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祎/余年纪
试着写了我心中的他们……两个心性单纯而拧巴的人。
姜维这个月第六次敲开费祎府门。
费祎一点不意外地迎他进去,仿若对深更半夜的不速之客习以为常。他问,伯约,你要喝茶么?原是有酒的,近两日喝完了。
当然他们都知道,姜维此来并非为了饮茶或酒。
他们在庭中坐定,月辉照着不合时宜的蝉鸣。姜维嘟哝着道了声谢。费祎抬起头来看他。
伯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行。
姜维点点头,算是会意。
他们先前闹得很僵,为了北伐。费祎说你数次北上寸功未立劳民伤财,姜维说若不是你只给一万兵力何至于寸功不立。然后他们不可避免......
试着写了我心中的他们……两个心性单纯而拧巴的人。
姜维这个月第六次敲开费祎府门。
费祎一点不意外地迎他进去,仿若对深更半夜的不速之客习以为常。他问,伯约,你要喝茶么?原是有酒的,近两日喝完了。
当然他们都知道,姜维此来并非为了饮茶或酒。
他们在庭中坐定,月辉照着不合时宜的蝉鸣。姜维嘟哝着道了声谢。费祎抬起头来看他。
伯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行。
姜维点点头,算是会意。
他们先前闹得很僵,为了北伐。费祎说你数次北上寸功未立劳民伤财,姜维说若不是你只给一万兵力何至于寸功不立。然后他们不可避免地提起丞相。姜维说这是丞相的遗志。费祎就说,我们不如丞相太多了,连丞相都未能完成的事,我们如何才能做到呀。
于是两边都泄了气,再吵不下去。
当然姜维从没赞同过费祎;他只是忽然感觉很累。他并不吝于燃尽生命做最后的抗争,或者说北伐本身已是他生命的意义。而费祎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他时常认为费祎妄自菲薄太过。这难怪,毕竟朝中之事大多落在他这大将军头上,确易觉得力不从心。然在姜维看来,只要去做,便是不能实现,也不能轻易弃了。
于是他说,大将军,维想试上一试。
费祎叹气。伯约,你未免有点太天真了。北伐,不是光有矢志不渝就能完成的。我们在等一个机会,不是现在。季汉需要休养生息。
他不想说出“穷兵黩武”一类的伤人的话来。
姜维置若罔闻。大将军不曾试过,怎知不行。
费祎说伯约,我不想同你吵架。
他本不需得说这种话。在某些遥远得虚无缥渺的光景里,丞相还在的年月里,相府中是无有吵架一说的。左不过魏杨二人打打闹闹,大家都习以为常。至于费祎,众人公认是相府性格最好的,很乐意同大家打成一片,调节关系,维护着相府的和乐。那时候他的步子比现在轻快许多,虽常常寻欢作乐却也将事务打理得滴水不漏,丞相也奈何不得他,只得佯怒说上几句,便忍不住大笑。至于姜维,也远不如后来冥顽不化。他初来时总是笑得腼腆,安静得像某种小动物,极听丞相的话。费祎常常存心逗他,惹得他面颊飞红,蒋琬便在一旁笑,说费文伟你就会盯着伯约好欺负;费祎无辜地一摊手,那怎么办呢要不叫丞相来。而或某年正旦他们几人偷摸去城外抓鱼要做给丞相权作贺礼,姜维同他们待久了也便学坏,悄没声儿地溅费祎一身水。最后好歹捉了几条鱼,费祎面上自告奋勇去庖厨烹鱼,实则是狼狈不堪地将被泼湿的衣衫烤干。
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很长,更不会预见有一日要在朝堂上如此剑拔弩张。
而那些已经随丞相葬在了定军山的尘埃里。他们再不能做相府打打闹闹的年轻郎君。
所以费祎说,对不起,伯约,我乏了。兵马是不会给的,也不想再争辩。
姜维直勾勾地盯着他。为什么。
费祎突然笑了。伯约,你不明白。我不能同你撕破脸皮。那些事情——那些年月。君嗣,公琰,休昭,他们都走了,都走了啊。能记得那些的,只有你我了。你不明白。
叫我忘了那些,比死还难。
姜维说文伟,不想笑就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费祎的呼吸很明显地一滞,而后眼泪很快就掉下来。
姜维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将费祎圈入怀中。他比费祎高上些许,恰可让那人将脸埋进他颈窝。他有些笨拙地抚着费祎的脊背,恍惚记得丞相辞世那年也是这般,丞相留下的人在风中相互依存,试图找些自己还存在的实感。——缘何从前习以为常的亲密,如今倒要迟疑一番了呢。
费祎毫无征兆的泪水叫他突然也想流泪了。
费祎颇花了些时间方平静下来。他说,伯约,谢谢你,但我不会因此多给你五千兵马。
本也没指望,姜维答。
他知道费文伟从来如此。他知道明晨朝堂之上,仍会有两个共录尚书事的朝臣论辩不休,陛下仍会憨笑着说众卿改日再议。但不是现在。现在这里只有两个凭着昔年旧忆活着的,破碎的躯壳。
天亮了,便要重新撑起季汉,以他们各自认为的、正确的方式。
他们都没有错啊。
后来姜维时常想,旧时费祎总说他太过天真,兴许他真的是吧。但费文伟才是更心性单纯像个孩子的人。
这并不是说他不谙世事。面对敌人时,他确会凶狠地露出獠牙。
然对自己人,他总不吝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人心。姜维有些懂那句智虑忠纯所说的了。——单纯到一点不为自己考虑,全然为了季汉,且坚定地相信着世人的善,而至于对所有人关系的融洽抱有无谓的责任感。
哪怕对郭修,一个并不相熟的降将。于是他的善化作了刺向自己的一柄白刃。
——所以,姜维想。费文伟有何资格说他天真。……我一点也不想他。一点,也不。
END
最近不在状态,写不出想要的感觉……这篇不是很满意,但也不想改了,就这样吧。
季汉众人向地府AU 归汉路遥 Ⅳ
本章主蒋费董。cp费董,大前提玄亮,其余皆友向。
(八)蒋琬、董允
再睁开眼时,董允已置身于渺远白雾中。他并不十分意外,——原来这便是死亡吗。
那天早上他就有种诡异的直觉,他将于今日死去。明明疾病已与他如影随形多日,他仍莫名确凿,他将于今日死去。只是文伟,唉,文伟。前些日子听闻公琰在涪县病急,费祎便匆匆去了,至今未回,想来蒋公也时日无多了罢。费文伟最是怕孤独,倘自己和公琰都走了,文伟可如何是好啊。
思绪翻涌间便听门童来报,费大人从涪县回来了,甚至未来得及回自己府中休整就匆忙赶来。董允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而......
本章主蒋费董。cp费董,大前提玄亮,其余皆友向。
(八)蒋琬、董允
再睁开眼时,董允已置身于渺远白雾中。他并不十分意外,——原来这便是死亡吗。
那天早上他就有种诡异的直觉,他将于今日死去。明明疾病已与他如影随形多日,他仍莫名确凿,他将于今日死去。只是文伟,唉,文伟。前些日子听闻公琰在涪县病急,费祎便匆匆去了,至今未回,想来蒋公也时日无多了罢。费文伟最是怕孤独,倘自己和公琰都走了,文伟可如何是好啊。
思绪翻涌间便听门童来报,费大人从涪县回来了,甚至未来得及回自己府中休整就匆忙赶来。董允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而后便是费祎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双眼红得吓人。
“公琰走了。”
费祎只说了这一句。
董允忍了又忍才没把“我也是”这几个字说出来。这对文伟终究还是太残忍了,他想,那就再活过今天吧。明天,明天好好与文伟作别。
费祎那一天没再踏出董允府门。他只是一直坐在董允榻边,冰凉的手掌紧紧握着董允不肯松手。董允从没见过向来洒脱乐观的费祎那般痛苦迷茫。然而到了申时,董允终于知道自己终是撑不住了。心底升起一丝对爱人的愧疚,可他仍用病中虚弱的气音所能装出的最严厉的声音说,文伟,我要走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悲伤上。好好活下去,我和公琰会看着你。余光瞥到费祎忍了一天的泪终于落下,但他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他闭上眼。
再然后便是现在了,四面八方唯白雾茫茫。
和一个他未曾料想会听到的声音。
“……休昭?”
董允猛地转头。“公琰!”——正是蒋琬,仍是一袭玄色衣衫,即使堕入亡界,仍如玉端方。他二人已许久未曾见面了,谁知再见便只有在死后,怎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休昭。”蒋琬上前握住董允的手,“怎么你也……"
“允这病,本也没打算支多长了。”董允摇头,“反倒是公琰你……"
蒋琬忽而有些严肃起来。“见过文伟了么。”他问。
文伟。
董允无声地点了点头。
蒋琬不禁叹息,“文伟啊……还好,还好,与你见了最后一面。刚带回去琬的消息便……唉,不知他能不能承得住。”
“允相信文伟,他必是能的。”
他们只能将希望,寄予最后的同僚。季汉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白雾漫无边际,结伴前行总是要比孤身摸索心里踏实得多。蒋琬疾病缠身多年,还不太习惯重新变得健康强壮的身体,董允便牵了他的手,并肩而行。行了数里,前方雾中影影绰绰几个人影依稀可见。打头那两位……
“……先帝,丞相?”
果是他们。“公琰,休昭!”
