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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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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tofan

【旧文补档】寿宴

*《女船王》同人

*卓仙衣生日贺文

*略有CP向,楚随风×卓仙衣,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居然写了官配耶!

*设定用的是《女船王》汤蔚青原作小说版(旧版)。和《卡通王》连载的漫画版有人物和细节出入注意。

*时间线在小说版鬼市相关内容之后一段时间,大概和漫画版的“鼓技”那一话重合。我们假装那个时候花群英已经完全放权,“少船王”的“少”字可以去掉了。(其实就是不想多写一个字~)

*人物属于汤蔚青大大及其创作团队,OOC属于我。

*一篇完结。


  在靖滇侯的寿宴上,卓仙衣和楚随风算是在正式场合第一次会面。

  各位宾客基本已经到场入座之后,卓船王才姗姗来迟。

  那个...

*《女船王》同人

*卓仙衣生日贺文

*略有CP向,楚随风×卓仙衣,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居然写了官配耶!

*设定用的是《女船王》汤蔚青原作小说版(旧版)。和《卡通王》连载的漫画版有人物和细节出入注意。

*时间线在小说版鬼市相关内容之后一段时间,大概和漫画版的“鼓技”那一话重合。我们假装那个时候花群英已经完全放权,“少船王”的“少”字可以去掉了。(其实就是不想多写一个字~)

*人物属于汤蔚青大大及其创作团队,OOC属于我。

*一篇完结。


  在靖滇侯的寿宴上,卓仙衣和楚随风算是在正式场合第一次会面。

  各位宾客基本已经到场入座之后,卓船王才姗姗来迟。

  那个穿着白蟒箭袖大步流星走进宴席的翩翩贵公子,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来到主座前,一撩袍角,单膝跪下,低头请罪:“外孙因故来迟,万望外公莫怪。”

  靖滇侯满面春风地朗声回到:“外公不怪,外公不怪!乖孙快抬起头来,许久不见,想煞外公了!”

  于是座下的贵公子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分外俏皮的笑容。

  同样坐在主座的另一位贵客,封号为永王的楚随风,此时则毫无预警地撞入了贵公子那满眼璀璨的星辉中。

  靖滇侯和两代永王都算颇有交情,加之对方还是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藩王,所以自己的寿宴,每每都请永王入主座。但是身旁这位年轻的藩王却总以“靖滇侯是我的长辈,又是您自己的寿宴,只有我入主座委实不妥”为由,强拉靖滇侯一起入主座。

  所以年轻的永王在这个座位上正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座下来客——果然是预料之中的那张英气勃发见之难忘的俊美脸庞。而那双仿佛倒映着漫天星辉的眼,更是次次都能搅得自己心脏漏跳半拍。

  靖滇侯祖孙相逢自然喜不自胜,但也深知这时不能怠慢了贵客,于是赶忙让卓仙衣向楚随风见礼,一边又向两人分别做了介绍。

  卓仙衣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稍向楚随风侧身,口称“卓仙衣见过永王殿下”,垂眸抬手,恭肃行礼。

  座上人回了一句:“卓船王免礼,请入座。”垂下的头方才抬了起来,缓缓起身时,对座上人稍作观察。

  先代永王似乎喜欢异域美女,两个儿子的生母都是颇有姿色的胡人。座上这位楚随风就是目前毗陵港的实际控制者独孤罗然夫人的亲姐姐所出,作为汉胡混血的永王,身上应该也多少会有些异域风情吧?

  乍看之下,这人的轮廓倒和黑刀的主人有三分相似——对了,好歹也是同一个爹。虽然之前困惑于黑刀主人的身世,不过听到各色人等对他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的称呼,再加上他真名姓楚,就算再怎么愚钝,也能猜到八九分,连差人去查实的必要都没有了。

  年轻的藩王面容整肃,相较于他那个当了响马的兄弟,自然是没有任何悍匪的气息,身为君王的威严倒是具备了十成十。见最后一位宾客终于落座,他舒缓了嘴角,礼节性地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对身旁的寿星建议到:“卓船王已入座,寿宴可以开始了,靖滇侯。”

  靖滇侯宣布寿宴开始,席上宾客陆陆续续推杯换盏起来。

  因为座位在右侧主宾席的缘故,卓船王是所有宾客里最靠近永王的一个人。其实这个安排就是永王刻意为之的。在各种非正式场合下的见面已经有不止两次,他也不能确认对方能否认出自己,但是,抑制不住尚且还没因为地位崇高而死去的好奇心,他授意靖滇侯如此安排了座位。于是,卓仙衣才不过喝完半盏酒,他就开始和对方攀谈起来。

  对方毕竟是海上商人,自己也隐瞒身份做过几年秘密行商,所以,话题基本是围绕着各路交易见闻打转,若是普通平民一定会十分惊讶——永王明明应该是个居庙堂之高的天之骄子,竟然对民间商路略通一二,而且,他走的路子十分诡秘,连跟着商队四处辗转的行家里手恐怕都到不了他能触及到的地方……

  “比方说,鬼市。”说完这句话,楚随风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可惜在卓仙衣看来这完全不能算意外,所以楚随风的期待落空了。

  前一段时间楚随风麾下的狄统领才刚刚和黑胡族的最高女祭司优昙华完婚,而黑胡族的所在正好就位于鬼市的入口,作为狄统领的顶头上司,楚随风因为参加属下的大婚而去过黑胡族鬼市是完全不奇怪的。

  其实,那时候卓仙衣也在。

  由于不能确认对方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卓仙衣干掉那半盏酒,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可巧,卓某也去过鬼市。”

  虽然鬼市是法外之地,但也没有哪条律法严禁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进入鬼市。并没有撒谎,也没有故作惊讶,卓仙衣就这么一笑带过了这个话题。

  刚想另起一个话题的时候,卓仙衣注意到主座旁的偏廊里疾步走来一个探子打扮的人物,无视众宾客的目光走到永王身侧低声交代了一些什么,而永王则稍稍吊起了眉尾,从胸膛里哼出一声气音,低声回复:“我们的大盗殿下还真是不肯老实呆在他自己的地方……没关系,暂且按兵不动,看他还能翻出多大的花儿来。”顿了一下又嘱咐:“让邹先生尽快完成这一批货的改装,没准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行了个礼,探子和来时一样匆匆走了。

  虽然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是并不到身侧的人完全听不见的程度,卓仙衣就竖起耳朵把话全听了个清楚明白。之前毫无波澜的表情这回略微有些变化了。

  大盗殿下,听到这个称呼让卓仙衣不得不回忆起和黑刀主人的你来我往,虽然知道对方本质是个不坏的家伙,而且他还亲口说过希望彼此能做成朋友,甚至曾以身犯险救过自己一命,奈何他给自己惹的祸实在太多,又数次捋到虎须,很难不在听到他的消息时浮起复杂的情绪。

  而后一句提到的“邹先生”,更是让自己有些嘀咕——如果是作为酒友的那个“邹先生”……那还颇让人惊讶。敢情上回在鬼市,自己真心实意地邀请邹龙雀来船王府做事的行为,是在挖永王殿下的墙脚吗?

  注意到卓仙衣出人意料的表情,楚随风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看过来:“卓船王这是遇到了什么困扰吗?”

  卓仙衣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精彩到了什么地步,只好老实回答:“抱歉,失礼地听到了殿下的谈话……”

  “无妨,我也没说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只怕是声音太大扫了大家的兴致。难道方才妨害到了卓船王?”

  卓仙衣干脆甩锅:“倒也不是,因为殿下提到了‘大盗殿下’这个名号,所以卓某略微猜测了一下,他应该是……”

  “是我的兄长。”没想到对方爽快地承认了。

  “果然如此……”

  “哦?卓船王有所耳闻吗?”

  “偶然间从认识的一些能够打探到这种程度消息的贵人那里听到过三言两语,但苦于没有实证,因此一直不能确认。”——其实都已经和那人你来我往许多回了。

  “如此,让卓船王见笑了。”

  “哪里……若说让人苦恼的兄长,卓某家中也有一个。”卓仙衣微蹙双眉,注视着盏里又满上的酒,用自嘲的口吻说道。

  “莫非是传闻中叛出家门与海盗为伍的大公子?”对方突然来了兴致。

  “哎呀,看来殿下也听说了?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卓仙衣面泛苦笑,无意识地又喝空一盏酒。

  “而且听说阮释道一门惨遭屠戮,就是他的手笔?”

  “坊间传言确实如此,他也亲口这么承认,唉……何等残忍,有时卓某梦中都能遇见阮伯父的孤魂——到底是兄长所为,卓某惭愧不已。”虽然口上这么说了,自己并不认为这样残忍的事情是兄长所为——毕竟,对方可是永王,如果自己对公认的判定表露出一丝怀疑,难保不会被他捉住把柄。

  “看来你我都算家门不幸,摊上这样恣意妄为的兄长。”永王也苦笑一声,如此低语。

  “说起这样的兄长,卓某突然想起了一则流传在异域的传说。”

  “是如何的传说?”

  “幼年跟着商队四处游走的时候,卓某听说现在的印度,在还叫‘身毒’这个名字时,有些地区的大家族里,盛行一种叫做‘首子献祭’的仪式——把家族中族长所生的第一个男孩的生命献给他们供奉的神明,以此取悦神明,神明接受供奉之后,整个家族就能获得长久的和平安泰、兴旺繁盛。”卓仙衣又饮尽一盏酒。

  “难道卓船王希望兄长从来不曾存在吗?”如此离谱的习俗,在饶是见惯了各种诡秘奇术的永王殿下听来,也有些头皮发麻。

  “并不,只是兄长犯下如此大错,卓某不知如何纾解对于受害的阮伯父一家的负罪感,才会联想到这则传说……希望殿下不要见笑。”卓仙衣这么说完,轻轻放下了酒盏。

  “这不是卓船王自身的过错,不必太过介怀。”

  “不过依然是家族的过错。”卓仙衣下了结论。“殿下的兄长叛出家门成为山匪为祸商旅,卓某的兄长叛出家门纠集海盗横行无忌,真是不知道哪一边更为不幸……说起来卓某的几笔大单都被兄长生生搅黄,损失巨大。殿下那边有什么损失吗?”

  “其实自他叛出家门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手上的小生意倒没受任何影响,就是有时一些知道我们兄弟关系又着了道的商旅会来找我哭诉,我也只能多少补贴他们一点……不过狄统领更愿意和兄长不死不休地纠缠下去,不知有何私人恩怨。”

  “哦?这倒是新鲜。”虽然是这么回答,卓仙衣对于这个说法无法全然相信,只是突然回忆起黑刀主人某次从自己口中听到狄飞的名字时差点炸毛的失态表现,没准狄飞才是让那个“大盗殿下”更为头大的人物。

  看上去永王殿下并没有因为自家大哥而伤神,这个事实让总是苦恼于自家大哥暴行的卓仙衣稍稍有些不爽。

  “有的时候狄统领没有我的首肯,自行去铁砂岭找麻烦,我才会更加困扰。”

  哎?哎?哎?敢情你是护着你家大哥胡作非为的吗?

  仿佛看明白了卓仙衣惊讶的表情,楚随风赶紧澄清:“卓船王切勿误会,只因我这兄长口味比较刁钻,普通小商小贩他不会招惹,专挑多行不义的大商巨贾或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下手,再把货物分配给孤苦无依的贫苦百姓,所行正是民间景仰的任侠之事,我又怎么好随便对他出手?”

  “啧,他在珍货会上劫了我好几车的货;噫,我也是多行不义的大商巨贾。”卓仙衣只能默默在心里这么控诉——不过父亲当年积累的过程中,的确也有来源不明的收入就是了,这是卓仙衣也无法辩驳的事实。

  “唔……要是卓某的兄长所行也和那位一样是任侠之事就好了;若是卓某能力不济,卓某可以请他回来做这个船王,毕竟是自己的家事;但是把外邦海盗牵扯进来,卓某实在无法容忍这样的行为。”卓仙衣愤愤然地又喝下一盏酒。

  “卓船王的大义,我深感敬佩,相信这个问题,终究会有妥善解决的一天。”

  “承您吉言,万分感激。”似乎是被这句话安抚到了,卓仙衣的眉宇舒展开,璀璨的星辉重又在眼中闪烁起来。

  “倘若卓船王不介意我多事的话,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压制大公子。”  

  “如果殿下愿助卓某一臂之力,这次就算卓某欠殿下一个人情了。”

  “不过需要卓船王亲自首肯。”

  “殿下请讲。”

  “你来做我的永王妃。”对方凑近自己的耳畔这么低声但清晰地说了一句,又迅速地退开来,仔细观察卓仙衣的表情。

  不得不说,卓仙衣的脑海里已经各种想法炸成了一锅粥,但是把这些想法统统表现出来是愚蠢的。遭遇到突如其来求婚的卓仙衣只能眨眨眼,扔给对方一个无辜至极的表情。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永王殿下如果只是单纯地喜好男色,应该不会用王妃之位来引诱自己,所以,只能是在自己毫不知情时,他通过什么途径确信了自己是个女子……啧,之前和黑刀主人互相使坏掐架的时候,都没能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底细,而自己身边知道这个事实的人,只有一只手可以数出的数目——永王殿下和他那个率直的兄长,果然还是截然不同的。

  “船王府是豢养着素质不错的私兵,平时解决一些小规模的争端有奇效,但如果是和大公子纠集的海盗硬碰硬,极大可能会两败俱伤,如果能让飞驼军在适当的时候插一脚……”没等到回应的楚随风进一步说明。

  “抱歉,殿下,”卓仙衣垂下眼敛住了表情,把重点放在后半部分:“飞驼军固然是名震高原的铁骑,可是让他们参加海战的话,就毫无用武之地了,殿下应该知道这一点。”

  “话是这么说没错,”楚随风没试探出什么却也不恼,大拇指慢慢摩挲着下巴,继续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但是飞驼军里可是有改装火器的好手,现下正在改装一批威力不俗的家伙,射程不必担心,只要你们离岸在一定范围内,不愁咱们的炮够不着你们。”

  邹龙雀。

  “如此,倒真是要感谢殿下的美意。”卓仙衣终于抬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楚随风简直就是在示威——如果你不答应,我也可以在你们双方掐架的时候横插一脚,我的炮要打谁也是我说了算。

  “所以,对于我的建议,卓船王作何考虑?”

