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楚/殊觉】三潭映月(特别篇•下)
第四天中午,一行人坐在斋堂里用饭的时候发现还是素面。算上今天,已经连续三天中午都吃素面了。有人因此窃窃私语,被导游严厉的目光勉强镇压下去。不过等人出了斋堂,立刻宛如来到王法治外之地,由小声嘀咕变成了大声嚷嚷(当然,是在导游背后嚷嚷的)。
“素面素面素面!昨日也素面今日也素面,嘴里要淡出个鸟来!”一名旅友痛快地直抒胸臆,引来附近几人频频点头。身边旅伴急忙捂住他的嘴:“快诵净口业真言十遍!”
远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越骄子以扇掩面,低声冷笑:“看来有人要做蠢事了。”
“这话听起来打击范围有点广啊。”楚天行意有所指道。
“希望那位兄台行动顺利,最好不要被捉到现行。”非常君剥...
第四天中午,一行人坐在斋堂里用饭的时候发现还是素面。算上今天,已经连续三天中午都吃素面了。有人因此窃窃私语,被导游严厉的目光勉强镇压下去。不过等人出了斋堂,立刻宛如来到王法治外之地,由小声嘀咕变成了大声嚷嚷(当然,是在导游背后嚷嚷的)。
“素面素面素面!昨日也素面今日也素面,嘴里要淡出个鸟来!”一名旅友痛快地直抒胸臆,引来附近几人频频点头。身边旅伴急忙捂住他的嘴:“快诵净口业真言十遍!”
远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越骄子以扇掩面,低声冷笑:“看来有人要做蠢事了。”
“这话听起来打击范围有点广啊。”楚天行意有所指道。
“希望那位兄台行动顺利,最好不要被捉到现行。”非常君剥开牛肉粒扔进嘴里,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为何连续三天都是素面?”寄昙说摩挲着下巴思考道。
因为这么一茬,四人暂停了今日的小动作避避风头。反正存货还有不少,也不差这一天的量。寄昙说想要探究三天素面背后的真相,楚天行自然当仁不让的陪他走近科学。
说要调查其实也很简单,寄昙说选择直截了当的去寻斋堂僧人。正巧在门口遇到几个排排坐用饭的小沙弥,两人索性半蹲下身问向他们。
“师父说要等客人吃完饭,我们才吃。”捧着饭碗的小沙弥说道,嘴角挂了一点汤料:“寺里平时没有这么多人来的,准备的菜都不够做饭啦,只能吃面比较方便。”
楚天行闻言赧然,想到旅游团里多数为男性青壮年,不知道每顿能有多少留下给僧人们。希望这些沙弥不会因为少了些吃食种类生出烦恼心。
另一个小沙弥抹抹嘴吃完了,但碗里还有碎面剩下。他于是往里兑了些水,和着一起喝掉。寄昙说看到了,摸摸他圆溜溜的小脑袋夸赞道:“粒米大如须弥山。你做得很好。”
“施主,你说话的感觉好像我师父哦。”小沙弥眨巴眨巴眼睛,放下饭碗趴到寄昙说的耳边小声道:“师父其实不介意客人们吃肉,只要不在他面前吃就行。”
“小师父的师父是哪一位?”楚天行托起下巴笑着问道。
还没等小沙弥回答,斋堂门帘被人掀开。几个孩子一起脆生生地喊了句师父,一溜烟的跑去洗碗了。
“原来是您。”寄昙说站起身,朝来者一声梵呗行了个佛礼。那位师父正是连日来为他们讲经的大师,看到寄昙说后明显一愣,和蔼的回以一礼。
午后树影摇曳,庭院外传来几声清丽的鸟鸣,低回婉转动人心弦。“素面案调查行动”圆满收官,寄昙说与楚天行离开斋堂漫步在林间小道,忽然远远听见殿前传来痛心疾首之声,仔细一看风风火火的走过去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曾“壮志豪言”的那位仁兄,如今变作垂头丧气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
“这么快就被抓到了?惩罚不会很重吧?”楚天行顿住脚步,将身形掩在树后观望。背后的寄昙说安慰他:“好友,走在前面的那位是导游先生,不是戒律院武僧。”
这件插曲最后以私下批评教育作结,除了碰巧撞见的两人外,旅游团其他成员并不知情。不过毕竟都是偷吃阵线的同盟,晚间下了大雨,四个人聚在一起打牌时还是通过气的,顺便感叹下非常君的毒奶。
禅修第五天,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这天下午总算不是听经,导游带着大家一起去参观地宫。据说整个寺庙始建于四百年前,近代毁于兵燹,重修的时候才发现了这处地宫,也算是整趟旅程的压轴环节。
旅游团众人挤在不算宽阔的地宫里,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供奉的高僧舍利,隐约传来几声“真有舍利吗”、“有几颗”,“不好看”。导游又领大家去瞻仰历代住持留下的佛偈墨宝,不知是谁说了句沾沾吉祥,一双大手飞快在玻璃板上捋过几遍,引得周围人不甘落后的竞相效仿。一时间玻璃板被无数只伸来的手盘得油光锃亮,恍若五色琉璃。多亏有层罩子保护,不然单薄的几片纸非得被撕成碎渣。导游想组织一下纪律又不好在地宫里大声喧哗,只得挥舞着三角旗压低声音,让大家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楚天行忍不住感叹一下广大群众追求美好愿景的热情,拉着寄昙说往边上退了退。后者顺势略前半步,将身侧好友与人流隐隐隔开。
另一对双人组同样保持在一个既不过于靠近,又不显得疏远的礼貌距离。越骄子以扇掩面,低声耳语道:“好像一群快要溺死的人拼命去攀附浮木。”
“苦海无边,人人都盼望着解脱上岸。”非常君表情淡然,琥珀色眸子里平静无波。
被求生欲望占据大脑的溺水者会用尽全身力气抓紧身边的一切东西,很可能对救生员造成危险。所以救生常识里会强调,救助溺水的人时必须从背后靠近施力,才不会被拉着一同沉沦。想到这里,他远远看了一眼寄昙说,发现那边两个人也没有过去凑热闹的意思。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死则不生,此灭最为乐。想解脱,物理超度考虑一下?越骄子摇着折扇,脑子里来了这么一段:南无加特林菩萨,六根清净贫铀弹。一息三千六百转,大慈大悲渡世人。
“骄子。”非常君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如一阵轻风拂过。
越骄子耸耸肩:“又没讲出来,只是想想而已。”
非常君面上一本正经道:“劝君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越骄子合拢折扇看向石壁浮雕。上面的满天神佛有者慈悲低眉,有者金刚怒目,默默注视着地宫内人来人往。他想了想后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参观结束已是下午四点,今日轮到寄昙说与非常君去半山腰的集市采购晚饭。楚天行补觉醒来有些无聊,一看隔壁屋没人,索性出门去殿前广场散步,发现了独自一人坐在石阶上的越骄子。
背影看起来竟有些寂寞萧索。
“我下午做了个噩梦。”越骄子双手托腮,面容沉肃道:“梦见一个满头金舍利的和尚,一个满头银舍利的和尚,左右按着要给我剃度出家。”
寂寞与萧索顿时扫荡一空。楚天行脑海中浮现出一页书和佛剑分说的身影,宽慰对方道:“舍利满头可是智慧与觉悟的象征。两大高僧渡你一个人,这福气还小吗?”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越骄子语气虚浮发飘。
楚天行见状眉眼弯弯:“诶~在寺庙做噩梦可是好事,据说可以大幅度抵消罪业的。”
“罪业?”神情游离的人忽然认真起来,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道:“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楚天行抬头望天。此刻雨过天晴,一派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令人赏心悦目。他不想破坏聊天气氛,所以忍了忍没反驳越骄子的话。
确定是公义的冠冕,不是来自公义的讨伐?离开苦境前,天迹跟楚天行和寄昙说大致聊了聊前世的非常君都做过什么,尽管出于种种考量已经是含糊简化过的版本,但还是令人听得惊心动魄。
越骄子慢悠悠的继续道:“不管怎么说,那个神秘得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做了大事——尽管可怕,但还是大事。”
“嚯,从哈利路亚到哈利波特,阁下真乃引经据典,学贯古今。说到哈利波特,下半年有一部中外合拍的电影………”楚天行打着哈哈,话题转进如风。对方也止住了话头,配合的做起听众。
楚某是有点独角戏buff在身上的。楚天行悄悄腹诽,同时感觉身旁这人的攻击性好像没第一天时那么强了。
“叮咚。”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动。楚天行拿出来一看,激动地捅了捅身旁一直沉默的人:“老昙说,他们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会酿千日甘的老人家!我的天,这里也有千日甘?!”
忽闻喜讯,楚天行眼里神采大放,眉飞色舞。就在这时,越骄子也收到一条消息。他快速扫过一眼后隐蔽地皱了皱眉,慢慢开口道:“………我喜欢清甜可口的水果酒。那种苹果柠檬,水梨蜜柑酿出来的最好喝。”
“没事没事,千日甘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楚天行腾的站起来,决定回房翻翻合适的下酒零食,刚走出两步,就撞见了神色匆匆的导游。
“你要干嘛去?别往外乱跑啊。”导游警惕地打量他。楚天行解释自己只是想回房,导游确认过方向后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听广播说,因为两日大雨,半山腰处发生了轻微的山体滑坡,受灾范围是整个集市和附近村庄。”导游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越骄子,对两人严肃叮嘱道:“保险起见,我得数一下咱们团的人。你们俩记得转告各自的旅伴过来点个卯。”说完就快步走远了。
山中信号不佳,传输稍有延迟。就在楚天行差点急得要出去找人时,终于收到了报平安的消息。外出的两人表示安然无恙,正在赶回。如果导游问起,请帮忙稍作遮掩。
越骄子攥着手机的力道悄悄松开了一点,目光幽深地望向西斜的日头,眨眼间计上心来。
时间稍稍倒退回不久之前。
外出采购的寄昙说与非常君刚来到集市,就碰到了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围观。寄昙说仔细一看,发现中心是位不慎摔倒在地,却无人敢上前相扶的老爷爷。他见状毫不犹豫地穿过围观群众去扶人,在旁的非常君谨慎起见,拿出手机将整个过程录下,以防可能出现的恶意碰瓷。
被扶起来的老人活动活动手脚,对寄昙说点点头道:“谢谢你嘞小伙子。俺没事,俺不讹你!”
将这句话录下后,非常君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走上前去,将老人散落在地的蔬菜仔细捡拾起来,装好后递还给他。周围的人一哄而散,老爷子接过东西,仔细瞧了瞧俩人后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哇。”说完就邀请寄昙说和非常君来到自己家中,要拿自酿的千日甘作为谢礼。两人对于能在此世遇到同样的酒名皆感到意外与惊喜,想到附近村庄也离得不远,便随老人一同回去了。
没想到,就在他们刚刚迈进屋子里时,顷刻间灾祸突发,令人来不及反应。高山上泥土松动,树枝石块混着雨水化为滚滚浊流扑来,瞬间冲垮了集市,余波殃及村庄。一颗大石被裹挟着滚下山坡,在距离老人房屋几十米的时候猛然卡进沟缝里,起到了缓冲分流的作用。而其他房屋则被冲得一片狼藉,所幸没有发生倒塌事故。
因为地势和缓且植被覆盖率较高,这次的山体滑坡并未造成过大破坏。一路冲下来的混合物已经被层层森林拦下大半,只是受灾区域内皆是难以避免的被泥糊上一层“涂装”。
时间回到现在。
屋外面乱糟糟的。寄昙说听着声音,下意识就想出去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才刚起身就被老爷子拦下了。
“好孩子,这时候人心正乱着呢。你一个外村的生面孔,人家不信也不敢让你帮忙,过去反倒添了乱。”
寄昙说闻言拧起长眉,一番思考后坐了回去。他随即拿出手机告知好友无恙,却因为信号不好,消息兜兜转转延迟了许久才被送到。
那边的老爷子取出一个陶罐,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清亮的酒液摆在面前:“喝吧,喝点千日甘定定神。看你们穿着打扮是城里人吧,上庙里头旅游的?”他说完之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端碗的手微微发颤,心想这两个小伙子是见过大世面的,差点遭了灾还能这么冷静。
非常君点点头,低声道谢后拾起酒碗,浅酌一口只觉肺腑清冽回味甘甜。他透过窗户望向那颗护下一屋人的大石,回想起曾经的云天一问。
“若有一日,大山崩石,不及疏散。推出山脚一户为阻,可救全村免于土埋,为之,不为?”
当时在习惯性揣摩提问者的意志倾向后,非常君综合考量之下回答:应以一户为代价保下全村。如今亲身遭遇了崩石土埋之灾,隔世的他已不再是身处云端的世外高人,而是地上芸芸众生的一员;大山崩毁之石也不再是埋人性命的灾星,而是庇护一屋的意外助力。令人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造化神奇。
看到非常君一直出神的望着大石,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慢悠悠道:“其实俺们这村子,一直做山上庙里生意的,给他们捻香。一把香说好了是七七四十九根,但他们别人都偷工减料,少放三四根。有的再过分些,能少七八根。”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老人。
“俺寻思干买卖不能丧了良心啊,更何况这些香都是给庙里的佛菩萨们烧的。二十多年,说好四十九根就是四十九根,一根不带少的,还往里多加三五根。那大石头啊,肯定是佛菩萨派来救俺们的。”
“………老人家也机缘巧合救下了我们。今日之恩,没齿难忘。”寄昙说向老人深深欠身,非常君亦然。
“您的这块宅基地,北面坑洼不平多有沟壑。大石之所以能正好卡在那头护下屋子,与此关系紧密。”非常君看向老爷子,试探性的问道:“当初这块地方是………”
老爷子随意的摆摆手:“嗨,俺当年就是外地流落来这儿的,那时候没有平坦的好地方轮到俺。村里头一直排外得很,这些年大伙也没少笑话俺不知道少塞两根香的。”
“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寄昙说听到屋外有人哭泣,垂下眼帘叹道。若此刻还留在集市,他与非常君定然凶多吉少,亦不敢想象那时收到噩耗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阴阳不测之谓神。其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不可以形诘者也。非常君摩挲着碗口想道。推出一户阻挡下所有灾祸的寄望,终将在造化演变之下被扭曲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两人再次郑重感谢了老爷子的救命之恩。老爷子很豪气,让他们多带点千日甘回去。
“不可能!休想让我背刺老昙!”客房里,楚天行双手交叉比了个大大的“NO”,眼神惊恐向后躲闪。
“哼哼哼哼,这可由不得你!”越骄子捏着扇子步步紧逼,表情就快把“奸诡邪佞”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旅游团成员已经被清点将尽。因为提前露过面,他们现在只需要把寄昙说和非常君的那份糊弄过去便可。
“你就说腹泻、肚子痛不行吗!”楚天行悲愤的背抵着墙,退无可退之下仍是誓死捍卫好友的名誉节操:“干嘛非要给老昙安个痔疮发作?”
眼见楚天行实在坚决反对,越骄子只得遗憾地作罢,虽说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人会完全配合。
终于达成共识后,楚天行亲眼看着越骄子掏出一顶黄色的假发,动作异常熟练的佩戴齐整,随后浑身气质攸然一变,再睁开眼时已经噙上了那抹非常君惯常的微笑。
“你这………称作鬼上身都不为过了。”楚天行看着眼前这场大变活人,随即提醒道:“但你们俩的衣服颜色也是不一样的。”
“好说,好说。”对方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翻转到另外一面再穿上,赫然变得与非常君穿着相同。楚天行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件双面服,兄弟俩平时各自穿了一面。
原来从一开始就在为了方便互换身份做准备。楚天行心情复杂的打开厕所门,掩住口鼻走了进去。
导游的房间门外,一名黄发青年礼貌地叩了叩门。屋内的人检索了一下记忆,想起这人叫非常君。
“那现在就差一个叫………寄昙说的了。”导游在手机名单上打勾,走过去询问非常君是否看到这个人。
“非常君”点了点头:“其实我是跟寄昙说一道过来的,但他突然说肚子疼,回屋上厕所去了。”
“这么巧?”导游闻言有些狐疑地看向他,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话,“非常君”于是领着导游来到寄昙说住的客房。导游发现门被锁住了,于是抬手敲门道:“寄昙说先生?你在吗?”
房间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扭曲变形。楚天行躲在厕所里捂住口鼻,隔着两道门回话,模糊之下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他在心里快速默念:导游导游快离开,导游导游快离开。终于捱过了这异常漫长的难关。
就在导游放心的离开后不久,寄昙说与非常君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寺中。留在寺庙中的两人听到那段造化弄人的经历后,再品这隔世的千日甘时便多了份唏嘘。
禅修到了第七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导游宣布没有安排,放众人自由活动。经过两天两夜的抢险救灾,伤亡结果被迅速统计出来。万幸的是无人死亡,大家都道是菩萨保佑,我佛慈悲。受伤民众都被及时送往山下的医院,只有伤重的几人还在紧急抢救中。
寄昙说想为伤重者祈福,楚天行便陪他一起来到正殿。寺庙僧众亦在其间吟诵经文,满殿清圣,肃穆庄严。香烟缭绕,两人并肩跪于蒲团。那天临走之前,老爷子交给寄昙说一把手制的无相祈福香,请他帮忙贡给佛祖菩萨保佑受劫生灵平安无事。白发修者将香点好后仔细地插入铜炉中,清唱梵呗,为受灾民众消业化劫。楚天行在心里祝祷所有病人都能顺利度过难关,同时也默默为寄昙说祈愿,愿他的老昙今后广大余生都能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并肩的两个人,为众生也为彼此献上祝愿,却无独有偶的都忘记了加上自己。不过既然他们都替对方许过了愿,倒也冥冥之中恰恰好。
香燃片刻后,烟气凝炼如线,直上青云天。
在得到僧人许可后,非常君与越骄子进入藏经阁参观。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仿佛无量延展,分隔开如迷宫般的层层空间。两人走着走着便不见彼此,索性各自阅览,想着最后总会来到一处。
非常君漫步在书架之间,神思逐渐飘飞。
哪里才是化城呢?他回想起楚天行的那个问题。如果不去讨论导师的存在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的话,有没有脱离学生而存在的导师?一些零散的字句从脑海中浮现:破对待、空物我、忘天地。
非常君捏捏鼻梁将佛经放了回去,忽然升起一种兴致,想试着内照形躯,看看会不会如同水晶宫一样通透。他想象之后觉得有点恶心,好像看到了局部人体解剖图。内观失败,却真挚感叹这个唯物主义世界真好。
一排书架将至尽头。非常君身随心动,从面前书架再次取出某本经典,低头看了看发现是一册画集。翻开来见地狱变,示现滔天巨浪、绝壁将倾之景。非常君看得趣味,翻到下一页,又见孽风毒焰、阴云雷霆。作者画工卓绝,各色怖畏景象触目惊心,凶鬼恶犬也描绘得栩栩如生。
另一边,越骄子漫无目的的闲逛,心随意动也拿到了一本画集。翻开来见净土变,示现宝光遍照、璎珞琼浆之景。越骄子看得无味,翻到下一页,又见伎乐空悬、宝饰焕烂。作者画工精妙,各色殊胜景象赏心悦目,菩提花果也勾勒得纤毫毕现。
非常君看向书架上相邻空缺的位置。发现两人正隔着书架而望,原来分别取了同一套画集的上下册。
净土变在上,地狱变在下。
越骄子透过书架空缺递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非常君见了,有些好笑地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一同将画集放回原位,再次互相不见彼此。
头顶的灯管忽闪了两下,光明黑暗数度交替。非常君的目光从两本画集上游离而过。地狱,净土。而他如今在哪里呢?
灯管在明灭之间挣扎,终于发出噼啪的一声,彻底熄了下去。一名年轻的僧人搬过来人字梯想要上去检修。藏书楼的天花板很高,梯子上的人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忽然感觉脚下一阵安稳,低头一看是名笑意温润的黄发青年帮他扶住了梯子。
地狱,净土。非常君默念道,而他在人间。
七天的禅修体验结束了,旅游团的众人从鸟语花香的森林回返到钢筋水泥的森林。同样都是森林,有人懊丧有人欢喜。精神内耗被治好了吗?或许已不再重要。毕竟一切众生未解脱者,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入暂出,又复遭网。
窗明几净的咖啡馆里,非常君啜饮了一口牙买加蓝山,掩去表情上的异样。桌对面的楚天行不慌不忙拿出简历展示,各种奖项琳琅满目,颇为期待的看着他。
当初在网上招聘/应聘剪辑助手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会再碰见老熟人。
“你的各项能力都很符合我的需要,甚至可说完美的超出预期。希望我们今后………共事愉快。”非常君缓缓吐出一口气,招呼侍应生为桌对面的人也上一杯蓝山咖啡。
PS:
蓝山咖啡,一个字形容特点:苦。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特别篇•上)
灵感来源:B站杂谈类视频BV1Vd4y1o7j2
本文别名:《计划禅修七天治好精神内耗》,《没想到人生何处不相逢》,《精神内耗好像更严重了》。
滚滚人流的高铁站里走出一道黄色身影。非常君拿着手机导航研究了一下,终于确定了云海大学的方向,对将要度过未来四年人生的地方没来由的泛上不祥预感。学校距离车站很远,打车经过两个小时的晃晃荡荡才到达了目的地。
爬上五层寝室楼,非常君推开门的一瞬间差点跟人脸贴上脸。他本来就有点晕车,这一惊吓直接没忍住,弯腰干呕了一声。对面那人见状,浮夸的大叫:“哇,逍遥哥有那么丑吗?!”
非常君下意识的抬头,没想到竟...
灵感来源:B站杂谈类视频BV1Vd4y1o7j2
本文别名:《计划禅修七天治好精神内耗》,《没想到人生何处不相逢》,《精神内耗好像更严重了》。
滚滚人流的高铁站里走出一道黄色身影。非常君拿着手机导航研究了一下,终于确定了云海大学的方向,对将要度过未来四年人生的地方没来由的泛上不祥预感。学校距离车站很远,打车经过两个小时的晃晃荡荡才到达了目的地。
爬上五层寝室楼,非常君推开门的一瞬间差点跟人脸贴上脸。他本来就有点晕车,这一惊吓直接没忍住,弯腰干呕了一声。对面那人见状,浮夸的大叫:“哇,逍遥哥有那么丑吗?!”
非常君下意识的抬头,没想到竟然是嬉皮笑脸的玉逍遥。
脑子里嗡的一声,原本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直接化为现实,最不想看到的人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冒出来。拿着本装订书的君奉天义正辞严的要他别堵在门口,会影响各位室友进出。强压反胃的非常君刚走到旁边,行李箱滑轮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橘色头发的地冥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非常君好友,没想到又见面了。相信这四年在玄尊校长的教导下,我们都能成为出色的人才。”
“!!”
趴伏在病床边的非常君猛然惊醒。
环顾四周,仍是在医院熟悉的雪白病房里。他揉揉太阳穴努力驱散梦魇,抬头看到越骄子的点滴快滴完了。
幸好只是个梦。非常君起身准备去叫护士,忽然手腕被紧紧攥住。与他同一时刻醒来的越骄子神情懵懂,惯常锐利的眉眼缓和下来,看到兄长要离开的样子有些茫然无措。
出于种种原因,两个人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都是彼此。想到自己当初赶到医院时,一向轻狂张扬的人闭着眼睛浑身是血的样子,非常君的语气就不由得放软:“我不走。”
越骄子转动眼睛紧紧盯着他,声音极轻,几乎要隐没在空气里:“我也做了一个噩梦。”
非常君没办法,重新坐回凳子上。他像对待受惊吓的孩童一样,轻轻拍着小弟的胳膊念叨:“不怕,咱不怕啊………都过去了………”
就这么念叨了几遍,床上的人忽然笑出声。非常君与他四目相对,看见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睛里一点一点恢复了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好像魂魄真的就这样被他唤回来了。
越骄子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非常君的手腕,只留下袖口凌乱的抓痕:“哥。”
“嗯,我在。”非常君琢磨起自家小弟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会变得这么魂不守舍,总不可能也梦见和天地法一个宿舍吧。
手机忽的嗡嗡震动,来电备注是“妈妈”。
弃玉在电话里照常问了问他和越骄子近来是否安好,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语气终于放松下来(非常君不想让她担心所以隐瞒了越骄子受伤的事)。客观年龄上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讲话的语气依旧活力如少女,兴奋地说自己购物中奖了,奖品是两张禅修体验券,号称洗涤心灵之旅,七天治好精神内耗什么的。你们自己在外面创业压力大,这个券就给你俩用吧。
七天治好精神内耗?
叮叮两条电子核销码发了过来,非常君想了想自己那个噩梦,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越骄子,说了声好。
当时虽然看着凶险,但大多只是皮外伤。一周后越骄子出院时已经重新恢复得活跳跳。两人午休的时候,非常君趁机提了这事。越骄子当时困得迷迷糊糊,仍然坚称自己没有精神内耗,最后被人以“有耗治耗,没耗预防”说动了心,还是坐上了开往寺庙的大巴车。
大巴开动了,领头导游热情的活跃气氛:“咱们起个歌吧!”
车上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会唱什么,有人积极的回应导游:“好!那楚某来起个头吧。”
就在导游发出提议之前,越骄子已经因为早起太困秒睡过去了——作息颠倒,昼伏夜出的人睡眠质量居然十分强大,睡着就跟地球Oline掉线了一样。而非常君亦不想掺和进这种氛围,也戴上了耳机闭目养神。所以两人都没听到,车上一路稀稀拉拉唱的旋律似乎是——
“江湖多涛涛~人间值一笑~”
“偶开天眼觑红尘,世情多无聊~”
…………………………
大巴车经过数个小时,开着开着终于邻近山门。此刻已是日暮西山之时,一行人下车步行,身披夕阳走在汉白玉石头铺成的林间甬路上,在清唱梵呗中俨然一种善信朝圣的感觉。热情的导游也放低了声量,带着大家穿过寺门进入内里。但见环境清幽管理有度,碧柏松翠,满庭兰芳。云生梵宇香透金窗,金钟鱼磬音绕梁。真是好一座宝刹。
越骄子凑在非常君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还挺不错的。”感觉就连那句广告词也显得更可信了几分。
然而这种感叹只持续到分配客房住宿的时候。
“怎么是你们?!”发现寄昙说和楚天行就住隔壁,越骄子快把扇骨捏碎了——不是森罗白骨扇,只是一柄普通的绢面折扇,扇面是非常君提的四字:天下太平。此刻似乎显得格外微妙。
“这位先生,楚某并不认识你啊?”楚天行虚着眼睛,脸上挂着十分敷衍的演技。
“噢~”越骄子见状也陪着他一起演,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我认错人,把您当成某个背主叛徒了。”
“可以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心。”楚天行身体略微紧绷了一下。就在这时,归置好行礼的寄昙说和非常君分别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俩人之间隐隐尖锐的氛围,互相对视了一眼。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非常君淡淡道。
“缘生则聚,缘灭则散。”寄昙说回应。
咕噜噜~说不上来是四个人中的谁肚子发出一声抗议,但总算打破了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桎梏。越骄子琢磨着要找地方热一下自带的便当,楚天行也闻到屋里老坛酸菜泡开的香味。
非常君忽然笑了。转身回房之前视线越过肩头,语气不明的朝寄昙说道:“寅时平旦,别睡太死。”
听到这句极富威胁含义,仿佛犯罪预告的话,寄昙说居然还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点头:“多谢提醒。”
这番对话听得楚天行不明所以,视线在他们之间梭巡,不知道俩人是对上了哪种神交电波。
“那个,既然是一个旅游团的,我们还是………好好相处吧?”楚天行艰难的说道,“每天早上可都是要固定清点人数的。”
“哈。”非常君失笑:“善意的提醒而已。”
他说完就跟越骄子进了屋,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门隔断了所有探究的目光。坐了一天车的人疲累不堪,有任何心思也暂时歇了,吃过饭后不约而同的早早躺下。
根据物质守恒定律,假如精神内耗也算作一种负面能量的话,那么它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被转移。楚天行躺在床上,有些翻来覆去的烙饼,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明天起来该怎样面对隔壁的俩人。
谁能想到矫正时空秩序过后,他们其实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呢?回忆起在苦境发生的种种,楚天行忍不住唤了一声枕边人:“老昙………”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没入他的五指之间。寄昙说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轻而易举的安抚下了纷乱繁杂的思绪:“没事的,好友。吾到时候会叫你。”
十指交握的手源源不断传来令人安心的热量,楚天行确实是累了,飘忽的坠入黑甜乡。他一夜混混沌沌做了好几个怪梦,总是睡不踏实,忽然被动作轻柔的推醒:
“好友醒醒,时辰快到了。”
“唔………老昙,让我再睡会…………”
楚天行含糊的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搭在寄昙说腰间。后者敛了敛眸光将那只作乱的手取下,叹了口气将人的双耳覆盖住了。
“那好友小心。”
迷蒙中的楚天行不解其意,还没等疑问道出口,突然间一声叠着一声浑厚悠长的钟鸣就钻进了他的耳膜。
“当~当~当~~”
尽管有寄昙说贴心的提醒和减震降噪措施,猝不及防的人还是吓了一跳。睡意立刻一扫而空,楚天行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亮屏幕发现才凌晨三点,怪眼圆睁问道:“外星人打过来了?”
寄昙说忍俊不禁,耐心解释道:“此乃开静,是佛门寺院修行的习俗。每日寅时平旦之刻鸣钟一百零八下,半小时过后便要开始做早课,结束即可用饭。”
非常君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已经彻底清醒了的楚天行起身,那覆盖在耳边的手便松开了。他挠挠头想起宣传单上好像确实有相关的介绍,待到洗漱完毕穿戴齐整,打开房门迈了出去。
住在隔壁的兄弟俩人早就走了。楚天行看着同团其他旅友哈欠连天的样子,心里稍微平衡了点。
暮鼓晨钟惊醒公卿将相,经声佛号唤回士农工商。管你是什么世俗名利客还是宦海迷途人,都给我醒!