“丞相!”董允迎上去行了一礼,被诸葛亮匆忙扶起。“休昭,辛苦你了。”诸葛亮温声说,路出他并非威仪汉相、而是温和长者的一面来。方要回首去看蒋琬,却见蒋琬正无声地流着泪。
蒋琬面色平静如常,抿紧的双唇间未曾走漏半丝啜泣,若不是紧闭的眼皮下不断有泪水流下,当真看不出他在哭泣。
“公琰?"董允慌慌张张去擦蒋琬颊侧的泪,可却不知怎的越擦越多。他极少见蒋琬情绪失控。诸葛亮也上前执了蒋琬的手,“公琰,怎么了?和孤说。”
蒋琬只是摇头,双唇紧闭。
他怕,他怕他但凡将口开一个缝,便会抑制不住地大哭出声。
十二年,丞相走了十二年了。他做了太久太久那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的蒋大司马了。端方威整,面色平静,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政务。朝堂不稳之时,他没有时间、亦没有资格悲伤,他必须将一切汹涌的情绪掩埋在那张紧绷的脸下。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那些被他一压再压的悲伤,终是在见到丞相的一刻决堤。
诸葛亮见他这般,心下了然,倾身将蒋琬圈入怀中。“公琰啊……孤知道,这些年,你多不容易。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你不必再做端方持重的蒋大司马,从今往后,你尽可以做广都酒仙蒋公琰。
诸葛亮由着蒋琬在自己怀中哭泣。想来自己走后,仿佛前不久还只是群孩子的相府众人便要独自支撑摇摇欲坠的季汉,当真是受苦了。如今他们再也不需独揽大任,总该给孩子们一个释放的空间。张裔不知何时也出现,轻柔地一下一下抚着蒋琬脊背,温热的手掌便抚化了一切难言的坚冰。
另一边,董和几乎有些宠溺地揉了揉董允的头。董允有些臊了,却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颇为享受。明明在人世已活了近半百了,到头来,仍是在父亲面前讨要抚爱的孩子。
“休昭,我以你为傲。”
一向以严父形象出现的董和说出这句话时,董允知道,他此生再没有别的遗憾了。
许久,蒋琬终于平静下来,欠身施了一礼。“琬失礼,丞相恕罪。”诸葛亮忙将他扶起,“不必,不必。公琰受累了,何罪之有?”
“……只是不知文伟如何了。”董和叹道,“辛苦那孩子了,一人留在世上……"
众人皆知董和在世时念及费祎无亲无故一直对他视若己出,无不叹息。董允却似有几分欲言又止,“父亲……”
“不必说了。”董和摆手,“你与文伟的事,我都看见了。”
——董允与费祎建兴三年便在一起了。董允常忧虑若父亲泉下有知是否会耻于生出断袖,却忘了当年鹿车之事便是董和一手促成的。
“你二人能相爱,扶持至此,为父便欣喜了。只是如今你下来了,文伟怕是要多有孤寂了罢。”董和怅然望向白雾深处;董允险些落下泪来。“谢父亲成全。”
董和摇头,“你当谢文伟。若无他与公琰,季汉安能有今日?此生能与费文伟相伴,是吾儿之幸也。”
董允含着泪点点头。
“走吧,”刘备笑道,“大家都受苦了,且先回去歇息罢。”见蒋琬看他的面色仍有几分不安,又摆摆手,“公琰啊,不必紧张。当年在广都是备一时气急,反是公琰真如孔明所说,社稷之器,能挑大梁的。唉,幸得备有孔明,否则险些失一大才啊!”言毕又去牵诸葛亮的手。诸葛亮微微挑起嘴角,“主公谬赞了,亮不过惜公琰之才,怎敢称功。反倒是亮幸得遇主公,否则怕是要空老于林泉之下了罢。”言语间却不觉扣紧刘备的手。
众人:……行了行了知道你俩君臣一体鱼水情深了,别秀了行不。
备:不行。孔明厉害吧?嘿嘿,我的!
蒋琬、董允:快走快走,在我被闪瞎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九)费祎
灯影迷蒙,觥筹交错,笑言满堂。
——是延熙十六年,岁首大会。
“让我们一同迎接新的一年吧。”
费祎很久不饮酒了,大概有七年。“费大人,大过年的,饮一两杯也无妨。”——无妨?或许吧。他端详着眼前酒盏,澄澈的琼浆倒映着灯火闪烁,和他不知何时起变得疲惫的面庞。
无妨。
他举盏,一饮而尽。
“啊,费大人今日破了戒了!”更多的人来找他敬酒,仿佛抓住这今生难再有的机会。费祎轻笑,有些人又不是不认识延熙九年前的他,正所谓千杯不醉,并非信口开河。酒液烫过喉管,一道坠入腹中,激起一阵辛辣。他想他找回年轻时饮酒的滋味了。他迷恋这种辛辣,痛得他一阵激灵。
彻底沉醉的前一刻费祎还默想,该停了。休昭走前还叫我克制些。下一刻他便看见了休昭。
太久不饮,酒量还降了不成。
休昭没有制止他,只是望着,望着,用那样哀伤的眼神。
哎呀,休昭,来和祎一起吃酒嘛。已经七年未曾有过了。
这七年,你可叫祎好生寂寞。
他再次斟满酒盏,对着喉咙狠狠地灌了下去。见到休昭令他疼痛难忍,但他眷恋这种疼痛。
他愈发醉了。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倒退,模模糊糊,亦真亦幻,唯有休昭的脸,明晃晃地在眼前闪。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酒麻痹了他的神。他不必再同时操心几份政务,他沉醉在一时的欢畅里。
啊,又有人来敬酒了。是谁啊,郭……郭修?从魏国来的罢,幸好是投了正道,能为季汉效力。
而后一阵寒光。
那柄匕首插在费祎胸前,晕开一朵血色的花,装点了他的白衣。
费祎睁开眼。
没有筵席,没有酒盏,没有刺客,亦没有休昭。
只有茫茫白雾,望不到边。
——那么,我这是死了吗,费伟想。
就这样死了啊,好生憋屈。这样猝不及防。他明明刚得了开府的诏令,他以为他仍能为季汉支撑许多年。那么多事没有做,经济没有复苏,汉室没有兴复,丞相、公琰和休昭的遗愿……
那些都压在他身上,而他本以为他可以承担。
到头来,他永远也无法像他们做得那么好。就连留存自己的性命,都不能。
——该任何处去?
费祎直觉,该向前走。
那便迈开腿,带着所有的遗憾与不甘。
另一边。
季汉府这些年已基本建设完备,众人的生活也进入正轨。时逢岁首,刘备便宴请众人,——即使在生前,也从未有哪一年能让大家聚得这样齐。
悬起的灯笼摇曳着昏红的柔辉,推杯换透间流转着很久不曾有的欢笑。——这是属于团圆、属于欢聚的日子,没有人会去考虑其他。
“公琰,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董允忽而皱起眉头,看向蒋琬。
“体昭?可是有身体不适?不该啊……我们已经……”蒋琬满脸担忧地问着。董允摇摇头,“非也……只是种预感,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了。”
蒋琬轻叹,“休昭,你就是思虑过甚。这些年你也该歇息歇息了。”
董允不答,凝视着手中酒盏。
所有人都在忙着过年,欢庆的气氛充斥着空气。
“许是我多虑了吧。”董允望着满堂欢庆的众人,“罢了,罢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匆匆忙忙跑进一个鬼差。“报——"
王连站得近,赶忙将人扶起。“阁下何事来报?”
宴饮戛然而止,许多双眼睛霎时聚在门边。董允拉着蒋琬过人群,“公琰,去看看。”
那鬼差急得满头大汗,“哎呀!——去,去接费大人——”
啪。董允手中酒盏猝地跌在地上。
“文伟。"
众人沉浸在惊愕中,欢庆的气氛荡然无存。长久的死寂。——大过年的,怎会,怎会……
而这对于季汉,又将是何等的悲剧啊。
以至于没人注意到,董允已先一步夺门而出。
待众人回过神来,安排好接应的队伍,董允已奔出老远,不见踪影。
“也罢,叫休昭任性这一回吧。”诸葛亮叹道。
肃容匡主了一辈子,唯有在爱人的事面前,会惊慌地撕下沉稳的外表。
费祎行了半日,四周已有了稀稀拉拉结伴而行的鬼魂。他上前问一位老妇该往何处走,那老妇怜爱地望向他,“小伙子,你也是正旦来的吧……往前行不数里便是鬼城了,亡魂可栖居此地。这还是听我儿所讲。”
老妇身旁立着的年轻人安静地笑了笑。“母亲是因病今日来的,他们叫我来接母亲。”
“那您是……?”费祎问年轻人。——那人样貌还很年轻,却比其母早来此地……
“啊,我?那几年从了军,战死沙场罢了。与我同者,天下多得很。”
——原来是,又一个因战乱而凋零的年轻生命吗。
费祎心里酸涩,但未言表。“也好,如今你二人母子再聚,想必鬼城也是乱世不再,二位定能安享天伦,长乐无虞!”他嗓音生来带几分上扬,那对母子听罢也是喜上眉梢。“好,好,借君吉言!”老妇笑道,“只是不知为何您是独自来的,莫非是……”
费祎叹了口气。
“可能他们都,忙着过年罢。”他苦笑。
——是啊,这应该欢庆的日子啊。自己却不设防备,这样荒唐地丢了性命,何能再奢求他们来接自己来?怕是只会叫他们失望罢……
“叨扰二位了,且先去罢,我再等些时候。”费祎拱手行了一礼。老妇最后望了他一眼,带着些苦命人惺惺相惜的意味。——什么啊,这苦命,怕是也有祎的一份责任吧。
望着那对母子远去,费祎终是也撑不住面上的笑容。他鼻尖有些发涩,但他说服自己是因为不习惯地府的空气。循着人流的方向,他再次迈开腿。那是属于他一人的,渺远的、无际的、孤寂的长路,他想。
……如果不是那个身影从远处模模糊糊地奔来。
“文伟,文伟……文伟!”