  “目前卓某还是希望能把兄长的事,作为家务事处理,暂时不必惊动殿下的飞驼军,如果卓某当真力有未逮,会认真考虑殿下的建议。”虽然对楚随风明显的乘人之危恼怒不已,不过现在就强硬反弹的话,后续会有相当多的麻烦问题接踵而至。至少,最近万事小心,尽量避免和大哥的正面冲突就好。

  “无妨,我是很有耐心的人,任何时候卓船王考虑好了,都可以给我答复。”

  “多谢殿下。”卓仙衣虚抬双手行了一礼,以滴水不漏的回应结束了这个话题,再招手让侍女上酒。

  注意到外公终于有机会逮住永王殿下攀谈,她不禁无奈地笑了起来。

  今后恐怕除了自家大哥和黑刀主人,还会有一个人物,让她在想起的时候会忍不住露出牙酸的表情。

  一仰脖,又一盏酒下了肚。

——完——

为了庆祝6月6日我女神仙衣生日写的贺文。但是很无奈的是完全和当初的预想是两码事。我明明最开始只想写仙衣和楚随风吐槽自家放飞自我的大哥的,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这样的文……

写这文的私心就是吐槽双方大哥+看了13版摩诃婆罗多之后想玩首子献祭梗。结果后来我查到更惊悚的事实是,中国本土本来就有首子献祭的习俗ORZ,我还让仙衣听来的传说绕道去了印度……(但中国本土的首子献祭用意和印度的还是大有区别)

原先预想的内容要比成品复杂两倍,楚随风那个家伙才不会开门见山说我要讨你做老婆呢,肯定要像“鼓技”里一样先晓以利害关系,然后再进入重点,但是我写不动了……(不然还要讲一堆啥特许经营权还有合并吞并的区别啥啥的,我会呕血而死……)

TM这种黏黏糊糊的场面话不想再写第二次!下次我一定写双子!双子才能抚慰我的心!

——我是搬运分割线——

Lofter发布时间:2017-06-06

搬运后记:

原文在博客大巴发布之后,博客大巴又挂了。

其实最初地址是在lofter,不过被我手快删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到了2020年,原本放在备用文库的备份也因为敏感词被彻底屏蔽了。哭唧唧。

只有一个江湖不见的最终定稿时间——2017-06-06。

2021-01-05/06,细节修改,2021-01-10/2021-06-06题记后记修改。

木林鹿

【掌门们的故事(YY)】千盏灯

岁月匆匆而过,过往时光凄然如刀,这种境况下,记得反而是罪过,伤己伤人。


不如一梦,梦醒之后,皆是虚空。


你在十四岁踏出师门,流落江湖。


不是师门不想护你。那天你踏上云梦水泽与外界相通的汉白玉石路上,师妹师姐,师侄师叔,甚至你那总是眉目含笑,满脸慈悯的师父,都眼含水泽站在大殿门口,手执明灯一盏,远远望你的背影。


来去师叔陪你走这最后一路,送到不能再送时,师叔抬头放眼望去,云梦水汽氤氲中,百千明灯隐隐约约如同漫天萤火。而每一盏灯后,都有一位云梦子弟,在默默驻足守候。


来去师叔长叹一声,抚抚你的发顶...

岁月匆匆而过,过往时光凄然如刀,这种境况下,记得反而是罪过,伤己伤人。

  

不如一梦,梦醒之后,皆是虚空。

 

你在十四岁踏出师门,流落江湖。

 

不是师门不想护你。那天你踏上云梦水泽与外界相通的汉白玉石路上,师妹师姐,师侄师叔,甚至你那总是眉目含笑,满脸慈悯的师父,都眼含水泽站在大殿门口,手执明灯一盏,远远望你的背影。

 

来去师叔陪你走这最后一路,送到不能再送时,师叔抬头放眼望去,云梦水汽氤氲中,百千明灯隐隐约约如同漫天萤火。而每一盏灯后,都有一位云梦子弟,在默默驻足守候。

 

来去师叔长叹一声,抚抚你的发顶,道:“莫要逞强。”

 

“云梦仍在,若是累了,就回家。”

 

你抬起脸,从小就睡不够这个毛病现在还是改不过来,你的眼睛总是半阖着,站着带不过半柱香就能睡着。

 

此时,你仍是半阖着眼眸,纤长睫毛遮挡下眼中神色看不清楚。

你说。

“我不。”

“珍重。”

 

在你走过师叔静默的身影踏入滚滚红尘中时,师父悠悠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如同秋日晚风穿林过叶,带来一身寂寞。

 

众师姐妹以内力催动手中灯盏,一时间云梦似有蓝火冲天,用一种安静的姿态熊熊燃烧着世间。不知是谁最先开口带起人声鼎沸,最终汇成一句——

“望离人兮,归来兮!”

 

你脚步未曾放缓一下,仍是慢悠悠的步子,向着云梦意外的大千世界慢慢晃去。

 

因为你知道,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小妖女叶澜,或许有一日能求得与云梦同死,却无法奢望与其同生。

 

……


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每个侠客都有自己的答案。

 

但若是问你,你的答案与他们都不同。功名利禄,武功盖世,鲜花美人……又算什么呢?

终究不过匆匆数十载,死后均是一捧黄土。什么都留不住罢了。那这些爱恨情仇,又有什么重要,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因而你在江湖中,总是随心所欲从心而为。即可为解救瘟疫一人进入被封闭的死区中施药而不顾个人生死,也可对跪在门口求治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可以救下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带在身边悉心照料、给予名姓传授武功,也可将被捧到面前的一片真心轻轻巧巧的扔到地上。

 

这世间事,最终不过两种——想,或不想。

从而有了两种做法——做,或不做。

 

你一直以为自己会这么游荡下去。虽然一身骂名,但好歹师门清清白白并未因自己受辱;明望也好好的长大,想护的都能护,想救的都能救。

 

可后来,你遇到一个人。

 

那天你躺在金陵乌衣巷的一棵榕树上小憩,忽而听到锣鼓震天响。好不容易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懒洋洋的向着声源处投去半眼,却发现一个穿着干净旧衣衫的华山女弟子当街呼喊,要表演胸口碎大石。

 

名门正派,大多不差钱,门下弟子走动江湖也多是出手阔绰一派江湖义气。

 

但是大多,就总有例外。

 

华山就是这么个例外。例外到门内最高阶的亲传弟子江湖行走都不得不卖艺赚点小钱做路资,剩下的还要回去贴补门派花销——给小一点的弟子们买点好衣衫好吃食。

 

越是高级弟子,吃的越坏穿的越破过得越苦,也只有华山能做到只一点了。

 

江湖中人对此或褒或贬,但你总没表过态度,左不过他人想以这样的方式过这一生,旁人何必置喙?

 

但今天这个华山女弟子却让你起了兴趣,若要形容的话,就是她将你十分的睡意降成了八分。

 

因而你看了她碎了一下午的大石,整整二十块太湖石碎在她单薄的胸口,以云梦医者的眼光看,她胸口早有淤伤,却笑得开怀。当夕阳西下人群散去,女子收拾残局,你才飘飘然从树上翻身下来,走过去,将自己的钱袋递过去——那是你除去给明望的钱外,全部的身家。

 

华山女弟子皱眉看你了你一会儿,显然是认出你来了,但却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实话,江湖上也没几个人能懂你的心思。

真是奇怪,明明是率性而为,世人却总想的复杂,反而把自己绕糊涂了看不透彻。

 

你打了个哈欠对着她说:“我喜欢你,钱给你,不妨与我做个朋友?”

 

女子皱眉:“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你笑了:“你需要钱,而我做你的朋友,自然要苦你所苦,你缺钱,我的钱自然就是你的了。”

 

她本是凝重,听你这么一说,愣了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倒是我狭隘了,好了,钱你收回去,我不能要。”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夕阳正好从天边坠落,漫天金红刹那间转做缠绵的绯红,那些光芒打在她的脸上,将那如画的眉眼映衬得仿若盛放光芒的火红花朵。

“叶澜,久仰大名,在下华山枯梅。”

 

这之后,你仍然流落江湖,但有妹妹明望,有朋友枯梅,有永远回不去的故园,和故园里永远不能再见的人。

 

再后来,你又遇到一个人。

 

是个病怏怏的武当道士。

之所以与他相见,还是因为枯梅的师兄楚遗风。你被枯梅拉去做个高悬赏的任务,而他也被楚随风拉去一同抢这个任务,两方便这么遇上了。

 

枯梅和楚遗风见了面就攀比起最近谁卖艺得的钱比较多这件事儿,留的你和那个武当道士大眼瞪小眼。

 

哦,不能这么说。

因为你们一个半闭着眼放空自己,另一个则默念着经文,压根儿就没有将对方放进自己眼中。

 

那个任务最后是你们四人一起做的。

 

当萧疏寒的剑锋划破对方的咽喉,猩红的血液四散宛若一夜落红无数。一抹血丝正好擦过你的脸颊落下绯红的印记,但你的神色依旧淡淡的。

 

楚遗风饶有兴趣的审视你们二人,接着对着自己的师妹说,你和萧疏寒,真的是很像。

 

枯梅问何解,她说你懒得要死任性的要命,而萧疏寒仙风道骨不入红尘,你这么个浑身上下全是凡间烟火味儿的俗人怎么会和他相像?

 

楚遗风笑道,因为叶澜是身在心不在,风里雨里泥里土里打个滚儿,仍然是万事万物不留心。是求道的好苗子。

 

说罢他还问萧疏寒,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小道长不说话,只是抬起眼,淡色的眼眸转向你。而你也难得的抬起眼回视。眼前的这个道士,清澈、干净,世间事没能干扰他,他长在清白地保得大道心,跟自己,还是不一样。

 

道士不言语,你张口回答。

“楚师兄谬赞了,叶澜终究俗人一个,万事万物不留心算不得,心中总有一方故土几位故人,眷恋红尘执念已深,决不能窥探大道。”

“只希望小道长能永葆本心,终有一天,得登大道。”

 

楚遗风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萧疏寒微微皱眉看了你良久。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

江湖,真的是出乎人意料的地方。

 

你曾认为楚遗风此等侠士,当效千里快哉风,却没想到他最终却抱着不堪的名声早早离了这人身间。

 

你曾认为枯梅终究能寻得这样一个人,懂她内心柔弱,护她一生顺遂,让这个从出生就不得不坚强着长大承担作为长女、大师姐责任的女子能像每一个幸福的女孩一样被好好疼惜,却没想到,楚随风走后、面对武功尽失的师父、还小的师弟师妹以及逼上山门不怀好意的江湖宵小,她竟然会选择将自己的手投入沸腾的油锅,以此震慑不怀好意的众人。

 

你也曾认为此生终究不会再踏入云梦一步,纵然一生生似浮萍,但好歹故人能在故园一声长安。却没想到故人接二连三撒手人寰,最终你再踏入云梦撑起门派之时再环顾四周,当年举灯相送的姐妹,早已无处可寻。

 

天意如刀,果真如刀。

 

在这之后又很多年,江湖上有了新的侠士,新的故事。你们这些老人就守在故园,再也懒得去趟浑水。

 

偶尔你会用入梦之术看看故人。

 

枯梅镇守华山难得出来,近几年更是连门派都不出了,你也只能用这种方法见她一面。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少年。

 

她又说她决定将此埋在心间,终究是选择了筚路蓝缕的为门派献身的路,何苦再来牵涉这许多感情,最终伤人伤己,且将门派至于何地?更何况这江湖……又怎么能让他那样的人和自己在一起?与其将月亮摘下弄脏,还不如放他自由。

 

你道,可那小子还在等你,他是真心。他每年都在桃花树下弹琴等你,弹到手指流血都还在等。这样的人,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里,内心敏感而脆弱,他得到的太少,因而每一件能攥在手里的都像命一样珍贵。而在我看来,这份情,恐怕更是比他的命珍贵。他父亲本就算得上对不起他,你再不要他,让他怎么办呢?且,你要怎么办呢?

 

枯梅敛眉沉默,终究常常一叹。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

“与君好……”

 

许是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在意的人过得都不是很好,你的心情也算不得多美妙。

于是便更沉溺梦中了。

 

一日午间,弟子忽然来报,说是武当掌门请于梦中一见。

 

那场梦,恍惚间回到数十年前,你与枯梅楚遗风萧疏寒结伴而行的那天晚上。

 

萧疏寒满头华发,手执浮尘,眸中无悲无喜,默默看你。

 

你仍是眼眸半阖,全是睡意。

 

这人间流年宛若泥石流哗啦啦过去,滚走无数故人故情故态,最终,只有你们二人被留在原地,即追不上他们离去的身影,也回不到过去的光景。

永无归途。

也许萧疏寒也是察觉这个,才来找你,聊以慰藉。

 

他并未言语,只是看你。

 

你忽然发现一件事,虽然你们二人相遇的机会极其少见,但每当相逢,他总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你。但他眼中连情绪都没有,便根本不会引起人的在意,你在他眼中,与草木石虫,没什么区别。

 

而你总是不去看他。

仿佛不去看,就能假装这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萧疏寒掐指,对你说:“三十年了。”

 

是啊,三十年了。

 

他又说:“你仍是不愿说?”

