮椅上任人摆布吗。
简直荒谬。
可是自他入院起,没有一刻不是任人摆布的。他心里厌烦,重重锤了一记自己的右腿。没有痛觉,连麻意都感受不到,顿时更觉烦躁,又翻身去看窗外。
正细数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不幸,为自身哀怨之时,只听到“吱呀”一声,病房门被人打开,来人的脚步声却极轻,仿佛为了照顾他的心情故意如此。这几天来,景卫邑对此类自以为是的照顾不胜其烦,干脆闭上眼睛装睡,不去理会来人是谁。
片刻后身后响起的却是稚嫩童声: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这孩子听起来不超过十岁,声音清脆宛若敲冰,虽是道歉,却不含怯意,音量倒的确像是为避免打扰他而刻意放低。
判断出来人并非他心里所想的那些人,景卫邑便回身去看这孩子,他已经背过身去,左手手臂大约是缠着绷带,从身后只看到用三角巾吊在脖子上。尽管景卫邑的侄子们小时候也常和他厮混在一起,但那时他自己也是半大小子,对十岁以下的孩子实在缺乏认识,只单从背影看,这孩子的身形偏单薄了些,此时正小心控制自己的步伐,免得惊扰他这个装睡的成年人。
你从哪儿来。景卫邑开口问道。
这孩子似乎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确认病床上的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误闯而露出恼怒神色,这才回道:我从走廊那头过来,护士姐姐让我找这头病房里的一位姐姐拿书。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又因为抱歉而垂下眼帘。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可是景卫邑仍然能清楚地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大约是午后阳光正对着房门方向的缘故,再加上他的一对黑得近乎盈泪的瞳仁,更让此刻的景卫邑为他心软起来。
他柔声道:哦?你读什么书,看看哥哥这里有没有。
果然小孩子的心里装的无非自己钟爱的事物,此刻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道:我刚刚读完了陆小凤的第一部,想接着往下看!
原来喜欢古龙呀,真巧,相比金庸,哥哥也更喜欢他。
金庸是谁,他写什么书。这孩子不由得往他身前凑了几步,疑惑道。
金庸也写武侠,他写“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景卫邑向他解释。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孩子低声重复这一句,末了抬头困惑地问他:你不喜欢为国为民的大侠吗。
……景卫邑略一沉默,生硬地转折道:哥哥喜欢的,只是更喜欢古龙的侠客浪子,仗剑江湖。
我也喜欢!天真的小朋友又凑近一步,犹豫道:可是我听哥哥说金庸,也感觉很好的。不断重复“哥哥”之后,这孩子终于也跟着他叫了起来。
景卫邑伸出手臂,揽住眼前的小朋友,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是很好呀,哥哥也觉得他很好的。
为了讨小朋友的高兴,说一两句谎话有什么关系。景卫邑将他靠在病床前,接着和他聊起武侠:不仅他,温润安也很好,哥哥也可以讲很好的武侠故事给你听。
这孩子霎时睁大双眼,惊喜道:哥哥也写武侠故事吗。
景卫邑眨了眨眼,涎脸道:哥哥正在写,不过可以提前讲给你听。
小朋友难耐喜悦,在他怀里拍手笑道:好啊哥哥,我要听!
景卫邑正要构思编造,景启赭和景启绯就带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白大褂走了进来,见到他们二人,三人停止交谈,静默一瞬后,景启绯先道:叔,这谁家的孩子。
景卫邑懒懒看了他一眼,却只对怀里的孩子说话:哥哥现在有点事,你晚些时候来,好吗。
小朋友被吸引过去的目光又落回在他身上,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哥哥再见。
他走到三人身旁,也道了一句:再见。
只有医生对他抬手说:拜拜。景启赭盯着病床上景卫邑的双腿,景启绯则是尴尬地看向他的堂叔:叔,他叫你哥哥,我该怎么称呼他。
景卫邑依旧没有理会他,对这两个侄子的不满这时已达到峰值,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恹恹地平躺着。
有人掀开他的床褥,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那位惯做决策的侄子,医生弯腰打量他的双腿,景卫邑猛地看向病房门口,毫不意外地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同情。
厌烦哪里会有峰值,他闭上眼睛想道。
2.