——是休昭。他一别七载,日思夜梦的爱人。
刹那间,七年的委屈、孤独、迷茫、不甘与相思一瞬涌上心头,巨大的情绪洪流几乎叫他承受不住。然后他便与董允迎面相撞,紧紧相拥。一切汹涌的情感在那一刻决堤,他再也无法抑制,将脸理进董允颈窝,失声痛哭。
“文伟……文伟。”耳畔董允的声音也沾了些哭腔,“对不起,允来迟了……”
费祎只觉喉口被泪哽得厉害,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狠命地摇头。七年的踽踽独行,背负着所有人的夙愿与期许,一己之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国家——他做到了,看上去如往常一般,那样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好累,真的好累。
董允亦流下泪来。“我在,我在……再不会留你一人独扛大鼎了,允保证。”
其他人此刻也到了,静默地远远望着相拥的两人。
许久,费祎许是哭累了,抽泣渐渐平息下来,但仍是靠着董允。抬眼看见来迎他的众人,几步上前,本已止住的泪险些又掉下来。打头的是丞相和先帝,费祎正欲要拜,便被丞相扶起。“文伟,你做得很好。”诸葛亮面上笑意吟吟,”孤没有看错你。"
先帝也笑着叹道,“这些年孩子们都辛苦了。唉,上次见到文伟时他还是阿斗的伴读,分外伶俐可爱,如今也成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
“虽然如此,文伟还须得加强识人之明啊。”董和站在先帝身侧,似乎想努力做出训导的姿态但失败了,嘴角上扬,“文伟提拔的那陈祗,恐不为社稷重器也。”
费伟挠挠头,“陈祗他矜历有威容,颇似休昭,祎原以为他可担当大任,谁想他与黄皓互为表里,事到如今我欲削他的职反做不得了。蒙将军教诲,祎必再不犯如此识人不明之事了。”
“都如此时候了,唤我一声岳父又何妨?”董和脸上笑意更甚,“许多年不见反生分了不成。”
“……岳父大人?”费祎犹豫了一瞬便开口。众人大笑,一旁的董允微红了脸。
“啊,甚好,甚好!”张飞拍着手,“俺祝你二位百年好合!”徐庶立于丞相身侧,笑得温和,“自我来此与主公、孔明相聚,便常听孔明同我称赞这些后生,终于是得以一见了。”蒋琬上前挽住费祎手臂,“文伟,辛苦你了。”
费祎目光扫过众人,对他极尽关爱的前辈、志同道合的同僚——他想,他到家了。
他本就该是洒浪快活的人,只是被愈来愈沉重的担子掩去了原本的模样。
而现在,他终于不用被大任羁绊了。
“哎呀,且回去继续过年罢。”张裔懒懒地笑着,“正好文伟来了,大家一起共贺新岁,才该是岁首的模样嘛。”众人笑着应了,转身向鬼城走去。董允牵起费祎的手,“走,允带你去看,泉下的春节。”
TBC
季汉众人向地府AU 归汉路遥Ⅲ
·地府团圆向,前文见合集。
·本章开始含有cp向。本章CP:超云超,玄亮。
(突然想起,最开始画这个饼的时候画的是玄亮饼来着,到这章终于有了x
(六)赵云
很少有人知道赵云临终前,最后的样子。那一天他屏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两个儿子陪自己最后一程。几个时辰后一纸死迅被带出府门,这个世上,便少了一个赵子龙了。
后来有人听赵统说,父亲走时是含笑的,像不过坠入一场酣梦。又问赵统令尊可有说什么吗,赵统偏头想了想,有的。
他说的是,“孟起,我来寻你了。”
他确是去寻那被唤作孟起的男人了。死亡的...
·地府团圆向,前文见合集。
·本章开始含有cp向。本章CP:超云超,玄亮。
(突然想起,最开始画这个饼的时候画的是玄亮饼来着,到这章终于有了x
(六)赵云
很少有人知道赵云临终前,最后的样子。那一天他屏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两个儿子陪自己最后一程。几个时辰后一纸死迅被带出府门,这个世上,便少了一个赵子龙了。
后来有人听赵统说,父亲走时是含笑的,像不过坠入一场酣梦。又问赵统令尊可有说什么吗,赵统偏头想了想,有的。
他说的是,“孟起,我来寻你了。”
他确是去寻那被唤作孟起的男人了。死亡的瞬间病中的一切疼痛猝然消散,身体连带着脚步都轻盈起来。如此甚好——便可快些去寻人了。……只是这虚空中全然无路,该往何处走,他毫无头绪。
赵云与其他人不同,向来不大害怕死亡。生前他认识的人大都信了些死后鬼神一类的传说,惧死后的世界也便大过了惧死本身,而赵云对常山、对童年残缺不全的回忆中,唯独留下的,只剩母亲讲过的那些当地的故事。诸如,人死后会化作星辰,与那早一步离去的先人同辉。这当然也很不错,不比活着差。因此迎接死亡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就是去寻那应与他同辉的先人。
远方的白雾开始漫过来了。赵云想他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总该一试,而非坐以待毙。于是他开始迈了脚,步子一如往日地迅捷生风;不知走了多远(不过定是不如成都到长安远的,这想法让他安心不少),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呼喊,渺远得微不可闻,却足以让他内心翻涌起滔天的狂喜——
“子龙?是子龙么?”
“我想是的,——子龙!”
赵云忘了他是如何拔开腿向前奔去的了;待他反应过来,他正狂奔着,朝着茫茫白雾中遥远的呼声,心脏咚咚地敲着急迫的鼓点——
砰。赵云结结实实撞进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子龙……”那人哑着嗓子唤他,再说不出别的话。“孟起?”赵云愕然。他没再听见马超说别的什么,唯有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肩颈处。赵云一怔,随即紧紧回拥。而后更多双手臂环住他,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泪水与更多的问候。直到其他人都放开他,马超仍死拥着赵云不肯松手。赵云无奈,任由对方挂着,抬眼看向众人。——大哥,二哥,三哥,士元,孝直,季学,幼常……“你们都在。”他长出一口气,“你们都在。”
“行了,孟起,放过人家子龙吧。”张飞笑着说,“别给四弟勒死……啊不对,活了。”众人哈哈大笑,赵云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马超有些赧然地放开赵云,眼眶仍微微泛红;赵云顺势无比郑重地扶住对方肩膀。“伯瞻说,孟起心悦于云,此话,可当真?”
马超红了双颊,点了点头。
——太好了。“云亦心悦孟起。”
这句话,他等了九年。
周遭忽而爆起喝彩与呼喊。张飞兴奋地吹着口哨;刘备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哎呀,别别扭扭这么些年,怎么不早说”;关羽抚着长髯若有所思,似是在思考将四弟托付于马超靠不靠谱;庞统不明就里地鼓着掌;马腾不知何时也出现,隔着人群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夫复何求。
“走吧。"赵云牵起马超的手,喜悦之色溢了满脸。生前的一切磕磕绊绊,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今后的日子,有几位兄长、孟起相伴,便是再不需忧虑什么了。
行至鬼城门前,登记的鬼差已对这一行人颇为熟悉,“说吧,这次是接谁来了。"
马超与赵云十指紧扣,“赵云赵子龙,引渡人,马超马孟起。”
(七)诸葛亮
“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
“公琰之后,谁可继之?”
“费文伟可继之。”
“文伟之后,谁当继者?”
病榻上的汉丞相张了张嘴,“董休昭可继之”已到了嘴边,却愕然发现自己竟如被扼住咽喉,无法发声。
——别,别在这个时候。
请让我说完这一句话罢。文伟之后,休昭可继。生死在天,不可违逆,可至少,至少让我安排好身后之事,让他们知道何人可用罢。
等待他的只有五丈原上的飒然秋风。生命正被从他体内一寸寸剥离。
可笑吧,到了这一刻他还在想公事。
直到人已经栖身虚空,诸葛亮还在复盘退兵之策有无疏漏,脚下不自觉地踱步,方才被步子异常的轻盈吓了一跳。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李福人呢,文伟之后休昭可继听明白了吗。
啧。糟心。
诸葛亮抬起头,入眼唯有渺远无际的白雾。他忽然模模糊糊想起自己似乎到过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但又记不起具体是何时。
——倘若这是死后的世界,人是不能死两次的。
哦,好像想起一些。上一次是他十三岁时。那时他和叔父、均儿从徐州逃出来,他突然发了高热,久日不退,请来的郎中也说大抵是保不住这孩子了;就在这里,在这片白雾里,有个样貌诡异的鬼差一脸嫌弃地打发他走,“来这么早干吗,小孩子别乱跑,再过四十年才该你来,去去去。”而后他奇迹般地悠悠转醒,自那时起至先帝亡时,当真再没患过半场大疾。后来跟随主公的其他文官没有一个不羡慕他身体素质如此硬朗的,他们水土不服疾病缠身时独独诸葛亮每日健步如飞精神炯然。如此看来,倒是应了那鬼差的话了。
从何时起患了胃疾呢,是章武三年罢。诸葛亮摇头苦笑。
这一次没有鬼差来赶他走了。他想他该寻个办法往前走,但全然没有提示的方向。最后他决定静观其变,原地站定,等着这未知的泉下世间发落他的亡魂。
——诸葛亮并没等来发落的鬼差,而是一声呼喊。
“孔——明——"
诸葛亮一惊,下意识去抓羽扇,却摸了个空。(喂,把羽扇也收了就过分了啊!)
——上一次听见那声音,是十一年前了罢。
这感觉真是稀奇,好似心脏一瞬被从体内剥离,分明还能感到它的拳拳跳动,却不似属于自己。然后是心悸,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四肢百骸都颤动起来。“主公?”
