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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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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

【顾盼】繁若忘归(239)三门白波轨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三门白波轨道

 

 

虽然女儿还在数千里外的延州,女婿能来京中过年,赵盼儿和顾千帆自然也是十分高兴。可是,在他们拉了女婿细细地问过在延州的生活之后,顾相公顿时羞愧不已,几乎无脸继续与女婿详细讨论他们的生意了。

 

若是以顾千帆第一次出知时候的道德标准,自家烧砖卖给官府、自己组织货源入中或是垄断军服制造自然是不能做的事情。可包括顾相公本人在内的两府在陕西路所捅的篓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姿娘的生意可能造成的道德困境。

 

在各路任官多年,特别是在夔州路主持过铁钱与交子的兑换,顾相公其实知...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三门白波轨道

 

 

虽然女儿还在数千里外的延州,女婿能来京中过年,赵盼儿和顾千帆自然也是十分高兴。可是,在他们拉了女婿细细地问过在延州的生活之后,顾相公顿时羞愧不已,几乎无脸继续与女婿详细讨论他们的生意了。

 

若是以顾千帆第一次出知时候的道德标准,自家烧砖卖给官府、自己组织货源入中或是垄断军服制造自然是不能做的事情。可包括顾相公本人在内的两府在陕西路所捅的篓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姿娘的生意可能造成的道德困境。

 

在各路任官多年,特别是在夔州路主持过铁钱与交子的兑换,顾相公其实知道官府发放的交子是没有完全对应的铁钱可供兑付的。但是,只要有相对于交子发行量的一部分的铁钱存在库里,并且接受交子作为缴税方式,就能够保证兑付。每年,川陕四路都能够从交子的发行中挣十数万贯,还能做到官民两便。受到这样的巨额利润的诱惑,在遇到灾荒的时候,蜀中不是没有试着发行过更多的交子,可若是府库中新增的铁钱少于发行的交子的三成,交子就可能出现兑付困难,生出事端来。蜀中的漕司已经逐渐掌握了这一规律。

 

同样的,各地的盐引和茶引其实也大多数是超发的,一半以上的盐引和茶引一直到过期也不会被兑换成食盐或者茶叶。这中间有因为各种原因失期的,但大多数却是会折价在漕司换成新一期的盐引和茶引,以至于市面上的盐引和茶引都根据距离到期日期的远近和各盐场、茶场的情况而有了市价,几乎可以当成飞钱来用了。

 

因为朝廷难以将足够的铜钱运到延边各路,就改成了给他们发放盐引和茶引,让商人们在延边军州或是缴纳铜钱,或是将货物入中,以换取交期较长的盐引和茶引。一般来说,若是五年期限的盐引和茶引,在流通的前几年是没多少人兑换成实物的,也就可以适量多发一些了。

 

然而,政事堂没有预料到,解盐的兑换量增加远超之前每年榷场买入的青白盐的量加上预估的回易量。结果就是,不少商人拿着解盐的盐引兑换不到盐了。政事堂怀疑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盐价,可三司辩称是之前的回易超过预估,这是今年的解盐产量下降造成的,应该调拨其他盐场的盐,比如说蜀盐入陕。

 

另一方面,由于在互市中西夏是大量购入茶叶的一方,陕西现在并不缺茶。延边各军州发出去的茶引,暂时还没有无法兑成茶饼的问题。只是,由于茶饼的销量下降,茶引的价格也出现了下降。

 

而从太宗年间起,朝廷就偶尔在财政紧张的时候发放空白度牒,每张折价百贯。这次一下子在陕西路放了千张度牒出去,两府和三司也想到了会造成度牒的市价下降,于是就命范雍和夏竦能将度牒卖到什么价格是他们的本事,但最低可以折七十五贯钱。哪成想,受到这千张度牒的冲击,延边各军州的度牒价格从超过百贯一路下滑到了二三十贯,连带着京中也只有五十来贯了。

 

这些相关的情况,顾相公也在众多的公文中了解过,但那些经过修饰的公文却没有女婿所叙述的那般真切,也显得没那么严重。若不是量哥儿所述,顾相公还以为陕西路的度牒也如京中一般,还能值五十贯呢。按照之前的经验,兑付期限还剩下四年多的盐引和茶引,顶多是九五折。哪成想,现在延州和保安军的度牒已经只值二三十贯,五年期的盐引换不成盐,市价已经七折;而茶引因为茶饼价格下跌,已经八折了。

 

这些情况追究起来,自是政事堂和三司的责任。若是他们在发放度牒、盐引和茶引的时候节制一些,自然不会造成价格跳水。同时,三门白波和蜀道的运力充足,陕西路有足够的铜钱和盐,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现下,顾相公的工作失误造成了包括自己的女儿、女婿在内的诸多民众的重大经济损失,如何让他不自惭形秽?他隐约觉得,妻子的眼刀也在往自己的身上扎。

 

回到卧室之后,顾千帆小心翼翼地商量道:“盼儿,姿娘和量哥儿收的那些度牒、盐引和茶引,要不要咱们原价收了?”

 

盼儿横了顾千帆一眼。

 

心虚理亏的顾千帆连忙行礼道:“是请娘子拿出娘子的辛苦钱,给为夫惹的祸填坑。——咱们,总不能让两个孩子亏本吧?”

 

盼儿叹了一声,道:“千帆,咱们当然不能让两个孩子亏本,给他们都兑成飞钱也是小事。——不过,飞钱就不会贬值了吗?若是给他们换成铜钱的话,铜钱又怎么运到延州呢?”

 

在大江上游的梓州路遇到洪灾减产的时候,顾千帆是经历过交子挤兑和粮价飞涨的,还是从铁监调了铁钱,盐监加紧生产,又动用了益州路、利州路和夔州路的常平仓里的粮食才将事态压了下去。而且,那几年大江下游都是丰年,调粮入蜀也没有多难。若是官府手中没有足够的铁钱和物资,交子自然也会贬值,飞钱也不例外。

 

而且,在三门峡附近的转运堵塞面前,顾相公在不动用自己的特权的情况下,也没什么办法将几大车的铜钱运进陕西去。

 

“千帆,你说量哥儿建议的,在三门白波运河旁边修的轨道,在枯水季改用轨道运输,这事现实吗?”盼儿问道。

 

顾相公皱起了眉头:“量哥儿这次出陕西的时候查看的地形我之前也看过。若只是在人门岛上的运河栈道上修轨道问题倒是不大,可也少不了由船搬至大车,又从大车转回船上。而三门峡两边最近的转搬仓库之间的栈道二百六十余里,高低不平,水急滩多,水涨之时无纤路,用轨道恐怕修筑需要数年的功夫。哪怕修筑成功,若是水涨,恐怕也会被冲毁。相反,虽然渭河还稍微好些,疏通一番也许能用;但洛水、泾河等现在淤塞多年,疏通不便,倒可以沿河修筑轨道,以节省转运之费。不过,那样的轨道怕是要修几千里才能贯通到延边军州,怕会过于劳民伤财了。”

 

“那轨道哪里最合适?”赵盼儿问道。

 

顾相公好生思量了一番,道:“若是陕西,最急需的是三门白波轨道。其余的地方……若是有个百十里的轨道,也就能跨过方城山,沟通襄州的汉水与白河,给朝廷再添一条入京的粮道了。”

 

面对着盼儿灼灼的目光,顾相公小心地建议道:“要不,先让量哥儿去人门岛练练手?反正也只有一里的路径,失败了也不至于太过劳民伤财。若是有了经验,就可以试着以轨道沟通三门峡两侧的转搬码头了。”

 

赵盼儿拍了拍似乎是过于愧疚的顾相公,道:“千帆,在我面前,你何须这般紧张?度牒、盐引和茶引该发多少,我知道你之前也有些惴惴,可也算不得故意。按照交子时候的经验,发五年期的解盐盐引也不至于兑付不足。若是换人来,嗯——”

 

赵盼儿停顿了一下。

 

顾千帆猜测,盼儿大概想到的是萧钦言,这就让顾相公尴尬地自愧不如了。

 

“——萧大参当年出知苏州,不也是偶尔有一年茶税下降,他推行的茶政就被人攻击了吗?”赵盼儿补充道。

 

熟知朝廷旧事的顾相公知道,在那之前,其实在萧使相的主持下,朝廷的岁入每年上升一两成,只有大中祥符八年在茶税上偶然下降,结果就被柯政等人斗得出知了。没过几年,先帝看着下滑的岁入,就又想起了萧使相。到了天禧二年,哪怕没有自己查出郑青田一案,萧使相也该回朝拜相了。


 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是朝中有哪个政敌有萧相公的水平,大概自己也少不了出知。只可惜,现下朝中皆为庸碌之辈,大家对接手如此巨大的窟窿避之不及。外加前几个月顾相公和张相公联手将他们都看不顺眼的御史中丞孔道辅斗出了京,现在也就没什么人就此攻击顾相公。就连吕夷简,此时都选择了蛰伏。

 

现在想想,若是自己就此出知,真的不冤。

 

“——总之,朝中也没什么人能做得比你好了。我也尽量帮助你,大家一起努力吧。咱们俩能兜住姿娘的损失,天下人的呢?”盼儿道。


 在比烂中显得比其他人强的顾相公并未因此开心。在盼儿的经营有方下,资产自然不少,可盼儿能承受姿娘的损失,却无法兜住陕西路的。说到底,还是顾相公对不起民众了。

 

“至于量哥儿的安排,千帆,你也不用做出太过违心的事情。”赵盼儿道。

 

“盼儿,我——”顾千帆犹豫起来。作为父亲,顾千帆更愿意说服自己,说人门岛上修轨道于国于民有利,也能让姿娘远离危险,他也觉得量哥儿应该能修好轨道。可是,顾相公对于轨道能有多大的效果没有多少信心。

 

“唉,也不知道开春之后黄河是枯水还是丰水。若是枯水,运河大概根本就用不了,急需轨道;若是水量太大,轨道可能就在水下了……”顾相公真的踌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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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里的番茄
卷王旭旭:卷……卷死那个顾千帆...

卷王旭旭:卷……卷死那个顾千帆,盼儿就是我的了,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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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繁若忘归(238)“喜讯”

第二百三十八章    “喜讯”

 

 

和孙小姐一番商议之后,忠叔怀揣从西夏探子身上搜得的铁牌,带着元随和咩迷白羊前往州府衙门去求见范资政。

 

忠叔当然知道,由自己出面汇报而不是孙小姐自行前去,实在不合道理,又耽误正事。可惜,孙小姐这个富阳县主不能像自己这个延州团练判官一样随意地进出州府,也无法轻易地见到范雍等人。而在范雍没带妻妾上任而且薛官人出公差的情况下,孙小姐进州府就要承担着被人说闲话的风险。实际上,若不是忠叔本人曾经追随老相公近四十载,后来又在顾相公的幕府,被几乎所有人视为顾家的奴仆,哪怕他已经须发皆白,......

第二百三十八章    “喜讯”

 

 

和孙小姐一番商议之后,忠叔怀揣从西夏探子身上搜得的铁牌,带着元随和咩迷白羊前往州府衙门去求见范资政。

 

忠叔当然知道,由自己出面汇报而不是孙小姐自行前去,实在不合道理,又耽误正事。可惜,孙小姐这个富阳县主不能像自己这个延州团练判官一样随意地进出州府,也无法轻易地见到范雍等人。而在范雍没带妻妾上任而且薛官人出公差的情况下,孙小姐进州府就要承担着被人说闲话的风险。实际上,若不是忠叔本人曾经追随老相公近四十载,后来又在顾相公的幕府,被几乎所有人视为顾家的奴仆,哪怕他已经须发皆白,而孙小姐还青春年少,他时常见孙小姐也会被人说闲话。今日这一遭,又让孙小姐有些郁闷。

 

虽然京外的各州府在十二月二十日之后封印,到了明年元月二十才会开印,但要处理环庆鄜延路的众多事务的延州州府在腊月二十五日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若是放在平日,范资政可称得上一声“勤政”了。

 

让咩迷白羊等在衙门外的茶铺里之后,忠叔与路上遇到的同僚彼此拱手见礼,见从衙门里边出来的人大多喜气洋洋,不由得有些好奇:新年的赏赐在封印之前就发了,围攻保安军的西夏大军早在十日前就因为被高继隆和张崇俊拔了后桥堡,害怕被断后路而撤军了。别说延州副都部署石元孙了,就连石全政都带着马军去十二盘口抢功了,也不该是因为保安军的事情而高兴吧?实际上,保安军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那边的米家党项几万男女都被西夏人掳走了,保安军北边一半都空了。

 

忠叔笑着与一名府中管勾文字的老吏相互拜年的时候,送了他一枚可以压胜的精美的小银币,让对方顿时多话起来。

 

原来,李士彬上报,元昊帐下大将贺真派人投书李士彬,说是畏惧铁壁相公的威名,又向往天朝上国的风物,想要率领帐下五千人投降大宋,还能帮大宋招降更多的党项人。

 

这一消息让范雍大喜过望:前些日子,吹同家兄弟带兵千余人向秦凤路投降,元昊追之不及,怒而杀了吹同家留在兴庆府的家人。现下,吹同兄弟都已经受了三班奉职,成了拱卫泾源路的忠心耿耿的番军。这让夏竦在朝廷那里也有的可吹了。范资政这边虽然以柔怀远,但也许是因了前年郭劝拒绝了山遇造成山遇一家被害,延州一直没什么有分量的党项部族来投。这下子,范资政终于在招募熟蕃上超过夏竦了。

 

当然,这里还有些虚应故事的情节。李士彬在上报中,请求将贺家的军队安置在延州以南;而范雍对李士彬表示信任,让这些党项人就安置在金明寨,成为李士彬的部族。

 

实际上,因为在党项人中,丁口就是实力,李士彬自然是贪图贺家的这五千战士,想要让他们归属于自己的。但是,他必须在朝廷面前表示一下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而范雍也要对李士彬表示一下信任,来个顺水推舟。要不然,若是将这五千精壮党项人安置在汉人更多的南边扶施等县,根本没有合适的草场分配给他们。难不成,要抢汉人的熟地送给会将地方上闹得天翻地覆的党项人不成?

 

现下,范资政、计通判等人正在接受属官和幕僚们的吹捧,说他们修德服远,不劳大军,就能折元昊一翼。如此下去,元昊归降指日可待。

 

忠叔笑着与老吏共同吹捧了一番范资政教化有方,然后一边递上自己求见的请求,一边前往等待召见的耳室。他不大懂得军事,心中却是疑窦重重:就连赵山遇这等近亲皇族都只能带着百来人奔逃,之前的吹同兄弟也只带了数百人去投夏竦,连母亲和妻儿都被杀了,贺真是怎么有本事带着五千丁壮过来的?哪怕这五千人是两丁抽一出来的,中间再有三成寨妇,那他们留在国中的家人也该有个一万余众吧?贺家的丁壮都降了,那留在西夏的一万余老幼妇孺就都留给别家瓜分吗?

 

忠叔想来想去,觉得大宋在战场上并没有取得压倒性的胜利,贺家也不是举族来投,只带着丁壮过来,实在是颇为奇怪:虽说党项贵族为了权势或是金钱杀父母兄弟都不在话下,但要五千人都如此,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忠叔被召进了节堂。他随着大流恭贺了几句之后,上交了从承平寨附近杀死的铁鹞子身上搜到的腰牌,说明了富阳县主发现,这探子来自绥州东北的左厢神勇士军司,可能左厢神勇士军司南下绥州,可能与绥州的嵬名氏合兵一处,从东北方攻击延州。

 

范雍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也不召咩迷白羊来详细询问,就展颜一笑:“贺真的信上说,元昊也颇有悔改之意,可能要去帝号投降呢。左厢神勇士军司之类的安排,许是在后桥堡一役之前布置的。”

 

忠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已经将忠叔引为挚友的李伯康见状,劝说自己的东主道:“资政,嵬名家内部矛盾重重。元昊畏惧天威,受资政感召,归服朝廷,绥州嵬名氏会自作主张也说不定,还是防备些好。”

 

范雍想了想,道:“那就调一个指挥的禁军去增援承平寨,并令其多派探马,严加防御,以防绥州来袭吧。”

 

众人应诺的时候,忠叔发现一贯随大流的延州厢军指挥使狄青似乎有话想说,但狄青到底什么都没说。

 

范雍似乎这时发现了狄青,道:“狄指挥,这些日子,延州的禁军你也暂代指挥吧。”

 

狄青小心翼翼地应诺的时候,忠叔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石元孙带走了延州城里的五千禁军和厢军,若是再调走一个禁军指挥,那城里岂不是只剩下六七百禁军,千把个厢军了?延州城北虽然有李士彬那十万部众,可若是敌人攻破了承平寨,从东北的绥州攻过来,或者绕过保安寨,攻破万安寨,从西边攻过来,那延州岂不是危险了?

 

忠叔想了想保安寨以北的数万汉番男女老幼皆为西夏人所掳的惨状,不由得暗中打了个冷战:若是那样的话,就算延州城没事儿,城外的庄子也惨了啊!我得劝孙小姐尽快将庄子里的物资运到城里来,以免到时候应对不及。另外,庄子上的人口怎么进城,也得详细规划一番。好在,建好的那个坊现下大多房子还是空着的呢。

 

——嗯,我也得叮嘱一下寨妇中比较聪明的那几个,让她们过两天回家过年的时候探听一下,贺家来降到底是怎么回事。嗯,就用卖给他们棉布和羊毛毡的借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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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繁若忘归(237)盘账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盘账

 

 

 

临近新年,顾姿和忠叔一道在书房里边盘账。可无论怎么盘,顾姿都觉得,自己今年可能亏损了。而且,如果她不打算缩减寨妇的训练的话,明年还会继续亏损下去。至于说今年到底亏了多少钱,要看她如何计算今年收到的各种票据、绢和布料了。

 

比如说,为了包城门特别烧的二十斤大砖理论上说一块砖的价格是五文钱,顾姿卖了两万四千块给延州,应该到手一百五十贯钱,而成本是九十贯。理论上说,顾姿可以挣六十贯钱的。可实际上,计用章结账的时候,用的是两张度牒,每张折价七十五贯。新建环庆鄜延路安抚司...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盘账

 

 

 

临近新年,顾姿和忠叔一道在书房里边盘账。可无论怎么盘,顾姿都觉得,自己今年可能亏损了。而且,如果她不打算缩减寨妇的训练的话,明年还会继续亏损下去。至于说今年到底亏了多少钱,要看她如何计算今年收到的各种票据、绢和布料了。

 

比如说,为了包城门特别烧的二十斤大砖理论上说一块砖的价格是五文钱,顾姿卖了两万四千块给延州,应该到手一百五十贯钱,而成本是九十贯。理论上说,顾姿可以挣六十贯钱的。可实际上,计用章结账的时候,用的是两张度牒,每张折价七十五贯。新建环庆鄜延路安抚司和扩建军营的时候,州府又从顾姿那里买了砖瓦。经过一番活动,付款方式才改成了一张度牒和五十匹薄得不像话的绢。

 

——若不是修城墙和修军营能保我自己的命,我才不干呐!