距德国飞来的专家第一次手术结束已经三天,景卫邑并没有对自己这条腿抱有什么期待,第二天他还会试着掐自己一把,没有痛感,比手术之前更加心灰意冷。
大约他们此前就曾就他的状况开过视频会议,否则怎么会在当天傍晚就安排他手术,以至于他会错过和小朋友的约定。他看起来是那么乖巧,不像是会爽约的孩子。那他有没有来看他,会不会等了他很久,会不会觉得他这个陌生的哥哥言而无信呢。
窗外的叶子已经落了个干净,这些天断断续续地有人来看他,可他实在缺乏应付他人的心思,来人见他疲惫,嘱托他想开点,也就离开了。更多的时候他独自躺在单人病房,不分白日黑夜地入睡,空闲下来的时间不能说不长,也无法不去想到同楼道里的那个孩子。
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完全无法得知的,他大可以问一句定时给他扎针的护士,即使小朋友口中的护士从没有来过他的病房,他也可以请护工将他搬上轮椅,自己去找寻那位护士。
可是他竟然真的要成为只能依靠轮椅的怪物吗。
景卫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景启檀,这个他最疼爱的小侄子,他是怀着怎样关切自己最亲爱的叔叔的心情,从而在第一时间送给他一把轮椅的。
那一刻景卫邑望着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眼神复杂。他想把他的头塞进洗手池里冲洗,让他清醒清醒,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拎住他后颈的能力。他只是移开目光,摆了摆手:放那儿吧。
无论病房里的暖气开得多么足,他无时无刻不紧盖被子。那孩子误入病房的那个午后同样如此。
如果他当真赴约,仓促之下,也许他不会为他讲一个多么精彩绝伦的武侠江湖,但他想他们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傍晚,而他再怎么想亲近那孩子,也只会紧紧盖着被子。他绝不希望从那个小爱丽丝眼中读出同情和怜悯。
可是他误入病房的第一天,他就瞒不住他。
3.
连叶子也没得数,景卫邑只有在脑海中构思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讲给小朋友听的武侠。
故事该从哪里开始呢。
武侠的话,从望不到边际也望不穿雾气的江面开始吧。
弥漫的江雾中,身着淡紫色长衫的少年张开双臂,间或足尖点在湖面,远处的人看不到,只当他是御风前行,却不知再厉害的轻功也需凭借外物,他在江面上所踩的正是一早甩出去的片片飞叶。
他飞向何处,要与何人会面,正思索这些时,景卫邑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比医生护士的敲门声要低上许多。他用手臂支起上身抬声道:请进。
只见他正要讲述的对象右臂间挂着一只长耳朵兔子玩偶走了进来,像他期望的那样用最悦耳的声音喊他:哥哥。
这些天里他曾经懊恼,竟然忘记问他的名字,但他此刻却想,他多么适合这个童话故事的主角,他的小爱丽丝。
他笑着朝他招手:真是很抱歉,哥哥前几天因为一些事情没能赴约。你没有等很久吧,生哥哥的气么。
这孩子摇了摇头,把长耳朵兔子递给他:护士姐姐告诉我,哥哥去做手术了,就像我刚进医院的时候那样。这是姑姑和姑父当时送我的兔子,现在送给哥哥。
景卫邑的笑容更深,接过他的可爱礼物:谢谢,哥哥好喜欢有它以后陪伴。兔子叫什么名字呀,说起来哥哥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柳然思,它叫灰灰。虽然他是白色的,但是我表弟叫徽儿,他们很像,我就这么叫它了。
面前这个名叫柳然思的孩子,相比上一次,他的神情沉重许多。景卫邑刻意忽略这份难堪,笑道:然思,好好听的名字。哥哥叫景卫邑,这下我们算正式认识啦,你可以叫我景哥哥。
景哥哥。柳然思顺从唤他,景卫邑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绽开,只听他又道:你还疼吗。
笑容僵在脸上一瞬,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向小然思承认,他的一条腿几乎废掉,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他眨了眨眼,左手抚上小腿:有一点,只是一点。为了避免得到小朋友的怜悯,说一两句谎话有什么关系。
柳然思也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的小腿上,他顺着被子的纹理轻轻抚摸,抬头说的却是:对不起景哥哥,我不再问你痛不痛了。对不起。
他是多么聪明敏锐的小朋友。这些天来积压的屈辱和不甘竟然因为他的一句道歉几乎决堤,景卫邑无法自抑地落下一滴眼泪,他有些慌乱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右脸,说道:不不不,然思没有错,你不用道歉。
没有人注意到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对他断腿的关注,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他想要忘记自己的处境,可是不断而来的善意问候总会提醒他将会是个废人。他是晚秋凋零的枯木,是终生只能借助轮椅的怪物。
可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小朋友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脆弱,他的羞于启齿的不堪一击。他意识到自己因此就哭出来实在有些荒唐,迅速抽了张纸巾放在眼睛上,仰面笑道:不是的然思,哥哥要谢谢你。
他还是低估了这孩子的敏感,因为他踮起脚尖轻轻环住他的腰。他听到小然思对他说:景哥哥,然思也哭过的。你不要难过,然思就在这里。
4.
