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潤] Search for the Junction
真的、很喜歡、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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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橙調性的光線灑進屋內,喀擦一聲門緩緩打開,若宮把身上能卸下的東西散落到地上,躺上灰色的床鋪,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今天的工作搞砸了,他在個案面前沒察覺到自己哭了,他被一旁的護士提醒才發現,他也不記得後來晤談是怎麼結束的。
一切的發生都突......
真的、很喜歡、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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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橙調性的光線灑進屋內,喀擦一聲門緩緩打開,若宮把身上能卸下的東西散落到地上,躺上灰色的床鋪,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今天的工作搞砸了,他在個案面前沒察覺到自己哭了,他被一旁的護士提醒才發現,他也不記得後來晤談是怎麼結束的。
一切的發生都突如其來,現在能回到偌大的家裡也是,肚子不合時宜的抗議也是。
三年,獅子雄消失後已經過了三年,起初他還抱有希望,甚至答應門司一起寫出獅子雄的種種經歷,受到幫助的、受到制裁的,但後來他想通了,把這些寫出來又有什麼用意呢?他們之間又不是什麼關係,頂多、就是合租人罷了。
一個在思考的時候不喜歡吃東西、會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吃掉布丁還說這是他不注意的習慣造成的,一個總是穿著略為正式的黑色襯衫深灰色領巾黑色大衣的人,一個思考時就會優雅但又富有野性的拉著小提琴的人。
若宮站在了那張長沙發旁,他緩緩蹲下,手摸在上好的皮製上。
獅子雄是能看見事物本質,不受任何既定印象、偏見影響,做好做對事情不是為了表揚讚賞,只是純粹保有好奇及熱情的一個人。
也是個混帳家伙。
若宮埋頭在雙臂之間,”你受傷了我也不會擔心,你這王八蛋”,這句話說給自己聽的,但終究說服不了自己。
三年的時間,若宮重新考醫師照重新回到精神科領域,偶爾,應該算是時常幫忙江藤和小暮分析案件。
他的觀察變敏銳了,但精神上也變得敏感,曾經一度神經衰弱,被小暮拉去精神科就診,到了診療室前他只覺得好笑,一位精神科醫生來精神科看另一位精神科醫生。
三年裡,他斷斷續續的用藥,近期算是穩定多了,所以就回去上班,但今天個案說的內容,讓他反移情作用產生,接著原本安定的情緒就崩解了。
他創造的美好世界,也只是他的想像,從來都不是真實,而、獅子雄,他依舊沒有逃離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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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那晚,若宮被叫去現場,江藤和小暮從遠處走近看到他依舊一身白袍,也忘記了何時開始若宮每次出現都是如此穿著,或許是身為醫師的一個自尊一個習慣,又或者只是想要記得那個人的身影。
若宮照往常走了現場一圈環顧後開始放聲思考,江藤和小暮在一旁也附和給點想法以及偵查方針。
“你在好好看現場,入口的血跡出了門向右延伸,那是一般民眾停車場的方向,正常情況下洗衣店的車子會停在左邊工作人員的停車場,而且死者的傷痕,外套與內裡的大小有差異,所以死者是在刺傷過後才被穿上外套,再者…”
“假”鑑識科人員在三人面前表演了一段演說,而若宮不管不顧周圍人怎樣看,直接把自顧說話的人拉走到旁邊比較沒人的地方,此時此刻獅子雄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而若宮凝視著那雙眼睛。
他粗暴地啃咬獅子雄的唇,手順勢覆在獅子雄的雙眼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樣做,只知道,他等這個人很久了。
真的、很久很久。
三年了,這個王八蛋。
面對若宮的粗魯,獅子雄沒有話語沒有反抗,只是在被蒙眼的狀態下,感受著口腔中不斷啃咬舔舐地的觸感,順勢也將手依在對方頭上,在若宮的手放下時,他見到眼眸裡複數的情緒,他辨識不出來,可能用慾望來形容,可能用矛盾來形容。
“我第一次收到那麼豐厚的聖誕節禮物”
待兩人的狀態消停會,獅子雄終於開口了,聽起來還是那麼的冷靜且理性。
若宮這時想回點什麼,就看獅子雄彎下身將掉在地上的眼鏡撿起,這讓他想起剛剛魯莽的行為,一把將那副眼鏡搶回去收進口袋裡。
“沒近視為什麼戴著?還有這身什麼打扮那麼沒品味”
若宮聽聞翻個白眼懶得解釋,轉身要回去現場時被獅子雄拉住,他將若宮的領巾拆了,白袍也霸道地脫了扔一旁拉圾桶去了,然後、他身上的黑大衣披了上去。
“…那是我工作用的白袍你丟垃圾桶做什麼?”
“不適合…你沒其他可穿的話我再買件給你就是了,若宮醫生”
低沉的男低音響徹在腦中,這句”醫生”叫的若宮心癢癢的,他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了口,恢復冷靜後心想這人就只是想調侃他罷了,他將黑大衣穿好後與獅子雄對視,對方盯了三秒後出聲”ねえ、そんなに私のこと好き?”
“違えよ!”
若宮轉身離開,獅子雄笑了下,跟在後頭兩人一前一後,爾後變成並肩走回現場,江藤和小暮在門口處聊著案件的線索,看著兩人回來很識相的沒問剛剛發生些什麼,只是問了句”若宮的白袍去哪了?”,獅子雄隨口一句”髒了扔了”,令人匪夷所思引人遐想的答案,這搞的他兩做了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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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獅子雄回來,若宮習慣性的失眠少了很多,但偶爾還是會被惡夢驚醒,夢裡他再度目睹獅子雄跟敵人同歸於盡,他再度活在了渾渾噩噩沒有獅子雄的生活,然後、他醒了,帶著驚恐的情緒,窒息感,呼吸困難。
他艱難地起身,手往喉結處摸著,這時他往旁邊一瞥,獅子雄正看著他。
他故作鎮定說道”你…不睡覺的嗎?”,獅子雄聳肩後去廚房,他隨即躺回床上。
“喝了吧,喝完再睡”
若宮看著遞到面前的熱牛奶,有點不敢置信,以前的獅子雄從來不自己動手泡咖啡倒咖啡,成天就只會把玩那些電子零件,某次還搞出個變聲器,那陣子差點沒把人氣死。
三年前那段日子,他就像個家政夫亦或者說是個咖啡廳老闆,要準備茶水還有餐點。
而三年後的現在,一杯簡單加熱的牛奶讓若宮笑了,他下床坐到廚房前的高腳椅上,想來三年前無數次燙到的經驗,他坐姿端正地喝著,整個頭像要塞進杯子後喝完了,而抬頭剛要將嘴角的奶漬舔掉時,獅子雄用手幫忙擦掉了。
“去睡吧”,獅子雄順便將杯子拎走拿去流理臺洗,微微彎下身劉海側在眼睛旁,那張側顏依舊那麼好看,若宮喉結上下滾動,他從高腳椅上下來,走到獅子雄身旁,對人上下其手外,他又舔又咬人家的耳朵。
若宮也不是真的想做些什麼,就只是,現在的他依舊沒有實感,不單單是惡夢的後遺症,而是就連平時的相處他也感受不到實感,再加上獅子雄默默地轉變但卻從沒告訴他原因,不論是三年間的事情,還是現在的溫柔以待。
多少有點患得患失的感覺…。
“我記得你明天有早班”
獅子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清嗓子,有點口乾舌燥…,而說出的話帶點沙啞,若宮舔唇湊近對方耳邊道”你聲音好性感…”,這讓獅子雄愣住了。
”工作什麼的無所謂”,若宮順勢纏上去,他知道獅子雄會撐住他的,很放心的像個無尾熊一樣巴在人家身上。
而獅子雄也確實好好的把人抱住,他動作有點僵硬的轉了方向,把若宮放到桌上,他彎下身在額頭上親了口。
“睡覺吧”,隨後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若宮遠遠看著兩扇白色的門前後盪著,將臉埋進兩手掌心當中。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即便真的跟獅子雄發生些什麼,又能代表著什麼。
獅子雄現在的每一天就像是當這三年不存在一般,給若宮的感覺又有種,根本沒必要談及這三年的事情。
但是,若宮還是很想知道,三年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消失三年,為什麼要再回來。
還有、為什麼不能好好地待在身邊就行,總是要讓自己身陷危險中。
-
若宮的精神狀況貌似又不穩定了,獅子雄在家的時候,他能強裝鎮定跟平時一樣,但人只要一不在,尤其是當回到家看到黑漆漆的屋內時,喉嚨就像卡住一般,很不舒服,發不出聲,他雙膝跪在地上,用手掐住脖子。
千頭萬緒強迫若宮大腦運轉,眾多意念竄進腦中,汗水也不偏不宜的滴到地上。
他深吸氣打起精神撐起身子將燈打開,而許久症狀也才停止,就在差不多恢復時好死不死獅子雄跟江藤回來。
“若ちゃん怎麼了這是?”,江藤第一時間問話正要伸出手,被獅子雄撞開,不發一語地將若宮扶住,強硬的把人拖去床上躺好。
”休息吧,我們出去談”,隨後轉身拉江藤出門,這時若宮下意識地喊了聲”獅子雄…”,對方停下腳步但沒有轉頭。
而待屋裡只剩若宮一人時,他從旁邊抽屜裡翻出鎮定劑,拆了一顆到手上,沒配水就吞下肚。
若宮一人苦笑,這星期早就過了適當的用量。
獅子雄其實知道若宮的狀態不好,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不曾遇過這種事,因為生命中沒有一個人能讓他這樣,他不懂這樣的心情是什麼,而他想了下曾經善良獅子與害怕斑馬的故事,這次的狀況,好像又有點不同。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焦躁,比起追逐守谷時還要浮動的心,而本身就堪稱沒有人心的他,又怎能理解複雜情感進而想出法子處理呢。
所以、他就只好跟平時一樣,當犯罪顧問、跑現場、做他認為不危險但若宮認為危險的事情。
“獅子雄、現在可不是鬧彆扭的時候”
“恩、恩?”
江藤在說些什麼?
“你看看,鬧個彆扭你也不幫我處理案件了”
“無趣…”
不是謎題無趣,而是…。
“不過呀、現在有個謎題”
“什麼?”
“若ちゃん現在在想些什麼?狀況怎樣?這個謎題吸引你了吧?”
“恩”
他確實想知道若宮想些什麼。
至今為止他解過多少謎底,解開後就隨即消逝,而這時他也真的才察覺到,原來身旁一直都有個謎題沒有解開。
三年前沒有解答,三年後該要有個解答了吧?
獅子雄出了咖啡廳,在路上隨便攔車回家,進到家裡他先注意到的不是床上的人,而是桌上拆過痕跡的鎮靜劑,他鞋子也沒脫就直接踩上床去把人拉起來強行搖醒。
他記得若宮的鎮靜劑沒有剩那麼少,是吃了幾個?三個?四個?還是五個?
獅子雄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觀察記憶能力都不怎麼樣,明明早上才檢查過。
”這東西吃那麼多你瘋了嗎?”,若宮艱難地張開眼,五感中只有眼睛先接收到訊息,是他沒見過的獅子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瘋了,他居然有點欣慰,他笑了。
稍早屋內剩若宮一人時他又在胡思亂想了。
“即便你受傷了我也不會難過的”
他想起三年前的某天他對獅子雄說的話,那時對方不以為意,離別的紙條上也寫著”不會有人為他的離開而難過”,那、換作是三年後的今天,如果受傷的是他-若宮潤一的話,獅子雄會難過嗎?
他想知道答案,但對於現在若宮來說,好像又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獅子雄在擔心他,因為他而失去了從容。
獅子雄不知該再多講些什麼,這時他又想起獅子與斑馬的故事,他嚥下口水低聲道。
“善良的獅子想保護斑馬,但斑馬卻瑟瑟發抖,過了三年,善良的獅子想接近斑馬,斑馬還會怕獅子嗎?”
怕、當然怕。
若宮咧嘴一笑。
他當然怕,他害怕繼續待在獅子雄身邊他會失去自己,本身心思敏感的他面對犯罪面對死者面對案件就給他很大的心理壓力了,他無法再多去承受更多的精神衝擊。
而本身也沒什麼朋友的他,把獅子雄當場最親近的人,相處久了,本該沒有感情的人也有了情感。
三年前他嚐過了失去,他甚至在別人面前哭了出來。
怕、他當然害怕。他怕變得不像自己,變得習慣這些犯罪,怕失去普普通通平淡的日常生活。
同時,他更怕獅子雄會再度的離開。
抱著黑大衣及紙條,跪在停屍間內的體驗,他不想再有一次了。
而…曾經獅子雄沒講任何話就消失,若宮花了很長的時間最後也原諒了他,因為、更正確地來說,獅子雄沒做錯任何事情,這些全是若宮一人的情感,是這三年一直讓他像個囚徒般的枷鎖。
獅子雄見若宮沒出聲回應,心屬實有點慌,他換了個姿勢,本來是踩上床的,現在膝蓋跪在床上,他傾身湊近若宮,在耳邊輕聲一句,”我沒有朋友…”,聽到這時,若宮心頭一震,但接下來的話讓眼淚奪眶而出。
“我沒有朋友,我身邊只有你”
僅此一句話,就能讓情緒潰堤。
想笑,也想哭。
若宮抓緊獅子雄的上衣,窩進對方懷裡,獅子雄也把人抱了起來。
過了三年,若宮看起來瘦了不少,但何曾想過原來那麼輕…。
獅子雄不確定若宮吃了幾個鎮靜劑下肚,以防萬一還是帶若宮去醫院檢查一遍,至於掛號的原因嗎…獅子雄想了下編了個一眼就能識破的原因。
“他睡糊塗了”
天底下誰會睡糊塗然後吃下複數的鎮靜劑?又不是老年癡呆忘記吃藥。
獅子雄說完轉頭看若宮,挑了下巴跟眉毛,若宮雙手放上櫃台,”是我最近精神狀況不好,一時間多吃了幾顆,幫我看看這樣要掛哪個醫生好”
“還有,安排檢查,立刻馬上”獅子雄中途插話,若宮把人推到一邊去,然後尷尬地朝櫃台人員笑。
這之後花了幾小時該檢查該問診的處理好了,兩人才並肩走出醫院,而出醫院門的同時一陣風颳過,若宮站在原地看著獅子雄的背影,他吞了口水喊道”獅子雄!”,對方轉頭”恩”了聲。
“之前的事情就原諒你了”
“蛤?”
顯然獅子雄腦袋沒意會若宮在說什麼,但也無所謂,若宮緩緩走到他身邊,抬眼與他對視。
“福爾摩斯跟華生缺一不可,別再擅作主張了”
若宮講完往前走去,獅子雄淡笑,手插進口袋跟了上去。
斑馬這次決定主動靠近獅子,即便哪天獅子遇到了危險,屆時斑馬也會擋在前面保護他。
【狮润】情人节快乐
若宫从来搞不懂狮子雄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性格、处事方式,就连口味都理解的不算透彻。意大利面会找借口推脱,即使开了尊口也是简单吃上几口或者说着不中听的挑剔评价,理由是吃太饱影响大脑思考的速度,一而再再而三下来宫若也就懒得管了,爱吃不吃变成了他的座右铭。每当这时若宫都会觉得不值得,小人在心中一左一右的争吵,无非是自己是烂好人吗?不管他也无所谓吧?突然生气是不是不太好?最后的结果永远都是无法说服自己对狮子雄温柔以待,斗嘴和冷战便成了常事。冲进狮子雄房间准备大吵一架或者收拾房间时,看见被吃光的餐盘又会被无言的哄好,光盘行动成了狮子雄的免死金牌,狮子雄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利用性格特征,拿捏好分寸与时间...
若宫从来搞不懂狮子雄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性格、处事方式,就连口味都理解的不算透彻。意大利面会找借口推脱,即使开了尊口也是简单吃上几口或者说着不中听的挑剔评价,理由是吃太饱影响大脑思考的速度,一而再再而三下来宫若也就懒得管了,爱吃不吃变成了他的座右铭。每当这时若宫都会觉得不值得,小人在心中一左一右的争吵,无非是自己是烂好人吗?不管他也无所谓吧?突然生气是不是不太好?最后的结果永远都是无法说服自己对狮子雄温柔以待,斗嘴和冷战便成了常事。冲进狮子雄房间准备大吵一架或者收拾房间时,看见被吃光的餐盘又会被无言的哄好,光盘行动成了狮子雄的免死金牌,狮子雄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利用性格特征,拿捏好分寸与时间总把他吃的死死的。
这天是个例外,可以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算下一秒无良警官从大门冲进来说自己跟罪犯结婚了都不足为奇,因为若宫做的饭竟然在端上餐桌的一瞬间就大受好评。从颜色到香气还有分量都被夸了个遍,菜品倒是和往常大差不差。心中的小人又开始缠斗,这次的原因不言而喻,又说不定是因为小人打架也耗费体力,所以红晕才慢慢爬上若宫的脸颊,单看表情倒是只有不自在和烦躁。叉子碰撞瓷碟发出不大不小的清脆声响,进食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少,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像一个被抓住弱点又极力掩盖的兔子,这些都被狮子雄看在眼里,什么细节都逃不过名侦探的眼睛——
这样的相处从早一直持续到了晚上,说实话若宫从早餐经历狮子雄的异常举动时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坏了,张口发问被果断拒绝也在情理之中,确实无论面部表情还是说话语气都和平时的狮子雄没什么差别,唯一别扭的地方就只有台词。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夸一样,早餐被奉承好久,出门了骑车时又在车后座发了疯一样大声喊着假医生的车技真是可圈可点,就算去做赛车手也不足为过,于是迎接他的就是一场伴随摩托车引擎声的骂战。午餐狮子雄的意见一向都是随便或者长达七百字的无理要求,于是乎餐厅自然也是若宫找的,就算味道只是普普通通装潢也不算出色,但还是被狮子雄挑出了一百个优点边吃边夸,配合着灵动表情绘声绘色讲得像在编故事一样,虽然也真的是这样。
于是拥有良好接受能力的前医生就习惯了狮子雄这从早到晚的发疯举动,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了现在的顺其自然。进屋后狮子雄貌似心情不错,换上拖鞋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对若宫的态度也从一味夸赞变得跟往常一样,晚餐没有过多评价,无论做了刷碗洗漱收拾房间种种举动也通通只能得到敷衍的应答,与早晨和外出期间大相径庭,尽管算是回归正常但如此突兀的温度差仍然让若宫感到不适,如果之前比喻成了被抓住把柄的兔子,现在就是不知道猎人下一步行动是什么的鹿。
最后若宫还是忍不下去了,推开紧闭的实验室门刚准备质问,首先入眼的却是夹着玫瑰的杂志和造型有些奇特的钥匙链,细闻这莫名其妙的挂件还有一股刺鼻的、皮革和工业制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鹿愣住了,直到猎人那张欠揍的脸从杂志后露出才反应过来这几个玩意儿应该算得上是礼物,可今天明明不是什么节日吧…平时狮子雄其实也没什么仪式感。看着若宫表情凝重的低头沉思看了片刻狮子雄才幽幽开口对此次送礼做出解释,今早开始的“捧杀”行为只是由于没有命案的一时兴起,顺便可以观察一下正常人被捧杀又视若无物后的表现,这次礼物也只是对此次行为做出的赔礼。
听着理由虽然一半可气一半合理但烦躁情绪还是消失不少,大眼瞪小眼僵持许久也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若宫没好气的扯过礼物去客厅检查有没有其他对自己有害的机关和刻字,翻开杂志第一页平平无奇、第二页第三页往下也特别正常,只不过右下角的页码跟文章中画线的文字貌似能连接并排列起来…就算是医生也是作弊得来的,对于动脑活动并没有太多感触,于是乎在通过排列组合十多分钟后若宫终于找到了杂志中隐藏的拼贴画:“情人节快乐。”心中默念的文字与耳边音轨重合,抬头看去猎人露出的似乎是得逞的笑容,秒表不多不少停在十三分十四秒,尽管其中一定有狮子雄少算多算的水分,但若宫也懒得在意那些了。
【(大概是)cp29摊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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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tag致歉
发现想印的东西有点多所以踩死线申了个摊,后知后觉来个摊宣
基本上都是誉若的东西(有一丢丢别坑cp),约过的稿件、割过的难吃腿肉都会做成无料发放
对全部都是无料,有人愿意来领的话感激不尽
听说加入心愿单的数量越多过审的几率越大,如果有同志想要的话可以在CPP官网或者app的制品里上搜索狮润/或者我的id“不许好耶已经被用掉了啊!”或者在CPP的手机app直接扫图片二维码,把上传的几个制品点一下赞加一下心愿单什么的(
社团名:反清复明大婆教 CID:94204
不知道摊位能不能过审,随缘吧,看上去几率不大的样子……
不能过审无料本就留着下届...