早课的内容就是旁观僧众如何吟诵,再跟着亦步亦趋的参拜。旅游团的众人排成队,因为都没怎么睡醒所以姿态僵硬了些,再配合上导游挥舞的三角旗,远看着像是某种湘西的民俗奇景。
这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导游见寄昙说参拜时气质清圣行止端方,与周围人生硬的动作格格不入,误把他当成了寺庙里的居士(不穿僧袍的修行人),见面便问,这位小师傅看着很眼熟啊?引来越骄子阴阳怪气的故意附和,一度让导游以为自己得了脸盲症。
早课环节就这样在诡异氛围中结束了。离饭点还有些时间,楚天行选择回屋去补个觉,路上遇到同样目的的越骄子,俩人互相斜了一眼,不知是困意朦胧下的滤镜还是怎样,看着莫名有种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待到饭点,昙楚殊觉四个熟人不约而同坐到一桌。快节奏的现代社会生活之下,难得平心静气的这样吃过一餐。寺庙素斋以清淡为本色,天然营养,久食不腻。凡荤菜名目,素菜都可取形制食,如素鸡、素鸭、素火腿等。
非常君身为美食博主,特别留意了一下素斋中哪种比较好吃,想着出一期自制视频;越骄子边吃边打量邻桌的众人,似乎从中得了什么属于观察者的趣味;楚天行吃到鹿糕馍和五福包子觉得很不错,用眼神跟寄昙说互相交流。
最是人间烟火色,足以美食慰风尘。斋堂外日出金光铺洒大地,斋堂内安然融洽无声和谐。用过饭后进入自由活动时间,离开斋堂终于能随意出声的楚天行感叹道:“全素的早餐也能做得这样繁多美味,楚某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越骄子勾起嘴角对非常君道:“我记得你出过一期………教粉丝做仰望星空派当早餐的视频,播放量还冲到很高呢。”
寄昙说闻言有些惊异的看向非常君。饶是他不常在网上冲浪,被好友吐槽活得像个真正的古代人,也听闻过仰望星空派的大名。
“那个是粉丝强烈要求才做的。”见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非常君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一下科普:“虽然英国的黑暗料理很出名,但是早餐还是很正常的。英式香肠配鸡蛋沫、烤鳕鱼、三角土豆饼,可以涂一层番茄酱或者一勺半熟的蘑菇,再配上惯例的奶油汤,同样是美味一餐。就是腻了点。”
这句话突然点醒了越骄子,他有些瞳孔地震:“等等,这七天我们都得待在庙里,那也就是说———”
楚天行很快反应过来,看向寄昙说:“老昙,你带什么肉类零食了吗?比如牛肉干、鸡爪、卤蛋这类的?”
“没有。”寄昙说摇了摇头,白色的卷发随之在空气中拂动,依旧是昂扬如雪焰的造型:“好友,我们接下来七天都要茹素了。”
非常君双手插进风衣兜里,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早有先见之明的他带了,甚至还不少。
都说山中无时间,转转悠悠在庙里闲逛一阵就到了中午。再次回到斋堂,楚天行的心境已然不同。其实比起吃肉,他更在意的是不能喝酒,看着眼前的素面都不香了。
日头高悬,蝉声梵呗交杂着一同高低起伏。下午导游领着大家去听大师讲经,众旅友们坐在蒲团上,在香火缭绕中又开始昏昏欲睡。导游看在眼里,默默叹气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简直毫无慧根。
大殿宽阔,又有经声佛号掩护,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上首端坐的大师刚开始讲出一个段落,寄昙说&非常君&越骄子就同时低声道破出处:“妙法莲华经,化城喻品。”
“额………”知识面主要在诗词歌赋和儒道两家经典的楚天行有些汗颜,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心态。老昙就不用说了,而非常君当年在玄尊陵寝里博览群书几百年他也是知道的,可越骄子为什么对佛门经典这么熟悉?
“因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察觉到楚天行疑惑的眼神,越骄子朝他阴恻恻一笑。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了研究针对人之最,他甚至还修习过佛招,只是练得不怎么样罢了。
“去去去,现在可是现代法治社会。没人跟你战。”楚天行侧侧身挡住寄昙说。
“啧啧,这就护上了。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过度联想。”越骄子眼神十分不屑,展开折扇将烟气驱走,远离自己与非常君这边。
《化城喻品》大意讲的是一群人去远方寻找宝藏。在历经了千难万险后,大家疲惫不堪驻足不前,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这时,人群中最有智慧的“导师”便用他的智慧为大家幻化出了一座城池。城中亭台楼阁、曲水流觞一应俱全。众人欢欣异常,被城中舒适的生活环境所吸引,生出了停止前进的念头,只想享受城中安逸的生活。导师见状,又将城池化去,告诉众人这座城池只是暂时休息的场所,万万不能就此满足,只有坚持不懈,才能到达终点获得宝藏。
一旁默然不语的非常君听着这个故事,总觉得这种驾驭人心的手段越发熟悉。用一个美好至极的目标作为吸引人前进的动力,人若不合己意,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要使一切处在掌控之中。他望着讲师身后的大小佛像,在心里无声冷笑:都到庙里了,还摆脱不了知识就是权力吗?
烟气被凉风扇走。非常君深吸一口气,总算觉得不那么憋闷了。
讲师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框。他看着众旅友点头瞌睡的样子有些不悦,望了一圈后朝楚天行的方向点了点头,抬高声量道:“这位施主,请问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感想?”
众人顿时齐刷刷的看过来,楚天行暗道一声倒霉。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低头看到寄昙说望来的目光,似乎颇为期待自己的回答。楚天行受到鼓舞,略加思索后道:“如何确定,这个导师不是虚幻的呢?”
非常君眸光闪动,忽然间有所明悟。
一语既出,满堂寂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导游,他赶紧做切割:“这不是我们团的学生啊!”
“嚯,是这份儿上的。真仗义啊。”越骄子用折扇掩住嘴角,视线从寄昙说微微拧起的长眉上扫过。
讲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此刻语调还是很温和:“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你。希望七天的禅修学习过后,能让你有新的体悟。”
楚天行赶紧点点头,顺势坐下了。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培训界一年要被引用上万次的金句,堪称集糊弄学之精华。
在这之后,讲经很快结束了。寄昙说表示要留下来跟导游讨论佛法,楚天行就自己先回了客房,同时在心里为导游点蜡:毕竟自家好友可是能跟一页书打禅机的高手,希望导游的意志就和他的义气一样坚挺。
寺庙里讲究过午不食,一天只有两顿饭。楚天行回屋之后有点饿了,正准备再开一桶泡面,忽然闻到隔壁传来的香气。正当他天人交战时,一个蓝毛脑袋从门口探出:“非常君问你吃不吃牛板筋?”
待到导游被话聊得眼神直发飘,寄昙说微微一笑这才告辞。回到客房之后,他发现桌面上留了张字条,按照指引来到寺庙后山僻静处,看到三人正在肉祭五脏庙。
“那讲师肯定不是禅宗的。”越骄子晃了晃啃干净的鸡爪,一指楚天行:“不然直接倒满一杯开水请你喝,说感到烫了就要学会放下。和尚就是这个腔调。”
楚天行撕着牛板筋,因为岔气有些打嗝儿。一杯水适时的递到他面前,楚天行仔细地瞧了瞧,发现不是开水,于是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喝了。寄昙说轻拍好友后背帮他顺气,抬眼迎上了非常君的目光。
“寄昙说,要合作吗?”非常君点出手机导航,将周边地图展示给他看:“我带的零食毕竟有限,但这寺庙不远处有个集市。我们可以轮流出门买点爱吃的东西,互相替对方把风。”
寄昙说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并无异议。要他茹素七天不是难事,但不代表他忍心让好友也一道斋口。
顺过气的楚天行挑了挑眉毛,心里一股子劲上来:“那讲师要真这么干,我还跟他杠上了。只要不是开水,就绷着不撒手。”
“你,改悔罢。”越骄子虚着眼睛,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寄昙说见状,认真的对身边人道:“好友慧根深种,心蕴菩提。之前那个问题亦令吾思考良多。”
楚天行向来是软不吃硬的性子,被这么一夸反而有些赧然的话题转进如风。他三口两口吃完牛板筋,把包装纸统一塞进非常君提供的黑色塑料袋里,由后者寻个公共垃圾桶滴水不漏的处理掉“犯罪证据”。
第一天的禅修体验就这样结束了。眼睛一闭一睁,108下钟鸣声如约而至。连着两天三点起床,楚天行在第二天的早课上差点睡着,连美味的早餐都吃得迷迷糊糊。他难以置信的问非常君:“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困?”
“各人体质不同而已。有的人睡十小时才足够,有的人睡五六个小时就够了。”非常君轻巧的两手一摊,“我和骄子大概是后者。”
午休时间快结束的时候,寄昙说从导游那边回来,告诉了缺觉星人楚天行一个重大利好消息:“好友,导游先生说下午的讲经课不是强制活动,你可以留在房间里补觉。”
这对楚天行来说无异于喜从天降。但他总觉得这样有些太过疲懒了,以意志力勉强抵抗住懒惰:“机会难得,学习使人进步。咱还是去吧。”
楚天行的意志力坚持了足足两天。在禅修第三天的时候才投降。
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的人朝寄昙说挥了挥手:“老昙,我不去了。”
寄昙说抿了抿翘起的唇角,嗯了一声开始脱外衣。楚天行浑身一激灵,困意都消下去大半。直到寄昙说钻进被窝拥他入怀,楚天行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好友。”寄昙说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澄澈坦然:“吾的阿赖耶识宕机了,也去不成了。”
楚天行心中一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一头柔软雪发。寄昙说任由他动作,握住楚天行劲瘦的窄腰。
“我估计非常君他们今天也不会去的,咱们不算丢脸。”楚天行将头靠在寄昙说胸膛,听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慢慢进入梦乡。
同一时刻,隔壁房间。
“哈,楚天行你太天真了。”越骄子看了一眼身旁阖目的非常君,在心里默默道:“第二天我们就没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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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楚/殊觉】三潭映月(8)
当一件小概率事件短期内连续发生两次,似乎已成为了需要适应的新常态。漫天火雨中,寄昙说熟稔的与逆神旸切换攻防位置,两人合作突破飞火流星的杀阵。
先前与夔禺疆合作杀逆神旸,如今与逆神旸合作对抗夔禺疆。江湖中的敌人与朋友总是变得很快,这让寄昙说在看到楚天行满眼焦急的来救他时,一瞬间从胸膛中涌出了游走全身的暖意。
从短暂的昏迷中睁开眼,寄昙说不出所料的又回到了熟悉的小船。背后精纯浑厚的真元缓缓流入经脉,楚天行感知到他醒来便停下运功,只是依旧沉默不发一言。
“多谢好友,又麻烦你了。”寄昙说满怀愧意地开口,听到背后之人发出一声叹息。
楚天行慢慢收回手,五指蜷缩将残留的温度拢在掌...
当一件小概率事件短期内连续发生两次,似乎已成为了需要适应的新常态。漫天火雨中,寄昙说熟稔的与逆神旸切换攻防位置,两人合作突破飞火流星的杀阵。
先前与夔禺疆合作杀逆神旸,如今与逆神旸合作对抗夔禺疆。江湖中的敌人与朋友总是变得很快,这让寄昙说在看到楚天行满眼焦急的来救他时,一瞬间从胸膛中涌出了游走全身的暖意。
从短暂的昏迷中睁开眼,寄昙说不出所料的又回到了熟悉的小船。背后精纯浑厚的真元缓缓流入经脉,楚天行感知到他醒来便停下运功,只是依旧沉默不发一言。
“多谢好友,又麻烦你了。”寄昙说满怀愧意地开口,听到背后之人发出一声叹息。
楚天行慢慢收回手,五指蜷缩将残留的温度拢在掌心。攥紧的拳头垂下掩在袖袍中,他以玩笑的口吻道:“拯救苍生,你总是奋不顾身。作为好友,除了时时替你留心打杂外,楚某还能做什么?”
寄昙说转过身,注视着那双黯然的银紫色眸子道:“你所以如此,是与那日你所说的,因为咱们都是石头有关吗?”
楚天行有些讶然:“你还记得这茬啊。”
“好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如平日含起浅笑:“这段过往,楚某原想埋在心底就好。但既然你问了,我就不再隐瞒。”
寄昙说与他四目相对,没有错漏其中深埋的哀伤。从与浪里歌相识相知再到相离,故作轻松的人尽可能淡然地将之娓娓道来。
“临死之前,他对我说了一句话…………石头,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也能粉身碎骨。而我,就是那股力量。”
寄昙说看着好友从袖中取出的一小罐墓土,恍然间在眼前浮现出一对树下乘凉的身影。
“交梨…………提神醒脑…………分离…………不能分着吃………投资…………成熟…………都给你…………回忆之树…………”
白发修者不动声色地抚上发间的那颗慧眼———那本是属于他的天生奇能,只是一直像个发饰似的平凡存在着,这还是头一次有所触动,竟让他隔着久远时光看到了楚天行的一段回忆。
“…………不知用了多少岁月,我走出了悲恸。从此我发誓改变自己,宁可多付出热情挽住任何一段友谊,也不希望再有什么遗憾与后悔。”楚天行沉浸在旧忆中,并没有注意到寄昙说的动作。他如同张开贝壳的河蚌,将最柔软的内里袒露给对方,说着说着竟有些赧然。
“抱歉,今天我多话了。”楚天行垂下眼睫,掩饰性地转过身去:“你听过就算了,别放在心上。”
“走吧,回广贤殿。”
自相伴行走江湖以来,寄昙说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友的背影。往日都是他雷厉风行的赶赴目标,楚天行在后相随;今日变为他落于身后,望着楚天行扬起的披风。这份体验给予寄昙说一种别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念起好友的名。
“楚天行。”潇洒落拓的名像风一样拂过寄昙说的齿间,“原来你热情的背后,是悲凉………”
他迈动脚步跟上前头的人,想让自己离好友更近一点。
随着正道与狩宇的斩首行动皆以失败告终,火云如今已成为幽界肆意利用之器。夔禺疆能自由操控天火,守,可保幽界据点;攻,可摧毁武林各处。若大片土地就此沦为焦土,百姓无田可耕之下,只怕会食不果腹再酿悲剧。
此时此刻,让地利恢复生机成为当务之急。
“如果吾能纳水浇沃,再辅以灌入地气,复苏焦土,也许能稍解灾难。”广贤殿上,寄昙说向众人提出这个想法。
东门玄德对此表示两点疑问:“焦土广阔,修者水从何来?又要如何浇沃?”
“三恒曌世,自斩龙湾封龙喉而现世。也许吾可以此剑引水龙,吸纳斩龙湾一带所有江水,拯救焦土。”寄昙说思索之后,越发觉得值得一试。
楚天行忍不住咋舌:“你的意思是想引水龙入火地?这难度很高。”他道出了大殿上众人共同的想法,就连执着复仇的弄琵琶也不例外。
“天下受害至此,已无可踌躇。凡能一试,吾当行之。”寄昙说也明白此行艰难,但依旧神情坚定道。
斩龙湾………楚天行思及这个曾与夸幻之父留下冒险回忆的旧地,当下毅然道:“好,我就再陪你走一趟斩龙湾。”
在血闇结晶塔被破后,仙脚上众人一片欢腾,已经连续多日以此为由吃火锅斗地主开轰趴。而身为仙脚之主的天迹,却在这片欢乐气氛中格格不入。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让秦假仙一度以为他被夺舍了。
其实在天火之灾降临的前几天,玉逍遥便派出了能调度的所有力量做好救灾疏散的准备,此举无可避免的惊动了坐镇昊正五道的君奉天。因为没有圣剑案,君奉天一直未曾正式入世,玉逍遥不想师弟再染世尘,却也无法阻拦法儒尊驾的济世救人之心。
而对于为什么玉逍遥能提前预知天火之灾,君奉天没有去问,只是无条件的相信他之判断。这份与前世别无二致的全力支持与无言信任,让玉逍遥深感宽慰。
然而,尽管提前有所准备,天火带走的百姓终究还是太多,太多了。
“冤冤相报,无法阻止………浩劫啊。”白发仙人长叹一声。
听到他这么说,大漠苍鹰冷冷问道:“逆神旸你不能动,那要你杀天魔茧阻止灾祸总应该简单多了吧?反正他跟地冥又没有任何关系。”
“诶~”玉逍遥有气无力地瘫在轮椅霹雳车上,整个人萎靡不振道:“你这样会不会把我捧得太高?好像我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打死一个大魔头。”
他在心中念道:怎会简单!我现在可是功体不全沉疴未愈的病号状态,纵使知道夔禺疆的计划,也不可能直接跑去幽界将人打死。对精灵那边恶魔种子的事有所布局挽救,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
况且雕兄啊,你也是天哥哥待办事项中的一员,怎么捞你还需要细细思量呢。
听到玉逍遥自称有心无力的话,仙脚众人纷纷露出不屑的目光,大漠苍鹰更是直言他在放屁。
玉逍遥只得解释,这是属于人之最的考验。他若强行介入,就算这次应付过去,未来也会衍生出更难料的变数,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这才让仙脚众人勉强信服。
人之最,人之最。最后还是又绕回到了这个关键上来。玉逍遥皱着眉头用拂尘手柄敲了敲额角。他知道,天火之后便是地裂,而那是邪心魔佛诞生的肇事源头。
弄琵琶,楚天行………玉逍遥默念这两个名字,随后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金灿灿的身影。玄黄十甲子,三乘应洪荒之约将近,他要抓住这个机会,确定非常君如今对待人之最的态度。
如果人觉好友不再是幕后黑手,邪心魔佛应当也不会诞生吧?百世经纶顺利回归之后,他就可以放开手脚的专注挽回地冥了。想到这里玉逍遥心情稍微雀跃了一点。
“我说天迹啊。”秦假仙忽然朝他问道:“听说你和地冥并列玄黄三乘,为什么地冥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唉。玉逍遥暗叹一声,脑海里闪过种种地狱之景,语气惆怅道:“时机若到,我会让你们明白。”
得到回答的秦假仙嫌他神神秘秘,转头又问天火如何对付。
“寄昙说乃人中之龙,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玉逍遥挣扎着从霹雳车下来,颇有种垂死病中犹坐起的感觉:“而我是人中之虫,一定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随后交代了以火制火的计策,便去专心处理练习生那头的事。
斩龙湾上,昙楚弄三人正乘着小舟为水龙而来。其实楚天行原本不同意让弄琵琶跟随,一是担心此行危险,二来也是怕她再出手行刺。但寄昙说表示无碍,他也只好作罢。
“先说好啊。”楚天行警惕地看着弄琵琶,语气不善道:“楚某对有敌意的人,可不会好好款待。若有危险,楚某是顾不得她。”
弄琵琶闻言别过头去,冷哼一声。
站在两人中间的寄昙说看到这个场面忍俊不禁,对这人的口是心非失笑:“好友果真孩子脾气。”
他转过头对水红衣裳的姑娘道:“弄琵琶,你不用在意。”
“你!”楚天行声调抬高一瞬间,随后又无奈的落下:“好,不说这个了。还是专注正事吧。”
他们一路坐来,看到整个斩龙湾死气沉沉,水龙不知所踪。寄昙说于是运元闹动江水,骤然江底起了变化,闻得一声虚弱龙吟。
“你们听。”楚天行握紧船舷,目光在江面梭巡:“水龙还活着,只是好像奄奄一息。”
寄昙说思及这是当时为到黄泉三千丈,夸幻之父一剑将其断首,顿觉此事责无旁贷。
“吾该出手救牠。”白发修者决然道。
弄琵琶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道:“你救了牠,如果牠不肯帮你呢?”
“那是牠的自由,吾行吾当行。”寄昙说果断地从小舟上腾空而起,拔出三恒曌世。三光之力再出,宛如昙华盛放。他凌波高悬江面,圣光普照泽披江底水龙。
斩龙湾底惊现吼声,随即神龙现身,再度恢复完好。翻江倒浪的刹那间,小舟随之摇晃动荡。船尾的弄琵琶没能及时稳住身形,仰头栽倒下船。楚天行下意识的回头去拉她,所幸寄昙说速度更快,化为一道流光将人救回船上。
“说了这是险地,你还偏要跟。”楚天行看到弄琵琶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不免有些无奈。他与寄昙说长了教训,一头一尾的让这姑娘站在中间,防止再有意外回护不及。
小舟上空,恢复生机的水龙凝视寄昙说,眼神仍存一丝敌意。
“水龙,吾知晓你是此地主人,在此长居百年千年。前日冒犯伤害,实属不得已。望你原谅。”白发修者挺拔立在船头,面对居高临下的水龙显得有些渺小,气势却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将致歉与诉求一一道来。
“此次前来,是为拯救天火之下的受难百姓。浇沃焦土,让大地逐渐恢复本来面貌是禅剑一如的一点希望,恳求水龙帮忙。”
站在船中间的弄琵琶若说对前后的事毫无触动是假的。她抬头望向空中水龙,语气艰涩莫名:“………牠好像没有善意回应。”
“牠若对咱们还生气,现在早就不客气了。”楚天行回应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水龙纵天而起,狂啸一声开始吸纳斩龙湾水,显然已经同意相助。小舟又开始在浪涛中摇摆,楚天行道了一句你也等我们上岸了再吸嘛,急忙足踏步法起船升空。水龙盘旋,化为一团水汽纳入三恒曌世之内。
“禅剑一如,感谢水龙成全!”寄昙说朗声道谢,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一行人功成而归,直奔受灾最严重的焦土之地。
火雨降临后的土地仅剩焦颓废墟,毫无生机。三人一路行来,痛呼悲号不绝于耳,焦尸枯骨惨绝人寰。寄昙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哀恸,请楚天行先将弄琵琶带至高处,他再以水龙入火土。
“老昙,你前伤未愈,不可太勉强。还是让我来吧。”楚天行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犹豫着建议道。
“三恒曌世唯吾能用,何况水龙是因吾而助,吾岂能置身事外。”寄昙说坚决地摇摇头,再次出言请他将弄琵琶带离。
见好友心意已决,楚天行感觉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唉,好吧。那你要量力而行。”
“吾明白。”寄昙说点点头。
你真的明白吗?情绪不佳的楚天行喊上弄琵琶跟自己走,刻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倒确实如同方才所说,真真孩子气十足。
寄昙说忍不住微微一笑,随即很快敛容提功,纵身跃起拔出三光之器。水龙巍然盘现,他持剑提动禅门圣功,将倾天江水变为回元活水,浇沃滋养大地。好似如来垂手,造化天地还苏。
高处旁观的楚天行与弄琵琶望向空中清圣身影,前者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要恢复地利,须花费多大的功力。希望他量力而行………”
弄琵琶默然不语。
天空中,持续不断输出澎湃真元的寄昙说牵动旧伤,神思恍惚一瞬,体力不支微微摇晃。一直密切关注情形的楚天行立刻发觉,焦急地提醒道:“老昙,不可太勉强,能救多少是多少啊!”
明明说好了量力而行,果然又在豁命逞强!楚天行心焦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却别无他法只能咬牙旁观。
那一边的寄昙说很快从恍惚中清醒,强抑住伤势朝水龙道:“不用管吾,尽管行动!”
水龙感受到人的决心,更加尽力倾吐活水。活水入焦土,圣功养大地。在元功持续不断的催助之下,枯枝发新芽,绿意盎然回。眼见大地再现生机,寄昙说心里一松,强提着的那口气便散了,猛然从高空坠落。所幸水龙及时将其接住送至地面,不解地看了看他后长啸离去。
楚天行又急又气地奔到力竭的人身边。寄昙说功体大失,眼前一阵阵发黑,垂首倚靠在好友的肩头略作喘息。看到眼前万物竞发之景,连日来心忧苍生的修者终于得以展颜:“我佛慈悲,苍天怜见。百姓有希望了………!”
沉默许久的弄琵琶缓缓走了过来。
此刻的寄昙说沉浸在满心喜悦中,对她毫无防备;而楚天行担忧怀中人的身体状况,亦无暇他顾。于是在下一瞬间,前者的腹部便被冰冷刀刃没入,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
突来一刀,变生意外。
寄昙说手中的三恒曌世化消收回,还未缓和多少便又甫添新创,吃痛的闷哼断断续续从喉间溢出。
温热的血液沾染到指尖,楚天行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才如梦方醒。他浑身颤抖得厉害,好像那一刀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你真令人愤怒!!”
什么悠然从容的江湖浪子,什么深藏不露的先天高手,此刻的楚天行浑然失却了那些外衣,理智如同一根细弦被紧绷,只待彻底断裂的那刻。
行走江湖多年,他不是没有杀过人的。
熊熊燃烧的怒火铺天盖地席卷灵台,就在马上要将所有理智燃尽时,忽有一点冰凉握住了他的手。
“不、不可………!”
那是寄昙说的手。此刻因为气海枯竭和受创失血,显得格外冰凉。正是这一点冰凉稍稍熄却了楚天行的炽盛怒意,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冲动。
“这是吾该还她的………让她离开吧!”白发修者竭力道出这句,紧紧攥住身边人的手。
勉强回归的理智不足以支撑什么冷静叙事,楚天行脱口而出:“老昙你——你三番两次救她,但她眼中只看着夸幻之父对她所造成的仇恨!你所做的全然白费,还在替她求情?!”
弄琵琶自捅出那刀后便松开手退了一步,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反应。仿佛感受不到怒涛狂潮,只是在观察波浪的行迹。
“夸幻之父,又何尝没有这种仇恨之心?”寄昙说压制着浑身颤抖,一字一顿:“吾明了,所以能理解她。”
“弄琵琶姑娘。”他望向水红色衣裳的女子,随后又移开了视线侧头道:“你走吧。”
弄琵琶设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早已做好丧命的心理准备。但她如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以这般收场。思绪一时如同乱弹的琵琶,嘈嘈切切不忍卒听。无措的姑娘留下一句我不会感谢你的,匆匆离去。
寄昙说咬牙拔出那柄没得不浅的刀刃,随手一甩掷在地上,发出铿锵的铮鸣。弄琵琶毕竟毫无根基,这一刀能捅得这样深,主要依靠的是并非凡品的凶器本身。
楚天行的视线从那柄刀上扫过一瞬,刚刚强压下的愤怒几乎又要没顶:“这是——”
“吾的事小,焦土事大。”寄昙说打断他,挣扎着起身:“此地已经得救,还有论侠行道等其他地方,正等咱们援助。”
楚天行怀中变得空荡,心里同样茫然:“水龙已去,咱们还能援助什么?”
“无论如何,抢救焦土最为紧要。”寄昙说捂住伤口,步伐踉跄着就要继续赶路:“咱们先去广贤殿吧。”
楚天行死死盯着那柄刀,渐渐冷静下来,甚至有些冷得过头,直教一股寒意从脊椎生出游遍全身。他强迫自己以尽量平静的语调道:“再怎么急,也先让我为你疗伤吧。”
神情有些萎靡的寄昙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低低道了一句谢。楚天行故作无事的走上前去,披风下摆扫过那柄刀刃,后者便无声的消失。
月夜荒林中,一道倩影无定而行。天下之大,弄琵琶却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脚步飘忽漫无目的。忽然一股烽烟味道泛起,她的双眼变得迷蒙无神,面前浮现出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戴着面具的蓝发人不说话,只是向她伸出手来,似乎是某种邀请。弄琵琶鬼使神差地搭了上去,对方便虚虚牵着她步入一间凉亭坐下。
凉亭被施了法术,隔绝外界一切凉风与寒露。进入这个温暖私密空间的弄琵琶双臂环抱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将心中所想娓娓道出:“那一刀报了仇,合了怨。我出手,天公地道。”
石桌对面的人摇着扇子微微颔首,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但为何出了手,我竟无欣喜快慰,反落得满腔空虚?”弄琵琶紧接着问出这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眼眶含泪,声音如泣如诉。
过往种种不堪记忆涌入脑海,哀号与冷笑交杂捆绑在内心最深处。不是已经报了仇吗,为何痛苦还会如影随形?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一颗心自由?
弄琵琶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叶小舟上,被波涛汹涌的情绪拍打折磨不得解脱。鬼面者见状用羽扇在她眼前轻轻扫过,后者恍惚置身于灵台方寸之间。她的面前出现一道门,在推开后看到了亡父,神情因此重新变得坚定:“没错,我必须动手。否则如何向死去的人交代,又如何向我悲惨的过往交代。”
她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去,又看到了一扇门。这次推开门后是东门玄德的身影。灰白长须的老先生语重心长道:“杀一个能救千万性命的好人,真是好事吗?”
灵台方寸之间的弄琵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而凉亭里的弄琵琶此刻已然握紧臂膀,从低低啜泣变成号啕大哭,像是要把生平所受全部痛苦都释放而出。
鬼面者的指节在扇骨上一搭一搭,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继续下去。毕竟只是个毫无根基的普通姑娘,烽烟的效力对她来说负担太重———
灵台方寸之间,弄琵琶挣扎着推开最深处的一道门。
篝火摇曳,乐声悠扬。她有些诧异的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东边是拿着传说中的神器三恒曌世斩断木材,用来为灾民们做帐篷的寄昙说;西边是倚在树上饮酒,看似醉眼朦胧实则全心守护的楚天行。
弄琵琶这一分神,乐声就断了。枕在她膝间的娃儿嚅嗫一声缓缓醒来,眼巴巴的望向这个不知为何有些呆愣愣的姐姐,显然还想接着听曲子。
一只手轻轻抚在这孩子头顶,是听到乐声中断后前来查看的寄昙说。修者的清圣面庞在篝火映照下添了分琉璃色,眉目低垂更显慈悲:“琵琶姑娘应也累了,且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
弄琵琶一时失语,不知如何回应他。正在沉默间,楚天行走了过来笑道:“禅剑一如,你也要来一曲吗?”
“吾不会弹曲。”寄昙说朝着小娃温和道:“但吾会讲故事。小朋友,你想听一听妙法莲华经吗?”