原定的故事结束的最后一天之前,小然思向他道别。景卫邑没有看错,他澄澈的眼睛里盛满不舍。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带给他太多的不同。让自己以赵财的名字在武侠世界中享受恣意人生,为了陪小朋友复健而尝试下楼,尽管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依靠轮椅,好在云毓和楚寻来探望时送来一支拐杖。他谈不上喜欢,但是拄着拐杖时,然思总会牵住他的手。他的一双手小而软,攥在他的手心里,为他引路。
他们在医院后面的空地上,和很多病人一起观看落日,做一些动作幅度适度的运动。在他的陪伴下,康复治疗似乎也不再令人绝望,因为每一次手术之后,他总会在等待他,等待他们共同完成这个故事。
可是就像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尾一样,小然思也终于要离开医院。他将回到属于他的世界,成长,经历青春,成为与他无关的青年。
意识到自己怔忪的时间过长,景卫邑勉强笑道:恭喜然思,出院快乐啊!
这段时间相处中,他发现小然思其实并不像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善于隐藏心事,他拥有超乎年龄的敏锐和体贴,却也像同龄的孩子那样无法掩饰喜悦和忧虑。听到他这样说,小然思垂下眼睫,景卫邑看到他的眼尾已经飞红。
他这才意识到,这位小朋友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哭泣的类似神情,仿佛没有什么是他所不可承受的。不知因何原因,无人在医院陪伴他也好,读到他所喜欢的角色死亡也好,他从没有表露出像此刻一样的脆弱情绪。不知为何,景卫邑竟因此略有些欣喜。他用手轻轻托起他的脸颊:天涯未远,江湖再见。
5.
七年前为博取心爱之人的关注跻身娱乐圈,享受聚光灯的同时却因意外跌落,生活也一度坠入深渊。出院后在家族的支持下成立雍景娱乐公司之后,景卫邑多年来与戏剧学院合作,和院长邓绪结下不浅的交情。
这一年他应邀来观看毕业大戏,今年的毕业生所选的是最为经典也最为老套的戏剧,《哈姆雷特》。不过纵使不是看在邓绪的面子上,景卫邑也不得不承认将这部古典戏剧移接到现代背景的构思十分巧妙。谢幕时所有演员和幕后的学生一同上场,站在最中央的是他们的导演。
经过长时间的治疗,景卫邑最初燃起的希望到底破灭,他永远地失去了一条腿,也以为会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小爱丽丝。可是这位年轻的导演如此熟悉。
他怔怔地看着他们向观众席鞠躬,一次又一次地返场,当舞台上的灯光完全熄灭后,他才偏过头去问身旁的邓绪:导演叫什么名字。
邓绪眉目间挂着满意笑道:他呀,柳桐倚。这部戏的编剧也是他,怎么样,我的得意门生。说到这里,他朝舞台旁和众人谈笑的青年导演招手:桐倚!
不久之后景卫邑就会知道,为什么他的小然思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会是截然不同的名字,更久之后,他会无数次地听到他的小然思在无人的场合叫他哥哥。但眼下,他主动地向久别重逢的柳桐倚伸出右手。这只记忆里小而柔软的手,曾坚定地在他坠入时紧握着他。
多年前没有来得及讲述的结局,自有时间来为他们弥补——天涯不远,江湖再见。
注:人物设定来自塔西姆·辛执导的电影《坠入》,但内容关系不大。
【柳相十二时辰/寅时】等待·叔柳
——
1.
才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寒气瞬时从景卫邑的脖颈钻进衣服里,紧接着弥漫全身,然后自上而下的打了个冷颤。
真冷啊,比上一次来还要冷。景卫邑紧了紧外套上的领子,左手拉稳行李箱,将背包挂在行李箱上,右手揣进兜里尽量减少对外触冷的接触面积,慢慢悠悠的跟随着人流离开了机场,紧接着避开黑车,用地方的语言交流,结账,下车,像是在这里生活了许久离乡而又归乡的人。
直到景卫邑进入旅馆的房间,熟练的将电梯小姐偷偷塞上的小纸条丢进垃圾桶,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呼吸与床单相触,离不开被子里形成的虚假性密闭空间,因此一直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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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才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寒气瞬时从景卫邑的脖颈钻进衣服里,紧接着弥漫全身,然后自上而下的打了个冷颤。
真冷啊,比上一次来还要冷。景卫邑紧了紧外套上的领子,左手拉稳行李箱,将背包挂在行李箱上,右手揣进兜里尽量减少对外触冷的接触面积,慢慢悠悠的跟随着人流离开了机场,紧接着避开黑车,用地方的语言交流,结账,下车,像是在这里生活了许久离乡而又归乡的人。
直到景卫邑进入旅馆的房间,熟练的将电梯小姐偷偷塞上的小纸条丢进垃圾桶,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呼吸与床单相触,离不开被子里形成的虚假性密闭空间,因此一直与寒冷相触的皮肤在此时慢慢恢复了温度。
似乎是被外面的寒冷所冻住无法运作的脑袋因此时的温暖开始“咔咔咔”的运作了起来,他想:我怎么又来了呢?