 

你慢悠悠的说道:“我有什么可说?”

 

萧疏寒声音不带起伏:“情。”

 

你笑了一下,长舒一口气,终于瞟了他一眼。

“情……于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说?”

 

“我三十年前就说过,你生来要出世,而我则入世,南辕北辙,又何必多说?”

 

“况且……说了又有何用?说出来就成了钝刀子,就如同你那小徒弟般,钝刀子割肉,时时刻刻日复一日的钝痛,你却连个回应也不给,最终好生生的蔡居诚进了邪道。可谁又能说你的过错?不过是我们俗世人窥不破,起了贪念,生了心魔。”

 

萧疏寒不语。

 

你道:“枯梅不愿说,不愿见。我也不愿说,不愿见。她可能还有会还的余地,但我是绝迹不会改变主意的。”

 

说罢,你于梦境中升起百千明灯,就如当年你出云梦时众姐妹为你送行时一样。在萧疏寒静默的眼波中,你笑着说道。

 

“送君明灯以照前路,此后千种人间……”

 

“小道士。”

 

“不必相送。”




解释:

以前看古龙先生的小说就对枯梅和原随云的故事很感兴趣,这次玩游戏看到了,就想写写自己心里的一些感触。

叶澜掌门和萧疏寒的配对是因为我觉得这两个人其实都是有自己的道的人,只不过完全不同罢了,他们可能会很了解彼此的做法。如果他们年少就相遇过大概会发生会有意思的故事,但是我没想好,就辛苦大家自己脑补一下。

他们是有情的,可叶澜懒得说,因为她可能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不如睡觉,而萧疏寒则不会说,因为那是入了执念。

最后萧掌门来问,其实也是做自己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但叶澜并不想接这个直球——因为接了也没什么用,不如不说,不如睡觉。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终究是苦啊。

不如睡觉。

 

 


叶小凌

[古剑奇谭二][瞳秦瞳]子夜阙歌·十一·红衣

十一、红衣


    广州的富庶繁华,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街市上的风景中——倚坐楼畔的如花美眷、鳞次栉比的美食小摊、明艳欲滴的似锦鲜花。如果第一次来这里,总会在热闹的人流中迷失了方向,若是碰巧走到海边,看远处海边云帆映日,更能品味出其中兴致。


    “所以,那边的龙王像,就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建筑?”


    “正是正是,两位有所不知,”码头鱼市的小贩说到兴起连拍大腿,口水差点飞溅到瞳身上,幸而秦炀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去,“听说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风浪侠楚随风么...

十一、红衣


    广州的富庶繁华,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街市上的风景中——倚坐楼畔的如花美眷、鳞次栉比的美食小摊、明艳欲滴的似锦鲜花。如果第一次来这里,总会在热闹的人流中迷失了方向,若是碰巧走到海边,看远处海边云帆映日,更能品味出其中兴致。


    “所以,那边的龙王像,就是这一带最有名气的建筑?”


    “正是正是,两位有所不知,”码头鱼市的小贩说到兴起连拍大腿,口水差点飞溅到瞳身上,幸而秦炀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回去,“听说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逐风浪侠楚随风么?天下侠义榜排第一的那位!告诉你们,他曾经来过广州城!不过楚大侠并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出资遣人造了一尊五、六人高的南海龙王像,就是海边上那座,可威风了!”


    “不过是个侠客,怎的就如此稀奇,”秦炀摇摇头,“这鱼先生可选好了?海鱼少见,我也不大会料理,不如早些回去尝试一番吧。”


    见瞳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小贩大急,“唉唉,两位客官且耐心听啊,这雕像最传奇之处还不在此,而是和岭南节度使大人梦见南海龙王有关!”


    “哦?仔细说说,说的好,这些鱼我全要了。”瞳眼中生出几丝兴味,眯眼看看海中的巨大雕像。


    “客官大手笔!传闻说不久后,岭南节度使大人在梦中见到南海龙王大人驾临,告诉他龙王像太过丑陋,简直有辱形象,要他立刻更换,不然就水淹广州城!节度使惊醒后看到身边出现一幅纯白龙绡的画像,便赶紧命人按照画像整改,这尊南海龙王像才成了现在的威风样子。”


    “噗,照你所说,难道那楚随风故意惹龙王不快,才造丑了原来的雕像?龙王位尊仙神,竟还会在乎这种小事,我是不大相信的。”秦炀摇摇头,付清银钱,不理会还要再说些什么的小贩,牵起瞳慢悠悠离开。


*


    “野史轶闻,听听打发时间,也算有趣。”


    两人走到大街上,瞳一边和秦炀闲聊,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向冒着食物香气的各色小摊,秦炀见状噙着笑意替他买来几样边走边尝,又就着刚才的话题谈论起来。


    “师父时常教导我们要尊敬神明,仙神之事,岂能妄议。何况平凡百姓,口耳相传的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难道他们就知道,南海龙王大人真的在意雕像的美丑?”


    “自然是真的——”斜里突然插出一个华丽清越的男声,两人回头,看到一个眉眼含笑的青年摇着扇走了过来。


    青年一袭白衣,及腰的黑发高高束起,手中一把十六档竹骨大扇,动作潇洒,步履间尽显风流。


    “二位有所不知,这南海龙王大人,确是很在意自己容貌。且他虽姿容艳丽,气度不凡,初见时难得一笑,十分冷艳,但其实脾气暴躁,又爱口是心非,真真十足的孩子心性。”


    “哦?这位公子说的如此详尽,只是要怎么让我们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呢?”


    “我说是真便是真,信与不信,唯心罢了,”青年耸肩,继而收扇拱手,“打扰二位实是有事相求。我姓楚,有一好友居于广州左近,近日恰逢他生辰,我欲送份礼物,但他见识广博,寻常的东西只怕不能入眼,惹得我十分头痛。”


    “既是如此,楚公子更应尽心寻觅才是,找我二人又是何意?”秦炀打量半晌,看不透此人功力深浅,便暗暗起了戒备。瞳察觉到他的紧绷,握住他的手示意无碍,眯起眼等待着对方答复。


    “寻觅良久,偶然从好友公西处得知,这位瞳先生,会使用灵力绘作画卷,”楚姓青年眼神里满含热切,“我欲为这位朋友量身作画,材料由我提供,必有重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作画啊……无妨,反正要再等些时日,不如打发时间。”秦炀刚要拒绝,瞳出声拦下,他盯着青年盘算半晌,对秦炀露出个安抚的笑容,一口答应下来。


    “啊,太好了!那就拜托先生。对了,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青年变戏法般从怀中掏出一方巨大砚台,颜色碧绿,上面有斑斑红点,似血一般,随后将砚台并一个小银瓶递给秦炀,“还请先生务必使用这一方砚,墨要松烟,水需用这瓶寒潭水,颜料随意。明日我便到两位下榻的客栈亲自去取,这砚台便当做定金吧,事成之后,另有重宝送上,还请费心。”


    “好,公子便请静待佳音。”瞳颔首,示意秦炀接下东西,看青年再三道谢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也转身向客栈走去。


    “先生为何要答应他,我们与他素昧平生,此番应是第一回见面,”秦炀不解,“难道是故人?他功力不浅,不知是何方神圣?”


    “秘密,想知道晚上再说,”瞳竖起手指按住秦炀唇瓣,“我饿了,快些回去烧饭吧。”


    秦炀无奈,感受着唇上的一丝温热,顺从地被瞳拉着离去。


*


    夜,客栈房中。


    “这砚似乎不是凡品,不知那位楚公子指定要用,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

    秦炀将手中的砚台翻过,底部刻着几行诗句,坑坑洼洼无法辨认。瞳在一旁摆出笔墨纸张向他示意,他便将水和墨石备好,研磨起来。


    研好的墨也十分奇异,湿滑冷凝,散发出一股阴寒之力,寻常的笔竟不能沾染分毫。瞳干脆直接调动灵力凝成画笔,慢慢在纸上勾勒出形状。是一幅月下合奏图,两位青年一坐一立,一琴一萧,于山间松柏之中怡然相得,美如仙境。


    “先生果然已经知道了那人身份,”秦炀欣赏地看着瞳提笔作画的翩然姿态,“好好,今晚算我输一次,还请先生解惑。”


    “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艳丽,气度不凡,这说的便是——我们今日看到的那雕像本尊,南海龙王敖钦,”瞳勾完墨线,又调出颜料,俯下身继续画着,“而妖灵仙三界皆知,西海龙王敖闰白衣黑发,喜爱以逐风浪侠楚随风为名号行走人间,更爱追在南海龙王身后跑,此中情谊,不可尽言。”


    “……竟,竟是西海龙王……”秦炀哑然,那风流倜傥、吊儿郎当的模样,与想象中英武威严、一身正气的神明……他恍惚间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乱想下去。


    “都言神仙有情,天下大乱,我却觉得这两位,足以让世间大多数人艳羡,”瞳停手,将画卷铺开晾干,纸上其中一人衣衫已是火红,热烈之中透出几分清冷,与白衣之人有种说不出的协调之感。


    他略作收拾,站起身脱去外衣,向早已备好的浴桶走去,“那砚台是件鬼器,研出的墨里有一丝阴气,于他们而言并无大碍,想来是敖闰大人戏弄敖钦大人之用。只不过此物也极是难得,为这一个小玩笑,当真是费了心思。”


    “只是不知我什么时候,也能这般让人放在心上?好了,百将大人,这次是你输,还不来帮忙擦背。”


    “啊,来了。”秦炀回神,几步追了上去,看着瞳脱去剩下衣物的动作,他握了握拳,将对面的人揽进怀里。


    “我……会一直待先生如此,先生只需知道,我会一直在便好。”


    “嗯……”


    瞳勾起一丝满足笑意,挑起秦炀下颔,将唇印了上去。


    广州初冬的夜晚,依然满是浓浓春意。


红衣·完


木笔

紫清/双龙王·过冬 1-4

1

冬雪未至,岁寒将临。


紫胤备下香茶一盏,看着对面那位好久不曾来访的稀客。清和能够到处走动估计伤好得差不多灵力也有所恢复,只是经此一役,清减不少,若非脸色仍有一丝久病的苍白,反而更显得仙风道骨。


“唉,你说我这次该带谁去?挑哪个都不好。”清和明明眉目含笑,出口却是诉苦,愁云惨淡好像颇为烦恼的样子,生生坏了一身谪仙形象。


他因被温留重伤之后元气大损,太华山本就偏冷,冬天更是难捱,南熏劝他去南方过冬,想着他身体未完全复原,便一定让他带个弟子随侍在侧。清和刚升任了决微长老,还未有亲传弟子,谁知这个消息一放出去,马上就有好几个师侄来自荐。...


1

冬雪未至,岁寒将临。

 

紫胤备下香茶一盏,看着对面那位好久不曾来访的稀客。清和能够到处走动估计伤好得差不多灵力也有所恢复,只是经此一役,清减不少,若非脸色仍有一丝久病的苍白,反而更显得仙风道骨。

 

“唉,你说我这次该带谁去?挑哪个都不好。”清和明明眉目含笑,出口却是诉苦,愁云惨淡好像颇为烦恼的样子,生生坏了一身谪仙形象。

 

他因被温留重伤之后元气大损,太华山本就偏冷,冬天更是难捱,南熏劝他去南方过冬,想着他身体未完全复原,便一定让他带个弟子随侍在侧。清和刚升任了决微长老,还未有亲传弟子,谁知这个消息一放出去,马上就有好几个师侄来自荐。

 

“我对长老心怀仰慕,但求指点一二”

“长老从妖怪手中救下我,无以为报”

“长老对弟子们这么好,侍奉长老应该的”

 

一个个满怀期待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这倒是让他没了主意,这些师侄们他向来一视同仁,现在挑了哪个看起来都有偏心的嫌疑。逸清倒是在他重伤后倒茶送药过一阵子,可是带一个女弟子去未免会惹人闲话。

 

“不必如此麻烦,我去即可。”紫胤说道,语气清淡,一如既往地一语定纷争。

 

“非是这个意思,我请你帮忙需要这么委婉么。”清和有些意外,其实他也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过来聊聊天而已。大不了到时候一个人溜了就是,反正南熏也没法拿他怎么办。

 

“听说南海有上古神剑的踪迹,我正想去一趟。”紫胤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抛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理由,倒像清和的一贯作风。

 

“南海啊。。。我确实也要去。夏红珊托我送信,被温留一搅合,这信到现在还没送。”清和道。

 

送信之事其实在清和养伤的时候就说起过。重伤之前正逢新皇登基,太华和各大门阀有些关系他和皇帝又是旧识便派他前去相贺,那时夏红珊悄悄托他给家里带个信,她出走数年心知老父一定忧心如焚,但她身份特殊又不敢离了皇宫,知道她是妖的竟只有清和一人,不得已只能托付与他。紫胤曾表示可以帮他送,夏红珊对于他来说并不是秘密,御剑去一趟南海也不是耽搁很多时日。清和正问他要过剑,又哪肯再让他帮这许多。紫胤却知清和看起来随意,但对应下的事情一诺千金和他并无分别,所以伤好是定要去送信的,倒不如把过冬的地点选在南海,也省得路途劳顿。

 