占tag致歉
发现想印的东西有点多所以踩死线申了个摊,后知后觉来个摊宣
基本上都是誉若的东西(有一丢丢别坑cp),约过的稿件、割过的难吃腿肉都会做成无料发放
对全部都是无料,有人愿意来领的话感激不尽
听说加入心愿单的数量越多过审的几率越大,如果有同志想要的话可以在CPP官网或者app的制品里上搜索狮润/或者我的id“不许好耶已经被用掉了啊!”或者在CPP的手机app直接扫图片二维码,把上传的几个制品点一下赞加一下心愿单什么的(
社团名:反清复明大婆教 CID:94204
不知道摊位能不能过审,随缘吧,看上去几率不大的样子……
不能过审无料本就留着下届发,其他东西自己买票扛去现场谁有缘就塞给谁
以上,感谢大家支持
【狮润】关于我前男友留下的遗产
情人节快乐!贺文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关于我前男友给我留下的遗产
设定是狮子雄真的死亡后发生的故事。
直到走进灵堂,若宫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走到棺材旁边,誉狮子雄正躺在木棺材的白色绸布上,穿着和他去吃提拉米苏那套西装,他的脸不像是被海水泡了很久的样子,还是如往日一般俊美,只是失去了生的光彩,再好的殡仪化妆师也无法让死人有生命的光彩,眼泪模糊了若宫的视线,此时他确定誉狮子雄,这在他生命画下浓墨一笔的男人,死亡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若宫颤抖着向后倒去,誉的哥哥扶住了他,若宫此时心中还有残存的理智,问道:“警察搜索不是没有找到他吗?为什......
情人节快乐!贺文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关于我前男友给我留下的遗产
设定是狮子雄真的死亡后发生的故事。
直到走进灵堂,若宫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走到棺材旁边,誉狮子雄正躺在木棺材的白色绸布上,穿着和他去吃提拉米苏那套西装,他的脸不像是被海水泡了很久的样子,还是如往日一般俊美,只是失去了生的光彩,再好的殡仪化妆师也无法让死人有生命的光彩,眼泪模糊了若宫的视线,此时他确定誉狮子雄,这在他生命画下浓墨一笔的男人,死亡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若宫颤抖着向后倒去,誉的哥哥扶住了他,若宫此时心中还有残存的理智,问道:“警察搜索不是没有找到他吗?为什么誉的尸体没有肿胀……”
万龟雄深叹一口气,倒退一步向若宫深深的鞠了一躬,很明显他知道这场为期七天的搜查给若宫带来的渺茫希望以及痛苦,“非常抱歉,是我的弟弟给您添麻烦了。为了彻底破坏守谷集团的犯罪,他要求我无论找没找到他的尸体,都要进行这场搜查,在这七天利用他的死完成对守谷的最后一击。”
若宫这下什么都明白了,到最后誉还在利用着他的悲伤和痛苦作为实现正义的盾牌,欺骗了敌人。若宫控制不住的眼泪在漱漱落下,他心如刀割,讲出来的话也好像在用刀残忍的捅开他的每一寸,“那誉他,他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万龟雄抬起头,不忍心看若宫的样子,回答道:“第一天的夜里,我们秘密将他运走了。”
若宫冲上前去,握住万龟雄的衣领,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他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就这么任由他糟践自己的生命,去实现你们口中看不到摸不到的正义吗?”
万龟雄动了动嘴唇,他可以说“如果不这么做,守谷设计的爆炸和生化武器会让东京数十万人死于非命这样的话”,但是一切的解释,在这个青年的悲伤和弟弟的死面前都表现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也在问自己,别人的命是命,我弟弟的就不是吗。
万龟雄沉默着接受若宫的愤怒和质疑。
最后是小暮和江藤拉开了若宫,小暮大声地说道:“这也是狮子雄的选择呀,若宫。”
小暮虽然只是一个看起来纤弱的小个子女生,但她却比谁都要坚韧。
若宫不再挣扎了,彻底沉默了下来,他跪在地上颤抖着肩膀,身下一小块榻榻米被他的眼泪染成了深色,他比谁都清楚,这是狮子雄的选择。
若宫颤抖着声音,问出了他想要的最后一个问题。简单的三个字在他嘴里破碎的不成样子,只能从沙哑的气音挤出来“那遗书……”
江藤抬起头长叹一口气,他用大拇指指腹抹掉自己的眼泪,“遗书是他提前准备好给你的,这是狮子雄亲自写的,千真万确。”
若宫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更紧地蜷缩成一团,一些喘不上气一样的哀鸣从他的位置里传出,若宫的眼泪和心都已经决堤,他几乎背过气一样呜咽着,透露出来的前所未有的痛苦,这种真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江藤甚至觉得自己站着的腿都在发麻,若宫才终于宣泄完此刻的感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任谁看都知道,若宫他快要碎了。他看向万龟雄问道:“我的位置在哪里。”
狮子雄的双亲已经离世,万龟雄代替父母坐在了监护人的位置上,而若宫就坐在他身边。第一排临近父母的位置,在日本葬礼里那通常是死者配偶的位置。
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有些是誉家的关系,更多的是狮子雄帮助过的人,他们哭得稀里哗啦,似乎很惊讶也很悲伤这样一位看起来无所不能的侦探,居然这么轻易地死在了这么年轻的年纪里。
葬礼的仪式最后是由家属负责送走到来的客人。
万龟雄带着若宫走到门口,似乎是誉亲戚的一位中年女子,带着友善的笑意问起:“这位是”
还没等若宫想好怎么回答,万龟雄就已经开口了:“这位是我弟弟的爱人,若宫润一。”
中年女子亲昵地抚摸着若宫的脸颊,“我还一直担心狮子雄会找不到爱人,没想到找到了这么好的孩子,狮子雄也长大了呀。”
若宫嗫嚅着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
女子抱住若宫,“好孩子,你辛苦了。”话音一落,两个人都红了眼眶。
若宫抱着狮子雄的骨灰盒和万龟雄给他的一个信封回了家,据说是狮子雄留给他的遗产,若宫觉得好笑,狮子雄哪有什么遗产,穷得连布丁都要偷他的。
若宫回到家里,把骨灰盒放在狮子雄的桌子上,躺在沙发上拆信封,里面掉出来了一个房契和一封股东资格转让书以及存折。若宫打开房契,里面正是他现在在的地方,贝壳高地401号,而另外一封,则是以他名字命名的基金,Wk基金。
若宫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誉狮子雄留下的亲笔签名,仿佛在和谁说悄悄话一样轻轻说:“谁要这种东西呀。”
他想要忍住眼泪,不然狮子雄看到,一定会笑他。
但是在看到下一张纸条时却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基金是给狮子雄大人打工的工资,拿着钱快去考一个新执照吧,假医生。”
若宫颤抖着拿着那张纸条,眼泪落在了他身下的地板,“我才不是假医生。”
他还有更多想说的话,但只能颤抖着吞下那些刀片,因为想给说的人,已经彻底不在了。
狮子雄的离开也带走了若宫的时间,若宫以为自己明天就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他怎么都没有重新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要说考执照,若宫甚至没有离开过超出家楼下罗森的地方,他就被一个人留下,一个人困在那里。
有了一般人无法想象到的财富,若宫却没像其他人想象中的那样过上什么豪华的生活,甚至生活水平比跟以前比还有了下降,若宫没有力气给自己做饭,每天一日三餐都在罗森解决,实在懒得下楼干脆就连饭也不吃了。
若宫很快就发现,喝酒可以让他清醒的时间更少,酒就变成了若宫家少不了的必要物资,若宫边喝酒边看电视,在看到东京旅游纪录片提起东京湾的时候,若宫又从记忆里看到仿佛已经被自己完全遗忘地狮子雄,他醉醺醺地看向日历,居然已经过去一年了,该死的小偷,用三个月偷走了自己一年吗?
若宫要控诉狮子雄,想起来小的时候听过的传说,死的人如果对人间还有未完的心愿,就会在自己死亡的地方徘徊。
醉鬼是不讲什么逻辑的。
若宫拿起酒瓶,深更半夜骑着机车就来到了东京湾,坐在堤坝上,冬天的堤坝冷得冻屁股,他干脆把自己蜷缩在一起,一边喝酒取暖一边骂狮子雄,“你这个混蛋,要走就走利索。”一开始还控诉得有头有脑,后面的句子已经是醉鬼吐出的奇怪的东西:“假医生,我才不是,你才是假侦探,你全家都是假侦探。”
讲到最后,若宫又哼哼唧唧对着空无一人的海湾耍赖起来,“你还一次我爱你,都没有对我说过呢,净留些没有用的臭钱,白痴狮子雄!笨蛋狮子雄!忌日我也不会给你烧纸钱的,反正你这家伙早就上天堂享福了吧。”
他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海里,晃晃悠悠的,准备回家,脚一崴他就这么坠入了东京湾的海里,若宫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反而是释然,他在心里碎碎念,干脆这么死了算了,但是朋友们会不会误会自己是来殉情的呀,可恶。因为喝太多溺亡,听起来怎么都不应该是一位年轻帅气精神科医生的死法,若宫缓缓失去了意识,在彻底闭上眼睛之前,他好像看见狮子雄跳进水里正向他而来。
一只黑色的猫咪正坐在他的胸口上舔舐自己的爪子,若宫刚刚清醒,还在宕机状态的大脑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不小心掉进海里这件事。
他边坐起来边自言自语:“小黑猫,你难道是来接我去来世的吗?”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黑猫居然回答了他:“笨蛋,是本大爷救了你,知道吗。”
若宫尖叫着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拿起花盆当作防身用的武器,他藏到开放式厨房的柜子后面,探出脑袋:“果然我昨晚掉进海里,不是什么梦吧,你该不会是救了我然后来交易我灵魂的恶魔或者妖怪什么的。”
黑猫面无表情地看着若宫:“正相反。若宫せんせい、我是你的守护神。”
黑猫优雅地跳下床,“你还记得你很多年前救过的猫咪吗?那个就是我,不巧的是我现在想要升天,就要先报答你的这份恩情。所以在若宫酱忘掉誉狮子雄,变得幸福之前,我哪里也去不了。”
若宫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终于从大脑深处的记忆里捞出了和黑猫一模一样的脸,他确实救过一只猫呀。高中还在北海道的若宫,路过一只下雪天快要被冻死的小猫,他把那个纤弱的小生命捂在怀里,用棉签蘸着营养膏喂他,总算把他救活了。
“小花?你死了?”若宫看着猫说。
“对,还有不要叫我小花,太土了。”黑猫高傲地舔了舔爪子,“叫我Reo。”
若宫不知不觉已经恭敬地正坐在黑猫面前,“你不是被我送到大姑那里生活吗?怎么会突然死掉呢。”
“日子到了。”
若宫看着说话的黑猫,心里又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妄想症,出现了幻听幻视吧。他想起诊室里跟他认真讲故事的患者,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猫看着走神的若宫,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爪子拍在若宫的脸上,“我不是你脑海出现的幻觉,你一直没收拾狮子雄的遗物吧,没用的家伙。你的前男友还有东西留给你,就在他书桌下面。”
“欸?”
若宫着急忙慌地跨过地上的垃圾,跑进了杂物间,爬到了书桌下面翻找,真的在桌面下找到了被胶带绑起来的一个小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把胶带撕下来,蓝色丝绒的盒子里面是一对戒指,若宫把戒指拿下来仔细端详,铂金戒指里面分别刻着他和狮子雄的名字,S.H和W.J。
他想着这应该是狮子雄准备活着回来交给他的礼物,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他假装有人为自己带上戒指,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套上了那只写有S.H字样的戒指。
黑猫走到他身边,凝视了他一会,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陪着若宫。
等到若宫停止了哭泣,它才慢悠悠地说:“小若宫,这下你知道了吧,我是来救你的。”
若宫把眼泪擦干,顿时有些恼怒地回答道:“你以为你是谁呀,就算是守护神,也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幸福好吗?没有狮子雄我也过的很好!”
黑猫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打在若宫的脸上,“说这话前,你先去把房间收拾干净吧。”
若宫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垃圾,全是些大大小小的泡面盒和餐盒,难得有些心虚地没有反驳Reo,只是小声抱怨道:“谁说我只有忘掉狮子雄,才能获得幸福的。”
若宫开始收拾房间里的垃圾,但只是装满了一个垃圾袋,他又被哪种什么都不想做的心情填满,他昏昏沉沉地坐到沙发上,疲劳得说不出话,小黑猫望着拿着垃圾袋瘫在沙发里的若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过头去整理自己身上的毛发。
若宫看看Reo苦笑道:“意志活动减退,抑郁症的临床表现的一种。Reo,我是不是很可笑。”
Reo跳到他的肩膀上,拍拍若宫的头回答:“小若宫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么久,辛苦了。”
若宫把脸贴在它身上,透过它的温度仿佛在感受另一个人的抚摸。就这样停停歇歇,他在Reo的陪伴下,终于在一周内收拾干净了被垃圾堆满的房间,贝克高地401终于有了一点往日的辉煌。
若宫打开好久没用过的咖啡机,咖啡豆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橙色的日落光洒进来,小黑猫卧在床上睡觉。
若宫端起咖啡欣赏房间,看到小黑猫时突然想到了,狮子雄也喜欢睡那一侧的床,两个人睡在各自的那一边,不管睡之前多么规矩地像划区一样躺在整整齐齐的两侧,醒来时也一定纠缠在一起,就像被猫玩弄过的线团。有的时候狮子雄抱着杯子里裹着的他,有的时候是若宫把腿压在狮子雄身上,被子被压成奇怪的形状。若宫想到他们还解锁了各种各样的奇怪姿势,笑了起来。
“还说我睡姿不好,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狮子雄。”
小黑猫被若宫的笑声弄醒,动了动耳朵伸了个懒腰,跑到了若宫身边,“小若宫,我们应该进行下一项了。”
若宫眨眨眼睛,一脸疑惑。
小黑猫回到房间叼出一张纸。若宫接过来纸,上面赫然写着【从医资格证考试时间通知】。
若宫有点生气地把纸拍在桌子上,“我才不会听一个早死家伙的意见好吗。像这种不负责任的混蛋,肯定也是随便给一些不负责任的意见。”
小黑猫似乎是被若宫对于前男友的辱骂震惊到,瞪大了眼睛,半响没有回他。
小黑猫看到若宫没有说话,正在出神地看着某处,它顺着若宫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属于誉狮子雄的另外一只马克杯,小黑猫福至心灵地想到了答案,「也许若宫并不是不想要考医生执照,而是在他心里,他还没做好准备,在工作上这个领域也彻底和狮子雄告别。」
Reo犹豫着开口说:“听说最近犯罪心理学对于破案帮助也很大哦。”
若宫听到他讲的内容,抬起头来看他,似乎是有了点兴趣说:“可是犯罪心理学并没有专门的执照呀。”
Reo又补上一句:“所以首先你需要一个精神医生行医执照。”
若宫有些迟疑。Reo乘胜追击:“我的法力够幻化十分钟的狮子雄,你要是过了考试,我就让你见他一面。”
这一下若宫彻底炸毛了,他咋咋唬唬地红着脸:“我才没有兴趣见一个假冒的狮子雄呢!”手却诚实地拿走那张通知。
对于在东大医学院拿奖学金的若宫来说,只要给他时间,考下执照并不是一个很难的挑战,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他因为抑郁而日渐明显的意志力消退和兴趣丧失这些症状,若宫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医者不能自医没想到这个话同时能用到精神科医生身上。若宫长叹一口气,他当初以为自己不需要心理干预,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可以自愈,一部分原因是作为东大的帅哥医生,他在东京意外的出名,看了精神科医生,他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校友圈里声名远扬。
若宫一想到最后一个原因,就越发头疼起来,他仰躺到沙发上,询问趴在窗台看风景的小黑猫:“呐,你觉得两个月能爱上一个人吗?”黑猫睁开金色的眼睛看向他。若宫抬头看过去:“而且是忘不掉的哪种。”
若宫继续自顾自地说:“可能是你神也许知道些,狮子雄他只和我认识了两个月。因为一个只认识了两个月的陌生人,得了抑郁症是不是很可笑。”
若宫慢慢环住自己,把头枕在伸出去的双臂上,他说:“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很爱他。”
小黑猫打断了若宫接下来要讲的话,它看着若宫金色的眼睛圆圆的,说“我相信。”
若宫把手插到猫猫腋下,把小猫提起来,泪眼汪汪的看着它,说“Reo,你真是只好猫猫。”
Reo举起猫爪阻止了若宫想要进步凑近到他脸上的意图,有点懊恼的转过了头,早知道就不理他了。
若宫无视小黑猫想要反抗的意图又把他抱在怀里,悲伤的呓语道:“你知道吗?我觉得狮子雄他可能也很爱我。”
Reo盯着Hmwk侦探所的宣传海报回答道。
“我知道”——他就是很爱你。
江藤这个年久失修的老家伙,也许是觉得若宫这么长时间也该走出阴影了,终于动了动他那生锈的脑瓜,约了若宫润一一起出来吃饭。
若宫本来是想拒绝的,奈何Reo看着他生活圈不超过离家最近的久光百货的窝囊样,硬逼着他去参加聚餐。
若宫狡辩道:“至少我已经把生活圈从罗森便利店扩大到久光百货,在心理学讲,我这是突破了自己的社交距离,这是质的飞跃。”
Reo一屁股坐到了若宫正在看的医学书上,严肃的说道:“患者的治愈需要朋友的陪伴。你该不会太久没当医生,连这点常识都忘了吧。”
若宫在和Reo语言斗争了半天以后,终于发现了自己没有什么能在嘴上赢过Reo的机会。
只能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那你要站在我肩膀上,陪我一起去。”
到了临近约定的时间,俩人才平息最后的战火匆匆出了门,因为要去比较远的地方,若宫久违的坐上了他的机车,虽然还有人陪着他做机车,但只是从一个讨厌人的大侦探换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黑猫。
若宫探头探脑在门口确定了半天也没敢进门,这餐厅也太贵了,若宫开始怀疑是不是江藤给错了地址,最后是江藤透着玻璃实在看不下他的傻样,把他迎了进来,在高级的西餐厅若宫不敢大声说话,他小声的问江藤:“你怎么定这么贵的餐厅。就咱们两个人我会有负担的”
江藤一边拉着若宫往里走一边回答他:“所以说,这回我可是下了血本的,小若宫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若宫疑惑的看向江藤,说:“把握什么机会。”江藤这下没工夫回答他了,他朝着一个人的方向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又随后用眼神示意若宫也打个招呼,若宫迟疑着对陌生人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坐在桌子旁边的是一位俊美的青年,他穿着白色的毛衣,笑起来很温柔。
江藤和若宫终于坐到了餐桌上,他热情的向若宫介绍着。“若宫,这位是浅见光彦,独立记者,青年才俊,爱好也是破案哦。”讲到最后江藤挤眉弄眼了一番,重重的强调了爱好这个事情。
若宫尴尬地笑笑,完全没搞懂江藤是什么意思,礼貌地回答道:“你好,我是若宫润一。”至于自我介绍本该接在后面的身份或者职业,他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应付过去,待业在家拿着前男友的遗产生活实在不是一件值得说出来的事,只好把自我介绍停留在名字上。
一旁小黑猫看到江藤村委会大妈一样的挤眉弄眼的表情,翻了个白眼用尾巴把自圈住,闭着眼眯了过去。
若宫不是很擅长应付不熟的人,以前狮子雄在的时候,他还能以给狮子雄不体面的过错道歉或者两个人一起骗人等等,这样大大小小奇怪又富有活力的事情填满和陌生人相处的无聊时间,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捱过去这样的时光,好在光彦是一个风趣可爱的谈话对象,也创造了若宫为数不多和陌生人的美好谈话记忆,若宫在心里暗暗夸赞江藤,虽然人咋咋乎乎的,但是作为朋友还是对我的事情很上心吗。走出前男友阴影法则二,认识新朋友。
席间光彦去了厕所,江藤把一只手放在脸旁,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离开的光彦,“怎么样”
若宫自然地回答道:“什么怎么样,很好的朋友呀。”
江藤很高兴的看着若宫说:“哎呀我可是好不容易找的呢,钻石王老五,温柔多金,还有学识。”
若宫感觉对话逐渐走向了他听不懂的方向,说:“你在说什么呀。”
江藤挑挑眉,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那边的”
“什么那边的”
江藤揶揄着若宫,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说:“他是你们那边的呀,若宫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若宫这下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走出前男友阴影还有法则三,交个新男友。虽然他理智上能接受这是江藤的好意,情感上却怎么也绷不住了。