或许是此时的温暖不足以让景卫邑的整个脑袋运作起来,只能让少许的部件动起来,长途跋涉的疲惫也趁此时一泄而出,这令景卫邑的脑袋更加昏沉了,只能依稀的想出几个字来:我许是还想着他的。
2.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南方的某个小镇。
六月的南方并不是一概而论的炎热,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温度,所产生的景象是不同的。
在靠近云南边陲的小镇,有一座小小的小镇,没什么名气,平时也没什么游客,只有本地的人们偶尔会回来逛逛。
景卫邑身着一袭紫色长衫,拿着折扇慢悠悠的踱步在这座小小的古镇里,古镇虽小,却是有许多百年的老树。树下乘凉,有一壶茶,一盘棋,不必去想那生活的琐事,在闲聊中就这样度过一天,也是一件美事,景卫邑边走边想。
走至亭子下,亭子下的老树将整个亭子的下方包裹起来,断了进入亭子的道路,只得让人重新从外搭梯进入,久而久之,这树中亭变成了此地的特色之一。
景卫邑一步一步朝后退,想要远距离看清楚整个树中亭的模样,一步,三步,六步,在退向第七步时 树中亭中出现的人影让景卫邑停了下来,那人身着青色长衫,和他自己身上这件是同一件款式,只不过是颜色不同罢了。
是柳桐倚,紧紧凭一个背影就能让景卫邑认出来的人,除了他,没有别人了。景卫邑就这样傻站在原地,看着亭中的那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注视,柳桐倚转了过来,四目相对。
如果此刻可以上网求助的话,景卫邑大概会疯狂求助《求助!出去旅游遇到前男友并且偷看前男友被发现了怎么办!!!》
景卫邑逃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得看着柳桐倚从亭子上下来,朝自己走过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整个人越来越慌张。在还有几步的距离,“好,好巧啊,然思。”
柳桐倚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无奈,“你说巧便是巧吧。”见景卫邑没有说话,柳桐倚再次开口道:“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好,好啊。”景卫邑回答后,二人便一起朝另一处走去,只是在行走之间景卫邑有些僵硬。注意到景卫邑的不自然,柳桐倚稍稍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似是无意的聊起近月的状况。景卫邑慢慢在闲聊中放松了下来,柳桐倚又稍稍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古镇虽小,却五脏俱全。行至不远处就见一家茶楼,“请我喝杯茶如何?”柳桐倚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的景卫邑道,“好。”景卫邑一边回答着,一边同他上楼去,想着,看来要在此刻要说清楚了,该怎么说呢。
从二楼看下去,能看到这小镇的风光。直到落座,景卫邑才从思绪中回过神,他们二人之间早已摆放好棋和盘。景卫邑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是解释两个月前的乌龙,还是说为什么这两个月都不联系,还是问我们现在还算是在一起吗?
“下一盘怎样。”
“好。”
想着的话一句没说,响动的唯有倒茶的水声以及周边不知名鸟儿的声音。等一盘棋结束,周遭早已昏暗了下来。“天色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这一次景卫邑没有躲开与柳桐倚对视,他想了好久,他还是想说清楚,只是开口变成了“我还想去逛一逛。”顿了顿“你可要一起去。”
柳桐倚愣了一下,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好。”
从茶楼出来,走道上到处一片漆黑,只有几家亮着灯火。
走着走着,两人之间越发靠近,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暖,景卫邑僵了一下又立刻恢复了原状。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直到灯光下,柳桐倚才松开了景卫邑的手。景卫邑此时才注意到他们走到了他今夜住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柳桐倚便先开了口,“早点休息。”然后转身离开,未行几步,身后便传来声音“你,你也是。”
回到旅店的房间,景卫邑整个人埋在床上,他在想他们刚才那样,算不算是还是在一起的,还是说只是在可怜我呢。
直到半夜景卫邑仍未入睡,他现在无法再去见明早的柳桐倚,于是他收拾好自己所有的东西,连夜离开了这里。
3.
从床上醒来,整个室内无光无明,景卫邑慢慢摸索着,抓起床头的遥控,将旅馆的窗帘打开,室外的月光扫进室内,他刚才又梦到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了,他突然想要是那天夜里他要是没有跑,那第二天早上所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改变此时状况也说不定。不过这也是妄想罢了。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其实时间还早,进入浴室,热腾腾的洗个澡,换身衣服,一切收拾妥当。
离开旅馆时,外面早已下起了小雪,由于没有带伞,只得慢慢从雪中走向那固定不便的地方走去。
4.