清和点点头不再说话,端起茶品饮,茶香氤氲,模糊了对面那人冷俊的脸。 

 

 

 

 

 

2

北方冬天高空肃寒,清和惧冷御剑不了太长时间,只得天上地下走走停停,好似又如以前结伴同游,清和心境畅快也不担心路程太长,如此到了广州已近年关。

 

一到南海边,竟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家家户户不赶庙会,倒是聚在海边。这让他们二人没法当众就这么下水去了。找了个围观路人问了才知,海边有一尊巨大的南海龙王像竣工,今日便是正式开光。

 

“我们这里以前是有一尊南海龙王的像,可是有天有人托梦给岭南节度使说那像太有损南海龙王形象必须重塑,节度使醒来一看,身边一幅龙绡上面画着龙王肖像。据说那可真是俊美无双,不愧是龙王啊。所以我们今日才争相过来一睹龙王的风采。”不知道路人都是从哪听来的,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好似他亲眼所见一般。

 

解释完还意犹未尽:“这像可是楚随风楚大侠主持建立的。道长们看着像是外乡人怕是不清楚,这逐风浪侠楚随风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行侠仗义风流潇洒,不知道多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但他一直念念不忘他家里的‘红衣美人’,可惜那娘子很是刁蛮,楚大侠辛苦多日好容易雕像竣工,今天却不能亲自揭了那批盖,他说是家里俗务缠身,但大家都觉得定是那娘子不满意他在外多日把他叫回去了,可真是惹不起啊。”

 

路人摇摇头,颇为叹息一番。紫胤并无兴趣听这些绯闻轶事,倒是清和未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还和那路人一起感概一番“唉,真是为情所困,不得自由”“道长高见”,也只得背着手离他们几丈远,抬头看海,免得让人误会他在听八卦。

 

不知清和和路人说了多久,待紫胤回头,只见清和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注视着他,见他回头不禁一笑,茫茫人山人海中,却是那样清晰可辨,哪怕身在凡尘也毫无沾染。

 

“道友,你再在这边看下去,大家都要朝你拜了。”清和指指周围目光明显偏离了雕像的人群向紫胤戏言。临海风大,紫胤衣袂随风飘逸,人又俊朗无俦偏偏脸色肃穆沉静,周遭都没人敢近身,真如画中仙人遗世独立一般。

 

他们二人匆忙走了,不顾身后一片追随的目光。近年关的时候各个道观都香火旺盛人头涌动,不得已去客栈,又被迫听了一番“西海龙王来人间微服私巡,和一神秘的红衣男人在客栈天字第一号房密谈一夜,据说那男人就是南海龙王”等等民间喜闻乐见的传说,等到开光结束人潮散去已是海上生明月之时了。

 

 

 

3

夜风微凉,月下微波粼粼,不见了人声,别有一番出尘之境。那尊南海龙王像见之也更宏伟壮观,面目望之果然俊美而不失威严,可见塑像者颇费一番心思。

 

清和顺着夏红珊所说的指示找到了海边结界入口,出示了信物便见一个黑色漩涡出现在海面,紫胤把他拦在后面,想先过去探路,却被清和一把抓住手臂然后顺之握住了手,往前一冲一起入了那结界。

 

待睁了眼发现已在海底,两人都运了避水诀,也未见有任何不适。

 

海底颇为瑰丽奇特,光影随着水波流动影影绰绰。形貌奇特的水族生物对他们并未有敌意,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虽然还听得懂人声,见到问鲛人族怎么走就叽叽咕咕说了半天,可他们俩却是只得了一个大略的方向。海底其实并未有路,和在空中御剑颇有些异曲同工,他们走了很久也未见到族长的住所,便只沿着一处很远就能望到的宫殿走去。

 

宫殿门前很是繁忙,好多侍从进进出出,手里都捧着东西,看起来是个大人物的住处。门口有个人白衣黑发背影看着挺拔修长,颇有气度,见之却是一脸烦愁,生生把一张俊脸变成苦瓜脸。

 

那人抓住一个侍从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侍从像是认识他,恭敬地回道:“主上说了,要把寝宫的东西都换掉。小的们正是拿了明珠去龙绡宫买新的织绡。”

 

“唉,他这是何必,有这么嫌弃我吗?”这人扶额叹气道,转身要走又舍不得,回来往前进了两步又不敢,踌躇了几次,才终于打算离开,方才看到有两人一直站在一边。

 

他常在人界行走识得那是两个道士,只是没见过如此俊逸的人物,不禁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已在这两人面前失态,颇有些尴尬。但他向来脸皮厚反应快,咳了一声便走过去,还是翩翩公子的风度。

 

“两位可是从陆上而来?”他以人间礼节抱拳相见。

 

“山人清和。”

“贫道紫胤。”

“我们来此是为一位鲛人朋友送信,但初来乍到迷失方向,不知可请阁下相助一二?”他们二人也俱还礼,并说明了来历。

 

“在下楚随风。海底并不是凡人轻易能来,两位高义,能为朋友做到如此,在下必定相助。”那人慷慨道。

 

“楚随风!逐风浪侠?”清和和紫胤不禁相视,这被迫听了一整天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他们都还一时未能明白这其中关联。

 

“唉,两位也都知道我的名号了?”楚随风不禁苦笑,“不知两位有否见到今日南海龙王像开光典礼?我无缘得见,是为憾事。”

 

“听说那像是楚兄所立?想必是费了很多心思,百姓都说南海龙王大人确实俊美如天神。”清和道。

 

楚随风听说此语,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洒脱,颇为得意:“我就说立得很好,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害我看不到也就罢了,还生什么气。”

 

“我现在就带二位去找鲛人族居所。”楚随风又朝宫殿回头望了一眼道。

 

“楚兄可是有要事在身?只要告知如何前往便可,不必劳烦带路。”

 

“并未有什么要紧事。进去了也是徒惹不快,我还是先往别处走走。”他转身在前面引路。

 

两人道谢相从。传说中的逐风浪侠原来是海底之人确实出乎意料,但这家有悍妻什么的,貌似也并非空穴来风。清和想起那路人摇头晃脑地说楚随风妻子刁蛮惹不起,如今看来可真是个惧内的,没忍住浅笑出声。紫胤看了他一眼,已是知他笑什么,便微微摇了摇头,清和点点头收敛了笑意。

 

但楚随风却是耳力极好,那一声轻笑显是听到了,不禁回过头来疑惑道:“清和道长,因何而笑?”

 

“抱歉,想起今日在海边听说的关于楚兄的轶事,在下非有意冒犯,请楚兄恕罪则个。”清和道歉。

 

“什么轶事?你说来听听。”楚随风毫不介意冒犯之语,反而来了兴趣,他忍不住往怀中摸折扇想展示一下风流潇洒的形象,一摸之下才知,那扇子还留在某人的寝宫。

 

“这个。。。”既然有人作死,那就实话实说了,“说是楚兄惧内,本以为只是空穴来风。”

 

“惧内?!哈哈哈哈”楚随风闻言非但没有怒气,反而满脸喜色,笑得比刚才还豪放,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好消息那般畅快。

 

他还没笑完,就见一个侍从过来向他们说道:“主上有请大人和这两位客人。”

 

“他终于肯见我了?!”楚随风惊喜地问道,一把拖过旁边两人,丝毫不顾形象,“两位真乃我的福星。先陪我去见见这位吧,回头我一定把你们送到鲛人族,决不食言。”

 

 

 

4

他们进去之后才知这竟是南海龙宫。

 

龙宫里面富丽堂皇,珊瑚明珠就似凡间的木石一般到处都是,人间皇宫与之相比完全相形见绌。而身穿红衣端坐着的正是南海龙王,那容颜和海边雕像非常相似,可见托梦之事并非虚造。只是龙王虽然俊美却面色肃穆冷冽,不若那雕像看起来带着笑意更为亲和。

 

清和看了龙王一眼,又转头看向紫胤,觉得这俩的脸色简直如出一辙,不过明显龙王看向楚随风的时候眼神更冷得厉害像嗖嗖冒着寒气的刀光,不禁有些同情那位楚大侠。

 

南海龙王在书房接见了他们。待他们进去之后,完全无视了在一边的楚随风,只是向紫胤清和询问来意:“吾之巡海卫队查见你们进入南海。凡人极难到此,不知二位来我南海有何贵干?”

 

清和斟酌了一下用词,隐了夏红珊之名,只说是给一个鲛人朋友送信。不料龙王一挑眉,突然问道:“可是为夏红珊而来?”见他们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点点头说:“不必惊讶,若是寻常鲛人,吾不会知情。但夏红珊本是鲛人族长之女,曾于数年前失踪,族长亲自前来求吾助他寻找爱女,吾才知晓。”

 

既已知未与南海和楚随风有什么关系,龙王已是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眼见又要被请出去楚随风坐不住了:“你能再听我说一句话吗?混沌不喜欢也就罢了,回头给你找别的,但我三年没回来不就是忙着为你塑像么,别瞎听信有的没的,我和陆上的姑娘们清清白白,这两位道长可以作证。”

 

这真是病急乱投医,莫说他们不过方才结识,就算真的相熟,他二人今日才到广州,又如何为楚随风作证此前在做什么。而“和女子没有关系”这种事情,找道士作证,真的有用么?

 

南海龙王脸色为之一变,思及在场的另外两人,忍了怒气,但那眼神已经足够把楚随风杀无数次。

 

而楚随风浑然不觉,怕是早已习惯南海龙王这样的冷眼相视。说是七分着急,还能看出三分调侃之意,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典范。

 

清和这次没有破功,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到紫胤仍然是一脸淡定地看着虚空中一点,恰如其分地注释着何谓“非礼勿听”,但清和却是默默在心里为紫胤补了一句他未说出口的“胡闹”。

 

和有些人相知太久了真不是什么好事。南海龙王看着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两人,再看明明一脸恳切但眼里满满都是笑意的楚随风,方明白这次又是被那人下套了。就像他知道晾着那人比直接争执更有效,而那人也知道他爱惜脸面,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不给他台阶。

 

本来凡人入了南海海底着手下去问也便是了,但侍从告知这两人和那位大人一直在宫门外相谈,他又怕是那人在凡间惹了什么麻烦,必得自己见了才放心。

 

昨夜那人匆匆赶来,连人界的服饰都未换去,嬉皮笑脸,就似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只让他觉得轻浮可恨,他最见不得那人没个正型。没想到那人如此不要脸,当着外人说这样的话,忍了半天也只得道:“你先送了他们过去再说,哼。”

 

南海龙王冷笑一声,拂袖而去。虽然嘴角轻挑的弧度极美,那笑容却是冷峭得让人心生寒意,而楚随风竟不以为意,反而颇为欣喜,费劲心思弄到混沌也不过是为了美人一笑嘛,虽然此笑和彼笑差得有点远,不过何必介意这么多呢。

 

明白以对方一贯所为说出这句话便已是让步,那后面就不难办了。他一路上话多了不少,大都是和南海龙王有关。清和何等聪明人物,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已是明白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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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坂自月

逐浪随风【古剑一/西南(敖闰X敖钦)】

【古剑奇谭一NPC同人】【敖闰X敖钦(西南)】逐浪随风

这篇是老文了,听说古剑二npc里又有了这一对的信息,有没有更多的小伙伴萌上这一对啊!来找我!虽然我还没来得及打游戏_(:з」∠)_

我一旦开始打游戏,一定会像几年前打古剑一一样把侠义榜和江湖排名的所有人都考据出来的……


相忘于江湖系列 之 逐浪随风
(楚随风中心,主敖闰X敖钦)


青龙镇,龙王庙,一白衣男子正捧腹大笑,引得旁边正为东海青龙王上香的渔民纷纷侧目。这人不仅笑得放肆,还用手中折扇指着龙王像,大不敬地叫嚣:“不像!不像!哈哈哈哈,真个不像……”

奶奶的,你算哪根葱,难道像船厂的向老板似...

【古剑奇谭一NPC同人】【敖闰X敖钦(西南)】逐浪随风

这篇是老文了,听说古剑二npc里又有了这一对的信息,有没有更多的小伙伴萌上这一对啊!来找我!虽然我还没来得及打游戏_(:з」∠)_

我一旦开始打游戏,一定会像几年前打古剑一一样把侠义榜和江湖排名的所有人都考据出来的……


相忘于江湖系列 之 逐浪随风
(楚随风中心,主敖闰X敖钦)

 

青龙镇,龙王庙,一白衣男子正捧腹大笑,引得旁边正为东海青龙王上香的渔民纷纷侧目。这人不仅笑得放肆,还用手中折扇指着龙王像,大不敬地叫嚣:“不像!不像!哈哈哈哈,真个不像……”

奶奶的,你算哪根葱,难道像船厂的向老板似的,见过龙王不成?

庙里的信众正欲把这白衣人轰出去数落一顿,却见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笑,支起了腰。

好一个风采夺人的男子!黑发肆意披散,衬得白衣如有光辉。身材健壮而不魁梧,五官刚毅而又俊美,一双锐目之内,如有日月之神,又如沧海深邃。他气质强悍而又风雅,尊贵而又亲切,如少年般生气勃勃,又如中年般从容智慧。他见众人都看着他不做声,微微一笑,众人只觉心都被他揪了去。

忽然又一个白衣人冲进庙来,十万火急似地一把拽住那男子:“楚大……大……叔!有急事……”

连拉带拽,两人一起离开了龙王庙。庙中信众心下不由得都一阵失落,只想着方才那男子潇洒醉人的一笑;至于他冒犯龙王的事,早已忘干净了。

半晌,才有个懂些江湖事的人嘀咕起来:“那个来找人的不是侠义榜上有名的小玉龙么?那男子莫非是他叔叔?”