 

在三司和内库的资金不足的时候,朝廷若是遇到水旱灾害或是兴兵,有时候会发度牒充做钱用。有了度牒的人就算出家人,因此可以不用服徭役,顶多缴纳一半的免役钱就行了。这对于可能因为服衙前等徭役而破家的一等户、二等户来说,这是颇有吸引力的。特别是,当陕西路因为战争要大量征发徭役的时候,度牒还是有市场的。若是在去年,一张度牒在民间卖一百贯也许是能卖得的。但问题在于,今年朝廷给陕西发了一千张度牒以充军费。这么多的度牒一下子涌入陕西,这让度牒的价格直线跳水,现在可能连三十贯也卖不到了。

 

顾姿为了将手里的度牒卖上价格,不至于亏本,在薛量上京的时候,已经让他将度牒带到京城,那边的度牒价格可能还没有大跌。

 

另外,将棉布、羊毛毡和毛衣等商品卖给李士彬的时候,顾姿收到的货款除了牛、羊和羊毛之外,主要是绢和解盐的盐引。理论上说,凭借盐引可以去解州提官盐。陕西路市面上最好的盐来自西夏盐州的青白盐池,之前可以互榷的时候,盐是西夏卖出的最主要的货物。战火一起,青白盐自然就稀少起来了,盐的价格也会上升,收解盐的盐引理论上说是可以增值的。但问题在于,无法将足够的铜钱运进陕西充当军费的朝廷,又给范雍和夏竦超发了解盐的盐引,拿着盐引到解州也提不到盐。于是,在陕西路的食盐价格上涨的同时,盐引的价格居然跌了,这也是奇迹了。

 

今年延州修了外城墙之后,不少官商富户在内外城之间圈地,顾姿也去州府花钱买了两个坊的荒地,准备盖房出租。让顾姿咬牙切齿的是,州府愣是不肯按照原价回收度牒,让她只能掏出了一百贯钱和一百匹绢。幸亏,计用章还没坑人到底,官府用来发放俸禄的那些薄得不像话的绢,他还是认账了。

 

在夔州路的时候,顾运使的一项重要任务是保持交子和铁钱之间的稳定兑换。虽然官府更喜欢铜钱,但是收税或者买扑的时候,也是交子、铁钱、绢和铜钱都收的。

 

顾姿还说不出太具体的道理,但她觉得,只有官府愿意按照官价回收度牒,对盐引和茶引足量给付盐、茶,这些票据的价格才能像交子一样稳定下来。

 

延州的其他有钱人自然也会建房,他们购买砖瓦的时候倒还好些,不至于用度牒付账,这才让顾姿收到了宝贵的铜钱和质量堪忧的官绢。

 

顾姿能够收到铜钱和质量好些的布料的另外一项生意是军服制造。

 

根据规定,朝廷每年要给士兵一套冬衣,一套春装。有的时候,军服是做好的;但更多的情况下,朝廷发下的是布料、丝绵和丝线等材料,外加一百文的制衣钱。一套春衣包括绸衫、汗衫、夹裤、头巾、搭膊、衬衣和麻鞋,大概需要两三日才能做好;一套冬衣包括绸绵披袄、绢绵袄、绢绵袜、头裤、头巾、搭膊和麻鞋,需要四五日才能做好。这一百文钱在国朝初年是足够找民间妇人裁剪缝制的,但现下在京城就不够了。京中一名手艺过得去的成年女子一日的工费大概七八十文,京营士兵寻人制衣要自己搭钱进去。在延州雇人比京中便宜得多,每日收半斗米。在前年,延州这边一斗米大概五十文,那时候士兵寻人缝衣还算可以;现下延边各路粮价腾贵,一斗米要一百五十文了,折算下来工价竟与京中相差无几。

 

顾姿将缝纫机带到了延州,将缝纫效率提高了十倍不止,而且缝纫机特别适合这种对裁剪要求不太高的大规模制衣。她的裁缝铺里做一套春衣收五十文,一套冬衣收一百文,还有一半的赚头。大规模裁剪之后,还能剩下五分之一的布料,可以当钱花,也能当成团练之后对表现好的寨妇的赏赐,给庄子上的义学里边学得好的孩子当奖励,或是给自家的仆人们作为新年赏赐。

 

这缝纫铺子不仅仅吸引了延州城里的禁军和厢军,范雍幕府中的众多单身汉并他们的元随,甚至是跟着石走马的小内侍也都来了。原因无他,朝廷给大家的公服,其实也是以布料的形式发下来的。大家来这里赴任大多没有带妻子,又没来得及置办妾室,制作新衣还是去裁缝铺比较划算。

 

鄜延路的几位副都部署领军的水平未见得如何,挣钱的眼光却是一流的。于是,延州外的大军的制衣钱被他们扣了下来,布料只交给顾姿九成,一套春衣给裁缝铺四十文,冬衣给八十文。当他们试图用度牒来付账的时候,顾姿坚决拒绝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可以用五成铜钱、三成绢和两成盐引来支付。

 

这一大笔生意让顾姿的裁缝铺忙得飞起。为了最大限度地使用有限的缝纫机,顾姿甚至将雇来的汉女和党项女分成三班倒,厚加赏赐,日夜忙碌,竟是供应了一万三千余套春衣,一万五千余套冬衣。要不是延州的工匠水平太低造不出新的缝纫机,从京兆府订购的缝纫机比不上顾姿的嫁妆缝纫机,而缝纫机在高强度的使用下也有损坏,她还能供应更多的冬衣出来。

 

扣除新添的缝纫机的钱和工钱,缝纫铺子给顾姿带来了六百贯的铜钱,以及价格比较难估算的军服布料、丝线、绢和盐引。

 

顾姿想想自己库房里边堆着的那些两浙路专门为了缴税而织的薄得要命的绢,就觉得头疼。若是那些绢真的能算一贯钱,那倒是挣钱了。只可惜,李士彬可不肯用一匹绢换一只羊,而延州市面上一只羊只值五六百文。说真的,这样的绢让顾姿拿去赏人,她都觉得丢人。这官绢只能用来抵一半的税,另一半的税只能用铜钱缴纳。

 

在实际价格跳水的度牒、盐引和绢的刺激下,顾姿接官府的煤饼生意的时候,选择了以物易物,即官府的矿监出煤,她出同等重量的煤饼,连工人的工钱都大部分用煤饼支付。反正,一家五六口人,若想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一千来斤的煤饼是需要的。其余的煤饼,顾姿大多卖给了李士彬和附近的大户,换成了羊、牛、马和粮草。那些羊中,顾姿让咩迷黑羊选了毛最好的留种,其余则要按照计划剪羊毛和宰杀。那些牛现在可以拉车,明年春天可以耕田用。只可惜,最近半年李士彬也不肯出售战马了,顾姿所能拿到的只是驮马。

 

现下,牛拉的爬犁和马拉的冰爬犁正在寨妇们的守护下往返于延州城和延州东北方向直面西夏的绥州的承平寨之间,向承平寨运送着粮草和煤饼。算算日子,粮草和煤饼应该在前日或者昨日运抵承平寨,寨妇们今天或者明天就该回来过年了。她们这几趟十分辛苦,过年的时候倒是该多宰几头羊。

 

想想库房里边的那些绢,顾姿决心,这次按照入中法运到承平寨的粮草和煤饼,她可绝对不收绢和盐引了。考虑到自家在两浙路和福建路也算根基深厚,两浙和福建的茶引倒是可以收一部分。

 

顾姿和忠叔正商量着福建哪些茶场的茶引比较保值、容易出手,就听人禀报,说是去承平寨的咩迷白羊回来了,正在求见。

 

咩迷白羊见礼的时候,顾姿见她的羊皮袄上沾了红黑色的血迹,裹着腰刀的羊皮上似乎也有血痕,便问起路上发生了什么。

 

咩迷白羊用生硬的汉语回答道:“我们离开承平寨不到五里,就遇到了两个骑着高大战马的党项战士徘徊。我们远远地问他们,他们说是李相公的麾下,去承平寨传信。可是,他们的口音像是银州或者更东边的,番号也不大对。而且,他们的马也太高了些,不像是传令兵能有的。我们就按照狄指挥教的结阵。他们想要跑开,我们齐齐发出弩箭,射死了一人,让另一个跑了。我们又不是官军,拿探马的人头无用,就卖给承平寨了,换了五贯钱。只可惜,那匹马的腿也受了伤,只能杀了吃肉了,倒是匹好马。”

 

边境寨堡之间,有小股探马出现,其实并不为奇。就连大宋那些水平难言的骑兵,也会偶尔跑到西夏那边去看看。西夏两个探马越过承平寨,也算是正常,只可惜没能捉活口。

 

而且,顾姿对于官军买卖党项人的人头一事早有耳闻,但这是第一次听当事人亲口述说。这次死的是个真的探马,而不是杀良冒功,也算是进步了。

 

顾姿翻看着咩迷白羊带过来的那名探子身上的物件,认出了几个党项文字:左厢神勇士军司,铁。

 

——绥州以北的左厢神勇士军司的探马都跑到承平寨南边了?还是左厢神勇士军司南下了?而且,这是西夏的精锐铁鹞子?

 

顾姿指着腰牌上的字,对文盲的咩迷白羊道:“人头卖便宜了,这大概是个铁鹞子,值军功两转,至少得卖十贯钱。”

 

在咩迷白羊为了少要了几贯钱而捶胸顿足的时候,顾姿心中叹气:承平寨的军汉大概没一个认识党项文字的,所以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左厢神勇士军司南下的消息,也没认出寨妇们射杀的是铁鹞子。延州这边,应该也还不知道呢。我得赶快去告诉范资政。

 

 

 

 

注:

  1. 大宋的金属货币发行量常年不足,再加上群众都喜欢把铜钱埋在地里——现在宋代铜钱还时不时地出土几百斤,外加西夏和辽国群众都喜欢大宋的铜钱,结果就是市面上流通的铜钱不够,远离京城的地方尤其如此,绢、盐引、茶引等都当成钱来使用,其实际价值计算十分复杂。

  2. 我大怂的度牒是一种重要的金融衍生品,也是能当钱花的,就是价格波动比较剧烈。神宗年间,度牒官方价格曾经是130贯,最高涨到300贯,因为备战而滥发加民间炒作踩踏之后降到了20贯,后来又渐渐上涨到数百贯。等到南宋的时候,涨到了800贯。大怂也有货币超发的现象,造成通货膨胀。从北宋初年到南宋期间发生了十倍以上的通货膨胀,度牒还成了一种比较好的抗通胀工具。——对,咱们现在炒股,大怂人民炒度牒、盐引、茶引;现在用黄金抗通胀,大怂用度牒抗通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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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记得宁远舟因为一口气买了13个张记的一口酥被赵季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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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个一口酥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承认,我馋了。

  然后我就去搜了搜,结果发现《梦华录》里面也有这个【张记一口酥】。获取惊讶小猫一只。后来我才知道,梦华录和一念关山居然是同一个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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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了,馋死我,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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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

【顾盼】繁若忘归(236)校场

第二百三十六章     校场

 

 

 

相府的校场里的落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又垫上了黄土,等待着顾相公和他的徒弟们。

 

校场边的廊下,赵盼儿看着量哥儿拿起一杆尖端用布包了白垩土的长杆,掂量了两下,然后耍了一套长枪。赵盼儿看得不大懂,但既然说这套枪法是姿娘和量哥儿一起学的,他们两个的水平差不多,那赵盼儿就怎么看怎么顺眼。

 

换了一身劲装的千帆站在赵盼儿身侧,看得微微点头,道:“不全是花拳绣腿。”

 

听懂行的千帆这么说了,赵盼儿的心情就更好了:姿娘这一年勤练武艺,......

第二百三十六章     校场

 

 

 

相府的校场里的落雪已经被扫干净了,又垫上了黄土,等待着顾相公和他的徒弟们。

 

校场边的廊下,赵盼儿看着量哥儿拿起一杆尖端用布包了白垩土的长杆,掂量了两下,然后耍了一套长枪。赵盼儿看得不大懂,但既然说这套枪法是姿娘和量哥儿一起学的,他们两个的水平差不多,那赵盼儿就怎么看怎么顺眼。

 

换了一身劲装的千帆站在赵盼儿身侧,看得微微点头,道:“不全是花拳绣腿。”

 

听懂行的千帆这么说了,赵盼儿的心情就更好了:姿娘这一年勤练武艺,哪怕遇到了小股西夏探马,也有一战之力吧?

 

“量哥儿,义哥儿,你们穿上盔甲试试。”千帆心情颇好地指示,“我也穿上盔甲下场练两圈。”

 

赵盼儿马上就担心起来了:千帆自从苏州回京之后就忙于国事,平均下来每日习武的时间都不到两刻钟,还很少披甲。他骤然披挂下场跟一群大小伙子练习,万一这帮小子下手没轻没重,可怎么办?

 

可是,看着千帆那兴致勃勃的模样,赵盼儿也不好直接劝。她只能希望顾相公对自己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有些自知之明,她也得暗示那帮小子一下。

 

张义和陈廉都跑过来帮千帆穿甲。只不过,张义拎着的是步人甲,而陈廉拿起的却是轻甲。

 

顾相公犹豫了一下,终是微微叹气,指了指陈廉手中的轻甲。

 

见此情形,赵盼儿一边欣慰千帆未曾逞强,一边又有些难过。她清楚地记得,千帆在失去右臂之后,曾经多么努力地重习武艺,才能重新穿上八九十斤的重装步人甲。现下,千帆自己也知道,他穿不得七十斤的正常步人甲了。实际上,连穿上三十斤重的轻甲,赵盼儿都担心他受不住。可若是不披甲,赵盼儿就更担心千帆受伤了。

 

陈廉似乎有些争宠成功地扬起脸,逗得赵盼儿和千帆都是莞尔。

 

陈廉帮千帆系披膊的时候,千帆笑着捏了捏陈廉的脸,笑道:“这出去一趟,现在还挺会撒娇争宠的呀!”

 

赵盼儿心中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家伙又开始放飞自我了。顾相公这话要是对任何一个文官说了,无异于当面骂人取媚上官到了没有骨头的地步。当年陈廉给千帆当元随的时候,这么说当然没有关系。可现在陈廉议功之后都可以领遥郡了,千帆还这么说,知道的是千帆把陈廉当半个儿子,不知道的还觉得顾相公这是在打压陈廉呢。赵盼儿就不信顾相公不知道,萧相公是怎么留下“溜须”这个“美名”的。

 

陈廉嬉皮笑脸地道:“师父,我还会彩衣娱亲呢!等下我穿上五色介胄,也跟您比划比划。”

 

赵盼儿觉得,陈廉可真是太会来事儿了。五色介胄是仪仗用的,以黑布为里,黄布套甲于其上,青绿相间的甲纹,红色的锦缎修饰着布甲的边缘。赵盼儿还记得当年册立太子的大典上千帆穿着那么一身时有多么英挺。不过,若是以陈廉这种小个子穿起来,恐怕就如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一般,真真是彩衣娱亲了。更重要的是,在场的各位徒弟们中间,打不过千帆的可能只有陈廉一个人。

 

千帆又拍了拍陈廉的脸,笑道:“行了,行了,我虽然已经飒然双鬓白了,但还没九十岁,你也没七十二岁,你就别学老莱子了。你要是嫌步人甲重,就去穿夷人的藤甲。”

 

陈廉有些夸张地缩了缩脖子,逗得千帆又是一笑。

 

赵盼儿看着自边关战事起之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千帆现下轻松快活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又给陈廉点了个赞。

 

陈廉这边还在帮千帆着甲——看他那动作,陈钤辖已经有日子没帮人穿甲过了,那边薛量和张义已经互相帮助着穿上了步人甲。

 

赵盼儿看量哥儿那模样,就知道他穿上七十斤的步人甲之后行动不大灵活,而张义穿上之后与没穿没什么区别。

 

薛量重新掂量着长枪,张义则抄起一把长杆木刀,试了试手感,然后沾了些白垩土。

 

两个年轻人拿着长杆兵器拉开距离的功夫,千帆悄悄地问陈廉道:“义哥儿那两次受军棍,是被老兵油子坑了吧?”

 

陈廉往后瞟了一眼,悄悄地道:“是。还有一次,他差点儿被人撺掇着领头闹赏,幸亏被袁方及时发现了,告诉了我,才没让他犯傻。”

 

赵盼儿听得心头一跳。她没有想到,张义去广南西路一趟,险些被人坑死。张义虽然笨笨的,动心纳妾对不起张好好,可他也罪不至死,顶多夫妻和离罢了。

 

在京城经历过几次郊祀以及皇家葬礼、婚礼,赵盼儿可知道京营禁军、厢军是个什么德行。大宋的军制承袭五代,一有事情,就一定要发下赏赐才行。若是不能及时发赏,那就可能裹挟着中低层军官闹起来。事后,往往底层士兵没什么事,还能得些安抚的赏钱,“带头”的军官会因此得罪,流放远恶军州。而这还是正常的闹赏。在太宗年间,有一次厢军闹赏不成,竟然趁着坊市失火,劫掠杀人。也有人说,那火就是那群厢军放的。事后,太宗本来想要全部问斩,却被宰相劝住了。结果,军官自然是个个问斩,士兵不过是流放三千里。对于这帮兵油子来说,闹赏就能得到一笔财物,不过是损失几个被裹挟的中低层军官罢了。所以,每逢郊祀或者皇家典礼,东府的相公们最头疼的莫过于给京营的禁军、厢军发赏赐了。

 

此次广南西路平叛,没有什么真正的大规模战斗,主要是装备精良的官军去夷人的溪峒附近转一圈,至多不过是如张义一般的猛将去冲杀一番就能让大多数连盐都吃不足的西南夷乱了阵脚。所以按理来说,大多数官军没有什么大功,更大的功劳属于居中主持的冯钤辖和联系一派夷人打另一票夷人的陈副钤辖。

 

赵盼儿想想也知道,连军队开拔都需要拿到赏钱的兵油子们,怎么会满足于少少的赏赐呢?