他们第二次的见面,是在寒冷里。
从古镇走掉了之后,景卫邑这一次打算跑得远一点,他去了雪山。毛绒绒的大雪覆盖住了周遭的土地,人在雪中行走,留下片片脚印,像雪地上留下的花。
景卫邑背着行囊,敲开一户人家门,一边解释自己的身份,一边询问可否在这借住一晚,得到同意,进入屋中烤火,周身的寒冷得已驱散,便与主人家聊起天来,从主人家口中得知,除他一人外,还有一人借助在他家,今天晚上便是睡一处的。
听着主人家讲着此地的民俗,烤着暖暖的火炉,整个人有点昏昏欲睡,但精神却是很振奋。
“吱嘎”屋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满身是雪,捂得严严实实的。
等那人将身上的雪清理干净,卸下装备,坐到景卫邑身边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侧,“承浚,好巧,你也在这。”
在他未想好回什么的时候,身体就立刻回应“好巧啊,然思。”说完,二人之间又安静了下来,景卫邑将头又转了回去继续烤着火。
直到二人进入房间里,还保持着不言,景卫邑想不能这样下,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干巴巴的开口道“最近如何。”
被询问的人放下手中收拾的被子,“不是很好。”“这,这样啊”他没有问是怎样的不是很好,只是觉得现在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和身份去询问。
又安静了下来,柳桐倚将床铺铺好,对着那个蹲在行李面前整理的家伙道:“早点休息。”
等景卫邑洗漱好进屋时,柳桐倚早已在床上捂着。给自己做了几番心理建设之后,景卫邑才爬上床睡下,然后关灯,他们之间仍旧横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
夜晚的寒冷从屋外慢慢爬进屋内,景卫邑下意识将自己捂得更紧,似乎感受到了旁边的暖源,不由自主的挪了过去。
柳桐倚睁眼看了身旁挪过来的人,只是微微叹一口气,也靠近了这个已经睡死过去的家伙。
早晨,在温暖中醒过来的景卫邑一睁眼便看到自己怀里的人,一时间困意瞬间消散,屏住呼吸,慢慢的朝床外挪出去。确定没有吵醒还在睡梦中的人,景卫邑迅速的穿上衣服,逃似的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为什么然思会在我怀里,难道我昨晚上梦游做了什么,该怎么说,应该没有被然思发现吧,景卫邑有些发麻的抓着脑袋。
屋外的寒冷让景卫邑胡思乱想的脑袋清醒了些,金色的阳光照在雪上,原本纯白无垢的雪霎时有了颜色,瞬间似乎多了些柔情。
等吃早饭时,注意到柳桐倚并未有什么奇怪的表情,景卫邑悬着的心慢慢的放松了下来,但又有了点不知名的失落。
中午时,景卫邑又带着装备出去,直到日落前才又回来了。
回到住处,与主人家一起用了饭,在烤火时,被借住人家的小姑娘拉了出去,说是今天晚上有免费的电影。
等到了那里,注意到是露天电影,看到不见一天柳桐倚就在那里,身边还空着个位置,小姑娘将自己拉到那位置前,便笑嘻嘻的朝前跑去坐下。
景卫邑坐下,有些紧张。用余光偷偷看了眼柳桐倚发现对方只是看着前面,景卫邑又松懈了下来,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紧张。
电影开场了,投影的画质不是很好,却能带起欢笑。
电影放到一半,景卫邑的注意力还是在柳桐倚身上,他想偷偷看一眼,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转头,就与柳桐倚对上眼,被抓个正着啊。
或许是做了想做的事,电影的声音钻进了脑子里,“故事到现在应该是王子给它一个轻吻才对”投影上到小狐狸这样说着。
或许是月色正好,下了一天的雪到现在也停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当两道呼吸交缠在一起时,周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景卫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上,脑中一片空白,一切宛如梦一般,只有唇上的温软如此真实。
等一切混混沌沌的清醒过来时,景卫邑已经回到了屋子里,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般,但又十分真实。他想他们之间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时,柳桐倚没有回来,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景卫邑这时才有所清醒的明白,他们之间早早没什么可能了,所以那可怜他,对吧。
离开此地之前,向主人家告别,经过一群小孩,见到人群中传来声音“小狐狸对着快要被冻死的小孩说:“如果你冻死了,去了遥远的地方”然后小狐狸钻进小孩的怀里,继续说“那我可以吃了你吗?”,小狐狸着急的怕他不同意,因为它快饿死了,“我会将我的温暖送给你!”然后啊……”后面发生的故事景卫邑没有听下去,他逃似的离开了那,他想他就是那个快被冻死的小孩,在快死去时得到了狐狸的温暖。
5.
