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裁缝x周慕云】裁缝·作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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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恰好路过旅店的2046号房间,只是恰好。
那是另一座鱼龙混杂的旅店。旅店走廊尽头有位阔太太爱做旗袍,眼光高傲,几番嫌学徒粗苯,小张便亲自上门为她量体。论理本不需他去,现下众人已称呼他为张师傅了。金师傅年轻时常在油灯下用针线,熬坏了眼睛,如今半退隐,小张接过衣钵,为人称赞手艺精细,做衣服的顾客竟比往年更盛。
携布包回走,经过某个房间时,小张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呻吟,如雨滴轻落在草叶上的破碎。他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脚步停在原地无法动弹。【删】,就如此僵直立在门外,才蓦然发现原来这间房编号也是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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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恰好路过旅店的2046号房间,只是恰好。
那是另一座鱼龙混杂的旅店。旅店走廊尽头有位阔太太爱做旗袍,眼光高傲,几番嫌学徒粗苯,小张便亲自上门为她量体。论理本不需他去,现下众人已称呼他为张师傅了。金师傅年轻时常在油灯下用针线,熬坏了眼睛,如今半退隐,小张接过衣钵,为人称赞手艺精细,做衣服的顾客竟比往年更盛。
携布包回走,经过某个房间时,小张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呻吟,如雨滴轻落在草叶上的破碎。他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脚步停在原地无法动弹。【删】,就如此僵直立在门外,才蓦然发现原来这间房编号也是2046。是他吗?他想着,头脑有些不能置信的晕眩。是了,除了他,不曾有别人能这般轻易唤起他的欲念。
屋内的响动逐渐归于沉寂,少时,2046号房门咔哒一声从内侧打开。一高大男子出门后转身,衣衫不整的屋内人一手搭于门把手,一手勾男子脖颈,踮脚送离别之吻。再见。男子手搂屋内人的腰,眼睛却躲在镜片后不动声色。屋内人脸上春意未消,慵懒笑道,不是再也不见了吗。男子捏了把手中软腰,挑眉说,塌前复叹,犹记小乔香。保重。话音落下,便松开怀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并不目送男子离去,屋内人一笑置之,正欲关门,余光瞥见门外还侯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本以为也是个上门找他做皮肉生意的,但转脸望去便愣了神情,他的脉脉情愫透过毛玻璃短暂流出一瞬,又随即藏回湖底,挂上令裁缝陌生的轻浮笑容。好久不见呀。他倚门含笑道,站不直腰,似非得要人来扶一扶才好。
的确好久不见。小张默不作声瞧着他,不错,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的浪荡人正是周慕云。五年不见,他变得陌生许多,若是在街上擦肩而过,小张恐怕不会当即认出他,但有时欲望比理智更加诚实,小张抓着身前布包的手指紧了紧。小张在打量周慕云,周慕云也在打量这位在湾仔小有名气的张师傅。不知是否他的错觉,小张比过去长高了些,愈发成熟挺拔了,眼神也褪去稚气,真正从男孩成长为了男人。是裁缝店的顶梁柱了么,周慕云低眉思及此,心下竟有几分欣慰。