 

两府当然也知道兵油子们都是什么德性,也知道应该运钱绢去赏功,可从广南西路基本平定,两府得到消息需要论功,再到派出太监领头点验战功,再到调拨运输足够的铜钱和绢进去,一通折腾下来,小半年的时间是要有的。这小半年时间,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听陈廉的意思,张义差点儿就被兵油子们裹挟——他们大概率是知道张义和陈钤辖、顾相公之间的关系,才去撺掇他的,领头闹饷。对兵油子们来说,闹一闹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张义就面临着失去官身,流放远恶军州的惩罚了。当然,广南西路大部分地区都属于远恶军州,但远恶军州里边也分档次。俗话说,春、循、梅、新,与死为邻,说的就是这些地方的瘴气是最容易让北人死去的。与之相比,更加遥远的琼州、崖州因为靠海,瘴气还能少些,不那么容易死掉。

 

这种没有发生的事情,陈廉等人在给顾相公的书信上自然不好留下文字授人以柄,也只能当面悄悄地说一下了。

 

赵盼儿想要具体问一下,那边张义已经一刀劈倒了薛量。看薛量护肩上的白印子,若是用了真的长柄刀,他的胳膊搞不好已经被砍下来了,而薛量手上的长枪自然也脱手了。

 

赵盼儿听着薛量忍不住的吸气声,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恼张义手下没轻没重:这要是砸得太重了,发青发紫也就罢了,砸坏了筋、落下毛病可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千帆和陈廉的目光也冲着倒在地上的薛量而去。千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看着女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强冲着这边笑了一下。

 

赵盼儿心疼着量哥儿,想要让人带女婿下去看看,用药油揉一揉,可她也知道年轻的男孩子有多爱面子,只能等一下再说。

 

“辉哥儿,你也去跟义哥儿学两招。”千帆命令道。

 

赵盼儿心中咬牙切齿。辉哥儿那个傻小子,赵盼儿检查他的功课的时候也常常恨不得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长些记性。只可惜,那小子身材高大,皮糙肉厚,赵盼儿心又软,他真的不怎么长记性。可是,让张义这样的猛将去教导,赵盼儿又心疼起儿子了。

 

陈廉在元随的帮助下穿藤甲的功夫,辉哥儿已经在相扑中被掀翻在地,龇牙咧嘴却不好意思叫疼了。

 

千帆走进校场,作势要去踢儿子,让那小子赶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了校场的另外一边和他的姐夫凑在一处,甚至不敢找赵盼儿来撒娇。

 

赵盼儿看着儿子那麻利的动作,觉得那小子应该确实没什么事,也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千帆和陈廉之间的练习上来。

 

陈廉一手藤制盾牌,一手木刀向千帆攻了过来。只有左臂的顾相公没有办法当刀盾兵,只拿着一只木剑,格挡和躲闪着陈廉的刀劈和盾砸。

 

以赵盼儿有限的目力,她能够看出,千帆的反应比陈廉快,但身体却已经跟不上了。有好几次,千帆都是险之又险地才避过了陈廉的木刀。又有几次,千帆看准了陈廉的破绽,可剑刺过去的速度却不够快,被陈廉的盾挡住了,反过来向千帆砍过来。

 

若是放在千帆年轻的时候——哪怕是放在前两年,陈廉怕是已经败了,可现在左支右绌的却是顾相公。

 

看着千帆向后弯腰躲闪的动作,赵盼儿的心不由得往上提:千帆该不会闪到腰吧?

 

转眼间,陈廉的盾砸在了千帆的左肩上,让千帆向后跌了过去。然后,千帆努力地一个鹞子翻身,没有跌倒,反而一脚踹到了陈廉的膝窝,让陈廉跪了下去。

 

在众人的叫好中,顾相公喘了几口,将陈廉从地上拉了起来,笑道:“出去一趟,武艺长进不少呀!”

 

陈廉嬉皮笑脸地奉承着千帆,但赵盼儿看见千帆笑着低语了一句,就让陈廉的奉承顿了一下。根据千帆的口型,赵盼儿猜测他说的是“演技也有长进”。

 

——唉,什么时候,千帆打败陈廉,还需要陈廉的演技了!

 

赵盼儿环顾了一下校场上的众人,知道这里在武艺上眼力最低的莫过于自己了。自己刚刚为千帆感到庆幸他宝刀未老,是真心叫好。可仔细看过去,张义叫好的模样有些假,自己那个傻儿子干脆没有叫好,其余人等的演技都颇为过关。

 

赵盼儿不由得头疼:辉哥儿万一将来出门之后比张义还傻,该怎么办?

 

尽管刚刚被陈廉演了,但顾相公的心情并不坏。他走回赵盼儿的身侧,和陈廉说起话来:“你这次出去,上阵过吗?”

 

陈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有,主要是没有机会。”

 

以赵盼儿对陈廉的了解,他刚刚的话有些短了。正常情况下,陈廉的话的开头应该是“师父,就我这点儿水平,您还不知道吗”。可是,在顾相公意识到自己要靠着陈廉让着才能取胜之后,陈廉就不能再就自己的武艺进行谦虚了。

 

顾相公笑了笑,道:“能在没有机会上阵的情况下赢了,是庙算之胜,挺好的。”

 

随着陈廉细细地汇报广南西路的情况,赵盼儿的心思不由得向着西北飞了过去:延州的番军开拔也要得了钱绢才能出兵,甚至每次齐射都要赏钱吗?李士彬的那几万人,能挡住元昊吗?

 

 

注:

  1. 我大怂的禁军、厢军,真的就是这个水平。平日练兵的时候如果想要拉练,没有赏赐,根本别想把他们拉出兵营。所以说,大怂要是宋夏战争不输几场,有天理吗?

当然,在开国的几位皇帝过去之后,辽国和西夏的水平也是不断下降。对应着大怂的流氓兵,辽国和西夏的是一群为各自部族打小算盘的强盗兵。这三家能够并立百年,那真是东亚大区优秀的匹配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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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

  曹大佐、顾赵氏发言颠乱倒疯不知汉语为何物,口齿不清被容嬷嬷💬按地上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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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繁若忘归(235)野丫头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野丫头 

 

 

顾千帆反复阅读着郑禄刚刚先薛量一步进京,送到的来自量哥儿家信,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矛盾。

 

至于说姿娘的信,嗐,那还在盼儿的手中,顾相公不好去抢呢。

 

近日来,泾源、环庆、鄜延等路频频奏报,言党项入寇。延边各路党项番将如李士彬、刘怀忠等,多有上报接到了元昊的利诱,然后坚决拒绝的。两府自然能够猜出,元昊大概也联络了其他的番将,以利诱之,想要让他们投降。元昊也派人宣传,说一些番将有反心。这让两府对于大多数番将不那么信任了,可他们也知道这有可能是元昊的反间......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野丫头 

 

 

顾千帆反复阅读着郑禄刚刚先薛量一步进京,送到的来自量哥儿家信,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矛盾。

 

至于说姿娘的信,嗐,那还在盼儿的手中,顾相公不好去抢呢。

 

近日来,泾源、环庆、鄜延等路频频奏报,言党项入寇。延边各路党项番将如李士彬、刘怀忠等,多有上报接到了元昊的利诱,然后坚决拒绝的。两府自然能够猜出,元昊大概也联络了其他的番将,以利诱之,想要让他们投降。元昊也派人宣传,说一些番将有反心。这让两府对于大多数番将不那么信任了,可他们也知道这有可能是元昊的反间计。范雍这个老好人坚持相信刘怀忠、李士彬等环庆鄜延路的番将。

 

十一月,元昊领兵再寇保安军,包围承平寨。在相持期间,刘怀忠领兵对阵,用生命证实了他对大宋的忠诚。承平寨附近的汉番民众也多被劫掠,大半被擒生军掳走。

 

根据顾相公所得的来自六日之前的金牌急脚递,在范雍的指挥下,环庆钤辖高继隆、庆州同知张崇俊正带兵反过来攻入西夏境内,准备攻击后桥堡,以便断元昊后路,从而围魏救赵。

 

相隔崇山峻岭,两府对于高继隆等人能否成功地断党项大军后路其实没什么影响能力,他们只能试图往陕西路运输物资。

 

在宋夏开战之前,陕西路的夏粮和秋粮需要按照规定解抵进京,京中需要往陕西路运输的东西却不多。如果用渭河、黄河水运的话,这一路是顺流而下,而且可以选择渭河、黄河水量较大的时候进行运输。这其中虽然有三门峡之险,但有了三门白波运河,在丰水季也能勉强支应。但现在的军粮和物资转运则是逆流而上,更不能挑选季节。这时,自从开挖之后不久就开始淤塞的三门白波运河就不堪使用了。若是冬季黄河能够完全冰冻倒也可以使用冰船用人力拖拽,可偏偏三门峡处的黄河半冻不冻,能损坏纲船,却无法行走冰船。至于说三门白波运河,更是水位见底,根本无法使用。

 

面对着无法完成的任务,三门白波发运司已经开始摆烂,说要等明年开春黄河完全开化了之后再重启大规模运输。现任的权三司使看上去大概也不想干了。

 

从秦凤和永兴军路发来催促钱粮军械的奏报一封接着一封,顾相公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为了将来的可能的战败而准备推卸责任的,也有真实的。可如果物资不经由三门峡入陕,就要经过太行山的崇山峻岭,那就更不可能了。

 

在这种情况下,夏竦上书,举荐顾相公的亲家、曾经主持重新挖开了三门白波运河的薛泽为三门白波发运司使,而范雍将顾相公的女婿薛量派入京中述职,实际上是让他来唱莲花落。这两人很显然是在东府唯一认为西夏是个强敌的顾相公面前,争夺那些好不容易经由牛车被陆路运入陕西的物资了。

 

以顾相公和薛泽之间的亲家关系,他自然在三门白波发运司使的讨论上要准备回避。当然,顾相公如果希望他的亲家从琼州回来,稍微施加一些影响力,现在政事堂里边尸位素餐的那两位会很高兴地将三门白波发运司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顾相公。

 

这里的问题在于,顾千帆对于薛泽的人品有信心,但对他的才干没有信心。在太平时节疏通唐代遗留下来的运河,然后在丰水期将二三十万石的粮食顺流而下运到河东路,可能还在薛泽的能力范围之内;但要是让薛泽一边支应战时逆流而上的百万石粮秣,一边疏浚运河,这就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顾千帆甚至怀疑,这不是夏竦在试图讨好自己,而是给自己挖的坑。比如说,夏竦在战败之后,就能将原因甩锅到物资不足上,然后拖薛泽和顾相公下水,让顾相公顶最大的雷,或者让顾相公不得不保他。以顾千帆对于夏竦的人品的了解,这位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然而,顾相公若是拒绝让薛泽从广南西路回到北方,那就难免开罪亲家,可能让女儿和女婿夫妻不和。这让疼爱女儿的顾千帆十分堵心。

 

相形之下,范雍派薛量进京唱莲花落,也给顾相公一个机会让薛量转为京官,虽然也有心机在内,但一比较起来就显得面目可亲多了。

 

若是薛量再历练个几年,顾相公倒是也可以安排他去扶住他的父亲,把三门白波发运司的事情做好,这样也能两全其美。可惜,薛量中进士才一年多,顾相公实在不大放心让他承担这么繁重的工作。

 

如果没有夏竦横插一道,在广南西路随军转运有功的李从式倒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不过对于一路的转运副使来说去三门白波发运司,虽然是从广南西路到陕西路,可不算升迁,不是对待功臣之道。当然,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将三门白波发运司升格为三门白波提举辇运司或者都大辇运司来解决。

 

——如果让李从式掌管辇运司,让薛泽为副手,量哥儿打下手,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无论如何,根据家信,量哥儿应该能在三四日后,也就是闰十二月初一或者初二抵达京城。到那时,陈廉和张义他们也该有几个上京述职的了,倒可以好好地聚一聚。

 

——只可惜,姿娘怕是要一个人在延州过年了,也不知道她的信上都说了什么。

 

顾千帆抻了抻脖子,见盼儿还在读姿娘的信,只好自己问起了郑禄:“元禄,令尊可还安好?”

 

顾千帆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的女儿如何,但郑家毕竟不是自家的奴仆,出于礼貌也得先问候一下忠叔。

 

幸而,曾经在萧家跟着忠叔伺候的郑禄知道几分眉高眼低。他在回答说自家父亲身体康健之后,就描述起了忠叔和姿娘、量哥儿一起都在忙些什么:“……家父、杨指挥并县主团练颇见效验,其中以丰林的矿监最为出色,县主的五百寨妇次之。就是,县主还想要训练更多的寨妇……”

 

顾相公知道,养一个上位禁军一个月仅仅是吃饭、衣服和俸禄就要十几贯,厢军也得几贯钱。姿娘的团练可能不给常俸,或者说常俸顺带着在她的作坊里边发了,但武器和赏钱也是少不了的。一把刀要几贯钱,一张普通的弓要一贯钱,而弩和盔甲则在民间不能存。哪怕武器能从武库里边得到,一只一般的箭要十来文,一只弩箭要五十文以上,练习中的损耗也要自行开支。更别说,每次训练之后,加餐和赏赐是少不了的。

 

按照一次练习每人损毁三只箭、一只弩箭,赏赐和加餐平均五十文计算,五百人一次训练怕不是要一百多贯钱?这还没算上弓弩因为使用造成的损耗。若是十日一练,一个月一个指挥就要三四百贯。若是三日一练,或者再多加人手……

 

顾相公粗粗一算,就替姿娘担心她的钱不够用。

 

“……现下,部分工钱已经转用煤饼发放,范资政也补了一些箭支给家父用以训练……”

 

顾千帆一边发觉姿娘帮自己欠了范雍一个人情,一边心中哀叹:唉,这孩子总是这样。说不得,家里还得给她填补些钱进去。可是,现在铜钱也运不进陕西,兵卒也不认飞钱呀!

 

——等量哥儿到了,我可得跟他好好说说,别让姿娘这么野了……

 

 

 

注:

  1. 宝元二年真的是闰十二月。在新年之前,野丫头顾姿还有些时间可以训练她的团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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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繁若忘归(234) 煤饼厂

第二百三十四章     煤饼厂

 

 

边地苦寒,从秋收到冬雪,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几乎只是几日的时间,延水上就浮起了冰茬,风力水车也再用不得了,只能纯用风力,趁着尚未完全冰冻,上游的风车带动磨盘碾着麦子,下游的则忙着生产着过冬的煤饼。

 

这日,秦老四和自家的老婆子将两口袋麦子背到了磨坊,与管磨坊的娘子分说了许久,才让那刘娘子同意了,除了按照规定留下二十分之一作为磨面的费用之外,秦家还能带走两成的麸皮,而不是将还能喂牲口的麸皮全都交给磨坊。

 

刚刚说定了,秦老四又开始后悔:哎呀,我刚才......

第二百三十四章     煤饼厂

 

 

边地苦寒,从秋收到冬雪,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几乎只是几日的时间,延水上就浮起了冰茬,风力水车也再用不得了,只能纯用风力,趁着尚未完全冰冻,上游的风车带动磨盘碾着麦子,下游的则忙着生产着过冬的煤饼。

 

这日,秦老四和自家的老婆子将两口袋麦子背到了磨坊,与管磨坊的娘子分说了许久,才让那刘娘子同意了,除了按照规定留下二十分之一作为磨面的费用之外,秦家还能带走两成的麸皮,而不是将还能喂牲口的麸皮全都交给磨坊。

 

刚刚说定了,秦老四又开始后悔:哎呀,我刚才应该坚持拿走三成的麸皮的!亏了,亏了!

 

秦老四想要再次聒噪,可看着刘娘子在账簿上写字的模样,又不大敢叫嚷。在他的心中,这种识文断字的人都和天上的文曲星有些关系。虽然说他家最小的那几个孩子在庄子的祠堂里稍稍认识了几个字,就连他也学会了几个苏州码子,可他见了能和庄头一样记账、算账的人,还是不大能直起腰来。

 

——哼,之前也不过是个延州城里的粉头,不知道被多少贼配军骑过,不过运气好认识几个字罢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在刘娘子和一个身高体壮的党项健妇一起称量秦家带来的麦子时,因为怕被压秤,秦老四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他只敢巴巴地道:“刘娘子,这些麦子来之前都是晾晒干了的,还劳烦磨得小心些,多出些面粉,家里好过冬至。”

 

刘娘子随意点了点头,就让人将麦子扛了进去,秦老四夫妻一起抻着脖子看,生怕自己的麦子被匿下了些许。

 

刘娘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外边叫道:“下一个。”

 

在邻居李三娘背着麦子进来的功夫,刘娘子指了指自己身边贴着的一张大纸,道:“你们回去之后互相通知一下,从后日起磨坊就要集中给官府磨面了,庄子里和附近的几个村要磨面需要趁早。”

 

基本是个睁眼瞎的秦老四也不知道那告示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只看见了一方红色的印鉴,只能选择相信。因有了这可能来自官府的告示,秦老四就更不敢聒噪了——万一他被刘娘子“推荐”给官府服役可怎么办?

 

秦老四也不敢将磨坊这里能带走两成麸皮的好消息告诉邻居了——反正他怀疑那李三娘可能是个党项女,只从怀中掏摸着自己为冬至买的饴糖包,想拿出一颗。可想了想,他到底拿出了两颗,去讨好刘娘子和那党项健妇。“刘娘子,您识文断字,见多识广,能不能再多与我们这些乡下人说些消息?比如说,下游的煤饼厂,可还需要人?老汉我虽然看着头发白了,但还有一把子力气。”

 

秦老四的妻子和儿媳妇这几日都从顾娘子的羊毛作坊里赊了毛线,在家织成毛衣、毛裤,再交还给羊毛作坊。她们的部分工钱是用煤饼支付的。

 

最开始的时候,秦老四觉得给煤饼是在糊弄人:煤饼里边有三成的黄泥,只有七成的碎煤,就敢只比煤块的价格低半成!要不是看着能省下的羊毛线的份子上,才不能让家里的女人去织毛衣。

 

后来,秦老四亲眼看着老婆和儿媳妇生火烧饭,发觉煤饼比煤块还经烧,不由得大感惊奇。以他的脑子,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延州城里人也都很喜欢,上千斤地买。他和儿子大狗细细算了柴火和煤饼,觉得还是煤饼省工、省力:现在,庄子边上的树木都被砍得差不多了,要走出好远才能砍到柴火,一天下来顶多只能砍两三轮,所得的柴火远不如去煤饼厂挖土、和泥能得的煤饼子经烧。

 

只可惜,庄子里能算明白这笔账的人不少。等秦老四下定决心的时候,人家已经只收壮年男女了,大狗想要过去都得求人说好话,秦老四这样头发都白了的老汉和三狗这样的瘸子人家根本不要。这让秦老四看着早就在煤饼厂里边压煤饼的那些党项健妇十分地不顺眼。但是,那帮党项女人个个健壮,据说又是从小骑马拉弓长大的,让秦老四不敢胡说八道。

 

秦老四盘算着,若是自己和三狗也都能进煤饼厂干活,在新年之前差不多能得千斤的煤饼,那一家人过冬的薪柴就能省一大半的力气,真正严寒的时候也就能省下不少吃食,明年春天可能一家人就无需挨饿了。只可惜,他的脑子还是转得太慢,生生地让那些铁壁相公拿出来代替男子服役的党项女子抢了先。若是他能在那些党项寨妇结束徭役之前琢磨明白,也不至于现在每天要步行几十里,需要生生地多吃三个饼子才能有力气砍柴。

 

刘娘子接了饴糖,上下打量了一下秦老四,道:“从后日起,煤饼厂也要给官府做活了,现下确是需要人手。”

 

仅仅是这一句话,吓得秦老四脸色就是一白:完了,完了,那样的话,大狗还要继续给官府服徭役不成?