是他,真是他。
“——孔明!”
刘备用比骑的卢还快的步子奔向他的丞相。——那是久旱的搁浅的枯死的鱼,拼尽所有力气奔赴生命源头的那泉活水。游鱼跃入江河,激起滔天之浪,搅得那沉寂多年的死水迸起鲜活的涟漪。相拥的一刻鱼水合一,残缺的碎片重新交融,那本已不存于二人体内的生命再度燃烧,心底的空缺也被彼此结结实实地填满再不分离。
许久,二人不舍地放开彼此,才发现俱是泪流满面。十一年的踽踽独行,被压抑又再涌起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冲破牢笼,化作泪水汹涌而出。他们相拥而泣,两颗心脏融为一体,同频地搏动着,无声诉说着经年的爱意与相思。
而后诸葛亮与刘备以惊人的一致性齐齐下拜,“亮有负主公重托北伐数年寸功来建”和“备愧对孔明留你一人独守河山以致积劳早逝”几乎滑稽地同时响起。二人皆是一怔,愣在原地,拜伏的动作僵在半空。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身后传来庞统凉凉的声音,“二位这,好一出夫妻,啊不,夫夫对拜。”
众人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刘备亦笑着望向他的丞相;诸葛亮恼着起身去拍庞统,“庞士元你——”,眼中却难掩欣喜之色。他倾身拥住阔别整整二十载的挚友,大笑着大力去拍对方的后背。庞统也笑得开怀,笑得满脸是泪。
“士元?”诸葛亮最先发现庞统的不对,挣出怀抱定睛看他。庞统确是在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却也在不停地流泪。“士元,怎么了?”诸葛亮问。庞统不答,兀自又把脸埋进诸葛亮肩头。“孔明……”他哑着嗓子呼唤友人,“是你。真的是你。”
二十年了,他已二十年未见孔明了。想他当年,一身才干,却辗转多方,不得明主。好不容易入刘玄德帐下, 却是终因自己一时急躁而葬身落凤坡,寸功未建不说,还徒留孔明一人在世上独木难支。这些他从来不讲;他只是一如往常,游刃有余地负着最先死去的人应负的责任。他用了六年才等来第一个伴——关将军,又用三年等来主公。又十一年,他终于等来孔明,却还忍不住地怨孔明来得太早。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庞统草草抹了把脸,抬起头望着诸葛亮。“没什么……只是,统,好生想你。”
一旁的张飞适时插嘴,“诶我说大哥,怎的不把给军师做的礼物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刘备幡然,从袍袖中抽出一柄新制的羽扇。
盈盈白羽,玉骨其中,恰如他的军师。
“闻入地府时收缴孔明随身之物,备特结羽扇,聊表心意。"
诸葛亮哂笑,“……主公是否无有远志,结羽扇聊以消遣。"一阵哄笑,刘备脸上闪过几丝赧然。“但亮喜欢。”诸葛亮轻摇羽扇,笑意越发明显。
“哎呀!”刘备如蒙大赦,上前握住诸葛亮把着羽扇的手,“孔明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其他人:……要被闪瞎了。没眼看。
法正:习惯就好(无语望天)
“快些走吧。”最后还是刘备提议,“孔明这些年受累了,也好早些回鬼城歇息。”诸葛亮笑着应了,十指不经意间与刘备紧扣。无论如何,人世前尘终究再不能为他们所控,唯幸于今后将有亘古的岁月携手静好。
彩蛋
一行人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
“先——帝——丞——相——等等延——”
黄忠:……魏文长?
备:?
亮:。
(每日迫害魏延1/1)
TBC
查询作者精神状态
《君为良药》后记,也是我的碎碎念。
这篇文成文于《曾许故人归》马超part定笔后,刘备part完成前,本是备备部分有些卡文,又忽有了灵感,便搁了前文再写这一篇。没有急于发出来,是因为我的执拗——哪怕没有人会看,也必需发在《曾许》马超的后面。人啊,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执着,称为强迫症也罢,而《曾许》由于单人篇幅太短,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两三人合为一篇发,因此在完成刘备部分前,《君为良药》注定发不出去。
其实我这种扭曲的执拗由来以久,仅仅这一次并不能体现其万一。生活里别人对我的印象大都是极尽随意,到了有些不修边幅的程度,总之是决不能与强迫一词建立联系的。但就像确诊前没人会想到我有抑郁症一样,人本身......
《君为良药》后记,也是我的碎碎念。
这篇文成文于《曾许故人归》马超part定笔后,刘备part完成前,本是备备部分有些卡文,又忽有了灵感,便搁了前文再写这一篇。没有急于发出来,是因为我的执拗——哪怕没有人会看,也必需发在《曾许》马超的后面。人啊,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执着,称为强迫症也罢,而《曾许》由于单人篇幅太短,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两三人合为一篇发,因此在完成刘备部分前,《君为良药》注定发不出去。
其实我这种扭曲的执拗由来以久,仅仅这一次并不能体现其万一。生活里别人对我的印象大都是极尽随意,到了有些不修边幅的程度,总之是决不能与强迫一词建立联系的。但就像确诊前没人会想到我有抑郁症一样,人本身就是矛盾至极的罢。譬如我前两年写文,若有哪篇卡文甚至于坑掉,而又有别的灵感,我宁肯搁笔数日也不会在要弃的文底写下“弃坑”二字而在下一页写新文。我写文的笔记本,必须一镜到底。学业原因纸稿手写是常态,于是便是这几个本子日日不离身,上课间隙掏出来写上一二字句,几年来我用掉了数量庞大的本子,有些在很久以前便连底页都写满了,至今我仍随身带着。
我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迷茫,然后再被迷茫推着走。三年前我是作文最差的学生之一,谁也没想到我会被迷茫推上如今文手的道路。
我确是很头铁的,中考临头仍不能停笔,甚至写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说回《君为良药》此文。虽是出自抑郁症患者之手,然而我始终都清醒,孟起的病是与我不同的。我的症状只用来作情节参考,而从没有过用孟起来表现我如何如何的想法。我在复盘史料时就对孟起的死因有过怀疑,后来又看过一些资料,孟起最后患抑郁症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它或许不是孟起直接的死因,但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孟起的后半生是一场进退无路的悲剧,抗争无门,从不羁的一方诸侯到被迫压抑心性,最后的最后对世间别事再无一丝留恋,只记挂着马岱,“余无复言”几字背后,难以想象是何种悲凉。一路漂泊无定,终是连尸骨都没能回到魂牵梦萦的西凉。因此我便想赐他一个子龙,甜姜官方认证柔贤慈惠,即使自身命途也足够坎坷,仍是那个下意识安抚保护他人的人。或许只有这样的子龙才能接近、融化孟起的心罢。
说到这里,便再提一嘴我对抑郁症的看法。抑郁症不治疗能好吗?能。需要什么条件?彻底解开病因心结,至少三百年的平静生活不受刺激,以及一个赵子龙当对象。我不叫马孟起,有这些条件吗?没有。所以,如果有抑郁,一定要就医系统治疗,除非你叫马孟起。
以上,感谢。
季汉众人向地府AU 归汉路遥Ⅱ
地府AU,设定见前文。
本篇依旧无明确cp向,但含有我对备all的理解,遂打tag,不妥删。
(四)马超
“臣门宗二百馀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馀无复言。”
那张布帛安静地躺在阳平关凝滞的空气中。三十五字,馀无复言。
写下这些泣血字句的人,早已离去多时,此刻正在虚空中,一步一步地跋涉。
他是独自来的,合该独自离去。
没有人在他身侧;没有人告诉他该当如何。他亦不知这虚空是何意味,他只是确信自己应该走。走去哪里,他不知道。
于是他迈开脚,深一脚浅一脚,只是向前走。...
地府AU,设定见前文。
本篇依旧无明确cp向,但含有我对备all的理解,遂打tag,不妥删。
(四)马超
“臣门宗二百馀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讬陛下,馀无复言。”
那张布帛安静地躺在阳平关凝滞的空气中。三十五字,馀无复言。
写下这些泣血字句的人,早已离去多时,此刻正在虚空中,一步一步地跋涉。
他是独自来的,合该独自离去。
没有人在他身侧;没有人告诉他该当如何。他亦不知这虚空是何意味,他只是确信自己应该走。走去哪里,他不知道。
于是他迈开脚,深一脚浅一脚,只是向前走。
他不知道他走了多久,不过这里大抵是没有时间的罢。直到他听见一声叫嚷,那叫嚷他分明不久前还听过的——
“——孟起!”
马超猛一回头;他看见张飞,面上竟有喜色。“……益德?”他张了几次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灭门以后他便换了一副孤僻寡言的性子,唯二与他关系不错的,便是子龙与 益德。“孟起!”张飞热情地拍着他肩膀,“你可来了!俺可看得清楚,俺真不愿意你在世上受那破病折磨!"
马超一愣:这倒确实。最后的日子里,他被病痛折磨得混沌欲死。他忽而感到眼眶有些发烫。
向马超解释过地府境况后,张飞便拉他去见同来的关羽和庞统。马超并不认得庞统,他归降刘备前庞统就去世了;至于关羽,也是素未谋面,唯一的印象便是那人气呼呼地从荆州来信说要和自己比试,又被军师一封信给哄好了。他自然地与二人握了手,大笑着同关羽约定哪日切磋一番,心中却莫名空了一块。
——既是生前亲友来接应,那为何这二人都能来,却不见……?