从他们第二次见面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一个小时的路程已经结束,景卫邑再次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是有一点早,朝路灯下长椅走去坐下。
这是他们雪山之别后第三次来见柳桐倚,他还是没办法忘记柳桐倚。从他知道柳桐倚出国之后,他们之间算是真正断了联系,只是景卫邑仍会不自觉的去关注柳桐倚的行踪。分别后的第一年,周围人仍以为他们仍是一对,景卫邑那时想他们之间该有一个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的,因为他想他仍是爱着他的。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定了机票,到了那里,买了一束玫瑰去柳桐倚所在地方等,等待时他想了无数种他们之间的对白,情景。但这一切全都没实现,在柳桐倚出来的那时,他跑了,他发现他还是没办法去接受一个他不愿的结果。他像一只灰头土脸的小老鼠逃回了国内,只敢偷偷摸摸的去关注柳桐倚。
第二次,景卫邑只是站在远处看了看柳桐倚,他还是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变化。
而这一次,是他靠的最近的一次,等的时间有些漫长,肩膀上积了雪,没等景卫邑伸手将雪拍掉,有人已经伸手将他肩膀上的雪抚下。紧接着脖子上传来了温暖,一条温暖的围巾围在了景卫邑脖子上。而围巾的主人是柳桐倚,二人似乎有些呆傻的站在原地,柳桐倚率先打破了僵局,“边走边聊如何。”他们顺着景卫邑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似乎三年的时间足以消磨那时二人的僵硬,他们互相分享着自己生活的琐事,熟稔仿佛没分开过,谁没有提起那时令二人僵硬的根源与为什么,只是快要到路尽头时,景卫邑想他应该开口了,这件事总得有一个结果,即便是他所不愿看到的。
“然思”他顿了顿没有说话,柳桐倚看向他,似乎是在询问你要说什么。景卫邑能感受到心跳得越来越快,“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说完,耳边似乎响起了巨大的声响似乎是要组织那个不想得到的答案。
柳桐倚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紧接着凑了上去。景卫邑感受到唇上传来的温暖,于是这个问题便有了答案。
景卫邑不知道,雪山的那一次,柳桐倚以为他是不愿的。
他来此地的前两次,他全都知道,只是某人逃得太快。
等到两道呼吸分开,柳桐倚对着傻笑的景卫邑说了句“你可别再吓我了。”
【柳相十二时辰/丑时】Before We Fall Apart·叔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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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要带大家一起去的是威尼斯非常有名的一家古董店,别看外表看起来落拓,远远不如其他的网红古玩店来的华丽,但其实店里别有洞天。”说完这一句,景卫邑将自拍杆拉得更长,前视镜头便将这家古老而朴素的店面完全收入画面,景卫邑都可以想象vlog发出之后,善意的观众会附和一句“果然古意盎然,”稍微不客气些的大约就会嘲讽他没见过世面。
因为百无聊赖而拍摄并制作vlog的景卫邑,完全没有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视频网站上小有名气的vlogger。最初只是两段感情的空白期打发时间的消遣,除了平台赠送的点击量,估计也不会有人对叫作“赵财”的账号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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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要带大家一起去的是威尼斯非常有名的一家古董店,别看外表看起来落拓,远远不如其他的网红古玩店来的华丽,但其实店里别有洞天。”说完这一句,景卫邑将自拍杆拉得更长,前视镜头便将这家古老而朴素的店面完全收入画面,景卫邑都可以想象vlog发出之后,善意的观众会附和一句“果然古意盎然,”稍微不客气些的大约就会嘲讽他没见过世面。
因为百无聊赖而拍摄并制作vlog的景卫邑,完全没有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视频网站上小有名气的vlogger。最初只是两段感情的空白期打发时间的消遣,除了平台赠送的点击量,估计也不会有人对叫作“赵财”的账号感兴趣。将近半年前去瑞士滑雪的vlog让他拥有了……可以说一夜成名也不为过的经历,而这原因仅仅在于,拍摄视频的云毓完整地记录了滑雪场上他每一次滑稽而惨烈的失败场景,并且伴以毫无关切之意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个让他一炮而红的vlog所在的,正是当日鬼畜榜榜首,和他探寻欧洲文化之旅vlogger的身份是多么的——风马牛不相及。
当日景卫邑的粉丝便以万级数量增长,连远在国内的启檀小侄都发来视频链接,一同发给他的还有一连串没有尽头的“哈”。
他景卫邑是什么人,怎么会因为一时的热度就放弃自己的定位。这一年来仍然专注于追溯欧洲文人踪迹,文化风景,虽然因此流失一部分追求搞笑效果的粉丝,但跟随他一同探寻的人也日益增加,随之而来的除了赞叹当然也少不了嘲讽。但话又说回来,他景卫邑又怎么会因为无关痛痒的诋毁就改变自己的定位。
点击暂停,并把手机调整为后视镜头,观众将和景卫邑以同样的视角来观赏这家古董店。店内只在中央挂一只吊灯,但因为空间不大,加之迎着午后的阳光,因此光线十分充足。他前些天与这家店的老板沟通过,因此这位年轻的金发女士只是朝他摆了摆手,便继续躺在摇椅上读起书来。
景卫邑十分自在地自右手边的书柜介绍起来,内容也都是前几天店主向他介绍的。绕到店主身后的珠宝柜台时,景卫邑竟然听到身后响起汉语:“柳桐倚?”他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的两人相对而立,其中一位扎双马尾的女孩子满眼惊喜,再开口时语气中的怀疑已经消失,满是喜悦:“真的是你!柳老师,我好喜欢你的书。”
跟随着她的目光,景卫邑看向另一人,因为视线遮挡的关系,他只看到地面上拉的修长的身影,而他的声音清澈异常:“谢谢喜欢,你好哇。”
显然这女孩子是没有料到喜欢的作家主动向自己问好的,连忙道,“你好你好。”说完似乎觉得不妥,又忙补充道,“柳老师好。”她的目光黏着在这位柳老师的脸上,仰面的样子虔诚又憧憬。这样一幅画面停滞了将近十秒,这位可爱的女孩子才恍然又道:“能请您帮我签个名吗。”
这一次回答她的却不是她面前的人,一旁始终沉默的店主此刻终于用生硬的英文提醒他们:“欢迎光临,请还给我阳光。”
2.