 

刘娘子接下来的话让秦老四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告示上都写了,是和买,东家照样按日结煤饼的——哦,铜钱就不一定有了。”

 

秦老四小时候,他家里也曾经有过几亩地,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四等户。当时,说是要和党项人开战,官府就“和买”了家里的麻和存粮,又让两个哥哥去服徭役。两个兄长一去不返,官府的“和买”又与抢劫相差无几,家境很快败落下来。秦老四好不容易成亲之后,又赶上了荒年,不得已才投了大户人家,成了人家可以随着庄田一起转让的佃户,在官府的册籍上也就成了客户。

 

秦老四听说过,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可能从“入中”之类的和官府的生意中挣大钱,可那大概是顾娘子这等天上人的事情。他这样的小人物只是在害怕这又变成了徭役。

 

秦老四有心让大狗快点儿回家,可他又怕这样做得罪了煤饼厂,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他和三狗也不敢去煤饼厂找工了。

 

可是,到了冬至那日,在邻居家的孩子拿着大块的饴糖在秦家的门口炫耀,惹得秦老四的大孙子嗷嗷直哭的时候,秦老四还是拍着大腿后悔了:我不早就知道顾娘子和薛官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吗?我怎么还能害怕变成徭役,不敢去做工呢?

 

——东北边的矿监拉过来的煤是多少斤,拉出去给官府的煤饼就是多少斤,这至少也是三成的毛利呀!据老大说,每日还多出数万斤的煤饼,能卖给延州的城里人呐,顾娘子挣的可不都是花花的铜钱?

 

——老大的工钱虽然每日少了三文钱,但这三文钱也换成煤饼了呀!过节又每人都发了饴糖,这可真是……亏大了呀!

 

于是,在冬至节的后一日,等秦老四听说煤饼厂需要招人修补附近的道路,用煤饼付工钱的时候,秦老四领着三狗就冲过去报名了。只可惜,管事的人打量了一下秦老四的头发和三狗的瘸腿,就只给了他们个半大孩子的工价,还爱干不干。

 

秦老四知道,若是自己早几日来,每天许还能多算几块煤饼。可现在他还有什么选择呢?能多攒几块煤饼,也许到了新年之前,还能挑进城里去卖给城里人多换几文钱呢。

 

秦老四就干起了挑着担子收集煤饼烧过的渣子,然后撒在从官道到煤饼厂的路上的工作,而三狗则在夯路。

 

秦老四正琢磨着夯土是重活,得想办法跟管事的说说,得按照壮劳力给三狗算煤饼,就看见一队官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官道上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好像是薛官人。秦老四连忙避让道旁,生怕自己挡了主家的路。

 

薛官人一行人并没有从官道上转向庄子,而是继续向南而去。

 

过了几日,庄子上传说薛官人进京去了,说是叫什么“诣阙”。有人说薛官人这是要升官了,有人说是薛官人的爹要升官了,反正大家都说新年的时候也许煤饼厂能多发些利市。不过,也有人说薛官人这是被范资政派去京城要钱要粮去了,新年怕是不会发什么。

 

顶着小雪,在修理被压坏了的枕木的木匠打下手的秦老四衷心希望,薛官人、顾娘子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过年的时候能多给他们发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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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千年(145)哈士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哈士奇

 

 

 

在杭州祭拜过父母,回到京师之后,赵胜男发现,辉哥儿的夜哭减少了,夜间睡眠时间增加了,白天醒着的时候也增加了。等他小人家睡着之后,负责哄睡的家长也能悄悄地溜走了。

 

一家人刚刚想要松一口气,辉哥儿就解锁了新的技能:走路。

 

辉哥儿刚刚能够扶墙行走的时候还好些,可没等周岁,他就能自己满地跑了。每每带着辉哥儿外出散步的时候,赵盼儿常常怀疑儿子是哈士奇投胎的,一出门就横冲直撞,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在这种情况下,萧某人可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哈士奇

 

 

 

在杭州祭拜过父母,回到京师之后,赵胜男发现,辉哥儿的夜哭减少了,夜间睡眠时间增加了,白天醒着的时候也增加了。等他小人家睡着之后,负责哄睡的家长也能悄悄地溜走了。

 

一家人刚刚想要松一口气,辉哥儿就解锁了新的技能:走路。

 

辉哥儿刚刚能够扶墙行走的时候还好些,可没等周岁,他就能自己满地跑了。每每带着辉哥儿外出散步的时候,赵盼儿常常怀疑儿子是哈士奇投胎的,一出门就横冲直撞,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在这种情况下,萧某人可没有像姿娘刚刚学会满地乱跑的时候那般努力小跑着去追孩子,而是借口姿娘的幼儿园作业越来越多,在带辉哥儿一事上开摆,惹得赵胜男和千帆在他的背后直翻白眼。

 

在被辉哥儿差点儿撞个跟头之后,赵胜男不得不接受了萧某人的罢工:他老人家差不多比我矮半个头,而且比要上镜的我还瘦,真被这小子撞实了,搞不好会骨折。

 

在小区里的花园追着儿子跑圈后,赵胜男不得不庆幸,这小子在开始吃辅食之后,总算有个了像他姐姐的优点:嘴壮,放在餐椅上就能自己开吃。

 

赵胜男可不敢想象,如果每顿饭都要追着辉哥儿吃,这日子该怎么过,岂不是要生生地累死他的妈妈和爸爸。

 

无论如何,除了每天要带着辉哥儿下楼去充分放电之外,带孩子还是轻松了不少。

 

这日,赵胜男在下午直播了两个小时之后,就将直播间交给了翀翀,然后自己有些忐忑地回了家。她知道,自己早晚得逐渐退出直播的第一线,将更多的精力转移到公司的运营中去。不过骤然离开了晚间人气最旺时段的直播间,回家之后也无需为了哄辉哥儿而不停地抱着他兜圈,还是让赵胜男有些不大适应。

 

坐在回家的网约车上,赵胜男望着还大亮的天空,突如其来的闲暇让她竟一时有些不适应起来了。一时间,在读书时,牵着千帆的手徜徉在未名湖畔时候的幸福回到了她的心间。

 

——要不,我回家哄哄老爷子,这周末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他,我跟千帆出去玩玩?

 

赵胜男开开心心地搜索起了京城周边的两日游。

 

赵胜男到家的时候,千帆还没下课回家,萧某人正和姿娘一起在书房里边做着手工作业。萧某人的左手不大听使唤,姿娘年纪小,两个人的水平倒很是相配,做拼贴画的时候弄得两人的手上都沾了胶水,也染上了颜色。赵胜男看那手工水平一般的拼贴画的意境倒是很有意思,纸上的轮廓一看就是萧某人的手笔。

 

姿娘见赵胜男进屋,手上还拿着儿童剪刀,就咚咚地向着她扑了过来:“妈妈,抱!”

 

萧某人冲着赵胜男稍点了一下头,就急着道:“姿娘,先放下剪刀,不安全!”

 

赵胜男蹲下身,先从姿娘的手中接过了剪刀,放到一旁,然后才抱起了女儿,然后就被女儿还沾着胶水的两只小爪子糊了一脸。赵胜男看看女儿脸上略有心虚的小表情,就知道这小家伙纯属故意的。

 

——这小丫头,越来越会看人下菜碟了!她怎么不去糊有洁癖的老爷子一脸胶水呢?

 

赵胜男轻轻地拍了想要亲亲的女儿一下,道:“姿娘,知不知道自己的小手脏呀?”

 

姿娘继续去搂赵胜男的脖子,有些心虚地“喵”地叫了一声,然后一口亲在了赵胜男的脸蛋上,将口水和胶水抹成了一片。

 

赵胜男咬牙切齿地抱着撒娇的小家伙去洗漱,却不忍心太过惩罚这小丫头。

 

——完了,我要成为溺爱子女的熊孩子家长了。

 

这时,听见妈妈回家的声音的辉哥儿咚咚地从玩具室里跑了出来,后边追着育儿嫂。

 

赵胜男一看儿子,觉得这小子在吃饭之前也需要好好地洗一下——见鬼的,他是怎么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玩具室里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妈妈,抱抱!”辉哥儿伸着双手,就往赵胜男身上撞。

 

赵胜男实在没有千帆那种一只胳膊抱一个孩子的力气,只能将自己的大腿交给了儿子去抱,口中道:“辉哥儿,咱们一起去卫生间,洗干净之后就吃饭,好不好?”

 

刚刚还想要和姐姐争宠的辉哥儿马上放开了妈妈的大腿,蹭地一下子往客厅里边冲去。

 

赵胜男觉得,这小子不往书房里边窜,估计是害怕遇到洁癖的萧某人,被捉去洗脸洗手。

 

赵胜男刚捉着女儿洗了手,还没给自己洗脸,就听见了外间的一声嚎啕:“不洗,不洗嘛!”

 

赵胜男决定对儿子的哭嚎过耳不闻,将这项工作交给育儿嫂。

 

——这小子这么不爱干净,别说洗澡了,饭前洗手的时候就跟杀猪似的。萧某人和千帆都赌咒发誓千帆小时候就爱干净,我小时候也没一出门就闹得像只泥猴似的,辉哥儿到底是随了谁呀!

 

盯着女儿用小毛巾擦干净小手之后,赵胜男给自己涂好了面霜,才牵着小丫头的小手,出了房门,口中问道:“姿娘,今天幼儿园都学了什么呀?”

 

“我们今天学唱《大雨和小雨》啦。妈妈,妈妈,我唱歌给你听,你给我拍录像,好不好呀?”姿娘歪着头道。

 

赵胜男见女儿没有去找萧某人拍视频,而是来找自己,不免有些得意自己终于在一项技能上战胜了萧某人。当然,拍视频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将女儿拍得异常可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的姿娘哟,真是精明得不得了呢!

  

赵胜男开开心心地给女儿寻找着合适拍视频的背景,被洗刷干净的辉哥儿就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差点儿被撞得一个趔趄。

 

“妈妈,抱抱!”

 

“妈妈,咱们说好了,你给我拍视频的!”

 

两个孩子进入了争宠模式。

 

正在挑战自己的端水大师模式的赵胜男不得不一边抱起儿子,一边继续指导女儿该如何走位。结果,两个孩子都不满意,一同开始闹。

 

赵胜男的头开始大了,她只是希望儿子闭嘴,让自己能够安安静静地给女儿拍视频。

 

幸亏,萧某人及时地来到客厅,哄起了姿娘:“姿娘,翁翁给你拍视频,好不好呀?”

 

姿娘撅起了嘴:“我要妈妈嘛!妈妈偏心!”

 

赵胜男觉得自己十分冤枉。

 

萧某人转移了工作对象:“辉哥儿,我看你的衣服有点儿脏,脖子也没洗干净,要不吃饭之前先洗个澡吧。”

 

赵胜男觉得学说话不算快的辉哥儿一定是听懂了萧某人的话。他扭着身子要求被放到地上,然后窜进了玩具室,还自己关上了门。

 

萧某人得意地对着赵胜男和姿娘一笑。

 

赵胜男对前昭文相公为了帮他的宝贝孙女抢摄影师,跟个一岁小孩玩心眼的行径表示无语。但是,她也只能抓紧时间,给姿娘拍起了视频。

 

姿娘在客厅里边又唱又跳起来:“大雨哗啦啦……”

 

赵胜男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女儿可爱得无以复加,只恨自己作为一个大网红,需要注意保护女儿的隐私,不能把女儿的视频共享到网上去,听听更多家长的夸奖。只可惜,她知道,就凭自己的知名度,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也可能因此盯上自己美丽可爱的女儿,会用她的视频来做什么就不好说了。女儿的视频最多只能被上传到幼儿园的班级群里边去打卡。

 

赵胜男一拍摄结束,萧某人就拿着手机凑了过来:“胜男,把视频给我分享一下?——胜男你就是专业,这拍得真是好!嗯,也是姿娘可爱……”

 

赵胜男觉得萧某人的重点在后一句,但她还是乖乖地将女儿的视频上传到了家庭群里,让萧某人喜滋滋的。

 

保姆将饭菜端上桌的时候,门外的电梯响了起来,然后千帆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眉开眼笑地开门走了进来。赵胜男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千帆正在看姿娘的唱跳。

 

千帆一进门,姿娘就先扑了上去。

 

千帆刚刚捞起女儿,辉哥儿就探头探脑地从玩具间里出来了,然后绕过可能捉他去洗澡的妈妈和翁翁,开始在爸爸跟前争宠。

 

赵胜男看着儿子这有些狡猾的小模样,觉得他大概也不是很笨,不由得觉得儿子也可爱起来。

 

千帆一手抱着一个,先将儿子塞进儿童座椅,然后将自觉已经是个大孩子的姿娘放进正经的高脚椅里,才自己去洗手。

 

赵胜男跟着千帆进了主卧,悄悄地亲了亲他,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餐厅。

 

自从两个孩子都能上桌之后,他们两个吃饭就基本不用操心了:他们都在争着吃呐。

 

赵胜男和千帆也就能比较安心地吃饭了。

 

需要控制体重的赵胜男计算过自己的营养摄入,小心地规划着自己能吃几小块牛排。

 

人高马大的千帆不大在乎自己的卡路里摄入,不大在乎地给自己的盘子里添了一大块谷饲雪花牛排。

 

萧某人并不碰赵胜男和千帆喜欢的五分熟牛排,只是慢腾腾地喝着白粥。

 

千帆二话不说,给萧某人盛了一碗鲍肺汤,让他注意蛋白质和青菜的摄入。被盯着吃饭的萧某人哼唧了一声,千帆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是谁答应了我,要努力破百的?”

 

需要体重向下破百的赵胜男和体重需要向上突破九十的萧某人同时翻了个白眼。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他们带着两个孩子下楼散步。

 

因为吸取了之前撒手没的教训,千帆给儿子的身上系了背带牵引绳,又将另外一边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像遛黄耳一样地拽着儿子。赵胜男则拉着黄耳的绳子,倒是觉得自家的狗狗比儿子听话多了。最乖的姿娘则拉着萧某人的手,乖乖地背诵着古诗。

 

——要是辉哥儿再大些,能和他姐姐一样聪明可爱就好了。

 

当然,儿子出了门,完全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可爱”的意愿,就拽着千帆,直直地奔着小区里供儿童玩耍的沙坑而去。赵胜男不能把狗带到有大群孩子的地方去,只能将黄耳交给了保姆去遛。萧某人则趁机拐带着姿娘去小区之外散步。

 

赵胜男站在沙坑外的樱树下,看着儿子手持小铲子挖坑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今晚上要捉儿子去洗澡的千帆。说实话,赵胜男已经越来越按不住这小子了。

 

心中思量着周末的计划,赵胜男仰头看着盛放的樱花,笑问道:“千帆,红花是我想你,黄花是我想要见你,那粉色的花是什么?”

 

千帆的目光也转向了樱花,大手也牵住了胜男的小手:“胜男,你说是什么?”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粉色的花瓣。赵胜男轻轻地摘下沾在千帆鼻尖上的一朵樱花,道:“我们出去约会吧。”

 

千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然后趁着周围没有邻居注意,偷偷地亲了赵胜男一口。

 

自从辉哥儿出生之后,再也没有单独出门约会过的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策划起了周末该去什么地方约会。

 

两人还没决定好,双耳边各簪了一朵紫花的萧某人就领着姿娘走了过来,而姿娘的两个小辫子上各编进了一朵红花,手中还拿着三支大小不一的花。

 

赵胜男素知宋代的男子也有簪花的习惯,不意萧某人竟同时簪了两朵。

 

“妈妈,爸爸,送你们花花!——是用我的零用钱买的!”姿娘举着一朵黄木香和一朵红玫瑰,扬起一张等待表扬的小脸。

 

赵胜男心怀大慰。虽然这其中肯定有萧某人的教导,但姿娘出去遛个弯就能给父母买礼物,真是太让她这个妈妈开心了。赵盼儿弯腰抱起女儿就是一顿亲:“姿娘,妈妈爸爸谢谢你啦!”

 

“妈妈,妈妈,我还会算账呐!一只花花十九块九毛八,两只三十六,翁翁还管花店老板多要了一只小白花给辉哥儿。我给了一百元,花店的姐姐想要找我六十四,翁翁管她要了六十五。”姿娘得意地道。“我学会啦,五十元加上十元再加上五元的钞票虽然多,但是还是没有一百元大。”

 

赵胜男的笑容稍稍僵硬了一下。萧某人对姿娘的数学和砍价当然教导有方,但辉哥儿只能拿到附赠品这一点……

 

姿娘继续得意地道:“我又给翁翁买了紫花,然后翁翁又给了我一百元,还给我买了两朵花,给我编了辫子。”

 

……好吧。姿娘大概已经掌握了老爷子的掏钱密码了。

 

“妈妈,你是要红花,还是黄花?”姿娘问道。

 

赵胜男看了看正在强忍笑意的顾千帆,从女儿手中接过玫瑰,递给了千帆,登时乐得他眉开眼笑。

 

萧某人在一旁起哄:“千帆,花要簪到耳边!”

 

千帆摸了摸玫瑰花上的刺,对着不怀好意的萧某人翻了个白眼,然后插进了胸前的衣襟。

 

几个人正玩笑间,千帆忽地一个转身,从樱树的树干上扯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沙坑里出来,正想要爬树的辉哥儿:“辉哥儿,不能爬树,危险!”

 

“花,花!”辉哥儿指着樱花树道。

 

赵胜男怀里的姿娘有些嫌弃地将手中最不起眼的小白花递给了千帆怀中的弟弟,然后对着妈妈道:“妈妈,跳绳也要录视频上传的,你帮我录视频吧!——要把我辫子上的花花录进去哦!”

 

赵胜男对女儿的小心机有些无奈,但又忍不住去纵容她。

 

辉哥儿可能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争宠的本能还是有的。他又转身想要妈妈的怀抱,转而将爸爸让给姐姐:“爸爸,视频!”

 

以千帆那自拍都像通缉犯的拍照水平,赵胜男却不能让千帆给孩子拍视频上传,那样就太黑历史了,于是她示意千帆带着儿子去放电。

 

“不行,爸爸得遛哈士奇!”姿娘认真地道。

 

黄耳是中华田园犬,哈士奇指的当然是辉哥儿。

 

赵胜男刚刚想要教育女儿这么说弟弟不礼貌,辉哥儿就特别配合地“汪”了一声,这让赵胜男都不好教育姿娘了。

 

姿娘又叫了一声:“哈士奇!”