江藤还在涛涛不绝的说光彦的好处。
“他也是侦探,而且呀比狮子雄温柔多了。”
若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喊道:“不许你这么说他。”
生气的人是自己,拍桌子的人也是自己,但是眼泪却像失禁了一样流了下来。若宫甚至说不清楚江藤那句话惹到自己了,但他就是不能接受。
这下整个餐厅的都安静了下来,江藤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慌张的看向了若宫,他先收拾了一下残局,站起来向餐厅的人致歉,“抱歉呀,我朋友情绪有些激动,影响大家用餐了。”
等到众人都恢复了用餐,他才心情复杂的看着若宫,但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只是拍了拍若宫的后背。
若宫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感觉自己的眼泪热的发烫,他几番想要调整情绪说出完整的句子,都没能如愿。这时毛茸茸的触感搔的他手心痒痒的,他想下看去,是Reo。小黑猫围绕着他踱步,在他的手下蹭来蹭去,察觉到若宫的目光Reo抬起头对他说:“小若宫,难受了就回家吧。”
若宫吸了吸鼻子,踌躇着开口想要和江藤道歉:“江藤,我”
话还没说完,江藤就打断了他,他用手揉乱了若宫的头发,“没关系的,难受就先回家吧。”
若宫感觉一阵暖意涌上了心头,江藤夸张地说:“如果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大哥这里还有大把的年轻才俊等着你哦。光彦内边我会解释的,回去吧。”
若宫被他逗笑了,嘴角露出了两个圆圆的凹陷,说道:“谢谢你,江藤。”
生活中有了小黑猫,若宫总觉得自己的房间里多少有了些人气,在狮子雄死之后,不管是第一次出去和朋友见面,还是第一次买菜做饭,第一次逛街买衣服也都有小黑猫陪着他,虽然若宫从来没有对小黑猫说过感谢的话,但在他心里,小黑猫已经是他透明保护壳一样的东西,让他安全的降落到每一个向前走的阶段里。
医学考试对于若宫来讲并不算得上是一个挑战,去除了心理上的障碍,他很快就得到了行医执照。
小黑猫今天白天不在家,说是有些事情,自从若宫能独立的去图书馆学习以后,小黑猫就时常不在家,但不知道是不是若宫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外出的时候,Reo也在守护着他,外出只是Reo想要他快一点独立的借口罢了。
若宫躺在床上玩手机,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考试顺利的通过,今天他可以看到一个能活动能讲话的狮子雄了,虽然是Reo假扮的。
窗台上打下来一小片阴影,若宫抬起头,果然是Reo回来了。小黑猫优雅的落在窗台上。若宫有些得意地对他说:“Reo,我的考试顺利通过了。怎么样。”
Reo没有像若宫想象中那么欣喜若狂,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你通过不是很正常吗?毕竟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医生了。”
若宫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甚至没法反驳Reo,因为Reo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奖励等待自己领取的,一想到这一点,若宫又高兴了起来,说:“我的奖品呢。”
小黑猫的脸都是黑色的绒毛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但若宫发誓他在哪张脸上看到了类似于嘲笑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好像没有承诺你奖品兑换的时间吧。”
若宫失望的发出了一声欸,说:“你这是诈骗。”
小黑猫满意地眯了眯眼,说:“是小若宫太好骗了。”
虽然只是一只猫,若宫觉得这种被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感觉去意外的熟悉。
他不高兴的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打开招聘网站,说:“我只要找到工作,开启新生活,Reo你就可以成佛了吧。”Reo凑到他眼前一起看他的手机屏幕,顺便点点了头。若宫稍微提高了音量,说:“那你走之前,可要实现自己说的话哦。”
Reo回答道:“知道了小若宫。”
对亏了若宫大学时期温柔开朗的性格,在长相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不少分,他很快就在大学前辈的照顾下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一家私人诊所的精神科医师,有了执照,他对自己医生的生涯也没有了那么多的否定,狮子雄曾经在他身上留下的一些痕迹也帮上忙,至少他学会了一些厚脸皮的本事,比如不动声色的推理或者骗出出患者的需求,再或者拒绝一些他以前不会拒绝的麻烦事等等。
当他独当一面的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成长了,他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不需要别人拯救的若宫润一。
诊所的护士和医生都是年轻人,没有了平光眼镜和惶恐的若宫在这里格外受欢迎,很快他就有了新的朋友,他偶尔会在茶水间休息的时候,人群整吵闹喧哗的时候,想起来誉狮子雄在自己身上泼下来的热水,滚烫鲜活。
若宫平静地喝下一口咖啡,心里想道:“出场的时候那么大胆疯狂的人,临走却连一次再见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同事分享了她刚刚在银座买回来的甜品,是最近很火的提拉米苏,也分给了若宫一块。大家还在天南海北的聊着,突然有一个女孩子提起了提拉米苏的故事,她说:“你们知道提拉米苏的故事吗,是妻子为了即将上战场的士兵做的甜点。”
另外一位同事附和她。说:“对对,所以提拉米苏还有一个隐含的意思,勿忘我。”
若宫听见这句话,想起来了那天狮子雄非说意式奶冻一般,要给自己点提拉米苏的样子,他鼻子发酸红了眼睛。一滴眼泪掉落进了咖啡里,心里想道;“胆小鬼。”
同事们看到若宫的样子纷纷来关心他,说:“怎么了。”
若宫擦掉了眼泪,笑着回答说:“没关系的,只是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很快就快到了新年,若宫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小黑猫爬到了他胸口上,说:“我们一起去参加新年的第一次参拜吧。”
若宫不情愿的把小黑猫拨开,说:“可是我想提前一点回北海道,我已经两年没回北海道了,去年这个时候都在忙狮子雄的事情。”
小黑猫坐在地上,看向若宫:“参拜完我就要走了。”
若宫这才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脸惊讶地说:“你说什么。”
小黑猫平静的看着若宫,他永远是一副看起来很淡定的样子,到了离别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波动,那双金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若宫,他又重复了一边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小若宫,任何相遇都是以离别作为结尾。”
若宫有些发愣地看着他,最终选择了妥协,他闷闷地说道:“好吧,我知道了。”
第一次参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是对于大部分人最重要的一天,浅草寺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大家都是和朋友或者亲人结伴而行,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过年。
但是若宫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肩膀上还有一只小黑猫,虽然他感受不到他的重量和温度,但是若宫知道Reo一直在陪着他,现在Reo也要走了。
若宫的肩膀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是浅草寺的巫女,若宫一头雾水的看着神情紧张的巫女,巫女拉着他的手把他拽到了人眼稀少的地方,若宫在心里打促,该不会又要给自己推销护身符吧,自己以前就很招这些推销的。
这时,巫女对他说:“你这孩子,你身边有鬼呀,你知道不知道。”
若宫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反映了两秒钟,才意识到巫女可能是在说小黑猫的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的。”
巫女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掐手开始算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道:“你们是互相拯救的关系呀,他救了你的命,你也救了他的命。”
若宫在心里想“算是吧。”
“他并不是个坏鬼呀,怎么会留在你身边呢。哎呀!坏了!”
巫女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看到若宫身后,小黑猫幻化成了誉狮子雄,一阵风卷起了地下的残雪,他对着巫女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摇了摇头。
巫女后半句话被她自己塞了回去,她想说的“这个痴情种在折自己的生前的功德和下辈子的阳寿在陪你呀。”
于是她把手拍在另一只手上,继续说道:“坏了,今天没有净身算得不准。”
巫女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拍了拍若宫的肩膀,说了句不好意思就离开了他们。
若宫以为这只是一个奇怪的巫女,他带着小黑猫很快就来到了许愿箱前面。
他扔下一个硬币,在心里许愿:“希望誉狮子雄的下一世能够健康快乐的活到老。”
小黑猫就这样靠在他脸庞,没有说话。
浅草寺离贝壳高地很近,若宫带着小黑猫溜溜达达就回了家。因为小黑猫要走了,两个人还去了蛋糕店,选了一个临别蛋糕,若宫是想选草莓蛋糕的,但是小黑猫说是一定要选和自己颜色相称的,选来选去,巧克力的卖光了,又只剩下提拉米苏。
付钱的时候,若宫还在细细碎碎地抱怨:“你又吃不到,买草莓蛋糕多好。”
Reo跳到若宫头上,用四个爪爪狂抓若宫的头皮,:“就要提拉米苏!”
终于回到家里,已经到晚上了。夜幕降临代表着离别的时刻也快到来了,提拉米苏很快就被若宫一个人吃完了,Reo在旁边看着他。
若宫吃完,向Reo伸出了手,“走之前我们的帐要结算一下吧。我的十分钟呢。”
Reo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说:“知道了,你闭上眼睛。”
若宫听话的闭上眼睛,Reo说:“现在可以了。”
若宫睁开眼睛,眼前果然出现了如假包换的誉狮子雄,甚至还穿着死前他最喜欢的那套黑色大衣配着靛蓝色领结。
若宫摩拳擦掌的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可以打你吗?你不会疼吧,Reo。”
就算是狮子雄也想不到若宫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当然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若宫一拳打在了腹部上,实际上狮子雄根本没有任何的痛感或者触感,毕竟他就是个灵体,但他还是乖乖配合着若宫,夸张地表演道:“啊好痛。”
打完人的若宫开心地举起了拳头,比出了胜利的姿势,这可能是狮子雄看见若宫今年以来他最开心的一次了。
随即,若宫又有些扫兴地说:“可惜我骂狮子雄的话,他是真的听不到了。”
狮子雄有些无语,又无奈,他只好再骗若宫一下,说:“你可以跟我说,如果我看到他,我会转达给他的。”
若宫又高兴了,不得不说若宫润一有一副能融化人类心肠的好皮相,一张很像幼犬的脸,此时此刻,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狮子雄,狮子雄感觉自己本来就不存在的心脏就快要融化了,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藏在嘴角下的笑容,只能轻轻咳嗽两声来掩饰。
这边若宫已经开始说了:“狮子雄,你真是大混蛋。下辈子,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吧!不要再救别人了。”
狮子雄有些诧异,说:“这就完了。”
若宫有点害羞的点点头。然后又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就不要跟狮子雄讲了!”
狮子雄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
若宫严肃地和他说:“这可是约定!”
狮子雄郑重地点点头,说:“你放心,我绝不跟他说。”
若宫像做贼一样检查了一下四周,才放下心来,抱住了狮子雄,不管是灵体还是人,情绪强烈的时候,那些情绪就会带上温度,愤怒,悲伤和怨恨是冷,想念,爱和高兴是热。
狮子雄感觉肩窝处传来阵阵暖意,没出息的若宫医生又哭了,他摸了摸若宫的头,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再透支一点他的寿命去交换两个人能接触这件事,好像也不亏。若宫突然感受到了怀里的人的触感,他还是把头从狮子雄的肩窝里抬了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狮子雄,问道:“我怎么能摸到你了?”
狮子雄温柔地看着他,拍拍若宫的头,回答道:“最后的福利。”
若宫低头哭的更凶了,他说:“Reo你的演技太差了,狮子雄才不会对我这么温柔。”
狮子雄几乎快要被气笑了,他对若宫有这么刻薄吗,他用手掌罩在若宫的露出来的后脖颈上,像安慰小狗一样抚摸他,用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回复他:“嗯?”
若宫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随着骨头的传导到达了耳朵。
他说:“我好想你。”
“我知道。”
“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
“写了你名字的那只戒指买的太丑了。你还是拿走吧。”
“好。”
“下辈子不要死这么早了。”
“下次一定。”
狮子雄也不知道若宫怎么能在一个晚上讲出他一年里没讲过这么多的话,他感觉自己的肩窝里都被若宫哭出了一小洼盐水湖,到了早晨,若宫才累的迷迷糊糊地放开了他。
狮子雄拍拍若宫的脸蛋,说;“小若宫醒醒我要走啦。”
若宫才从清晨的霞光里惊醒过来,旁边是来接他的鬼差,狮子雄脸上带着微笑潇洒向若宫挥挥手说:“小若宫,快回去当你的假医生吧。”
若宫还在反驳,嘟囔着“怎么一个两个总是拿这个事情说事,我已经是真医生啦。”
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狮子雄已经变成小黑猫和鬼差走了。
若宫花了半天的时间整理好了行李和心情,终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北海道的冬天冷的那么令人熟悉,再一次降落到自己的老家,若宫心情舒畅地抓住半空中飞舞的雪花往嘴里送了一把。
若宫回到家里,迎接他的不只有自己的父母,还有一只小黑猫。
若宫高兴地冲过去,举起小猫咪转了一圈又一圈,说:“Reo,你不回去啦。”
然而小黑猫只是发出了疑惑的一声喵。
若宫的妈妈放下锅铲,出来说:“啊啦,润一你这孩子,傻啦,这不是小花吗?”
若宫放下小黑猫,疑问:“妈,你也能看到它?”
若宫的妈妈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你在说什么呢,当然能看到了。你大姑去泰国度假了,所以把小花放到咱家寄养两天。一年前小花还丢了来着,大家都以为它死了,没想到过几月它又自己回来了。”
若宫慢慢念出了Reo的名字,“Re o” ——Homare shisio。
语毕他疯了一样抓着大衣跑出了家门,没有飞机能回东京,但是东京湾总是连在一起的吧。冬天的北海道冷的能冻住热水,若宫脸上的眼泪就像白色的水晶一样,一个一个的凝结在他脸上又落下来。
若宫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他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有发现。
他朝着连接着东京湾的大海大喊:“狮子雄,你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静寂的海浪和冰冷的雪花。
这一瞬间若宫确信自己疯了,因为他头也不回的跳进了北海道冬天的大海里。
“要死也一起死吧。”
冰冷刺骨的海水像扼住了他的呼吸一样,碾碎了若宫的肋骨,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又看见了狮子雄,狮子雄很生气也很着急,他皱着眉头完全了没有平时大侦探优雅、游刃有余的样子。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居酒屋,老板娘看到他睁开眼,高兴地说:“可算是醒了,现在大雪封路,救护车都进不来呢。担心死我们了。”
若宫失魂落魄的看着身上新换的干净衣服,连道谢都来不及说,就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又超门外走去,一只苍老的手拉住了他。
他抬头看过去,是曾经在浅草见过的神婆。
神婆没有穿巫女的衣服,而是换了一套帅气的夹克。她担忧地看着若宫说:“孩子,你再去也看不到他的。”
若宫碰了两下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有两颗豆大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神婆不忍心看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你的爱人为了呆在你身边,花掉了这一世救人的功德和下一世做人的阳寿,你再去找他,他可能就没有下辈子了。”
若宫听到这里几乎是像小动物一样发出了哀鸣,他用手捂住了脸,痛哭了起来,这时他瞥见了自己手心上被写上了字,他颤抖着一句一字读了出来,“go on”
这时他终于完全地明白了小黑猫来到自己身边的意义。
把他从生活破碎的废墟里拉起来,好好的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狮润】曼德拉草在高温条件下会失去致幻性(上)
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利波特AU,格兰芬多狮子雄x拉文克劳若宫,大家都是五年级,15岁的同龄人。
*请当大家是移民到大不列颠的霓虹人吧,写到后面实在懒得管和洋混乱的问题了
*私设如山,和原著矛盾的地方全是我瞎编,尤其是人名、感叹词和药剂相关的设定。请无视我蹩脚的生物化学知识、魔药学知识,我是文盲。
魔药课教授请代入斯内普(碰瓷了我先道歉),因为他的名字和全文画风不符的程度意外地突出所以非必要就不把他的名字写出来了。狮子雄前四年一直不听课还爱挑事,因此他热爱给刺头狮子雄找麻烦。
*对不起,小leo,让你当了猫头鹰。对不起,魔力鸭,让你当了工具人。
(1)...
情人节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哈利波特AU,格兰芬多狮子雄x拉文克劳若宫,大家都是五年级,15岁的同龄人。
*请当大家是移民到大不列颠的霓虹人吧,写到后面实在懒得管和洋混乱的问题了
*私设如山,和原著矛盾的地方全是我瞎编,尤其是人名、感叹词和药剂相关的设定。请无视我蹩脚的生物化学知识、魔药学知识,我是文盲。
魔药课教授请代入斯内普(碰瓷了我先道歉),因为他的名字和全文画风不符的程度意外地突出所以非必要就不把他的名字写出来了。狮子雄前四年一直不听课还爱挑事,因此他热爱给刺头狮子雄找麻烦。
*对不起,小leo,让你当了猫头鹰。对不起,魔力鸭,让你当了工具人。
(1)
“——速速禁锢!”
誉狮子雄还在低头琢磨手中这个每一格数字会不断变化的九阶魔方要怎么还原时就突兀地听到了禁锢咒的咒语,他的生物本能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收起魔方,应对咒语攻击的条件反射就已经指挥着他的右手从魔法袍的兜里抽出魔杖指向声音的来源,同时嘴里不假思索地大喊出:
“咒立停!”
两道咒语在誉狮子雄身前不到两米的距离相撞,在空中炸开一道刺眼的红色火光,并发出了“砰”的巨大声响,让在场几乎所有学生一齐发出了惊呼。
“干得漂亮,誉。”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誉狮子雄的前方传来,他将魔方塞进左边的兜里,镇定地将课本翻到授课内容那一页然后抬起头。
说话人站在教室的最前端,头发微卷像成束的海草,肤色干枯且蜡黄,黑色长袍和宽大的斗篷笼罩住他的身体,配合着他阴沉的表情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片巨大的阴影。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成为您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
“您谬赞了,教授。”
魔药课教授隔着一整个教室的学生用冰冷的眼神刺向满脸写着“请当无事发生”的誉狮子雄,仿佛在审讯一名十恶不赦的食死徒:“可惜,这是魔药课。赌上格兰芬多这10分——天仙子花和曼德拉草的特点是什么?魔药制作中的火灰蛇蛋一般起到什么作用?”