 

“小玉龙,你这一句‘大叔’可要害苦我了,江湖中人要是以为我楚随风连你这么大的侄子都有了,有多少姑娘要骂我负心汉啊。”

小玉龙咬着牙回道:“我要是叫你‘楚大侠’,你立马就给那庙里的女人们扯成十八块了,信不信?”

当今江湖中堪称蓝颜祸水的楚随风微微一笑。饶是熟识他的小玉龙,也立刻没了辙。只要微微一笑,就没人能拒绝楚随风,他一切的言行全成理所当然。小玉龙叹了口气,思路回归正事,面色不由得沉重起来。

楚随风敏锐,沉下声来,主动问:“什么事?”

青龙镇西南的石桥边,风叶飒飒,波光粼粼。左右无人,小玉龙忽向着楚随风跪了下去。

“敖闰大人,恳请恕罪!”

 

楚随风驾御风云疾行,冲向西北之极,沿途地面皆降骤雨,各地有喜有愁。然而楚随风全不看他向来喜爱的人界如何,全副心思都在小玉龙所说的事上。

六首蛟竟与北海龙王敖丙达成协议,允许北海赤蛇到西海北部的穷山觅食!

西海生灵自上古以来便是群雄分立,各自为政,只是迫于天神意旨,共尊龙踞城西海龙王为君,名义上归服,对外均以西海自居;可实际上割据仍存,暗斗不止,西海龙王的政策命令常常只是拥兵自重的将军们的耳边风。

当今的西海龙王敖闰,虽终日以楚随风之名在人间逍遥,却始终留心着西海局势。而他在人间细心观察打听各地水族动向,反而比在龙踞城庙堂之上知道的更多。每每是他先知先觉,然后出其不意,才摆平了一个个地方势力,叫西海风平浪静。

可这回敖丙出手了。

西海北部边界上的穷山,生有鱬魮之鱼,可生珠玉。其西北有巨蛟堡,生有海蛇。海蛇到穷山捕食鱬魮之鱼,蛇皮上就会沾上珠玉。每年海蛇巡游,至龙踞城刚好蜕皮,龙踞城民将吸取了海蛇灵气的珠玉取出,就是蛇珠。蛇珠避毒增寿,是西海少数几件能拿的出手的奢侈品,也是龙踞城主要收入之一。

巨蛟堡现任堡主六首蛟,本为海蛇,修炼为蛟却受龙族歧视,一怒之下将巨蛟堡内非海蛇族全部驱逐,扬言要振兴海蛇一族。偏巧此时敖丙道北海近来温度骤冷,南部赤蛇族的鱼类食物全越界跑到了西海穷山,请求六首蛟念在同为海蛇,放北海的赤蛇族到穷山捕食。

六首蛟向来不把龙族的敖闰放在眼里,当然自己做主,就答应了。敖丙为了答谢六首蛟,送上了一批北海特产的千年寒玉髓。

楚随风冷笑,觅食?那群北海赤蛇一到穷山,不将鱬魮之鱼吃个精光才怪!一点寒玉髓就断了龙踞城的财路,敖丙那小子不知笑成什么样呢。

于龙踞城,现已近乎存亡关头,必须立刻反击了。虽是西海龙王,敖闰却只有龙踞城一处大本营,龙踞城乱,君位也就要易主了。

敖闰并不贪心西海龙君的宝座,但他绝不允许别人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而且这个“别人”是谁也很清楚。

小玉龙的父亲,刃华之渊的摩昂,前代西海龙王的太子,刚刚将一批私藏的苏合香油高价卖给了巨蛟堡。六首蛟与摩昂向来不和,怎么会向摩昂买东西?自然是转手卖给了敖丙。

天竺佛地的苏合香油除了吃着香,还能做成削减龙族法力的武器。

当年,本应继承君位的摩昂,却被海怪九头虫挟持,致使西海分崩离析,生灵涂炭。在东海学成归来的敖闰孤身力战九头虫,夺取龙踞城,威震西海,受天神之命继承君位。而摩昂只得顺势臣服,闲居刃华之渊。然而敖闰秉性惊世骇俗,竟终日不守龙踞城,到人界闲逛,先王老臣遂渐渐看不惯,又聚到摩昂身边,伺机复统。

只是摩昂之子小玉龙也欣羡人界烟火,跑到东海之滨当了侠客,还被楚随风所救,反成了敖闰的人。

此次无论是六首蛟还是摩昂,都已犯了私通外敌之罪,然而要处置,则着实难办。

楚随风望望下界海面,发觉已到龙踞城之上,便压下云头,扎入海中。

 

龙踞城乃西海之都,亦是四海奇观之最。海流汇聚之地,耸然矗立一千仞山峰,有一副千丈巨龙的骨架紧紧盘绕山体,齿角尾足,宛然皆具,看骨架形态,仍如张鳞奋爪,昂首欲战。而龙踞城,就在这副巨龙骨架之中;顺巨龙层层盘绕之势,形成一天然堡垒,气势磅礴,冷峻萧杀,易守难攻。

传说龙踞城本名钟山,由烛龙之子鼓镇守,因此人们也称鼓为钟鼓。虽是龙族始祖之子,钟鼓却心邪性恶,竟谋杀了天神葆江。天皇伏羲震怒,赐此恶龙死罪,令其立刻前往不周山龙冢领死转生。然而钟鼓抗拒天命,不愿就死,用身躯紧抱钟山不去,最终魂魄消散,永无轮回,而骨架也就此留了下来,与钟山化为一体,成为海底第一要塞。除了敖闰,从未有人成功夺下龙踞城;因而龙踞城也成了西海龙君最稳固的宝座。

见到从天而降的楚随风,龙踞城头一干龙鱼守将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敖闰大人!你可终于回来了啊……”

 

敖闰从不说废话,也不做多余的事。他对自己过去三年间的行踪不提一字,直接开始发令布防。将龙踞城防各项要事叮嘱了一圈之后,他竟抽身便走,众部下一时哀嚎阵阵。

敖闰大人!这一走又要几年才回来啊!

楚随风无奈回身,轻轻一笑。“各位兄弟们保重,要当心摩昂有异动。我去穷山将事情料理了,还会回来安排事务。”

众部下忽见了久违的君主之笑,一时都或痴或醉,齐声道:“大人您要保重啊!”

龙踞城的生灵,其实是有一种信仰的。自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人白衣苍剑,昼夜死战,刺杀恶贯满盈的九头虫,浑身浴血地站在龙踞城之巅仰天长啸,这里的生灵就相信了,这个人是龙踞城命中的主君。他一定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做正确的事。他们誓死追随,不论这位君主,多么飘渺难觅。

 

与来时低调不同,楚随风离开龙踞城时,回复了龙形,长吟一声,使全城皆闻。白龙王自巨龙遗骨的龙角处腾升而起,劈浪北行,一时烟波沸涌,屋舍摆簸。

摩昂,看清楚,我敖闰是一人去穷山,若想趁机进我龙踞城,就打硬仗!

 

楚随风从来没将摩昂或者六首蛟放在心上。若是只有这两个家伙捣鬼,他都未必愿意离开那热闹纷繁的人世江湖,回到令他有些压抑愤懑的龙踞城。

敖丙。

楚随风知道他恨自己。

四海之民都只知道北海龙王敖丙是小孩模样,大人心性,传在茶馆里,写在秘闻里,全当是一件趣事。可叹竟无人细想,敖丙难道是自愿变成那般身体的么?

楚随风没有一刻忘怀那日的事,即使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龙族自记事起都是孑然一身。父母决不会管孩子的死活,自出生便放他们在海中飘荡,叫他们凭自己的能力生存成长。有幸能活至少年,便会被选中送往东海的龙池山学习知识和法术。一般的龙族在少年时都是蛟龙,少数血统高贵者是角龙,而敖闰进入龙池山时,山中竟有两位少年应龙。

敖闰,和,敖钦。当时敖丙还是角龙,不过法力比其他角龙少年高出许多。

敖闰从来也没明白自己为何生而为应龙,不像敖钦,有着龙族之中硕果仅存的清晰家世。南海赤龙之后,天生掌控烈火雷电,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南海龙王。敖钦是龙族之中最尊贵的小公子,龙池山教师们的骄傲,同辈少年们的偶像和模范,早早地穿上了象征南海至尊的红衣,摆着一副优雅沉默的面孔,拿着一套尊卑有序的腔调,高昂着头,用一双黑亮泛红的凤眼俯视众生。

所以自己才特别喜欢逗他吧。

敖闰铁了心要逗敖钦,结果就是,敖钦被逗坏了。

两个应龙少年开始没时没刻地吵嘴,敖闰永远占据上风,但敖钦永远也不会放弃。动不动还会打起来,可怜把龙池山闲乐之地搞得风霜雨雪冰雹雷电一时交加,红衣小公子的庄严优雅全都扔到了陆地上。教师们捶胸顿足,指天指地忏悔反省为什么没有教好两位不可多得的龙族苗子;同学们先是看得目瞪口呆,后来就兴高采烈地加油助威起来;敖丙往往是最好心那个,试图劝架,最后愣是从龙族变成了鱼族,还是被殃及的那种;一切只有在当时已是东海龙君的敖广来时,会忽然停止。

敖广让他们叫他大哥。这位掌管着天下最大海域的君主亲切和善得没有一点架子,他在少年们面前,将自己放得那么低那么低,以致龙族少年们都曾经掰过他的龙角,拔过他的龙须,戳过他额上堪称龙族要害的尺木,抓过他厚实有力的手,央求他将自己抱起。

他常和敖闰敖钦还有敖丙几个聊天,说很多四海的故事。

有一日,他们说起了不周山。那日敖广大哥的神色那样渺远,目光那样苍茫,悲悯地对几个孩子,说了几不成章的话。

“我们龙,生于天地,死归不周山。终有一日,天命会叫你找到那里,长眠在那里。”

大哥轻轻的喟叹好像重重砸在敖闰心里。不周山三个字,好像唤醒了他生命中潜藏的冲动,令他血脉贲张,痛不欲生,却又欣喜若狂。

终于,他拉着敖钦偷偷出了龙池山,一起去寻找不周山。

 

连翱翔经验丰富的成年应龙也无法轻易找到不周山。

据说,只有濒死之龙,才会开启心中属于始祖烛龙的一点灵性,领悟不周山的所在。

可这神秘的大荒不周,竟被两个少年找到了!

荒凉,萧索。没有阳光,没有青空,密云之下,满地的骸骨与碎石是死寂的苍蓝,浅浅影阴,仿若破碎的魂片。那擎天的山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无名的寒意叫两个少年冷到了心底,连一贯无畏的敖闰也禁不住牙齿打战。恐惧,深重如眼前的昏暗,压迫他们的神经几至疯狂。就要万劫不复!他们的心在哭喊在求救,身体却已瘫软无力。猛然一道巨雷劈落,敖闰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浑身发抖的敖钦没命地逃跑。

逃!逃出去!这里是……死亡!

逃跑时敖闰余光看到了一个身影,待奔出不周山他才想起,那竟是敖丙!

一定是敖丙担心他和敖钦,才偷偷跟来。

要去救他!

敖闰这么想着,转过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动了。

眼前的方向通往不周山。

他想去救敖丙,却无法命令自己再一次进入不周山。

他失败了。

 

当几天之后一条老龙将敖丙救出来时,敖丙的生气已被那死亡之地吸去了大半,从此他再也没有长大,而且,再也没有开心过。

后来他修为应龙,法力竟与天生贵胄敖钦不相上下。再后来他成了北海龙王,执掌冰海,心机深重,城府难测。

楚随风明白自己当年是败给了求生的念头,而寻找不周山确实是自己心中难抑的渴望。至于敖丙暗中跟至不周山,实在难以料想。因此对于当年之事,实在难以分说对错,敖丙要恨,就由他恨罢了。

 

海景在两侧飞速退去,眼看穷山已近。

穷山乃是一座奇形之山,山体为方,上大下小。由于已近北海,水流寒冷,景致如人间之晚秋,虽还有些草木剩余,却难掩满目的寂寥。

楚随风又化为人形,凑近穷山上一片密布的珊瑚礁,却见一群赤蛇正肆意捕捉鱬魮之鱼,捕到便大口吞食。楚随风心下一怒,出手毫不犹豫,一掌推着海水将珊瑚礁整个击碎。

“好,好,好掌力。”山石之后悠悠然漂出一架乌光盈盈的寒玉宝座,座上一个小小少年笑容天真,正拍手称赞,“楚大侠果然是当今的江湖第一人啊。”

男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伶俐可爱,楚随风却一阵心寒。

“敖丙,久违。”

敖丙一愣,随即又笑道:“怎么西海的部下都跑了,放西君一个来与敖丙会面?”“西君”乃是四海龙王对敖闰说话时才用的称呼。

楚随风洒然一笑:“我来非为会面,乃为缴寇。”

敖丙看着楚随风的笑容,欢颜尽去。“西君说的可是我北海赤蛇族?北海不比其他三海温和,实是水土险恶,近来海水异常冰冻,鱼类南奔,西君岂能坐观邻邦子民饿殍?”

楚随风摇摇头,目光暗厉,如刺人心。“入我西海觅食却不通报龙君,就是流寇。西海龙君最见不得的,是自己的子民吃亏。”

敖丙小孩子的脸上渐生阴鸷,夹杂些许得意。

“海蛇算不算你的子民?巨蛟堡在西海里吃尽了亏,如今想与我北海赤蛇族合为一部,你同不同意?”