 

辉哥儿有些得意地又“汪”了一声。

 

赵胜男和千帆同时开始忍笑。赵胜男正琢磨着要不要将儿子的黑历史录下来,等他长大了放给他看,萧某人却已经先一步掏出了手机,笑问道:“哈士奇是谁?”

 

辉哥儿高高兴兴地“汪汪”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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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繁若忘归——番外 如果……重生(下)

番外  如果……重生(下)

 

 

赵盼儿忍着腰痛,和仆人一同将千帆的上半身抱到前倾的位置,然后大力地帮他拍着痰,又有医生在行针,可千帆的痰却怎么也出不来。她当然知道,千帆的病到了这个时节,一口痰迷住出不来,很可能人马上就没了。无论千帆刚刚说了什么让人心肝俱裂的话,她都不希望,两个人之间的话都没说明白,千帆就这么走了。

 

看着千帆青紫的口唇和颜面,赵盼儿忍住自己心头的万般思绪,捧着千帆的面孔,吻住他的口唇,猛地向外吸气。好不容易,一口痰从千帆的喉咙里边被吸到了赵盼儿的口中,他咳嗦了两声,能够重新呼吸了。

 

赵盼儿将泛...

番外  如果……重生(下)

 

 

赵盼儿忍着腰痛,和仆人一同将千帆的上半身抱到前倾的位置,然后大力地帮他拍着痰,又有医生在行针,可千帆的痰却怎么也出不来。她当然知道,千帆的病到了这个时节,一口痰迷住出不来,很可能人马上就没了。无论千帆刚刚说了什么让人心肝俱裂的话,她都不希望,两个人之间的话都没说明白,千帆就这么走了。

 

看着千帆青紫的口唇和颜面,赵盼儿忍住自己心头的万般思绪,捧着千帆的面孔,吻住他的口唇,猛地向外吸气。好不容易,一口痰从千帆的喉咙里边被吸到了赵盼儿的口中,他咳嗦了两声,能够重新呼吸了。

 

赵盼儿将泛着白沫的痰吐进养娘端来的痰盂,喝了一口漱口的茶汤,将茶汤吐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养娘又端上了热毛巾和热水,想要帮赵盼儿洁面。可是,赵盼儿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此刻,仆人们也许在感慨平章和夫人伉俪情深,可赵盼儿的心中却是难过得紧。就在刚刚口对口吸痰之前,她甚至考虑过给丈夫一个大嘴巴子,看看巴掌能不能把他的痰给揍出来。她是万万没想到,千帆做过的最伤人心的事情,背后竟有那样的原因。

 

在此之前,赵盼儿一直自我安慰,千帆愿意去照顾萧钦言,也许是出于他对于父爱的渴望,也许是出于顾家在他的骨子里刻进的三纲五常,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理由。她当年也曾怀疑过千帆和姿娘喜欢去萧府是因为萧钦言比自己更有用,可她又自己否认了这种可能。谁承想,千帆潜意识中,真的是更将萧相公当成是他的敌体。

 

这如何不让赵盼儿心中比外边的大雪更加冰冷。

 

赵盼儿挥手让仆人们退下,自己坐在床尾,看着半昏迷地斜靠在垫子上的千帆,她的后背放射状的疼痛仍在提醒着她这几个月照料千帆的辛苦。

 

能将若是重生,哪年去考童子试,何时由文转武,如何替岳父救民,然后教导年幼的赵盼儿考童子试,这些事情都想个明白,很显然不是顾相公谈笑间临时想到的。而且,就凭他那句“你不用嫁我”,他应该也能猜出,当他将最伤害妻子的事情和盘托出,会如何伤人。

 

赵盼儿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是千帆为了让自己在他死后不至于太过伤心而故意用言语破坏两人之间的感情。千帆说的“我当时,把萧相公当成敌体,而不是你、或者姿娘”,确实是真的,他也的确是过了好些年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虽说不知者不罪,但这许多年后得知最爱的丈夫是出于什么样下意识的原因,选择去曾经深深地伤害过妻子一家的生身父亲那里父慈子孝,赵盼儿还是忍不住肝胆俱裂。

 

——“两个人之间一碰就会流血的伤痕”,可不是嘛?

 

——更伤人的是,千帆可能更爱我,但顾相公下意识里真正认为与他平等的是萧相公,而不是我这个妻子。

 

赵盼儿呆呆地看着顾千帆苍白的头发,瘦的脱相的青黄面容,青紫的嘴唇,眉眼间却与二人初见时候依稀仿佛。只不过,当千帆的年纪上来,脸瘦下去,又蓄须之后,再加上这沉沉的病气,与赵盼儿记忆中的萧钦言越发地像了。

 

——呵,萧相公当年,也曾在姿娘面前忏悔自己一生的卑劣行径,然后让姿娘离开他呢。现在,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对亲生父子呢?

 

——萧相公当年面对的是十四岁的姿娘,卖个可怜就……哦,等等,萧钦言当年不仅仅是卖可怜。

 

千帆的那句“甚至反是他,能将姿娘,当成继承人”击中了赵盼儿。

 

说起来,让赵盼儿愧疚,尽管她早就将一半的家产准备好了要给姿娘当嫁妆,但认真地想要让姿娘像个男孩子一样给长辈养老,让姿娘考制科、出将入相的,还是思路不受世俗约束的萧钦言。也就是说,更将姿娘当成“敌体”、当成继承人的,不是自以为最疼爱的姿娘的赵盼儿,而是人品卑劣的萧钦言。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赵盼儿甚至不该去责怪姿娘总喜欢往萧府跑,因为萧钦言才是那个更加尊重姿娘的人格,给了她更加广阔的未来的人。

 

现在想来,庆历二年初姿娘坚持以己身并两千党项寨妇为诱饵,勾引党项人进入宋军的埋伏圈时候,那番让赵盼儿差点儿气晕了的“若是翁翁在此,一定愿意我立军功,然后名正言顺地考军谋宏远材任边寄科”的说辞,竟八成是真的。萧钦言那样的愿意拿自己和亲生长子的性命搏一个自己正任宰相、送齐牧出知的家伙,大概也确实会愿意让他最爱的孙女冒上风险,去搏个前程。而当时,身为母亲的赵盼儿更想要将姿娘押在京兆府里,一步也不让她离开。最后,还是姿娘用“娘,你何曾拦着爹,不让他带兵作战”堵住了赵盼儿的嘴。

 

现下想想,赵盼儿必须得说,自己当年对待千帆和姿娘,的确双重标准了。自己确实未曾将姿娘当成和顾皇城或者顾相公相同的人来对待。

 

这么想着,赵盼儿的心中更堵得慌了。

 

——千帆觉得,他当年下意识地更重视萧钦言,从而忽视了我的行径不可饶恕,不值得我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再次选择他了。确实是这样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因为我当年试图软禁姿娘的事情,如果有选择的话,姿娘还应该再选我当母亲吗?

 

赵盼儿觉得,姿娘大概还会选她和千帆做母亲和父亲的——姿娘那孩子,有的时候现实得紧,心又大,这种冒犯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赵盼儿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和千帆二人在男女平等上的认知是如明算科考试一般,十题中自己怎么也能中个八题,然后去帮助正在第六题上挣扎的千帆,帮助他也能通过,而绝大多数人连一两题都未必能答对。赵盼儿没想到,当自己挣扎到第九题的时候,才惊觉这考试可能有二十题。而天赋异禀的萧钦言随便一琢磨,就答对了十一题,落在了赵盼儿想都没想过存在的地方;然后姿娘在他老人家的教诲下,答对了十二题,然后自己又琢磨出了一两个问题的答案。赵盼儿再仔细看看,千帆大概只答对了四五题,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落后了,可她自己也从及格变成不及格了,也许勉强中格的只有姿娘一人。而实际上,这考题可能有一百道,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及格。

 

——恨千帆的轻视吗?

 

赵盼儿自忖,还是怨他、恨他的。

 

——真的不给千帆机会了吗?

 

赵盼儿觉得,这倒未必。毕竟,在这方面,千帆可能已经是整个已知世界做得最好的那一小撮人了,而他自己也在努力向上。

 

——如果我重生了,我该怎么办呢?也去尽早考童子试吗?

 

然后,年龄的关口就横亘在了赵盼儿的面前。她记得,王曾是咸平五年的状元,李迪是景德二年的状元,他们两人之间没有其他的状元。也就是说,若想要获得一个以自己的官身为父赎罪的机会,她最晚需要在咸平五年中童子试,也就是说在咸平四年考中乡贡。

 

问题在于,咸平四年的时候,赵盼儿只有六岁。

 

赵盼儿的才学比不上自称诸科进士无不手到擒来、正牌子进士也有一半可能的顾相公。若赵盼儿重生,哪怕她从能说清楚话就开始学习经史子集,还幸运地得大儒传授,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区区六岁的时候就以才华打动邓州当时的知府,让他举荐自己入京参加童子试。

 

可实际上,哪怕以顾相公的权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真正地将姿娘当回事的大儒也只有萧钦言一人,就更别说赵谦区区一个连参加正旦大朝会都没有资格的武夫了。赵盼儿觉得,哪怕自己重生了,也无法在短短几年之内基本靠着自学才华增长到足以打动必然重男轻女的诸层考官的境地。甚至,有些人会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压自己一压,让她等下一科再考。

 

——问题在于,下一科乡贡是景德元年的,一切都晚了啊!

 

——哦,等等,若我参加了咸平四年的童子试乡贡,必然能得个才女的称号,那时候到可以试试效仿缇萦上书救父了。只不过,有了从先帝到柯政,再从齐牧到萧钦言的“上下一心”,缇萦上书估计也没什么用。

 

——我的才女名声,大概只能在钱塘乐营换来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和些许的赏钱。我唯一有机会试着救一下的,大概只有母亲了……

 

深深的无力感袭击了赵盼儿。自己和千帆之间出身和性别的不同,让那些对于千帆来说顺理成章的事情,变得遥不可及。

 

比如说,千帆的外祖父是曾经玉堂华选、知制诰的清流首领,婆母也是被萧钦言赞为文学才华不在自己之下的才女,他们都能教导千帆。而寻找大儒求学这一步,直接就难住了赵盼儿。

 

再比如说,在千帆的外祖父活着的时候,千帆的出身就会让齐牧不会挑选他作为替罪羊,而赵盼儿哪怕有个“才女”的名头,也挡不住齐牧的构陷,只会让教坊的恩客们更加兴奋,让自己的脱籍更加艰难。在那种情况下,甚至她和千帆万千个不愿意让姿娘走的后宫路线,都会成为奢望——偏偏她姓赵,没法进宫去抱后来的刘太后的大腿。

 

赵盼儿思来想去,她若是重生,想要为父母搏一线生机,惟有在咸平四年的乡贡失败——或者,运气好一点,咸平五年的殿试失败之后,想办法说服父母,让母亲陪她在东京求学。然后,自己想办法让母亲和千帆的母亲结识,自己再哄婆母开心,让她不至于早早郁郁而终。千帆自称当年他是个小小的道学先生,我可得早点儿认识他一下,等他长大了羞他的脸皮——

 

赵盼儿正思量着十一二岁的千帆大概有多可爱,忽地发觉自己别有用心的接近大概会被当老了官的顾审言发现。然后,她大概会被顾审言当成萧钦言之流,她和千帆就没有然后了。

 

而赵盼儿甚至不能说顾审言判断有误——她本来就动机不纯,是想要帮婆母和顾审言多活两年,然后借顾审言的身份去阻止齐牧选择自己的父亲为替罪羊的。

 

——十一岁的道学先生如果看穿了我的动机不纯,也会鄙视我吧?

 

一时间,赵盼儿甚至想到了要去投奔萧钦言,向这位一贯思路不同常人的未来奸相说出一部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以便换取他的些许帮助——比如说,帮忙把宁边军都巡检使赵谦调入京营禁军什么的。只可惜,萧钦言咸平年间主要在夔州路爬山涉水,他刚回京进三司之后不长时间,辽国就南侵了,他一个三司盐铁副使根本没有插手军中事务的机会。至于说等到澶渊之盟后,想要让萧钦言看在未来可能结亲的份上不去构陷抗命出城的赵谦,那赵盼儿可就想得太多了。

 

而赵盼儿的另一位“熟人”,倒是在军中根基深厚,完全可以决定赵谦被安排到哪里。只不过,赵盼儿甚至不敢保证,高鹄不会动将一个美人胚子并她美貌的母亲纳入府中的念头——高鹄完全有能力将赵谦安排到最危险的地方去,然后以照顾寡妇的名义将母亲照顾到府里去。

 

当然,如果赵盼儿能够做到如萧钦言一般无耻的话,她还可以早早地显露出“慧根”,然后找个著名的女冠拜做徒儿,展示出自己的“预言”才能,抄袭一下曹文逸的《灵源大道歌》,然后再帮先帝“算出”赵家的祖先是轩辕皇帝赵玄朗之类的,倒是也有可能护住父母。这个时候,她的赵姓也许成了臂助——搞不好她能混个宗女、县主呢。

 

——难道哪怕是重生,我也不得不借用些无稽的歪门邪道,才能勉强保住全家吗?

 

深深的无力感袭击了赵盼儿。

 

——唯一的好消息是,若我能早早抱住刘太后的大腿,等先帝大行,刘太后掌权之后,我也许能成为女中宰执。

 

赵盼儿又看了看半昏迷状态的平章军国重事,心中不免感到一阵荒谬:果然,出身世家的男子若是有前知,就可以一路堂堂正正,而中低阶武将家的女儿就只能借助歪门邪道。而姿娘在顾平章身故之后……

 

赵盼儿心中不免为着荒唐的世道而叹息。

 

——女中宰执赵真人会给顾皇城一个机会吗?

 

赵盼儿觉得,在百分考试中拿了九分的她,大概还是会给四分的千帆一个共同成长的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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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娇

【顾盼】活阎罗也是好郎君

皇城司活阎罗的手段,见识过的人难免要道一声“残忍”

害怕活阎罗的人很多,领略过他手段的人难逃一命,就连久在皇城司干事的,饶是见得惩罚手段多了,也有觉得触目惊心的时候

孔午算得上是皇城司资历老的一批人,和顾千帆差不多同时期来的,也算见证了“活阎罗”的成长史

可哪怕审犯人审得多了,这鞭子虽没抽到自己身上,但一听到那声令下:“弹首琵琶给他听”,再眼看着钢筋般粗硬的铁鞭就这么打得人犯筋骨断裂……

心是肉长的,见得再多,也难免发怵。

第一次见识到的人,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纵然这些人犯罪有应得,但天天目睹着血腥场面……害,就这样吧。

反正干他们这行,只有自己心里承受住罢了。

所以孔午一直觉...

皇城司活阎罗的手段,见识过的人难免要道一声“残忍”

害怕活阎罗的人很多,领略过他手段的人难逃一命,就连久在皇城司干事的,饶是见得惩罚手段多了,也有觉得触目惊心的时候

孔午算得上是皇城司资历老的一批人,和顾千帆差不多同时期来的,也算见证了“活阎罗”的成长史

可哪怕审犯人审得多了,这鞭子虽没抽到自己身上,但一听到那声令下:“弹首琵琶给他听”,再眼看着钢筋般粗硬的铁鞭就这么打得人犯筋骨断裂……

心是肉长的,见得再多,也难免发怵。

第一次见识到的人,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纵然这些人犯罪有应得,但天天目睹着血腥场面……害,就这样吧。

反正干他们这行,只有自己心里承受住罢了。

所以孔午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当不了大官职的,他做不到顾千帆那样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可以说,顾千帆除了睡觉,其余时候就是在忙司里的事

就算没有案子,巡护东京城的治安他们也得出一份力

或者说,是顾千帆没有给自己闲下来的时候。

就连弟兄们一起约着去喝酒,他也就去过那么一两次,喝完了,自己一个人还得回司里守着。

平心而论,孔午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到这样。

像自己现在这样,混个一官半职,出头的不是自己,干点力气活是行的,好歹娶了个妻子有了孩子,孔午觉得大可不必像顾千帆那样拼得连自己都命都不要。

可没想到的是,这活阎罗也有为美人折腰的那一日

当顾千帆来问自己“那你娘子生气的时候你一般会怎么做?”

孔午当下有些吃惊,顾千帆喜欢一个姑娘已经够让人吃惊了,如今还学着去哄一个姑娘开心?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孔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见解:烈女怕缠郎

其实孔午这么个糙汉子也不会什么甜言蜜语哄人那一套,无非就是觉得只要一门心思对人家好就成。

所以让他吃惊的是顾千帆这么一根直木头竟然也会想着如何去哄一个姑娘。

不过,盼儿姑娘他是见过的……

确实,那样天仙般的姑娘,若是年轻时的自己遇到了……也得想尽办法让自己努力试一试!

但没想到更让孔午吃惊的还是在顾千帆婚后

若说顾千帆从前只要不是出去办案就是赖在皇城司,如今婚后不仅一日三餐有人叮嘱,也再不会出现彻夜留宿皇城司的情况。

最近尤其如此,孔午发现前两日开始,顾千帆白日很晚才到皇城司,而且到点就走,昨日甚至一日不曾过来。

这可不是顾千帆的作风,

虽说婚后的顾千帆多了许多陪夫人的时间,可二人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以顾千帆的性子,正事上是绝不会落人口舌的。

一向陈廉打听才得知:是顾千帆的娘子盼儿姑娘病了。

“啊?是什么严重的病不成?可请了大夫?”

难怪最近顾千帆到了点就急着往回赶,只要晚上那么一点,想找他商量个事都不成!

难不成是赵娘子生了很大的病?

“哦,好像是风寒发热。”陈廉挠挠头:“害,最近时令交替,挺多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估计盼儿姐也是这样吧。”

孔午点点头,最近东京从秋入冬,天气时冷时热,每年这个时候也是医馆最多人看病之时,没想到这次连赵娘子也“中招”了。

果不其然,后来见着顾千帆时,孔午一过问,他也点头称是:“所幸这两日已经退了烧,大夫说完全痊愈还要一段时日。”

孔午“唔”了一声,笑道:“我见你这两日茶饭不思,总急着往家赶,还担心是出了什么大事。最近时令不好,我家那位也是一到这个时节就容易头疼脑热的,过几日便会好的!”

谁知顾千帆却正色道:“那你可得好好照顾人家,患这病时吃睡都不好,又容易浑身乏力疲倦,最怕落下病根,虽是小疾,也不可怠慢。”

孔午支吾着点点头,没敢说自家娘子怀孕时还下地干活的事,

毕竟嘛,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向来风寒发热,有时都不用吃药,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可这话孔午没敢当顾千帆的面说。

第二日的时候,恰巧司里有一份紧急的文书,当时只有孔午在当值,不敢耽误正事,便亲自跑了一趟去顾千帆的顾府

直到这时,孔午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百炼成钢绕指柔”

你敢相信顾千帆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罗此刻正俯身在赵娘子的床榻前一口一口的喂药?