“哇,你这叫做——出家要从娃娃抓起?”楚天行夸张的后仰。
“………噗呲。”弄琵琶本不想笑的,只是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笑出声了。
这一幕渐渐染上水波纹,荡漾着揉散。弄琵琶眼前场景倏然变幻,在最后的最后,停留在寄昙说拔剑浇沃大地的那一幕。
气空力尽的白发修者被身旁友人扶住。此时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弄琵琶再一次拿出藏在袖中的刀,却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就在刀刃从她手中滑落的一瞬间,烽烟迷境悄然破碎。
弄琵琶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看清了桌对面的鬼面者。她匆忙擦干泪痕,有些不自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情多了分感激。寄昙说曾提醒过她远离身边的魔鬼,但她本人并不这样认为。
“抱歉,先生。”弄琵琶局促地揪住衣角,向对坐之人道歉:“我………我忘记把您的刀取回来了。”
“啊,无妨。”鬼面者声音温和,摇扇的动作一停:“会有人把它送回来的。”
“这次过后,姑娘的疗程就结束了。”
听到对方的话,弄琵琶点点头,面露感激神色:“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
“但那一刀,是必然。”她垂眸作下结语,向这位神秘的疗灵师告别,自言要往论侠行道而去,追寻一个最后的答案。
凉亭里,隔绝外界的法术被撤下。夜风吹动鬼面者幽蓝的长发,他侧过头,看到持华伞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侧。
“三乘之约过后,刚刚又劝了一场架。”王侯帽下流苏左右摇动,金衣华伞的人低下头在对方耳边吐气:“这回的天迹地冥闹得虽然还是针锋相对,但总觉得不同以往。我可是眼睛都快被闪瞎了,你准备怎么补偿?”
“好说,好说。”鬼面者揭下面具,露出一张与对方别无二致的脸庞。两人四目相对,皆在彼此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我这里有口新鲜出炉的黑锅,又圆又大,有劳小弟替我背了。”
斜飞长眉抽搐了一下,越骄子别过头去不看他,忽的感觉到非常君在勾自己的尾指。
一个人风光霁月,做吃瓜看戏调节矛盾的好好先生;一个人神秘莫测,当暗地里布局背锅落子各方的幕后黑手。他怎么就对这种行动模式接受得如此容易,甚至操作十分熟练呢?
越骄子面上不情不愿的,指头却悄悄勾了回去。
回到论侠行道的弄琵琶旁观了众人针对天魔茧的作战会议,惊叹于名为天迹的仙人如何料事如神,见证了火雨如何消除。
望着恢复正常的天空,弄琵琶来到寄昙说面前,向他寻求最后的答案:“禅剑一如,回答我。为什么杀一个毁你家园的仇人,心里却好像犯了大错?”
白发修者仔细打量了她的眼睛,随后流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你,并没有错。一开始,咱们就走在对立的道路上。但一旦有了交会,也是重新选择的开始。弄琵琶姑娘,你可以背离远去,也可以选择并肩同行。”
寄昙说发现她身上的烽烟味已经消失不见,暗暗宽慰放下心来:“禅剑一如明白,你的背后必有故事。就如同吾背后,同样有夸幻的过往。但路,是在咱们眼前的。只有看向前方,才有办法迈出步伐。”
“其实姑娘早已心有定向,对吗?”
弄琵琶被点破心思有些惊讶,又感叹于对方的通透圆融:“你………”
“什么也不用说了。”寄昙说摇摇头,“再看见你,无疑是最令人欣喜的一件事情。”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为善为恶,逐境而生。修者对此番隔空神交似有明悟,不由得生出正式与那位见面的向往。他有预感,这天不会远了。
天火之灾弥平,修复焦土的任务仍然至关紧要。之前在论侠行道再次遭受火雨攻击的时候,水龙去而复返,为众人解围后纳身于三恒曌世内,但苦于受灾面积广大,而三恒曌世又只有寄昙说能用,一时间寻找恢复地利的方法成为当务之急。
这一天,棋邪送来了回元卷。
PS:
寄昙说:(赞赏的点头)先生深有佛缘。
非常君:(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或许吧。
越骄子:(心声嘴替)并不想有,再见。
楚天行:(尔康手)老昙!no zuo no die!
卑微作者:其实某位修者算是个白切黑来着……
楚天行:(忧伤)你这文写得有问题。
卑微作者:啊?
楚天行:(朗读几个段落)你看,标题的另外一对不是在开车就是在开车的路上,楚某跟老昙才到拉拉手。这还不叫有问题?
卑微作者:你确定要加快进度条?
楚天行:(脖子一梗)搞快点!
卑微作者:行,争取下一章就给你写死。
楚天行:(震撼一百年)啊?????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7)
经过众人的一番努力,血闇结界终于瓦解,可惜未能成功诛杀逆神旸。
之前东门老先生曾说,可能要请寄昙说与意想不到的人选联手。真待破塔那日,寄昙说才知道这个临时盟友竟然包括幽界的夔禺疆以及曾经拦杀自己的玉梁皇。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白天才刚刚联手围炉逆神旸的战友,到了晚上便联手别人围炉自己。这个江湖当真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寄昙说对上夔禺疆和玉梁皇,楚天行对上兽王与天织主。战鼓擂动,杀声在掌风枪影间响彻。六大高手混战,顷刻索命不容有失。
楚天行看到四怜者意外加入,当机立断一掌击出,牵动战圈一分为二。兽王、天织主、四怜者被他引向远处,好为寄昙说争取生机空间。
“你们最好是能打...
经过众人的一番努力,血闇结界终于瓦解,可惜未能成功诛杀逆神旸。
之前东门老先生曾说,可能要请寄昙说与意想不到的人选联手。真待破塔那日,寄昙说才知道这个临时盟友竟然包括幽界的夔禺疆以及曾经拦杀自己的玉梁皇。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白天才刚刚联手围炉逆神旸的战友,到了晚上便联手别人围炉自己。这个江湖当真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寄昙说对上夔禺疆和玉梁皇,楚天行对上兽王与天织主。战鼓擂动,杀声在掌风枪影间响彻。六大高手混战,顷刻索命不容有失。
楚天行看到四怜者意外加入,当机立断一掌击出,牵动战圈一分为二。兽王、天织主、四怜者被他引向远处,好为寄昙说争取生机空间。
“你们最好是能打死楚某,否则你们五个就丢人了!”楚天行冷笑一声,咬牙说道。同时在心里感叹自己不仅要当奶妈,还要偶尔兼职一下拉仇恨的坦克。
好在他这个坦克基本算是合格,把五人的仇恨拉得牢牢地。兽王天织主目怜心各自发出极招轰向他,连波冲击顿陷夹杀危境。
三道掌劲楚天行挡下两道半,不得已唇角溢出鲜血。天织主见他挂彩,扬言为夸幻之父出力,就注定曝尸荒野。
楚天行虽然受伤,气势上丝毫不让:“将楚某逼上死地,才是你们真正的不智。”
这话并非虚张声势。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楚天行还能向非常君请调功体,短时间内达到伪顶先天的高度,算是他隐藏的底牌。
但这就很难向寄昙说解释清楚了。
为了不陷入那种难解境地,楚天行飞快的思考对策,在心里已经想好如何脱身。他一足划地,右纳仙风负手,顿时周遭气氛全变。
虽然不能轻易请调非常君功体,但使一下他的大招还是没问题的。毕竟那位行走江湖时甚少在人前出手,出手也多有藏招。
“天无二觉——!”
澎湃真气凝集后猛然爆发,扫风卷云惊世一式。三怜者首当其冲,风怜目当场毙命!
这下直接五去其一,两人重伤,有效战力唯余兽王和天织主。
兽王见精灵同胞身亡怒不可遏,发出雄浑一掌打向紫衣人影。楚天行顺势身走奇步,借力凌踪而去,引得天织主急追。
同一片天穹下,上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有的所在,江湖恩怨杀声隆隆;有的所在,不涉风波幽谧宁静。
明月不归沉,卧房。
越骄子为身前的人卸下冠饰,那金丝如绸的长发便自在地四散开来。他随意握起一束,看到手中恍若流淌着月光。
散发宽衣的非常君打了个哈欠,迈步走向卧榻。于是那束月光便从越骄子掌心溜走,顺滑灵巧的一没而过。就寝的人全身舒舒服服地裹在被窝里,抬着一双眼睛望向他:“早去早回。”
越骄子淡淡的叫他专心睡觉,转身离开。屋内一时空荡寂静,层层纱幔垂落下来,掩去了帘后一声叹息。
树影婆娑,轻拂轩窗。正在整理书房的习烟儿看到桌上摆着一幅字,下意识地用童稚之声念了出来:
“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房门这时被推开,习烟儿一抬头就看到脸色不虞的越骄子走了进来,活像有人欠他五百万。红发孩童不想去扫台风尾,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手上活计,却意外被夸了句念得不错。
习烟儿闻言有些小得意的嘿嘿一笑,问越骄子这诗是什么意思。
“此句出自诗经《陟岵》,讲的是一名父亲对其子的谆谆叮嘱。”越骄子垂下眼帘,平日里飞扬明快的语调变得轻缓如水:“吾儿因事出门远行,早沾朝露晚披星。可要保重啊早些归来,莫要滞留在远方他乡。”
习烟儿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再睁开的时候,发现他饺子哥正噙着一抹看不太懂的笑容注视着自己。
越骄子和非常君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习烟儿总能分得清楚谁是谁。不过此刻,小小孩童却有一瞬的恍然。
“有何体会?”越骄子状似随意的问。
习烟儿眨了眨眼睛,双手合十衷心祝愿道:“嗯………希望那个人可以早日回到家乡,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最好了。”
越骄子嗯了一声,拍拍肩示意他去早点歇息,否则小心长不高。此世的习烟儿刚被分离出来没多久,尚且不知晓自己根本长不大的事实,于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听话的离开房间走向自己屋子。
“我自信能抓得准觉君的口味,但觉君的心思,好像还是饺子哥更懂喔。”回到房间的孩童松散开自己的冲天揪,在心里这般想道:“刚刚那个笑容………就和白天写下这幅字时的觉君一模一样呢。”
心思单纯的孩子没一会就被浓浓的困意覆盖,沉沉睡去了。
另一边,混混不世魔元,配合荡荡旷世龙气,枪掌联击攻得寄昙说步步逼退。白发修者丹田真气絮乱翻涌,忍不住捂胸重重喘息。
夔禺疆与玉梁皇见人气力不济,各自极招蓄势待发。眼见生死交关,寄昙说一撩下摆泠然运招,竟是———
“一气动山河!”
梵天名招惊艳再出,庄严劲发浩气扑掩。同时三恒曌世携昊光出鞘,雷霆扫下千霞万虹之耀。
三大强者三大极招,浩荡相接。登时地裂千丈,满目尽成疮痍。三人各自受劲,寄昙说前伤添新创,心血呕红。
烟尘四散掩目,一道黑洞悄然张开将人带走。
修者重伤沉睡,忽的坠入一段真假难辨,恍如隔世的幻梦中。
一个满身囚衣的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为何,正被拖在地上游街示众。围观民众肆意地朝他扔着杂物,愤怒几乎要化作骇浪将这人吞没。有名百姓向囚者泼出盐水,让遍体鳞伤的人发出无力哀鸣。
这名囚者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要被这样残忍对待?寄昙说除了满腹疑惑,还有让他几乎喘不过来气的心痛。
那心痛犹如受刑的就是他自己,甚至比诸般伤害加于己身还要痛苦。
你到底是谁?寄昙说想要拂开囚者的乱发,眼前情景却忽然一变。
还是那名囚者,此刻他四肢与脖颈皆被镣铐束缚,长长的铁链各自接着一枚大铜球。寄昙说心中泛起浓浓的不祥预感,眼见一人将铜球推入河里———
“唔!”
停泊在岸边的小舟上,白发修者眉头紧锁,嘴角缓缓流下血来。楚天行急得一时顾不得礼数,朝蓝发黑衣的人抬高声调:“给他吃的那丹药没有过期吧?!”
戴着鬼面的越骄子转头朝向他,语气森然凛冽:“这就是你跟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
楚天行闻言气势一弱,有些讪讪道:“抱歉,先生。”
“哈。”对方见状话锋一转,也随之缓和下来,听起来颇有些语重心长:“小楚同志啊。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反正在天命未尽之前,人之最不会真正有事。又何必这般挂心呢?
“多谢提醒。但是对待工作多一份爱,会把任务完成得更好,这也符合老板的期望,不是吗?”楚天行一副诚恳认错,坚决不改的样子。
“你………心疼他?”越骄子从中察觉出微妙的情感,语气颇为玩味。
这吃瓜的调子似曾相识。楚天行想着反正寄昙说现在也听不见,索性将心一横:“嗯,心疼他。”
越骄子面具下的脸绽起诡异微笑,仿佛一只看到了圆滚滚大瓜的猹。
刚豁起勇气剖白一句的楚天行说完立刻怂了下来,局促地摩挲着仙人萍的玉质短柄,忽然回想到对方先前阻止自己以此物救治寄昙说的行为。
自从几百年前取得仙人萍,这株仙草便被楚天行一直贴身带着,到现在连一片叶子也没用过。不知为何,非常君和鬼麒主都不约而同的阻止过他使用,让楚天行渐渐琢磨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来。
就在这时,寄昙说缓缓睁眼,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
“你终于醒了!”楚天行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他身上,眼里充满喜悦与关切:“怎么会满身大汗?”
“吾………吾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咳!”寄昙说捂住胸口,有些摇晃地从船上站起来:“抱歉,楚天行。又连累你了。”
“要算账,你是还我还不完的。朋友就是朋友,别再叫我的大名,好吗?”喜悦中多了一丝莫名失落,楚天行收起仙人萍,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吾称你,好友。”寄昙说略一沉吟道。
“可以。那我以后就叫你老昙。”楚天行话一出口就想到了某坛牛肉酸菜牛肉面,有些忍俊不禁。
站在岸边的越骄子冷冷看着船上和谐融洽的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传染上了非常君的背景板buff。上次他替非常君参加太穹十三卜,天迹地冥之间也是这样凭空生出一种别人无法插进去的氛围,真是让人十分不爽。
“抱歉,是吾失礼了。阁下出手救助吾与好友脱困,禅剑一如分外感激。”有所察觉的寄昙说深施一礼,不动声色打量起眼前这位鬼面者。
“省下这些虚礼吧。既想感谢,不如为鬼者做件事。”其实越骄子在这人醒来之前酝酿了好几套话术,但真到出口时,他忽的不想算计太多,只有生硬的直言不讳。
“凡吾能力所及,愿为阁下周全。”寄昙说点头应允得十分果断,让身旁的楚天行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好友的实在。当然,他相信如果对方的要求违背原则道义,自己这位好友也会义正辞严的回绝。
越骄子羽扇轻扬,化出一具若隐若现的髑髅身影。
此生能再见到亲儿,问痴天赋的执念已然化消大半,留存到现在全凭白骨扇中的鬼气温养。虽然这个时空的他不明白一个黝儿是怎么变成红黄蓝三个人的,但看到大的小的都过得很好后,身为父亲还是感到由衷欣慰。
寄昙说将声音放缓放轻:“阁下可是希望吾,超度这位往生?”
“是。”越骄子短促一声后,陷入沉默中。
这事关一个算不上约定的约定。在原本那个世界里,习烟儿,也就是小红椒还没降生时,问痴天赋曾经在一次体检中因为仪器失灵而被误诊成绝症。当时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交代说,真到那天的时候记得一定要请最好的和尚来给我法事,不然一直惦记你们娘仨,变成魂儿也不肯走的。那时全家人是真的在考虑后事了,直到医生发现数据错误得离谱,问痴天赋复查一遍发现啥事没有时,非常君和越骄子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
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当年那场乌龙最后以有惊无险收场,成了全家人啼笑皆非的回忆。但来到异世后面对真成亡魂的父亲,这个不算约定的约定竟然也有了履行的一天。
夜风凉依旧,天地皆寂然。楚天行不由自主的放缓呼吸,看着白发佛者周身气息变得庄严肃穆,神情慈悲清唱梵呗。字字金色佛言浮现涌向苍白枯骨,竟使髑髅渐渐变为生前面貌。
那原是一名眉目疏朗,落拓不羁的汉子,此刻双目低垂,表情平和喜乐。就在身影变得虚幻即将往生之际,他似有所感的向楚天行的方向望了一眼,面庞浮现出一个虚幻的微笑,随后彻底化作星星点点消失。
越骄子捏着扇子指节收紧。同一时刻,卧榻上毫无睡意的非常君有些出神的望向天花板。
异界无安,如入火宅。故人故事,不忍不堪。常有前尘旧忆忧患,如是等火,不息炽燃。
所幸那些非常君宣之于口的明处,亦或深埋心底的暗处,有人都懂得。于是救灼烧于火宅,拯沉溺于浪海。免去沉沦焚烧苦,方寸如今劫作灰。
此归心似箭,盼阖家团圆。这个苦境,他们俩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当日月齐明,万星藏掩,不是人间应劫苍生惧,便是红尘惊现绝仙踪。
“人觉,你来晚了。”伴着清亮诗号,翩然现身日月之顶的天迹玉逍遥笑道。
“诶~天迹,是非常君恭候多时啊。”话甫落,乍闻清声穿空响,春雷动地惊。好风金雨漫天来。顶着非常君马甲的越骄子压下满心厌烦疲倦,打起精神应付这新一场的戏。
云山空渡,斯人已渺。仙风周而复始,吹来佛者旧事,拂去慈悲身影。那天之后,寄昙说看似并未对这位酷似鬼麒主的神秘人过多挂怀,依旧专心前往武林各处为民奔走。这一天,走着走着就到了云渡山地界。
“瓶锡当年寄此间,山云冉冉水潺湲。而今重到经行处,一会水云犹俨然。”寄昙说颇为感叹道:“来到此地,吾别有感受。”
楚天行心里已经对一页书这个名字有某种PTSD了,现在听到他这样说,下意识惊问:“呃………难道老昙你真是一页书?!”
“不是。”寄昙说坚定道,“吾是禅剑一如。”
楚天行听到这个重复过多次的答案,心下稍定:“那你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一种神秘幽微的牵连。吾说不出,但从夸幻之父到禅剑一如,再联系到百世经纶,这三者紧紧相连。”寄昙说能感受到楚天行怀有的某种不安,因此面对好友的疑问向来尽言。只是楚天行的这种不安往往会让他感到一种别样的心安,倒是让向来聪慧的修者不明了。
楚天行不知道好友心中思绪,回想起太穹卜辞叹道:“虽然在我看来,人之最的天命是一条多灾多难的道路,但楚某还是一句,无论何事,我一定奉陪。”
寄昙说望向对方银紫色的眸子,慨然自语:“禅剑一如何德何能,得友如此。”
那话尾太过轻缓,像泡沫一样溢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云渡山上忽的起了一阵微风,吹拂得高杆上五色幡布轻轻摇动。幡布末端缀有金铃,也随之发出空灵悠响。
楚天行闻言笑了,环顾云渡山四周。因为长期无人打理,山上杂草丛生乱石遍布。他随手拾起一颗石头,展示给寄昙说看:“因为,咱们都是石头啊。”
“石头?”寄昙说将其接过,一时不解其意,只感受到指尖尚存的余温。
楚天行摇摇头:“唉,陈年往事,不堪一提。”人之最天命归期尚远,他察觉到尾行的弄琵琶,决定先解决近前的问题:“老昙,你与一页书的关联这么快就广为人知,这背后或许是有人助推波澜啊。”
寄昙说当然知晓他的暗示,朝不远处叹道:“姑娘,何必辛苦匿藏。吾说过,吾不会杀你。”
曙光鎏塔一行后,寄昙说曾暂离半日,待回来时与楚天行在茶棚休息。那时弄琵琶曾在茶壶里下毒,被楚天行识破后复仇失败,到现在依旧未曾放弃。
“留我活命,对你有好处吗?”见行踪已经暴露,弄琵琶迈步走出。
“非也。”寄昙说走到她身边,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烽烟味道,有些凝重道:“而是你为仇恨化身魔鬼的道路上,身边却是更多魔鬼。你未必提防得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明月不归沉内,红黄蓝三兄弟正在制作手工冰淇淋。越骄子忽然侧头打了个喷嚏,随后继续给蛋卷盘上一层层雪白螺旋:“好像有家伙在骂我?”因中途被打断,冰淇淋上下两截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肯定是这个冰淇淋头。”习烟儿吃吃笑着,指着它道:“你对它下手作乱,人家不高兴了哦。”
非常君拿着紫黑色的蓝莓果酱和食用金箔往上加料,尽量给冰淇淋歪扭的发型矫正过来:“唉,真是个会给人出难题的冰淇淋啊。”
最后做好的甜筒被递给习烟儿,后者一口将冰淇淋尖尖咬掉,看到非常君取出一个兔子形状的模具,似乎是打算做一个香芋味的动物雪糕。
血闇之灾甫弥平,又添了天火之祸。论侠行道被火云重点“照顾”了一番,待到寄昙说三人赶到时已是死伤惨重。
正当众人对天火不解之时,一名青色披肩的棋者带来幽界夔禺疆的劝降。
“天火九日,是幽界魔主焦土魔宇大计的一步。万堺朝城已在天火首日沦为一片废城。方才诸位所经历的,也只是天魔茧给论侠行道的一点体验。”纵横子神情从容,悠然而立。
这话一出口便使得众人群情激昂,奈何大计之下寸草不生,焦土之前只留降臣。棋者留下招降话语后便要离去,被一道清丽女声打断。
“我只问一句。”弄琵琶愤然迈步而出怒道:“为什么你们各方争夺厮杀,牺牲的却总是无辜百姓?你们就不能干脆一点,正面对决吗?!”
面对质问,纵横子云淡风轻的一笑:“呵。姑娘,你问题的答案就是———”
“你是弱者。”
说罢不再停留,翩然而走。
寄昙说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寒冰之下是炽燃怒火:“盟主,劳你先留意武林各处,周知提防。天火之祸始于幽界,除了直接面对天魔茧,无法解决。”他心有定向,已然决定找上幽界,施行斩首行动。
幽界魔主岂是好对付的。楚天行知道好友要为武林拔除祸首,怀揣着担忧跟上人的步伐。
“这次………我是不是得提前准备救护车?”先前两次大战,寄昙说落下沉伤还没好全,这下又要跟夔禺疆正面对决。他甚至开始思考用什么代价能请动明月不归沉里那位的助力,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压下。
楚天行望着好友义无反顾的背影,心情复杂的想道,非常君对人之最的好感度条毋庸置疑是负的。请他出手帮忙,老昙可能死得更快。
两人来到幽界入口后,看到一道雪白身影持着四角灯笼伫立,观其气息显然是幽界之人。寄昙说颇为客气的向其请教夔禺疆何在,听得楚天行一愣,感慨老昙对幽界之人都这么讲礼貌。
全身雪白的那人果不其然拒绝透露,楚天行适时拖住他,为寄昙说创造进入机会。后者默契一点头,趁机化光而去。留下的两人对了一掌,仙蝶沉声道:“深藏不露,你不是一般高手。”
“尚可,尚可。”掌心余劲未消的楚天行干笑一声,正想说你也同样,忽然察觉身后又来了一位气息浑厚的对手,感叹道:“我也得准备挂病号了。”
PS:
芜湖,剧情终于走到关键时刻了。天火之灾接下来就是地裂之灾,一大波愤怒民众即将袭来。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6)
寄昙说仙脚一行,得到了针对血闇结界的宝贵情报。那位幽默随和的天迹前辈十分肯定的告诉他,位于碧罗江岸的晶塔便是关键,只待整合好各方势力后便可执行破塔计划。
楚天行对此有些吃惊,没想到天迹竟对血闇结界这般了解,简直犹如未卜先知。不过结界若能尽早除去,便可挽救无数人的性命,确是苍生之幸。
凄艳的血光过境,到处都是仓惶而逃的受灾百姓。逆行于民众间的两人听闻一路不曾断过的哭泣哀嚎,面上皆流露出相同的不忍。
寄昙说极目远眺,望见碧罗江岸边的那座血闇晶塔正红光大盛,伸手向背后便要拔剑。楚天行有些意外:“确定不等天迹的统一调度吗?”
“目标既在眼前,吾,必须一试。”说罢寄昙说不...
寄昙说仙脚一行,得到了针对血闇结界的宝贵情报。那位幽默随和的天迹前辈十分肯定的告诉他,位于碧罗江岸的晶塔便是关键,只待整合好各方势力后便可执行破塔计划。
楚天行对此有些吃惊,没想到天迹竟对血闇结界这般了解,简直犹如未卜先知。不过结界若能尽早除去,便可挽救无数人的性命,确是苍生之幸。
凄艳的血光过境,到处都是仓惶而逃的受灾百姓。逆行于民众间的两人听闻一路不曾断过的哭泣哀嚎,面上皆流露出相同的不忍。
寄昙说极目远眺,望见碧罗江岸边的那座血闇晶塔正红光大盛,伸手向背后便要拔剑。楚天行有些意外:“确定不等天迹的统一调度吗?”
“目标既在眼前,吾,必须一试。”说罢寄昙说不再犹豫,无畏奔入血色结界。纵空一拔,三恒曌世决然出鞘!
深厚根基磅礴再现,三恒同曌亮如白昼。光披方圆,转瞬穿越数里。神剑劈落,晶塔剧动震撼,顿时映现一只庞大兽灵悍然护界。
寄昙说面对兽灵沉着若岳,以一招毘昙示现将之斩灭,血闇晶塔也如海市蜃楼般消隐无踪。正当地面上观望的楚天行以为成功之际,忽见不知何来灵源回注,晶塔竟然再度成形。
两人同感不妙,齐齐化光远遁。
云海之巅,仙脚之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玉逍遥震惊低呼一声,引得在旁的大漠苍鹰不满。
“所以我建议过你,先一招打死玉梁皇,然后顺便把那四座污染源打破,最后再一只手指头打死逆神旸。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
玉逍遥置若罔闻。他现在也确实无法分辨旁人话语,因为内心已经被震惊和郁闷填满。
四座晶塔的能量流动方向改变了!
和上一世不同,东方的碧罗江岸之塔不再是起始之源,改变为对面的西方晶塔才是。寄昙说这试探一剑,让险些因麻痹大意而行差踏错的玉逍遥猛然警醒。
天堂之门提前开启,本以为可以更早入世挽回孤星泪的悲剧,没想到旧伤突然复发,硬是躺到了为时已晚;想凭借前世知晓的晶塔奥秘为正道定下料敌先机的优势,没想到晶塔的能量流动方向发生了改变,差点耽误破塔大计。
玉逍遥长舒了一口气。幸好还未来得及给论侠行道发讯,险些传递错误信息。巧慧如他自然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重来一次,就能做得尽善尽美,可竟连争得一点点向好的余地都是这样艰难,实在令他懊丧。大漠苍鹰的建议很好很心动,可惜终究只能是用来爽一爽的幻想。
破塔失败,无言的两人在林中并肩而行。走了一会,楚天行率先站定,开口打破沉默活跃气氛,让一向清圣自持的修者忍俊不禁,胸中郁气冰雪消融。
“有见多识广的楚天行帮忙,禅剑一如此心稍安。”寄昙说笑着轻拍友人肩头。后者“诶”了一声,眼神促狭的看着他:“楚某怎么看不出这是称赞,反而好像挖洞让我跳?”
“适才适用嘛。”寄昙说带着笑意的眸子像琉璃彩宝,散射出的光华晃了楚天行双目一瞬。他作出恍然大悟才想起来似的,话题转进如风,谈及最近武林上新成立了一个正义组织论侠行道,也许会是一起破塔的助力。
“嗯,我亦有所听闻。”寄昙说点点头,随后声调略微提高了些朝某处道:“朋友,何妨现身一见?”
楚天行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一名水红色衣饰的姑娘从树后走出。
那姑娘眉清目秀,柔声细语。自言名为碎雨弄琵琶,乃四处奏乐为生的流浪琴女。
“方才多亏修者解围,不言谢心上难安。故随行至此。”姑娘向寄昙说款款施了一礼。
是在血闇结界救下的民众吗。楚天行向身旁友人打趣道:“你看,你一出手,马上就有人来感激。这种场面,你自己处理。”
英雄救美的经典情节,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被禅剑一如碰上了。这姑娘看着矜持有礼,应当不会下一句便是:“小女子无以为报,情愿以身相许”吧。楚天行胡乱想着,闪身退到一旁观望。在心里思考若真是如此展开,自己该如何恰当的为人解围。
寄昙说听出这话里的揶揄,也不在意。他大方自然的来到弄琵琶面前,温和叮嘱道:“举手之劳不用挂心。武林方乱,姑娘行走江湖万务小心。”
弄琵琶见眼前两人皆是气度清正,不由得更加心生好感,于是问道:“可问二位恩公尊姓大名?”
不是吧?难道真要向那个神奇的方向发展?原本退远的楚天行有些不淡定,像一阵风似的来到寄昙说身旁抢答:“我,九风萍舟楚天行。他嘛………呵,他自己讲。”
这一冲动便是悔意油然而生。自己这番言行过于生硬怪异,而无端臆测也有唐突姑娘之嫌。可话已出口,一时无法补救。
寄昙说不知道友人千转百回的头脑风暴,依旧神情从容地答道:“吾名禅剑一如,寄昙说。乘愿而来,天涯行禅。就此告别。”说罢一点头后便转身离去,步履稳健不知欲向何处而行。
“喂喂喂——等我一下呀!”
楚天行急忙跟上对方的脚步,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尽头。站在原地的弄琵琶望着远去的背影叹道:“禅剑一如………嗯,很有佛意的名。”她随即轻笑出声,觉得这二人之间颇有趣味。
昏暗无光的天幕之下,停泊在鬼济河边的无常帆遇上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小舟上的白骨渡者静默无语,看着黑衣蓝发,羽扇高冠的鬼面人伫立在岸边凝望着他。此人周身萦绕浑厚鬼气,根基不凡,又一身公卿似的打扮,莫非是鬼后身边近臣?