是,你还好吗。小张凝视他。还好,不进来喝杯酒吗?周慕云神态自若,反衬得小张动作别扭。言谈间隙,他的视线滑过小裁缝遮掩胯部的局促姿势,再联想到方才自己房内的响动,心中霎时了然。小张此时正兀自烦恼,难得重逢,但在周慕云面前,他却还是那个轻易就被动摇的男孩。未料到的是,周慕云蓦地踏前一步牵过他的手,肌肤碰触间如过电般酥麻,他来不及拒绝即被扯进屋内,进门一看,笔直对着的书桌上散乱着纸张,书本,与过去2046房间的陈设别无二致,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嗅到一股特有的潮骚气。小裁缝心中突然酸涩异常。周慕云牵他至床边坐下,自己跪坐地上挪开他挡在胯前的布包,他想阻拦,但手碰到周慕云便软了力度。你在门外听了多久?周慕云解开他的皮带,抬头看了眼小张压抑冲动的脸,微翘嘴角说,不帮你弄出来,怎么方便出街呢。
【删】
周慕云擦拭嘴角,疏懒笑道,客人大多喜欢这样,我以为你也喜欢。你怎么会……小张开合嘴唇,吞回话语。周慕云又说,论理你应该付我钱,但老主顾嘛,就免了这单吧。小张凝视一阵他的眼睛,起身默默系紧皮带,走至门口,又退回周慕云身边。当我欠下这笔,改日我会付给你。他说着话,人贴得极近。周慕云仰脸瞧他,呼吸在彼此口鼻间流动,小张果然比自己高出更多了。不必了。周慕云似笑非笑,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踮脚贴身放入小张的西装上衣胸膛处口袋,朝他耳廓吹了口气。
小张呼吸一窒,转身推门走了。周慕云独自站了一会,躺回床上,点燃根烟,慢慢朝天花板吐烟圈。他一人在新加坡独住时,常躺在床上吸烟。他吐出一个个烟圈,看烟圈在空气中慢慢上浮,幻想自己的痛苦也被圈在其中,上升,上升,消散于一个不可知的空间。床头柜的烟灰缸积蓄满一缸后即可倒掉,回忆却未减淡半分。他掐灭烟头翻了个身,脸颊感到一阵冷涔,原来自己已经流过泪了。
次日周慕云恹恹躺床上,正午时分仍未起床。阿炳来电话说别忘了晚上的饭局,邀了几个编辑出席,多陪几杯,兴许有欣赏你文章的。周慕云嘴上应付会去,沉默半晌,说昨天偶遇小张了。阿炳在电话对面痛呼一声,大概是咬到了舌头,含糊不清地说,那,那他应该还不知道你……周慕云打断他,说小张都知道我的营生了,我告诉他的。他不会再来找我了。阿炳唏嘘周慕云傻,小张现在可是湾仔名裁缝了。又说我看未必,小张对你与其他人大不相同。周慕云不语。
深夜周慕云醉酒而归,旅店门前别了阿炳,自己歪歪斜斜上楼,在梯口撞进一人怀抱,对方伸双臂扶住他腋下。どうした?他抬眼,一张年轻清秀的脸,是木村,不是小张。年轻的日本人搀扶他回了2046房间,他像条蛇般委顿躺倒在床上,拉住木村的西服衣角,笑盈盈说你别走。木村安抚他说我不走,从隔壁2047端来玄米茶喂他喝下。热乎乎的茶汤舒坦肠胃,人也清醒了些,但他仍拽着木村的外衣,眼睛亮晶晶地注视对方。留一会吧,好吗?木村迟疑了下,点头,起身锁门,坐回床沿倾身吻他。
良久,木村从他身上翻下,躺到旁侧,二人皆气喘吁吁。木村操一口音调别扭的中文,叹说我又开始对未婚妻感到不安。周慕云噗嗤笑道,你每次做完都很有负罪感,但做时怎么完全没有?木村无奈,翻身挠他痒痒,说都是你害的。周慕云咯咯笑着躲,木村压制他双手,说今天新学了个成语。什么?周慕云分开双腿夹他腰,眼梢浮现笑纹。木村咬他喉结,说兽性大发。床铺又复咯吱激烈作响。