明明赵娘子说了好几遍:“我自己来就行。”

偏偏这人也耐心地重复同样的次数:“我要亲自喂你才放心。”

得得得,他孔午就当没看见行了吧。

当孔午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并因为实在太无聊而坐在那架秋千上时,不由感慨:“到底赵娘子是个懂生活懂考虑的,知道将来的孩子一定喜爱这秋千。”

不巧这话被来帮忙的招娣听了去,忍不住便笑:“这秋千是顾大人执意做来自己玩的。”

“什么?”孔午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还说因为小时候不许玩,现在要摆十架来玩呢。还是盼儿姐制止了他。”每每说起这个,招娣自己总是忍俊不禁。

孔午觉得自己好像今日才认识了顾千帆,

正好说曹操曹操到,顾千帆从门内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小包什么东西。

“这个给你。”顾千帆将手上精致的小包袋递给孔午。

“这是什么?”孔午打开纸包,见是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不禁抬头看向顾千帆:“砒霜?”

顾千帆白了他一眼:“这是可以混在药里的霜糖。”

“什么什么?”孔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大好用了。

顾千帆给他一包霜糖算怎么回事?觉得皇城司日子太苦了要加点糖?

“你不是说你夫人也是头疼脑热的吗?那大夫开的药吃下去多苦啊,盼儿吃了几次都觉得难以下咽,我问过大夫了,这种霜糖加在药里不会影响药效,又能降低药的苦涩,你也拿回去给你夫人试试?”

孔午只得默默接过霜糖,感叹这活阎罗从前不管受了多大的伤,药敷在伤口上愣是一声不吭的人,如今自己的夫人病了,连吃药都怕她觉得太苦……

唉,怪不得都说顾千帆是个好郎君呢

就这心思,他孔午甘拜下风。

给顾千帆看过送来的紧急文书,原是圣上要暗查朝中一名官员私收贿赂之事,顾千帆看完,却只交待了陈廉几句,便交由他去办。

孔午忍不住提醒:“既是圣上的意思?您不亲自跑一趟?也放心些?”

顾千帆摇摇头:“我信得过陈廉。”

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任何事情也没有她重要。”

她指的自然是盼儿姑娘。

孔午不由宽慰道:“想来这阵子天气多变,头疼发热也是容易有的,过两日总会好的。”

“可我害怕,”顾千帆轻轻开了口

这还是孔午第一次从顾千帆的口中听到“害怕”这个词。

“我害怕她会出什么事,害怕我一不注意她便离我而去了,我怕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我好不容易才能和盼儿走到今天,如果没有她,我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的。”

能够遇到互相喜欢的人并且结为夫妻,向来不信命的顾千帆也忍不住生出了上苍垂怜的心思。

无坚不摧的活阎罗有了想要保护的软肋,从前可以义无反顾,而今只要身边有她,自己便已然赢了天下。


白白

【顾盼】繁若忘归——番外 如果……重生(中)

番外  如果……重生(中)

 

 

顾千帆一边努力呼吸着,一边听着盼儿分说这三十余年自己二人共同成长进步的日子,听着她原谅了自己尽管比世人轻得多,但下意识中仍然存在的重男轻女,以及对于妻子和女儿的双重标准。

 

——一起成长,愿意在思想上向盼儿靠近,就可以得到原谅吗?

 

顾千帆用已经昏花的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盼儿,可隔着不到两尺的距离,却已经是看不清盼儿的面容,不知道盼儿是不是在安慰时日无多的自己。

 

顾千帆知道夫妻二人之间情谊深厚,当年的柔情蜜意现下想想都让人开心。可是,自从在夔州的时候开始,他就能...

番外  如果……重生(中)

 

 

顾千帆一边努力呼吸着,一边听着盼儿分说这三十余年自己二人共同成长进步的日子,听着她原谅了自己尽管比世人轻得多,但下意识中仍然存在的重男轻女,以及对于妻子和女儿的双重标准。

 

——一起成长,愿意在思想上向盼儿靠近,就可以得到原谅吗?

 

顾千帆用已经昏花的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盼儿,可隔着不到两尺的距离,却已经是看不清盼儿的面容,不知道盼儿是不是在安慰时日无多的自己。

 

顾千帆知道夫妻二人之间情谊深厚,当年的柔情蜜意现下想想都让人开心。可是,自从在夔州的时候开始,他就能感觉到,有的时候盼儿不开心。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差遣让自己不得不每年有半年时间在外奔波的缘故。所以,在可能的情况下,他开始带着妻子儿女一同外出。盼儿似乎开心了些,可他仍然能感到盼儿身上那挥不去的淡淡的哀愁。顾千帆实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陕西的时候,身为帅臣的顾千帆每年仍然要在延边各军州奔波上半年,但他需要视察的那些每年都要防秋的寨堡极不合适盼儿和两个孩子去。夔州路那些连盐都吃不到的夷人,几个溪峒都未必能凑出一副铠甲,很是好打。可拥有著名的青白盐池,又有自己的铁矿的党项人,战斗力比当年的大宋西军高多了,他怎么敢将妻子儿女带到前线去?顾千帆一度以为,盼儿越来越不开心,可能是这个缘故。

 

顾千帆自知,他能进两府,其实十分侥幸。但成为宰执之后,他也为能一展抱负而暗中雀跃。可是,他也能发现,盼儿似乎越来越不开心了。他一度以为,那是因为在京城之中,宰执夫人需要注意的繁文缛节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行动间掣肘重重。他知道自己从前拦着盼儿不让她碰很多生意,让盼儿不开心。所以,成了无事不可过问的相公之后,顾千帆反而放松了对于家里能够触及的生意种类的约束,可盼儿在最初稍微高兴了些之后,并没有特别开心。惟有在京城的时候她的各位姐妹都在,让盼儿比较开心。

 

一直到盼儿在多年之后直言,顾千帆才明白,盼儿原来是因为他的态度,因为她感受到的男女不平等,因为她的才华不能得到施展而郁郁。

 

顾千帆曾经一度自以为对妻子和女儿已经很好,也给了她们足够的空间。然而,他能想到的也就是让盼儿去抛头露面地做生意,或者以自己的名义参与政事。他也让女儿进京兆府的府学听大儒讲经,让女儿学习诗词歌赋,在女儿不愿意做女红的时候就纵着她。他的行为,已经惹得很多人在背后或者当面说闲话了,他甚至被弹劾过数次帷薄不修。顾千帆顶着弹章继续让妻子、女儿去府学的时候,自以为做得还是不错的。可是,顾千帆没有想过,要让妻女自己去官场搏杀。他能想到的只是给女儿找一个有制科之才、对妻子的态度又像自己的丈夫。当发现这件事的难度非常高之后,他还招了数个徒弟,试图给姿娘培养丈夫。

 

现下想来,这所有自以为对妻女已经很好很好的事情,顾千帆都是以居高临下的保护者的姿态出现的,并没有将盼儿或者姿娘当成自己的敌体。

 

当顾千帆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姿娘都已经出嫁,开始在延州折腾她的寨妇团练了。他为此多次向盼儿道歉,但他知道,盼儿仍然对他有些心寒。

 

顾千帆不敢妄自确定,盼儿现在是否真的原谅了他,是否会在拥有真正的选择的情况下,仍然愿意选择他。顾千帆知道,自己未必能熬到自己的六十岁生日,盼儿可能只是在安慰他。特别是,在萧相公中风后,顾相公和萧相公父慈子孝,成就一段佳话之后,心寒的盼儿是否真的会原谅他。现在,想通了很多事情的顾千帆并不觉得自己值得盼儿的原谅。

 

在盼儿提到“夫妻敌体”之后,顾千帆很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当年那般愿意往萧府跑,儿时求而不得的父爱当然是原因之一,另一重原因则是,顾相公真正当成敌体的人,是萧相公。毕竟,真的做过相公的那个人,是萧钦言;在政事上真的和他有共同语言的那个人,是萧钦言;甚至,在吵架的时候,能吵到点子上去的人,都是萧钦言。能够被这样一个曾经像高山一样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这样一个远窜崖州或是瘫痪在床仍然能掀起风暴的人,真正地依赖和讨好,是非常让人满足的。

 

当时的顾千帆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自欺欺人地觉得这是父子天性——见鬼的,这甚至是被顾千帆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所鼓励甚至强迫的!

 

——按照世间通行的道理,父母慈爱,孝敬父母是容易的;若是父母不慈,能孝敬他们那是尧舜禹那样的圣人才能做到的;若是之前不慈的父母忏悔了,哎呀,那还有不好好孝顺他们的道理吗?

 

而阻拦顾千帆与萧相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好的,是萧相公当年害得母亲郁郁而终;是他当年构陷岳父,害了盼儿一家;是萧相公那到死都不怎么样的道德标准。

 

不过,萧相公那灵活、务实的道德标准,以及钻制度漏洞的强大能力,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比如说,他老人家发现了女子可以考制科,可以真正地当官,而不是考了童子试之后仅仅进翰林院图画院或者司天监那样的地方,去当个闲差。

 

说来可悲可叹,先将姿娘当成敌体或者政治继承人的,不是顾千帆,而是萧钦言。

 

——难怪姿娘那么喜欢她翁翁了。她在萧钦言面前能够得到的重视,以及萧钦言对她的未来的期待,是超过我,甚至超过盼儿的。考制科,貂蝉犀角冠带,在萧相公提出之前,我哪里想过这些?

 

现下想来,幸亏萧相公养大了姿娘的野心,教会了她各种上得了台面或者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强迫顾千帆聘请各种老师教了她种种本领。否则,在延州的时候,本领、实力甚至心气不足的姿娘,也许就被范雍和计用章绑起来送给元昊了。

 

 

(回礼粮票、糖果等,解锁老顾的一些道德思考)

 

 

无论如何,萧相公能将姿娘当成继承人,能在天禧二年就将盼儿当成政敌对待的这份真正的尊重,让曾经一度自以为是好丈夫、好父亲的顾千帆自惭形秽。

 

——我真的值得盼儿的原谅吗?

 

顾千帆喘息着,试探着道:“盼儿,萧相公……”

 

一提“萧相公”,顾千帆能感觉到,盼儿拉着自己的手就僵硬了一下。

 

——果然,我为了“父慈子孝”而伤害盼儿的行径不值得原谅。唉,在很长时间内,我对盼儿和姿娘的尊重和期待,还不如萧钦言呢。至少,他能将她们当成敌体,而我将她们当成需要我保护的对象。

 

这样想着,顾千帆的眼泪就不知不觉地从他昏花的双眼中流了出来。“盼儿,对不起……现在想来,我、我当时,把萧相公当成敌体,而不是你、或者姿娘。甚至反是他,能将姿娘,当成继承人。我都不如他……”

 

顾千帆能感觉到,盼儿整个人都僵住了。大概她从未想过他的背叛背后又这样的原因。

 

——确实,一般人能想到的父子亲情或者三纲五常可比我这想法顺理成章多了。

 

良久,屋子里只剩下了顾千帆如破风箱一般的呼吸声,直到突如其来的痰让他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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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

【顾盼】繁若忘归——番外 如果……重生(上)

番外  如果……重生(上)

 

 

 

庆历八年冬,大雪过后,因冬季取暖而烟气笼罩的东京城的空气也清新了些许,不少人呼朋引伴,要出去踏雪赏玩一番。

 

魏国公、平章军国重事的府上,气氛却甚是阴沉。进进出出的元随和养娘们无不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打搅了顾相公好不容易才能安眠的片刻。

 

赵盼儿斜坐在暖阁的榻上,看着对面的床上靠在软垫上浅眠的丈夫,听着他那如破风箱一般吃力的呼吸声,知道他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了。前几天,自己生日的时候,千帆的情况稍好,尚能勉强在扶持下走两步路,到花厅里边暂坐,与自己庆贺生辰。可...

番外  如果……重生(上)

 

 

 

庆历八年冬,大雪过后,因冬季取暖而烟气笼罩的东京城的空气也清新了些许,不少人呼朋引伴,要出去踏雪赏玩一番。

 

魏国公、平章军国重事的府上,气氛却甚是阴沉。进进出出的元随和养娘们无不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打搅了顾相公好不容易才能安眠的片刻。

 

赵盼儿斜坐在暖阁的榻上,看着对面的床上靠在软垫上浅眠的丈夫,听着他那如破风箱一般吃力的呼吸声,知道他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了。前几天,自己生日的时候,千帆的情况稍好,尚能勉强在扶持下走两步路,到花厅里边暂坐,与自己庆贺生辰。可最近这几天,千帆已经是连平躺都喘不过气,只能斜靠着才能勉强呼吸了。

 

一波又一波的御医,开出的方子都是类似,就差把“节哀顺变、早做打算”说出口了。宫中派来问候的大貂裆,似乎更像是在估量着应该什么时候建议官家前来进行最后的探望。太常礼院那边,大概已经在草拟顾平章的死后哀荣了。

 

三十余载相知相守,似乎终是要走到尽头了。

 

千帆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之后,下一口气却怎么都吸不进去。这让他皱起眉头,青白、干燥的口唇张开,却只能浅浅地吸气,似乎不到肺中,就被顶了回来。

 

赵盼儿怕千帆一口气吸不上,连忙走过去,帮千帆稍稍调整了一个姿势,这才让他将这口气吸了进来。

 

虽然千帆现在已经瘦得近乎骨架,但他毕竟是身高五尺九寸半的武将底子。他的身体对于现在的赵盼儿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些。刚刚一个用力不稳,带动了她腰间的旧伤,让她险些痛叫出声。

 

就在赵盼儿皱着脸,腰腿又麻又痛得不知道该站着、坐下还是躺着的时候,顾千帆微微张开了双眼。他看见妻子的情形,急急地喘息着道:“盼儿,你……怎么了?我,对不起……”

 

这些日子以来,千帆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这让赵盼儿极为感伤,连带着自己心中之前对千帆的些许怨怼也如雾气一般不见了。她曾经为千帆和萧相公之间的父子情而怨恨,为千帆对待姿娘和自己的不同而意难平。但现在,她只希望千帆能够熬过这个冬天,在明年开春的时候,两人能够南下苏杭,在那里好好调养,让千帆再多活上几年。

 

千帆不大说得出话,只能艰难地打着手势,唤来了养娘,让她们服侍着赵盼儿在自己身边躺下。

 

赵盼儿腰间放射状的疼痛缓解之后,她才发现,千帆正泪流满面,仍然做着“对不起”的口型。她心中叹气,用手帕帮千帆擦了擦眼泪,哄着丈夫道:“千帆,没事儿,我没事儿。”

 

“盼儿,我……对不起你。我食言了,这辈子……没能好好赎罪。”千帆喃喃地道。

 

赵盼儿轻轻地拍了千帆的手一下,那冰冷的触觉让她心惊,可她口中仍然嗔道:“千帆,你胡说什么呐?你没有什么要赎的罪。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要是重来一次,我还会嫁给你。”

 

“重来……一次吗?”千帆喃喃地道。

 

赵盼儿正待与千帆一同追忆青春岁月,没想到,顾相公的思路颇为开阔:“那咸平元年、二年都行,我去考……童子试。”

 

赵盼儿不记得咸平年间哪年有科举了,但当时好像科举比现下三年左右一科要频繁得多。咸平元年应该有先帝新继位的恩科,那时候千帆才八九岁,而自己才四五岁。

 

以千帆现在的才学,中一个比一般的进士科要简单,主要考较经义的童子试,得到一个同进士出身应该不难。实际上,等到殿试写文章的时候,以平章军国重事的阅历和老辣,写出的文章怕不是要让一向喜欢神童的先帝惊为天人,直接被赐予个一甲进士及第,搞不好会参照状元郎,直接授予著作郎,留在馆阁之中为京朝官。这样前途无量的神童,再加上他外祖父是曾经玉堂华选的清流领袖,甚至能影响朝政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

 

赵盼儿的心砰砰地跳着,脸上笑道:“婆母必会欢欣异常,必不至于郁郁而终了。”

 

千帆笑了一下,接着道:“对。景德元年,我再由文转武,去……投靠岳父。”

 

——这……

 

赵盼儿眼中含泪,知道千帆这是打算自己代替父亲去救平民百姓了。她勉强玩笑道:“顺便向家父求亲?”

 

千帆垂下了双眸,低声道:“我……我怕你,嫌弃我老。”

 

赵盼儿想象了一下九岁时候天真的自己面对着有现在的心机和谋略的顾平章,确实感到有些头大。不过,她还是笑道:“没事儿,千帆,我从小胆子就大,不会被平章军国重事吓到的。”

 

“是吗?”顾相公目光流转间,国之鼎臣的气势自然而然地露了出来。

 

早就见惯了顾平章这幅面孔的赵盼儿恨恨地掐了他一下,控诉道:“顾平章,你欺负九岁的小女孩!”

 

顾千帆笑了一下,放过了九岁的赵盼儿能不能看上心态五十九岁的顾相公这一话题,低声道:“我去……带队救人。我,不会有事。”

 

想想也知道,一个背景煊赫的正牌子进士、天子宠臣,和一介武夫,哪怕做了相同的事情,罪责自然不同。甚至,千帆会因此立功受赏也说不定。

 

“吏部侍郎的承重孙,和吏部侍郎……结怨的前女婿,齐牧——自然知道,怎么选。”千帆有些痛苦地喘息道。

 

赵盼儿帮千帆顺着气,顺着他的话道:“是,我的未婚夫才不会有事。”

 

只不过,赵盼儿觉得,千帆也不是很愿意坑他的亲生父亲一下,于是问道:“那萧相公呢?”