楚随风一惊,却见敖丙身后礁石缝隙里,缓缓升起两人,一人正是巨蛟堡的头领六首蛟,另一个看肤色似是赤蛇族,当是赤蛇族的领袖。楚随风早已察觉周围珊瑚礁之中有层层埋伏,暗自思考突围之法,表面上却越发挥洒自如,百无顾忌。

“哈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敖丙老弟,你可知道赤蛇族乃赤斑大蛇,根本不是海蛇,要如何合为一部?”

一语毕,只见六首蛟面有窘色,神情闪烁起来,楚随风便知他是为敖丙所欺骗。敖丙并不慌忙,悠然道:“同为蛇族,同为海民,只是不叫海蛇,其实有何分别?西君怎么如此迂腐。”

六首蛟立刻又昂首扬眉,不可一世起来。他一举手中大钺,直指楚随风的鼻子:“俺们受够了你们龙族装模作样,今番脱离西海,看你们龙踞城、刃华渊能奈我们何!”

楚随风默叹:刃华之渊的前朝遗老尊龙贬蛇,报应却在龙踞城。好个敖丙,见缝插针,不仅要能吃的鱼,能守的城,还要能打仗的海蛇。

多说无益了。对龙君举钺,便是揭竿造反、生死决胜了。敖丙给六首蛟的好处,已不是楚随风几句话就能扯平的了。楚随风刷地取出怀中折扇——这扇子是施过辟水法的。“不多说了。西海本就是群雄争霸,能者居位,龙君岂能不敢应战?”

“战”字未落,折扇猛向斜后一扇,水波如刃横劈珊瑚礁石,霎时沙石水泡如沸如滚,礁石后埋伏的士兵哇哇乱叫,众人视线一片混乱,早不见楚随风身影。敖丙细眉一蹙,使力稳住寒玉王座,冲身边沉默的赤蛇族长点了点头。赤蛇立刻俯身扎入乱局之中,待碎石沉落,水泡散去,只见一条巨赤斑蛇与白衣楚随风缠斗在一起!巨蛇血目火舌,朱磷炭斑;巨躯翻舞,毒牙外突,嘶声如雷。战场水波全乱,士兵站立不稳,纷纷攀附穷山土石。

楚随风却不化龙形,仍是白衣人影,于乱波中飒爽翻飞,折扇轻点,竟步步逼近赤蛇七寸。六首蛟见赤蛇不占上风,也现了原形,咆哮参战。六个蛟头一轮乱咬,叫人目不暇接。楚随风抡臂一挥折扇,扇上水墨飞龙竟破纸而出,将六首蛟缠作一团;同时扇骨磕上赤蛇毒牙,竟将毒牙拦腰打断!

楚随风跟上一掌,赤蛇之头被砸落海底,带着身子沉了下去。

楚随风一动不动。只听敖丙笑道:“楚大侠好身手,只可惜慢了一步,我北海的破冰机关阵已成,一声令下,万弩齐发,就算是天帝也难全身而退……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了?”

方才攀附礁石的士兵竟在极短时间内架起数十台机关努炮,数万弩箭准备就绪;楚随风认出这是北海专司破冰开山的机关纵队,整队都是酸与士兵,蛇头、四翼、六目、三足,灵巧而坚毅,所有眼睛都死死盯着楚随风。

楚随风呼了口气,掸掸衣服,展开扇子来轻轻扇着水波。“苏合照鱼甲,是连夜赶制的?”

敖丙得意点头,倒真像个待人夸奖的小孩子。“昨日刚拿到苏合香油,连夜做了三套。本以为赶工做不精细,谁知竟如此管用。”他瞥了眼不省人事的赤蛇和缠作一团的六首蛟,“否则这两条乖蛇怎会在你这恶龙手下活命。”

“……西海先王因骗取苏合香油而获天罚退位,如今,”楚随风摇摇头,“想不到这批香油还是遗祸无穷。”

“顺便说一句,现在机关纵队所有的弩箭上都涂了苏合香油,龙鳞可挡不住哦。”敖丙幽幽地看着楚随风,好像他已经被射成了筛子。“你有两个选择,是派人到龙踞城求援呢,还是就死在这里呢。你放心,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一定把你的尸体送到不周山。”

楚随风缓缓地,笑了。刚毅的唇线傲然延展,眼中坚定豪迈的神采流淌开来。敖丙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自己浑身发烫,莫名地失了底气,胸中一团空虚,堵得难受——

“我死,也不会去不周山!”

楚随风骤然蹬水跃起,挥扇直冲敖丙。敖丙大惊,推水后退,手捶王座,机关阵立时万弩齐发,直射楚随风。

楚随风折扇幻化成多重扇影,如蝶舞花间,将密雨般的弩箭一一击落!

不可能!

敖丙瞪大双眼,目不转睛。

北海机关神弩,势大力沉,坚逾钢铁,而最可怕的是极轻极快,过空无风,过水无波,令人无法预测,防不胜防!

不可能就这么被击落!

楚随风竟一口气接近了敖丙的王座,只有五步之遥,他居然收扇撤防,举扇向前欲刺敖丙!

就在楚随风收扇的一瞬间,左臂、腰肋已中了三枚机关弩箭!他全不理会伤势,仍直刺敖丙额上尺木!

他离敖丙已经太近,机关弩不敢再发。敖丙临危不乱,向后一仰。王座躺倒,座底发出一支冷箭!

楚随风没有刻意躲避,只是追着敖丙腾跃,冷箭刮伤了他的右腿,折扇仍紧逼敖丙要害!

敖丙自王座靠背上抽出一柄短枪,迎面便刺。短枪虽短,却比扇长。眼见枪扇相交,折扇竟变为一把苍华长剑!

西君之剑苍骨!

长剑撞开短枪直刺尺木,敖丙别无选择,化为黑龙原型,往上便逃。刚窜起数丈,只见眼前一亮,一条强悍白龙死死缠绕上来,身体被扭曲钳制,挣扎不动,爪鳞难张,只得与那白龙一起坠向海底。

白龙将黑龙压在海泥之中,四周犹自因二龙之战震动不止。

 

为什么?

这不可能的!

苏合油,照鱼甲,机关阵……为什么可以挡住机关弩箭?为什么受伤后还有气力进攻?为什么折扇可以变为苍骨之剑?为什么……

敖丙将头埋在泥里,而楚随风也正自叹侥幸。他一边轻松地按住与他相比过于瘦小的黑龙,一边用龙爪将身上的弩箭一根根拔掉。

“解答你几个问题。”他像是为了缓解伤口疼痛似的,闲聊起来,“为什么扇子变成了苍骨剑呢?因为扇子是苍骨剑变的。”

西君苍骨,乃是当年大战九头虫时,从龙踞城钟鼓之骸上拔下的龙爪!钟鼓乃始祖烛龙之子,血统至强至贵,龙爪可以变化无穷。

“为什么受伤了还有力气进攻呢?”楚随风像是看透了敖丙的心思,“因为啊,我和别的龙不大一样,受伤以后好得快。”

除了敖钦,还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楚随风的自愈能力极强,小伤几乎随伤随愈,受了大伤也就不容易倒下。

“为什么我能击落机关弩箭呢?”楚随风俯下身,在敖丙耳边吐着气,“苏合香油啊。”

敖丙一震,眼中流露出懊恼悔恨。苏合香油的神力储存于强烈的气味之中,这气味可以抑制龙的神力,可恰恰也暴露了机关弩箭的准确位置,将机关弩箭不易被人察觉的优势抵消了。而自己因为身着苏合照鱼甲,用药物遮蔽了嗅觉,因此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照鱼甲的那点防御力,在只用武功就夺取了江湖第一的楚随风面前,近乎于无。                                                                                                                                                                                                                                               

“我输了。”敖丙侧过头看着楚随风,低声道。

楚随风忽觉身后异动,电光火石间一念闪过,不由大惊,一摆尾将落在不远处的苍骨剑横扫出去,龙剑苍芒,闪电般破水而去,将巨赤斑蛇断成两截!

晚了。

巨赤斑蛇仅剩的一枚毒牙,已经刺进了动弹不得的六首蛟的心窝。

楚随风脑中轰然一声,只觉前功尽弃。却听敖丙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竟狂笑起来。

“你本来就打算牺牲那巨赤斑蛇。”楚随风冷冷地说,“敖丙。”

“……他本来就是我北海‘冰海七杀’之一,随时都要为国牺牲。”敖丙仿佛觉得海泥里很舒服了,放松地趴了下去。“楚随风,你太任性了,我要让你知道,龙君不是那么好当的!”

白龙的龙爪一把握着黑龙的脖子将他提起:“你为何一定要我西海大乱?三界诸神,谁会许你北君霸占西海?”

敖丙轻蔑地笑。“三界诸神?老的老,死的死了。你们西方的金神蓐收,早已垂涎我北海的掌刑之权,我与他是互利双赢。”

楚随风哼了一声。“摩昂也没想到西方之神会相助北海龙王,所以才卖香油给你。”

“正是。你们西海自己不和,岂能怪我把握机会?”

楚随风放开了敖丙。他看看断成两截的巨赤斑蛇,又看看毒发身亡的六首蛟。经此一役,山拆地裂,血污弥散,水族四散奔逃,穷山要恢复往昔境况,需要很长时间了。

楚随风看着敖丙的眼睛,也不愤怒,也不疑惑,问道:“你觉得这样好吗?”

敖丙忽然眼眶一红。楚随风从龙池山算起也从未见过敖丙如此,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突然发怒了,就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子,又像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乱世枭雄。

“楚随风!我告诉你,我从那天起就已经死了,死亡就在我眼前在我心里停留着,从没有离开过。我反倒看得通透了,什么爱恨情仇,仁义道德,真理谬误,都是些浮光掠影,愚蠢至极;只有在其位、谋其政,演好龙君角色,才是该干的事情。我不是恨你,楚随风,那天的事情跟今天一点关系都没有,跟你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不是谁都会像你这么荒唐,不知道‘龙君’两个字的意思。北海骤冷,我只是不能坐看子民挨饿,仅此而已。”

楚随风淡淡一笑。敖丙在那一日失去的不可胜数,却成了合格的龙君,他一时倒真是不明白“龙君”两字的意思了。

敖丙看到这个笑容,略带深意,略带苦涩,又略带宠溺,他忽地想起许多年前龙池山五花树下的少年好友,竟忘却了嘴边的话,陷入怔忪了。

“不恨就不恨吧,北君。可是你何苦自己来这里犯险呢?”

难道是……想对我楚随风,说这番话吗?

 

敖丙带着机关纵队走了。

这场战斗,全穷山都看到,西海龙王对阵北海龙王、赤蛇族长和六首蛟,然后西海龙王赢了,赤蛇族长和六首蛟死了。

西海龙蛇两族本就势不两立,这次若不及时安抚,蛇族揭竿,诸多等待已久的割据势力立刻就会跟上起哄,最后西海乱成一团,敖丙只要稍微派些人来,有蓐收协助,别说穷山和巨蛟堡,整个西海都会被他操纵。

怎么办?

安抚需要钱,需要银贝。

西海自上古以来纷争不休到底为何?因为不富裕。

东海有血玉珊瑚,北海有千年寒玉,南海有黑明珠,西海却什么都没有。传说中龙踞城里能使水虺化龙的神泉,不过是稍有保健功效的流褚。

怎么办……

……南海。

一个念头慢慢地、慢慢地在心灵深处浮出水面,楚随风忽然一阵晕眩。

不仅是因为伤口。机关箭弩本是于北海坚冰中开凿道路之物,劲气之大世所罕有。改为武器后增加倒刺逆刃,拔出时连皮带肉,血流如注,就算恢复异常迅速,也一时好不了。楚随风的白衣是神力所化,完好无损,衣内肌肤却是伤口纵横,血迹斑斑。

想到南海,就想到敖钦,想到敖钦,就想到许多许多,让他晕眩的往事未来。

 

南海之富丽,冠绝四海。

夜明城之富丽,冠绝南海。

珊瑚礁石犬牙交错,细小水流上下纵横,十色花藻遍布海底,各类水族穿梭往来,绚烂喧闹,缤纷迷离。

柱必白玉,帘必水晶,琉璃满翠楣,琥珀盈虹栋。细小水流所往,奇秀深杳,别通洞天。

城中瑶宫之顶阁有宝光四射,那是夜明城的至宝如意珠,能照四十余里,光之所及,无风雨雷电刀兵诸毒厉。于是此海无夜,民众日日笙歌。

南海龙君爱乐,于瑶宫之侧修建乐台,雇请乐师歌姬,日日弹唱。

楚随风从乐台旁闪过守卫,偷偷爬上瑶宫时,台上歌姬正柔声唱:“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壮阔词句,平生几分柔婉哀怨。

而楚随风要找的那人,果然正倚在书房外回廊的美人靠上,静静地听乐台歌声。

那人一身火焰般的红衣,身材瘦韧,虽以后背对人,仍似散发出高贵凛然之气,令人敬服而不敢冒犯。楚随风看到这久违的身影,又像过去每一次来夜明城时一样,喉头堵了五味,心中万事纷扬;逐风浪侠的看家本领逍遥洒脱,就似被缚在了柱子上。

那人忽地转过身来,刷地将两张纸向他扔了过来。“你干的好事!”

猛然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绝美容颜,楚随风眼前一亮,随即见美人神色严肃、阴云密布,忙低头看那两张纸:

“广募英雄: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绝丽,气度不凡,吃穿用度,俱极考究……”

“广募英雄:南海有红衣佳人,容姿绝丽,气度不凡,只是太过冷艳,难得一笑……”

楚随风“哈哈”一笑:“这个……绮罗拿给你的?”