想到这里,握着渡竿的骷髅指节微微收紧。
“………鬼叔。”越骄子语调喑哑,缓缓取下鬼面,露出苍白带笑的真容。只是那笑意过于苦涩难当,像是勉强挂在脸上的一层薄纱。
父子俩既是隔岸而望,也是隔世而望。
白骨渡者看清那张脸的模样,心中轰然大惊。一直若有似无的感应顿时强烈数倍,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斟酌许久过后,越骄子还是选择了这个不够直白的称呼。因为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位气息微弱只剩一缕执念存身的髑髅,与家中那个潇洒豪爽不拘一格的父亲联系起来。
“鬼叔,和我走吧。”他小心翼翼的用白骨扇尽纳问痴天赋残魂,展开黑洞消失在河岸。此时的鬼狱各部正在互相厮杀大战,震天杀声中,无人发现空悬孤帆的鬼济河格外静谧。
明月不归沉内,一大一小的两人正围坐在庭院桌边鼓捣手工,石桌上零零散散的摆着骰子和卡片。
“觉君觉君,你真厉害!能发明这么有趣的游戏,一看就知道很好玩。”扎着冲天揪的红发小童满眼天真孺慕道:“道具都做得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呀?”
“哈,大富翁并不是我发明的。而且这个游戏,要三个人一起玩才最有意思。”非常君用剩下的纸张折了只小跳蛙送给习烟儿,引得后者又发出惊喜的感叹。那只跳蛙被施了一点法术,径自动起来蹦跳出他的小小手掌。习烟儿追着跳蛙跑了两步,忽的看到两缕垂落的蓝发,眨眼间目标已经被两根手指夹了起来。
回来的越骄子看着指尖不停蹦跳的小玩意,故意高高举起不给习烟儿,逗弄孩童用软绵绵的拳头直捶他。
“觉君,饺子哥太坏了,我们不带他玩!”够不到的习烟儿忍不住气得跺跺脚。
“哎呀………”金牌调解人 • 非常君来到他们面前,拉着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回到桌旁坐好,动作相当之熟练,显然已经不知这样做几次了。
“你叫他觉君,怎么不叫我殊君?”越骄子指尖一松,那折纸造物立刻蹦到习烟儿手中,后者急忙搂在怀里抚了抚。
“因为觉君不抢我的小跳蛙。”红色的冲天揪摇了摇,连带着挂坠铃铛响动。
越骄子拾起三枚骰子信手抛出,巧劲运使之下同现六点,扔出个豹子来:“我这是在帮你。大富翁想玩好运气很重要,带着癞蛤蟆会倒霉。”
“哦?”一直看着两人逗趣的非常君忽然加入话题,垂下眼帘将明暗交杂的神情掩盖:“所以,你不拿出惯常在手里摇的羽扇,是怕把自己的运气吹走吗?”
“不然呢?”越骄子一本正经的反问道。
习烟儿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全在游戏本身,并未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同时拉拉两人的袖子,语气欢快道:“咱们快开始吧!”
沿着血闇结界救灾的三天里,寄昙说与楚天行走过无数个村庄,所见血灾过处只留牲畜,人烟绝迹。血闇结界所取的人命,显然已无法计数。修者将惨状看在眼里,凝成霜雪眉宇间不散的愁云。
一直随行在后的弄琵琶将修者的愁容同样看在眼里。自古能为不凡之人,搅弄风云者常有,而为民遮风挡雨者少。这个禅剑一如苦民所苦,慈悲为怀,确实令她越发欣赏。
被人尾行了三天,楚天行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向弄琵琶掩身的树后飘去。忍不住对寄昙说挑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有人也在默默跟着咱们三天了?”
寄昙说岂会不知。他朗声道:“姑娘,请出来吧。”
弄琵琶闻声走出,轻唤一声恩公。
楚天行点点额角,颇有些头疼:“姑娘,武林大难当前,不宜冒险游走啊。”
“姑娘家乡何处?让我们送你回去。”寄昙说思索后道,猜想对方或许是碍于血闇结界之危无处可去,只能缀在他们后面相对安全些。
听到这般提议,水红色衣饰的姑娘摇摇头,表示她的家乡早已残破。
“弄琵琶本是一名浪迹天涯的琴女,什么风浪不曾见过。生死,也不过旦夕祸福而已。”
楚天行心中泛起不忍,听见寄昙说正色劝道:“乱世之中,生命予夺只在顷刻。虽看似轻贱,却更显活着可贵。姑娘,来日方长,需留得青山在。”
自从父亲过世,弄琵琶独自一人漂泊无定,已经有很久不曾收获这般真诚的关心。她压下眼眶中的泪意,绽出一个笑容道:
“正因活着可贵,我才想活得更加依从自己的心意,所以跟在你们后面。因为我总有一种感觉———”
“咱们,有很深的缘分。”
这句话令楚天行哑然失笑:“哎呀,禅剑一如,你又来一个缘分了。你要怎么办?”
寄昙说看了他一眼,随后对弄琵琶道:“咱们无法拘限姑娘的自由。但望你,随时注意安危。”
弄琵琶点头教他们放心,双人组合于是扩充成三人小分队继续救灾。这个姑娘历经风浪,身上自有股压不倒的韧劲在。夜晚,协助安置灾民时,她在篝火旁取下背在身后的红木琵琶,弹唱间以悠扬音色抚慰了连日仓惶的人心。
临时搭建的难民营地里,失去母亲的孩童依偎在她膝间,伴着弦歌沉入梦乡;幸存下来的夫妻十指相扣,眼中是摇曳的泪光;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下下打起拍子,半身倚靠着拐杖。
背井离乡的灾民们,在这乐声中久违的获得了片刻安宁。
不远处,独酌的楚天行望向人群中间的倩影,在心里为自己先前冒犯的编排致歉。以话本子里的俗套情节去揣度一位坚韧不拔的姑娘,实在将人看得太低了。
不知不觉夜已渐深,民众们缩在简陋的窝棚里睡觉,更有不少人直接幕地席天。弄琵琶将怀中孩子安置好后,悄悄去寻寄昙说。
那些暂供栖身的窝棚便是寄昙说白日里不停搭建的。此刻众人休息,白发修者便挪去了较远的地方继续做工,以免声响打扰到来之不易的安睡。楚天行负责守夜警戒四周,此刻并不在。弄琵琶看着一直不曾歇息过的寄昙说,伸手想要帮忙,却被反过来要求去歇息。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楚天行领着一个陌生的棕发青年走了过来。见有客人到此,两人只得停下争执。寄昙说简单收拾了下,走上前去询问道:“见笑了。这位是………?”
“在下九重雪。阁下便是夸幻之父吧。”青年回想起营地灾民被安置得井井有条的场景,转而改口道:“不对,该称你为禅剑一如才是。”
这话听在某人耳里犹如石破天惊。弄琵琶猛然一转头,目光定定的看向语出惊人的青年。
“何事?”寄昙说淡然问道。
短短两字,语调如常。楚天行却微微皱眉,对到访这人有些不悦。
“在下受行道盟主之命,邀请阁下一谈破塔计划。”九重雪略作欠身道。
听闻此等喜讯的寄昙说与楚天行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欣然。九重雪表示论侠行道的成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会接手安顿好这些灾民。二人既无后顾之忧,当下便要动身赴邀。
待三人离开后,留在营地的弄琵琶再也抑制不住浑身颤抖,脸上血色尽褪。
“他………他是夸幻之父?”
过往的噩梦重新漫上心头。父亲临终前的话语,族人哭泣哀嚎的惨状,还有自己四处流浪的凄苦。直到内心深埋的过往被猝不及防的掀起,她才惊觉,原来伤痛从不曾愈合,而是徒留溃烂的创口。
“女儿………爹只能护你到此。记住………咱们灭族仇人的名字。夸幻………之父!”
夸幻之父。弄琵琶默念着这个名字,字字浸透着血色与仇怨,铺天盖地将心中属于禅剑一如的身影覆灭,再不见修者清圣俊容。
来到论侠行道的寄昙说与楚天行见到了盟主东门玄德。东门老先生表示,大部分人手已经找齐,计划两天后便集结众人前往破塔。届时可能要与意想不到的临时盟友联手,希望修者做好心理准备。两人当即表示愿出一臂之力,在将破塔细节商讨好后便欲离开。
留在营地的弄琵琶已被同盟成员送到近前,远远看见熟悉人影走出,急忙整理好表情迎上前去。
“琵琶姑娘久等了,咱们走吧。”寄昙说朝她微微一笑,察觉到对方似乎情绪有异,便多问了句。弄琵琶垂眸只说有些累,寄昙说便确信的不再多想。
三人同行,一人心思不定。本想寻处落脚地歇息,却在刚走出论侠行道势力范围外,便被杀气腾腾的几人堵在半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狩宇那边还未摆平,又多一桩寒武纪之仇。寄昙说承接夸幻前尘,现在是四面受敌,危机重重。楚天行暗叹一声,不免为友人的前路担忧。
“仇,在肩上;而不着吾心上。禅剑一如一概承受。”寄昙说平复一身武息,安稳踏步而行,似乎并未对半路遭遇劫杀有所挂碍。楚天行看着人的坦荡背影,忍不住喃喃道:“你一概承受………但,真承受的了吗?”
最开始接到守护人之最的任务时,他曾向非常君吐槽过,恩公所谓的弥天大计就是让人给人之最当跟班?如今一路陪伴至此,楚天行反而开始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庆幸能来到这样一个心如琉璃的人身边,为他稍稍遮风挡雨,护他行禅之路更加踏实顺遂。
但令楚天行没想到的是,危险有时不止来自于外部。
“毁我家园的罪魁祸首,纳命来!”寒武纪旧部追杀过后的第二天,一直不声不响跟随其后的弄琵琶突然发难,出乎他之预料。明晃晃的匕首直朝寄昙说刺来,后者闪身躲过,惊得楚天行急忙隔开两人,将这姑娘点穴定住。
听完弄琵琶自陈绿谷山廊一千三百余口的仇怨,楚天行感到眼前阵阵发黑,甚至想过情愿她拿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剧本,也不要这样反目成仇咄咄相逼。
“楚某………听得头好痛。这下你要如何处理?”楚天行扶额看向寄昙说。
“你大可杀了我,一劳永逸。”弄琵琶浑身颤抖,冷然目光满是仇恨,不复昔日温情。
世事如棋,棋棋是新局,步步是惊变。寄昙说乘愿而来早有觉悟,却没想到新友转眼便成故仇。他长叹一声道:“姑娘。夸幻已错,禅剑一如焉能一错再错?吾不会杀你,也不会奢望你能放下仇恨。”
看着寄昙说眼里神情毫无怨怼,唯有关切愧疚时,弄琵琶流下清泪哽咽道:“不用惺惺作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白发紫衣的修者毅然做下承诺,在查出血闇源头后,愿以此命偿还罪孽,绝不吝惜。在此之前,弄琵琶可留在身边随时报仇。
这话听在楚天行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上前一步朝寄昙说道:“这样真的好吗?”
修者依旧八风不动,脊背挺拔如玉树:“天道循环,冥冥有数。吾淡然处之。既乘此生愿,就有更多该完成之事。”
承人之最天命者,身负佛言枷锁。寄昙说自言收到某种感应,往曙光鎏塔而行。没想到塔内竟现百世经纶一页书的身影。二者以佛偈对谈,现场气氛顿时玄奥无比。弄琵琶惊疑夸幻之父怎会与正道巨擘一页书有关系,而楚天行垂在袖中的手则慢慢攥紧,终于不得不强迫自己思考一个一直不愿细想的问题。
在漫长难熬的等待过后,寄昙说终于从那种神异状态脱离,身形不知为何有些微晃。楚天行急忙上前扶住他:“可是感受到了什么?”
“前世嗔,今生愿。未来路,交相见。”寄昙说喃喃道,神情莫名有些疲惫。
觉海迷津的海滩上,非常君、越骄子与习烟儿正在举行露天海鲜烧烤。
一家人别无二致,三个都是烹饪高手。此刻的海滩上香气四溢蔓延五六里,引得路过之人心情七上八下,九转难忘,十分向往垂涎。
正在拖拽一只硕大海物上岸的越骄子察觉到有陌生气息接近,转头看向非常君。后者在为习烟儿摘鱼刺,手上动作丝毫未停的回望过去,作出无声口型。
越骄子只消一眼便读出,那句话是:“无妨,交予我来打发。”索性不再理会。
不多时,一名背负毛笔的黑发儒者寻了过来,对着烧烤架上滋滋冒油的海鲜有些难以移开眼睛。
非常君将挑好的烤鱼递给习烟儿,适时的朝他走了过去。两人互相一礼,儒者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失礼失礼,吾名奋笔疾书庭三帖。因为闻到一阵不同寻常的香气,寻迹而来。打扰诸位了。”
举着烤鱼的习烟儿对越骄子小声道:“他不会是想蹭饭吧?”
越骄子不答。
习烟儿一手握着烤鱼,一手挠了挠头:“希望觉君能将他快些打发了,可千万不要留下来。”
越骄子依旧不答。
习烟儿感觉哪里不对,转头看到他二哥正以袖掩面,很明显是在咀嚼东西才不说话,这才发现手中烤鱼只剩半条,怒而追打之。
庭三帖看着海滩边追逐打闹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颇有些怀念羡慕的叹了口气:“你们兄弟关系真好。唉,上一次跟我大哥这样玩闹的日子,已经久远的记不得了。”
非常君温和有礼的应答,言谈间是与一名初识之人应有的客气疏离。美食太过诱人,庭三帖本想厚颜留下稍作品尝,话头转来转去最后不知何时被对方巧妙引导,再出口已是稀里糊涂的在跟人道别了。
“请留步。”非常君想了想,最后从袖里乾坤取出一罐东西送给他:“相逢即是有缘,便将此物赠予给阁下。这道的滋味同样令人印象深刻,还有提神醒脑之用。”
庭三帖惊喜接过,感觉里面装的好像是什么汤,十分感谢的走远了。
另一边,越骄子以十枚章鱼小丸子作为赔礼,终于取得了和解。习烟儿看见非常君回来,连忙招呼他来尝尝自己新烤好的蒜蓉扇贝。
三个人并排坐在海滩边说说笑笑,越骄子趁习烟儿去拿烤好的鱿鱼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就这样吗?”
此处据地有非常君设下的幻术,一直将明月长留夜空。此刻月光映照在他淡然眼眸中,竟透出一丝寂寞:“就这样吧。”
那一丝丝的寂寞转瞬即逝,快得让人误以为是错觉。曾经的友情是真,从未交心也是真。但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往世往事了。
非常君仰头将生蚝滑入口中,脖颈舒展出优美的弧度,看得越骄子很想一口咬上这人的喉结,又因为孩童轻快的脚步声压了下去。
美食与爱同样不可辜负。三个人快乐的开始专心嘬大鱿鱼。
叮嘱好练习生与红尘雪后,玉逍遥来到仙脚露台,密切关注起破塔计划的进展。天衣无缝的传人还是十分靠得住的。这一世没有圣剑案,邃无端与剑咫尺自小展露天赋后便被剑儒收为徒弟悉心教养,于剑道修行上更加惊才绝艳,足堪破塔大任。
“依天迹的本事,绝不逊于逆神旸。为什么不亲自动手?”问仙箓发问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玉逍遥心里有个小人狠狠跺了下脚。天地有数,万物有序。若现在强行介入,无疑是给地冥一个最好的借口。到时候引动精灵反扑,人类的灭绝只怕会更快。他现在是进退两难的境地,就算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依旧不能乱动作。
玉逍遥有种冥冥中的预感。假如这是一幕戏剧,那该走的剧情大差不差还是要走。真正能脱离既定命轨的机会,必须等到人之最回归这个关键节点之后。
PS:
楚天行:(莫得剧本)唉,老昙要变一页书了可咋整。
寄昙说:(放下剧本)唉………好友啊。禅剑一如何德何能………
非常君:(微笑)大鱿鱼好吃吗?吃完下一章你就该上班了,骄子。
越骄子:(斜眼)不如你好吃。而且我那也不叫上班,叫“替某人代班”。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5)
明月不归沉,书房。
狼毫墨锋游走在纸面上。悬腕桌案的人闲适披散着长发,如果忽略掉他眼底的森然寒意,看起来就像在漫不经心地写些小记随笔,而不是字字浸血的弥天大计。
“哥~你要的食材我弄回来了,快来尝尝本人特制的十 • 全 • 大 • 补 • 汤——”
房门被带着点戏谑的推开,越骄子端着一盅药汤走过来,看到伏案的背影皱了皱眉。他放下汤盅抬手就要抽走那人的笔,不成想蓦然撞进一双琥珀色眼眸里。
那双眼眸他平日里最熟悉不过,此刻神情却是令人心惊的陌生。
“…………吾并不记得有教过你,做这种无...
明月不归沉,书房。
狼毫墨锋游走在纸面上。悬腕桌案的人闲适披散着长发,如果忽略掉他眼底的森然寒意,看起来就像在漫不经心地写些小记随笔,而不是字字浸血的弥天大计。
“哥~你要的食材我弄回来了,快来尝尝本人特制的十 • 全 • 大 • 补 • 汤——”
房门被带着点戏谑的推开,越骄子端着一盅药汤走过来,看到伏案的背影皱了皱眉。他放下汤盅抬手就要抽走那人的笔,不成想蓦然撞进一双琥珀色眼眸里。
那双眼眸他平日里最熟悉不过,此刻神情却是令人心惊的陌生。
“…………吾并不记得有教过你,做这种无谓之事。”黄发披散的人浅浅勾了下嘴角,笑意像雪地上的浮光:“罢了。说说计划进行的如何?”
越骄子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那一笑封冻,丝丝缕缕的寒意侵入心脏,钻进骨髓。
轰然双掌对接,掀起滔天气浪。非常君口呕朱红连退数步,猛然跌进一片泥淖深沼。他竭尽全身力气向上抬头,看到那道最陌生又最熟悉的身影正冷然俯视着他。深陷泥淖的人越是挣扎越难以解脱,最后只能不甘心的被黑暗彻底吞没。
再度睁开眼睛的非常君从水中惊坐。
神异空间内,清澈透明的河水只没到小臂,明明身在其中却没有被浸湿的感觉。非常君站起来习惯性的整理衣摆,发现自己此时变回了穿越之前的样子:浅黄色长发被低低束成马尾,一身宽松休闲装,整个人透着股温和无害的气质。
非常君颇为感慨的看着水中久违倒影,然后将视线转移到萦绕周身的血色。那缕血色薄而不断,在水面上漂浮成一条线通向河流彼端。他寻迹望去,不出所料的看到彼端连接着另一个自己。
那位非常君披头散发浑身浴血,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厚重血污将他的整张脸都覆盖住,瞧着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整个人紧绷僵立,似乎只要这边的非常君再启杀机,他便会随时应战。
非常君变回现代常服之后,似乎一下子杀心就泄了。见对方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他视线回到连接彼此的缥缈血痕,试探着伸手拂乱水面,待波镜平稳后,发现那缕血痕也随之恢复如初,仍是紧系己身。
如何破局?非常君沉吟思索道。方才的恶战已经证明,硬碰硬的较量无法真正撼动眼前这位存在。这一世虽是重历艰辛道路,但好在时间流速变快,再加上及时设法泄压排解,倒也不曾再生心魔。
既然如此,那眼前这个“非常君”到底正体为何?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思路竟也有一天走不通。非常君难解的捏捏鼻梁。
敌不动我不动。静立彼端的非常君一双无机质墨瞳反射着冷光,像是有簇漆黑的恨火在燃烧跳动。
要不试试嘴遁?非常君对自己冷不丁冒出来的想法感到荒诞可笑。他小时候就不爱看所谓的热血少年漫,向来对这类以信念战胜强敌的唯心主义套路敬谢不敏。可若真说起来………
“…………一页书。”取回前世记忆的非常君颇为复杂的念出这个名字。
另一端的非常君原本神情漠然的孑立,此刻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口中傲然吟道:“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呵。”
这是人之最,百世经纶一页书的诗号。此刻这番念出,在隔世听者耳中多了一分放谈成绝叹,狂态亦悲歌的恍然。
“自知者英,自胜者雄。若不能明确己心真正所求,如何笑尽英雄?”非常君冷淡说完便转身不再看他,自顾自向河流的下游走去。
他每走一步,连接彼此的血线便延展一分,好像两者永远无法斩断的关联。
“即便再世相期,你当真能忘掉人之最曾带来的所有痛苦,就这么乖乖接受人觉使命,引导其回归?”背后遥遥传来诛心提问。非常君脚步一顿,停了下来。非是因为对方言语,而是他看到面前的长河无边无际,根本走不到尽头。
看来脱身的关键,到底还是在此身之中。非常君果不其然的想着,走回到血衣人的身前。
“人之最的回归,是时空秩序拨乱反正的关键。在背后作手平添阻碍,不是非常君利益所在。”他静静阐述道。
“人之最就一定得是他百世经纶吗?”对方置若罔闻,那张血污斑驳的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疯狂意味的微笑:“移魂易体,偷天换日。天命,不过是等待被吾击破的谎言。”
听到这个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方案被再次提起,非常君眼底终于闪过一丝了然。凭这句话,再加上最后那一战的外表,他大概猜出了对方究竟是什么,如何应对已然心中有数。
非常君凝视着那张脸,忽然抬手伸出。对方立刻浑身紧绷,武息激荡之下长发无风自动,做好了应对任何杀招的准备——那只手却只是虚虚抚过他脸上的血污。
非常君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条月白色帕子,弯腰浸湿河水后拧得半干。说来也怪,这条河沾不湿他的衣襟,却沾得湿自记忆中取出的物品。
渺无边际的长河上,现代装束的非常君为血衣披发的非常君一点一点拭去脸上污迹,让那张相同的脸孔重新恢复清隽俊秀的模样。
恢复面目的“非常君”盯着那张手帕,一幅画面浮现在眼前: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一个保养得宜的女子正拿着剪刀裁开不要的旧衣。她将布料分成四份,口中念念有词道:“嗯………一块给孩子他爸做成车上的挂饰;一块给小红椒做口水兜。剩下的就当抹布吧!”
“抹布?!”在旁边名为打下手实则看热闹的越骄子闻言忍不住嚷嚷道:“最最亲爱的妈妈,你看是不是还少算了两个家庭成员?”
弃玉但笑不语,一旁帮忙整理母亲衣物的非常君不紧不慢道:“按照余下布料的形状大小来看,妈妈是要给我们做两条手帕吧。嗯,倒也算是一种………抹布?”
越骄子听到这话脸上立马多云转晴,开始不客气的一条条表达客户要求。什么虽然要跟非常君的款式一样啦,但还得体现个人特色啦巴拉巴拉。
这幅画面逐渐氤氲成抽象油画。血衣人还想看更多,努力睁大眼睛却是徒劳。这才惊觉不是画面在扭曲,而是自己被擦拭过的脸部在融化。
非常君后退一步避开试图挣扎的人形怨念,眼神清明冷静。
回忆往世的记忆,便会唤醒往世的宿业积怨。而这具纯粹由恨意凝聚成的积怨化身,果然只要触碰到一点平安喜乐的记忆,便会土崩瓦解溃不成形。
怨念再维持不住人的形态,逐渐融化成一滩漆黑的淤泥,不断裂开嘴巴张张合合,每张嘴都在嘶吼咆哮着污言秽语,疯狂诅咒世间的一切。
非常君微微皱眉不忍卒听,看到黑泥最后化为巴掌大小,上面残存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肯阖目,本该剔透的琥珀色眸子浑浊不堪布满血丝。非常君想了想,蹲下身去对那只独眼轻道:“安心睡吧。等再睁开眼时,刚刚看到的一切就都属于你了。”
那只独眼听完后,竟汩汩流出黑色的泪水,带着浓重疲惫与期待终是慢慢合上。最后一点残存的黑泥顺着水流冲走,消失在视线所及的尽头。
见已全功,非常君的表情重新恢复平淡。他拿起手帕检查有无血渍残余,看到上面光洁如新,隐隐浮现的光华隔绝了所有污染。
那层微光像是母亲给手帕绣花时的房间灯光;像是父亲带一家出游时亮起的汽车灯光;也像他与越骄子年幼时床头的小夜灯光;还像小红椒出生那天医院楼道里的白炽灯光。记忆中的盏盏明灯皆在提醒他明来路,知归处,不要在时空洪流中迷失吾乡,忘记此心安处。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端详着手帕的非常君缓缓呼出一口气,珍而重之的将其收好,放在贴近心脏的上衣胸袋里。若非这帕子所承载的深重之物,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迅速破局。
四周环境片片瓦解,非常君闭上眼睛收拢心神。等再睁开眼时,已然回到熟悉的书房内。
“唔…………!”
颈侧传来一阵啮痛,非常君想说的话被细碎成闷哼散落出来。越骄子把他牢牢压制在桌案上,双手铁钳似的攥着人的腕子,好像生怕身下的人跑了。
非常君也不挣扎,任由伏在身上的越骄子咬他泄愤——亦或者说宣泄不安。
半晌过后,颈侧的力度渐渐弱了下来,不知道是咬累了还是发泄够了。越骄子松开钳制抬起头,唇角沾染点点血腥。他浑不在意的抹开,给瓷白肤色增添一分绯红。
“回来了?”越骄子扯出一个笑容,与抹开的绯红共同形成夸张上挑的嘴角,眼里却是毫无笑意:“看来不上点强制措施,你是不会好好休养了。”
非常君没有试图辩解。他知道越骄子也明白掌握先机的必要性,只是气不过他以身犯险,而自己却无法一同分担。其实非常君今日已经设法将人支开,只是没想到越骄子会比预料的更早回来,这才有撞见他记忆混乱时的一幕。
烽烟之味淡淡泛起,朦胧之间四周场景移形换影,倏尔从熟悉的书房来到一处略暗的静室。
站在铁栏杆外的越骄子收起笑容道:“这么喜欢写东西,就顺便帮小红椒把暑假作业写了吧。”
“一天一篇日记,一周一篇周记。暑假生活总结,还有对新学期的展望和学习计划书。”越骄子盯着非常君的眼睛,手中化出白骨扇,语气颇为森然道:“不写完不准出小黑屋。”
非常君隔着栏杆回望对方,颇有些无奈的道:“骄子,你太宠着他了。”
“这是咱爸的指示。”越骄子眼神一虚,仿佛看到某个中年男人不屑摆手的身影:“他说这种东西纯纯就是形式主义,写来也没人认真看的。去年就是我帮三弟写,今年轮到你了。”
非常君回忆了一下,随后颇有些惊讶道:“所以小红椒那篇《记我最爱的人》其实是你所写?怪不得我总觉得———”
话还没说完,幽蓝的身影已经化光消失。
“废话少说!总之,台面上的事有我顶着。你就好好待在这,想想这些年咱们一家都去哪里玩过,吃了什么美食之类的编进日记。慢慢动笔写吧,我会随时突击检查。”
余音在室内渐渐散去。非常君无奈的笑了笑,坐到桌案前。与家人值得铭记的趣事太多,根本无需刻意回想便思如泉涌。他刚要动笔,蓦然看到桌角放了一盅汤。
那盅汤冒着热气,不知何时被重新煨过。非常君捻起汤匙抿了一口,滋味鲜香醇厚,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
夸幻之父的丕变,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寄昙说按理来讲还是个“新生儿”,便能一剑之下三光同出重创天织主,逼得逆神旸不得不退兵。
“万幸万幸,方才那种情况若是再打下去,是要搏命了。”楚天行看着强敌化光离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
“妖氛猖獗,不施当头棒喝,只怕要更加肆无忌惮。”寄昙说淡然将三恒曌世背负于后,收敛起一身澎湃真气,好似由金刚怒目缓变菩萨低眉。
“这,这这这——”楚天行自诩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一个睥睨狂徒眨眼间便成清圣修者,不由得踱步到人的跟前左右打量:“让楚某仔细端详一下。”
寄昙说轻声一笑,反问道:“楚天行,你认不出我了吗?”
“明明是夸幻之父的脸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你究竟是谁?”楚天行盯着他喃喃道。
“我说过。”清圣修者语气微沉,认真的再次重复了一遍:“夸幻已死。禅剑一如,乘愿再来。”
楚天行闻言咂了咂舌。从浩星探龙到夸幻之父,再到现在的禅剑一如。这人之最怎么跟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还带蜕皮?天命果真是捉摸不透的神奇。他想起非常君曾说,人之最命星最终会落至一页书身上,那便代表眼前这个寄昙说,最后也会蜕变为一页书。
他用心交陪,好不容易建立起友谊的夸幻之父如今已经变成了禅剑一如寄昙说,完全是性格气质迥异的两个人,徒有相似面孔尚能怀念。可若有一天寄昙说再变成一页书,他又该上何处找寻寄昙说存在过的痕迹?
楚天行有些开始理解,非常君对天命隐隐透露出的厌恶了。
[非常君,这真的太不唯物了。]他在神念里怅然若失的报告了夸幻的变故。
[纵无人作手,人之最的一人三变依旧上演了么。哈,无趣。]那边语调里是漫不经心的讽意。
[人之最的情况你已经见到了,确定还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吗?]暗室里,非常君撂下笔躺进柔软靠枕里,全身泛上一股懒意。这一遭卸离鬼体全程有越骄子在旁护持,还协助他重新恢复了阴阳双极体的平衡,除了短期内因气血亏损而略微嗜睡外,甚至未曾过多影响功体强度,对比前世已然是十分轻松幸运。
[当然!我岂是半途而废之辈?]楚天行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立刻回绝了非常君的提议。[道途艰险,两人同行总比独自一人走得顺些。你不也希望人之最安安稳稳的回归。]
[人生最难得的,便是自由选择的权力。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非常君在心灵电话里淡淡嘱咐道:[但你若是不想再伤心一回,就要时刻牢记这只是个任务。]
“喂,禅剑一如。你现在打算如何?”树林里,楚天行追上修者挺拔的背影问道。
“调查血闇源头。”寄昙说停下脚步,稍加思索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一趟云渡山。”
“成,天涯海角我都陪你。”楚天行语调轻快得像是在开玩笑,眼底却深藏着一抹认真。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消失在林中。
“听话不能只听前半句啊………”非常君困意上涌,索性不再管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沉坠入黑甜乡。
去往云渡山的路途不短,楚天行一边跟着寄昙说的脚步,一边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最后他还是决定直接开口询问:“禅剑一如,关于夸幻之父的过去,你还记得多少?”