要说都是他害的,也确有道理。木村并非会逢场作戏的人,被会社派驻到香港对接商务,起初只惦记远在东京的未婚妻,每月通信不断,但偏偏被周慕云隔壁2047号房客——舞女露露瞧上了。露露并未瞧上他的人,而是瞧上他人生地不熟的身份。在认识木村的第二个月,露露偷约周慕云去咖啡厅,要排一出捉黄脚鸡的戏。周慕云不解,问是何意思。露露解释准备选定一个日子,带木村回旅店,要周慕云在恰当时候闯进房,趁其不备拍张照片,用丈夫身份向木村敲诈。露露点了根烟,悠然道,一个日本人在此地,即使幡然醒悟,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辩吧。周慕云明白如按露露说的做,他会分得一大笔钱。那阵子刚回香港,年底局势暴乱,他帮不同报纸写专栏,稿费十元一千字,生活很艰难,迫不得已开始做起了皮肉生意,露露恐怕也是看中他的穷鬼病,以为是个妥帖帮手。但露露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成功诓骗那正经日本人随她回旅店前,木村先上了周慕云的床。红指甲掐进周慕云的手臂,淌出血丝,他仍笑容温和,说你解气就好,露露恨极,甩了他一巴掌,没过几日就搬离了旅店。而新来的2047房客,正是木村。
后来木村坐床上从身后抱着他轻摇,说那天很多人,你为什么偏来问我需不需要买春呢。周慕云含笑说因为你长得太英俊了。心思一时飘向那日初见,他偷偷去瞧那个即将被露露敲诈的可怜人是谁,远远望到木村正低头翻阅书本,侧影神似初遇小裁缝时,对方捧着他的武侠小说认真阅读的模样。
早晨醒来时周慕云睁眼望天花板,看到一只蜘蛛正在织网,蜘蛛丑陋得很,但它很勤劳,分泌粘液爬上爬下,似乎永不知疲惫。身旁空荡荡的床铺早已散失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的书桌上放了瓶日本梅子酒,下压一封告别信,是木村写的,幼童般的字迹一笔一划很认真。信里写道,会社临时调自己回日本,要离开香港半年,本想提前告诉周慕云,但犹豫了几次没说出口。留了笔钱给他,望他保重自己,少饮酒。
周慕云拔出酒瓶塞子,倒梅子酒入陶瓷小杯。他喝了三杯酒。喝完第一杯酒,有人敲门,是旅店侍者,问他什么时候缴房租。喝完第二杯酒,有人敲门,是报馆的杂工,问他为什么不将续稿送去。喝完第三杯酒,有人敲门,是小张,手提一包还热乎的糯米鸡,周慕云闻味便知是自己爱吃那家。面面相对,沉默,还是沉默。
【张裁缝x周慕云】裁缝·作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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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油润润的糯米粒黏在唇齿间,周慕云吃得很认真,自上次返回香港后,他比往昔更加珍重食物。小张坐在不远的书桌旁,心神不住流向周慕云开合的唇。不好再多想,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转到书桌上摞放成堆的稿纸书籍,随意翻阅起来,想找寻他读过的第一本周慕云所著的武侠小说,那是他们的开始。
武侠小说没翻到,倒是翻出了周慕云正连载报刊的黄色文字《潘金莲追男仔》。里面写道,潘金莲嫁与武大郎后原是个本分女人,然对武大郎之弟武松一见钟情,撩拨小叔子求爱未遂,【删】,小说文字露骨,可谓不堪入目,把小张看得面颊潮热,撂下稿纸于桌面,眼盯周慕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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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油润润的糯米粒黏在唇齿间,周慕云吃得很认真,自上次返回香港后,他比往昔更加珍重食物。小张坐在不远的书桌旁,心神不住流向周慕云开合的唇。不好再多想,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转到书桌上摞放成堆的稿纸书籍,随意翻阅起来,想找寻他读过的第一本周慕云所著的武侠小说,那是他们的开始。