 

随着胸膛的起伏,千帆又响起了破风箱一般的声音。他喘息了一下,才勉强道:“晋公一手……种灵芝、写青词的本事,他,没事的。”

 

赵盼儿回忆了一下先帝对东封西祀的热爱,以及萧相公在天涯海角都能有所作为的强大生命力,觉得他老人家哪怕被流放三千里,大概仍然能在先帝朝爬进两府,确实不用千帆过于负罪。不过,以赵盼儿对他老人家的了解,他老人家大概在千帆中进士的时候就追悔莫及了。那大概对于萧晋公也是一个惩罚。

 

“好,等一切平息之后,咱们俩个就成亲。”赵盼儿道。

 

千帆轻轻地摇了摇头,颇为痛苦地道:“你不用嫁我。我……我教你读书,给你找名师,考童子试,你自己当官。你姓赵,不会……不会进后宫的。”

 

赵盼儿的眼圈再次酸涩。她多年来纠结的问题,似乎在千帆的这个选择面前得到了答案。不去靠一个已知世界最好的男人的保护,而是靠着自己的打拼。她知道那样的选择很难,比靠着顾皇城、顾知府、顾运使或者顾相公的保护做生意,要困难和危险得多。那些危险不仅仅是官场上的明枪暗箭,也包括真实的刀枪剑戟。前几个月,姿娘带着三千党项女番军赶赴贝州平叛,现下虽然弥勒教叛乱已经平定,但她还在贝州防秋,以防辽国趁机南侵。这不可谓不危险。但是,姿娘这般靠着自己服朱,将来可能服紫的拼搏,确实更合赵盼儿的心意。一个同进士出身,确实是必须之物。

 

但是,无论赵盼儿靠着自己做到了哪一步,她都觉得,放弃千帆太过可惜了。她拉着千帆的手,道:“我当然是要考进士的,考上了进士就去捉你做女婿——你这么好看,错过了多亏呀?”

 

千帆悲伤地看向赵盼儿,喃喃:“盼儿,我让你失望,我……总是让你失望……你不用安慰我……”

 

——失望吗?

 

当千帆在偏瘫的萧钦言面前放飞自我,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哄萧钦言开心的时候,赵盼儿当然是失望的。赵盼儿那时候简直想要将千帆和姿娘一同赶出家门,但她更担心引起姿娘的逆反心理,让那小丫头真的完全投向萧钦言,其间的窝火难以言喻。千帆当然曾经就此道歉,曾经百般讨好,赵盼儿也算是原谅了他。可是一想起来,赵盼儿还是忍不住想起千帆当年的割血断亲和关于赎罪的承诺,又想起千帆听闻萧相公中风之后日夜兼程赶往澶州时候那近乎本能的六神无主。在理智上,千帆选择了她,选择了当个好人;可在本能上,千帆还是那个忍不住跑出去寻找父亲的孩子。

 

在千帆百般恳求下,赵盼儿原谅了他。可是,除了原谅,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哪怕她能忍心和千帆分开,她还能连姿娘也一块儿不要了不成?明明,更与萧相公交心的是姿娘。

 

更何况,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公夫人还不如一个初入官场的选人。选人无论差遣如何,也有制度保证的实权,有朝一日甚至可能当上相公;相公夫人哪怕能在国宴上对天子敬酒,却始终没有实权,更当不上相公。

 

在那之后,赵盼儿的心确实寒了些。

 

在道德上有问题的事情,千帆选择让赵盼儿做到“不欺心”,却对姿娘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帮姿娘找借口开脱的时候,赵盼儿的心又寒了些。

 

当年的聘姿娘为幕僚的玩笑,后来竟似成了事实。姿娘自还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可千帆现下在官场上待她更像对待他的元随徒弟们,甚至是对待范大参一般认真。千帆曾经玩笑道:“官家被弥勒教逼急了的时候,甚至说过谁能平定叛乱,就给个相公呢。咱们姿娘回来,相公自然当不上,官家也得让她服紫吧?”

 

千帆后来自然也是道歉过的,可赵盼儿仍然难免意难平。

 

是的,赵盼儿真的对顾千帆失望过。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赵盼儿真的在十四岁之前在童子试中取得了同进士出身,她真的会拒绝千帆吗?一部分的赵盼儿想过离开,可另一部分的赵盼儿真的不想放弃他们之间的深情,以及两个可爱而又让人揪心的孩子。

 

回想了一下二人从相遇至今的三十余年,赵盼儿又有些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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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赵盼儿认真地回答道:“千帆,我确实有过伤心和失望。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成长。——实际上,顾平章大概会嫌弃九岁的赵盼儿满脑子的《女则》呢!你听我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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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白马喝可乐的kid

【番外】顽疾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原本不该阴雨连绵的东京连着下了好几场淋漓的大雨,一丝热气也留不下了。

顾千帆是在这场淅淅沥沥的雨水中病倒的。

起初他只是不停地咳嗽,到后来是旧伤折腾地整夜无法安眠。他怕盼儿瞧见了会担心,硬是一个人捱了好几天未曾去见她。

快到冬至,永安楼又要忙活准备新的菜式了,赵盼儿前些日子也忙的脚不沾地,见面的日子自然也就少了。

顾千帆心细,怕盼儿总见不到他会担心,每日放衙都会到小院门口插上一株黄花。

这场雨下了又停,淅淅沥沥地持续了五六天。

顾千帆晕倒的时候恰好陈廉在身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人倾倒的身体,薄薄的一片儿。

招呼了几个兄弟把顾千帆送回私宅请了大夫,陈廉马不停蹄......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原本不该阴雨连绵的东京连着下了好几场淋漓的大雨,一丝热气也留不下了。

顾千帆是在这场淅淅沥沥的雨水中病倒的。

起初他只是不停地咳嗽,到后来是旧伤折腾地整夜无法安眠。他怕盼儿瞧见了会担心,硬是一个人捱了好几天未曾去见她。

快到冬至,永安楼又要忙活准备新的菜式了,赵盼儿前些日子也忙的脚不沾地,见面的日子自然也就少了。

顾千帆心细,怕盼儿总见不到他会担心,每日放衙都会到小院门口插上一株黄花。

这场雨下了又停,淅淅沥沥地持续了五六天。

顾千帆晕倒的时候恰好陈廉在身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这人倾倒的身体,薄薄的一片儿。

招呼了几个兄弟把顾千帆送回私宅请了大夫,陈廉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永安楼。

永安楼里已经生上炉火了,烤得人暖洋洋的。陈廉冲进来时身上的寒意消减了大半。

赵盼儿坐在二楼窗边看账单,见到来人时陈廉还没等她招呼,陈廉便着急开口了:“盼儿姐,头儿今个晕过去了,病得起不来床……”

雨又下起来了。

陈廉把顾千帆近日来忍耐的病痛看得真真切切,想劝他多休息,可这旧疾再修养也不见起色。顾千帆严防死守不准他告诉盼儿姐,这才把赵盼儿一直蒙在鼓里。

赵盼儿是知道顾千帆的伤每到阴雨天就会痛的,也为他在这场不见尽头的雨中担心许久,只是没曾想竟会病得这般厉害。

他们还未成亲,顾宅仍旧只住着顾千帆一个人,只是赵盼儿偶尔回来打扫一二,有先前赵盼儿的操办也添上了几分人气。此刻卧房里正用紫檀香炉里熏着暖香。

赵盼儿来之前顾千帆醒了一会儿,简单交代几句话给孔午,喝过药后发了汗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大夫留下药方先一步离开了,赵盼儿来到后也让守门的人回去了。

她挪了个墩子坐到顾千帆的塌边,把他搭在床边的手放回被子里,一摸发现顾千帆的手冰冰凉凉。她又轻车熟路从墙角的木箱中取出落灰的暖炉,忙活了一阵儿后点上,打了盆热水回到房间。

离开一小会儿的功夫,房间里终于有了暖意。

赵盼儿脱下了来时穿的斗篷,将它与顾千帆的披风收拾起来挂到架子上。

觉得还不够暖和,于是又添了个暖炉。

顾千帆发着高热,她怕再这样烧下去人受不住,找了条干净的毛巾,用水沾湿了给顾千帆擦身。

也不知这人多久没睡过好觉了,苍白的脸上眼底的乌青格外明显,看上去十分憔悴。

赵盼儿解开顾千帆的亵衣,大大小小的疤痕映入眼帘。赵盼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顾千帆的胸膛,尽管她已经放轻了力气,可当毛巾触碰到那道腹部的贯穿伤留下的痕迹时,顾千帆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瞬,看的赵盼儿心惊。

细细擦拭了顾千帆的腋下和脚心,赵盼儿放下毛巾揉了揉酸痛的腰。

赵盼儿喊了几声“千帆”,想叫他起来喝口水,但喊了好几声也叫不醒,只好拿了勺子一点点给他喂进入。

半碗水喂下去,顾千帆无意识咳呛了好几声。赵盼儿便不再喂了,也没力气再折腾,干脆和衣躺在了顾千帆身侧把他抱在怀里。

顾千帆的体温应该是降下来一些了,但除了额头依然是浑身湿冷。赵盼儿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握着他的手在被窝里给他搓手、哈气,想让他更暖和一点。

顾千帆应该感受到了温暖,身体动了动,但依然没有醒来。

赵盼儿只留了一盏蜡烛,暖黄色的烛光影影绰绰照在二人的脸上,他们离得这般亲近,可她却并不高兴,她只是在想,顾千帆这样的身体怎样才能熬过往后的无数个雨天。

顾千帆又开始说胡话了,干裂起皮的唇瓣不停翕动着。只是他声音太小了。赵盼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更是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迷迷糊糊地一只玉手缓缓环住他的后背,顺着顾千帆的背脊上下来回抚摸着。

“……”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

赵盼儿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江南小曲儿,她也半梦半醒只是凭着记忆哼着,也不管曲调对不对,就这样哄着顾千帆睡熟了。

清晨屋外的小雨又雨打芭蕉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珠拍在窗杦上。

赵盼儿很早醒了,拿了帕子擦去顾千帆额头亮晶晶的汗珠。

陈廉来时赵盼儿刚洗漱过,从衣柜里拿了身干净的衣服正打算给顾千帆换上。

顾千帆发了一夜的汗,身上黏腻腻的也不干爽。

“盼儿姐,雷都知给头儿告了假,官家让头儿好好在家中养病。”

“嗯,辛苦你了又来跑一趟。”

“没事的,我按照大夫的药方给头儿抓了药正好给您送过来。要没什么事我也得走了,皇城司还有一堆事呢。”

赵盼儿和陈廉搭手给顾千帆擦身换了套衣服,又扶着他躺下。

大夫说顾千帆有些日子没睡觉了,所以现在病倒了才格外多眠难醒。

索性永安楼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赵盼儿现在才能心无旁骛地照顾他。

上午又给顾千帆喂了一碗药,他不太能咽下去,小半碗都从唇瓣溢了出来,最后是盼儿含在口中亲自药渡过去的。

赵盼儿直接在炉子上架起了药锅,这样直接在屋内熬药。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了,赵盼儿出了一身汗又脱下一件外衣,可一摸顾千帆的身体还是一片冰凉。她用热毛巾敷在顾千帆平坦的小腹上,正好遮住了那道害人的疤。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更厚实的褥子给顾千帆盖上,又给他盖了层毛毯。一双柔荑伸进被子里继续像昨晚那样给顾千帆搓手。

她记得赵谦年轻时因为常年驻边受寒冷天里关节会痛。于是赵盼儿用热水捂热了手,探进被子里继续给顾千帆按摩,顺着胳膊一直揉到顾千帆的腿肚,另一侧如法炮制。

日上三更时赵盼儿放下顾审言留下的一本诗集,想熬些粥给顾千帆喝,他这样一直睡着,总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赵盼儿的厨艺自然是比不上三娘,但做出来的饭菜也算是可口。眼下顾千帆昏睡着也喂不下别的,只能做些简单的白粥。

她做好粥时,屋外的雨小了一些,但寒风吹在脸上格外刺骨。赵盼儿飞快地把只打开一条缝的门关上,生怕放冷气进来。她把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脱下斗篷挂到一旁,俯下身子用炉子烤火,等身上的寒气散去手心变得温热,才敢走到顾千帆的床边。

“千帆…千帆……”

赵盼儿温柔地喊他的名字:“千帆,沉舟,起来吃点东西。”她轻轻推了推顾千帆的肩膀。

顾千帆剑眉微微一蹙,他隐约能听到赵盼儿在喊他,可浑身酸痛难忍又绵软无力,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动了动唇,却也只能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赵盼儿见他有了些意识,便将毯子披在他身上,半扶半抱将顾千帆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来帕子垫在顾千帆胸前,端了白粥给他喂。

顾千帆半昏迷着下意识吞咽着粥水,赵盼儿怕他呛着喂得很慢,一边擦去他嘴角流出的残渍,一小碗粥喂了一炷香。

赵盼儿擦拭完顾千帆的嘴角,又扶着他躺下了。

照顾病人不是件轻松事,可顾千帆是自己的爱人,赵盼儿不怕苦不怕累,唯独担心他的身体。

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过了许久,赵盼儿红了眼眶。

下午窗外的雨似乎停了,但天没有放晴。在屋里仍能听到雨水从瓦片上滑落砸在石板上的声音。

顾千帆头疼地厉害,胸口也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阵阵发闷。

一睁开眼睛,便对上赵盼儿一双红肿的眼睛。

“……怎么哭了?”

顾千帆声音干哑地询问。

声音不大,可听得赵盼儿将落未落的泪珠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砸碎在被子上晕成花。

“别哭啊盼儿…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是吗?”顾千帆挣扎地颤抖着手为赵盼儿擦去眼角汹涌的泪水。

“别哭啦,哭得夫君心疼。”

这人明明连抬手都吃力,更是因为疼痛而手臂不断颤抖,却还是努力扯出一抹宽慰的笑来。

赵盼儿又气又恼,想一口咬在这人的手上,可最终也只是握住顾千帆的手,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暖着。

“你醒啦。”

“嗯。”

“还难受吗?不许撒谎!”

“…嗯……”

 

“盼儿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了。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去休息,陈廉说你昨天直接在南衙晕过去了。”

 

“哎呀……在他们面前晕过去了,这也太丢人了吧,我以后还怎么用活阎罗的名声唬人?”

“不许开玩笑,以后也不许向我瞒着你的伤,难受了就一定要说出来。”

 

“听到了没有!顾千帆!顾沉舟!”

“是,遵命,娘子……”

 

赵盼儿见顾千帆醒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刚才忍住的泪水,也在顾千帆缱绻温柔的目光里决堤。她一双好看的杏眼又酸又肿令人心疼,方才没控制住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现在回想起来有些羞愧。

赵盼儿吸了一吸鼻子,拂去眼角的泪水,握着顾千帆的手坐到床上。

她身上暖暖的茶香和屋内苦涩的药香缠绵在一起,顾千帆贪婪地吮吸着。

顾千帆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他忍着没吱声。这是赵盼儿的玉手已经摸到了他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降下来了,便开始给他揉着太阳穴。

顾千帆得寸进尺地干脆将头枕在赵盼儿柔软的大腿上。

赵盼儿的手劲儿正好,埋在发丝里的纤纤玉手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头皮,酥酥麻麻地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盼儿,我好想娶你……”顾千帆眯着眼睛意识飘离,哼哼唧唧呢喃出句话来。

“好呀,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一个月前三娘如愿穿上了凤冠霞帔,杜长风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她娶回家门。可把顾千帆羡慕地不行,他本想着身体调养好后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盼儿,可这么快便又病倒了……赵盼儿还要形影不离地照顾他。

终究还是亏欠她。

 

入夜,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寒风卷着暴雨砸在窗户上哐哐作响。赵盼儿睡得浅,一听到声儿便醒了,一摸身旁睡着的人的额头,果然又烧起来了。

赵盼儿点了一盏烛,蹑手蹑脚地起身为顾千帆捏了捏被角,挪到围炉那儿给他煎药。

过了片刻,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划过,一阵雷声紧跟其后。

声势浩大,摧枯拉朽。

“又下雨了?”顾千帆干涩沙哑的声音透过层层床幔传来,一只瘦削的手握住了赵盼儿刚的伸进来的手腕。

“又下了,你起烧了,先把药喝了。”赵盼儿将蜡烛放在一旁,在烛光下看到了顾千帆干裂的唇瓣,呼地心被人揪了一下。

顾千帆就这赵盼儿的手把药喝下去,赵盼儿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本以为喝了药就没事了,赵盼儿疲惫地睡了过去。

半夜她被身下的黏腻感惊醒,睁开眼睛便看到顾千帆背对着她侧躺着,肩膀不住地发抖,薄薄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打湿了,身下一片湿冷,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顾千帆疼得止不住打颤,却死死咬住牙愣是一声不吭。赵盼儿不敢动他,只能趴在他身边焦急地低声唤他。

“千帆,你很疼吗?是不是一直没睡着?”

“千帆…沉舟?”

顾千帆憋着的一口粗气终于重重地喘出来了,他将呜咽闷在嗓子里,但赵盼儿还是听到了。

“哪里痛?是右肋还是小腹,还是肩膀?耳朵痛不痛,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人明显是疼得神智恍惚了,虽然睁着眼睛可瞳孔却黯淡无神,脸色青白满头大汗,嘴唇一滴血色都没有,牙关紧咬不愿意发出任何痛呼。

夜深又遇暴雨,这么晚了怕是找不到大夫。

赵盼儿心中乱作一团,她罕见地手忙脚乱起来,胡乱用毯子裹住顾千帆打颤的身体,隔着毛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昏暗中她把手伸进顾千帆的亵衣中,顺着曲线摸到顾千帆腹部正在痉挛的那块肌肉,长刀穿腹,还有多疼才会留下这道骇人的丑陋疤痕。

赵盼儿轻轻挪开顾千帆死命压在伤口上的手,忍住一时心疼,温热的手开始有规律地揉这块不安分的肌肉。

“呃……”床上的人终于舍得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盼儿……”他艰难地喘息着,从滔天疼痛中找回一丝清醒。

“我在。”

“嗯……嗯……”两声轻轻的应答传来,结束后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屋外的雨声愈发清晰了。

  “盼儿……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呀,你想说什么?”

 

他应当是疼得无法入睡了,此刻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转移注意。

 

“二十岁那年…我从吉州调回皇城司……负责安置我的是万奇,他后来成了我的兄弟。”

“…生死之交的那种……”

“我那时一心为母亲求得诰命,夙兴夜寐,舍生忘死……”

“……”

“开封府大火,我为万奇挡了一剑,他也拼了命地把我从火场中背了出来……”

“……每到阴雨天,伤口便疼痛难忍……”

“我下江南时,万奇想要杀我,我亲手割了他的喉……就在…就在我去华亭县找你那天……”

“我记得他看我的眼神……他不忍心杀我,但他也不想让我活着……他祈求我能饶过他的性命……”

“他死时一定恨死我了吧……”

“可…我的命就是这么硬啊。”

 

赵盼儿听得眼眶含泪,伸手遮住了顾千帆的双眼。那人怔了一刻,回过神来长长的睫毛扫过赵盼儿掌心时留下一阵酸痒。

 

“所以,盼儿,你说这伤口现在这么痛……是他在向我索命吧?”

 

“说什么胡话。”

 

赵盼儿抹去脸上的泪痕,装作嗔怪地霸道捂住顾千帆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顾千帆反而轻笑,从嘴角溢出一声叹息,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不加掩饰滑落。

他固执地费力抬起手臂,把手搭在赵盼儿的手上。

赵盼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仍装作轻快地语气:“顾千帆!你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人,不要想那些事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盼儿?”

“嗯?”

 

“万一我日后终年缠绵病榻,无法做官了怎么办?”