我是该继续以旧友的态度与你相处,还是当作重新认识了一位朋友?
寄昙说脚步未停,步履依旧稳健:“全部。甚至超越全部。”
对于夸幻之父身上的许多谜团,有些事他以前想不透,现在想透了;有些事他以前想得清,现在却怀疑了。
“夸幻之父的身上,有两股力量在拉锯。一者为象征救世的阿难七梦,一者为象征灭世的幻世七劫。若说因人之最救世天命而有阿难七梦,那幻世七劫的出现,却像是无根之水,来源难以捉摸。”寄昙说眉目紧锁,显然百思不得其解。“还有浩星探龙变为夸幻之父的这个过程,在我如今看来十分突兀,仿若经无根之水浇灌而收成的无因之果,处处透着一种难言的错乱感。”
“好吧,自从你变了模样后,说的话就总是充满了佛理禅机。楚某我,还需要习惯参悟——”楚天行叹道。他决定将夸幻之父与禅剑一如分开来看,因为这完全就是两个独立不同的人。
“离云渡山尚有一段距离,喝杯茶再去吧?”楚天行从袖里乾坤掏出来玉壶掂了掂,发现千日甘的储备即将告急,他也得及时补充一下。
寄昙说点头应允。不成想两人行了半个多时辰后,茶棚没遇上,倒是遇上一片不断扩张的血色结界,顿时险关在前,杀机临身。或许在身负天命者的前路上,总是这样充满艰难险阻。
“禅剑一如,这就是近日武林上人人闻之色变的狩宇结界。现在,轮到咱们了。”楚天行暗提一口真气,全神戒备道。
“这道结界是有所针对,只怕人与魔皆无法逃过被它摄取魂元的命运。”面对铺天盖地的血闇之力,寄昙说亦是敛起神色,不敢大意。
“楚某就是知道它的厉害,才感觉难解。”隔着一段距离远观,楚天行已经感觉自身魂元隐隐不稳,如风中火烛摇曳。他的魂魄承自非常君的一点天魂神光所化,相比常人更加容易受到影响。
“但若不进去查探,如何对其来历与原理有所知悉?”修者目视结界的神情从容坚定,显然心意已决。
“你的意思是要一闯试探?”楚天行问。
“你,不奉陪吗?”寄昙说不答反问。
楚天行腾然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心情,扬起眉毛道:“我要是喊退兵,以后还敢站在你面前吗?”语毕,同寄昙说一起不再犹豫的踏入结界中。
人人谈之色变的血闇结界果真名不虚传。甫一踏入,两人同感功体被制,魂魄动摇,各自激发真元稳定自身。早有准备的楚天行取出仙人萍,借助其充沛灵气护住命火,顿时压力减轻。
“你感受到了。”见人暂时无碍,寄昙说目光从那柄造型奇异的仙草上移开,继续观察结界动向。
“…………待久会死人。”楚天行声音不复平日轻快,握着仙人萍的手指收紧。
寄昙说深知时间紧迫,不再耽搁。果断施展佛招浩元一击,血闇结界却似铜墙铁壁纹丝未动。见试探无果,他当机立断与楚天行化光退远。
此番行动探明,血闇结界的蔓延仰赖其背后邪力源源不绝的提供。在根源未查出前,与之周旋不过徒耗内元。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有车马声由远及近的响起。一辆熟悉的风盛云驹停到跟前。寄昙说承载夸幻全部记忆,自然识得车主人曾出手助其解围,欠身一礼相谢。
车主人带有标志性浓重鼻音的声音传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此次前来是因为你我有缘。本山人对血闇结界有一番看法,不知能否邀你共游数里,车上详谈?”
寄昙说心系不断遭受血闇结界荼毒的百姓,听闻此言欣然欲往,但他却没有马上迈动步伐,而是迟疑看向楚天行:“但………我有朋友在侧。”
“禅剑一如,血闇结界是至关重要之事。”楚天行在心里敲定了某个主意,此刻乐见寄昙说受邀离开,顺势劝道:“你先与风盛云驹之主好好聊,楚某回到船上边喝酒边等你,也不会无聊。”
寄昙说放下心来,应风盛云驹之主盛情一道同游远去。楚天行望着消失在天边的车马,在神念中发送一条感叹:[这个禅剑一如真是机缘不浅。先是坐船,后是坐车。金舆驿马的富贵命啊。]
现在的楚天行还不知道,金舆驿马代表的不止贵人出行,也有命里脚步难停的奔波劳碌之苦。
[发生了什么?]那头的非常君早已从小憩中醒转,伸了个懒腰准备动笔写日记。
[在某人偷懒睡着的时候,他的塑料好友已经排遣使者来找人之最啦,还不知道是要做下何种玄机指点。]楚天行招出小舟,腾身跳跃其上顺江漂流,语气颇有种“你看看人家多努力”的感觉。
[喊他去开门罢了。]非常君不以为意的在纸面上挥毫,不多时就写完一篇标准的“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小学生流水账日记。[待到天堂之门开启,你就能看到三光开天,六霞冲霄的奇景了。]
[说到开门………哈。就让天迹好友与空气斗智斗勇去吧,这一回被封天堂之门可与我无关。但希望他不要因为想法太多而乱生动作,否则我会很难办的。]非常君把写好的纸放在一旁,开始生产第二篇流水线作品。写着写着,他联想到自己与越骄子写大学毕业论文的那阵,也是这样加班加点生产学术垃圾,不由得会心一笑。
楚天行习惯了这人偶尔意味不明的话,即使自己真刨根问底下去,非常君多半会讲出来,他也不想过分深究惹人不快。
[既然如此,我就去给天迹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为你分忧啊。]楚天行饮尽最后一口千日甘,把玉壶收回袖里乾坤。心有定向的船行六七里,已然遥遥望见了寻觅已久的目标。
[哦?只是为我分忧吗?]非常君撂下笔,忽然来了点较真的兴致。就像瓜农忽然发现自家田地里长出一颗新的瓜苗苗。
[我是你的化体,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楚天行避而不答,以问反问。
[自从你将命许给那位恩公所有,我便不曾查探过你的神念。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咯。]非常君老神在在道。
听到非常君这样说,楚天行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份隐秘的窃喜从何而来,若说是因为获得了独立自主的权利,那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实质性的得到了。
外出寻找医者的乐寻远脚步一顿,看到气度儒雅的人泛舟而来。
“你就是三番两次坏狩宇大事的楚天行?”俊秀的青年眼里闪过计较之色,暗暗戒备。
“暂且放下敌意吧,否则你将失去载功而返的良机。”楚天行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不以为意。
惯于计算利益得失的人最被容易说服。因势利导之下,听闻楚天行是为医治天织主,以化解好友禅剑一如和狩宇仇怨而来,乐寻远略做权衡便应允了。反正即使对方治不好,带敌人党羽回去也是功劳一件,旱涝保收。
狩宇地界内,逆神旸对于这个竟敢孤身来此的人族有些惊讶。对方不卑不亢礼数有度,自言是为旸神效劳而来,不免让他生出几分兴致。
“你有医治天织主的方法?”
楚天行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天织主体内,有罡、煞、玄三道真气。彼此交缠互相激荡,是以其伤沉郁难解,日渐严重。若要解之,便需先解开这三道真气。”
逆神旸听闻此言,确信此人对天织主的伤情知之甚详。索性直接言明煞气已被他解除,又问楚天行罡玄二气是否能够尽解。
“楚某之能,只可解其中玄气。但楚某之识,却知道有谁能够解罡气。”楚天行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则偷偷发出祸水东引的坏笑。
逆神旸果然追问,他故作犹豫了一下道:“在答复你之前,楚某想向旸神提一个请求。”
狩宇之主示意他说下去。
楚天行按捺住心绪,终于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讲出:“待楚某将天织主治愈,希望这段怨仇能够告一段落。望旸神释去前嫌,放禅剑一如一条生路。”
他语气诚恳,神情坚定。逆神旸却嗤笑一声,冷冷反问道:“这样,就想一清前仇?你的算盘,未免也算得太荒唐了。”
楚天行对这个反应早有预料,不如说逆神旸的言行正中他的下怀。
楚天行发挥此生全部演技,做出一副“请求被拒后闪过一丝懊恼又迫于威压忍下”的表情,踱了几步道:“天织主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此僵持也非良策。旸神若挂念此仇,可在此将楚某一掌击毙,泄去心头仇恨。但…………”
他话锋一转:“同时也将断去天织主的生机。”
逆神旸气息渊渟岳峙,不动如山:“这,是你的威胁吗?”
“非也。”楚天行适时递出一个台阶,欠身一礼道:“是楚某的请求。”
狩宇之主略作思量,沉吟片刻后道:“昔日他与我族精灵宿怨之深,不是说解便解。无论他是夸幻之父或是禅剑一如,皆是相同。”
“此仇,吾只能暂缓。以一个月为限。”
成了!楚天行垂眸敛去眼底喜色,停顿一秒后紧接着道:“可以。”
志于上者,得其中;志于中者,得其下;志于下者,不得之。在非常君传给他的记忆里,这种心理学谈判技巧还有个名字,叫策略性虚假报价。他本来就清楚逆神旸不可能答应一开始的“狮子大开口”,只要接下来的讨价还价在合理范围内,便都算是成功。
逆神旸凝视着站在下首的人,随即补充条件道:“但若是你无法治愈天织主,也要偿命。”
“好。”楚天行一口应下,神态自若道:“那楚某便以命,与旸神一赌。”
他手掌一翻取出仙人萍,来到天织主近旁正准备摘下一片叶子医治,忽然听到神念那头传来一声:[刚才的话术不错。但无需顾虑,且将仙草省下吧。]
三恒曌世的剑招,包含天之罡气,地之煞气,以及人之玄气。楚天行拥有非常君分出的功体,自然也能出手解开玄气。但他不欲暴露二人关系,原本打算用万能疗伤仙草顶上的。这下获得本体批准,便收起仙人萍来以人觉之招解开玄气。
体内玄气被解,天织主吐出一口淤血后脸色好转不少,逆神旸也暗暗松了口气。两人进行几句迎来送往的客套话后,逆神旸问出那个关键问题:“你先前所说能解罡气之人,何在?”
楚天行略微侧身,抛出答案:“仙脚之顶,天迹。”
此时仙脚之顶,天堂之门内。玉逍遥啊欠一声打了个喷嚏,擤擤鼻子嘀咕道:“谁在背后使坏呢?”
“不会是某位金灿灿的好友吧………他这回应该没黑化啊?”玉逍遥拿拂尘末端点了点头,冷不防被大漠苍鹰遥遥传来的声音打断:“喂!楼上的,这是你要的答案吗?”
头顶高悬十二字问句:“汝为百世经纶,抑或邪心魔佛”,面前大漠苍鹰气势凛然按刀逼杀。寄昙说禅心不动,眼神澄澈坚定道:“两者皆不是。吾乃禅剑一如,寄昙说。”
错啦,你是百世经纶嘛。
玉逍遥听到这个与前世如出一辙的答案,闭了闭眼睛,随后回答大漠苍鹰道:“虽不全然,亦不远了。”
他一边应对着楼下的,一边想道。寄昙说终将因循天命再次变化为一页书,佛魔之劫有他盯着,这回应当不成问题。
剩下就是血闇之灾,幽界之变,天子之争。孤星泪、红尘雪,练习生、剑非道、炼仙者…………还有最关键的地冥。接下来有的忙了。玉逍遥抚了抚胸口,总感觉有种旧伤复发的前兆。
三光开天,六霞冲霄,仙脚渡世。天堂之门在三恒曌世冲击下不再紧闭,竟是缓缓打开!
什么?!
玉逍遥震惊于天堂之门提前半天打开,只得乘势从云端翩然现身,稳稳落于仙脚平台,总算没有在雕兄和人之最面前漏气。
寄昙说与传闻中的仙脚之主对上一瞬间眼神,感觉对方的目光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怪异,好像在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他收敛心神,与仙者谈话后礼貌道别。
这一世,天堂之门虽然提前开启,但在寄昙说走后,玉逍遥却突然旧伤复发,硬是躺了半天才缓过气儿来。真正能有所动作的时间,竟是与前世丝毫不差。
夜色渐浓。离开仙脚的寄昙说缓步行在林间道路上,一时之间思绪有些飘忽。天织主、逆神旸等人认为自己是夸幻之父;而仙脚之主天迹前辈,认为自己是百世经纶。就连新生第一眼见到的楚天行,面对着相似脸孔也曾有过短暂失神。
其实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吾走吾路,自有大道。吾心清明,自有指路。不论他人眼中的禅剑一如究竟为何,此身胸中一颗济世之心都不会改变。
寄昙说走着走着,在江岸边一棵树前停下步伐。树下倚坐着一名眉目疏朗的青年,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衬得潇洒身影宛若月下谪仙。
这里是寄昙说与楚天行分别的地方。现在寄昙说回来了,看到楚天行正在这里等他。
“你果然在此。”
忽然有风吹散了江面上一点点薄雾,修者的脸上随之露出一个微笑。
楚天行将重新盛满千日甘的玉壶收进袖中,抬头看向月下归人,也朝他一笑:“你去了好久。有何收获?”
四目相对之刻,寄昙说在那双眼睛里,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PS小剧场:
楚天行(眼神死):非常君你怎么又被关小黑屋了?好家伙,穿越时空之坐牢模拟器是吧。
非常君(眨眨眼):啊,我并不觉得这回是坐牢啊。明明是度假休养,舒服得很。
越骄子(狐疑):什么叫【又】被关小黑屋?坐牢又是什么意思?
寄昙说:拒绝替身文学,从我做起。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4)
“今生唯一。”黑衣蓝发的鬼面人微微偏头,遥遥对着立于楚天行身侧的非常君。语气轻柔得好似并非单纯复述,而是在对何人诉说情衷。
“这句话说得很悲观,也很令人动容。”越骄子握扇的手微微收紧,言辞恳切道:“此刻你心中,量必渴望有人能救他。”
“好友已亡,吾心已死。”楚天行机械地回答,并未听出对方话中的未尽之意。
一直未曾出声的非常君听到这个回答,忽然开口,似是自陈似是劝人:“人生在世,切莫轻易说心死。对这人间抱有一点希望,咱的日子,会比较好过。”
“说得好!”
鬼面人摇了摇扇,那张充满诡异纹路的面具下不知隐藏了何种表情。他用羽扇直直指向死去的浪里歌,语调如魔鬼般诱...
“今生唯一。”黑衣蓝发的鬼面人微微偏头,遥遥对着立于楚天行身侧的非常君。语气轻柔得好似并非单纯复述,而是在对何人诉说情衷。
“这句话说得很悲观,也很令人动容。”越骄子握扇的手微微收紧,言辞恳切道:“此刻你心中,量必渴望有人能救他。”
“好友已亡,吾心已死。”楚天行机械地回答,并未听出对方话中的未尽之意。
一直未曾出声的非常君听到这个回答,忽然开口,似是自陈似是劝人:“人生在世,切莫轻易说心死。对这人间抱有一点希望,咱的日子,会比较好过。”
“说得好!”
鬼面人摇了摇扇,那张充满诡异纹路的面具下不知隐藏了何种表情。他用羽扇直直指向死去的浪里歌,语调如魔鬼般诱惑:“就比如——鬼者的偷天术便可施上力,为你们争取半刻的时间权作告别。”
楚天行闻言浑身颤了一下,认真打量起这位语出惊人的神秘客。好事来得太过轻易,令人感到又惊又喜,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楚天行强迫自己暂时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冷静思考这人究竟有何用意。正当他暗自猜测对方身份时,神念那头传来非常君的介绍:
[羽扇高冠,黑白鬼面,再结合他的自称来看,这副外表的主人应当是拥有莫测法术之能的鬼麒主。]
[鬼麒主?号称幽界首智,策动血河战役掀起人间浩劫的那位?可他不是早就死于………死了吗?]楚天行脸色微微一沉,试探着开口道:“素昧平生,阁下何以这等相助?我看还是…………”
非常君明了他不提君奉天的体贴,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向来薛定谔的良心竟然破天荒的动了一下,随即重新归于沉静:[不管他究竟是不是鬼麒主,既有挽憾的机会在前,试与不试,皆由你来决定。]
神念沟通只是瞬息之事,未察有异的越骄子悠然回道:“因为你我有缘。鬼麒主最乐交重情之人,在能力范围内成人之美,也是一种惜缘。”
楚天行听到“惜缘”二字,不由得想到与浪里歌初识时,非常君亦是同样话语。他不再犹疑的对鬼麒主道:“好,那就有劳阁下了。”随后小心的将浪里歌安置于空地。
越骄子听到想要的回答却未立即动手。他语气轻慢,不疾不徐道:“但,这份恩情………”
“只要能成功争取这半刻,楚天行这条命,便是阁下的!”做下重诺的人语气坚定,一往无悔。
“楚天行,你——!”
非常君面上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心里却为这句话透出的独立意志感到欣慰。数百年真心陪伴,他早已无法将楚天行单纯看做自己的附属,也有意放归对方自由。
只是放归的方式,尚需考量。
“真情动人,确实情义云天。”越骄子瞟了眼状似阻拦的非常君,心里冷笑一声,并不觉得后者真心想阻拦什么。
“但…………”他面具之下的嘴角勾起,带着满满的恶意,羽扇遥指非常君:“你,也欠我这份情。”
刚刚还坚定不移的楚天行,闻言立刻慌乱了一瞬,转头愧疚地看向非常君:“先生………?!”
[对不起,我———]
[无妨。]
非常君传过去一道神念,垂眸收敛起眼底情绪。他其实并无不悦,甚至还有点高兴。
“如何?人觉非常君?”越骄子轻飘飘地念出他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挑。身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玄黄三乘,被人认出也并不奇怪。
非常君没有停顿多久,很快便应下对方的问话:“送佛送到西。这份情,吾担了。”
“鬼麒主”闻言发出一串不明所以的轻笑,在非常君听来却是如斯耳熟。毕竟从前某人每次恶作剧得逞的时候,都是这个哦呵呵呵的调子。
“唉,难为先生了。”
全场唯一老实人的楚天行朝非常君深欠一礼。
契约达成,越骄子也不再多言,凝神施术,羽扇轻扬。诡异霞光逐渐聚拢在白骨扇上,天际风起云涌,似乎对这偷天窃命之举有所感应,发出阵阵闷雷警告。
“鬼门关,路艰难。十人去,九不还。”
韵律奇异的浅吟低唱,伴随着足下奥妙步法,鬼麒主猛地将扇尖指向浪里歌:“偷天换日渡人间,渺渺神魂速回返———”
白骨扇上全部霞光灌入天灵,生机断绝的浪里歌胸口竟开始微微起伏!
“九泉之人无法开口再言。记住,你们只有半刻时间告别。”越骄子提醒的话响起。
一直密切关注情形的楚天行立刻上前,惊喜的扶起暂返阳世的好友,将人小心翼翼靠在自己的肩头。与缓缓睁开眼睛的浪里歌对视的刹那,他的泪水再度滑落下来。
“…………浪里歌!”
那滴泪坠落到冰凉的手背上,烫得浪里歌立刻揪紧了楚天行的袖子,情绪激动的看向对方。但他很快注意到了周围的非常君与越骄子,瞪圆了双眼就要挣扎起身,令楚天行一时间不解其意。
站起身来的浪里歌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在楚天行身前,对着一黄一蓝两道身影怒目而视,抬起手指指点点。虽然他不能出声,但肢体语言已经显露出了足够的敌意,希望能借此让楚天行产生警惕。
浪里歌曾见过我与骄子,或者说认识我们。但我可以确定自己从未与他见过面,楚天行也不曾对他提过我。既然不是过去认识,那就是未来…………
非常君一瞬怔忡过后立刻验证了某个猜想。他眼底闪过权衡之色,刚想出言试探,却被越骄子抢先问出:“阁下从前见过我们?”
浪里歌,或者说错位时空的甘无恨摇摇头,随即像是被对方话尾字眼激怒,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打人,被楚天行赶忙拦下。
“浪里歌!已经没事了,他们不是追杀我们的那群人。”
误会了好友举动的楚天行紧紧抱住浪里歌,阻止了对方失礼的行为。浪里歌身上散发的死意,时刻在提醒他抓紧机会告别,他又怎么肯让宝贵的时间就这般不明不白的蹉跎。
唉!甘无恨明白楚天行的心情,神情复杂的反手抱住对方。他忽然灵机一动,相拥过后拿起一块石头在地上飞快写道:
他 在 骗 你
越骄子震惊于死人也会睁眼说瞎话,语气仍是维持着冷静从容:“鬼者若是在骗人,那现在站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你———!甘无恨一时语塞,想张口骂人又出不了声,看到盯着字不解其意的楚天行,无奈在地上又刻了一道:
小 心 坏 人
正在这时,没入浪里歌体内的诡异霞光逐渐飞散而出。感受到时间将近的人急忙在身上一阵摸索,取出罐交梨汤递给楚天行。
饮下交梨汤可回忆起重要之人。
“我明白了,你这个憨石头。”楚天行勉强扯出个微笑回应。甘无恨万般不舍的看着他,想要在最后时间里留下一行字,却还没写完就重新合上了眼睛。
他 们 是 同
啊?!
楚天行拥有非常君传过来的部分现代社会记忆。他不知道甘无恨其实想写的是“他们是同一个人”,看着地上的四个字忍不住浮想联翩,连悲意都被冲淡一丝。
非常君扫过那行字,隐蔽的看了一眼越骄子。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楚天行的肩膀,将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淡黄衣袖恰好带起一阵微风,将字拂得模糊不清。
后者恍然的擦干泪痕,朝越骄子点头道:“多谢恩公。此恩,楚某生死以报。”
越骄子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捏着扇子在心里思考浪里歌一番举动究竟是何原因,面具之下的眼睛乜斜了非常君一眼:“你带来了一个有情人。”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吾有幸,与鬼主一同见证了这场动人情义。”非常君神色如常的回看向他,心里同样在筹谋着未来的部署。浪里歌这个意外的变数,让他多了一枚要纳入考量的活棋。
楚天行对这两人的头脑风暴一无所知,他再次向非常君道歉:“拖累先生,楚某于心不安。”
非常君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直接把话头抛给越骄子:“还不知鬼主,想要我们如何回报此情?”
浪里歌重新下线后,三人之间的气氛终于恢复了之前常态。越骄子羽扇轻摇,老神在在道:“不急。日后吾有一局弥天大计,到时才是你们报恩之刻。”
越骄子:还没想好,总之先画个饼。
非常君与楚天行对视一眼,各怀心思的点点头,目送鬼麒主化光消失。
在这之后,两人寻了一处风景秀丽的所在将浪里歌埋葬,楚天行表示想要自己静一静,便与非常君分开。后者独自返回明月不归沉,刚走进庭院,就果不其然的看到了越骄子。
此时的越骄子已经摘下了鬼面,大爷似的坐在非常君惯常爱坐的那把黄花梨靠椅上,表情沉醉的品着非常君的珍藏佳酿,桌上还摆着非常君最喜爱的一副酒具。
“小弟,你还真不见外啊。”
非常君看到此景微微一笑。
“阔别数百载,兄长便要与我见外吗?”越骄子勾起嘴角看向他,随后长睫一颤,垂下眼帘露出几分落寞:“也是,你现在已经当上了那什么人觉,位列玄黄三乘,早就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他话尾凌厉如钩,猛然抬手将一物掷向非常君,带起的弧形光影宛若残月惊天。
非常君不闪不避,将那物稳稳接住,张开手掌一看是枚酒杯。
“这盅小桃红味道着实不错,来尝尝。”见他接住东西,越骄子恢复了笑意,热情的招呼人过来坐,好似自己才是此地主人。
非常君笑着摇摇头,来到他对面坐下。
“美酒在前,应吟佳句相配。这样,我出上阕,你答下阕。答得上来,我就原谅你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了。”越骄子浅酌一口琼浆,也不管对方应没应下,开口便道:“奇变偶不变。”
非常君眉毛一挑,悠然回道:“上山打老虎。”
越骄子抚掌赞叹:“好句,好句。”随后又道:“这回我出下阕,你答上阕———符号看象限。”
非常君不假思索:“一二三四五。”
握杯的手微不可查的一顿,酒液荡出浅浅涟漪。越骄子脸上的笑意褪下了下去,面色静如沉渊。
双生子本就拥有肖似的面容,当两个人都不笑、还带点思索神情的时候,看起来便更加宛如对镜双壁。
沉默半晌后。
“好吧,我就当云海仙门是所全封闭式寄宿学校。管得严,校长都不让出门的。”越骄子耸了耸肩,与非常君碰杯。在清脆一响中看似轻巧的将这篇翻过去了。
非常君视线扫过对方放在桌上的鬼面,随后开口道:“美酒配佳句,也配佳肴。我做个爽口小菜给你。”
“什么菜?”越骄子跟着他看了一眼鬼面,那副面具随后便消失不见。
非常君带他来到厨房,将一只沙漏时计置于案台边,取出两条黄瓜放在案板上。
在越骄子饶有兴味的目光中,非常君介绍道:“将黄瓜切成蝉翼小片,每片之间连而不断,薄厚均匀。两条青龙首尾相接,辅以雕花萝卜摆盘,是谓翻江倒海,二龙戏珠。”
在非常君第一刀将要落下时,无需言语,越骄子翻转了沙漏。
蓝色的细沙点点坠落,象征着流淌的时间。那把薄刃刀身雪亮轻盈,分开瓜肉时无声无息。非常君每次下刀都挑在两次呼吸之间,手法极稳,不仅力求每一刀都切出相同的薄厚,还将各个片段所用的时间控制在极小的误差内。瞧着不像在做菜,倒像是在进行精密的解剖。
青翠欲滴的瓜肉与白皙有力的手指两色映衬,越骄子的目光在那两只手上来回游曳,最后恋恋不舍的将视线转移到沙漏上。
一条黄瓜很快被切好了。紧盯着沙漏的人读出时间:“半刻。”
“骄子,你来试试。”非常君取出第二条黄瓜,捏着刀刃将刀柄的方向递给他。
越骄子取过来挽了个刀花,下刀是与非常君如出一辙的稳准,同样的动作却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半刻时间可以处理好一条黄瓜,也可以维持一道偷天术。他刻意将速度控制在与非常君同样,切好后立刻抬头看向沙漏时刻。
还是只过了半刻。
面对同样的结果,越骄子却目光发亮,终于解开了困扰自己几百年的一个问题。
“骄子,有什么头猪吗?”非常君故意念错一字,不出意外的听到小弟发出一声冷笑。
“有。它调快了我的时间。”越骄子把玩着那柄小刀,指尖银光闪烁杀气腾腾,似乎下一秒就要插进什么人的喉咙。
当年九天玄尊带走非常君之后,他就感觉到个人的时间流速不正常。明明是几百年分离,在体感上却不到一年,就和读大学时非常君被挑去做留学交换生那次差不多。这个认知让他一度困惑又一度欣喜,反复探究却总是因为缺少足够对照而无果,如今终于坐实。
“诶,斋口,斋口。”非常君按下那只不安分的手将刀抽走,如同安抚下其人躁动的心绪:“好歹现在也是同阵营的合作伙伴。”
越骄子看了他半晌,心里虽然不爽,但理智已经让他分清孰轻孰重。对于他来说,眼下身处的这个世界终究不属于他,再多玄幻瑰丽都只是过眼云烟。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家人饭桌上冒出的腾腾热气才是他所熟悉的归处。
那个神奇存在既然能做到控制时间这种事,想必也有办法送他们回去,确实轻易得罪不得。
“爸妈那边什么情况?我记得我是被………”越骄子想起这件要命的事,语速极快的问。他紧紧揪住非常君的衣袖,其上所绣梅枝被不安扭曲到变形。
“放心。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后,那边的时间便被封冻暂停了。我们回去后不会真正有事。”非常君松开厨刀,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传递过去充满安全感的温暖。
越骄子点点头。排除后顾之忧令他真正松了一口气,随即就貌似嫌弃的抽开手:“啧,一股黄瓜味儿。”
“是吗?我觉得还挺好闻的。”非常君嗅嗅手指,然后拿起备好的萝卜开始雕花,一边雕一边继续讲道:“我们这位合作伙伴,隶属于一个叫时间城的组织。时间城独立于三界六道之外,掌管时空秩序正常运转。而时空秩序紊乱的现象,被他们称之为时劫。我们会穿越到现在这个世界,便是因为时劫。”
非常君将雕好的牡丹花递到越骄子眼前:“这就像是目前我们所处的世界,看似正常实则脆弱。其上的每一片花瓣,并不全都属于这朵花,但要分辨出哪片是外来者几乎不可能。”
越骄子凝视着那朵掌中之花,目光涌动思索:“你的意思是,当前这个世界融入了其他世界的时空,而且难以被外力强行分离?”
“是。”非常君言简意赅的回道。他将牡丹花和两条青龙一起摆好盘,端的是一道赏心悦目的冷吃凉菜。
“既然外力不行,那就从内部破解。那些个网文小说里,每个位面不是都有一个气运之子吗?”越骄子盯着那盘凉菜,下意识的把白骨扇拿出来在手里摇:“让我猜猜看,能将这一切拨乱反正的关键,是那个天命预言的人之最?”
非常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把扇子,语气有些忍俊不禁:“是。不过骄子,你是怎么爱好上COS鬼麒主的?”