也罢。他心底叹息一声,他们大抵不愿见我罢。
走了一段,庞统看出马超有几分心神不宁,印证了先前的些许猜测。于是他刻意放缓脚步,不时回头望一眼,祈盼着约定的那人能出现。
“——超儿。”
马超如闻惊雷,顿住脚步。那低沉的嗓音,即便多年未闻,他也决不可能听错。
马腾站在几步外,向来锐利的眼神沾染了几分哀伤,身后立着马休和马铁。
马超开口想要说什么,泪水却先一步夺眶而出;下一秒他便轰然跪了下去,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恍然间他感到父亲的双手稳稳将自己扶起,“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兄长,不必太过自罪了。我和阿铁从没怨过你。”是马休的声音,“能与你再见,是幸事。”
马超的泪水越发止不住。巨大的罪责感再度淹没了他。他仍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没发现自己无意识地靠在父亲怀中。曾经,曾经他那样渴望着以死谢罪,可伤痕一旦刻下便再难复原,面对父亲和弟弟——甚至是他们的宽恕——让他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痛楚。许多年来压在他心头的大山,正叫嚣着以空前清晰的姿态崩塌,刺得他鲜血淋漓。
“唉……”马腾长叹一声,看向怀里的长子。他还能如何呢?去为本不是超儿的错,而怨恨自己的亲骨血吗?
“为父最初也不是没怨过你……唉,也不是说怨罢,只是不明白……后来士元来找我了。他是旁观者,比你我都更了解事情的全局……超儿,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很想你。"
一旁的庞统眨了眨眼。他虽与马超素不相识,然本着能为主公建功立业的都是朋友的原则,在了解事实后,便决定发挥早在襄阳就显露出的在社交上的特长,与马腾交涉。他最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与马腾约好,等候于此,亲手解去马超心结。
——从在那张血诏上签下名讳的一刻起,马腾就已必死无疑。
面前划过曹操冷笑着一个个勾去衣带诏上鲜活姓名的画面,那垂死挣扎的年轻皇帝和那些飞蛾扑火的大汉臣子,早已在命运上打下了死结。而曹操心头除掉马腾的算筹啪啪作响时,竞将奸计的手掌伸向他那长子。终不过一招借刀杀人,却能使马超背负一生的悔恨。
一局死棋,进退皆亡。
无论他做什么,他的家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而收到长子起兵消息的一刻,马腾除了有一丝做为弃子的无奈,亦有,对于马超终于深明大义的欣慰。
马超此刻早已泣不成声。这一席话,决绝地撕开他心口的伤痂,坏死的黑血被排出,又被一种陌生的情感填得满满当当。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被称为心安。
“衣带诏上最后只余玄德公一人,而你终是选了他。幸好,幸好。你我最后,皆是汉臣。”马腾安抚着怀中的长子。——是了,马援之后,满门忠烈。即使一日成了西凉割据的军阀,心中怀揣的仍有一份大汉家山。冥冥之中定是有些什么的。
一行人行至鬼城门前。登记时,其它几人向马腾使了个眼色。这一切的句点,应当由他画下。
“马超马孟起,引渡人,马腾马寿成。”
(碎碎念:孟起这一part含有大量个人立场……一直很喜欢孟起,也为他后半生的命运叹惜,所以魂归九泉后还是想解开他的心结。中间的推进有些难,后来去复习了央三15-16集,曹老板一个一个勾掉名字的那个镜头,鲍国安老师演的真的太神了,忽然就意识到从那一刻起腾爹的命数就已和孟起无关了。结合之前的于吉,王子服,董承,真的后背发凉。可能有些黑曹老板见谅orz,要写孟起就必须越过这个坎。)
(五)刘备
收到消息时是在丑时。
深更夜浓,鬼城一片寂静,唯有四五人坐在三生石前,神色悲哀。画面中的那人阖上双眸时,他们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通报的鬼差这时刚到,愣了一下,“啊……诸位都在。去接应……”
关羽挥挥手,“不必说了。多谢阁下,我们自去寻他。”
“啊,好,好。”鬼差半是敬畏半是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兀自离去了。
“走罢。”关羽轻叹。
鬼城的黑夜白天并无太大差别,但他们都明白此刻人间定是长夜难明。
一路无言。一行人虽是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遇到刘玄德,却有一点共通——是刘备,为他们指明了余生的方向。从无所归依到入他帐下,刘备不仅给了他们每一个人极尽所能的照拂,也让那份为汉室、为黎庶的理想成为他们矢志所向。唯有在遇见刘备后,他们才有了坚定的根与心念。所以啊,他们此刻心头的悲伤,已不是常人丧亲友能比拟的了。
不知走了多久,远远望见虚空中一个身影,有些迷茫地缓步而来。
——不会认错的。哪怕百回千世,唯有这个身影是决不会认错的。
“大哥。”张飞最先沉不住气喃喃道,而后向着那个身影飞奔。“大 ——哥——”
其他几人也按捺不住,拔腿奔去。“主公”“兄长”“玄德”,不同的称谓交织响起,却烙印着同一份炽热的思念。刘备也看到了,眼中先是惊愕,而后迅速盛满了巨大的喜悦与哀伤“……三弟,二弟?”他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士元?孝直?孟起,汉升……”众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他们的君王,混乱中不知是谁拥着谁,又是谁的泪打湿了谁的衣。那一刻生前的所有缺憾都变得无关紧要,命运赠予他们死后的这一场相逢,使他们拥有那样悠长的岁月去抚平一切伤痕。或许千百年后他们会感叹于历史的齿轮,天下聚散,皆不由人,有过分裂的乱世,亦有过一时的统一,去纠结此刻是谁家河山已变得无谓,唯庆幸于万古洪流中能遇见彼此,有过一段为理想奋不顾身的年岁。如此,已是浩渺时间中,莫大的幸事了。
等他们终于放开彼此,关羽忽而率先拜倒下去:“关某大意,失了荆州,有愧于大哥,特来请罪!”刘备愕然,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张飞也深拜下去,“俺也请罪,不听大哥之言自取其祸,对不起大哥!”刘备慌慌张张扶起两位一别
经年的弟弟,先前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落下来,“哪有,哪有……是备的错,都是备的错,不该留云长一个人在荆州,不该急兵东征毁我基业……”法正在一管摇了摇头,“主公不必自罪,然也且让云长益德行毕这一礼罢。忠义之士,不若此必过不了这个坎儿的。”
于是三人保持着执手相拜的姿势,恍然间又见那年涿郡桃花灼灼。
须臾,刘备回头,见到昔日同僚无一不笑意盈面。与妻儿团聚的黄老将军笑呵呵地抚着胡须,生前的满面银白已褪回青丝;马季常含笑立着,一如往日翩翩白眉少年;张松不知对法正说了什么,二人正抚掌大笑;他转向他那英年早逝的庞军师,凤雏笑着摇头,“哪日一起去给孔明托个梦叫他别太劳累罢,我怕我这师弟把自己压坏了。”刘备也正有此意,此番刚想询问流程、敲定时日,却见马超用一种半是怀念半是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于是他拍拍神威天将军肩头,“孟起,抱歉,你生前备对不住你……伯瞻的事,自都安排好了,不必忧心。”见马超神色转为释然,拜谢再三,刘备便又回过头去询问余人景况……
他们不必再惧怕离别,这是刘备此刻唯一的想法。
一行人向着鬼城走去,一路笑语。其它鬼大抵没见过如此庞大的接应队伍,纷纷侧目,有几人认出,惊叫“莫非刘玄德乎”;他们在这样的目光下行至鬼城门前,“刘备刘玄德,引渡人,呃……”鬼差摆摆手,“不必说了,何人不识卿啊。”
章武三年,汉昭烈帝魂归九泉,与昔日同僚相聚。
他们携手,迎接他们的主君。
TBC
费董/费祎中心向 别客辞
费董/费祎中心向 别客辞
一些最近沉迷费相的脑洞产物。
4.1k,挺意识流(?的,含有个人理解and满篇私设。文伟,可爱捏,给我吸一口(。
Summary:流连益州的远行客,将荆州的鹤唳掩埋在成都的血肉。
他是客居此地的,费祎年少时这样认为。
他失了双亲,刚脱去一身重孝不久,便随伯父到了益州。益州有温润的雨和竹,连绵湿润的田梗,和久居蔓延的世族。他们都在益州深深地扎了根,他们的喜忧是益州的血脉。那我大抵是无根的蓬草吧,费祎想。
费祎不喜欢自怜自艾,于是真的认真分析起益州的气候来。什..............................
费董/费祎中心向 别客辞
一些最近沉迷费相的脑洞产物。
4.1k,挺意识流(?的,含有个人理解and满篇私设。文伟,可爱捏,给我吸一口(。
Summary:流连益州的远行客,将荆州的鹤唳掩埋在成都的血肉。
他是客居此地的,费祎年少时这样认为。
他失了双亲,刚脱去一身重孝不久,便随伯父到了益州。益州有温润的雨和竹,连绵湿润的田梗,和久居蔓延的世族。他们都在益州深深地扎了根,他们的喜忧是益州的血脉。那我大抵是无根的蓬草吧,费祎想。
费祎不喜欢自怜自艾,于是真的认真分析起益州的气候来。什么季节易长蓬草,和荆州的草种有何差别,几年一轮回。最后他得出结论,管他丫的草怎么长。然后他把这个当成笑话讲给董允,话还没说完自己就乐开了。
董允淡淡瞥了他一眼。这很好笑吗?
于是费祎又揽过董允肩头,开始念叨那一套休昭你真是太过正经无趣的话来。董允对费祎的俏皮话无甚感觉,但看着此刻的费祎却又莫名地欢喜,不经意间嘴角就翘了起来。
他们并肩向董和府上走去。这位董允眼中对自己严厉非常的父亲待费祎却是关爱有加,隔三岔五请人来自己府中用膳,对课业也是无所保留地提点,搞得董允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费祎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董允,故作哀叹地埋怨啊呀令尊就是更疼爱我这可怎么办呢,换来董允敲在他头上不轻不重的一下。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到了董和府上,董和便很亲热地挽过费祎。费祎近来对抚琴起了兴趣,董和就倾囊相授,那把悬了多年的上好的七弦也便常常和费祎的指端打照面。练了些时候的琴,董和因事离了府上,室中只剩董允费祎二人,相对而坐。
“父亲说你近来练得不错。文伟, 允有耳福一听吗?”