景卫邑自认算半个文艺青年,但他的确更倾向于欧洲文学和中国古典文学,当代青年作家只听过最出名的三两位,因此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柳桐倚与记忆里的柳然思建立起联系。虽然十年过去,但时间对美貌却无能为力,他的相貌与记忆中的柳然思只是等比放大些许,几乎没有改变。只是大约那时柳然思过于年幼,此刻柳桐倚迅速扫一眼他所在的方向,没有任何讶异神情,淡漠地将目光移向低处的摇椅。
他们二人进店之后都向店主道歉,而这位金色长发的女性则又是懒懒地摆一摆手,“请四处看看。”两人都是一怔,而后相视而笑,反而是分别转向左右两侧。两人这时都注意到店主身后的景卫邑,女孩子见到同胞笑着挥手说,“今天真是巧,你好啊。”
景卫邑也笑道:“你好。的确是巧。”随着第二句的话音落下,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旁的人身上,威尼斯的盛夏并不比北京好上多少,柳桐倚戴着一顶和T恤颜色相同的棒球帽,此刻也微笑着望向他。目光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错开,还是女孩子从包里掏出纸笔才打断他们的彼此注视:“我这次没带书出来,签在我的随身笔记本上可以吗。”
柳桐倚接过笔,低头签字:“可以啊,谢谢你喜欢我的书。”
女孩子仍然仰面看着他,怔怔道:“我也喜欢你。”
闻言景卫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柳桐倚无奈地笑道:“谢谢。”
短暂的诡异沉默之后,景卫邑走向最后一面旧书墙,重新打开镜头介绍起来。在场的另外两个游客大约认为他在直播,都安静地观看起来。景卫邑比他们早来许多时间,但介绍却要花上许多功夫,因此三个人决定离开这家小店的时间相差无几。女孩子买了一件古董珠宝,柳桐倚则挑了一本旧书,景卫邑前几天过来时已经买了好几件古董玩意儿寄回国内给启檀,因此今天毫无负担地只录不买。
走出店门之后,可爱的女孩子提议道:“难得异国他乡遇到了,不如结伴而行吧。”
景卫邑率先摇头:“旅途中的偶遇是极其美妙的事情,一再的偶遇则更让人惊喜。我就先走了。”
听他这么说,这位女生似乎也感受到自己这个提议的勉强,便附和道,“也是,那希望我们再相遇。”说罢朝他们二人挥手道别:“再见。”
景柳二人朝她挥别之后,也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无人处,他们默契地没有寒暄,也没有道别。
3.
傍晚落起细雨,圣马可教堂尖耸的顶端上笼罩着灰色云团,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刺破一样,酝酿着更大的一场雨。景卫邑坐在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隔着玻璃拍摄雨中建筑。不一会他果然见到熟悉的身影走近广场,他将遮阳效果的棒球帽摘去,执一把黑色的伞,步伐丝毫不受雨的影响,自在悠然前行,或驻足片刻观赏雨中的广场。
等他走远之后,景卫邑匆匆付完小费踏出餐厅,重重雨帘后,柳桐倚独自站在图书馆前的路灯下,灯光交织的路面上,他的倒影不知为何显得落寞。想到这里,景卫邑快步向前,行至他身后才道:“然思。”
听到有人喊他幼年时的名字,柳桐倚转来的目光中难掩惊讶,见到来人之后笑道:“又遇到了。”
他的神情与落寞全然无关,反而十分愉悦。景卫邑也笑道:“是啊,这趟旅行对我来说已经拥有一份无与伦比的价值。”
柳桐倚的笑容更大,偏了偏头道:“要去图书馆里看看吗。”
就是知道他刚才的方向是圣马可广场,景卫邑才虚晃一圈绕回此处等他,此刻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与广场上空无一人的情况相反,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使得游客大多停留在拱廊下,谈笑声不绝于耳。他们安静地穿过长廊,踏上中央的楼梯几级之后,喧闹声才稍稍淡去。景卫邑开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到的威尼斯?”