“这个不重要。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针对人之最的计划?”越骄子摇扇的动作丝毫未停。
当年分离之后没多久,他流浪到幽界被鬼麒主捡到。鬼麒主惊讶于他的发色和人鬼体质,以为是伏家或者自己早年流落在外的种,于是带在身边半是消遣的养着。后来血河战役结束,鬼麒主被君奉天所杀,越骄子就穿上这个马甲,孤魂野鬼似的继续在江湖游荡,一直到某天听到楚天行的悲歌,被里面浓重的哀伤勾起心绪前往一探,终于与非常君重逢。
问他是否想过给鬼麒主报仇?或许是动过心思的,但既然眼下回家的任务在前,其余一切有的没的都得往后稍稍。
这份时常能压倒情感的理智,与非常君如出一辙。
“还有你那个化体,不用把他叫过来一起商量?”越骄子绕到非常君身后,从背后抱住人,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他了解自己亲哥的德性,要猜出楚天行的身份并不难。
“没有必要。”非常君摇摇头。越骄子的发丝随之拂过耳畔,惹得他痒痒的:“还有浪里歌的事,不要给他捏造太多虚幻的希望。”
既然知晓了时空紊乱的存在,那就代表认出他们的浪里歌在未来很有可能会复生。
越骄子本来想说你对他倒是上心,难道穿越一遭转性了?结果在听完非常君关于人之最的计划后,彻底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很好,你果然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非常君。”越骄子欣慰地咬了一口非常君的耳垂,身下的人呼吸微乱,侧过头道:“别在厨房。”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
迅如流星的风盛云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劲风。在江上垂钓的楚天行按了按帷帽喃喃道:“好像有一辆车开过去了。”
天空云卷云舒,不知何时的又一段良夜。舟上之人空放无饵鱼钩,不为钓鱼,是为钓鱼。放线者是自己,亦是背后他人。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期待已久的目标终于出现。楚天行摘下帷帽,念出酝酿多时的台词:“朋友,夜色如斯,岁月静好。莫让匆忙脚步,错过了身旁美景啊。”
“哼,美景?年年岁岁不都这样。”那人一头白色长发,一身墨绿华服,气质狂傲眼神睥睨:“卬没这雅兴,更何况,卬身有要事。”
楚天行听到这句话的语气后,内心深处忽然想起一个同样总是带着狂气的人。他提醒自己专心任务,压下情绪语带暗示道:“再奔忙,有时也不妨停下脚步,休息半刻。也许下一步便是捷径。”
他从船上站起来,作出热情邀约的样子,亦或者说就是在以本色出演:“楚某正愁无人一叙,何妨与我共饮风月?”
“你找错人了!”夸幻不耐的转身欲走,楚天行急忙将鱼线钉在岸边树上,拦住人的去路。
“哎哎哎——”连续碰壁的楚天行有些开始怀疑自己的社交能力,他忍不住吐槽道:“你这么难相处,你家里人知道吗?”
夸幻冷哼一声,反而笑了:“多谢你的赞美。”
“不妙啊,你还脸皮厚?”楚天行微微后仰一下。自打遇上夸幻后他就开了共享视角,非常君在那边全程看着直播。
楚天行:[本体,恩公这任务可不简单啊。]
非常君:[人之最岂是寻常易与之辈。]
楚天行:[引导人之最的任务,你确定不亲自来?]
非常君:[有事,回聊。]
神念断开。
楚天行有些无语,听见夸幻讽刺道:“卬感觉你也差不多。”
这一边的两人如何周旋,暂且不提。非常君那一边倒不是托词,而是真有事下线。
明月不归沉内,他第N次拎起越骄子不安分的手,将其带离自己身上。后者有些兴奋的看着他:“让我去让我去,保证不把这个讨厌的人之最玩死。”
非常君无奈道:“你有别的任务。”
对方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目光炯炯道:“什么任务?”
两人来到书房,非常君转动机关后缓缓显现出一间密室。
“守护我,卸离鬼体。”他看着越骄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越骄子面上玩笑之色立刻消失不见,眉眼浮上一层阴霾。
“噢…………”他很快想到一个不是很相信的原因,语气阴恻恻道:“你该不会真觉得,人之最命星没落到自己头上是因为体质问题吧?让我猜猜,这是那个蜡烛头跟你说的?”
非常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当然不是过了两辈子还逮住人之最这事不放,而是想验证一个有关时空的猜想。
穿越过来之前,弃玉妈妈生下第三胎小红椒,非常君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冥冥中恍惚想起了一点前世的记忆。
那孩子就是他卸离出的鬼体。
如果穿越到1.0世界的他不卸离鬼体,那等他们回到逻辑上是时间下游的2.0世界,还会有小红椒吗?这个问题非常君特意问过时间城,得到的答案却是:无法确定。
因为轮回转世,或者说时空悖论,是没有正确唯一解的永恒问题,所以非常君不敢赌。
看着越骄子越来越凉的目光,他只好说道:“三弟这辈子是咱的母亲所生,但上辈子是我分出的。若不卸离鬼体,时空连锁蝴蝶效应之下,我怕会影响到他的存在。”
这句话一出,越骄子目光立刻软了下来,他用种诡异的怜爱语气道:“亲哥,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原来是上辈子的缘分。难怪小红椒会跟他更亲,明明我带的时间更多嘛!
越骄子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很容易就接受了非常君这看似荒诞离奇的说法。
而非常君看着解开疑惑的越骄子,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在窈窈之冥引动天迹心魔发作那日,他与时间城签订了合作矫正时序的契约。由承担人觉使命的他引导人之最回归,顺便为时间城取回一件失落的物品;作为回报,时间城会暂时封冻原来世界的时间,并在事成后送他们回去。
那时,饮岁曾非常郑重的告诫过非常君: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不要刻意回想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事,即使它会带给你近乎先知的优势。因为这样会很容易让人迷失其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非常君进入密室,做好心理准备后开始运功。这跟分出化体完全不一样。楚天行乃是他以纯粹真元凝造出身体,再用天魂一点神光点化灵智而成。而鬼体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相当于在非常君身上活生生剖下半边,无异于鬼门关外走一遭。
剧痛奔涌而出,偏偏非常君必须保有清醒,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这个过程。汗液朦胧了视线,恍惚中有一个人小心的抱住了自己。
越骄子与怀中之人十指紧扣,喃喃耳语道:“等回去之后,我们带妈妈去出海旅游吧,她不是念叨好久了吗。”
卸离鬼体让他想到了母亲生产。也忍不住想到,既然小红椒和非常君有前世缘分,那自己呢?
在上一世的这个世界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楚天行最近觉得,自己总是很累。既是身累,也是心累。可以说这一个月来的运动量,快要比得上过去几百年了。
夸幻真的是人之最吗?他性格怎么这么难搞,仇家怎么这么多?!这一段时间里,楚天行好说歹说总算是跟这个家伙培养出了一点交情。
他在神念里发送工作报告:
[夸幻之父又被我救下啦!]
[夸幻之父双被我救下啦!]
[夸幻之父叒被我救下啦!]
卸离鬼体的非常君这段时间正在疗养,想让他不要再刷屏了自己看得心烦,忽然收到一条最新消息:
[非常君!夸幻被逆神旸打死了!这可怎么办?!]
那边战场上,顾不得周遭强敌环伺,楚天行急忙奔到夸幻砸出的大坑旁查看。那大坑足有数百丈,深不见底,一声惊爆过后再无响动。
天织主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朝大坑里赞掌泄愤,誓要将夸幻之父碎尸万段。掌劲闪烁光华进入坑中,却像是触动了什么气机,地底顿时升起道道光链,在空中编织成巨网,蔚为壮观。
[佛言枷锁。]神念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那不是人之最身份的象征吗?为何以枷锁体现?]楚天行莫名有些在意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地层之下运生出庄严浩瀚的清圣无匹之力。一道绝尘拔俗俊影,直破地心而出!
“看红尘冉冉,须臾无间,参遍昙华演幻; 问法珠玄玄,方寸有变,听尽默剑说禅。”
新生之人声音亲和温柔,面容虽与夸幻之父相同,眉宇间却是全然不同的清圣。道道佛言枷锁化为虚影,最后集中于右臂之上形成一道金色烙印。
他混沌初开的第一眼,便与一双银紫色眸子对上。那双眸子里盛有震惊、疑问,却更多的是欣喜与关切。
地面上,天织主惊疑不定的道:“他是,夸幻之父?”
新生之人声音轻柔的纠正她:“乘愿蝉蜕,夸幻已死。吾名,禅剑一如•寄昙说。”
“鬼话!!”天织主运起极招,腾空而起便是再度逼杀。面对浓厚敌意,寄昙说神情从容,拔起背后三恒曌世,淡漠一挥。
看似轻轻一剑,却是日月星三光同出,一式共威。
楚天行不是剑者,却也被这一剑深深惊艳在心。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3)
浪里歌再度清醒的时候,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倒吊在一棵树上。他在重力作用下张口吐水,一条小鱼混着泥沙草茎掉了出来。
楚天行靠坐在船上,看向那条小鱼的眼神炽热中带着一丝冰冷:“哈。”
“江湖人,水性这么差?”他语气讥讽道。
浪里歌立刻大声反驳:“有人规定,行走江湖一定要学会游泳吗?快放我下来!”
“等你吐水吐完再说——”楚天行见这人精神得很,放心地转过身去。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想看看对方肚子里还“网”了几条鱼。
这场荒诞的小插曲很快结束了。被放下来的浪里歌嚷嚷着要和楚天行决斗,楚天行不理会他,直接驭使小船渡远,留下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岸边跳脚。
这事有点意思,楚天...
浪里歌再度清醒的时候,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倒吊在一棵树上。他在重力作用下张口吐水,一条小鱼混着泥沙草茎掉了出来。
楚天行靠坐在船上,看向那条小鱼的眼神炽热中带着一丝冰冷:“哈。”
“江湖人,水性这么差?”他语气讥讽道。
浪里歌立刻大声反驳:“有人规定,行走江湖一定要学会游泳吗?快放我下来!”
“等你吐水吐完再说——”楚天行见这人精神得很,放心地转过身去。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想看看对方肚子里还“网”了几条鱼。
这场荒诞的小插曲很快结束了。被放下来的浪里歌嚷嚷着要和楚天行决斗,楚天行不理会他,直接驭使小船渡远,留下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岸边跳脚。
这事有点意思,楚天行原本打算像惯常的那样分享给非常君。但他心里又纠结于对方的那道发问,最终还是打消了联系念头。
小舟随波逐流,正如舟上之人漂泊无定的心绪。不知这样漫游了多久,船身带起的阵阵涟漪揉散水面一团樱粉,最终轻触岸边而停。楚天行如梦方醒的抬眼,恍然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片桃花林。
他飞身上岸,信步穿行在落英缤纷之中。走了几百步,发现一座拦路大山。山中有一道裂隙小口,隐约透出光亮。楚天行以伪 • 顶先天的耳力听见,山缝的那一边有男女老幼生活之声。
这扑面而来的浓烈既视感,实在太像某篇千古名文从幻想照进现实。楚天行心里生出隐秘的激动和好奇,迫不及待的进入山间裂隙。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楚天行暗叹一句,此处真乃钟灵毓秀的形胜之地,称作世外桃源毫不为过。他穿行在村落中,看到男女老幼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原本胸中的郁气无形中化消大半。
一颗蹴鞠这时滚停在楚天行脚边。他弯腰捡起,正准备交还给哪个冒失的娃儿,抬头就看到浪里歌震惊的脸。
“你你你——”浪里歌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天行,楚天行脸色一黑,把蹴鞠往他脚下丢去。
浪里歌将蹴鞠稳稳踩住,又使了个巧劲挑起来左右颠动。这球在他的脚上好似活物,异常灵巧地来回跳跃。看得楚天行目不暇接,暗道一声国足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哈哈,我明白了!”浪里歌重新将球踩住,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你也是来参观梦里桃源 • 天下第一武斗会的,对吧?”
“…………那个什么武斗会,不会就是要比踢球吧?”楚天行虚着眼睛看向对方脚下的蹴鞠。
“正是。你我有缘,来看我的比赛吧!”浪里歌拿起蹴鞠,一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下楚天行:“且看我翻江倒浪,一足定江山!”
“哈,你还真是狂妄到没边啊。”楚天行来了兴致,跟上对方的脚步。他倒要看看浪里歌的本事,到底有没有吹出来的大。
梦里桃源与世隔绝,举办的这场蹴鞠比赛虽叫“天下第一武斗会”,其实只是此地居民内部的娱乐而已。楚天行随着浪里歌来到山脚一处宽阔的空地,后者给他寻了个视野佳的位置安顿好,挥挥手跑去赛场上热身了。
楚天行给非常君打了个心灵电话:[有球赛实况直播,看不看?]
那边秒回:[看。]
窈窈之冥内,结束了每日例行的三乘合招修习,非常君客气疏离的向两位同修告辞,转身离去。天迹望向那道鹅黄色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抬脚便要跟上。谁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地冥挡住了去路。
“哎?我说永———”天迹改口得太匆忙,差点咬到舌头:“永远要跟我作对的大地冥,这是又要干嘛?”
“哼。”地冥阴阳怪气地提醒道:“眩者记得你的房间并不在那边。还是说,你们俩———”
“宿 • 在 • 同 • 处?”
天迹脸上的表情产生一丝裂痕,他发挥十成插科打诨的功力试图蒙混过关,最后还是在地冥狐疑的眼神中被迫终止了计划。
确认天迹没再跟踪的非常君关上门,熟练的随手拿起一本书当掩护,把视角转移到楚天行那边。
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一边是以浪里歌为首的甲队,另一边是名额头有痣的青年带领的乙队。两队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颗蹴鞠在尘土飞扬间被来回争夺,看得人惊心动魄热血沸腾。比分很快来到一比一,就看谁能拿下第三分。终于,浪里歌抓准空隙抢到了球,腾挪辗转避过对手防线。拦截浪里歌的那名选手没站稳摔向一边,浪里歌趁机一记漂亮的倒挂金钩成功射门,拿下了比赛的冠军。
楚天行看得津津有味,正准备上前祝贺浪里歌,忽然听到裁判吹响哨子,宣布乙队获胜。围观群众顿时一片哗然。
[这黑哨吹得也太朴实无华了吧?!]楚天行震惊地睁大眼睛,非常君也看得微微皱眉。身为当事人的浪里歌更是无法接受,大声质问为什么。
裁判姓何,是个额头有痣的小老头,那颗痣的形状与乙队的领队一模一样。老何表示,他看到浪里歌抢球时故意撞倒了乙队选手,属于比赛犯规,因此剥夺甲队的获胜资格。
乙队的领队青年叫何问津,是老何的儿子。他半信半疑地看向浪里歌,看得后者急切的发誓自己绝没有犯规,却引来观众的窃窃私语。老何是村中长老,德高望重;而浪里歌不过一介江湖游子。对比之下,人们显然更加相信老何的话语。
浪里歌站在原地窘迫至极,百口莫辩。正当他就要被迫接受这个结果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何长老毕竟年纪大了,一时没看清楚也是有的。”
围观众人看到一名气质脱俗的俊朗青年走到场地中央,站在浪里歌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楚某不才,略会一手留影术,可为大家复现刚才的场景。是非公道,相信诸位自有判断。”
楚天行拂袖一挥,一轮水镜浮现在空中,引得众人啧啧称奇。在水镜的画面里,人们看到浪里歌与那名乙队选手并无肢体接触,后者完全是自己没站稳摔倒的。
“哎呀,都说肝主目,肾主瞳。既然身体这样勉强,就不要出来做裁判了,还是回家多保养吧。”楚天行语重心长道。
老何气得胡子都歪了,听出对方是在讽刺他老眼昏花。他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楚天行道:“老夫在村中从没见过你,你不是梦里桃源的人。一个异乡人,还会诡异的妖术,哼,不知有多少可信度呢?”
浪里歌上前一步挡在楚天行身前:“什么妖不妖术的,别胡言乱语!”
那边一直没出声的何问津突然开口:“既然参加比赛,就要赢得堂堂正正。我代表乙队接受这个结果,冠军应该是甲队的。”他说完这句话后朝浪里歌一拱手,带着乙队选手转身离去。
老何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儿子反驳,他半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咬咬牙道:“是、是老夫看错了。甲队获胜!”说完后颇有些狼狈地离开,看样子是去追何问津了。
浪里歌长出一口气,回头想要感谢楚天行,却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愣在原地挠挠头,感谢的话还没出口,就变成了一句大喊:“耍完帅就跑?好你个楚老船——!”
赛场围观群众三三两两的散去。隐入山林中的楚天行叹了口气,颇为感慨道:[看来只有在梦中,才有真正一尘不染的桃花源。]
[生有亲疏相间,人性而已。父亲偏心儿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非常君温润的声线随即变得浅淡,像是在诉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血河战役结束后,玄尊本欲将天迹之位授予君奉天,后者愧疚于因自己大意而致使师妹玉箫重伤沉睡,不愿承接此位,出走儒门。玄尊于是改将天迹之位授予玉逍遥。如今,玄黄三乘已全部归位,奉玄尊之命在窈窈之冥同修十甲子,练就三光合招。]
[十甲子。唉,又是坐大牢。]非常君的语气忽然真切了许多:[不过这回,有两位尚还可心的牢友相陪,倒也不算难捱。]
楚天行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将与浪里歌的荒诞邂逅发了过去,希望能令他稍稍开怀。
[唔,说到父亲偏心儿子。]神念那头传来的情绪欢快了很多,引动着楚天行也被感染到:[从前在那个世界,我和骄子上小学的时候班里办活动,要请家长过来参加。父亲来的时候给班里每个孩子都分了一颗糖,我跟骄子明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不高兴。没想到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地上放了一黄一蓝两个糖果桶,里面的糖比所有同学加起来还多。]
[被偏爱的感觉很好,我深有体会。]
楚天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突然有点促狭道:[本体,真不是我挑事儿啊,就是随便问问。你跟越骄子的两个桶里,谁的糖更多啊?]
非常君了解这人放下心后就喜欢得寸进尺的性格,此刻听到这种“拱火”发问,故作烦恼道:[唉,这个问题骄子当时也问过。我们还真的一颗一颗去数了,结果发现两个桶里的糖一样多。那可是加起来足足有一千多颗糖啊。不得不承认,父亲母亲在端水领域的造诣堪称大师级。]
[………回聊,我这边突然有点事。]非常君挂断心灵电话。与楚天行断开神念连接的一瞬间,那副素日里温润亲和的眉眼变得凌厉起来。
窈窈之冥,地冥房间内。
天迹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眉心位置一缕银光闪烁,整个人气息微弱。地冥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全身真气浮动,显然不止一次的尝试施术救人,却是徒劳无功。
非常君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还未等他开口,地冥便不容置喙道:“眩者探查出,天迹乃是被某种神异力量突然召唤走了魂魄。此番奇遇于他无害,你我只需安心等待一阵,他自会醒来。”
“地冥好友精通术法,吾相信你的判断。”非常君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垂眸敛去眼中思索之色。他确信自己看向玉逍遥的第一眼,真的听到了时钟滴答之声。
“此事………无需上报玄尊。”地冥声音忽然有些低沉,周身气息敛下几分。对于平日里素来张扬的他而言,可称某种程度上的示弱。
“吾说过,相信地冥好友的判断。”非常君压下心底冷笑,面上流露出一副隐含担忧又故作轻松的表情:“吾去做些天迹好友喜爱的吃食,或许他一闻到,便会迫不及待的醒来了。”
“那就有劳人觉好友了。”地冥略一思索,竟然觉得真有这种可能,朝他点点头道。
非常君来到厨房,总算从天地间那股莫名的氛围中脱身。他净手后开始料理一道烤鸡,打算给地冥也做几个小蛋糕。
地冥或许不清楚天迹此次奇遇是何原因,但非常君可太清楚了。或者说,当他得知玉箫未死时,便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遭。
非常君给烤鸡周围点缀上小西红柿和西兰花,最后仔细地刷上秘制琥珀酱汁,将烤鸡送入红彤彤的火炉。他用心的为天迹制作着美食,同时也在心里筹谋着针对这位好友的计划。
齐头并进,两不耽误。
离开梦里桃源后,楚天行又开始漂泊无定的江湖闲游。他本以为同浪里歌的缘分已经结束,却不成想接二连三的撞见这人。明明每次都似乎话不投机的样子,总是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却逐渐熟络了起来。在这个江湖中,过多的巧合往往代表着阴谋。可楚天行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武功二流、偶尔还读不懂空气的家伙有一点点像是阴谋家。
他就这个问题请教过非常君,非常君的答复很有趣:[若论阴谋家的段位,我身为前辈认为这位浪里歌尚不入流。你们的几次偶遇应当只是单纯的缘分深厚。出于惜缘的角度考虑,我认为你可以试着与他成为朋友。]
楚天行觉得这段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
总之,几次偶遇,或是天意,或是人意,终于还是促成了这段奇妙的友谊。浪里歌和楚天行就像两颗石头,顽固,却也了解彼此的固执与狂傲,成了最矛盾的知己。其实,自打楚天行那次帮他解围,浪里歌内心就已经深深认定了这个朋友。因为他看得出来,在这人冷傲难近的表象之下,是何等善良真诚的底色。
携手同游江湖之后,他们一路行侠仗义,游览山水,不知不觉已走过人间许多风景。浪里歌发现,楚天行除了美食美景外还有两大爱好:一是钓鱼,二是赏月。只是不知为何,钓鱼总是空军,赏月总是落寞。
月华如水,浸润着卧地纳凉的两人。楚天行随手抛来一袋果子道:“这颗是交梨,吃了会醒脑。你没什么脑,刚好补一补。”
浪里歌啪的一声接住,支起身来不满道:“楚天行,你在损我?”
“哈,开玩笑啦。”楚天行笑着摆摆手。
浪里歌也不记仇,从袋子里掏出一颗交梨递给他:“咱们分着吃。”
“分梨,分离。”楚天行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似乎触及了埋藏在心底的某件往事:“你不知道吗?梨子,是不能分着吃的。”
浪里歌被他的情绪感染到,觉得这句很有道理。但吃独食非英雄本色,他很快想到了个好办法:“那我吃完将籽儿种在这。以后长的,都归你!”
胸中一点惆怅被赶得无影无踪,楚天行笑叹自己这位总是思维跳脱的朋友:“哈,亏你这么有创意。那这算投资吗?”
“哼哼~十年回本,二十年就可收成。”浪里歌举着交梨,仿佛已经看到它一生二二生三,变成满树累累的硕果。
楚天行若有所思的为他科普:“古书记载,吃了交梨不只会止渴,还会忆起过去之事。所以才叫醒脑之用。”
“那好啊。以后这颗交梨树,就叫作回忆之树!”浪里歌说完就开始品尝手中的梨,感到一阵甜美爽口。
楚天行看着他享受的表情,要不是实在顾忌“分离”二字,真想也尝尝到底有多好吃。
窈窈之冥内。
玄黄三乘虽说都是顶先天级别的高手,完全可以做到辟谷不食。但天迹是个钟情一切美食的忠实吃货;地冥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高雅格调爱好者;非常君………不算上上辈子,穿过来之前就是坐拥六百万粉丝的超级美食博主。让这三个人辟谷不食的可能性为零。
因此,三乘最终形成轮班食材采买制度,今天正好轮到地冥下山进货(本句并无采用夸张修辞手法,仅为客观描述物资购买量)。
厨房内,非常君不紧不慢地熬着甜汤,听到预料中的脚步声微微一笑。
门被不客气的推开,来人嗅到香气后发出赞叹的声音:“嗯~~~非常君好友,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哦。”
重生在血河战役发生时的天迹使尽浑身解数保下了胞妹玉箫,因此也未改名为神毓逍遥。依旧是玉逍遥的玉逍遥来到灶台边,拍拍非常君的肩膀道:“快给我盛一碗,逍遥哥肚里的馋虫又在闹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友肚里的馋虫真是格外勤勉,从不休息啊。”非常君面上浮现出无奈的笑意,伸手为他盛了满满一碗,色若琉璃的甜汤氤氲着热气。
玉逍遥吹着汤,热得暂时无法下口。他看着专注搅动汤锅的非常君,神情露出一种暗含宽慰的欣喜。
“天迹好友。”非常君忽然突兀的出声,“吾有一件事想向你坦白,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逍遥立刻回过神来,莫名带了些隐隐的不安:“好友请讲,但说无妨。”
“窈窈之冥同修期间,吾十分有幸结识你,与地冥二位好友。地冥好友无论智计武功,皆是不世出之一流;而天迹好友的品德心性,亦是天可明鉴,日月同辉。”非常君语气诚恳,娓娓道来,果不其然在提到“天可明鉴”四个字时,看到玉逍遥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突然这么吹捧我们俩,是有事相求吗?地冥那家伙,现在可不在啊。”玉逍遥面上一派谈笑轻松,心里就跟开火车一样咯噔咯噔的乱响。
天可明鉴是儒释道三教圣器的名字,作为三教和平之象征被轮流守护。目前是轮到儒门那边的邃渊和席断虹夫妇负责。玉逍遥重生一世,深知这把剑是一切阴谋的起点,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操碎了心,圣剑却未曾如他前世那般失窃。
非常君好友,这辈子你没黑化真是太好啦!你知道这省了多少事吗?玉逍遥在心里热泪盈眶的大喊。
当事人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只是继续自顾自说道:“不知天迹好友可曾听闻过———人鬼之子?”
“…………嗯?!”
玉逍遥不愧为当世绝顶高手,控制力超凡。乍闻猛料,汤碗拿在手上是纹丝未动,没有出现洒了一地的尴尬场景。
“吾有一个朋友,他便是名人鬼之子。”非常君神情中泄出一点小心翼翼的观察,又被很快修饰得无影无踪,而这一切都被玉逍遥看在眼里。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玉逍遥拼命把这句话咽了下去。他不想刺激这位好友当场黑化。
“嗯…………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也是人鬼之子。”玉逍遥真诚的说道。
“啊。”非常君面露惊讶,随后仿佛觉得自己反应过大,移开视线掩饰道:“人鬼之子身为天生的异类,想不到好友竟仍视他为友吗?”
“非常君。”玉逍遥的眼神闻言变得十分严肃,虽说配合他双手捧碗的姿势有些好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看法,对玉逍遥而言是一种极古板、可笑,且毫无可信基础的偏见。我看一个人,不是单看他过去的言行,而是看他现在、未来,能够为世间引起什么样的正面效益。”
感觉到自己态度过于郑重,玉逍遥忍不住咳了一声。他看甜汤凉得差不多了,索性吨吨吨全部喝光。
“额………我刚刚那些话,烦请你转告那位朋友,希望能令他稍加宽慰。啊,不想转告也没关系的,只要他过得舒心就好。”玉逍遥汤碗一递:“好喝!再来一碗。”
“你之所言,与我所料不差。不过能像现在这样听到,确实是种别样的体验。”非常君没有接过碗,只是抬头静静看着他。
“好友,你可知这汤是何物熬成?”
“嗯?”察觉到对方语气的转变,玉逍遥不动声色间心思电转。他端碗砸巴砸巴嘴道:“应该是种梨子。怎么,这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古书记载,吃了交梨不只会止渴,还会忆起过去之事。所以才叫醒脑之用。”
非常君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脱落,到最后神情变得默然。像是洋葱被剥开外衣,露出苍白的内里。可洋葱有很多层,剥下一层其实还有一层。
“而玉箫姑娘的死,应当是你最不愿回忆之事吧?”
话音刚落,玉逍遥手里的汤碗乍然碎为齑粉。他目光惊疑的看向非常君,声音里带上一丝颤抖:“好友,你!”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叫我好友。”非常君面露不解,随后略加思索道:“那我就再加一把火吧。”
“以明日为期限,九天玄尊若不死,玉箫必亡。奇迹,最多只能有一次。”
轰———!厨房被庞大气浪掀开,砖瓦震得粉碎。灶上那半锅交梨汤打翻在地,渗入土里无影无踪。烟尘未散的废墟上,两道人影对峙而立。
玉逍遥全身真气浮动,怒容满面,却是怒中带惊。非常君好整以暇,拍了拍灰继续道:“好友,都被殊离山请去喝茶了,还要一意孤行吗?”
“看来还是非常君好友的演技略高一筹,经我多次试探也滴水不漏。”玉逍遥怒极反笑,“原来你也是重生!”
非常君没去纠正对方的谬误,因为这份谬误是他故意诱导下的产物。
“承让了。我们还是说些更有价值的话题吧。比如………仙门之主的生死?”非常君神情玩味,欣赏着对方的表情。
玉逍遥不欲多言,巧慧如他已经意识到了对方激怒自己外加拖延时间的用意,随即就要静气凝神压制下蠢蠢欲动的冥霾邪滍。可惜过往种种画面已经争前恐后的浮上心头,玉逍遥周身邪气涌动,竟是隐隐出现入魔症状。
为了把一碗交梨汤的功效发挥到极致,非常君直接采用白羽松枝为燃料炖煮,令二者药性叠加。他言谈之中多触及玉箫玄尊之死,引其伤情,再抛出暴论,更加催化玉逍遥的心绪不稳。
以有心算无心,层层加码下的玉逍遥神志摇摇欲坠。本该收敛心神不去胡思乱想,却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思考非常君的话。难道即便重活一世,也无法保下他所有重视的人?
“天迹………好友。从前你尊奉天命为圭臬,一心辅佐人之最成事。如今重活一回,却为了保下血亲而作出逆天之举。果然,所谓的天命,不过是人间徇私的游戏罢了。”
非常君一步步走向玉逍遥,看着对方心魔缠身的痛苦模样,胸中没有一丝安稳痛快,只有悲凉晓风。
尊奉天命者,做出扭生死的逆天之举
蔑视天命者,却汲汲营营将命轨重修。
非常君来到玉逍遥身前站定,目光冷然,开口透过对方问向另一位存在:“非常君已经释出了莫大诚意,阁下还不现身吗?”
话甫落,只见一块西洋怀表从玉逍遥胸口幻化而出,周遭时空瞬间冻结。尘土漂浮在半空中,痛苦挣扎凝固于面上。一切事物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怀表发出缥缈傲然的声音:“时间城自有识人的眼光,又何必急于暴露自身合作的渴望呢?”