“给您造成不快我很抱歉,尊敬的教授。天仙子花和曼德拉草都可以麻痹大脑且致幻,火灰蛇蛋则可以将药剂瞬间加热到使其沸腾的温度。”
誉狮子雄的道歉和回答自然又流利,教授眯着眼睛审视着他,大概是在怀疑这是不是他为了保证出勤率而被雇来的、喝了复方汤剂的冒牌货,不然怎么没有站起来振振有词地发表一些诸如“由于这些内容我已全部掌握听课只能浪费时间”的顶嘴言论。
“教授,购买或者制作复方汤剂用在这种地方的付出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感受到教授怀疑的眼神已经在自己身上巡视了好几圈,誉狮子雄马上就推断出了教授对自己的揣测,为了不被赶出课堂他不得不开口打消教授的疑惑。
“好吧。誉先生,您勉强保住了格兰芬多的颜面,但是无视课堂纪律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羽加迪姆 勒维奥萨——”
教授举着魔杖对誉狮子雄的左口袋施了个漂浮咒,被藏起来的魔方从他的口袋里晃晃悠悠地漂浮到空中转了个圈。
这个每一格数字都在1-6之间不断变化的九阶魔方是若宫润一送给誉狮子雄的麻瓜特产玩具,平时对礼物这类东西一向兴致缺缺的他对这个魔方已经达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因为他花了两三个月都没能成功将它还原,这极大地激起了天才誉狮子雄的挑战欲。
坐在他一旁打盹然后又被吵醒的江藤礼二本来还有些昏昏欲睡,但一瞄见飘起来的魔方,困意即刻一扫而空。按照誉狮子雄的性格,被虎口(准确来说是狮口)夺食哪能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于是他紧张地扯起了誉狮子雄的长袍袖子,试图暗示好友千万不要和斯莱特林的院长、魔药课的教授起正面冲突,却没想到誉狮子雄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大跌眼镜——
“魔方飞去!”誉狮子雄让赃物直接飞到了教授的手里。可能是四年多来从未见过如此乖巧的誉狮子雄,教授横眉冷眼的表情出现了一些裂缝,说话的声音甚至迟疑了起来:
“……按理来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因此若是你能在下节魔药课之前交一份自己亲手制作出的高级魔药,我可以把这个小东西还给你。对了——禁止找你的小男朋友帮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麻瓜的玩意儿总是那么脆弱。”
“教授,小若……若宫并不是我的男朋友。”
誉狮子雄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否则这话传到若宫润一耳里他又要对他吵闹一番。
“誉,顶撞教师,外加江藤,上课睡觉,格兰芬多扣10分。”魔药课教授无情地回答。他利落地把魔杖和魔方一起收进长袍的兜里,发出如同毒蛇低语般阴恻恻的声音,“期待您的作品,亲爱的誉先生。可别让您的家族蒙羞了——另外,江藤,不要忘了下节魔药课之前上交一份最短12英寸的检讨。”
(2)
“修复一新!”江藤礼二将魔杖轻轻一弹,被口水浸湿了一大块的课本瞬间崭新如初。他本来以为格兰芬多顶级刺头誉狮子雄搞出那么大动静能掩盖过他上课打盹的事,却忘了这位斯莱特林院长一向和格兰芬多不对付,哪里会轻易放过这个打击格兰芬多的机会。
想到刺头这个词,江藤礼二伸手扯住已经收拾完东西正打算离开的誉狮子雄,“你等等我——梅林的袜子,真是见鬼,你怎么突然对那条斯莱特林的赖皮蛇这么言听计从了,难道你这种人也会产生集体荣誉感吗?”
“集体荣誉感?幼稚。”誉狮子雄用食指和拇指夹住江藤礼二扯着他衣摆的手甩到一边,“失算了。我以为他会看在我主动上交的份上让小若宫带回来给我的。”
“让小若宫带回来……?”江藤礼二挠了挠头,“看来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霍格沃茨的下节课已经开始了,没课的他们在空荡荡的塔楼走廊中不快不慢地前进。誉狮子雄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他今天出门时不小心把若宫润一的那条当成自己的围上了,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触感让他产生了些许的不习惯,“小若宫的毕业志愿是圣芒戈的魔药及植物中毒科,所以他必须要有一位魔药课教授为他写推荐信。结果他就找到了那家伙头上,真够倒霉的。”
“这就是你听话的理由?不太懂。小若宫的推荐信和你有什么关系?”
誉狮子雄回头深深看了江藤礼二一眼,“如果以后魔法部录取你为傲罗,我就得操心起魔法世界的安危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江藤。更何况那是一个老奸巨猾的斯莱特林。作为交换,小若宫不得不给他打杂。”
“难道你的表现会影响到小若宫?”
“啧,”誉狮子雄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咂舌,“上周那节魔药课之后小若宫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把一小块钠掉进坩埚里罢了——它只有半根小指头那么大。”
“是啊,”江藤礼二感叹,“那么一小块铁将坩埚炸出了一个大窟窿,那上面真的没有施加什么咒语吗?”
“是金属钠,”誉狮子雄纠正他,“那是最正常不过的氧化还原反应罢了,和魔法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制作魔药的过程就是让各种材料发生化学反应的过程,比如把干弗洛伯毛虫放进含有蛇皮泥和曼德拉草的溶液之后会变成紫色,这是因为那里面的蛋白质与双缩脲在碱性条件下与肽键反应后形成了紫色络合物……”
“停停停,我对麻瓜那一套不感兴趣。”江藤礼二找准时机截断誉狮子雄的话头。和总是能安静倾听完誉狮子雄说话的若宫润一不同,他那些奇怪的理论让身为巫师的江藤礼二听到就头大,“所以斯莱特林海草头对小若宫做了什么?”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誉狮子雄霎时顿住了话头,他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江藤礼二感到有点奇怪,他上前一步用肩膀撞了一下突然加速的誉狮子雄,“到底怎么了?”
“——我记得我记得!”
挂在墙上的肖像画突然爆出一阵高昂粗犷的声音,把最近的江藤礼二吓得一蹦三尺高。那是住在肖像里的卡多根爵士,他的画像在霍格沃茨七楼,现在大概是在画像里四处串门蹿到三楼的画里来了。
“打盹的八眼巨蛛[1]!那个拉文克劳男孩儿就像一头生气的独角兽,”卡多根爵士掐着嗓子模仿起愤怒的若宫润一,“‘狮子雄!你知道教授是怎么和我说的吗!他让我不要和这么顽劣的男朋友交往,你什么时候成为我的男朋友了!?他还把我的魔药课论文延长到了3英尺!最重要的是——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做危险的实验!!!’”
“……哇哦,惟妙惟肖。谢谢您,卡多根爵士。”
惊魂未定的江藤礼二一下一下抚摸着胸口以平复心情,卡多根爵士则左手扶右胸,身体稍微前躬同时点头,隔着画对捧场的江藤礼二行了个骑士礼。
“被教授说成我男朋友这件事居然让他这么生气。”
誉狮子雄无视向他打招呼的肖像画,径直向前走着。
“不,我觉得他对你找死这件事更生气。”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我的耳朵免受小若宫的摧残。”
“现在是那个斯莱特林海草头在摧残你——以及我。我的检讨把字写大一点可以应付,实在不行也能去找小暮帮忙,你的高级魔药要怎么办?福灵剂、复方汤剂、吐真剂、迷情剂……有些是禁药不说,光是搜集材料就够你喝一壶了。”
“最近小若宫在研究各种药剂之间的材料替换,他有时候会来找我讨论。正好趁现在帮他试验一下。”
“你只是想单纯的做实验吧……你打算做哪种魔药?”
誉狮子雄抻了一下身上的格兰芬多的长袍,下摆与空气相撞,发出“啪”的一声。
“迷情剂。”
江藤礼二闻言摸了摸鼻子,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视线扫到誉狮子雄脖子上代表着拉文克劳的深蓝色围巾时顿时噤声了。
“好吧——但愿戈德里克[2]保佑你。”
江藤礼二一边说一边跟上誉狮子雄的脚步,二人一同往霍格沃茨的温室前进。
(3)
霍格沃茨已经进入了傍晚时分,若宫润一踏着霞光从五楼图书馆一路往下走到了城堡地下。地下阴暗潮湿的石板路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森然的黑,他顺着火光来到了斯莱特林院长办公室的大门前。
石板门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圆盘,代表着斯莱特林的银色蟒蛇雕塑卷着长长的尾巴盘绕在其中,它看到靠近的若宫润一,慢条斯理地昂起蛇头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凑到他面前,发出嘶嘶的声音。
“傍晚好,”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对离自己不到半尺远的蟒蛇道:“我是来交论文的。”
银色的蟒蛇维持着顿在空中的姿势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便缩回身体,若宫润一听到黝黑的石板门发出“啪嗒”的声响,门开了。
办公室的入口被显露在面前。他走进去,魔药课教授端坐在办公室的正中央,背后和两侧有三个靠墙的架子,上面放着几百只玻璃瓶,黏糊糊的动植物标本浮在五颜六色的药剂中。
若宫润一上前,将那篇3英尺长的羊皮纸论文交到魔药课教授手上。教授面无表情地批阅着,他站在办公桌前惴惴不安地等待回应。
“‘在迷情剂的制作中可用曼德拉草根茎代替天仙子花瓣’,作为一名五年级的学生,想法不错,”魔药课教授双手拿着他的论文,过长的羊皮纸在桌上堆叠了两三层,“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知道为什么迷情剂需要用到火灰蛇蛋吗?”
“因为火灰蛇蛋可以瞬间爆燃,让药剂在最短的时间内沸腾——只有这样,天仙子花瓣才能在保留致幻效果的同时去掉毒性。”若宫润一回答。
“回答正确。那么你认为曼德拉草能够承受这样的温度吗——让一让,若宫同学。”教授举起魔杖,若宫润一不明所以地一边偏过身子一边老实回答:“……我不知道,教授。这两种材料都有很好的高温耐受性,所以我才产生了这个猜想。”
“熊熊火焰!”一道红光从教授指尖的魔杖中迸射而出,精准地击中了右侧架子上的两个玻璃罐,霎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持续了十秒左右便熄灭了。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曼……德拉草,”若宫润一上前凑近那两个玻璃罐,认真地辨认着上面雕刻的字迹,“曼德拉草已经干枯失活萎缩成一团,天仙子花依旧能保持着原有的形状。”
“那么我想你已经明白我要说什么了。顺带一提,诚然曼德拉草在这种高温下已经失去大部分活性,可它散发出的气味仍能致幻——只是效果会不太尽人意。”
“我明白了,谢谢您。”
尽管这位斯莱特林的院长在某些方面不近人情,但他作为教师的确在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这也是若宫润一在明知他和誉狮子雄非常不对付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他作为自己的推荐信教授的原因。
“霍格沃茨不提倡学生制作迷情剂却也不禁止。魔药制作不动手尝试就没有意义,因此我想你可以小小地试——”
教授还没把话说完就突兀地停住了声音,若宫润一疑惑地转头,发现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若宫润一垂首,发现自己的脖子上赫然是一条代表着格兰芬多的、鲜红似火的围巾。
糟糕!若宫润一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
——今天早上出门时随手就把狮子雄那家伙的围巾戴上了。本来想趁下课去找他换回来的,结果那家伙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梅林的丑围巾——格兰芬多永远是老土的代名词。若宫同学,我无意冒犯你的私生活,只希望你不要把择偶时的松散和将就搬到魔药研究上来。”
教授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却令若宫润一产生了无尽的羞赧。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制蔓延上脸颊的热意,可没想到由于脖颈间的围巾,充满他鼻腔的全是誉狮子雄的味道,让他的脸变得更烫了。
“不,您误会了,誉不是我的……”
“我甚至没有提到誉狮子雄,若宫同学,”教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澄清,“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准备你的下一篇论文吧——我希望它至少3.5英尺。”
“……是,教授。”若宫润一被他吐出的数字砸得眼前一黑,已经无力争辩誉狮子雄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晕晕乎乎地和教授打了个招呼,走出办公室。
他拍拍脸颊,想要给直到现在还在发烫的脸蛋降降温。在这个月里他已经在无数个地方、向无数个人说过誉狮子雄真的不是他的男朋友,没想到这个谣言却越传越广,甚至传到了教授们的耳朵里。
——从上个月开始,霍格沃茨内突然开始流传起誉狮子雄和他正在恋爱的传言。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誉狮子雄又在对他使坏,毕竟这厮向来以捉弄他为乐。但在看到誉狮子雄对前来调笑他们的同学先是少见地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然后又坚决地否定之后他便知道这次的确怪不到誉狮子雄的头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他头疼地想,明明我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的确,若宫润一的父母都是麻瓜。身为牧场主的父亲英年早逝,身为护士的母亲不得不一边工作一边将他抚养长大。一只猫头鹰在他11岁的时候给他带来了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他就这么云里雾里地进入了魔法世界,被分院帽一锤定音地推进拉文克劳,然后磕磕绊绊地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巫师。
而誉狮子雄来自古老显赫的巫师家族,每位誉家人都在魔法世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他的父辈们自不必说,就连和他同辈的哥哥誉万龟雄都能以三十出头的年纪成为傲罗指挥部的长官。纵然现在誉狮子雄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学生,他仍展露出了誉家血统里天生的与众不同——一年级勇闯禁林、二年级智斗食死徒、三年级大闹霍格莫德、四年级……
……四年级拯救若宫润一,他有些脸红地想道。
是的,若宫润一喜欢誉狮子雄,偷偷地喜欢。
他喜欢上誉狮子雄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四年级时好友赤羽荣光在三强争霸赛中死于非命,他被指控成凶手、神秘人安插在霍格沃茨的学生食死徒卧底,而誉狮子雄在他即将被摄魂怪逮捕时唤出守护神保护住他,并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为他洗去冤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誉狮子雄大摇大摆地带着行李闯进他的宿舍,说自己因为拉小提琴和做实验的动静太大被室友们撵出了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现在无处可去。若宫润一当然知道神通广大(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誉狮子雄不可能落到这幅田地,但出于感激、再加上一点点不可说的悸动,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誉狮子雄成为了室友。
如果不是四年级的变故,他和誉狮子雄永远不会有交集。况且誉狮子雄经常在他面前发表诸如“爱情不过是荷尔蒙操纵大脑的结果”“耽于恋爱的人不过是被动物本能支配的野兽”对爱情嗤之以鼻的言论,因此他们两个成为恋人……更是天方夜谭。
狮子雄那家伙对恋爱关系这么排斥的家伙对现在的传言一定觉得很烦躁吧。
不想被他讨厌,所以需要大声否认。好在那家伙对人类的感情迟钝得要死,才能让演技稀烂的他藏住这份心意。
若宫润一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向嬉皮笑脸的誉狮子雄认真严肃地向别人澄清的模样,内心忍不住翻涌出一丝失落。
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对他表明心意的可能了。
脸颊的温度已经完全冷却,他发现今天给誉狮子雄发出的传信千纸鹤没有得到一条回应。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乱七八糟的情绪团成一团扔到脑海深处,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4)
誉狮子雄伸手轻轻接住晃晃悠悠飞来的千纸鹤,动作小心地将它打开。上面留言的字迹干净又漂亮,写着:
“你到底在哪儿?收到速回信。”
传信上没有落款,但誉狮子雄不用想就知道它来自谁,这已经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五只千纸鹤了。
“我说誉,”旁边一位短发的格兰芬多学生将盆栽里的嚏根草粗暴地铲起,“再不回复你的小男友,下一封飞来的就该是吼叫信了。”
“你们的大脑皮层已经光滑到连一句话都留不住了吗?若宫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誉狮子雄抽出魔杖在纸条上轻轻点了一下,残留的魔力痕迹被一扫而空——这是为了防止若宫润一顺藤摸瓜地找到这里来。
第一节课下课后誉狮子雄和江藤礼二就来到了温室寻找制作材料(其实在认真寻找的只有誉狮子雄,江藤礼二找了个角落继续打盹去了),他们已经在这儿待了差不多四个小时。若宫润一在这四个小时里疯狂地给他传信,他一封都没有回——因为凭若宫润一对魔药的敏感程度肯定一眼就能看穿他要制作迷情剂的打算,而他暂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对安格斯[3]起誓——我没提到若宫,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短发格兰芬多耸了耸肩,“让我想想除了我三四岁那时候的妈妈还有谁会把我看得这么紧……哦对还有珍妮弗——可惜我们去年冬天已经分手了。”
誉狮子雄把纸条叠成小方块之后塞进兜里,挑挑眉说:“随你怎么想,别在若宫面前这么说。这个月我的耳朵快要被他叫出茧子来了。”
“我懂我懂,” 短发格兰芬多比了一个“ok”的手势,“拉文克劳的小书呆子们总是那么腼腆。”
这件事好像越描越黑了。但别人的内心想法可不归我管,面上功夫做足就行,他默默地想道。
在他们第一次被当面提起这回事时他只觉得若宫润一又羞又气、努力否认的样子好玩又可爱。可还没等他多欣赏一会儿他的表情,若宫润一就转头扯着他的长袍袖子,瞳孔里溢满了掩盖不住的可怜兮兮,对他央求道:“你快说点什么呀。”
若宫润一从不轻易向誉狮子雄示弱,所以他当时大约是真的在为这个传言而感到困扰,誉狮子雄顿时有点觉得不是滋味。他喜欢捉弄若宫润一,却并不会真的罔顾他的意愿,现场情况也容不得他仔细思考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只好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去否定这个传言。
不过之后他思考了整整半个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饶是誉狮子雄自诩为天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人类情感这方面说不定真比不上若宫润一。他是那种会穷尽一切办法去解谜的人,可是这次直觉却告诉他如果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必然有损他在小若宫眼里树立的无所不知的形象——
不对,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在意“在小若宫眼里的形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突然伸手用力攥着曼德拉草的叶子将它从花盆中一把揪起,迅速地念了个静音咒,让它的人形根茎无法发出哭声。
又一个新的谜题产生了,誉狮子雄冷静地想,当初强行和他同居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能发现这么多有趣的谜题。
“……我兴奋起来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把手里的曼德拉草塞进放进一旁的箩筐,一一清点之后发现需要的材料已经收集完毕。他拎着箩筐走向倚在墙壁上打盹的江藤礼二,伸脚踢了踢他横在过道上的腿,“喂,醒醒。”
江藤礼二动动小腿想挥开誉狮子雄扰人清梦的攻击:“别吵吵……”
“是吗?可是斯莱特林的鬼飞球[4]眼看就要进入我们的圆环了。”
“什么!?我的飞天扫帚呢?!!!”江藤礼二猛地睁眼蹦起来,“矢印飞来——”
“别飞来了,它现在离你至少两公里远,而以你的水平连它的一根扫帚丝都叫不来。”誉狮子雄冷漠地对摆出了一副要迎接飞天扫帚姿势的江藤礼二说。
“那就别拿这种话来吓我了,”江藤礼二收回手,“要知道这可是代表着魁地奇守门员尊严的东西……就像游走球[5]击中我方队员一样,身为击球手的你听到这种事不会很羞愧吗?”
“不会。被击中的人只能说是功夫不到家罢了,学生魁地奇比赛中的游走球速度算不上快。而我最大的责任就是把游走球击向敌方,”誉狮子雄把手里的箩筐胡乱塞进江藤礼二怀里,“要在小若宫回来之前把东西做出来,动作快点。”
江藤礼二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塞过来的箩筐,“急什么啊你……喂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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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了位于城堡四楼的校医务室职工宿舍门前。
这里是誉狮子雄和若宫润一的宿舍——其实他们本来应该住在各自学院的宿舍里的,但若宫润一从一年级开始就在校医室勤工俭学给庞弗雷夫人打下手,好心的庞弗雷夫人体谅他跑来跑去太辛苦便给他申请了校医室的职工宿舍供他使用。他原本的室友是赤羽荣光,意外发生后房间便空了出来,誉狮子雄便趁机而入霸占了房间另一半的使用权。
校医室职工宿舍的大门上镶嵌着一副两米高的画像,里面是著名治疗师兼霍格沃茨前任校长戴丽丝·德文特。她本来应该待在校长办公室的肖像画里,但由于她本人主动要求要来医务室职工宿舍守门,于是人们便尊重她的意愿将她挪到了这里。
江藤礼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画像旁的石柱,将声音放轻到几乎只有气音的程度说道:“尊敬的德文特女士,能放我们进去吗?”