武侠小说没翻到,倒是翻出了周慕云正连载报刊的黄色文字《潘金莲追男仔》。里面写道,潘金莲嫁与武大郎后原是个本分女人,然对武大郎之弟武松一见钟情,撩拨小叔子求爱未遂,【删】,小说文字露骨,可谓不堪入目,把小张看得面颊潮热,撂下稿纸于桌面,眼盯周慕云一言不发。
周慕云吃完糯米鸡,荷叶拧一团丢入垃圾篓,见小张翻阅自己稿纸的皱眉模样,问道,写得很差?小张说,作为黄色小说很吸睛。周慕云点头,我也觉得颇具商业价值。小张舒展眉头,缓和语气道,是不是这样你就能……,他考虑了下措辞接着说,是不是这样就能手头宽裕些,不必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周慕云轻笑,上身只着白背心,侧倚床头点了根烟夹于指缝,长吸一口,室内烟草味弥散。他有很美的吸烟姿势,小张想若自己是画家,定会捕捉下来定格于画纸,可惜他只是裁缝。吸了好几口烟,周慕云才开口,写黄文有写黄文的乐趣,别看这篇小说香艳离奇,可都是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小张此时才醒悟,似笑非笑道,这里面的玩法你都试过?周慕云下床,半坐书桌喷了一口烟至他脸上,说,你也在里面呀,武松先生。小张陡然起身,将他压制在书桌上,书本稿纸洒了一地。身下有钢笔,硌得周慕云后背生疼,他仰脸看到年轻人薄怒的清秀面孔,仍嗔笑道,你真的忘了吗,小说里的很多姿势,我们都做过呀。小张问,你想要新素材吗?周慕云分开双腿夹于他腰际,说最近确实缺乏灵感,多谢。
【删】周慕云额上热汗淋漓,不止他自己的,也有小张滴落的。方才情到深处时,小张俯身抱紧他动情说道,想让他搬到他家,不要再做皮肉生意了,他能给他生活保障,只希望他重振自己的作家理想,写自己喜欢的文字。周慕云心头酸胀,红了眼眶,一声“好”溢至喉咙,几乎就要答应。你对我真好,他想,但要从头开始谈何容易,理想破灭不止他一个人的过错,世道对文学如此,越认真写的文字越难发表;而与小张,周慕云心下茫然,小张描绘的未来图景过于美好,好到令他怯懦,他知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小张爱慕的那个光鲜亮丽周先生,他并不能回到从前,也不该回到从前。待冲动的潮水退去,生活便是满目疮痍。那时小张会后悔么?他曾经很想知道一个关于小张的答案,而当放置答案的盒子就在面前,他意识到自己不必打开,那个答案应该停留在过去。于是他说,小张,你只喜欢我过去写那几篇武侠小说吧,可快意恩仇是假,露水情缘是真,哪有那么多一生一世。
小张说,我大概没法让你相信了。声音有恸然。周慕云听此也淌下泪,不知是太痛还是心思同有悲戚,叹造化弄人。
后来小张穿戴好衣物,拾起烟灰缸里周慕云吸到一半掐灭了的烟头,含唇间重新点燃,说了声再见,独自关门离去。周慕云在桌上冰凉躺着,好似大病一场,到晚间才起身,颓唐下楼买碗云吞面充饥。旅店侍者擦肩而过时恭维笑道,周生你朋友出手真阔绰。周慕云愣怔。侍者奇怪打量,说你朋友没告诉你吗,他给你补清房租还续了半年呢,高高瘦瘦的……,周慕云不语,转身跟阿炳通了电话,徒留一个寂寥背影。
隔了几日,阿炳去裁缝店内约小张喝咖啡,小张问周慕云怎么不来,阿炳笑说他每次月初领完稿费就去澳门花天酒地。阿炳观察小张神色,拿出一只小巧礼盒,放桌面推给小张。小张打开看,是一支派克六十一型金套笔。阿炳说小周说谢谢你帮他缴房租,别无长物,就把这支笔送你了。小张说他让你来的?阿炳叹气,哎,他这个人呀像花蝴蝶,定不下来心的,我知道你对小周好,但你不要再花时间了,他不会认真的。小张未搭腔。
如此又过了段时日,小张再没来过2046号房,周慕云想他们的故事大概就此画上句号,这对小张是很好的。他仍继续投稿黄色小说,无房租压力暂且不用接客,只是时常心有枉然,纵情声色也失了兴味,为分走注意力,他开始着手写一篇科幻小说。故事发生在一辆名为2046的列车上,那是个永恒不变的地方。在车上的乘客皆有一个不能解答的问题,在问题解答前,乘客不能离开车厢。列车驶向1224和1225地区时尤其寒冷,乘客必须找到另一人,或和机器人乘务员拥抱以取暖。