费祎挠挠头;实际上他对琴法的了解并不算太深入,不过粗知皮毛。“献丑了,休昭莫要笑我琴艺不精。”
他想了想,指尖搭上琴弦。一曲《高山流水》。
费祎自知远没做到巍巍兮若泰山、汤汤然如长江的程度。山是蜀中蜿蜒的山,水是久流不绝的锦江,拨弦力量不足,却别是一番风味。他还不甚熟练,以致有一二谬音,那山势逐而不那么稳健了,水流有些急躁,拍岸回溯,几番东流。琴音在狭小内室中流动几转,最后堪堪停在董允耳畔。
费祎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向董允。董允眨眨眼,有几秒什么也没说,而后开口,“……好曲。文伟,想荆州了罢。”
闻言费伟有些惊诧;董允自顾自往下说了。“虽然技艺上稍有瑕疵,但聆者能见你心中山水如在眼前,这便是极妙了。此曲原想表现泰山长江,而你经久目睹蜀中山川,因而山水之形略有偏离;你心中还念着荆州峡峦,故而又沾些荆襄色彩。如是,琴音中所呈的山水便是有些三不像,不识君者必不能解其中情思。”
费祎倏地一怔。
——高山、流水,不过觅一知音若此。
“休昭……谢谢你。”
他望着对座与他灵魂相聆的少年,内心升起一股暖流。
那以后不久便是人尽皆知的鹿车事件。鹿车很小,倘要坐两人须挨得很近,近得费祎能感到董允温热而略略急促的鼻息。他忽而就起了几分促狭的心思来,故意在董允脸上掐了一把。董允面颊刷地起了薄红,有些恼地看他。“文伟,别闹。”于是费祎便如偷腥得逞的猫般得意几分,又扭头故作深沉,并不理会董允愈来愈红的耳根。
其实那回费祎真没想多少其他,不过是觉得休昭可爱罢了。至于乘鹿车到人府上是否会见怵,并没多作考虑。他很小就明白是否犯怵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若泰然处之。董和听了这事,却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说,“吾常疑汝与文伟优劣未别也,而今以后,吾意了矣。”
董允转头看着费祎;费祎张了张嘴,却莫名哽住了,忽而有些想流泪。
身则是情意相合的知己,抬眼是对自己视若己出的友人的父亲,费祎第一次感到,他那属于益州的根系,开始扎根生长。
后来费祎和董允一同入仕。伯父离世后费祎同荆州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断了,而他在益州开始有了事业,有了理想,亦有了家。他开始感到自己真是益州人了,于是也不再关注蓬草蔓生的季节。他有了更多更重要的事需要操心。左将军由汉中王到陛下再到先帝,费祎也从太子舍人到待中到大司马。
于是费祎忘了,他原本也是益州的客。
每一次落笔,每一句应答,都为了蜀中治理。他的才华再不会被什么掩埋,靠着一副巧舌善辩屡次出使东吴,靠着一式过目不忘相府理事。常言道他行事太过洒浪欢脱,却总能将事务处理得滴水不漏。人们提起他,啊,那翩翩益州费郎。
直到,丞相离世。
那时张君已不在很久了,魏、杨二人的矛盾也随着魏延被斩告一段落。随军的费祎回到成都,费力地睁开眼,却只见漫天白茫茫模糊一片。他突然就意识到丞相真的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那样安稳地托起季汉的天,告诉他们没事的,亮在。丞相太过高大的双肩使他忘了那片天多么沉重,而随着那擎天柱的轰然倒塌,无比沉重的天便忽然落在蒋琬,还有他的肩头。
他看见蒋琬面色古井无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喜,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他听见蒋琬说,文伟,别哭了,丞相还有未竟的事要你我去做。他看见董允立在朝堂上——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也很久没见了——面颊埋在阴影里,斥责黄皓的声音较平日显得无力许多。他看见蒋琬将手搭上董允肩头,董允第一次抬起头,正好与自己四目相对。他看见董允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悲哀和恐惧,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停止流泪。
他们都不再年轻,不再有时间和情绪可供挥霍。
几年后蒋琬便开府,到汉中去了,费祎和董允留在成都。蒋琬把自己活得愈来愈像丞相,昔日的广都酒仙再也没饮过酒,套上了一层端方威整的壳子,也开始宵衣旰食起来,就连他的病,也和丞相的一样来势汹汹。
费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年他和姜维去汉中,本来是去劝蒋琬放弃水路北伐的设想,却被病得沉重的蒋琬打了个猝不及防。
“公琰?!”费祎不顾一切地闯进去时蒋琬正半靠在榻上咳得撕心裂肺,手里却还捧着一卷公文。那样子叫人想起曾经的丞相,费祎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战。
“文伟……咳咳……伯约……”蒋琬冲他们露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你们来了。”
费祎疾步上前握住蒋琬的手,一旁的姜维倒了些茶水递上。“公琰,你怎么……”费祎不由分说夺了蒋琬手中公文,只觉那人指尖一片冰凉。
“我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蒋琬的笑坦然得叫人心惊,“趁着脑子还没病得混沌,能多做些事总是好的……”
“别。你给我躺好。”费祎按住蒋琬要抢回他手中公文的手,“事情给我干。”
他们在汉中滞留了月余,期间大小事务,皆有费祎分担。月后蒋琬身体堪堪恢复,费祎便准备回成都。蒋琬说他要去涪城。给陛下上过疏了,回去就迁你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不敢想这其中隐含什么,于是只说,公琰,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别留下我一个人。
那是延熙七年。费祎默默记下。
他从没想过权柄交接会是如此痛苦的事。从汉中还往成都,一路料峭春风,心口和肩头都压了座泰山似的沉重。丞相走后蒋琬身上的重担,开始一点一点落到他头上,霎那间整个国家的命运都被浓缩在他一言一行间。这责任太过沉重,重得他难以喘息。
他在成都城前看见了迎他的董允。相拥的一刻他终于稍稍安心。还好还有休昭。幸好还有休昭。
费郎还是那个翩翩费郎,做了大将军也依然一点没变。董允常常抱怨他是怎么做到下棋饮酒淡笑自若还能将公务全部打理稳妥的,费祎眨眨眼,啊我一目十行,羡慕吗。费祎理事的风格比起蒋琬确乎跳脱很多,他几乎无法容忍自己同时只做一件事,每时每刻都在不同事务间游刃有余。若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他皱得比往常多的眉头。
除此以外,费祎似乎不如从前好酒了。
从前费祎常叫三两友人一同饮酒,不醉不归;如今他也常约酒,每每却是三两杯辄止,挂着不咸不淡的笑送客,社交意义似乎大过了酒兴本身。“醉耶醒耶,安敢醉耶?”董允问起时他这样回答。荷国之重,经不起煮酒呼友的点点雅兴了。
费祎的忙是不同于丞相与蒋公的忙的。后者是斗室秉烛,并日而食,伏案达旦,而前者,是让自己近乎残忍地清醒着连轴转。
益州的骨架,不能醉。
“休昭,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那时已是深更,费祎却还精神炯然。他们相对而坐,夏夜的树影扫过他脸颊。费祎难得地饮了酒,双颊微红,眼眸却晶亮澄澈。“休昭……”“嗯,我在。”董允定定地坐着。他本就从来不饮酒。“少喝些罢,别误了明天工作。”
“误不了的。”费祎语气仍如往日轻佻。
费祎向来酒品极好,辨不出醉否,只在年轻时偶尔对董允发些算不得酒疯的酒疯;但那也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
董允起身坐到费祎身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开始感到成都的蝉鸣第一次吵得人心躁。费祎无意识地靠在董允肩头,面颊与肩颈相贴处略略发烫。很多年前董允就会这样判断费祎醒醉。
“文伟,你醉了。”
“我没醉。”他亦醉亦醒。
夜风停了。费祎呼出的酒气尽数被闷进董允肩上的衣料。湿淋淋的,像雨。可今夜原是没有雨的。
“休昭,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带着哽咽。
今夜靠在董允肩头的费祎比往日重很多,董允知道是因为那人泄了劲。也罢,让他放肆地,再醉这一回吧。
他生来就比旁人多一份玲珑剔巧的心思,因而更懂如何说些讨人欢喜的俏皮话,却也易思虑过甚。他的思海仿佛天生就该承载这太多太多,要被这重担压着前行。
只有在董允面前,他才能暂时卸下心头繁杂,与人同语一梦浮华,一树繁花。
延熙九年,蒋琬于涪县病卒。
费祎处理罢蒋公后事回成都,却接到董允病笃的消息。
他赶上了见最后一面,不知是幸是不幸。董允握住他的手,像那年在汉中他握紧公琰的手。季汉的大将军没有多余的时间悲伤,所以董允走得干脆。他看见费祎,露出他这一生最后一个笑来。“文伟,那年……你说,没有我……你该,怎么办……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和公琰……会……看着你。”
而后,阖上双眸,平静利落得像入睡。
费祎仿佛听到自己在益州的根系绷断的声音。几滴冰凉的液体打在指缝相交处。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本是自荆州来的客。
尾声
但他知道他会再捱过一个七年。他知道他将把余生都献给这客居的益土。他知道他会荷国前行,清醒地看着大势一步步西去,却仍挣扎着让那一天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他知道没有他们他依然会走下去。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一醉方休。
他知道,这次,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什么,你问我后来?他还是醉了,醉在延熙十六年的岁首。那天他突然就想起故人来。他说休昭,一起吃酒去啊。你可真是,留我一人在世上,好生寂寞。他已经寂寞太久太久了。这没什么,流连他乡的远行客本来就该寂寞。但他说,休昭,我贪心得很。我好想你。
他频频举杯,欢饮沉醉。那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醉。
而后寒光飞溅,那柄白刃正中他的胸膛。
END
——
马赵无差/行客路
6.4k,算是史向,与游戏/动画无关。
《与君同》 番外(但是比原文长的番外你见过吗(与君同原文才1.8k,难绷
又名《关于马孟起,除了马岱和赵云外没人知道的那些事》
写《与君同》的时候我比较混乱,所以走的是胡言乱语路线;在写它之前也有写一篇正常文风的马赵文,后来因为学业耽搁了,再后来情节不会接了索性坑了,但中间有几个小片段我个人觉着不错,《与君同》里也提了一点相关,干脆把那段揪出来攥巴攥巴再写几段凑成了这篇
Summary:除了我俩也没人会再知道了吧。当然。
赵云知道马超的很多事。比如马腾在世时和他关系不算好。比如与...