红衣男子冷冷地看着他。

其实将“容姿绝丽”这四字给他,确实适宜。斜飞剑眉,狭长凤目;肤色白中透红,五官清秀而英挺;黑发瀑悬至腰,由一根金红绶带约束。因为赤龙的血统,两鬓与眼角都泛着红光,在瑶宫珠玉环映之下,极添艳丽。然而那一双黑色眼睛在楚随风看来简直像锻造绝世宝剑的炭炉,直灼人心,时不时还有火星迸出来。

“敖钦……”

“你要胡闹到什么地步?什么逐风浪侠楚随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南海龙王,敖钦,站了起来,与楚随风面对面。

“你是来干什么的?”

楚随风竟一时难以面对这气势逼人的艳丽。“……我想你啊,红衣佳人。”

 

楚随风跟着敖钦,踏着铺地的鲛绡长毯,绕过一盏又一盏琉璃明灯,在辉煌奢靡的南海龙宫中沉默疾行。两侧负责点灯的鱼女见自家风华绝代的主君身后跟了个英俊潇洒的白衣男子,都眨巴着眼睛,不知看哪个才好。

楚随风欣赏着红衣背影流露的君王风范,暗赞敖钦的威严气度与日俱增,比三年前又不同了。不经意却想起了很久以前两人并肩而行的习惯,又是温馨又是怅然。

是从何年何月起,心入了歧路,失了并肩的资格。

二人竟来到了瑶宫正殿,平日南海龙君办公之所。敖钦在正中的宝座上落座,仿若南海文武正列站左右。他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深刻:

“西君,今来此有何事?”

楚随风暗叹敖丙的厉害。不过两天,穷山之战已四海皆知。以敖钦的机敏,自然一想就透,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就不必再说了。

楚随风还未开口,敖钦忽然狠狠地补了一句:

“如果你是楚随风,立刻滚出我南海朝堂!”

楚随风的眼神深邃起来。

 

情人相见,只谈国事。

 

“不行。”

敖钦目光冷然,斩钉截铁。“南海收入虽多,开销亦大,没有闲钱。你们西海产物,非我南海所需。为西海开罪北海,更会被朝臣非议。”

敖闰沉着一笑,气势逼人。“那么,南海龙战士巡游时剥削边境榷场商户,我们来谈谈。如今北海骤冷,四海本为一体;北海水族南迁占我西海,我西海水族是否也应该南迁。”

敖钦又兴奋又愤怒起来。

面对西海的白龙,他的心情仿佛只能同时处于两个极端。

眼前人沉声英概,尊傲从容,亦正亦邪,睿智无情。

西海龙君敖闰。

他心中深藏的白影。

但南海龙君恨透了这个敖闰。不拘常理,防不胜防。

敖钦心如乱麻,却神智清明。

“受贿的龙战士已被我革职处分,西君莫以此为借口。南海与西海环境殊异,西海水族恐怕难抗南海疫瘴。”

“哈哈,”西海龙君道,“南君高居庙堂,纸醉金迷,如何管得了边境的角龙战士。”

敖钦骤然火起。敖闰成功了。他一把点着了红衣龙君积蓄多年的愠气,直击敖钦的要害——理智。敖钦冷静时,是四海最理智的龙君,多少错综争斗也可理顺抚平;但他一旦失去冷静,就是四海最恣情的火龙,能叫夜明城昏暗无光,海水沸腾!

敖闰太了解敖钦,也了解敖钦太了解他。他们在龙池山吵过百年的架,在不周山分享死亡的景,在龙踞城说过心底的话,在夜明城看过彼此的魂。敖闰能捕捉到敖钦在他面前每一种快乐和怨愤,也能体会敖钦企图掩藏的每一处忧虑和心虚。

南海死结,如附骨之毒。富者金块珠砾,穷者舔骨为食,贵贱之分,如隔千里。然而贵者全不顾平民死活,不肯减一丝挥霍奢靡。瑶宫不赐,便搜刮下民。敖钦多少年欲均贫富,却只杯水车薪。而受封于前朝的龙战士,个个居功自傲,目中无君;夜明城太远,边境之事,确实鞭长莫及。

夜明城的金碧辉煌,是南海贵胄们不肯让步的脸面,是敖钦心里的症结。

但点燃理智,并非为此。

“……敖闰。”

“你有何资格说我!”

“四海之君,谁有你荒唐!若你不是这么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好好经营龙踞城,会这么容易被敖丙钻了空子吗?你将龙君之责置于何地!”

是这句了。

多少次敖闰遁去行踪,没有留给敖钦说出这句话的机会。现在他给了敖钦这个机会,却只是为了击溃他的理智,并非要面对或解决一些本质的分歧。

敖钦眼角的红,仿佛扩散开来,与鬓角连成一片,如血如画。赤龙手爪边萦绕起微弱的雷火,殿内流动着异样的霞光。

“你是西海龙君,为什么不能坦然而受?你这样对得起谁?亏你还能自称潇洒!”

敖闰似乎神色如常,但敖钦已看出他用了多大的定力才稳住了他那自由纵情、无所顾忌的本性。“……我应该对得起谁?我当年不忍西海水族受苦,力战九头虫,所以就欠了西海的债,要千万年呆在宫殿里做苦力来偿还?”

敖钦从王座上站了起来。“你竟视子民为拖累?这简直是无耻!是你选择成为西海龙君,你就要负起责任!”

“敖钦!”敖闰忽一声大喝。

他们吵了很多很多年,却从没说出过这么重的话。他们都不敢置信又不甘示弱,用灼热的目光射进对方的眼里,沧海与烈火相交,天翻地覆。

敖闰的白衣如沧海桑田之后遗留的玉色沙砾,敖钦眼前忽然又见了当年龙踞城头指天长吟的身影。

“我没负责?你以为我身在人世,就不知海底之事?西海历来藩镇割据,就算我身在庙堂,敖丙也会找到缝隙。是我选择的?是,我当年不能看着龙踞城没落毁灭,不能看着西海战火遍燃。于是人人都道,我成西海龙君,乃是天命!”

“可我为何一定要做龙踞城里的龙君?做什么?发兵讨逆,统一西海?把海泥礁石都翻起来找值钱的东西,振兴经济?”

“敖钦……你觉得这是天命?龙君的天命,你敢相信吗?”

敖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敖钦的眼睛。他有些忘了,他忘了自己是要击溃敖钦的理智的,可是他渐渐地把自己的理智也抛开了。

天上地下海底,只有一个敖钦,让他想说这些话,听他说这些话。

他的气血在沸腾奔涌,压抑淡化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昼夜的念头争着冲出喉舌,冲向敖钦。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知道敖钦与他根本就不一样,他的话对于敖钦,只是另一个时空的疯言疯语。

敖钦不知是愤慨,抑或有些震撼,声音微微发颤,却是敖闰从未听过的,深沉缓慢。“我——不去想什么天命。我只知道,我是敖钦,也是南海龙君,不能灭欲去私,也万万不能抛下南海的责任。我不信这是谁的安排,只知道这都是我走出来的路,是我该做的事,是我不能放下的东西。你何必让敖闰与西君势不两立,自寻烦恼?”

敖闰笑了。表面漠不关心,其实什么都放不下的敖钦,是他最着迷、最着迷的。

所以他不想面对敖钦,他看着背负一切、挣扎在喜怒哀乐与四海事务中,日益忧心痛苦、也日益高傲坚强的敖钦,会感到最强烈的渴望,和最大的威胁。

楚随风是不是应该死。

敖闰忽然胸中一痛,气息一窒。敖钦立时察觉,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伸手摸上敖闰的右肋:“你受伤了?”北海机关弩竟如此神力?

敖闰轻轻笑了笑,调匀内息,深呼一口气。手臂下垂,却忽然抱住了敖钦。

 

上一次见面已是三年之前,上一次……更是不知有多久了。

应龙有漫长的寿命,却不会磨灭刻骨的思念。

其实他们那脆弱的隔阂只是在寻找一个擦出火花的瞬间。

思念冲破了阀门,再也收拾不住。

白龙的黑眸深处有波光涌动,浩渺千里。

赤龙的眼角更红,手上的雷火却散去。

谁道翻云覆雨是龙族的本能。

 

龙于阎浮提者五十七亿,何独与君相知?

敖钦于兵荒马乱中忆起那日,他即位为南海龙君,一向不知所踪的西海龙君忽然现身,与他合奏一曲。四手同拨七弦,四目不期而遇。谁说过敖闰之眸如暗夜幽星,如有几千年的忧愤,却激昂着永远不屈的金焰。

他在那一日明了敖闰的心意,却在那一日之后与楚随风分道扬镳。

他抚上迎风长云之眉,只为寻找那一次次点燃他身心的眼,却被制住了双手,坠落深渊。

“哈……哈……小时候……大哥教咱们……龙有五事苦……你可记得?”

敖闰永远都不合常理,在这内外交煎之时,竟念起龙族幼时的功课。

“生时……”沉浮于沧海。

“眠时……”游离梦与真。

“淫时……”跌宕了千丈。

“嗔时……”已不辨方向。

“死时……”堕三千尘世。

“同犯三事……即如火炙……”空虚的心痛,再难抵挡。

“……我们都已……万劫不复了吧……”

魂飞大荒。

 

敖钦趴在敖闰的怀里醒来。

眼前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竟还留有弩伤和血痕。以敖闰那异常的恢复力,到现在仍未痊愈,伤口得多么深,而伤时得多么痛。

敖钦忽觉心中一股苦流,全是歉疚。敖闰自承君位,多少次以身犯险,搏命苦战,终究是为了西海的安宁。

敖钦犹豫了一下,看看敖闰熟睡中的英朗面容,低下头去轻轻舔舐那纠结的伤口。

龙涎乃治伤圣药,赤龙之涎更是倾城之宝。

将三处伤口舔过一遍后,敖钦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手按住了后背。

静静的拥抱,什么也不说。

 

然而终究得开口。

“我说清楚……”

“我知道。”

“南海不会帮西海。”

“我明白。”

“我是南海龙君……”

手指,抵上薄唇。

“……而我是楚随风,红衣佳人。”

这是刻意的挑衅!敖钦哼了一声,撑起身体,一把将楚随风从榻上拽起来扔到地上:“你走吧。”

楚随风爬起来,悠然变出全套衣服:“真是内热外冷,毫不留情啊。”

敖钦无视了他的油嘴滑舌,淡然道:“要说留情,你就不该来。”

楚随风一怔,笑意里多少苦涩一闪而过。他从这旖旎的房间中,走了出去。

敖钦的目光落在龙君卧室的龙绡毯上,顺着昨日留下的足迹,延伸到珠帘之外。

那才不是楚随风,那是货真价实的敖闰。针锋相对也好,感慨人生也好,旧情复燃也好,他都没忘了他是西海龙君。他想尽了手段,只是为了要敖钦帮他。

可是敖闰其实从来骗不了敖钦。小时候的恶作剧,其实是敖钦想要留住唯一的朋友,所以故意上当。

龙君之间就是这样。情与势扭结在一起,欲绞杀心脏。

敖钦始终忘不了,那日为龙踞城血战的敖闰。他赶到时,海水乌黑,城池腥臭,九个丑陋的断头好像仍活着的怪物,冒着热气向海底沉去。

血污散开,只见钟鼓龙首之上,敖闰浑身黑红,手执苍骨之剑,上指天空,悲然长吟!

 

那天敖闰置高呼“英雄”的西海百姓于不顾,独自在钟鼓龙首上呆坐了许久,才允许敖钦一个上去陪他。

然而只是闲聊。

“……龙踞城是我的家乡,但是我喜欢龙踞城,只是因为这架骨头。”敖闰用手中的苍剑敲敲他们所在的钟鼓头骨。“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龙踞城,就移不开眼睛,好像特别熟悉,特别亲切。”

“其实钟鼓才是第一任西海龙君。他以钟山为基,四处征伐,吞杀西海各处海怪恶霸,只差一步,就将统一西海。”

“差的一步,只是天命。”

“天神葆江之死并非无辜,葆江与海怪交好,取昆仑山神药助之。钟鼓为此无谓血战数年,损兵折将,痛失左右手足。因此钟鼓震怒,当众神之面,杀葆江于昆仑之东。”

“伏羲怒其藐视天庭,又惜其才干,于是赐死钟鼓,同时安排好了转世,转世之后,仍是龙族,可为天庭司掌海事。”

“钟鼓却不要这‘仁慈’。他死抱钟山,誓死不离开自己为之拼斗一生的城堡,宁可化为荒魂,也不放开自己亲手立起的丰碑。”

“他不将西海留给任何人,他就算死了,也要亲自保卫这片海域。”

“是他打造了西海之君的宝座,无坚可催的龙踞城就是他的灵魂。”

“天庭掩去了他的功绩,龙踞城却将他永远铭记。”

敖钦听得有些混乱,也有些担忧。敖闰体贴地笑笑,说:“我也只是听敖广大哥说的。不知为什么,总为此心潮澎湃,总觉得,好像我的路也应该这样与众不同。”

他认真地,用他那双深邃浩瀚的眼看向敖钦,如同诉说誓言。

“我不会死在苍冷荒芜的不周山。我要像这具骸骨的主人一样,死守在我喜欢的东西旁边。”

“前生之事谁管得?我才不在乎轮回!若有事物值得这样死死抓住不放,”他如膜拜般的狂热,让敖钦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曾露出这样的眼光。“一生足矣。”

 

从那天起,敖钦爱了敖闰。他记着敖闰的话,也开始寻找自己愿意抓住不放的事物。可是最后,他抓住的比整个南海还多,敖闰却离开了龙踞城。

敖钦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然而他成为龙君之后才明白,原来真正地放下什么,是这么难。

他还有太多事想不透。

为何一成龙君便天涯了咫尺,为何一提海事便虚伪了真情。为何要担负,又为何要逃避。

为何能够,真地放下什么。

所以他讨厌楚随风。他看着浪迹人间、自由潇洒,又以自己的方式掌控西海,全不顾常理和他人褒贬的楚随风,会感到最强烈的向往,和最大的动摇。

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贬低南海的一切,质疑自己走出的路。

珠帘轻动,一只粉扑扑的怪兽呢嗫着,凑近敖钦。

是楚随风那家伙张榜托一位人类少年送来的东海异兽。其实他知道楚随风的很多传说,绮珊礁的绮罗贴心,常常主动说给他听。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沉思许久,又是气,又是忧,剑眉紧蹙,在房间里踱步。忽然想到绮罗的绮珊礁,一贯冷艳的脸上忽现温和的笑容,一瞬之后又褪去。他整理好衣服,召唤属下。

“虎争将回来没有?叫他再去一趟东海,购买一批龙绡和鲛绡。”

“敖钦大人,请问这是干什么用啊……”

敖钦剑眉一竖。

“你们这些人,昨天竟然让楚随风那个混混儿进我的宫殿,都干什么去了?给我把他碰过的东西都换掉!地毯帘子桌垫椅垫床……都是!”