“列车碰撞铁轨,沉重哐当声不绝。作家一遍遍问机器人,我要怎样才能从头开始?机器人将作家压在金属质感地面,说资料收集不足,无法解答……”
周慕云写故事写得入神,甚少出去应酬,直至某日窗外传来噼里啪啦声响,起初他误以为是新店开业燃爆竹,但街上无行人喧哗,反而充斥奔走啼哭声。周慕云意识事态有异,打开房门察看,原来旅店走廊早已人员攒动,众人都在商量自保。这天是1967年5月22日,暴乱蔓延至中环并进一步恶化,香港施行全面宵禁,兵民冲突,周慕云与房客们聚集于店内宽阔空间等候事态变化。下午时分,传来消息说千万勿去石水渠街,听说那里发生枪战,又有人用炸弹袭击,街边商户被炸塌,死了好些人。周慕云一听便慌了神,好不凑巧,裁缝店正在那地方。他手心直冒冷汗,说我要去看看。房客们骂他癫佬,去就是找死,现在满街土制炸弹,踩中便没了命。但周慕云不理,似是被魇住了,好一阵才竭力定神,给裁缝店打了几个电话,均是忙线,他一边祈愿小张平安一边悄悄溜出了旅店。
往日熟悉的热闹街道忽然变得荒凉陌生,店铺打烊,无车无人,火药气味里飘摇着无数断裂的神经尖端。周慕云听着附近震响,独自走在街上,小心跨过埋弹土坑,警惕流弹袭击。其实无论小张现在是何处境他都帮不上忙,但此刻他想不了太多,决意要去,若非得找个由头,即是他还有话想对他说。倘若小张真的遭遇不测了?他一想到这可能便快要浑身颤抖起来,血液冲溢上头颅,连呼吸都在疼痛。附近有人慌不择路踩中了炸弹,一声尖叫伴随轰隆隆巨响,周慕云本能伏倒在地,他的头上仿佛盖了个铁皮盒子,被锤子乒乒砰砰砸了个透彻,直砸得他头晕耳鸣。炸弹余波消退,他又重新站起来,身上盖了层浮土,膝盖磨破皮,但他仿佛毫不觉疼痛,继续向裁缝店方向走去。如果这是世界末日的最后时刻,他想与他在一起。
待徒步到裁缝店,周慕云见屋子果然倒了半幢,腿上像灌了铅,缓步走过去,他茫然看脚下废墟,哆嗦手就要俯身挖开砖头碎块。此时不远处又有炮弹炸响,他猝然被人从后方按倒在废墟上,躲避飞溅碎片。阿周!周慕云听到耳边熟悉的热烈喘息,回过头看,正是他心心念念记挂的人,霎时就红了眼眶。小张揽着他去了附近临时避难地,原来周边百姓都来了此处,一松懈精神,他就软了腿脚,栽倒在小张怀里,小张慌张检查他身体,看到他左侧大腿浸出大片鲜红血渍,想来是不知何时被炸弹碎片刮破的。避难地的急救医药包早已用光,周慕云迷迷糊糊地说,不碍事,扎紧伤口防失血过多就好。小张撕开衣服,给他裹了一层又一层,手指颤抖得厉害,汗液滴到他腿上。避难处太拥挤,小张权衡再三,说我带你回旅店,周慕云想起来旅店王老板早年做过医师,屋里兴许还有药,但他抓紧小张衣角,说别去,路上好危险。小张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语气坚定,说再危险你不也来找我了吗。他一路趴在小张肩头,小张背着他回到旅店,世界变得好大,又变得好小,小到只有眼前的后背,他忽然希望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
万幸一路平安到了旅店,周慕云大腿处的伤口疼得麻木,他晕眩躺床上,耳边依稀传来王老板的标准北方话,安抚小张说没事没事,只是为提防细菌感染,要服用些抗生素,但现在药店都打烊了。小张说我去找,噔噔跑出门。接着他便陷入黑暗,似泥沼里伸出了千万只手,抱住他往下拖坠。
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成千上万血淋淋的头颅,在街道上滚来滚去,将香港夷为平地。世界动荡毁灭,四骑士降临,天落火雨,烧尽了一切。唯有2046号列车还在行驶,他与机器人在这辆永恒的列车上做爱,仿佛能一直做到天荒地老。忽而光线黑暗,列车穿过马戏团巨大帐篷,他和机器人下车,跳了支桑巴舞,王老板的女儿牵了头以鲜花装扮的大象,露露骑坐在大象上尖叫呼唤她的菲律宾男友,木村驾驶一辆吉普从地平线而来,问他要上车吗,他点头,他们驶到口岸,天空是粉红色,他望见陈太太提行李登上巨轮。丽珍,你要去哪里?他问道,陈太太怅然说去阿根廷。为什么?因为那是离香港最远的地方。墨镜男人立于码头,海风吹拂起男人的黑色西服,像座亘古不变的石碑,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山河骤变。天空有巨大行星作背景,正极速撞击向地球,恋爱中的星球是个土黄色鱼缸,大气层表面有金鱼游动。行星相撞,万丈黄沙如海啸卷过,乐园破败,地球解体,一切都粉碎了。但机器人始终握紧他的手,始终握紧他的手,始终握紧他的手……