6.4k,算是史向,与游戏/动画无关。
《与君同》 番外(但是比原文长的番外你见过吗(与君同原文才1.8k,难绷
又名《关于马孟起,除了马岱和赵云外没人知道的那些事》
写《与君同》的时候我比较混乱,所以走的是胡言乱语路线;在写它之前也有写一篇正常文风的马赵文,后来因为学业耽搁了,再后来情节不会接了索性坑了,但中间有几个小片段我个人觉着不错,《与君同》里也提了一点相关,干脆把那段揪出来攥巴攥巴再写几段凑成了这篇
Summary:除了我俩也没人会再知道了吧。当然。
赵云知道马超的很多事。比如马腾在世时和他关系不算好。比如与枪法相比他的剑术毫不逊色,一直只使湛金枪是因为那是父亲赠他的。比如他曾在战场上恍神一瞬希望就此埋骨。比如他常失眠,半夜坐在院中,他说子龙,成都怎么看不见星星呢。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但赵云偏偏就不知道,为什么出兵前那一面会是永诀,为什么明明是小疾,却能在短短几月内夺去了他的性命。
一
比如马腾在世时和他关系不算好。
西凉太守做惯了掌控者,偏又生了个不羁之至的长子——这事在西凉马家人尽皆知。那长子天资过人,聪敏且善武,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马腾因而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初次为人父,很多事并不那么擅长。譬如他只知对马超严加管教,白日习武,夜里读书,不过始龀的年纪就鲜少有自由的时刻;譬如孺子稍有错处便照狠了打,有时直教人几天下不来床。虽是严厉了些,但那时的孩子,哪个不这样过来的?
——马超偏不。
其实若要说他二人关系到了“不好”的程度,倒也不是;只是不如一般父子亲近罢了。马超对童年的回忆中,有西凉遮天蔽日的黄沙和飞驰的骏马,有费尽心思的逃学和与从兄弟们整日的嬉戏,独独没有父亲的爱抚。他被长辈近乎是溺爱地养大,惯生了副桀骜的性子,因而是反叛得很,实际上并不缺那点父爱;而马腾将那份对长子的殷殷期望掩得也深,于是父子二人间有时便弥漫了尴尬的沉默,明明是亲血肉,倒无端地生分了。
马超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马腾奉诏进京前日。那时马超已是青年,在西凉独当一面,马腾也便放心将事务交与他。马超明白这其中的信任之意,然而临别前他见了父亲与马休马铁拥抱挥别,到了自己面前却是相对无言,让人几乎有些难堪。最后马腾堪堪拍了拍马超的肩,“好好干。”
馀无复言。
——罢了,罢了。本来也不该奢求太多。
后来没几日阿休阿铁也去了京城,马超便在西凉放开手脚干开了。偶而和弟弟通了书信,问问父亲的近况,也就多少安心些。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在战火烽烟的乱世中以西凉为基图谋霸业,到时候再将父亲和弟弟接回来,也不失为纷争天下中的一鼎。
然而……
不提也罢。
他再没见到父亲,闭眼都是碧血与曹操的狞笑。
二
比如与枪法相比他的剑术毫不逊色,一直只使湛金枪是因为那是父亲赠他的。
那是刚入川不久的事。赵云卯时便到了校场,本是想着趁了无人练练枪,不想却见马超已在领兵操练。
见他来了,马超有些兴奋地挥手,“赵将军!正好正好,可否来与超一同为兵士做个示范?” 赵云有些不解,一头雾水地上前,却见马超手里握的不是惯见的虎头湛金枪,而是一柄剑。
“今日我欲教这两川兵士一式剑法,赵将军作格档之势便是,超先谢过赵将军了。”
那时山头的薄日刚刚泛起,一丝天光映在马超那柄他从未见过的短剑上,闪着寒气。赵云也不多话,翻身上马,回眼一看,马超却将里飞沙系在一旁,安抚性地拍了拍马儿,而后转身相对。
“这是——?”
“西蜀兵者,步兵多,骑兵少,此番操练,教些步兵剑式。”
于是赵云亦下马,摆开阵势。这边马超侧身便刺,单刀直入,一看便不是那类花拳绣腿的剑阵,凌冽如风,剑势出剑极密,尖锐而不可当,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赵云横枪挡下,自忖这法式重攻而轻守,可寻个空当从防守薄处下手,哪知寒光飞溅间毫无破势之机可乘,逼得他连连后退。而后马超忽然收了进攻,转为坚守。赵云暗自称奇,这般坚守之势完全不像行剑如风的马孟起会做的。他趁势反攻,教那人退了几步,然而也看出倘枪法稍逊于自己必攻不破。
几回合华,马超从容回剑入鞘,回身命身后兵士:“尔等两两一组,自去练习!”而后对上赵云探寻的目光,微微挑起嘴角,“此乃凉士剑法,超自创耳。”
赵云便继续问下去;马超一点点道来。“西凉多骑兵,长枪利于自上而下退敌,因而都配枪;这蜀中兵士则多为步兵,长枪刺的攻法反而易为擎肘,由是佩剑者众。以短剑快攻,初期以攻为守,可刺破敌军防线,先夺先机;后期转为守,可固守已得之阵,避免遭反制,如此可得战事第一阶段之胜。”马超忽而顿了一下,“那年战曹贼……我西凉兵士多失了马匹,便教他们拔了平日从不出鞘的佩剑,以此势挡之,才不致更彻底的溃败……”
听着马超声音有些低了下去,赵云恐那人又念着伤心事,宽慰似的抚上他的肩头。马超长出一口气,“罢了……这也便是为何,今日要教蜀兵此法。”
“马将军剑法骁勇异常,为何平日不见你使得?”赵云终是问出了盘亘心头多时的问题,——能自创如此剑式之人,靠一柄剑也能纵横乱世之中了,偏生没见过他以剑迎战,属实蹊跷。
马超微微一笑。“剑者如卒,刚脆易折,难以统众;枪者如将,是可以一当千,聚众而为先。”
……才怪。马超一边说一边腹诽,他马孟起要是会信过刚易折之类的屁话,也不会……也不会执意正面与曹贼相拼,以至惨遭灭门。
待马超终于将实情告诉赵云,已是他们变得熟识后很久了。
——子龙,你记不记得那年,十八路诸侯讨董卓。
他开始费力地从脑子里搜刮尘封多年的记忆,却是终于只想起西凉的月光亮得刺眼。那年马超不过十七岁,却已随父出征,小有战功。出兵讨董前一夜,马腾叫了马超到兵戈库。“——此乃虎头湛金枪,吾命人专为你打的。”他郑重望向他的长子,递上新铸的锐戈。“今后它便随你出征。明日启程讨董,切莫负了这一柄好枪。为父望你,一鸣惊人,声撼九霄。”
月色打在湛金枪上,映出少年坚定的眼。“超定不负父亲所愿!”
后来他果如父亲所说,靠着一柄湛金枪驰骋天下,神威赛狼,天涯闻讳。只是马腾与其他二百族人,都冤死在曹孟德刀下。
他再也没放下,那把虎头湛金枪。
三
比如他曾在战场上恍神一瞬希望就此埋骨。
“马孟起!!!”
突如其来的叫嚷瞬间将马超拖回现实。他定了定神,湛金枪一横挡下一刀,尔后从容一刺将敌人挑落马下。他回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见赵云满面怒容瞪着他。
“你他妈的想死啊!”