饮岁在心里嘀咕:真要有诚意,你也不会挑在天命期限的最后一日才动手。分明就是想以此彰显自身价值,多添些合作的筹码。
“合作不敢,只是想谈一桩交易罢了。”非常君以退为进,又恢复了从前谦恭的样子,堪称国家级变脸艺术大师。
“你之所求,时间城十分了解。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互相配合而作。”怀表发出一道灵光拂在玉逍遥眉心,后者神情逐渐和缓下来,变为静静沉睡的姿态。
“我已抹去这段时间里他关于入魔的记忆,算作你诚意的回礼。你们的塑料友谊,保下了。”
非常君流露出真切的笑容,浅浅欠身表示感谢:“塑料之花虽假,却是常开不败。非常君是真真切切想要将天迹当做好朋友,也希望在他记忆中的非常君,永远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形象。”
“若非他执意不顾时间城警告,想要阻止九天玄尊身死,我断不会使用如此过分的手段逼他。相信阁下能够体察到这其中的用意。”
听了这别有含义的话,饮岁感到一阵头疼。谁说跟聪明人打交道最轻松的?这位看似很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手,城主果然又把麻烦丢给他。
经过一顿暗流汹涌的利益交换,双方终于谈下了基本满意的合作条件。契约甫一达成,饮岁立刻抽身走人,恢复了时空流动。
窈窈之冥山脚,终于采购归来的地冥心绪莫名有些不稳,索性直接化光来到山顶,抬眼便是满目狼藉。这之后如何慌乱如何怀疑都姑且略过,总之,命途重新开向既定的轨道。九天玄尊亲自来了一趟窈窈之冥,要将天迹带回仙门治疗入魔之症。
临走之际,非常君不知自己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对着玄尊离去的背影提醒道:“玄尊。天迹入魔来得有些蹊跷,之前发狂还曾失手作出攻击。请您………多加小心。”
九天玄尊带着昏迷的玉逍遥,闻言脚步略微停顿,只是道了一句无妨,随后便化光消失在天际。
非常君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神思有些恍惚。他忽然感到内心深处一阵极为隐秘的钝痛,低头抚住胸口,却有一滴水从眼眶坠落下来。
他有些茫然不解。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非常君不会再因你而痛苦。
心有定向的人重新恢复往日的从容,将那段尘封的记忆彻底埋葬。神念所系的另一头,有段时日没有联系的楚天行忽然有所异动,他稍作感应,便是一股排山倒海的悲伤涌上心头。非常君果断的切掉共感,望向愁云浓雾笼罩的月色,片刻后身影消失。
江面上,悲凉的棹歌由远及近,伴着一只小舟飘荡而来。船尾倚靠着周身不复生机的浪里歌,船头僵立着满眼毫无生气的楚天行。
天下无有不散之宴席,如同再漫长的旅途也终有尽时。船头抵在岸边停下,轻轻晃醒了沉浸在哀伤中的楚天行。
他恍然回身看向船尾的浪里歌。后者阖眼如安睡,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如果忽略身上的血迹,这人此刻倒真像是在小憩,只要楚天行推推他,他就会带上满脸的起床气醒来。
但楚天行很清楚,人死不能复生。江湖行走,难免意外犯险。面对环伺的强敌,浪里歌故意做出狂傲睥睨的姿态,以激将法交换了楚天行的生机,而当楚天行终于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石头,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也能粉身碎骨。而你,就是这股力量。”
一想到这人弥留之际最后的话语,楚天行再也抑制不住悲意。晶莹的泪滴落下,无声的融入江水中随波远去,却无法带走主人一丝一毫的伤痛。
“………浪里歌,这就是咱友谊的最终结果吗?你这个臭石头,我永远不会稀罕你这样做,永远都不会!你…………”
楚天行悲泣得浑身发颤,难以控制自己的心绪。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勉强止住泪水,对着已然冰冷的浪里歌喃喃而念,好似在为这段友谊作结:
“楚天行天涯漂萍,四海为家,却又自认是异乡人,甚少对人倾心相待。唯独对你,由荒谬开始,如今,却要以不堪告终吗?”
断断续续的棹歌响起,仿佛在说苍天若是垂怜,便请给予挚友间最后道别的机会。即使注定留下长河般的遗憾,河中也会有一缕漂萍感激不尽。
江岸边的树林里,一道黄衣身影缓步而出。尚带泪痕的楚天行抬起头,两人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守候多时的非常君暗叹一声,移开视线,来到人的身边。明明他已经切断了共感,此刻看到楚天行这般,竟还是感染到几分悲意。当初这两人相交,自己还有过撮合,倒也算是这段友谊的见证者了。
“我与你一道,将他埋葬吧。”
楚天行轻轻点头,弯腰抱起浪里歌下船。正当两人准备离去之际,忽闻诗号———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遮蔽天空的薄云不知何时散开。皎洁寒光倾泻而下,一位黑衣蓝发,羽扇高冠的面具之人如鬼魅般现身,踏着月色缓步而来。
楚天行循声望向来人,非常君却是背对着声源而立。后者在听到第一句诗的语调时,眼里刹那间闪过的雪亮光华,竟是教天上明月都暗淡一瞬。听完第二句诗时,非常君才做好足够的准备,转身朝向来人。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世间念一人。
“兄………台。方才你的歌韵,好悲伤。”来者摇了摇羽扇,本就是轻慢的语调,即使短暂的停顿也并不显眼。他看到楚天行怀中的遗体,后知后觉的欠了欠身道歉。
经历大悲的楚天行没有精力再应付陌生人,只是哑声道了一句无妨,随后便要与非常君离开。
“兄台且慢。”戴着面具的人出声挽留道,“鬼者不知你怀中的遗体与你是何关系,但从你方才歌韵中透露的悲楚,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
楚天行低头戚然:“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朋友。”
他这句话才刚出口,站在他身边的非常君就暗道一声不妙。
“今生唯一的朋友?”面具下的越骄子表情管理失败,重试,再失败。他在心里咆哮呐喊:那你与旁边的这个金灿灿的家伙相处熟稔,态度亲密自然,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PS:
1.饺子正式上线。下章,大型套中套诈骗现场即将上演。
2.瓜觉小黑屋倒计时。以防误会说一下,瓜被饺子关小黑屋是别的原因,饺没误会瓜楚的关系。他太清楚亲哥的德性了,除了自己没人能来到那个位置。
3.老昙下一章上线!并将高强度在线。此时的老昙还不知道,自己头顶有两个老丈人(?)其中一个老丈人还想让他挂掉(不)
4.时间城只是笨蛋作者用来圆bug的外挂,不用太过在意。我们是沙雕文(确信)。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2)
非常君把选择权交给了楚天行,楚天行随心而动,最后来到一家据称百年老字号的酒楼。
这家酒楼生意极好,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楚天行加了不少钱才点上个雅间,进入内里后第一时间施了隔音术法,总算安静下来。
虽是自诩天涯漂萍,但楚天行其实还是挺向往人间烟火气的。只是当真置身其中时,他又觉得不太自在。所以楚天行平日里行走江湖从不与人深交,在外总是端着一副清冷倨傲的面孔。旁人慑于他几次轻描淡写的出手便显露出不凡根基,久而久之也在武林上打出了九风萍舟的一点薄名。
不多时,手脚麻利的伙计来上菜。糖醋鱼、龙井虾仁、桂花糯米藕、定胜糕、叫花鸡摆了满满一桌,香气氤氲令人食指大动。楚天行举箸品尝了一口...
非常君把选择权交给了楚天行,楚天行随心而动,最后来到一家据称百年老字号的酒楼。
这家酒楼生意极好,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楚天行加了不少钱才点上个雅间,进入内里后第一时间施了隔音术法,总算安静下来。
虽是自诩天涯漂萍,但楚天行其实还是挺向往人间烟火气的。只是当真置身其中时,他又觉得不太自在。所以楚天行平日里行走江湖从不与人深交,在外总是端着一副清冷倨傲的面孔。旁人慑于他几次轻描淡写的出手便显露出不凡根基,久而久之也在武林上打出了九风萍舟的一点薄名。
不多时,手脚麻利的伙计来上菜。糖醋鱼、龙井虾仁、桂花糯米藕、定胜糕、叫花鸡摆了满满一桌,香气氤氲令人食指大动。楚天行举箸品尝了一口鱼肉,当即陶醉在鲜美的滋味中。
[…………不对。]非常君忽然传来一道神念,带着极为罕见的犹疑情绪。
楚天行含着鱼肉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无奈在心中念道:[端上来的时候我看过了,没毒。]
[我不是指那个。]非常君声音里有些犹豫:[我只是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从前吃过这道糖醋鱼,至少闻到过它的气味。]
楚天行翻了翻拥有的全部记忆,表示查无此事,但非常君显然不接受这个答案。
[本体,你是有点疑心病在身上的。]楚天行咽下鱼肉,抓紧时间品尝美食,生怕非常君一会又有什么想法。
楚天行的猜想是对的,待他饱餐一顿心满意足后,果不其然接到了非常君发来的任务。于是他只好切出营业模式,热情殷切地叫来伙计攀谈。
那名伙计正忙着上菜呢,看到桌上份量很足的赏银也不着忙了,眉开眼笑地把擦桌布往胳膊上那么一搭,张口便是知无不言。
“哎哟,客官您真识货!这糖醋鱼呀可是我们真味楼的招牌菜,大掌柜三代单传的独门秘方,保证这口子味道经年不变!”
楚天行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又放下一锭银子:“你们酒楼人来人往的,有没有一个面色生得漆黑的小孩曾来过?”
伙计瞧着那锭银子,犹豫了一下没去拿:“这………按理说要真有这么个奇特的娃儿来过,不可能没印象。但小的在这真味楼干过十来年,还真没遇见过。”他恋恋不舍的望着桌上的银子,绞尽脑筋道:“要不………您去问问我们掌柜的?”
真味楼的掌柜此刻还不知道,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让他在深夜熟睡之后被人潜进房内来了一顿搜魂套餐。
搜魂的结果很快出来,适当的疑心病还是有好处的。非常君确实被封印了一段记忆。
[你怎样看?]这句话本应由楚天行来问非常君,但此刻却是由非常君向楚天行问出。
楚天行扶着帷帽站在房顶上,身披月光茕茕孑立。他从掌柜的记忆里看到,一甲子前确实曾有流浪的黑脸小孩路过酒楼讨饭,那时还是个少年的掌柜好心拿来了半条客人剩下的糖醋鱼,被两个小孩千恩万谢的拿走分着吃了———不是一个黑脸小孩,而是两个。
“总的来说………这是件好事。”楚天行斟酌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语气轻柔得仿佛害怕惊扰到月光:“在这世上,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非常君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消化解封的记忆。本体除了能随时接管化体行动,还可以查看化体的记忆神念,但化体并不具备这种权限,因此楚天行无从得知非常君现在具体的心情。他在有些漫长的沉默中胡乱发散思绪,一会在心里骂玄尊擅自封人记忆简直是搞独裁主义,一会为非常君在这世间还有个兄弟而感到高兴。正当他无聊到忍不住数星星时,非常君突然打破了沉默。
[抱歉,我稍微接管一会。]
楚天行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接着便被封在身体中不能自主。但他心里大概猜出了对方想做什么,对此并无意外。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年迈的掌柜便从睡梦中醒转。他一坐起身就看到,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尊灵气四溢的衔玉金蟾摆件。摆件下压着张纸,纸上书有十六字:
药玉养身,金蟾纳财。
一饭之恩,薄礼为报。
其字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富有傲骨之气,如同切金断玉一般。与在陵寝内练习时的清隽圆润全然不同。
数十里外的江面,欣赏着朝阳初升之景的楚天行吐尽胸中浊气,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他举起棹桨轻拨碧水,泛着小舟渐渐向两山之间那一轮火红的圆日驶去。
楚天行本来还有点担心越骄子——非常君的双生胞弟,会为寿限所困,在非常君解释后便彻底放心下来。
原来非常君在被带回陵寝前,曾和越骄子一起被九天玄尊在某处教养过一段时间,只是当时越骄子被玄尊认为鬼体为重,开蒙后未曾授予术法武学。但非常君不忍看到小弟失落难当,于是偷偷将功法要诀尽数传授。后来非常君洗筋伐髓打好基础,玄尊便封住他这段记忆,带回陵寝拘禁苦修,两兄弟从此被迫分离。直到楚天行这次机缘巧合选中当年酒楼,法术终于意外被破。
[小弟的资质绝不在我之下,料想早已达到先天境界。但他很可能会遮掩相貌,我们旅途中须多加留心。]非常君叮嘱道。
[嗯,我心里有数。这个蜡烛老头真是可恶,简直就像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额……这么形容好像有点不对。]楚天行观察那头的非常君并无反应,松了口气。他划了一会船就泛起懒来,索性收起船桨随波逐行。
[不过话说回来,以他的独裁劲儿居然没把越骄子的记忆也封掉,是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吗?]楚天行语带讥讽道。
非常君不想就此多谈,声音如常的转移话题道:[《星槎胜览》中记载,瀛涯南洲有一生果名榴莲,皮若荔枝,如瓜大。未剖之时,甚似腐蒜之臭;剖开取囊,又似酥油之香。十分特别。]
[有意思,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楚天行笑答,转变航向改由南行。
云海仙门,玄尊陵寝内。卜枚们杂乱无章地散落在石桌上,非常君头一次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懊丧地揪了揪头发。
忆起越骄子的存在后,他第一时间就想方设法寻求对方的下落。为了避免留下法术痕迹致使玄尊察觉,非常君谨慎的采用最原始古老的蓍草占,但得到的结果晦暗不明,明显不是方法的问题,而是天道隐蔽所致,或许与两人都是异世穿越而来有关。
“骄子………你到底在哪?”非常君喃喃道。
“哎,我在这呢。”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夜晚,真味楼掌柜书房内。年逾古稀的老掌柜心说早上刚得个惊喜,晚上就得了个惊吓。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看到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公子正摇着折扇“盯”着他,身边站着一名身影虚幻的年轻人。
看清年轻人长相的老掌柜一瞬间眼含热泪,脱口而出:“吾儿?!”
年轻人迫不及待地走到老掌柜身边,张口却是有形无声。黑衣公子收起折扇,面具将他的一切表情隐藏,只有声音中少了些方才叫住人的轻慢:“他已是九泉之人,无法开口再言。你们只有半刻时间相聚,这是鬼麒主能力所及,希望你能满意。”
老掌柜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与遭遇海难尸骨无存的儿子再见一面,激动得老泪纵横。父子俩虚虚拥抱,双方皆是眼带万般不舍,却又因为阴阳两隔而无可奈何。半刻时间飞快地流逝,老掌柜看着年轻人化为光点消散了。
“昔年恩情已报,告辞。”黑衣公子转身欲走,不想被老掌柜叫住,询问他与今早赠宝的人是何关系。在看到非常君所留笔迹后,面具下的越骄子瞳孔猛地一缩,攥紧了扇骨。
穿过来之前,弃玉妈妈给兄弟俩小时候报过书法班,后来上了高中学业紧张就没再去了,但非常君保留了练毛笔字的习惯。他练的是风格相当特殊的瘦金体,与那张字条上的笔迹一模一样。
远去的楚天行浑然不知越骄子心里的惊涛骇浪,早已船行百里之外,半月后抵达瀛涯南洲,吃榴莲吃到差点上火。此后看沧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峡云、洞庭月、潇湘雨、彭蠡烟、广陵涛;品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咳,未免凑字之嫌,便不在此一一列举了。
白驹过隙,转眼人间已过三百年。
非常君通过神念告知,九天玄尊终于允他外出游历江湖,为将来受封玄黄三乘打下名声基础,同时暗地里为玄尊完成些仙门弟子不便完成的任务。
那时心灵电话里的非常君充满了能够离开陵寝的兴奋,对这来之不易的有限自由十分珍惜。但楚天行却很在意那所谓“仙门弟子不便完成的任务”。他没有问过任务内容为何,只知道这几年里,非常君每次出完任务都会带着一身伤回来。
于是在今日清晨,楚天行寻到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峰下,活络全身气血准备登顶。这山峰顶端生有一株天材地宝仙人萍,可续接经脉治愈创伤,他打算取来给让人担心的某本体备着。
楚天行的功体来源于非常君,而非常君的修为距先天之顶只差一小截。所以他几乎没耗费多少真气就来到了山顶,轻轻松松赶跑守护灵兽就拿到了仙人萍。
“这么顺利,我都有点害怕了。”楚天行看着手中那根形状酷似张开的雨伞骨,色泽又如同鲜嫩黄花菜的仙草,忍不住犯起嘀咕。但他生性乐观,很快将那一点没踪没影的担忧抛之脑后。
今天是个好天气,长空一色万里无云。楚天行在山顶就地吃了个早饭,思绪开始飘飞到那头离线的人。他想过,如果非常君将自己吸收回体内,肯定能更早突破到顶先天。只是到时候无法第一个送上祝贺,楚天行又觉得有点可惜。
正当他收拾收拾准备下山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一声晴天霹雳!
仿佛所有电影里的闹鬼庄园都有一块反射闪电的格子窗,而格子窗只要一反射闪电就必有角色要领便当。此刻这声晴天霹雳,便是充当了这种代表故事转折的标志性意象。
猝不及防的,楚天行猛然被抽走了大半功体,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晕厥。之前被赶跑的灵兽也不知何时溜了回来,趁机一头把楚天行撞下了悬崖!
“恩将仇报,非人哉啊啊啊啊———”掉下去的楚天行有些崩溃的大喊。灵兽摆了摆尾巴离开,神情好像在说老子本来就不是人。
坠落中的楚天行虽然失去大半功体,但还是积极努力的自救。他一手将仙人萍护在怀中,另一只手咬牙拔出背后的高唐古劂插到崖壁上缓冲,全身各部被崖壁植物割裂出道道伤痕,十几处深可见骨。流出的血液粘腻了手掌,剑柄从手中滑脱,楚天行像个断线的风筝似的,无可奈何跌落至崖底。
黑暗笼罩住了他的双眼,他却看见一簇簇金星在眼前跳舞。耳边的虫鸣水响尽数被揉成一团嗡嗡杂音,为星星们的舞蹈伴奏。待到这场盛大的演出终于闭幕,进气多出气少的楚天行勉强睁眼辨认天色,发现自己已经在崖底躺了整整一天。
[看,星星们跳完舞就回到天上值班了。]仰躺着的楚天行把星空闪烁的夜景画面传给非常君看,得到对方语气如常的回复:[还能开玩笑,看来死不了。]
[本体,我从不问你那边的事。但今天这场无妄之灾,你可得给我个明白。]楚天行费力转动眼球,看到怀里的仙人萍完好无损,稍稍松了口气,紧随其后的便是肋骨火辣辣的疼。
[我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陵寝内调息的非常君侧头咳出一口血块。他眯了眯眼睛分辨出,那是某个脏器的碎片。
神念相通的好处就是不用在重伤时强撑着张口讲话,只要一个记忆压缩包发过去就行。如果所有影视作品里重伤濒死的人都能掌握这项本领,那些因为只言片语而产生的误会与爱恨情仇少说能减几百集。
原来,非常君这回接到的任务是为仙门弟子的一次除妖行动扫尾。以他的能为做这个实在大材小用,但偏偏这群弟子领头的人是君奉天——九天玄尊之子,云海仙门的少主。非常君懒得揣测玄尊此举的用意,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和敲打,提醒他记住自己的身份。
哪怕同为人鬼之子,也有云泥之别。
但让非常君没想到的是,原本已经率众离开的君奉天会独自返回。他急忙险险撤退,还是被察觉到了气息。就因为这根本错不在他的一场意外,非常君捱了九天玄尊不容辩驳的盛怒一掌,不得已紧急关头抽走楚天行的功体抵挡,饶是如此也被打了个五劳七伤。
[没见过哪个爹这么热衷于给自己儿子拉仇恨的………偏偏他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楚天行默默吐槽道,紧接着补了一句:[仙门少主是不是云我不管,但你肯定不是泥。]
你是一轮月亮。
月亮是个有一大堆秘密的骗子,
因为它其实本身并不会发光。
可它却比高高在上的太阳更值得信赖,
因为月亮是能够直视的,
月光总是温润清和。
这首小诗出自非常君赋予他的记忆,是非常君穿越过来之前在某本诗集里读到的。楚天行觉得很适合拿来形容他,又感觉有点肉麻所以没好意思念出口,但还是被一直连接着神念的非常君注意到了。
[…………尽快用仙草疗伤吧,以免那头畜生再寻到你。]非常君淡淡的建议道。身为本体,他能感觉到楚天行的状况极为不妙。
[不行,那是给你留着的。]楚天行异常坚决的否定。几百年中他从未拒绝过非常君的任何指示,头一回拒绝却是如此的斩钉截铁。
[你———]非常君说不出更多话,只有这颇为气急的一个字。
[那兽是依靠仙草灵气而生存的,如今被我取走,它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的位置你知道,等能动的时候记得来把仙人萍取走。]楚天行闭上双眼,感受着伤处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整个身体越来越冷。
[本体,我要没电关机了。你来的时候顺手给我输点功体,我就能重新………]
楚天行的神念断断续续,真的像是一部电量快要耗尽的手机。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漂萍,顺着江水吟游而下即将汇入大海。就在他马上要彻底失去意识时,忽然感到一股暖意涌入周身,冥冥之中有细若涓流的功体输送过来,稀少微弱,但持续不断。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身为三界之主的九天玄尊还是懂的。]
非常君的声音突然响起,破开了即将笼罩楚天行的黑暗。他语气如常地告诉自己的化体,玄尊留下了疗伤丹药,他服下后已经恢复到七八成。只管安心接收功体就好,今天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
[是吗………?那就好。]从濒死状态脱离的楚天行头脑晕晕乎乎的,没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沉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蜡烛头这是在PUA你,本体,警惕……糖衣炮弹………]
陵寝内。非常君把自己恢复积攒的那点功体全输给了楚天行,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就当他是被玄尊一掌打懵了吧,所以做出这种丧失理智的行为。
不过,既然楚天行能压制住求生本能,至死都不去用那棵仙人萍,那他非常君又何妨暂且放下理智,遵从内心的愿望冲动一回?
说到PUA………非常君阖眼坠入黑甜乡,恍惚间梦见了穿越前的事。那时候他与越骄子刚刚高考完,弃玉妈妈怀上了第三胎小红椒,一家五口坐在一起商量着报志愿的事。
非常君打算选时下热门的经济金融类专业,或者读法学将来考公务员从政。他征求弃玉的意见,弃玉却问他,你喜欢学金融或者法学吗?坦白说,非常君对这两个专业都无感,对法学甚至有种莫名的厌恶。但他回答母亲说,这两个专业未来就业前景比较广阔,向上的发展机会也多,我想成就一番事业,成为您和父亲的骄傲。
你呀,已经是我们的骄傲了啊。弃玉妈妈搂过越骄子顺了顺毛说,小饺子也是。问痴爸爸在一旁点点头说,我儿子不管做什么都能出人头地,你们按自己的喜好选就好,不用想太多。
最后,非常君遵从心意选了心理学专业,越骄子选了汉语言文学。越骄子问他为什么,非常君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因为学心理学的好处有很多。比如说,可以学会怎样防范PUA。
那天过后,楚天行在崖底歇息了几天终于恢复元气,又可以游山玩水走跳江湖。非常君自打被允许外出后越来越忙,经常一连两三个月的不上线。他一个人不免有些无聊,在最近一甲子逐渐沉迷于钓鱼。
钓鱼是件杀时间的爱好。楚天行寻处水泊临岸下钩,等待鱼儿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咬饵,一坐就是一天。没有钓鱼佬喜欢空军,新手钓鱼佬楚天行也是如此。但他不知中了什么魔咒,乱七八糟的东西钓上来不少,就是钓不着鱼。立誓不破楼兰终不还,他在一片湖泊边蹉跎半年,最后空军得实在受不了了,开始质疑湖里究竟有没有鱼,潜下去后却马上被迎面而来的滚滚鱼群打脸(物理)。
就在他准备换一片水域的某天,楚天行不抱希望的最后一钓弄上来一卷竹简。竹简上用汉隶写了一篇陋室铭,运笔蚕头燕尾一波三折。这正好和了他的诗号,楚天行对竹简爱不释手,索性直接挂在腰间,打算携这卷千古名篇同游江湖。
第二天,楚天行来到同一个位置再次下钩。他觉得昨天钓到竹简是个好兆头,用神棍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此乃祥瑞”,预示着今天会钓到鱼。
结果他还真就钓到了!
楚天行有些呆愣地看着鱼钩上蹦跳挣扎的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激动地再次下钩,没过一会,鱼漂颤动,楚天行猛地一收杆,又是一条鱼!
“今天这是什么神仙日子………”楚天行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他第三次甩杆下钩,鱼就跟约好了似的争先恐后咬钩。
楚天行没有疑心病,终于也觉得不太对劲了。他一手提着桶一手拎着鱼竿,打算去上游看看。上游的江岸边生有疏雨梧桐,金黄色的扇形叶子簌簌而下,倒真像下了一场金雨。
一位身着华服,头戴王侯帽的人影持流苏锦伞立在金雨中。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眉飞入鬓眼角弯弯,一身贵气雍容,却不会令人感到高高在上,只觉得温润亲和。那人看到楚天行后朝他微微一笑道:“楚天行,好久不见。”
楚天行忆起自己初见时这人长发披散,一身单薄素衣的样子,不禁有些动容。这份重逢的喜悦还没表露出来,他眼皮一跳,就看到非常君脚边有个倾倒的桶,桶里面正好有条鱼滑了出来,哧溜一声掉进湖里。
“非常君你耍我?!”楚天行光速收起渔具就是一掌拍过去,非常君发出畅快的笑声躲开,原先那副富贵闲人的气场瞬间破碎。两个人像孩童一样幼稚地转圈追逐,饶了二十来圈才停下来。
心累的楚天行背靠一棵梧桐树,目光空洞:“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靠自己是不可能钓上来鱼的,没想到上游还有个衣锦还乡的家伙在搞点对点帮扶。”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受封玄黄三乘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楚天行疑惑地看着他。
将伞收起放于树边的非常君闻言有些惊讶:“我不是把那时候的现场画面传给你了吗?”
“什么?”楚天行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张人从众的画面就是受封现场?我还以为你是去了什么武林大会。不过,玄黄三乘我怎么好像只看到两个人?”
“哈。”非常君笑了笑,解释道:“三乘中的人觉、地冥是在江湖人士中选拔的,而天迹之位,则是在云海仙门内部择出。目前呼声最高的人选,一位是玄尊首徒仙心藏玄•玉逍遥,另一位是仙门少主………御命丹心•君奉天。”
“哦。”楚天行干巴巴的应了一声,似乎不是很关心天迹之位花落谁家。他话题转进如风道:“这等大会,结束后应该有盛宴安排吧。不如说说你都吃了什么好吃的?”
“唉。”非常君煞有其事地抚了抚腹部,神情颇为寂寥道:“纵是面对成堆的山海珍馐,觥筹交错,若无好友相陪,亦是食不知味,只觉人群吵闹啊。”
“懂了,原来你的鱼不是白送的。”楚天行闻弦歌知雅意,撑起非常君放在树边的华伞,为他遮挡住午后渐渐转烈的日头:“走吧,就让我露两手,为你好好庆祝一下。”
非常君没料到对方的这般举动,微微愣住一瞬。但他很快释怀了什么,欣然接受楚天行的好意。两人化光而行,飞渡过风平浪静的海面,来到一座海雾掩映下的岛屿。
“穿过觉海迷津便是我的据地。你日后若有事,可来此处寻我。”非常君介绍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楚天行进入一座花木扶疏风雅别致的庭院。
楚天行脑海中闪过“苟富贵,勿相忘”、“当初说好天涯浪,你却偷偷买了房”,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拿出渔桶微笑道:“不行,你得请我。”
非常君从善如流的接过桶,并无异议。
酒足饭饱后已是月上中天,两人坐在桌前赏月。楚天行有些微醺,极力称赞非常君厨艺超群。他摩挲着琉璃杯口,发觉来时只知道了那片海域的名字,而不知此处庭院之名,于是发问道。
非常君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减淡。
“明月不归沉。这是从前那个世界里,我们一家的家族群名字。寓意是阖家团圆如明月,永不分离。”
他眼里流露出比海雾更加浓厚到化不开的思念,看得楚天行心里咯噔一声,开口便要道歉。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非常君摇摇头,随后主动缓和气氛道:“其实这句还有一解。我和骄子小时候淘气,总是外出贪玩到很晚。父亲为了吓唬我们说,要是月亮都出来了还不回家,就把我们扔河里。母亲听了赶紧拧他胳膊,表示万一给孩子们留下童年阴影,到时候第一个沉了他。”
“噗。”楚天行忍俊不禁,由衷赞叹道:“令尊令慈都是很好的人。”
非常君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楚天行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忽的举起杯子吟道:“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非常君应和,两杯轻碰发出一声脆响。
明月不归沉一聚后,楚天行曾调侃过自己是不是也算非常君的心腹之交了,谁知非常君直白的回答:“何止是心腹之交,简直是心腹大患。楚天行,我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让你知道太多事情了。”
“唉,真难办啊。”非常君幽幽地看向他。
楚天行艰难地维持住表情管理,背后冷汗都下来了。他见识过非常君担任人觉之位后,为正道处理的几个搞事反派下场是何等凄惨,而这些家伙在非常君眼里甚至都算不上“难办”,更遑论被称之为“心腹大患”了。
“………虽说苦境那么大我还没游览够,但是你现在确实已经,嗯,不太需要我这个私人导游兼摄像头了。”楚天行一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表情道,“你打算哪天吸收我,烦请提前告知一下。我要最后畅饮一回文君坊的千日甘。”
“噫~”非常君听了直摇头:“原来在你眼中,非常君便是这般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人吗?”