“你好,格兰芬多的孩子。你在说什么?请大点声,我没有听见。”画像里的德文特女士端庄地侧坐在椅子上,将手搭在大腿前,下垂着眼眸俯视站在面前的两人。
誉狮子雄疑惑地看着弓起身体的江藤礼二,“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是回自己宿舍,不是打算往校医室的药剂里投毒。”
“看你意思不是想瞒着小若宫吗?好心被当驴肝肺,”江藤礼二也纳闷道,“万一他现在就在隔壁校医室干活儿……”
誉狮子雄斜眼瞥着江藤礼二,“他在校医室的工作在午饭前就已经完成。午饭后他要去上变形课和占卜课——虽然我建议他占卜课可以直接找我上而不是去听特里劳妮絮絮叨叨的废话;下午四点左右他会去图书馆查一些写论文材料顺便做最后的修改,随后在傍晚时分他得找斯莱特林海草头交论文,我猜他们,”他掏出挂在脖子上的怀表看了一眼,“七点前后可以结束。在那之前他不会有空回来的,这也就意味着我还有至少四个小时来制作药剂。”
“……克罗诺斯的牛头[6],”江藤礼二被他这一连串不喘气的若宫润一行程表震惊到,“小若宫本人都未必有你这么清楚自己的行程……所以你们宿舍的口令是什么?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是鼠尾草。”
“口令错误,亲爱的孩子。” 戴丽丝·德文特温柔地否认,“口令是——听好了,如果要让爱情符咒发挥最强的功效,必要的一步是什么?”
“将薰衣草混合着紫罗兰让被施咒者服下。”誉狮子雄回答。
“口令正确。”德文特女士让自己的画像向外打开,露出通往宿舍内部的入口。在二人一起走进入口后她仍在用温和平稳的声音说着话:“不论是爱情符咒……抑或是爱情药剂,都只能制造出一种被爱上的假象。”
“狮子雄,她是在阴阳怪气我们吗?”走在前面的江藤礼二想起自己手里捧着一箩筐的迷情剂材料,赶忙伸着头朝后面的肖像画大喊:“德文特女士您误会了,缺爱的是这家伙,和我没有关……”
“谢谢提醒,尊敬的德文特女士。”誉狮子雄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假象,只不过是激素作用替代了理智,让人体产生情绪上的错觉罢了。”
他身后的大门已经关闭,唯余一片寂静,江藤礼二早就在他说话间带着材料溜进房间没了身影。
誉狮子雄没有动作,站在原地盯着关死的大门沉思了一会儿,眼前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若宫润一眨着眼睛对他微笑的模样,心脏律动的节奏莫名其妙地突然乱了一拍。
“……只是为了验证我们的猜想,”誉狮子雄摇摇头稳住心神,喃喃自语道,“‘在迷情剂中曼德拉草根茎能够代替天仙子花瓣’,有了成品之后论文的说服力会更上一层楼。”
没错,正是如此。小若宫应该为自己有这么一个靠谱的室友而感到庆幸。
誉狮子雄暗暗坚定了这个想法,步伐平稳地走进了两人的宿舍。
(5)
江藤礼二把坩埚从杂乱的角落里捞出来之后觉得自己对誉狮子雄已经仁至义尽,于是一屁股坐在若宫润一床上感叹道:“梅林的胡子,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大的宿舍。”
誉狮子雄将带回来的材料一一掏出来道:“小若宫的前室友赤羽是个小少爷,他的双亲一个是魔法部高官,一个是圣芒戈的科长,所以给来校医室体验生活的儿子弄了间气派的宿舍,小若宫也是沾了他的光。”
“不如让我也沾点……”
“免谈。”誉狮子雄果断地拒绝,左手抓着曼德拉草的根茎右手把上面的叶子一把薅下来,“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这又不是你说了算,当时要不是小若宫求庞弗雷夫人把你留下,你就得和家养小精灵去挤连半个你都塞不下的床了,”江藤礼二不满,指着誉狮子雄堆起来的杂物旁边空出来的地方说:“我看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右挪个一两英寸还能塞下一张床,等小若宫回来我就问问……”
“首先,睡眠对我来说纯属浪费时间。其次,”誉狮子雄打一个响指,堆成山的书籍和器具哗啦啦应声而倒,空地瞬间被杂物填满。
他扯出一个假笑:“现在塞不下了。”
小气巴拉!江藤礼二腹诽道。和平时那些脱口而出的嘲讽不同,他此时是真心实意感受到了誉狮子雄身上散发出的、针对他的不友善,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
誉狮子雄不再搭理江藤礼二,按照步骤开始制作药剂。捣碎材料、混合均匀、加热熬煮——或许只有在制作魔药的时候他才称得上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他在心中默念了一个飞来咒,一个沙漏型状的项链便从倒塌的杂物堆里“嗖”一下窜到了誉狮子雄手中,看到江藤礼二不解的眼神,他解释:“这是时间转换器,嗯,青春版。上个学期小若宫写不完福灵剂的研究报告,找麦格教授好说歹说借了一个时间转换器,然后被我偷过来照着仿制了一下。不过看来我功夫还是不到家,这个仿制品只能做到有限空间范围内的时间加速。”
“……真不知道是该夸你能做出这种玩意儿还是该骂你把偷东西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只能是前者,谢谢夸奖。”誉狮子雄转动了两下沙漏,将它举到坩埚的上方,“小若宫都不介意,你没有骂我的立场。”
在坩埚里咕嘟咕嘟冒泡沸腾的药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静了下来,颜色也在迅速变浅,从浓稠的绛紫色变成淡淡的浅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露出珍珠一般光滑细腻的光泽。
誉狮子雄收起小沙漏,将放在一旁的珍珠母粉一股脑倒进去,药剂霎时间迸发出一股淡粉色的粉末。
江藤礼二凑过来,药剂浓郁的味道刺激得他的鼻子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猛地出手用力拍了一下誉狮子雄后背,发出“啪”的一声,惊喜道:“厉害啊狮子雄!真被你做出来了!我想起暑假的魁地奇世界杯,赛后有个粉丝见面会,我和安吉丽娜握手时,在她身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种……山楂花的香气!”
安吉丽娜·约翰逊是当红的魁地奇女球员,她以美丽的脸蛋和利落的球风收获了一大批球迷,江藤礼二正是其中之一。而迷情剂正好有一条特性是“令人闻到最喜欢的气味”,江藤礼二的反应让誉狮子雄知道自己这份替换了材料的药剂十之八九是做成功了。他满意地把坩埚里的液体倒进两个玻璃瓶,并往其中一个玻璃瓶里放了一些自己的头发。他打算将一瓶交上去换回若宫润一送的魔方,另一瓶加了自己毛发的就放在架子上以作收藏——纪念他一次性就成功地用代替材料制作出了迷情剂,验证了他和若宫润一的猜想。
江藤礼二看着他把两瓶药剂放在桌子上,好奇道:“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这个房间的味道。”誉狮子雄迟疑了两秒,回答道。
准确来说他闻到的是以往靠近若宫润一时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浅浅的冬青树的味道。这股味道在药剂的加持下铺天盖地地钻进他的鼻子里,顺着鼻腔一路爬进他的大脑攻击着他的神经,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不过它很快就消散了,只在他的鼻腔里留下一股淡淡的余韵。
他猜测自己之所以会闻到这股气味是因为宿舍里到处都是这种味道——一个和家里人关系极差的学生只有待在宿舍时才能感到真正的放松,所以他喜欢宿舍的味道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誉狮子雄拿起怀表看了一眼,发现怀表的指针在不自然地飞速转动着,大约是受到了时间转换器的影响。于是他转头看窗外的天色,估算道此时若宫润一也该回来了。他使唤着江藤礼二赶紧把用剩的材料都带走处理掉,随后一挥魔杖就将刚刚被弄倒的杂物恢复了之前乱得很整齐的模样。
江藤礼二嘀咕着“我就是个劳碌命”一边带着箩筐离开了校医职工宿舍。在通过宿舍大门入口时还被戴丽丝·德文特柔声劝诫道:“如果想得到一份真正的爱情,最好不要走捷径哦。”
他闻言,苦恼地抓了抓脖子,说:“狂奔的戈耳工[7]——这话您得去和狮子雄说呀!我做错了什么天天都要被那对笨蛋情侣拖下水……”说罢一边摇头一边离开了。
(6)
誉狮子雄把若宫润一那条蓝色的围巾放在窗台,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一般会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把换洗的衣物拿去清洁。随后他坐下刚想开始研究从图书馆里带出来的《巫师史上十大悬案》,宿舍的房间门就被人用力地推开,若宫润一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誉狮子雄那条火红色的围巾被他折叠好拿在手里,他站在原地环视了一会儿宿舍,视线捕捉到悠闲地坐在椅子前的誉狮子雄之后将手里的围巾一把朝他扔过去,“你这家伙到底去哪儿了!一封信也不回!”
誉狮子雄眼疾手快地接住飞过来的围巾,张大嘴巴假装震惊道:“什么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随后又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难道被皮皮鬼拦下来偷走了!下次我一定让他好好尝尝从鼻子里钻出鼻涕虫的滋味……”
若宫润一翻了个白眼,三步并两步跨到誉狮子雄面前,俯下身子将两手伸进他的长袍两边的兜里。他掏出三张布满折痕的纸条,将它们举到誉狮子雄眼前质问:“这是什么?”
若宫润一刚刚几乎是以一种整个人扑都到誉狮子雄怀里的姿势翻找着他的口袋,熟悉的冬青木香气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感受着怀里属于若宫润一的温度来了又走,眨了眨眼睛,一脸诚恳:“学会寻找证物了,进步很大嘛小若宫。”
“别转移话题!”若宫润一恶狠狠地在他眼前扬了扬手里的纸条,“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誉狮子雄抬头凝视着若宫润一,试图通过真诚的眼神让他放弃追究这件事,同时大脑也在思考着要如何编一个合理的借口糊弄过去。
此时,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打断两人僵持的局面。一只雪白的羽毛上点缀着一些黑色斑点的猫头鹰飞进来停在了若宫润一肩膀上——这是誉狮子雄的宠物猫头鹰,名叫Leo。它用头蹭了蹭若宫润一的脖子,示意他拿走自己嘴里叼着的报纸。
帕拉塞尔苏斯万岁[8]!誉狮子雄暗暗感谢出现得恰到好处的猫头鹰,庆幸这件事应该可以就这么翻篇了。
不出他所料,若宫润一故作凶狠的神情缓和下来,他接过Leo低头递过来的报纸,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谢谢你,Leo。要吃点燕麦片吗?”
Leo低低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说“不用”。若宫润一的手心很温暖,舒服得令它眯起了眼睛。这时誉狮子雄不识相地将一个信封塞进Leo尖尖的鸟喙里,“麻烦将这份书单交给丽痕书店,谢谢。”
Leo叼着信件发出不满的“欧欧”声,它扭动着身体再次蹭了蹭若宫润一,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若宫润一看着它远去的身影感叹:“要是你和Leo一样听话就好了。”
誉狮子雄不可置信:“我在你心里居然和Leo一样属于宠物的范畴吗?”
“至少它会回应我,不像有些人,”若宫润一刚刚平复下来的怒火似乎又有了复燃的迹象,“连一条消息都舍不得回复!你简直就是……”
誉狮子雄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了好了好了,我们还是看看今天的报纸吧,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新闻?”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将是他接下来三天内说过的、最令自己后悔的一句话。
“哼,”若宫润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气,低头展开了今天的《预言家日报》,随后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新一任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人选确定,誉万龟雄掌控魔法部核心部门’……狮子雄!万龟雄哥哥成了法律执行司的司长!他真厉害……”
他将《预言家日报》的头版凑到誉狮子雄面前,上面刊登了誉万龟雄向众人打招呼的照片。照片里的他一身西装,头发被整齐地梳到脑后,笑意盈盈地看向镜头,俨然一副彬彬有礼到令人难以生出恶意的绅士做派。
显然,誉狮子雄不被包含在这类人里。他往后缩着脖子,眉头直皱,一脸嫌恶,“求你了小若宫,让它离我远点——以及,能不能别叫‘万龟雄哥哥’这么恶心的称呼,我不想把中午吃的熏咸肉吐出来,毕竟那真的很美味。”
“是你哥哥让我这么叫的,”若宫润一收回了报纸,自己阅读了起来,“‘这位炙手可热的司长来自古老的誉家、伟大的霍格沃茨,他在学生时代担任着斯莱特林级长时曾得到学院里所有人的拥护,因此他成为巫师史上最年轻的执行司司长也就不足为奇了’——丽塔·基斯特居然也会这么夸一个人,去年我差点被她写成霍格沃茨建校以来最邪恶的坏种……”
“一派胡言,人模狗样,”誉狮子雄不屑,“我保证这是魔法部有史以来最失败的一次决策,让那种官僚主义的走狗掌握权力无异于教给伏地魔不可饶恕咒。”
若宫润一被他直呼神秘人大名的举动吓得打了一个冷战,他搓搓手臂埋怨道:“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他可是你的哥哥!况且当初要不是他到现场劝说那些魔法部的长官们,我可能就要去蹲阿兹卡班了……”
誉狮子雄不满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他站起身将双手搭上若宫润一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体,认真道:“你搞搞清楚小若宫,救了你的是我,誉狮子雄大人!”
若宫润一对誉狮子雄翻了个结结实实的白眼,“好好好,大恩人。”
他挣脱开束缚住自己的双手,转身去衣柜找今天要换的衣服,嘴里絮絮叨叨:“要是你有万龟雄哥哥一半靠谱就好了,至少每次我和他搭话都能得到回应……真羡慕你,我也想要一个这样温柔优秀的兄长。”
若宫润一把和他比较的对象从宠物晋升到了人类,这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誉狮子雄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对那个自己无比厌恶的兄长的亲昵叫法更是狠狠地刺痛着耳朵,让最初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逐渐升级成愤怒、不爽再加上不服气的集合,这些东西纠缠成一团在心脏里尖叫着放大——他甚至能具体地感受到它们膨胀的地方是左心室,以至于他的左心室根本无法正常收缩,血液也无法被泵送至主动脉和肺动脉,令他产生了窒息缺氧的错觉。
其实誉狮子雄并没有若宫润一想象中的那么不通人情世故,至少他现在能清醒地辨认出这种情绪一般被世人定义为嫉妒。可誉狮子雄居然在嫉妒誉万龟雄,这简直算得上是一件不可理喻、荒谬绝伦、痴人说梦般的无稽之谈。
这一切情绪产生的源头是若宫润一。
誉狮子雄能感受到这种名为“嫉妒”的东西正在切切实实地裹住他的大脑、攥紧他的心脏,令他在不断搅动的漩涡里无法控制自己的沉浮。他深吸一口气,直勾勾地盯着若宫润一的背影,尝试平复内心翻腾不止的情绪,但无果。于是他闭眼转头,再睁眼便看到了刚刚被放在桌上的、自己亲手制作而成的“迷情剂”。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誉狮子雄的内心膨胀。
他悄悄拿起若宫润一无意间放在他桌上用来喝水的杯子,将那瓶放了自己头发的“迷情剂”一股脑倒了进去,然后又偷偷念了个飞来咒让若宫润一那袋速溶咖啡粉飞过来,冲了一杯咖啡。
此时的若宫润一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正站在衣柜前一边翻找一边苦恼道:“我那件拉文克劳的衬衫被放到哪里去了……啊,狮子雄你的马甲怎么会在我这里!”
誉狮子雄没有回复他,只是端着加了料的咖啡蹭到若宫润一身边,神态自若道:“要喝咖啡吗?誉狮子雄大人亲手冲泡的。”
“谢谢,你可算体贴一回了。”若宫润一专心致志地和衣柜奋斗着,扭头看到手边凑过来的咖啡想也不想地接过就喝了一口。
房间内很安静,誉狮子雄除了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声和若宫润一吞咽液体的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他看到若宫润一喉咙滚动,他知道这口液体正在经软腭入咽、进入食管然后被推送入胃。他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只觉得盯着若宫润一的双眼已经开始发干,眼皮不自觉地想要闭合缓解干涩,就在这时,他看到若宫润一的身体突然顿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他眼前。
但若宫润一只停顿了两秒,就闭上眼睛砸吧着唇舌,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微甜的大概是蜂蜜、发酸的铁腥味只能是蜥蜴血、又苦又涩的可能是菖蒲根……或者龙舌兰……”
誉狮子雄不合时宜地觉得室友此时闭眼皱眉咕咕哝哝的样子有些可爱。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刚刚那种来势汹汹的复杂情绪也褪去了大半,他想自己现在应该可以心平气和地和若宫润一说话了。
——不对不对不对,誉狮子雄。你刚刚给他灌了一大口迷情剂,还是那种没被验证过安全性的三无版本。
理智回笼,他的脑子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离谱的蠢事——一向以纯粹理性自傲的他居然在冲动的支配下让若宫润一喝下了自己的试验性产物!
紧张和害怕一下子席卷上心头,他一把夺过若宫润一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然后飞奔回来捧起室友的脸蛋仔细检查着有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但即便若宫润一被他用温热的双手捂住脸颊也没有停止嘴里的念念有词:
“……珍珠母粉,会让药剂黏嗓子。还有一种材料,我完全分辨不出来,狮子雄,那是什么?”
誉狮子雄本来还在懊恼自己的冲动,现在却要被他喝了不明药剂还要分辨材料的行为活活气笑了,他扒开若宫润一的眼皮查看着,“是曼德拉草根茎。你上周的论文不是这么写的吗?‘在迷情剂的制作中可用曼德拉草根茎代替天仙子花瓣’。”
“所以,你给我喝了迷情剂?”
“……大概是的。”
“为了让药剂瞬间沸腾,迷情剂的制作必须要用到火灰蛇蛋,可火灰蛇蛋不可能会在霍格沃茨的城堡内出现。”
“用了钠块。对你发誓这次我有好好做防护——钠块遇水和火灰蛇蛋能起到的效果不相上下——比起这个,你没事吧,有没有产生什么不适感?”
誉狮子雄没有放开若宫润一的脸,后怕让他的双手有些虚软。他忧心忡忡地左看右看,发现若宫润一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脸色变换到最后由慢慢变成了一片殷红;五官最初紧紧缩成一团又逐渐放松,他能感受到手心下若宫润一的牙齿在口腔中被重重磨动了几下。
他心想完了,小若宫的脸部神经系统被我搞坏了,我搞不好要后悔一辈子。
他轻轻放下若宫润一的脸,转身正打算跑出去把庞弗雷夫人叫过来看看情况,然而此时若宫润一却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力地将他翻了个面,一把扑到他的怀里,用双臂紧紧锁住了他。
誉狮子雄惊诧于自己的室友拥有如此强劲的爆发力,竟然一时间令他动弹不得。现在的若宫润一已经将脸完全埋进他的胸膛,誉狮子雄只能看到他那一小片被染成酡红色的耳廓。
“狮子雄……”他听到若宫润一将声音从他的胸膛中挤出来,“我好像、我好像爱上你了……”
“……”
誉狮子雄,一年级勇闯禁林、二年级智斗食死徒、三年级大闹霍格莫德、四年级,额,四年级拯救若宫润一。
他愣愣站在原地搜寻着以往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发现居然没有一件事能让他产生这种像是被落雷击中、被石化咒射中、被巨怪踩中的呆若木鸡的感受。
他突然想起今年暑假时若宫润一在麻瓜世界特意放给他看的烟花,他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变成了那根被若宫润一亲手点燃的引线,燃烧的火星带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从大脑一路烧到心脏,浑身上下的细胞如同炮筒内每一颗被点燃的火药颗粒,发光效应、颜色效应、声响效应、气动效应一起迸发,令他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现实中的五感,只能看到、听到、闻到这朵只在他眼前绽放的烟花。
——誉狮子雄知道,这是一种名为“欣喜若狂”的情绪。
(6)
一提到誉万龟雄,这家伙就跟吃了炮仗似的。若宫润一在心里吐槽道。
所以他对誉狮子雄这么快就端着咖啡来找他和好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要知道如果是平时的誉狮子雄,他大概会被单方面地冷战一个晚上,直到上床睡觉这家伙才会别别扭扭地过来搭话。
出于对誉狮子雄的信任,他接过誉狮子雄给他泡的咖啡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大口。
喉咙滚动,被喝进嘴里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下滑,在经过味蕾时若宫润一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它已经进入了胃里。他对魔药材料很敏感,大脑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着去分析味蕾传来的信息,同时嘴里也将自己的所想一一吐露:“微甜的大概是蜂蜜、发酸的铁腥味只能是蜥蜴血、又苦又涩的可能是菖蒲根……或者龙舌兰……”
这些似乎都是迷情剂的制作材料,不会吧……他的内心涌现出一股不妙。
这时誉狮子雄突然发难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又跑回来捧着他的脸端详着,向他确认了刚刚喝下的那口东西确实是“迷情剂”,只不过用曼德拉草根茎替换了天仙子花瓣,用金属钠代替了火灰蛇蛋。在从誉狮子雄嘴里听到“钠块”这个词时他刚想训斥他又在搞些危险的东西,没想到他马上就对自己发誓他有在好好做防护。
——好吧,这个人总是能精准拿捏住自己的痛点。
若宫润一半个小时前刚从魔药课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当然清楚主要起到迷情作用的曼德拉草在那种高温下已经完全失去了致幻性,这口加了料的咖啡除了苦到能让他的脸皱成一团之外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但是。
但是狮子雄为什么要给我下迷情剂?是为了捉弄我吗?如果单纯是为了捉弄,那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紧张?