“那就换我养你啊,我开酒楼赚钱养你。”

 

她为何就这般美好呢?顾千帆混乱的思绪来回拉扯出这样的想法。

赵盼儿又说了很多话,在温暖的房间里口干舌燥。怀里的人气息渐渐平稳,但还在支撑着飘零的意识。他说不出来话了,静静聆听着赵盼儿诉说她那些温柔又酸涩的回忆,任由自己胡乱思考,数着雨声点滴到天明。

身怀绝技,一身顽疾。

 

天刚亮,小雨淅淅沥沥,屋外似乎被洗成了藏青色。陈廉收起还在滴水的百骨油纸伞带大夫钻进用暖炉熏着的房间。

老大夫经验十足,先在顾千帆小腹和后背熏上艾草,半个时辰后又在疤痕周围扎上两针,为他点上安神香后,顾千帆终于疲惫地合上了布满血丝的双眼。

大夫交代说顾千帆旧疾难医是老毛病,只是看上去凶险,给他扎两针让他睡去就好了,总这么疼着人也会受不住的。他留下了几副止疼和安神的房子便离去了。

赵盼儿陪着顾千帆一夜未眠,此刻也已经疲惫不堪,在陈廉的劝说下才躺在一旁的软榻上歇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陈廉走时赵盼儿已经醒了,他把三娘送来的桂花圆子羹放下便匆匆告辞。

盼儿也三天没回永安楼了,大伙儿都很担心顾千帆。

顾千帆身上的针也已经被撤下了,但此刻仍然睡着不曾醒来。赵盼儿又坐了一会儿,拿来帕巾为他擦汗。

等到忙活完了,赵盼儿寻来了顾千帆常爱看的话本,坐到床边翻看起来。

顾千帆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醒来时赵盼儿因为永安楼的急事离开了,留了陈廉守在一旁照顾。

雨终于停了,但天没有放晴,赵盼儿不放心还是带走了倚在门后的伞。

顾千帆睁开眼没有美人在畔,而是那个哭丧个脸的陈廉。

陈廉见他醒了喜出望外,麻溜儿地交代了事情始末叫他切莫担心,又接着空档向顾千帆汇报皇城司的事务。

等到赵盼儿回来时,便看到顾千帆坐在床上,只披了件外衫依靠在软垫上看折子,时不时还会捂着嘴咳嗽两声。陈廉站在书桌旁正任劳任怨地研磨。

屋内很暖和,烤得人昏昏欲睡。

 

“陈廉,笔给我。”

声音不大,但磨得有些沙哑。

 

“好你个顾沉舟!刚醒过来就看文书,你是铁打的吗?”

 

赵盼儿快步走进房间,来不及脱掉披风就不满地瞪了一眼吃瘪意欲辩解的陈廉,直接劈手夺走了顾千帆手中的折子。

“醒来了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还有你,陈廉,你居然帮着你们头儿不听医嘱。”

 

“盼儿。”顾千帆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微笑

 

赵盼儿不想听他的花言巧语。将折子啪一声拍在桌上,杏目圆瞪,柳眉倒竖:“也不知道这些天痛到睡不着的人是谁?”

 

“娘子,我知道错了,可皇城司事务这么多我也不能耽搁呀。”顾千帆握住赵盼儿垂在身侧的手,大拇指一下下蹭盼儿的手背。

其实赵盼儿的火并不大,再一看到顾千帆示弱而更显憔悴可怜的模样,像极了被雨打湿的小狗,一个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水。

“那也不能太拼命,你这次可吓坏我了。”

“我知道。”顾千帆顺势把她拉回塌上坐到自己身边,握着赵盼儿的小手细细端详起爱人疲惫的脸。

赵盼儿不分昼夜地照顾了他数日,未曾细致地梳妆打扮,眉眼间的疲惫也无处遮掩,可仍旧是如清水芙蓉般的淡雅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陈廉早就贴心地离开了房间说要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顾千帆手中的力气不由加重,语气沉闷:“辛苦你了,盼儿。”

赵盼儿直接靠在了顾千帆的肩膀上,被他搂在怀里:“不辛苦。”

“千帆,其实只要你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行。”赵盼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分量轻了,于是又补充道。

顾千帆闻言只觉心中阵痛,他搂紧了赵盼儿:“我会好好,也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了。”

赵盼儿仰头在顾千帆的唇瓣上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在顾千帆品味之后低头索吻的瞬间溜出了他的怀抱,把他按回软垫上。

“病了就好好修养,不要做一些医嘱之外的事。”

赵盼儿絮絮叨叨叮嘱着他繁琐的事宜,而顾千帆听着心里暖暖的。

 

顾千帆病了小半个月,这场雨竟也离奇地淅淅沥沥地下了这么久,工部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池衙内也不得不被提点叫走带人清扫河道淤泥。

别看雨一直下,永安楼的生意可一直红火。不少人为了能吃上一碗冬至的饺子而冒雨前来。

赵盼儿提着餐盒回到顾宅时已经是下午了,雨不大但雨水还是打湿了她青色的裙边。

即便是用餐盒装着瓷碗,底层和上层都用热水温着,她还是担心天气冷地饺子也凉的快些。赵盼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收了伞钻进顾千帆的房间。

盼儿把斗篷搭在屏风上,隔着薄薄地苏绣纱帐她看到顾千帆只穿了件白色寝衣斜躺在书桌旁的软榻上看书。

“不冷吗,也不多穿点儿。”赵盼儿拿了顾千帆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伸手摸了他后颈的体温。

这屋里一直燃着暖炉,自从顾千帆退烧以后便热出了一身汗,于是偷摸地穿得少了些。

顾千帆合上书坐直了身体,看赵盼儿从食盒中拿出那盏精致的瓷碗:“陈廉说你中午只吃了药膳。今天冬至,我想着就早点回来陪着你,这是三娘包的饺子,她特地为你留了一笼,快来尝尝。”

 

玲珑剔透的饺子冒着蒸蒸热气,赵盼儿端碗的手都红了一片,像献宝一样将饺子放在顾千帆面前,:“我给你说啊,三娘的厨艺好着呢,别人想吃她做的饺子还得去永安楼排队呢。”

顾千帆病了之后胃口一直不好,赵盼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这样说我还是借赵掌柜的光。”顾千帆嘴角噙笑,从赵盼儿手中接过筷子。

 

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吃完了一盏小碗里的饺子。

顾千帆重新批阅陈廉送来的折子,赵盼儿就默默地坐在一旁练字。

直到赵盼儿腰酸背痛,顾千帆提出要不要一起到床上躺一会儿。

赵盼儿躺在床内乏得很,沾上床便睡了下去。顾千帆搂着她,腾出手拨开赵盼儿额前地碎发,唇瓣抵在赵盼儿的眉骨上留下一个吻。

就这样听着雨打落叶,静静地看了她好久。

二人清浅的呼吸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两颗炙热的心脏隔着胸膛碰撞,顾千帆不知不觉间听不到雨声了。

 

冬至过后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但雨也终于停了。顾千帆也在休养以后回到皇城司任职,赵掌柜也要忙活着小年的置办了。

陈廉有时常给赵盼儿开玩笑,说她比头儿还忙,怕是都没有时间操心婚事了吧。

关于婚事其实他们二人并不着急,倒是萧钦言隔三差五问上两句,前些日子派人到大相国寺给他们算了一卦,选了个来年春日的良辰吉日。

三娘怀孕了,杜长风乐得合不拢嘴。

陈廉的姐姐娘亲也见过招娣,对这姑娘十分满意。

永安楼今年赚了五百贯,赵盼儿看着她增长的数字开心极了。

据闻东京来了位悬壶济世的江南神医,赵盼儿打算过几日将人请过来给顾千帆开几副方子。

赵盼儿总说,其实只要心中彼此牵挂,无论相隔多远都会有依靠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去年说要写的番外,拉扯了一年多终于搞了。如果你恰巧读了这篇番外,希望你会喜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白

【顾盼】繁若忘归(233)意难平

第二百三十三章     意难平

 

 

赵盼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看着外边熙熙攘攘的太平街景,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声:之前,慧娘还在担忧父亲难以熬过这个冬天,我还在宽慰她。果然,还没到冬至,高观察就熬不住去了。

 

赵盼儿扭头看看骑马跟在马车稍后地方的千帆,心中不免一愁:自从入秋之后,千帆的睡眠就一直不大好,政事堂里又无一日无事。长此以往,千帆的身子可怎么熬得住呀?

 

这么一想,赵盼儿不由得又恨起了夏竦和陈尧佐:一个两个的,一点儿骨头都没有!

 

夏竦闹出先是和...

第二百三十三章     意难平

 

 

赵盼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看着外边熙熙攘攘的太平街景,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声:之前,慧娘还在担忧父亲难以熬过这个冬天,我还在宽慰她。果然,还没到冬至,高观察就熬不住去了。

 

赵盼儿扭头看看骑马跟在马车稍后地方的千帆,心中不免一愁:自从入秋之后,千帆的睡眠就一直不大好,政事堂里又无一日无事。长此以往,千帆的身子可怎么熬得住呀?

 

这么一想,赵盼儿不由得又恨起了夏竦和陈尧佐:一个两个的,一点儿骨头都没有!

 

夏竦闹出先是和唃厮啰约定一同出兵,然后按兵不动的丑事之后,恼火万分的两府想要给陕西换个重臣。因为儿子的科举和将官职私相授受而罢相的陈尧佐被大家想了起来,想要让他镇陕西。结果,这家伙以自己和范雍是亲家为由,力辞任命。

 

这把政事堂和官家都气了个仰倒:陈尧佐辈,哪里有一星半点儿国之重臣的模样?大家任命你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你和范雍是亲家?便是拈轻怕重罢了!

 

在被辽人得知了大宋如此胆怯畏战之后,契丹在北方边境上也不老实起来。党项人想要从秦凤路或者永兴军路杀到京兆府,然后再出函谷关很难;但是,大辽的铁骑一路杀到黄河却容易得多。

 

两府和官家不得不将朝中仅有的有心气的重臣派出去镇河东、河北。以武臣之身做到了枢密使的王德用去了河北,任中师去了河东。考虑到河东同时面临着党项和契丹两大敌人,任中师还被赐予了御剑,允许他便宜行事。原来知太原的杜衍则去知永兴军路。

 

夏竦在秦凤路的烂摊子,竟没什么重臣愿意接手——总不能让两府之中现在唯一懂军事的顾相公去镇陕西吧?

 

——唉,高鹄这家伙人品一般,本事倒还过得去。若是他年轻个十岁,身子再硬朗些,朝廷何至于如此?

 

此时,赵盼儿不由得怀念起了她刚入东京的时候,朝中那些尚未凋零的名将起来。与他们相比,高鹄活得已经算是长的了。

 

正思量间,赵盼儿远远地看见了街拐角处的黑幡,知道高观察家已经近了。她扶正了自己头上因为依靠车窗而有些歪的素簪,整理了一下袍服。然后,苏国夫人不由得想到了《中庸》里边的“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一句。

 

——看来,我这一辈子,是没法做到在旁人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也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了。能在旁人面前做到礼节不出错,就已经不容易了。在人后也要如是,那可真是累死了。“君子慎独”,我大概这辈子都算不得君子啦。幸好,虽然很多礼数对于千帆来说像是吃饭呼吸一样自然,但他也并不在乎那些。

 

——姿娘,呃,姿娘这小丫头,礼数上倒比我周全些,可她的行事……

 

想到自己最近才听说的关于女儿的“好事”,赵盼儿不由得心中一梗:要不是前些日子从鄜延路来诣阙的那个种士衡在朋友聚会的时候偶尔提到,又被皇城司得知,千帆和我都不知道,姿娘在延州与延州众中下级文官武将勾兑,利用征发的壮丁伐“职田”上的树,然后把木材卖给官府。

 

赵盼儿觉得,姿娘的行事比自己还过分,很有几分萧钦言的风格。

 

——忠叔虽然忠心耿耿,能拦着姿娘和量哥儿不做危险的事情。但他跟着萧钦言近四十年,不知学了多少鬼蜮伎俩去,他把姿娘教坏了可怎么办?

 

问题在于,除了忠叔,赵盼儿和千帆完全找不出能给姿娘这匹野马戴上辔头的人。

 

为此,顾相公在书房里徘徊良久,冥思苦想该拿女儿如何是好。赵盼儿想要劝千帆莫要过于揪心,可想起千帆当年那“不欺心”的原则,赵盼儿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没想到,在被赵盼儿拉着上床睡觉的时候,顾相公竟然自己想通了:“若姿娘是个男子,考了制科之后自然是一片坦途,行事无需欺心。可她身为女子……唉,那些伎俩,只要不过分,学就学吧。”

 

赵盼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顾千帆:鄂国公,是谁坚决不让我接杭州的官府宴会生意的?是哪个混账拦着我,不让我在杭州烧瓷器的?

 

以顾相公之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前后不一。他只讪讪地看着妻子,嗫嚅道:“女子掌权,千难万难……”

 

赵盼儿长叹一声。她何尝不知道,女子掌权不易。很多对男子来说顺理成章的事情,若是女子做起来,就平添波澜。自古掌实权的太后,无不作风硬朗,下手果决,很多时候是被形势逼出来的。则天武皇任用酷吏,杀了那么多宗室、大臣,才能登基为帝。若她是个通过宫廷政变上台的男子,恐怕会少不少波折,也就无需杀得人头滚滚。从这个角度上讲,姿娘手腕灵活,在道德上有些机变,当然不是什么坏事。

 

在顾千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赵盼儿也睁着双眼,茫然地看向床帏。她知道,做出纵容姿娘的决定,对千帆来说是道德和良心上的折磨,可她仍然对自己和姿娘在千帆面前的不同待遇而心中发堵。

 

赵盼儿想要劝自己,说千帆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更想当一个铁骨铮铮的文人,在刘太后掌权的时候自己二人更需要夹紧尾巴。她也想劝自己,千帆在两府中这么多年,不得已之事不知做了多少,道德标准比之前有所下降也是情有可原。但这样的区别对待,赵盼儿还是无法轻易自我开解——以千帆年轻的时候的官场智慧,他不懂吗?

 

终于,赵盼儿忍不住道:“千帆,你记不记得,知杭州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顾相公愧疚地在床上蜷缩了一下身子,低声道:“盼儿,对不起。我……我当年没想过,呃,你真的当官、掌权。等到了姿娘的时候,萧——萧相公提出让她考制科,我才开始认真地想这种事。”

 

赵盼儿长叹一声:果然是这样。哪怕是千帆这样的男子,妻子和女儿也还是不一样的。

 

赵盼儿知道,千帆也曾为自己放弃原则,放弃闲云野鹤的愿望,用匕首威胁当时的圣人。从危险性上来讲,用匕首威胁圣人恐怕比对姿娘的官场伎俩睁一眼闭一眼严重得多。可她仍然意难平。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在于她和姿娘同时落水,千帆会先救谁——千帆甚至可能会先就她;而在于,千帆更把谁当成两府的同僚那般平等地重视。

 

——“夫妻敌体”,可千帆真的把我当成和他地位相当的同僚了吗?还是说,他一直将我当成需要他保护的女子?

 

赵盼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自己的生意确实需要千帆的官位保护,但那不意味着她不想成为千帆真正的敌体。

 

顾千帆在床上又蜷了一下,低声愧疚地道:“对不起,盼儿,我该早想到的,咱们要是早早地去抱太后的大腿,凭借你的才华和女子身份,未必不能成为女中宰相。”

 

这还真的是赵盼儿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她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发觉还真的有几分可能性。不过,去无耻投靠一个枉顾事实、差点儿冤杀死自己的上位者,赵盼儿觉得自己心中的道德关也过不去。

 

——若是萧钦言的话,给他一个机会,他必然是要凑上去奉承自己之前的敌人吧?

 

想来想去,赵盼儿觉得自己还真的没有萧钦言那么灵活的道德底线。于是,她只能道:“千帆,算了,奉承曾经差点儿杀了我、差点儿逼死你的人而得到权力,我真的做不到。”

 

千帆的身体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些。

 

赵盼儿的心又有些软。以当年千帆对自己的愧疚和对家庭的渴望,自己当年若是逼迫千帆,大概他真的会委屈自己,一起去向刘太后投诚。

 

——那种情况下,千帆怕不是会窝心得早早病亡吧?要不然,他大概会成为第二个萧钦言。

 

赵盼儿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挺可怕的,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呢。

 

可无论如何开解自己,赵盼儿还是难忍住自己心中的意难平。

 

与此同时,千帆这些日子的睡眠越来越差,蝉蜕汤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

 

马车在高府门口停了下来,赵盼儿扶着千帆的手下了马车,就看到了在门口知客的邓韧。

 

在随着高观察的女婿往停灵的正堂走的时候,赵盼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千帆当年来高府一同劝慰高慧莫要再爱欧阳旭那个小人时候的情形。那时节,这宅邸中草木苍翠,小径依依,一步一景,可不是现下的萧瑟模样。那时节,她还需要害怕高观察见色起意,需要靠着顾皇城的保护才能从高府平安出来。可那时候,自己和千帆刚刚订亲,比现下年轻得多,又不知道萧钦言是构陷自己父亲的罪人之一,正是两情相悦,对未来也充满了希冀之时。现下,当年的老色鬼已经入了棺材,自己和千帆不光身体上不再年轻,心态上也已经不再年轻。当年豁达的自己,心中也多了许多的意难平。

 

赵盼儿和千帆进灵堂后,分别在男客和女客的地方上香。她看着面容憔悴,身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高慧,心中不免一阵悲伤:当年我是来劝慧娘的,如今又要来劝慰慧娘了。

 

以苏国夫人的身份,当赵盼儿想要拉守灵座的女眷去后堂静室稍坐的时候,众人只会觉得这是高观察的死后哀荣,不会觉得高慧的行事有什么不妥。

 

赵盼儿拉着高慧坐在软塌上,看着她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恍惚的神情,不由得越发心疼。她拉着高慧的手,劝慰道:“慧娘,来,莫要哀毁。可要我点茶与你喝?”

 

高慧毕竟是大家之女,哪怕伤心和忙碌让她精神恍惚,又哪里会让贵客点茶?她连忙吩咐下人上好茶。

 

赵盼儿给自己的养娘打了个眼色,让她同时退下。片刻之后,端上来的茶,果然是加了红枣、红糖和安姜盐的茶汤。赵盼儿半是逼着高慧喝下茶汤,见她的面色稍稍好了一点儿,知道高慧怕是已经按照礼节为父守孝不食两日了,后边还有一日要饿着。这茶汤中加了红糖,能稍微顶一顶。

 

赵盼儿正琢磨着要让高慧再多用些什么,就发现她已经斜靠着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可怜见的,慧娘上次生产之后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就又遇到了父丧。我可得多来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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