他的声音撞在四周的石壁上,原本音量就不高,经由空旷的楼梯间回荡,落在柳桐倚的耳中甚至十分轻柔。他也用同样的音量答:“已经待了三天,大约会再待几天。”
说话间到了图书馆,再在这种场合聊天则是不妥,但这一次两人却没有再分别走开,而是一同穿梭在不同的图书室。还是因为这场雨的缘故,此时馆内读者比平日多上很多,但整个空间内寂静无声,宛若踏入异空,脚步声也不由放轻。当他们的视线第三次撞到一处,而对方又不着痕迹移开时,景卫邑几乎可以笃定,柳桐倚也喜欢自己。
他轻轻咬起下唇,并不收回目光,反而第一次在对方察觉之后仍放纵自己盯着他:书架上方橙色的灯光轻盈地落在他紧抿着的唇,因为注意到自己的注视而垂下眼帘,终于又微笑看过来。于是这一次先移开视线的便是景卫邑了。
在这静默中景卫邑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我喜欢当我看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这个念头一出现,一股麻意便从头顶蔓延至后颈,刻意放缓脚步,在柳桐倚身后,景卫邑缓慢地将右手盖在脸上,冰凉的触感从手掌上传来,呼吸却是灼烫的,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声愈来愈响。
他渴望被亲吻。
4.
他们的酒店在威尼斯的两个相反的方向,所在的国家也是欧洲的两端,当晚的分别之后会是更久的离别。景卫邑不再惺惺作态地期待偶遇的惊喜,他询问柳桐倚的游览计划,并表示自己也都没有去过,愿意和他一同前往。
面对这样明显的谎话,柳桐倚只是深深望着他,微笑点头道:“那真是太巧了。”
全欧洲的人仿佛都集中在这座水城度假消夏,每一处景点都拥挤不堪,原本空旷的美术馆是多么适合接吻的场合,而博物馆繁复雕饰穹顶下的告白又会多么浪漫。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说旅途上的求爱露水意味多么浓,距离和时间上的差距也让景卫邑犹疑。这是他在欧洲最后一个假期,可是柳桐倚的学业还需要两年才能结束。白天他们形影不离,话题从文人到历史从未间断,夜里却奔向不同的方向。
到火车站去送柳桐倚时,某一刻景卫邑产生了极强烈的买张车票随他而去的冲动,但他最终只是在柳桐倚和他握手道别时,拽过他的手和他紧紧拥抱。
这些天他们没有将这次旅程定义为重逢,也没有做出若干年后再相逢的约定。要说最露骨的示爱,大约要算景卫邑在那个雨夜中回答柳桐倚说:“我十月回国。你毕业后也会回国的,对吗。”
柳桐倚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询问他日后的工作计划,迟疑一瞬后笑道:“对。对我来说,差别不大。”
他站在站台上朝车上的柳桐倚挥手,火车消失在视线,他也没有再旅行的心思。
5.
来到雍景大学不到一年,景卫邑前些年在英国养的懒散毛病就已经大约褪去了九成。都说科研人员最大的优势是自由,可他被学术界繁琐的限制纠缠,一点自由也感受不到,更别提继续更新vlog这种事。起初仗着家在三环里便没接受院里分配的公寓,不足半月就被首都的交通劝退。可是和他同批进所的研究人员不在少数,哪里有公寓给他留下。晚饭间他抱怨起来,景院长哼一声,”住学生宿舍吧你,还要求什么。”
他景卫邑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再者说,国外的这些年他所交的男朋友们的住所多样化堪比学科分支,多么简陋的条件他没住过,完全不影响他睡得好——各种意义上。
直到他拎着行李跟在宿管身后进门后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建设做得多没有必要。由学生宿舍改成的教师宿舍虽然不比几居室来得宽敞,但用作他歇脚的单身公寓还是绰绰有余。由于顶楼居住条件一般,因此这一层除景卫邑之外,倒是没住几位老师。
这近一年里景卫邑倒是没发现新邻居搬进来,临到七月份他赶在截止日期提交项目申请之后,整日在宿舍补充睡眠。两天后当只拎一件超大行李箱的英俊青年出现在他门口,温和沉静地对他说,“又遇到了。”那一刻景卫邑想上帝他老人家的光辉终于又照到了他:一定从一开始把公寓让给其他同事就注定了此时的相遇,对世界的善意为我带回精灵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