各种疑问混合着不知名的情绪在他脑子里缠成一大团化不开的毛线,若宫润一呆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誉狮子雄,他捧着自己的脸,眉头紧蹙嘴巴微张,神情里尽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他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扑在自己脸上,被扑到的地方产生了一丝丝瘙痒。
……以后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这么近地看到他了。若宫润一想。
确切来说是以后再也不可能有机会说出口了。
那些在他身边才能感到的安心、看到他才会产生的欣喜、还有从一开始就难以自抑地在心里疯长的喜欢,只能随着时间流逝腐烂在岁月中,没有任何被人发现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若宫润一的内心膨胀。
不如……不如就趁现在,把这些不能溢于言表也不敢形于辞色的情思全都剖开,赤裸地展露在他面前——反正要给我喝迷情剂的是你,怎么能怪我疯狂地爱上你?
他不会说谎,演技也稀烂,若宫润一深谙此事。然而他对誉狮子雄的喜欢是不可转的事实,天生如此便不需要表演。
他咬紧牙关用力地磨了几下牙齿,下定了决心。可还没等他做好真正要开始的准备,誉狮子雄就放开了他的脸要转身离去。
等等!他慌乱地抓住誉狮子雄要离开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一股怪力硬是将他翻了个面。
若宫润一心下一横,一头钻进誉狮子雄的胸膛,似乎这样做就能将所有羞赧、心虚和一些卑劣的期待全都藏进他的身体里。
他努力地将破碎的音节一点点地组成词句:
“狮子雄……我好像、我好像爱上你了……”
TBC
*感谢阅读!
故事理所当然地还没完,但我写不完又想赶上情人节所以(。)
可能若宫比较适合獾院,但我这个cp脑觉得红蓝比较登对,故把若宫酱分给了鹰院。
尽管无人在意,下篇在写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但绝对不会坑……
最后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1] 一种神奇动物
[2] 格兰芬多创始人,戈德里克·格兰芬多
[3] 凯尔特神话里的爱神。
[4] 一种魁地奇中使用的比赛用球。追球手们互相传递鬼飞球,争取让它通过圆环。每次通过一个圆环,就可以得十分,守门员需要防止对手的鬼飞球通过己方圆环。
[5] 在魁地奇比赛中会有两个游走球,它们会自己飞来窜去,总想把球员从扫帚上打落,而击球手负责保护队友不被游走球打中,同时将它击向对方球员。
[6] 古希腊神话中的原始神之一,时间的拟人化形象,他拥有三颗头:人头、牛头及狮子头,以及长长的龙躯。
[7] 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8] 一位有名的炼金术师。
【狮润】我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真的没写过文…可能只是写出来自己爽一下…总之很ooc
誉狮子雄消失了
在和传闻中的守谷双双坠河后,一开始若宫润一还可以欺骗自己∶说不定只是暂时被困住没发回来呢,这么想着,直到被江藤通知去警视厅那天,在解剖室里,并不是自己在来的途中预想到的冰冷的尸体,而仅仅是一件黑色的大衣以及一封信。
若宫知道这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紧紧将大衣束缚在自己怀里,哭得崩溃,完全不顾自己有多狼狈。
若宫从小就是很在乎别人看法的人,所以在别人的眼中是个“努力认真的好孩子”直到遇到誉狮子雄,他的面具就被这位大侦探揭穿了。所以一旦遇上狮子雄有关若宫都无措,就像狮子雄是触发若宫的......
真的没写过文…可能只是写出来自己爽一下…总之很ooc
誉狮子雄消失了
在和传闻中的守谷双双坠河后,一开始若宫润一还可以欺骗自己∶说不定只是暂时被困住没发回来呢,这么想着,直到被江藤通知去警视厅那天,在解剖室里,并不是自己在来的途中预想到的冰冷的尸体,而仅仅是一件黑色的大衣以及一封信。
若宫知道这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紧紧将大衣束缚在自己怀里,哭得崩溃,完全不顾自己有多狼狈。
若宫从小就是很在乎别人看法的人,所以在别人的眼中是个“努力认真的好孩子”直到遇到誉狮子雄,他的面具就被这位大侦探揭穿了。所以一旦遇上狮子雄有关若宫都无措,就像狮子雄是触发若宫的特殊按钮一样。
若宫润一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解剖室了,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对于江藤和小暮的询问而不管不顾了,更不记得自己如何驾车回到了贝克高地。
回到了那个401,那个与那位侦探朝夕相处的地方。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家门口,若宫抬头便看到了门旁的告示牌。
SHJW。那是和狮子雄成为搭档后不久,狮子雄开始接委托,便自立牌坊。随后单手叉腰得意的望向屋内的若宫。
“幼稚”当事人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若宫凝视着那块牌子,便取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杂物堆里。
斑马总是闷闷不乐
而厌烦了的狮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此之后,若宫将关于狮子雄的所有东西一并锁进了那间杂物间,包括之前被他套在无名指上的铁圈,连同他对狮子雄的爱意一同,锁了进去。
为什么自己不丢掉呢?
是啊,若宫自己也在疑惑,为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敢这么做。 誉狮子雄渐渐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之后若宫将自己的医师证重新考了回来,他也不希望自己背负“假医生”这个绰名一辈子,只是没有回到之前的公立医院,而是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诊所悠悠闲闲的当起了小医生,这种每天只需要面对稀稀散散几个提前预约过的患者的日子,好像过的很轻松。他只知道不能再去追随侦探的步伐了。
得变回原来的若宫润一了呢今天是是狮子雄离开的一年后。
“姑且算是你这家伙的忌日吧”
若宫呆呆地站在那扇禁闭的杂物间门前,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留下几声嘲笑,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东京湾边,那个大侦探曾一跃而下的地方。
“不会给你带花的,我知道你这人不喜欢那些…”若宫俯视着脚底的海水,好像海水冲走了很多东西,冲走了那个自傲的大侦探,他的搭档,他好多好多的喜欢。
“你这种自以为是烂人最好滚得越远越好,别在回来了。”说完才发现自己话语中的哽咽,还忍不住的颤抖。调整好自己后若宫决定驾车离开了,自己在这里多带一秒都会崩溃。
启动了自己的摩托,刚准备驾车走的后一秒,他无意瞥到一个身影。
等等,那是…
若宫呆滞了,他不敢确定心中的疑问,只能注视着那。那个身影正从游艇上走下来,那人身着风衣,带着一副墨镜。似乎是注意到这里炙热的目光便望了过来。
真的很烂,可能还会写(因为我脸皮厚)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4)【完】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4)【完】
(三十一)
陌生人室只有狮子雄一个人。
狮子雄正抱着瓦楞纸箱发愣。他的思维已经从现实中抽离了,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哭。
“嘀嗒——”
水滴落在了玻璃桌面上,碎成了摊开的水渍。又一滴,水渍变得更大了。再一滴,水渍蔓延到了桌面的边缘。
狮子雄把记忆阁楼翻得一团糟。丢在角落里的杂物,曾经当成垃圾扔出去的碎屑,他全都想办法找了出来。他腾出一只手握着若宫的照片,另一只手不停地翻找着被自己忽略的重要之物。
线索全部串在了一起。
《萤之光》这首曲子弥漫着忧伤。除了是代表辞旧迎新的新年歌曲,《萤之光》还是象征着离别的毕业歌。
某些学校是毕业生演唱《青青...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4)【完】
(三十一)
陌生人室只有狮子雄一个人。
狮子雄正抱着瓦楞纸箱发愣。他的思维已经从现实中抽离了,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在哭。
“嘀嗒——”
水滴落在了玻璃桌面上,碎成了摊开的水渍。又一滴,水渍变得更大了。再一滴,水渍蔓延到了桌面的边缘。
狮子雄把记忆阁楼翻得一团糟。丢在角落里的杂物,曾经当成垃圾扔出去的碎屑,他全都想办法找了出来。他腾出一只手握着若宫的照片,另一只手不停地翻找着被自己忽略的重要之物。
线索全部串在了一起。
《萤之光》这首曲子弥漫着忧伤。除了是代表辞旧迎新的新年歌曲,《萤之光》还是象征着离别的毕业歌。
某些学校是毕业生演唱《青青校树》,在校生回赠《萤之光》。狮子雄所就读的高中为了简化流程,只需要毕业生演唱《青青校树》。高中肄业的狮子雄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他没有做为毕业生合唱过,但是他参加过《萤之光》的合唱。
确切来说,狮子雄没有唱,他是做为小提琴伴奏的乐手参与的。
推辞不掉的集体活动对狮子雄来说是苦差。狮子雄没有多少热情,他只是本着乐手的自尊心认真完成每一次演奏。狮子雄对自己的琴技很有信心,他记得小提琴的伴奏与人声合唱配合得很好。合唱队的人都赞不绝口。
狮子雄早就不记得合唱队里有哪些人了。狮子雄回忆了很久,他终于记起了第一排左手边的二年级学生。也许是因为紧张,那个男生的姿势一直很僵硬。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伴奏的狮子雄,可能是想跟上小提琴的节奏。狮子雄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他怎么都想不起男生的长相。
他看着狮子雄的时候,心里正想着什么呢?他是高兴还是难过呢?他当时是在笑还是在哭呢?狮子雄为什么不多看他几眼呢?狮子雄为什么一句话都没和他说呢?
这个二年级男生应该是更适合笑脸的。狮子雄看过他长大之后的照片,他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现在狮子雄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若宫润一。
校运会也是不得不完成的苦差。狮子雄不会故意迟到,除非刚好睡过头。狮子雄不会特意留心啦啦队的队员,除非那个队员实在是太显眼。
到底是那个啦啦队队员偷偷揉手刚好被狮子雄看见,还是啦啦队队员龇牙咧嘴喊加油的样子很有趣,狮子雄已经忘记了。但是狮子雄确信,啦啦队队员红扑扑的脸一定很有趣。因为狮子雄被那张脸逗笑了。如果不是教练一直在旁边催,狮子雄也许会愿意向他传授一下击掌时避免手痛的诀窍。
狮子雄没有若宫想得那么正直。他总是一时兴起做些奇怪的实验,比如用小提琴拉警笛,比如在电车上测试反追踪能力。狮子雄想做反追踪实验的那天,正好碰见了被小混混纠缠的同校生。反正要做实验,狮子雄就顺手拉着同校生一起跑了。不管是从小混混手里救下同校生,还是故作姿态对同校生进行叮嘱,都是自我满足和耍帅。狮子雄没有问同校生的名字,他也没认出来同校生就是啦啦队队员。狮子雄傲慢自大,认为这一切不值一提。单纯善良的同校生把这件事铭记于心,狮子雄却早就把这些抛在脑后。
升入三年级之后的狮子雄情绪很糟糕。偶尔有二年级的学生欲言又止地出现在附近,心情不佳的狮子雄没有理会。他没有注意到这个怯生生的二年级学生就是后来的执行委员。
狮子雄对执行委员有一点印象。因为执行委员来三年级教室的时候踢翻了凳子,凳子倒在离狮子雄不是很远的地方。听见声响之后狮子雄抬起了头,接着他看见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注意到了狮子雄的目光,他变得更加慌张了。狮子雄干脆趴下继续闭目养神了。
后来狮子雄才知道,那个看上去傻乎乎的人就是二年级的执行委员。执行委员在话剧演出里抽中的角色是助手。
狮子雄并不想扮演侦探,他一心想着怎么从那个讨厌的家离开。狮子雄表面接下了剧本,但实际上根本没用心准备。本班的执行委员又趁着午休来提醒,狮子雄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衍一边随意地看着窗外。
楼下的平台上,有个男生正仰着头来回走动,他的嘴巴里念念有词看样子是在背书。他手里的打印稿,似乎和狮子雄的是一样的。
“誉,你看若宫君多努力。他每天都在为欢送会做准备,不是练歌就是在熟悉剧本。”执行委员也注意到了楼下的状况,“若宫君只要有空就在背台词,哪儿像你啊!你整天都是懒洋洋的。”
“若宫君?”
“你还没记住他的名字吗?他是二年级的执行委员,他叫若宫润一,他就是你的助手。”
狮子雄一直没有记住助手的名字。即使是在校门口的最后一次见面,狮子雄也只是想起来曾经见过这位助手在楼下背书。
生性促狭的狮子雄决定开个玩笑,他用侦探的台词向助手告别。
“助手君,我要出去一趟,就麻烦你看家了。”
我这么做,也算是为你演了一次侦探。
狮子雄自鸣得意,但是助手的反应出乎狮子雄的意料。也许是不满狮子雄临阵脱逃,也许是为多日的努力付诸流水感到委屈,助手的眼圈马上就红了。
助手带着哭音对着狮子雄的背影喊了一句话。
“誉学长,我等你回来救我。”
狮子雄并没完全理解助手的意思。他猜测这话和舞台剧的剧情有关系,剧情里侦探登场救下了濒死的助手。
难道是说等我回来陪你演舞台剧吗?对不起,那你可就要失望了。
狮子雄不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只在拐角处转过身。
“助手君,保重了。”
这是空泛的套话,连狮子雄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
没有得到狮子雄的回应,助手非常失望,他捂着脸嚎啕大哭。狮子雄走出了好几步还是能听到助手的哭声。
真的有那么伤心吗?应该还是计划被打乱了所以不开心吧?还是说生气了?其实可以排练完再走,其实可以回去安慰几句,其实可以再解释清楚一点。
狮子雄只短暂地踌躇了一会儿,他最后并没有停下脚步。
我等你回来救我?
这是什么傻话!你要是愿意等就等吧,我可不保证我一定回来。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还需要我帮忙,那我就救你吧。
十八岁的誉狮子雄,因为种种事情而变得冷漠而孤僻。虽然因为助手而有所触动,但是狮子雄没有把自己的承诺宣之于口。
可助手似乎听见了,他选择了等待。
狮子雄越走越远,而若宫依然停留在原地。尽管偶尔会伤心落泪,若宫依然满怀期待。尽管过去了很多年,若宫依然是等待着的助手。若宫在等狮子雄,他在等属于自己的侦探。
狮子雄毫不知情,他把那漫不经心的承诺和高中有关的大部分回忆全部都归为不值得留恋的过去。不管是校运会上有趣的啦啦队员、电车里陪着实验的同校生、欲言又止的二年级学生、合唱时紧张僵硬的男生、傻乎乎的执行委员还是哭泣的助手,狮子雄全都把他们从记忆阁楼清出去了。
几乎清空的记忆阁楼被陆续有来的委托填满,狮子雄成为了侦探,但是他忘记了等待着自己的助手。
若宫润一,他不是有事情要拜托侦探的委托人,他是等待着侦探的助手。
若宫确实有事情要告诉侦探,他把他想说的话全都写在信上了。信早就被尽职的邮差送出了,但是侦探从来都没有拆开看过。即使从来得到过回应,若宫还是不停地向侦探倾诉着。若宫一直等侦探回来。若宫期待着重逢,若宫相信侦探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
结束了毫无意义的漂泊,侦探回到了原地。无论是练习已久的毕业歌还是精心准备的舞台剧,若宫全都把它们做礼物送给了最重要的侦探。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若宫终于完成了心愿。若宫不再有遗憾,所以他离开了。
侦探没有遵守承诺,他失去了自己的助手。助手曾经站立着的那一小块空地,只剩下大火后的残烬。
推理已经完成了,迟到的侦探泣不成声。
(三十二)
狮子雄收紧了抱着纸箱的手臂,他的脸贴在纸箱盖上。他多想真真切切地抱住若宫。
若宫君在等我,他还站在那里哭,他一直都在等我去救他。
如果狮子雄在走廊叫住了若宫。狮子雄会问若宫君是不是有空,他想请若宫君陪自己去一个地方。若宫的脸又会变得红通通的,然后狮子雄就带若宫去那一段栏杆。狮子雄会教若宫怎么样把头仰到刚刚好的角度,那个角度既可以借着屋檐遮住阳光又可以欣赏风景。不过若宫的身高稍微矮一点,他们要花点时间摸索。没关系,他们可以多来几次。
如果狮子雄在拐角那里回过了头。狮子雄会帮若宫擦干眼泪,他还会握住若宫的手,然后对若宫说另外一句台词“总是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好医生”。他们会一起完成排练,他们演出的舞台剧一定是欢送会最成功的的节目。毕业典礼的时候,受到气氛感染的若宫可能会有点难过。但是狮子雄会做出保证,不管毕业不毕业,誉学长都永远陪在若宫君的身边。
如果狮子雄早一点回日本,如果狮子雄回了以前住的地方,他肯定会被这满满半纸箱的信吓到。最开始的目的是解谜,狮子雄带着审视的目光拆开了信封。要不了多长时间,狮子雄就会像现在这样难受得说不出话。
狮子雄不会消沉很久,他会立刻动身去找若宫。信封上出现过那么多地址,狮子雄会一个一个找过去。他一定要找到若宫。狮子雄会尝试所有的方法。只要能见到若宫,狮子雄就不在意其他的事情。
狮子雄肯定会去贝克高地,他会找到受伤的若宫。狮子雄知道若宫在什么地方。只要赶到后台,只要把帷幕拨开,就可以看到若宫了。
若宫头上的伤口在流血,若宫可能还在哭。因为若宫一定会很害怕,他被坏人欺负了,他的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到处都是火,若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宫一定会想起侦探,因为若宫一直都在等侦探来救他。
侦探响应助手的呼唤出现了,狮子雄找到了被困在火场的若宫。
“别怕,我来救你了。”
一边像闪亮登场的英雄那样说着耍帅的台词,狮子雄一边把若宫扶起来。不,若宫受伤了,狮子雄应该是把若宫抱起来。若宫不会再被台阶困住,他会和狮子雄一起离开火场。
狮子雄按照承诺回来救若宫了。不管怎么样,狮子雄都会带救下若宫。狮子雄不会让其他人再欺负若宫,他一定会保护好若宫。因为若宫是他的助手,侦探必须要保护助手。
等养好伤之后,若宫会开始协助狮子雄办案。就像舞台剧里演的那样,狮子雄和若宫最后会住一起。狮子雄教过若宫很多推理技巧,若宫每一次都非常努力地学。可惜若宫总是不得其法,在这种时候狮子雄就会拿若宫打趣。
“若宫君——”
不,不对,不要和赤羽那个冒牌货一样。若宫一直在等我,我才是若宫的侦探。我要换个叫法,更亲密的、更可爱的、更独一无二的。
“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啊,小若宫!”
“狮子雄,你又在取笑我!”