马赶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赵云生气。赵子龙,永远温和,永远有礼,温润如玉,锋芒内敛,似乎永远也不会动怒的样子;如今这幅怒容反倒叫马超猝不及防。但他无暇回应,纵马横枪又挡下一次敌人攻击。余光瞥见赵云身后领着一队兵马,冲入战斗,原本僵持的局势便霎时倒向我方,对面魏军很快便节节败退。
深吸一口气,马超策马准备回营,却愕然对上赵云怒气未消的双眸。
离得近了,那人眼中的火苗越发清澄可鉴,本就明亮的眸子燃烧着,眉头却是略略皱起。
“你不要命了?”赵云瞪着马超低低地吼着。
接到消息马超被魏军偷袭恐人手不足,赵云立刻向主公请缨带兵支援,不想却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画面:一向骁勇善战的锦马超竟在马上恍了神,湛金枪就那样虚虚地横着,与他交战的魏兵一挥刀就可取他性命。不,不是因为招架不住。赵云明知道以马超的武艺将那人斩落马下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他分明在马超那双参不透的眼眸中,看到了浓浓的死志。
马超默然。“我……”他还不十分习惯赵云生气的样子,心头疑惑为
什么要因这事如此动怒;当然他也决不会承认,赵云赶来的前一刻,他的确有过一瞬的恍惚。
赵云张了张嘴似是要再说些什么,却终是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军马回营。
一路缄默。
回到军营,马超正要回帐,却被赵云叫住。“孟起。”他说,语气中除了压抑的怒火,竟还有一丝颤抖,“……过来一下。”
马超驻足,颇思量了一番,终于没有答活,脚步却是跟着走了。到帐中,赵云屏退下人,定定地看向马超。“方才……你——唉。”马超没有应答,不置可否。赵云见他不答话,语调又不自觉提高,“孟起,你明知道——你为何……”尾音又化作了一声叹息。
马超偏过头不去看他。
“超无事。”他最后梗着脖子,憋出这么一句。
“无事?那为何你又……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马超闭了眼。“只是有那么一刻,觉得埋骨于此也不错。”
——大丈夫战死沙场,世算死得其所罢。如此,便可以见到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弟弟了。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然而他本也不是沉湎伤怀的人。赵云一喝便把他喊醒,于是他清醒地意识到,曹贼未死,大仇未雪——他还有未完的事,即便下了九泉也无颜与族人相见,更何况马岱还尚未立身。——他不能死。
赵云复叹了口气。“孟起……”他的眼神终究柔和了下来,无奈而关切地望着马超。那时马超刚降不久,他们也还不如后来熟稔,只不过与其他人相比,马超只和赵云亲近些。赵云没有经历过马超此前从未明言过的灭门之痛,因而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语句、甚至是否有资格去宽慰马超。
……
沉默。
“我一闭眼就能看见他们。”再开口时马超的声音已变得沙哑,“父亲。弟弟。被曹贼诛杀的二百族人。这些日子一直这样,他们都浑身是血,就看着我。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而我连为他们复仇都做不到。那一次就差一点——那么一点——我就可以杀了曹阿瞒……可是……”
赵云明白,马超说的,是割须弃袍那一役。
“子龙,唉,我真是糊涂了。我想——战死沙场,然后,去见他们。我害了他们。我有什么脸面独活?”
帐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帐内马超的眼神也被埋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有那么一瞬,赵云以为马超就要哭出来了;然而他终于没有哭,深吸一口气回望赵云,虽面色仍如往日紧绷,眸子里燃烧的火苗却是回来了。于是赵云拧紧的眉头也不经意松动下来,安抚性地拍了拍马超肩头——他知道,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子龙,谢谢你。”离开营帐时马超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夜色已然尽数弥漫,无星也无月,军营的火把兀自明燃着,点得马超眼底亮晶晶的:相识以来,这是赵云第一次见马超如此清澄的眼神。那些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开始散去,露出那原本的意气风发的明朗瞳仁。“……不用谢。”赵云这时方展出他武人不善言辞的窘迫来,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早些时候话说得有些重了,孟起莫要见怪。”
马超挑起嘴角轻笑出声——重了些?「你他妈的想死啊」这种话从赵云嘴里吐出来半点斥责味儿都没有,回想起来反而觉得可爱。“哪里哪里,不过子龙……”被暂时遗忘的疑惑又浮上来,“你为何那样生气?”
有了浓夜的掩饰,赵云面颊的薄红未被察觉。“……我气你,罔顾自己安危,……倘你走了,不仅主公折了一臂,云……亦舍不得。”
四
比如他常失眠,半夜坐在院中,他说子龙,成都怎么看不见星星呢。
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
马超自灭门后再也没睡过一场完整安稳的觉,这话是马岱说的。那时他们在张鲁帐下,有几夜马岱横竖难眠,起身踏出帐外,却见马超孑然立着,沐浴着惨自的月辉。他问兄长可是害了梦魇了,马超笑着摇头,连入眠尚且不能做到,又谈何梦魇呢。
后来赵云不知怎的想起这事,提了壶酒披着夜色就去了马超府上,推门就见了马超坐在院中。那句话就是那时说的。
“子龙,成都怎么看不见星星呢。”
赵云哑然,望向天幕。成都湿热的气候养育了独有的沃野千里,却也带来了常年不散的若有若无的露云。白日隔着薄云尚能看见天青色,夜里却是的的确确将星辉遮了个严实。
“孟起不问问我为何深更叨扰么。”赵云最后说。
“都是难眠之人,谈何叨扰呢。”马超轻笑,“况且,子龙愿何时来,超都一样欢迎。”他自然地接过赵云手中酒壶,复又叹道,“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
成都的夜色自然比不得西凉。星光铺满靛色的天际,投下一片恍若白昼的光晕,闪着不可言说的希冀。幼时他们在星幕下奔跑,鞋履踏过处尘土飞扬,大漠奇壮空阔的夜色融化在孩童的笑声中。
而今关山北望,只见血淋淋的梦里西凉。
所以啊,“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
赵云斟了酒,坐到马超对面。他实际上也很久没抬头望过天了,想要忆起常山的星幕来,却只忆起层叠不尽的坟冢。
有些事他想不起来,有些事他暂时还不想记起来。
那夜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微曛了,赵云搀着马超回房里,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马超迷迷糊糊的叨念。
“子龙……”
“嗯?”
“留下来陪我。”
借着酒劲,赵云按下自己声若擂鼓的心跳,卧在马超身侧。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和星光打在他脸上,马超向他怀里靠了靠,他低头看看,从来难眠的马孟起,展了眉头,已睡着了。
不以后马超就随主公征汉中去了,有时从汉中传回手信,“子龙,定军山头可见星芒,虽比不得西凉,仍美不胜收。待天下平,望择日同游。”赵云笑笑,提笔回信,又另寻了份安神的药方,叫传令兵交与马岱。
五
但赵云偏偏不知道,为何出兵前那一面会是永诀,为什么明明是小疾,却能在短短几月内夺去了他的性命。
那天马超将要启程去阳平关。赵云只道此一别定还能再见,于是只说,孟起,保重。成都的晨风吹起马超鬓角,露了些斑白;他惊道,孟起,你才四十五,怎么生了白发了。
马超并不答话。“子龙,那额外的方子,是你叫阿岱给我的罢。”他话音一顿,“……谢谢。只是近来我不大多喝了,药太多总归不很好。”
后来赵云觉出不对来,当天下午就去问了马岱,何谓额外的方子,又何谓药太多。马岱言辞闪烁了一阵,最后叹道,“……兄长早年落下的病根子,本来就常常用药。他道是不过小小旧疾,不让我和别人说,念在赵将军与兄长关系好,才说了的。”
小疾,赵云咂摸着这两个字眼。最后他说,“伯瞻,看好你兄长,叫他珍重,小疾也不能轻视。”马岱说他明白。赵云恍然,昔日被马孟起护在身后的少年将军,竟也沉稳有加了,算算年岁,三十有五。“如此,便有劳伯瞻了。”
再有马孟起的消息是在永安宫了,刘备亲手将遗表交与赵云。于是他自然不知道,那两年间阳平关的种种。
他怎么能忘了——马超去阳平关前不久,曹操死了。他怎么能忘了那几日马超眼中暗淡下去的光。
马孟起何尝不知,自己的病根已非一天两天了。靠着一口手刃曹贼的恶气,许多年来撑着对抗疾病,倒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曹贼死了,那一口气颓然松下来,多年的隐疾,也开始在他到阳平关后不久成倍地反噬他。
到了最后,他已几乎无法下床,提笔要写遗表,却抖得不成样子。马岱在马超面前憋得双眼通红,踏出府门的一瞬见到马承澄澈的眼神,终于承受不住,泣不成声。
最后那段日子里,只有马岱陪在马超身侧。马超索性药也不喝,反正事到如今药也无大用处了。阳平关的风冻结在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沉寂。——怎会如此呢,明明最初只是些许风疾,可所有的药方,都没能阻止神威天将军走到如今这一步。偶尔马超也会叨念几句,只对着马岱;有其他人在时,他一概不说话。
伯瞻,我这一辈子没留下多少东西,跟陛下说了,全归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长命百岁,别跟我似的,奔波大半辈子一点用都没有就死了。你子龙哥也是,虽然他未必听劝……你俩,一样德行,老觉着自己有责任保护所有人,特喜欢逞英雄。当年在葭萌关就是,我不过不在一会儿你就自个儿跑出去和翼德文长他们单挑,后来我跟他们交手的时候都后怕,翼德是真有本事,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还有子龙,真当我没听过他当年在长坂坡七进七出那回事啊,死性不改,回回以身涉险,要出点什么事不就完了吗。唉,伯瞻,子龙,我就放心不下你俩。都给我好好的啊,长乐无虞,不然到九泉之下我削你。来得越早我削得越狠。
马岱含着泪一一应了,握紧兄长冰凉的手。
他设想过许多种兄长离去时的模样,可能是壮志未酬的遗恨,可能是终不瞑目的留恋,却从来不曾预料是如此。——那双曾闪耀着西凉星光的眼眸,犹如死灰一般了。
连我也不能成为你留在世上的牵绊了么。
他感到温度正迅速地从马超指尖流失。马超的呼吸变得极为轻慢,一起一伏,数着生命倒流的更漏。那双星眸终于闭上的前一刻,那人喉间逸出了最后几个沙哑破碎的字句,“伯瞻……我,心悦子龙……没……来得及……告诉……他……”
呼吸滞了。
西凉的风被困厄在章武二年的阳平关,吹起最后一缕黄沙。
尾声
“这些事你知道吧,”赵云问马岱。
马岱点头又摇头,他说赵将军,有些事我也不明白。
赵云知道马超的很多事;到最后他才知道他爱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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