“也罢。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他作势朝楚天行探出手,只是嘴角一丝坏笑暴露了自身的恶趣味。
“且住!本体,三思啊!”楚天行抱住头当鸵鸟,直到那只手点在了他的眉心,然后——弹了个脑瓜崩。
“嗯?”楚天行飞快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忽的表情带上一份认真,上下打量了一下非常君后问道:“本体,你的手有点冰啊,最近着凉了?”
“…………修炼阴阳双极体的一点副作用,无妨。”非常君看着他,“这个不重要。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天原本是一个轻松闲适的午后,楚天行去明月不归沉找非常君一起品尝美食。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因为非常君的一句问话变得何等仓皇无措。
“楚天行,你想不想拥有真正的自由?”非常君双目直视着对方,不想错过楚天行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却只在银紫色眸子里看到了盛满的茫然。
“我是指真正的成为一名独立个体,不用再依附我而存在。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你,天下之大,任君遨游。”
楚天行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明月不归沉的。他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小船上,直到饮尽最后一滴千日甘也没能想出答案。
他原以为自己是投在水面上的月影,此生随月而动。但现在月亮告诉他,他将要成为一缕破开水月的漂萍。
翩然此身何所似,九风萍舟楚天行。当初迫不及待接过的名字,如今竟成了谶言般的存在。
“砰。”小舟忽的跳上来一个年轻人,摆摆手对楚天行道:“船长,开船!但别开太快,我会晕船。”
帷帽遮面的楚天行靠在船边一动不动,声线里带着冰碴:“我不是船长。”
“你不是船长?那这船是谁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有点不解。
“我 • 的。”楚天行心里本来就烦,遇上这么个擅自闯入边界线的家伙更烦。他索性直起身来,拿开帷帽冷冷凝视着此人,希望对方能读懂空气。
“你的?那你还不是船长。”年轻人完全没有读懂空气的意思,或者说他只是按自己的思维方式尝试读懂楚天行的空气。
楚天行的养气功夫此刻遭到严峻挑战,但他并不想被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轻易破防,索性直接将话说开挑明:“我没行船为生。下船。”
“竟然赶我下船?我明白了!”浪里歌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掷了过去:“怕我没钱嘛。来,这一两应该有够吧?”
这锭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正好砸中楚天行的额头。这一下直接宛如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点燃了巴尔干半岛的火药桶,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战。
看同人复习历史,您收获了知识我得到红心蓝手,双赢。
楚天行忍无可忍,一摆船桨将浪里歌打下水:“给我———下船!”
浪里歌猝不及防的栽倒入水中,拼命挣扎大喊道:“救命啊!我不会游泳啊!救命!咕噜噜…………”
楚天行深呼吸一声,转过身去懒得看他,屈起指节一下下叩着船舷。浪里歌的挣扎幅度和呼救声量越来越弱,最后只有吨吨吨喝水的气泡音,整个人渐渐沉了下去。
“不会吧?”楚天行猛地转过身,不想真的害了人性命,急忙纵身一跃去救他。
————由此引出了一段以荒诞开始,悲凉结束的友情。
PS小剧场:
越骄子(斜眼):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跟非常君贴贴?!看看你自己写的是【昙楚/殊觉】,不是【瓜楚】!!!
卑微的我:下一章!下一章让你们………额,见个面吧。
越骄子(声音高八度):什么?!
卑微的我(悄声):别急,剧情没到那呢,就算有时间跳跃大法也得按部就班的来啊。再忍忍啊饺儿,我给你安排了跟你哥的囚禁play!
非常君(微笑):我 • 听 • 到 • 了。
寄昙说(欲言又止):我也想和好友贴贴………
【昙楚/殊觉】三潭映月(1)
有CP箭头的只有标题,瓜楚是友情向。
本文的一些基础设定,写在最前:
1.0世界——原剧世界线,一切设定照旧。饺子是瓜的化体。
2.0世界——现代社会背景,瓜带着1.0的模糊记忆和真小弟•饺子+红椒以及弃玉妈妈问痴爸爸一家五口平安喜乐的生活,这个世界没有人之最没有云海仙门没有奉天逍遥,最重要的是没有九天玄尊。2.0的瓜好好享受过父母呵护兄弟友爱——虽然这样的生活只有二十来年就戛然而止。
1.5世界——2.0的瓜带着1.0的模糊记忆,因缘际会之下穿越回前世,缔造出一个和1.0发展不同的未来,即本文“三潭映月”名字的由来。此世的楚天行是非常君化体,瓜饺依旧是双生兄弟。...
有CP箭头的只有标题,瓜楚是友情向。
本文的一些基础设定,写在最前:
1.0世界——原剧世界线,一切设定照旧。饺子是瓜的化体。
2.0世界——现代社会背景,瓜带着1.0的模糊记忆和真小弟•饺子+红椒以及弃玉妈妈问痴爸爸一家五口平安喜乐的生活,这个世界没有人之最没有云海仙门没有奉天逍遥,最重要的是没有九天玄尊。2.0的瓜好好享受过父母呵护兄弟友爱——虽然这样的生活只有二十来年就戛然而止。
1.5世界——2.0的瓜带着1.0的模糊记忆,因缘际会之下穿越回前世,缔造出一个和1.0发展不同的未来,即本文“三潭映月”名字的由来。此世的楚天行是非常君化体,瓜饺依旧是双生兄弟。
数个小时的剪辑后,坐拥百万粉丝的美食区UP主非常君终于结束了他新视频的制作,抻了个懒腰来到卧室准备休息一下。他放松地躺倒在双人大床上,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将手机略微放远,预料之中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炸毛:“到底还有什么要买的?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唉呀,好小弟。为兄这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行嘛。”非常君的声音里毫无歉意:“最后再取个快递就成,是妈买的面膜。”
“年纪大?爸说过咱俩几乎同时出生的,你最多比我大一分钟!”拎着菜的越骄子从超市里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去,刚准备撂下电话又听到非常君慢悠悠地说:“还有一件事。”
“不听不听黄瓜念经。”越骄子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决定不管非常君再用什么理由让他跑腿他都置之不理。
“不是让你跑腿的事,确定不听吗?”非常君人懒洋洋地陷进床上,思绪飘飞到门口。玄关的吧台上有一件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只要回来的人一开门就能马上看到的位置:“那就等你回来再看吧。有个粉丝给我邮了家乡特产,我看了觉得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哦?什么东西?”越骄子被提起了兴趣,没注意到在十字路口对面,有一辆大货车摇摇晃晃的驶近交通灯。
司机是个眼下乌青的中年大叔,看起来很久没有睡个囫囵觉了。他的眼皮一开一合,一开一合,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困意的彻底合上。本应减速停下的车辆直冲人行道撞去!
当越骄子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铺天盖地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的身体像只破麻袋被高高抛飞,手机滑落摔在地上。所幸有保护壳在还算完整———那壳子是他和非常君一起买的异色同款。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非常君没等到电话那头的人回话,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的忙音。忽然心头传来一股仿若撕裂魂魄的剧痛,非常君顾不上震惊自己怎会突然心脏病发作,踉跄着想去客厅找药,却在眨眼之间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非常君猛然从石床上惊醒,披散的金黄长发迤逦在陵寝的砖地,里面混杂了几缕不显眼的雪色。他扶住额头,努力驱散头脑中的隐痛,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神念一动,瞬间完成一键换装+梳头,非常君拍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站起来。
是时候施行那个筹谋已久的计划了。
他被玄尊拘在偌大陵寝里不得踏出半步,保守估计这段毫无自由的时期至少得有小十个甲子。幸好他穿过来时自带一套分出化体的功法,可以代他外出排遣寂寥,不然就凭如今的心境,未来的精神状态多半不会太妙了。
在繁荣稳定的现代社会突然穿越回前世的世界,他回忆起了第一世是以燃烧恨火作为指引前路的明光,忍不住扯动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分出化体后会虚弱一个月不能调动真元。为了不在九天玄尊面前露出破绽,他特地将动手日子挑在玄尊检查过修炼进度的第二天。
非常君催动功法,丝丝缕缕的真元不断从身体里分离出来,逐渐在面前凝炼成一具因缘假合的人身。人鬼之子的体质确实有些不便,他分给化体的尽是不掺杂丝毫鬼能的纯正真元,倒是与抽筋拔骨一回无异。
就当是给未来分离鬼体积累经验吧。
非常君微微喘息压下痛楚,指尖凝聚一抹灵识,郑重地点在化体的眉心。从今以后,这具化体将成为代替他在未来几百年里与外界连接的唯一桥梁———
灵识入体,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逐渐清晰,变成与非常君别无二致的脸孔。但他肯定不能让化体以他的面目行走江湖,因此稍作改变,最后呈现出一副清俊疏朗的面貌来。
指尖下闭目垂头的青年一身缀紫衣袍,气度玉树临风,似儒似道。端的是一名潇洒江湖客。
看来他的捏脸技术还没有退步。非常君拍拍化体的脸,后者长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化体君自生的头发是银灰带紫的颜色,竟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失望,同时联想到了又爱又恨的洋葱。
恨是因为他讨厌吃洋葱,爱是爱洋葱敢于让每个伤害他的人都流泪的睚眦必报。
既不合他的味口,又实在合他的口味。真是矛盾。
“那么,以后就叫你洋葱君了,我的好化体。”非常君微笑地捻起一缕对方的鬓发,像个登徒子调戏美人一样用发梢扫了扫后者的下巴。
化体猛地后撤一步躲开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看向本体。如果用饼形统计图来形容,那大概是四分嫌弃、三分惊恐、两分无语,最后再有一分同情。
“你已经无聊到要自……自娱自乐了吗?本体。”化体拥有非常君赋予的知识和记忆,本来想用“自攻自受”这个词,但他与非常君神念相通,在感受到一瞬间传过来的寒意后迫于淫威改了口。
好像哪里不对。非常君觉得上上辈子他分出来的化体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已经想好了正经名字,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快让我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坟墓,出去勇闯天涯啊。”化体歪了歪头看向非常君,然后紧接着道:“喂!我这个动作哪里像狗了!你连自己都损?!”
嗯,至少神念相通和受我操控这两点没问题,那其他的倒无所谓了。非常君点了点头,口中轻颂早已预想好的诗号:“一川星月气如冰,仙骨谢读陋室铭。翩然此身何所似———”
“九风萍舟,楚天行。”
差点就叫洋葱君的楚天行赶紧接道,拍拍胸口放松下来。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他眼里神采飞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足下轻功一运便掠去数丈,衣摆消失在甬道尽头。
[我于一本游记中读到,百年前有名叫做唐劂的高手曾于南山彩云城中七日悟剑。你此行的第一站,便是去游览这座据称壮美清丽的古老山城。]
感受着本体传来的神念,离开云海仙门地界的楚天行嗯了一声,随手摸出一顶帷帽戴在头上。
一份痛苦两个人分担,痛苦便减少了一半;而一份快乐两个人共享,快乐便增加到双份。楚天行的步伐从容轻快,好似脱出樊笼的鸟儿与回归溪流的游鱼。
“楚天秋,好追游,龙山风物全依旧。破帽多情却恋头,白衣有意能携酒,好风流重九。”他随口朗声而吟,潇洒快活地走在大路上,直直向南行。
“从今以后,楚某就是你的私人导游外加摄像头了。天下之大,咱们走哪算哪!”
陵寝里,非常君背靠石壁读着这句话,将视角转移到化体身上来。借着楚天行的眼睛,他看到官道两旁新栽了黄杨,枝条被暖熏的和风吹拂得微微摇动。分出化体的反噬逐渐开始增强,但不能分毫影响非常君的好心情。他在心灵电话里讲道:[等到了彩云城不用急着寻访唐劂故迹,先把当地的特色吃食尝过一遍再说,尤其是书中提到的澧水甜酿和文武八宝饭。]
楚天行扶了扶帷帽,感觉肚里的酒虫和馋虫都被狠狠勾起,钓足了兴致。所以当他日夜兼行的来到南山脚下,抬头遥望山顶那座阴气漫天的死城时,整个人是出离愤怒的。
[不是吧………咱的首次踏莎行,难道就要这样草草收场吗?]楚天行在心里腹诽,感受到那一头传来同样的失望之情。
非常君遥控着楚天行来到一棵树下。那树生得高大优美,楚天行伸手接住一片落叶,看到叶片呈暗淡颓黄。
非常君在那头解释道:[此树名唤岁常青,顾名思义便是终岁长青不败,为彩云城特有植物。其实,早在距离南山十里左右时,我便察觉出此处地气有异了,不成想真就彩云散碎。]
大多好物不坚牢,琉璃易散彩云脆。楚天行心底浮现出这么一句,忍不住吐槽道:[这名取得真不好。]
“什么人?!”他突然眉目一凛,朝树丛中低喝道。
窸窸窣窣响动过后,树丛里钻出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楚天行没有因为对方年幼而放松警惕,只是声量缓和少许的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孩子正是七岁八岁讨人嫌的年纪,乜斜着眼睛抬头看他:“你也是想上鬼城寻宝的人吗?”
哦豁,这是观光纪录片要变成探险频道的节奏吗?楚天行分叉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地将问题打回去:“也想上鬼城寻宝。小朋友,你家大人知道你这么勇吗?”
孩子两手一摊,小大人似的叹道:“没办法,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能咋的?村里就数我对山上最熟,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寻宝?我们三七分成,我三你七。”
“容楚某拒绝。你,赶快回家了。”楚天行直截了当的一口回绝,侧转过身去。
那孩子的目光从楚天行腰间挂着的蓝布袋上划过,眼珠转了转,猛地朝地上跌坐下来痛呼道:“哎呦,有虫在咬我的脚!”
楚天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另有含义的问道:“真的吗?我不信。”
“不信你就过来看看啊。”孩子抱住脚,脸上作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好像真的痛急了。楚天行如他之意来到近旁,低头看向对方脚踝,目光所及却是一无所获。那孩子趁机一把抓下他腰间的蓝布袋,就地一滚钻回树丛,眨眼间飞也似的逃了。
有人愿意引路,倒是省得自己费劲找了。楚天行好整以暇地负手跟上,循迹而行。
不多时,抢了钱袋的孩童已经一溜烟跑回村中,七拐八拐地站在家门口还没喘匀气息,抬头就发现自家娘亲正提着鸡毛掸子走过来,伴随一声怒吼:“狗娃子又跑哪里去野了噻?”眼看着就要吃教训,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疏朗轻笑:“诶,夫人且慢,先让他把楚某之物还来。”
妇人动作顿住,看见一个眉目清俊的男子缓步走来,朝她浅施一礼道:“楚某本是寻访彩云城而来,意外在山脚碰到这位小友。他使计抢走了楚某收集的石头就跑,真是让人一通好追啊。”
“石头?!”狗娃吃惊地打开蓝布袋,看到里面真的都是颗颗小石头。妇人一把抢过袋子,赔笑着还给楚天行,连道对不住对不住。
[你捡石头做什么?]非常君冷不丁传来一句话。
[我打算今后每行过一座山,就取来其中几颗石子留作纪念。]楚天行一边从妇人口中打探彩云城的消息,一边在心中回道:[这是咱们旅行的纪念品,也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非常君沉默半晌,随后笑叹:[好意心领,不过还是别捡了。]他抬手抚上陵寝冰冷粗粝的石墙,阵阵寒意争前恐后地钻进手心里。
这段漂萍般的旅行少说得持续几百年。若每过一山便捡一粒石子,待到玄尊允自己重见天日,入世行走之时,只怕都能堆成一座新的山了。
另一边,没打探到什么消息的楚天行觉得是这妇人年纪太轻,索性去村中唯一一间小酒坊买了二两农家酿,转变策略跑去套年长老者的话。他平日里行走江湖时一贯的冷傲难近,如今刻意交陪投人所好,倒也热情得有模有样。花了一个下午终于厘清了彩云城大致发生的事。
原来百年前唐劂七日悟剑后不知为何突然走火入魔,狂性大发汲夺人血养剑,在杀死身为好友的城主后自刎而亡。城内血流成河,居民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留下一座空无人烟的死城。
[本体,我一共收集到三种阴谋论,分别是为情所困说、兄弟背叛说和师徒反目说。你要听哪一个?]楚天行倚在树上啜饮一口农家酿,只觉得滋味寡淡到像喝白开水。
[哪个都不想听。]非常君冷漠无情地关掉了共感:[别喝了,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
楚天行哈了一声,将剩下的酒全部倒进地里,就当给大树浇水了。他抬步向南山顶的方向走去,运使轻功没过一会就来到彩云城旧址附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自留神。地平线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借着夜色掩映,楚天行潜入城中。
彩云城虽然早已生机不存,但试图从里面捞取利益的人从未绝迹。比如城主生前聚敛的金银财宝,一直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非常君给楚天行下了指示,不仅要得到宝藏,还要想办法找到唐劂留下的那柄饮血之剑。
[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神兵利器护身呢?我看那柄高唐古劂就很不错。除去血煞源头也十分有利于地气恢复,或许过个几百年再回来看看,彩云城已然繁荣如往昔了。]非常君循循善诱道,[就当是行善积德。]
城主府内,楚天行望着那柄插在大厅正中央不断散发出凶厉血气的剑,没有贸然上前。他耳朵一动,闪身躲进阴影中道:[看来还有其他大善人也这么想。]
不多时,只听一阵脚步踢踏声,两名面目肖似的劲装大汉走了进来。他们身后很快又跑进一名气喘吁吁的瘦削男子,尖嘴猴腮满眼精明。
“大、大当家,二当家。这就是那把叫作唐……唐什么雀的宝剑!”瘦猴点头哈腰对着为首大汉道。站在后者身旁的二当家不屑嗤笑一声:“亏你还自称读过几本书!那叫高唐古劂,júe!不是雀。”
大当家粗声粗气地嗯了下,往瘦猴背上一拍:“你,去替本当家取来。”
瘦猴看向插在地上的高唐古劂,眼中露出贪婪的精光,但又慑于两名大汉在场,只好咽下唾沫慢慢走到剑跟前。他本想小心试探着拔剑,谁知被剑刃上的血光一照,忽然瞬间生出一股急迫,立刻伸手握住剑柄。
“剑、剑!我把剑拔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瘦猴握着剑,着魔似的神情张狂摇头晃脑。两名大汉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面带讥讽的看戏。诡异红光渐渐泛起,瘦猴身体干瘪下去,被剑吸尽浑身气血,彻底变成了一具挂在剑上的干尸。
感觉差不多了,大当家侧着视线不去看那柄剑,走到瘦猴身边把他外袍一扯,用布把高唐古劂包得严严实实。二当家走了过来,兴奋中带着敬佩道:“这剑果然邪门,还是大哥想得周全。”
大当家面露得意之色,将包好的剑背在背后。他眼角瞟到瘦猴的干尸,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喃喃道:“想得到这柄剑的人不少,怎么不见其他取剑人的尸体…………”
他话音未落,后心突然一凉。颤抖着转过头去,却发现背刺之人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哈哈哈哈,本想等回去的路上再动手,谁让你这么敏锐呢?我的好大哥。”二当家狞笑着转动匕首,兄长的血溅在他脸上:“小弟保证会好好照顾嫂子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匕首拔出,大汉轰然倒下死不瞑目。二当家随意地踢翻兄长的尸身,将人背上那柄剑取了下来。他脸上露出赢家的喜悦,正准备离开,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朋友,不告而取是为偷啊。”
二当家朝声音来源望过去,只见一名仙风道骨的白衣老者不知何时出现,负手而立堵住他的去路。
“这剑的主人早就化成灰了,谁拿到就是谁的!”二当家眯起眼睛,感觉这位不速之客不好对付的样子。
白衣道者抚了抚胡须,面上一派悲天悯人之色:“能者居之么?分明应当是德者居之。你为得到这柄不祥之器不惜杀害兄长,实在道德败坏有伤天和。”
“废话少说,臭老道!你不也是奔着剑来的?”二当家警惕地打量眼前人,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根脚。
“也罢,也罢。看来此剑今日是与我无缘了。”白衣道者连叹三声,拂袖甩出一柄簿册落在二当家脚下:“这本静心养神的剑谱便赠予你吧,希望能稍加压制这剑的血煞之气,也算吾不虚此行。”
二当家害怕这道者趁自己弯腰捡书的时候偷袭,死死盯着人一举一动,谁知那道者直接转身就走,似乎真的对剑毫无留恋。二当家喜出望外,暗骂一句傻牛鼻子,飞快地将簿册捡起来翻看。
那扉页上四个大字:你中计了。
?!二当家握住簿册的手上起了一片红疹,然后红到发紫变黑,快速蔓延至全身。他七窍流血黑臭难闻,跪在地上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离开的白衣道者去而复返,身旁又跟了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是师徒俩。
“你、你分明也……摸了,为何………”二当家不甘心地倒下,气息彻底断绝。
“哈哈哈哈,区区莽夫又怎能料到,吾早已事先服下解药。”白衣道者抚须大笑,对着身旁的年轻人道:“徒儿,这就是为师的手段,记得多学着点。”
“是,师尊。”年轻人恭顺地低下头,掩盖了眸中暗芒。他主动走上前将剑拾起,双手交还给白衣道者。
隐藏在暗处的楚天行实在受不住,从袖里乾坤掏出个瓜嗅了嗅,总算驱散一点鼻间的血腥。这瓜是狗娃他娘的赔礼,留存下来的彩云城特产之一。
[精彩,好一出反转大戏。今天也算没有白来。这瓜不错,香气可人。最适合边看戏边吃了。]非常君难得赞了一句,显然重新开了共感。
[我有点不想要那把剑了。白衣老道说得对,这就是柄不祥之器。为了它,地上已经躺下三个了。]楚天行面上笑意变得浅淡几分。
[接下来马上要躺第四个了。]非常君声音里充满了吃瓜看戏的乐子人气息,显然并不在意他人的死活:[当然,还有第五个。]
那边,白衣道者接过剑后,徒弟空出手来突然照着前者当胸就是一掌,将人打飞出数丈!
“你!你———”重伤的白衣道者睚眦欲裂,捂着胸口躺在地上。
徒弟怪笑一声,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露出本来面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遇上我千层饼王•九连环算你倒霉。”
他从怀里掏出飞刀,像猫戏弄耗子似的扎到老道小腿上,欣赏着对方的哀嚎惨叫:“你那徒儿早就被我做掉了,剥下脸皮制成这张面具。这样黄泉路上,你们师徒相伴倒也不寂寞。”
九连环嬉笑着飞出第二刀,那刀子深深扎进老道的胳膊,后者却偏生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能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九连环飞出第三刀,陡然被一道气劲打偏几分,直直扎向老道的咽喉,登时将其毙命。
“够了!!”
楚天行从暗处走出来,冷冷地注视九连环。九连环被这个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个瓜的人懵住了,一时呆立在原地,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就接了对方势若雷霆的一掌。
这一掌楚天行毫无保留,十成元功直接把九连环轰成了血雾碎块。
“呕———”楚天行弓下腰去,扶住墙壁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只有生理性的眼泪流下来。
[哎呀,我的瓜。]非常君借着楚天行的眼睛看到彩云瓜沾染到一点点血迹,声音里充满了可惜。
“反正我也没胃口了。”左右周围一地的死人,楚天行没用神念沟通,而是直接讲了出来,声音沙哑晦涩。他把瓜一丢,拂袖将地上的剑收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扔在地上,点燃了老旧的松木地板。
[也好,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非常君冷淡的为今日之行画上句号。
火舌很快吞没了这个罪恶渊薮。
在那之后,楚天行带着高唐古劂找了个佛门之地请修者祓除血煞,用蓝布剑袋装好后负于身后。整整两天没跟非常君说话。
第三天,楚天行坐在一条小舟上游览湖光山色,屈起指节一下下叩着船舷:“选好一会去江岸边哪家酒楼了吗?虽然本体你的名字是非打头,但我相信你的运气。”
[唔,比我预想的少了一天。]话是这样说,但非常君的声音依旧温润从容,毫无意外之情。
“什么?”楚天行明知故问道。
[与我赌气的时间啊。]非常君声线压低,听起来十分诚恳:[我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搭档,如果之前我的言行使你不快了,非常君愿意道歉。]
“亲 • 密 • 无 • 间,呵。”楚天行勾勾嘴角,抬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道:“我并没有不快,原先只是很不解,现在想通了而已。”
[楚同学有何不解之处,但问无妨。]非常君用老师一样的口气道。
“我只是想知道,非常君你明明是个生在阳光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就算冷不丁穿越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玄幻世界,被某个蜡烛头关起来苦修,也不至于一下就变成这样扭曲的性子——”
楚天行的声音陡然拔高,而后渐渐低下来:“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我的一切记忆都是你所赋予,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自然就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想了两天,真是笨到家了。”
[记忆的话确实有所保留。但我保证,在创造你的时候,绝没有在智商方面克扣。]以非常君的话术,明明可以滴水不漏地安抚好楚天行,让这个化体重新对他充满信赖,但他此刻偏偏不想那么做。
因为今生的非常君在创造化体时,最初的愿望只是想有个能陪他说说话的朋友,而非一个单纯完成任务的工具。他愿意尝试托付有限的信任给楚天行,却又不希望楚天行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毕竟上上辈子那段记忆纵使已经模糊不堪,但他总还牢牢记得———信任他人是一件多么容易感到痛苦的事。
非常君不想让楚天行未来有一天感到痛苦,于是索性在最初就教会他这个道理。
“唳———”
一群白鹤掠过江面,其中几只落到了小舟上,似乎并不惧怕船上的楚天行。楚天行洒然一笑,掏出一小袋花生倒在手心里,任由白鹤们啄走——先天人皮糙肉厚,普通人请勿模仿。
“行了,不跟你扯那些有的没的了。我才不管你是亲密无间还是有所保留。”楚天行身处白羽鹤群之中,袖袍被江风吹得拂动,仿若振翅欲飞:“非常君,你选好要去哪家酒楼了吗?”
下一章浪里歌(甘无恨)上线,再光速下线,(被大货车撞过来的)饺子上线!老昙还要再等等。
[夸昙楚]还远远不够
*梗源A岛的汤直楼,cp请自由心证
一日,夸幻之父走在路上,遇到一只野猫。野猫站直身形,口吐人言,双手作揖,对夸幻之父称饿祈食。
夸幻之父上下打量,说:你这么肥一只银渐层会吃不饱饭?猫充耳不闻,继续作揖,夸幻之父只好拿出一块金条给猫,让猫去自己吃饭。
猫收下金条后对夸幻之父说:“感谢你的礼物,我现在没有作为回礼的东西,今后一定会报恩的。”夸幻之父回到山海奇观后又过了几个月,有天夜里听见有人在洞口骚扰钡可汗和荒唐。走到门口一看,变成人形的猫正站在洞口抬头看他。
猫说:“我叫楚天行,是来报答伟大的夸幻之父大人的恩情的。“夸幻之父答道:...
*梗源A岛的汤直楼,cp请自由心证
一日,夸幻之父走在路上,遇到一只野猫。野猫站直身形,口吐人言,双手作揖,对夸幻之父称饿祈食。
夸幻之父上下打量,说:你这么肥一只银渐层会吃不饱饭?猫充耳不闻,继续作揖,夸幻之父只好拿出一块金条给猫,让猫去自己吃饭。
猫收下金条后对夸幻之父说:“感谢你的礼物,我现在没有作为回礼的东西,今后一定会报恩的。”夸幻之父回到山海奇观后又过了几个月,有天夜里听见有人在洞口骚扰钡可汗和荒唐。走到门口一看,变成人形的猫正站在洞口抬头看他。
猫说:“我叫楚天行,是来报答伟大的夸幻之父大人的恩情的。“夸幻之父答道:“只是一块金条而己,卬有的是,哪有什么恩情可言呢?速速离开!”
楚天行说:“不然也,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说,“我真的一路划了好久的船才找到您的所在,恩公不带我进去也好歹再给我一块金条吧!“夸幻之父思忖片刻,就让楚天行走进山海奇观里,又拿来一些不值钱的酒给他。
夸幻之父问:“你要怎么报恩呢?“楚天行想了想,变回猫,说:“我就让你摸摸我的皮毛吧。”
夸幻之父伸手去摸,猫边舔酒边问:“恩公觉得怎么样?”夸幻之父答:“非常温暖趁手。”猫于是说:“这就是我的报恩了,我的身体任你抚摸,等到恩情报答完我就离开。
楚天行就在山海奇观里住了下来,夸幻之父数钱,猫就蜷缩夸幻之父脚边。夸幻之父谋划算计,猫就自己找出一床被子睡觉。
过了一日,夸幻之父问:“恩情报答完了吧?“猫说:“还远远不够,您的恩情岂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报答完的?”
过了一周,夸幻之父问:“恩情报答完了吧?“猫说:“还远远不够,您的恩情岂是一周两周就可以报答完的?”
过了一月,夸幻之父问:“恩情报答完了吧?“猫说:“还远远不够,您的恩情岂是一月两月就可以报答完的?”
过了一年,夸幻之父问:“恩情报答完了吧?“猫说:“还远远不够,您的恩情岂是一年两年就可以报答完的?”
他们回到山海奇观,他们是指已经不再假装自己是猫的楚天行和变成寄昙说的夸幻之父,寄昙说拿起夸幻之父的日记,细细翻看,又抬头问楚天行:“你的恩情报答完了吧?”楚天行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来气,才终于摇了摇头,说:“你这呆瓜。”
甘无恨真的好像那种尾随前任,然后看着前任跟现任在一起相处愉快所以疯狂对比吃醋的人,最开始误以为弄琵琶跟楚天行有关系,看到寄昙说以后对比自己说寄昙说比他差一点笑死我了,听到楚天行说石头还有过往不堪一提疯狂吐槽吃醋,最后楚天行直接跟着寄昙说走了他在原地生气hhhhh哈哈哈哈哈哈
甘无恨真的好像那种尾随前任,然后看着前任跟现任在一起相处愉快所以疯狂对比吃醋的人,最开始误以为弄琵琶跟楚天行有关系,看到寄昙说以后对比自己说寄昙说比他差一点笑死我了,听到楚天行说石头还有过往不堪一提疯狂吐槽吃醋,最后楚天行直接跟着寄昙说走了他在原地生气hhhhh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