气鼓鼓的小若宫一定会这样抗议吧。
(三十三)
“砰——”
几乎是枪响的同一瞬间,一条修长的影子以不亚于百米冲刺的速度扑了上来。
“咚——”
枪口泛着缕缕青烟,子弹牢牢地嵌进了墙纸里。
本来应该被子弹射穿脑袋的医生助手安然无恙,他正仰面躺在地板上。医生握着枪的那只手正被人牢牢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也被那个人按在地板上。
医生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张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总是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好医生。”
那个正以格斗中的正面束缚式压制着医生的人,声音里流淌着喜悦。医生爆发出了带着哭腔的怒吼。
“你这个混蛋——”
“原谅我吧,亲爱的朋友。”
侦探耸了耸肩膀,“你知道的,我总是喜欢戏剧性的小玩笑!”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每天都去苏格兰场等消息!”
“医生,你怎么能指望他们呢?”侦探开起了玩笑,“虽然我们两个只认识苏格兰场的某几位警探,但是我们应该对他们的愚蠢早就达成了共识!”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实际上,我希望大家都这样想,不然教授的残党可不会放过我!”
“我基本上每天都在哭!”
“希望你记得补充水分,脱水休克可就麻烦了。”
侦探的幽默没有引起医生的共鸣,医生怒目而视,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侦探收敛笑容,他转动手指去拨医生手里的枪。
“好了,我觉得这个东西应该暂时先交给我保管。”
医生反而把枪握得更紧了,侦探挑着眉。
“医生,你该不会是想送我点特别的纪念品吧?”
“我不会朝朋友开枪。”
“那你想和朋友一直躺在地板上吗?虽然我不介意,但是这容易引起你旧伤复发。现在可是冬天。”
“闭嘴——”
侦探听话地闭上嘴,他以眼神向医生发出询问。
医生的哭腔又回来了。
“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你完全无所谓吗?”
医生的哭腔越演越烈。
“有人在为你伤心,有人在担心你,你觉得这无关紧要,是吗?”
侦探静静地看着医生。
“因为这些都是有碍逻辑推理的杂质,对不对?我总是傻乎乎的,我根本帮不上忙,所以你不在乎,对吗?”
医生努力压抑着哭泣,所以没有再说话。侦探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侦探的声音非常温柔。
“医生,我可以说话了吗?”
医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实际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正在发出很响的呜咽。
“呜呜……”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我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没有把教授的事情告诉你。医生,教授的可怕远超你的想象。我不害怕冒险,但是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我尤其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原因而遭遇危险。我当然知道你会为我伤心,因为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实际上,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看着也很难受。”
侦探拍了拍医生的脸,他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叹了口气。
“为了抓住教授的残党,我必须藏起来。我要瞒过所有人,就得先瞒过你。连医生都开始哀悼了,那侦探一定是死了。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因为没有人比我的好医生更关心我。”
医生的眼泪依然没有止住,但是他握住枪的手指松开了。侦探从医生手里抽出了枪,他把这个危险的小东西飞快地丢开了。
“医生,我们先起来好吗?”
侦探向医生伸出手,他早就松开了对医生的束缚。医生依然无精打采地躺着,侦探干脆挨着医生躺下。两个人肩并肩地聊着天。
“那些人都抓住了吗?”
“差不多了,我已经帮剩下那几个在监狱预约好床铺了。”
“你通知探长了吗?”
“我刚刚让房东太太给探长送了封信。她被我吓得够呛,我们明天大概吃不上她准备的早餐了。”
“你的哥哥知道吗?他是不是最早知道的?”
“知道什么?哦,他只比你稍微早一点,因为逃命需要路费,我得找他借钱。”
医生一只手撑起身子,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写字台。
“我也可以借钱给你!我的支票簿就在你抽屉里,你想写几张就写几张,你知道我不会介意的!”
侦探一骨碌坐起来,他忙不迭地点着头。
“好的,医生,我这个月一定用你的钱付房租。要是你一直不介意的话,我下个月也这么干。
医生终于被侦探的幽默软化了,他扶着侦探的胳膊坐起身。地板上的那些日记、便条,有好些趁着刚才的骚乱粘在了它们主人的外套上。医生和侦探不约而同伸出手,他们都在帮对方清理。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和你哥哥一样值得信任。”
“那可不一样。你比他好多了。你拥有一颗更美好的心灵。”
侦探从医生大衣上取下了一张纸条,那是侦探的便条。侦探的声调像诗朗诵一般昂扬。
“写着什么呢?哦,‘方便请速来,不方便亦速来’。”
医生低下头轻笑,侦探也跟着笑了。
“写便条的人真是不讲理。”
“他一直都是这样。”
“医生,也只有你能受得了他。他真得多多感谢你!”
医生从侦探手里拿过便条,他皱起了眉头,“可是他不一定需要我。”
侦探的笑容也逐渐褪去了,“医生,这可难住我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侦探——”
“是。”
“如果我和你一样失踪了,虽然没找到尸体,但是很多人都说我已经死了,你会怎么做?”
侦探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当然会去找你。”
“你一定会认真分析所有的可能性,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仔细地进行调查,对吗?”
“医生?”
“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
医生指着左轮手枪,“你经常提醒我要冷静,你一直教我逻辑推理,可我什么都没学会,我总是头脑发热。现在光是看到你,我都觉得脸红。全世界最好最聪明的侦探,他的助手居然是个冲动的大傻瓜。”
“医生,我……”
“你真的需要我这样派不上用场的助手吗?我没有迁就你,是你一直在忍受我。”
“医生——”
侦探抬起手打断医生,“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刚才问我,如果你失踪了我会怎么样,我说我会去找你。我的意思说,我会去所有地方找你,不管是天使的花园还是撒旦的房间,我都会去的。除非亲眼见到你,不然我一定会一直找下去。医生,我会用所有的方法找你,其中就包括你刚刚用的那种方法。”
医生呆住了。
“我确实想问题比你要细致点。在往公寓赶的路上,我就知道你准备去哪里找我,我当时就想好了怎么样追上你,追上你之前我得先帮你洗洗脸换身衣服,不然你的脸像花猫一样可不太雅观。在我朝你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在想要是没赶上,我马上握着你的手开第二枪。我们两个住在一起这么多年,然后同一天的同一时刻,我们死在同一把枪下,最后我们手握着手躺在地板上,这听着也挺有意思的。”
给了医生几秒的缓冲时间,侦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看,我脑子净是这些可怕的东西。医生,你正和失去理智的疯子生活在一起,你害怕吗?”
医生果断地摇头,“一点也不。”
“太好了。”
侦探欣慰地拍着医生的肩膀,他的语气热切而真诚。
“我还有地方没解释清楚吗?医生,我需要你,不管是在这间公寓,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都需要你。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伙伴,你是我的传记作家,你是我思维的磨刀石。你是我无法割舍的习惯,你是我的无价之宝。”
痛哭流涕的医生用手捂住眼睛,他不想显得太狼狈。但是侦探把医生的手拿下来握住了。
“医生,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我永远都需要你。”
这对亲密无间的伙伴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咨询侦探回到了自己的助手身边,他们的故事以最美满的形式翻过了一页。
(三十四)
漆黑的夜幕上没有多少云彩,宁静的住宅区已经沉入梦乡。挂在电线上的弦月就像是乐谱上的音符。舒缓深情的旋律,为每一场夜梦送上安宁。
因为喜欢即兴演奏,狮子雄很少完整演奏现成的曲子。上次奏这首曲子的时候,狮子雄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现在的狮子雄也没有成长多少,他甚至还没高中的时候有信心。狮子雄的记忆没有衰退,谱子他一直都还记得。狮子雄在犹豫到底该用怎么样的方式去演绎。
高中的时候,狮子雄以完成任务的形式遵照师长的要求奏曲。现在的狮子雄是想把这首曲子送给对自己最重要的助手。狮子雄是个失职的侦探,他不确定助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曲风。
若宫当年唱的是毕业歌,但是《萤之光》的曲调过于忧伤。原曲《友谊地久天长》的确喜气洋洋,但是似乎不合时宜。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首曲子象征着告别过去。
在其他人看来,无论是贝克高地的火灾还是那些没有拆开的信,都是无法回溯的过去。狮子雄早就把过去舍弃掉了,但是他并不打算和若宫告别。狮子雄相信若宫还在某个地方,他一定要找到若宫。
狮子雄苦思了很久,最后他折衷了一下。
今天演奏的时候,狮子雄选了和那天在小巷听到的钢琴曲相近的节奏,副歌按照惯例重复了三遍。副歌既没有按照新年合唱加快节奏,也没有如毕业歌一般凄婉,整体上柔和又不失力量,惆怅中又蕴含着希望。
这首小提琴曲并不是告别,是在宣告着狮子雄的决心,短暂的分别之后必然是永久的相聚
最后一遍副歌奏完了,狮子雄扬起了琴弓,
“小若宫——”
狮子雄温柔地唤着他特意为若宫取的昵称。
“你喜欢吗?我还会很多曲子,我以后慢慢拉给你听。或者小若宫有别的喜欢的曲子,我也可以拉给你听。不过今天不行,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狮子雄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收好琴。
“我不喜欢写字,所以我就没有写回信。小若宫,我也期待着我们重逢那一天。我有话想要当面对你说。”
琴盒已经合上了,狮子雄把琴盒挨着瓦楞纸箱放好。琴盒比纸箱要高一点,就像比若宫要高出一截的狮子雄。
“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找小若宫。我去请教了很多人,有些人很热心,有些人是骗子,有些人说我是疯子。真是好笑!我早就被人这么评价过了,我根本就无所谓。反正我永远是小若宫心里最聪明最温柔的侦探,这样就够了。别的都没关系。”
狮子雄坐了下来。
“我还去海外请教了一些所谓的大师。啊,对了,香港的那个老和尚,他的庙真难找,连我都差点拐不出来。我中文比以前好了点,老和尚的话我大概听懂了。他说我应该放下执念。果然乱七八糟的话不能信,这个老和尚又在胡说八道。小若宫是我的助手,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狮子雄促狭地笑了笑。
“我还碰到了上次的小朋友,他长高了很多。小若宫,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梦见的是电车上我带你躲混混的事情,他记得他看见一个大哥哥被同学拽着书包带往外跑。真有你的的啊,小若宫,你不会给每个委托我查案的人都讲了一遍吧?其他人可不会觉得我是英雄,只有你会把我记在心上。你果然很喜欢我!”
狮子雄的笑容越发灿烂。
“小若宫,放心好了,我现在把你的事情记得牢牢的。我绝对不会再忘记了。那些大师没帮上什么忙,我决定还是用最传统的方法。小若宫,我们去约会吧!”
狮子雄打了一个响指。
“去哪里约会呢?要不去看舞台剧?最近刚好有我期待的剧目。这部舞台剧名气很大,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票。小若宫,你可一定要陪我去看!”
狮子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窄长的纸片。那是张边缘磨损了的入场票,票上原本印着的花纹都已经黯淡了,正中央的文字也模糊了。
“我来介绍一下,舞台剧剧的名字是《归来的名侦探》。”
狮子雄清了清嗓子,换上了报幕员的腔调。
“主演,若宫润一和……”
主演那一行文字被人用黑色的马克笔涂改过。和印刷体的“若宫润一”并排在一起的是手写体的名字。
“誉狮子雄。”
狮子雄把手放在胸前,像谢幕那样微微弯腰地致意着,“对,就是我。”
“角色安排,誉狮子雄饰演咨询侦探,若宫润一饰演医生助手,演出地点,贝克高地。场次是10月7日夜场。”
狮子雄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没错,就是今天。小若宫,你愿意陪我去吗?下面是剧情简介,小若宫你要注意听。”
起风了,薄薄的纸片不断摆动着。狮子雄夹紧了手指,继续往下念着。
“‘最后一案’当中,侦探为了维护公义而牺牲了生命。和侦探相伴多年的助手悲痛欲绝。这一天,助手在公寓里怀念着侦探。意外的访客突然上门,助手……”
风突然变得强劲了,狮子雄手里的票被巨大的力量抽走了。狮子雄面露喜色,他立刻追着票往前走。
“等等我——”
纸片随着风打着旋,然后被卷成圈了。“若宫润一”和“誉狮子雄”这两个名字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狮子雄的手一直追着纸片,他的手指好几次都碰到了那破损了的边角。但是调皮的风又把票吹远了。
狮子雄埋怨似地喊着,“小若宫!”
像是为了安抚狮子雄的情绪,风渐渐停了。那张票贴着水泥墙滑了下来,最后落在了狮子雄的手心里。
暗棕色的纸片发出了亮光,狮子雄的手掌变得灼热。
“唰——”
又是幕布拉开的声音,狮子雄不由自主往前栽倒。水泥墙不见了,狮子雄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好几步。他最后把手搭在了棕红色的幕布上。
狮子雄被幕布给围住了。他身后是精心布置的候场区,墙上的胖天使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前面就是舞台,若宫单薄的侧影透过幕布投在了狮子雄的眼眸里。
这是舞台侧方,马上就要到侦探出场的部分了。
“幸好你还留了一样东西给我。”
若宫踩着地上的纸页,晃晃悠悠地去翻抽屉。狮子雄把脸贴在了幕布上,他估算着自己与若宫之间的距离。
“哈,我找到了。”
狮子雄甩开幕布,他做好准备了。
“咔嚓——”
若宫举起了枪。狮子雄在上膛的音效响起的同一瞬间就穿过了帷幕。狮子雄速度飞快、目标明确地朝若宫跑去。
“当——”
道具壁炉架被狮子雄的衣角掀翻了。虽然外表涂出了金属色,但是那壁炉架其实重量很轻的泡沫。狮子雄带起的气流把它吹到了客厅的正中央。
“歘啦——”
地上的那些纸张被狮子雄踢飞了。为了演出效果,它们都是很容易飘起来的轻型纸。狮子雄速度极快,他像旋风一样把那些白白黄黄的纸给卷了起来。
“乒乓——”
布景墙上的挂饰接二连三地往下掉,可能是一张照片,可能是一根烟斗,狮子雄没看清楚。
狮子雄顾不上其他的情况,他甚至都顾不上完成演出本身。狮子雄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他要救自己的助手,他要抱住若宫,他要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
狮子雄一路砰砰乓乓地踹,欻啦欻啦地踢,他抢在枪响之前抵达了舞台另一端。
按照剧本,侦探应该是在枪响的同一时间赶到,他应该用制住双手的姿势把助手扑在地上。提前赶到的狮子雄猛地揽过了若宫的肩膀,两个人凭着惯性一起倒下去了。
虽然若宫的头部被狮子雄护住了,但是若宫的身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板上。若宫不带任何表演成分,非常真情实感地喊痛。
“哎呀……”
若宫龇牙咧嘴的模样和当年的啦啦队队员毫无差别。
“誉学长,你应该提前减速。”
第一次听见若宫说出台词以外的句子,狮子雄高兴极了。他决定实话实说。
“其实我根本没把剧本背完。我只是记住了大概。”
若宫嗔怪地瞪着狮子雄,“誉学长!”
“我记得侦探要救助手,但是我迟到了。”
狮子雄还记得应该要抢助手的枪,于是他把若宫的手握住了。若宫的手很凉,这一点狮子雄也是一样。
“小若宫,你等我很久了吧。”
因为剧情需要,舞台上光线很暗,但是狮子雄可以看清若宫亮闪闪的眼睛。
“对不起,我来太晚了。”
“誉学长……我……”
狮子雄帮若宫擦掉了眼泪,“我现在来陪你。”
“砰——”
枪声响起,宣布剧终的幕布缓缓合拢。
这一次侦探没有迟到,所以助手的结局并不是悲剧。幕布在即将完全合上的前一秒又重新拉开了,剧情还将继续下去。
灯光聚集到了侦探和助手身上。今天两位演员应该是选择即兴发挥,所说所做都和剧本预设的不太一样。
侦探和助手肩并肩坐在地板上。助手抓着侦探的胳膊晃了好几下,他已经把称呼换掉了。
“狮子雄,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要紧,”狮子雄摩挲着若宫的头发,“只要可以见到小若宫就行。”
“可是……我……已经……”
狮子雄再次伸手去帮若宫擦眼泪,“小若宫是我的助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若宫索性把脸颊埋进狮子雄的掌心。
“我从来都没有派上用场。我根本无关紧要。”
这句话和剧本上的台词微妙地相似,所以狮子雄也借用台词来回答了。
“小若宫,我和侦探一样。”狮子雄温柔地抱住若宫,“我永远都需要你。”
“狮子雄……”
大团圆结局已然降临,助手的抽泣和侦探的劝慰都慢慢被棕红色的幕布隔住。这一次,幕布完全合拢了。
不过,这仅仅是幕间休息。
名侦探已然归来,他和助手冒险还将继续。不管是在台前还是幕后,不管是现实还是异界,他们的故事都将永远继续下去。
(三十五)
贝克高地纵火案之后,狮子雄几乎没再接别的案子。把江藤拉黑之后,狮子雄把兴趣从罪案调查转到了别的方向。
万龟雄把若宫的长眠之地和他能找到的若宫的照片都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了狮子雄。应该是看在若宫的面子上,狮子雄没有拉黑万龟雄。但是狮子雄依然对万龟雄爱理不睬。实在找不到狮子雄的时候,万龟雄只有去公墓碰碰运气。
“小若宫,你觉得福尔摩斯和浅见光彦哪个更厉害呢?我觉得都差不多,因为我才是最厉害的。”
就想和若宫面对面聊天那样,狮子雄轻松自得,甚至还保留了惯有的戏谑。
看着在墓碑前谈笑的狮子雄,万龟雄不禁忧心忡忡。在听说狮子雄调查贝克高地纵火案之后,万龟雄就有预感迟早会变成这样。
万龟雄的预感可以追溯到纵火案刚刚发生的那年。万龟雄在报纸上看见了熟悉的名字,纵火犯的名字居然和执着的寄信人一模一样。万龟雄暗暗祈祷只是同名同姓,但是那持续了许多年的信件就此便绝迹了。
信没有再来了,漂泊不定的狮子雄的踪迹反而越来越清晰了。那些从来没有拆开过的信,好像终于以奇妙的形式联系上了收信人。狮子雄从欧洲回到亚洲,再从香港回到东京,他离那些信越来越近。虽然因为坚持不回本家,狮子雄没有看到那个装满信的纸箱,但是狮子雄直接和寄信人取得了联系。
知道狮子雄即将回国,万龟雄便把那些信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纵火案重审结果出来了,万龟雄终于把信转交到了狮子雄的手上。
万龟雄的本意是让这些信为过往画上句点,狮子雄此后便可专注于眼前。信件终于寄到,寄信人的执念也许能得以了结,但是收信人的癫狂与偏执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狮子雄去公墓的次数变少了,万龟雄询问之后得到了匪夷所思的答案。
“小若宫根本不在那里。”
有一段时间,狮子雄对灵异玄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狮子雄广泛涉猎各种信仰的典籍,他把其中关于灵魂和冥界之类的部分用记号笔勾画好。狮子雄可不是纸上谈兵,他走遍了大大小小的神社、佛庙、教堂,最后特意去海外拜访了几位能人异士。他带回过许多奇怪的物品,比如连接阴阳的人偶、召唤亡灵的法阵图、可以与非人之物沟通的乩盘。
有一段时间,狮子雄转而研究印刷品收藏。推理小说的不同版次的文库本、不同歌词的外国乐曲的乐谱、影院剧院的门票,狮子雄零零碎碎的收罗了很多。万龟雄后来找机会看了一下狮子雄的藏品,那些推理小说都是与世界闻名的咨询侦探相关的作品,乐谱大都是苏格兰的民歌《友谊地久天长》的不同编曲版。门票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舞台剧《归来的名侦探》的公演,另一种是早已歇业的贝克高地的旧门票。
狮子雄在二手网站上花高价收到了一张旧门票。
那张旧门票是狮子雄两类收藏品的交集,它是贝克高地的公演贵宾票,演出剧目是《归来的名侦探》。准确来说,这场公演并没有举行。剧院在开票之前通过内部渠道送出了少量贵宾票,在原定开票日期的前一天,贝克高地发生火灾,主演不幸去世。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张旧门票都是绝版品。票的原主人是个和戏剧没有关联的普通人,他甚至不知道剧目的具体内容。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数年前的某一日,他在小区的焚化炉旁边的角落发现了这张贵宾票。他以为这张票是失物,所以就弯腰捡了起来。
“当时那上面的日期还挺近的。虽然我对这方面不是很懂,但是如果有人满心期待着演出,最后弄丢了票去不成该多难受啊。那天我特意在旁边等了很久,可惜没等到人过来找。我把票随手夹在了旧书里,要不是无意中看到誉先生你发布的求票广告,我都想不起来有这回事。”
原主人没有见过狮子雄,他和狮子雄一直是通过邮件交流。
“谢谢您,这是我朋友的票。我朋友很喜欢这出戏,所以他想邀请我去看。他是个细腻的人,他为了邀请我还特意写了很长的一封信。他满心期待着那次演出,但是我被其他琐事耽误了没赶上。我一直很后悔,我想找到他当面道歉。现在我拿到了票,我有把握可以找到他。我们两个长久以来心愿终于能够实现,您的善良发挥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请允许我再次向您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狮子雄在求票广告里许诺了数目可观的谢金,而他付给原主人的钱又比原定金额高得多。原主人便忽略了狮子雄邮件里略显怪异的说辞。他认为狮子雄是个讲礼貌、重视情谊的人。
收到这张票之后,狮子雄开始闭门不出。他没日没夜地练习着小提琴,比少年入门时还要用心。狮子雄住在贝克高地旧址改建的住宅区。他在那里租了一间公寓,房门号是401,窗户正对着已经修整好的电线杆。
虽然狮子雄给公寓加了隔音改造,但是他经常开着窗户。邻居们经常在半夜听到或者是高昂或者是凄婉的小提琴曲,仔细辨别的话,这些小提琴曲是对一首曲子的不同风格的演绎。不堪其扰的居民们联名上401抗议,狮子雄起初还敷衍几句,后来干脆连门也不开了。
在这一系列外人难以理解的癫狂行为之后,狮子雄在睡梦中去世了。死亡时间是10月7日晚上十点,和数年之前若宫去世的时间一样。
警视厅按照惯例做了尸检,但是法医没办法确定死因。
没有滥用药物,没有过度饮酒,没有伤口,没有隐性疾病。狮子雄的年龄离所谓的老死还差得很远,但是他的生命力因为某种未知的情况急剧流逝了。一定要比喻的话,狮子雄就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电源陡然失去了保存电能的功能,机器的其他部分就跟着停止了运转。
狮子雄似乎对此有预感,他罕见地整理了一下公寓。
五花八门的收藏品被锁进了杂物间。客厅里的东西只有若宫的信和狮子雄的小提琴。狮子雄反复看着若宫的信,它们经常散落在公寓的每个角落。狮子雄把信纸放回了各自的信封,再把信封收进了纸箱里。纸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小提琴盒和纸箱紧紧地挨在一起。
狮子雄并没有躺在床上。坐在正对着窗口的沙发上的狮子雄静静地抱着胳膊。他的脑袋向下垂着,整个人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窗户大大地敞开着,天上是残缺的下弦月。
万龟雄特意去了趟香港,他在庄严的佛庙见到了须发皆白的老法师。
“施主,这段因缘已经了结。心安之境便是极乐世界,令弟得偿心愿,你不必介怀。”
老法师的话具有禅机。就算有翻译进行讲解,万龟雄没有完全悟透。不过万龟雄确实相信狮子雄没有留下遗憾。
狮子雄花高价收来的那张贵宾票不见踪影,他应该是赴约去了。漂泊止于恋人的相遇,狮子雄已经找到自己旅程的终点。不管是在终点等待的人还是去往终点的人,他们都获得了幸福。
(三十六)
寒冷的季节终于过去。河水泛着可爱的波光,桥上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正陶醉在春日清新怡人的空气当中。
连日投身于调查中的那两位终于得以小憩一下。他们走出了生活多年的公寓,两个人手挽着手散着步。侦探又开始了他评判路人职业、年龄、生活状况的推理小游戏,助手带着赞许的目光频频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助手紧紧地蹙着眉。
“你还没解释呢!”