 

北海寒而南海迷,西海险而东海……深。

东海之深不在于海水沟壑,在于生灵。

浪涛之间,遍布生气,一礁一屿,自成世界。海中各处风格殊异,变化多端。相隔数里,即能礼俗全易;然而各地之间,均可尺素互通。鱼守鱼巢,龙踞龙道,万物生灭坦然自在,融汇混成一片浩瀚汪洋,不留谁寂寥,也不将谁拘束。

东海众生,也有西海的龙腾虎跃,却不曾勾心斗角;也有南海的富丽繁华,却不会纸醉金迷;也有北海的威严肃穆,却不至冷漠峭刻。他们友好但不狎昵,好奇但不多疑,审慎但不守旧,聪慧但不奸猾,他们以令人心折的从容与宽宏,来者不拒,一视同仁。不论是谁,即使是此刻白衣猎扬、气辟碧涛、御波而行、潇洒无匹的楚随风,也不过是他们深深东海中的一个生灵。行走其中,竟有些在人世般的逍遥。

楚随风顺着身边一道海流疾行,虽事务紧急,心境惆怅,却也忍不住在这熟悉的气氛里微微一笑。东西南北,海况各有千秋,然而这浩瀚东海,却当真是四海归心。每年从北、西、南三海迁往东海的海民不计其数,即使是北海的矿主、西海的将军、南海的巨贾,也都不惜代价欲往东海定居,为此敖丙那小子暗地里提起东海,脸一下子能比寒玉还冷;而南海那位表面上没什么,只是对自家虎争将“哼”的那一声,会格外有力。楚随风之骄傲自负其实不输给两位同窗,然而对东海,他却心服口服。他知道这一切的缔造者是谁,而且太熟悉。

东海龙君。敖广。

 

走出龙池山,成为西海龙君后,他了解到很多以前从未听说的,关于敖广的事。

他原来不知道,敖广不仅是个宽厚和蔼的大哥。他可以像天帝一样尊贵傲慢,让四海水族用繁琐的礼节顶礼朝拜;他可以像九头虫一样残忍狡诈,在东海滨留下众多龙食童男童女的传说;他可以谄媚,当年傲来国神猴抢走他的定海神针铁,他还要附赠披挂;他还可以威严,让虾兵蟹将甘愿服从他的命令,而不问生死。他还可以,天哪,像个大哥一样,让东海的水族爱戴、亲近。

记忆中那张青龙的笑脸,一入这深深的东海,变得模糊不清。

 

楚随风从东海龙宫的大门走到东海龙君的书房,两侧守卫眼都不眨,毫无阻拦。而书房中,敖广正倾倒着碧色香茶,笑容可掬。

“楚大侠来啦。”

南海求助不成,只得请东海出面。若有东海联手,共拒北海南迁行径,就可以威慑敖丙,叫他不要捣乱,四处煽风点火。然而东海岂是轻易请得动的?

以敖广的年龄和君龄,一眼就能看透楚随风有几根肠子。

楚随风知道比官腔自己只会落在敖广的下风,于是开门见山,将共拒北海的事直说了。

就算是龙君,确实,还是有大哥的感觉。

 

“此番相见,”敖广亲自为楚随风添茶,却一句不提北海。“楚大侠有些变化。”

楚随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多了些戾气,还有郁气。”敖广微笑,眼角皱纹将他衬得甚为可亲。“是因为与敖丙一战?还是,与敖钦一战?”

楚随风忽然说:“大哥……你老了?”

龙族盛传,敖广是烛龙之后的第一代应龙,得烛龙之真传,道法精纯,寿命齐天。连高贵的南海赤龙在敖广面前,都要低头自称晚辈。虽然连创世之神也有老死之日,但敖广绝不应该老得这么快!

当年在龙池山抱起敖闰的敖广,脸上没有任何皱纹,是个正当华年的中年人!

可如今面前的东海龙君,已现老年之相!

青色的老龙笑了一笑,眼光的闪烁,恰好让人看不出深浅:“老了?当然,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老?如果龙不会老,还要不周山做什么。”

楚随风见他打了哈哈,也就不再深问。“那么,北海之事如何?”

敖广收了笑容,责备似看着他。“西君,是你没有把话说完。东海帮了西海,西海能给什么好处呢?”

楚随风苦笑一闪即逝,忽地拔出苍骨之剑,掷刺于地!

“有朝一日,西海为东海一战!”

东西两海互不相接,物资既少,运输又贵。西海给不起东海什么。西海自上古以来,只有英雄豪强,只有血染之城,只有死战之勇!

敖广全不为所动。“楚大侠,这不是江湖,这是海。你真能立誓为东海一战么?如果我要打北海,你为何不现在就出兵?如果我要打南海呢?西海呢?还是说,你的意思只是当我东海内乱时,愿意来分一杯羹?你当我敖广是什么。”

楚随风听敖广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空头支票戳得千疮百孔,眼中无法抑制的寒光闪过。苍骨剑似有感应,忽嗡嗡长鸣。

东海龙君看看苍骨剑,又看看楚随风,毫无惧意,悠然说道:“东海不帮西海,你又能如何?苍骨剑出,要逞五步之勇,还是以死相逼?”

“敖闰。”敖广面色恬淡,笑容宽厚。“你以为东海是敖广的吗。”

“敖广不过是东海之一虫,只因东海庙堂需要一个龙君,所以才住进了龙宫。不信,你尽可杀我,看泱泱东海,有谁会惊慌失措。”

“你现在杂念太多,困于心障,忘了龙君应如何作为。龙君乃四海之手,并非四海之首——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紧张的气氛,被这最后一句彻底冲淡了。楚随风歉意微笑,收起了苍骨之剑。明知没用,只是不得已而一试。敖广如此泰然笃定,那么,西海之内是难免一战了。

“不错,我是困于心障。以往想通的,这几日也全想不通了。四海奔波,有些疲惫。”

敖广神色温暖,就如很久以前在龙池山时一样。“有何烦恼,与大哥说说?”

楚随风如鲠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连续几日与敖丙、敖钦说过的话经过的事杂乱交织,脑中熙熙攘攘。

半晌,他一声沧桑叹息,问道:“身为龙君,真是天命么?”

敖广闻听此问,沉吟良久,道:“何必执着此问?是天命,天地亦有天命,我们区区龙族身负天命,又何须介怀?”

“天命既定,何苦逆之?顺应而生,顺应而灭,何尝不好。东海生我,我便以身报偿,为之劳,为之老,为之死。东海要我呕心经营,我便宵衣旰食;要我奴颜媚上,我便卑躬屈膝;如今东海强盛,要我做个气概无双的龙君,我便是威严睿智的敖广。就如你在青龙镇看见的泥塑,哪有什么像不像,百姓要怎样塑,就怎样塑吧。可你看如今的东海,你说,好是不好?”

楚随风冷笑:“果然是你的人老跟着我。”

敖广亦笑:“那孩子只是仰慕楚大侠,不过顺便保护来我东海沿岸游访的西君。”

楚随风本也不在乎那几只跟踪他的小鱼小虾,只是寻思着敖广“泥塑”之语,越想越深,向无惧骇的心中竟一阵惶恐畏怯,彷如身悬绝渊,一丝一毫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可是你自……”

楚随风情不自禁出口,又立刻住口。

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没有对等的力量去问这个问题。

敖广暗金双目一闪,神色庄重,低音浑厚:“楚大侠,你在陆地上无拘无束,十分自在,是不是?”

楚随风不解其意,轻轻点头。

“你在我东海闲逛,也觉得十分畅快舒服,是不是?”

楚随风看着敖广。

“因为这些地方,本就不是你的世界啊。”

楚随风一震,咬紧牙关,才没有立刻出口反击。然而这一停顿,他再也想不出自己有何话可说。

敖广又笑了。眼角眉间,几多皱纹,浅浅深深。

“你执着于命数之事,无畏无惧,有我们几个都没有的自由潇洒,可却也将自己逼得最紧,如时时行走于悬崖之畔。其实世事并非总要追根究底,无需这般执着;泾渭分明反而会错过些东西……莫要到老,才知归宿。”

楚随风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归宿。天命。执着。自由。

原本难分彼此,原本相伴相依。追问到底,也只有轻巧的“随心”二字。

“……我还是,不会死在不周山。”

楚随风一声轻笑,拱手作揖后潇洒离去。

他终于彻底了解,他身后的大哥,已获得了天地间属于君王的无上荣耀。

他也彻底明白,这位君王比他和敖钦敖丙都要强大,都要勇敢——他所背负的,是命运的全部。

 

目送楚随风离去,敖广竟有些怅然。他围着书房中的龙君宝座缓缓踱步,走了大半圈,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信封上赫然有南海的赤印。

“话是不是说重了……是顺还是争,毕竟也是天意……罢了,敖丙近来有些猖狂,提醒一下也好。这几个孩子哟……”

他无比感慨,眼中忽摇晃起亿万年沉淀的往事流光。

“……寂灭万载,仍有子如此……不愧是你,鼓君……”

 

楚随风离开东海龙宫,想到回归龙踞城后将有的大战,只觉身心俱疲。眼见前方绮珊礁到,便落脚稍作歇息。绮珊礁民正欢欣鼓舞地筹备着银伞舞宴,一派歌舞升平。

他正靠在绮珊流梦珍奇品店外的珊瑚上小憩,忽听见一个极端耳熟的声音唠唠叨叨:“……不行,这个必须得染成红色,这是原则……”

楚随风一跃而起,那蟹壳上顶着一大堆龙绡鲛绡的大螃蟹虎争将正边和店主说话边向外走。他是敖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和楚随风也很熟。迎面见到楚随风,虎争将小小的两只黑豆眼扬得老高:“咦?你怎么在这里?我家大人突然打发我来买一大批龙绡鲛绡还有其他货物,好像要把夜明城整个装修一遍,我还以为是你到夜明城去了呢……”

听完这一句话,楚随风竟觉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悬着的心骤然被放了下来,一时还适应不了。

敖钦,敖钦,这个地道的龙君,南海不帮西海,却给了东海帮西海的理由。

眼前是满载布匹的虎争将,他却好像看到了夜明城瑶宫之中那徘徊的身影,苦思冥想,气愤忧虑。是为了南海,也是为了他敖闰。他心中一股甜甜的暖意泛起,涌上喉头却尽化苦涩。

敖闰乃西海龙君,软硬兼施,只求利用南海财力救一时之急。然而那红衣佳人,竟全当他是不得已!还为他费心筹谋,为他忧心忡忡,为他进退两难!

为何不放他敖闰自生自灭!西海祸起萧墙,自取其辱,南海何不坐享其成?难道他敖闰不能拼死一战荡平反叛,然后苦心经营弥补损失?南海何必相助!

敖闰就算死了,与敖钦何干?不过是个浪子,几时才到他身边一回?

楚随风谢过不明究里的虎争将,纵身离去。他只觉眼角微湿,干脆撤了辟水法,化为龙形。白龙光辉,如海底长虹,一时众生惊叹,皆目不转睛。

楚随风心中沉重,思绪纷乱。

我们是龙,通天彻地的应龙,然而天命之重,竟也担负不得!

敖闰任性自由,不羁常轨,却难逃心中愧疚。

敖丙忘私断情,唯利是图,却刻下一身寂寞。

敖广面面俱到,尽善尽美,却已因重负苍老。

可那固执的敖钦,他还年轻,他至情至性,他忠于使命肩负责任……所以他只有痛苦。围绕着他的一切,四海局势、龙君之责、昔时师友、心中至爱……如今全都将他卷入痛苦。可这笨孩子,什么都放不下,仍然紧紧抓住这一切,挣扎着想要守住这一切……

天地不仁,纵有通天之能,也有打不破的天命;神通愈大,命劫愈重;谁人不争?谁人不苦!

敖闰冲破碧涛,东海之上正晴空万里,阳光激射龙鳞,碎作熠熠水珠,散落碧海蓝天之间。他双目直视骄阳,忽觉胸中激昂愤懑,已无可忍受,当下运起全部气力,长吟一声。龙吟御风奔走,推波逆流,仿若无休无止,却愈显海天之际苍凉荒芜。

楚随风又静待片刻,逐浪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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