他恍惚中想起大洋彼岸的一篇科幻小说,人类找寻宇宙重启的答案,当时间流逝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当人类已不再是人类,当熵值无限大,他终于明白:神说,要有光。于是宇宙坍缩为一个小点,万物生长。
周慕云睁开眼睛,他的光近在眼前,小张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小裁缝的下巴生着青色胡茬,脸色憔悴,似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但此刻他的眼里迸发出惊喜的神采,他还来不及说话,床榻上的病人突然撑起上身紧紧拥抱他,声有哽咽。没事了,没事了。
香港宵禁期间,人心惶惶,市面萧条,到1967年9月,暴动平息,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信箱打开,周慕云拿出一封信,是木村从日本寄来的,信里说因香港的暴乱,入境对接商务的时间又推迟了,非常担心周慕云安危,望他一切都好。周慕云思虑后,回信写谢谢他的关心,自己现在生活安好,已专注于写作,望他在日本也保重自己。另外附带寄了篇新发表的小说《2046》,他心里好笑,不知木村如何看待自己也出现在了书里。周慕云想,他们不会是永远的房客,却会是永远的笔友。
小张的裁缝店选在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重新开张,只要手艺还在,裁缝店的招牌便不会倒,但开张那天没点爆竹,怕居民们听了误会。而周慕云搬离了2046号房,却写下了2046的故事。与小张同居的日子分外安逸规律,仿佛又回到了初识的时候,只不过周慕云写黄色小说时,小张常从背后搂住他,手掌顺裤缝滑进去,周慕云伏趴案上,喘气说再不交稿我可就真要被逼成潘金莲了。小张褪下裤子,弯腰将胸膛贴上他的后背,佯装生气说那我就把你关起来好了。周慕云噗嗤一笑,回头索吻。不知不觉,素材累积已远远超过了他写黄色小说所需。闲暇时他们窝在床上听收音机,某日广播里说英国科学家预测一颗名为2023DW的小行星,有627分之一的概率在2046年2月14日那天撞击地球。小张勾周慕云手指,说真像你的小说剧情。他也深感诧异,想起自己的梦,觉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那许多年后他们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转眼一晃到了圣诞节,那晚贪杯,周慕云微醺之际靠在小张臂弯里,忽然问起他当时为何还要重返废墟,小张说是为找你送的那支金套笔。周慕云心头酸胀,百感交集,半晌说不出话,叹道他们讲我癫佬,我看你才是。小张挑眉说,我觉得这样蛮好。周慕云含笑嗔他,难怪这些年过去,还讨不到老婆,可怎么办呀。小张凑近他低头说,那你给我介绍一个吧。周慕云垂眉说好呀,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小张稍思,说想要一个会写武侠小说,爱吃糯米鸡的。周慕云抬眼凝望小张说,要不把我自己介绍给你。小张点头,说好,托起他的下巴,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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