“解释什么?”
“那个线人,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线人?”
“就是上次的线人啊,几年前我们不是也找他帮忙了吗,你当时就答应有机会给我解释你们认识的经过!”
医生愤愤不平地挥舞着空出来的胳膊,“你到现在都还没解释。”
侦探的语气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医生,我记不清了。你知道的,我现在年纪大了,思维也迟钝了。”
医生无奈地叹气。
“你总是这样捉弄我。你刚刚不还猜出来我是怎么想到那宗案子的吗?”
“医生,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从来不‘猜’,我是……”
医生飞快地抢答。
“是‘推理’。”
两人相视一笑,刚才的争执消弭于无形。
“医生,刚才那样的对话,我们说过多少遍了。”
“可能和你不吃晚饭的次数一样多吧。对了,你今天吃晚饭吗?”
“我准备下个礼拜一再吃。”
“行,我帮你通知房东太太。”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过之后把彼此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一些。
侦探以眼神示意医生看着马路中央,一辆最新式的汽车正“嘟嘟”地响着喇叭。
汽车开远了,侦探的声音显得很低沉。
“医生,虽然有点残忍,但是我们现在确实上年纪了。你看,以前街上都是马车,现在随处可见的是汽车。你为我写的第一个故事里的关键人物是马车夫,我真不敢想象,这个故事改成汽车司机会是什么效果。”
“不用担心。不管我怎么写,效果都差不多。”
医生的语气很平静。
“就算马车夫变成汽车司机,我最后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掺杂着恋爱描写的几何定理’。”
医生学着侦探的腔调说完了那一串揶揄,侦探被他逗乐了。
“医生,你真是贴心。”
“你这么多年确实一直这么说的啊。”
“你是察觉到了我情绪失落,所以就一直说话安慰我对吗?明明你平时才是更容易多愁善感的那个。但是今天你不但没有感慨万千的作诗,你还主动提起我对你文章的那些评价。”
“那我的安慰有效吗?”
“效果极大,谢谢你,我的好医生。”
侦探提了提帽檐,向自己贴心的同伴献上致意。助手也回赠了简单的脱帽礼。
“大侦探,我能听听引起你情绪失落的原因吗?”
侦探的声音恢复了轻快。
“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我的心情以奇特的方式好转了。”
“因为我的那些安慰吗?”
“不完全是,更多的是因为你本身。”
“我本身?”
“对,我本来在为时代的变迁而有些感触。”
侦探看着奔流向前的河水,远方的群山依然笼罩在苍茫的雾气当中。
“不止是伤春悲秋,还为了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个体的力量是那样的渺小,人们往往深受其害却又无力改变,比如权谋、时局和其他一些类似的事情。”
这沉重的话题让医生的眼神也黯淡了。这风云变幻的时代,这最好又最坏的时代,今后到底会掀起怎样的浪潮呢?
“是啊……”
“医生,我最开始也像你这样闷闷不乐。”
侦探拍了拍医生的肩膀作为鼓励。
“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不管我周围的事物怎样变化,我身边的你是永恒不变的。医生,你从过去陪着我来到了现在,你一定也会陪着我去往未来的,对吗?”
医生抬起头,他可以在侦探灰色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笨拙冲动的自己,有幸陪伴着最聪明的人的自己,会和最伟大的咨询侦探一起去往未来的自己。
医生的声音和侦探一样温柔而深情。
“当然,荣幸之至。”
侦探握住了医生的手,“谢谢。”
以未来为触发点,两个已经踩在壮年末端的人开始畅想退休生活。
“医生,虽然你一直坚持用那些文章来折磨公众,但是想必我不做侦探了,你也会跟着封笔吧。”
医生早就学会无视侦探的讥讽。
“嗯,我会帮你照顾蜜蜂。你不是一直说想去乡下养蜜蜂吗?”
“谢谢你,我的好医生。”
侦探发出了欢呼声,他像孩子一般挥舞着手臂。医生如往常一般带着笑地注视着。侦探察觉到了某种变化,他摊开手掌感受着空气的流动。
“好像要变天了,风向变了。”
侦探学着侦探的样子举起手臂,但是不得其法的他没有任何发现。
“没有啊,我觉得还是很暖和。”
“你真的还是老样子。”
侦探很惋惜地摇摇头,脸上的笑带着戏谑。再次亲热地挽过助手的胳膊,侦探雀跃着下达指令。
“医生,要刮东风了,我们走吧。”
助手永远忠诚地执行着侦探的指示。
“好。”
他们渐渐走远了。
正如侦探所说,世事难料,和煦的春光会被寒冷的阴霾取代,平静的水面会被狂风搅乱,安宁的日常会被难以预料的变故破坏。
助手就是多变的时代中恒定不变的点,助手永远等待着侦探,侦探永远需要助手的陪伴。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们一直都在。
(三十七)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们一直都在……”
伴随着最后的解说词,侦探和助手挽着手走出了舞台。
大幕徐徐合拢,故事里的侦探和助手携手走向未来,现实中《归来的名侦探》全剧就此演出完毕。
全场掌声雷动。有人折服于侦探的睿智与勇敢,有人感动于助手的忠诚与无私,有人羡慕两人彼此信任、终生陪伴的美好情谊。
无论如何,观众都欣赏到了精彩的故事。大家把对故事的认可化成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主创人员出来谢了好几次幕。饰演侦探和助手的两位主演反复说了很多遍感谢,演出厅里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散场后的观众还沉浸在兴奋当中,彼此的谈话都和刚才的演出有关系。
有了解原作小说的人。
“虽然《最后一案》之后的助手很伤心,但是他没有自杀。话剧这样改应该是为了增强剧情冲突。”
他的话引来了熟悉剧本的人。
“说起来,我上次看了杂志上的采访,其实改编剧本的作家最开始打算写成悲剧的。”
“悲剧!?”
“对啊,她最开始的创意是侦探和反派同归于尽,助手为了追随侦探选择自戕,第一幕后面的故事都是助手的濒死幻觉,最后一幕是侦探和助手的葬礼。”
听着的那几个人五官都纠结地拧在了一起,仿佛是吃了陈年酸梅。
“不是吧,那也太难受了。”
“对啊,太难受了,所以剧作家后来就放弃了。她只保留了助手自杀作为导入情节,然后是侦探及时登场救了助手,两个人今后也会一起继续冒险。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现在这样就最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他们在为主创编剧的最终决定庆幸不已。
可能会被专业人员评为俗套,但是普罗大众还是更喜欢大团圆结局。不过,也有一部分小众爱好者。比起舞台剧本身,他们更感兴趣的是相关的花边新闻。
有和主创相关的娱乐八卦。
“你说,侦探和助手是不是真的是一对啊?”
“说的什么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唉呀,我是说两位主演。今天谢幕的时候,全体主创手拉着手一起上台。后面其他人都松开了,只有两位主演还一直握着手。”
“好像他们两个确实合作了很多次,这次好像也是互相指定对方来搭档的。”
“而且第一幕那个飞扑的姿势也太暧昧了。”
“真是越说越像了,要是趁着幕布合上的时候稍微……”
“对吧?反正没人看得见。”
合上的幕布确实令人浮想联翩,有人从中引出怪谈故事。
“你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什么?”
“今天第一幕助手开枪之后幕合上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枪声响起的同时拉上幕布,给观众全剧终的错觉。直到侦探出场救下助手,幕再重新拉开。这应该是为了强调侦探的重要性吧,我上次看另外一场也是这样的啊。”
一个说的头头是道,另一个却是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
“所以说你根本没注意。”
“到底注意什么啊?”
“这个幕合起来是有讲究的,一般的场次就大概两边各合三分之一就行了,但是我们今天这一场是差不多是全合拢了再重新拉开的。”
“被你这么一说,今天的幕布确实合的时间比较久。”
“你知道为什么吗?今天是10月7日,我们这场又是夜场。”
说话的人把喉咙压低了一些,同伴立刻凑上前。
“我也是听剧院工作的朋友说的。如果在10月7日的夜场演《归来的名侦探》,演出效果会特别好。不管是演员还是其他工作人员,都能发挥最好的状态。只是有一点会出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幕里助手举起枪之后,台上的布景道具可能会乱掉。”
“乱掉?是指侦探出场的时候可能会碰翻吗?”
“听好了,是布景自己乱掉。侦探明明还在候场,台上的道具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壁炉架会翻、墙上的挂画会掉下来、地上的纸会到处飞,还有一次沙发都倒了。”
“……这也太吓人了吧。”
“说起来很可怕,实际见过的人反而觉得还好。剧院本来就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言,那些布景虽然会莫名其妙地移动,但是感觉不是在发脾气捣乱。用他们在剧院工作的人的话就是,好像是有人在帮忙清场。”
“清场?”
“嗯,按照剧情,侦探不是要跑着进场吗?如果路上有道具拦住了,那侦探就要放慢速度甚至绕路。这演出来就很糟糕了,搞不好还会赶不上枪响的时机。虽然剧务很注意了,但是免不了会出意外,有时候一张纸都可能弄得演员脚滑。”
对面明白过来了,他的表情逐渐轻松了。
“10月7日夜场的话,就会有幽灵来帮忙清场?他们会把拦在路上的布景挪开,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虽然剧院方面已经习惯了,但是观众可能会被吓到。所以10月7日的夜场在这一段就会把幕布全部拉上。有些剧院为了以防万一,干脆就不会在这一天排这部舞台剧。”
“你不会真的相信吧?这听着多离谱,哪里有这么好心的幽灵?”
“也许是特别害怕助手死掉的好心幽灵?”
“也可能是纯粹喜欢多管闲事,我问你,今天这一段的布景有变化吗?”
“没有,我特意观察了,就连地上的那张纸都在一开始的位置。”
“所以说啊,这就是谣言。搞不好还是剧院编出来的瞎话,有人听见这些话会产生好奇心,接着就会去买票,剧院的生意不就来了?”
经过朋友的这番分析,关注幕布的这一个也对怪谈失去了兴趣。
“谁知道啊……”
怪谈的版本层出不穷。这边有人分析出怪谈是别有深意的谣言,另一边有人对怪谈深信不疑。
“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大家的影子。”
剧院的外面很长的台阶,观众们的影子高高矮矮地叠在一起。
“影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没听过吗,鬼是没影子的。”
同伴翻了个白眼,“好老套的鬼故事。”
“不是啊,这个鬼故事是和今天这个话剧有关系的。”
“哈?”
像所有讲鬼故事的人一样,他也作出了神秘的腔调。
“在很久很久以前,比现在的年号‘令和’还要早得多的时候……”
在遥远的过去,有一家剧院发生了火灾,在剧院里排练的演员不幸丧生。演员的恋人彼时有事耽搁在外地。获知噩耗的恋人直接去了还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废墟。最后一次为所爱之人献上琴曲,他在废墟当中自尽身亡。
若干年之后,新的剧院在旧址上重建,这对爱侣的亡灵也随之归来。无论是剧院中的工作人员还是附近的居民,都曾经在深夜听见悠扬的琴曲、轻快的笑声以及两个紧紧相随的足音。
这名演员生前最爱的舞台剧便是《归来的名侦探》。每逢剧院演出此剧,他必会挽着恋人的手一起加入到夜场观众当中。除去剧院中赏剧,他们也会去各处夜游。如同世界所有的情侣一样,他们享受着彼此的陪伴。对他们来说,每一夜都是浪漫约会。
“每天都约会?”同伴插嘴道,“那他们感情可真好,你该不会是羡慕吧?”
“别乱讲话!”
讲鬼故事的人赶紧伸出手指比着噤声的手势。
“我还没讲完呢。他们的性格很古怪。他们经常演出中途上台捣乱,会移动道具甚至故意绊倒演员之类的。有时候是工作人员说错话惹他们不高兴,有时候根本没理由。这也就算了,而且……”
“而且什么?”
“如果台下的观众乱讲话,或者是他们出去散步的时候碰到了不讲礼貌的人,他们都会动手惩罚的。上次我朋友就是散场之后说了一句医生助手其实挺没用的,然后他就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同伴依然含着讽刺。
“那你还盯着影子看?你是想找他们报仇吗?”
“当然不是,我是打算看谁没影子,然后就躲远点。”
他叹了口气,“我们这个剧院是居民区的基础上重建的,但是居民区之前也有过一家剧院。那家剧院就是因为火灾才关门的。”
“你开玩笑的吧?”
“我没开玩笑啊,我上次特意去查了旧报纸,那家剧院就是10月7日发生的火灾。”
“不就是今天吗?”
“对啊,本来我都不想来的,但是票又不能退。我坐第一排,我刚才听见了……”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我才更害怕啊!”
讲鬼故事的人终于成功地把听众吓到了,虽然他自己也吓得够呛。
“今天第一幕侦探登场那段,台上有个很轻的声音,那个声音笑着说了一句‘没我快’。这根本不是台词,而且那绝对不是两位主演的声音。我听得特别清楚!搞不好是他们又上台了!”
“你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啊,可能是后台的工作人员!”
“那个声音感觉就是站在舞台上的人啊。
“是你太紧张所以就胡思乱想。”
一对情侣很大声地斗着嘴,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阴森诡异的秘闻。
“狮子雄,你到底睡了多久?我好几次扭头看你,你都在打瞌睡。”
圆脸蛋的青年瞪着高个子的男人。高个子的男人摩挲着下巴,很努力地回忆着。
“我就侦探出场之后睡了一下。”
“这是第一幕。”
“侦探和助手开始散步之后,我就醒了。
“这不就是最后一幕吗!?”
若宫哭笑不得,“狮子雄,你今天居然从开头睡到了结尾!”
“唉呀,小若宫,不要在细节上纠结了。”
狮子雄拍了拍若宫的肩膀,“就结果来说,我们两个一起把整部舞台剧从开头看到了结尾。”
若宫提醒道:“我是看到结尾,你是睡到结尾。”
“小若宫,你也不是很专心啊。”
“我怎么不专心了?”
“你自己刚才都说过了,‘我好几次扭头看你’。”
狮子雄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明明台上正在演出,但是小若宫你还一直惦记着坐在旁边的我。可见和舞台剧相比,你还是更喜欢我这个侦探。”
不等若宫回答,狮子雄就夸张地鼓起了掌,“太好了,我好开心啊。”
“乱说什么呢!”若宫又羞又急,“你真是自大狂!”
“那你为什么看着我?我知道了,小若宫你想听我念台词是不是?”
“不是!”
若宫抬起脚就往前走,狮子雄一把拽住了他。
“小若宫想听哪句?”
“我不想听!”
“我已经很久没登台演出了,不过我会为了小若宫努力的。”
“都说了我不想听!”
“总是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好医生。”
狮子雄笑容依然戏谑,但是他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医生,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我永远需要你。”
“你……”
狮子雄握住了若宫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小若宫,我也永远需要你。”
“……真是的。总是捉弄我!”
若宫没了脾气,他嘟囔着想抽回手。狮子雄反而握得更紧。“小若宫,这里有台阶,我扶你下去。”
“没事,我不会摔跤的。”
“还是我扶你吧。这种石料容易打滑。”
虽然嘴上在抗议,但是若宫还是接受了狮子雄的好意。两个人以非常慢的速度,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狮子雄握着若宫的手,反复地提醒若宫。
“慢一点,晚上台阶的边缘看不太清楚,所以一定要注意。”
若宫不断地点着头。他模仿着狮子雄的动作,像学步的小朋友一样小心翼翼地迈着步。
“对,就是这样,别怕,慢一点。”
“嗯,我知道。”
这对情侣以独有的方式甜蜜着,刚才谈论怪谈的那两位目瞪口呆地看着。
不远处的路灯尽职地守护着散场后行色匆匆的人群,淡白色的台阶上的影子不断地移动着。若宫下台阶的速度很慢,再加上狮子雄有意引着他往人流量小的方向走。所以很快他们很快就和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怪谈二人组也离人群很远,他们如同遭受诅咒一般变成了呆立着的石像。他们迈不开腿,或者说他们不敢动弹。
长段的台阶是有褶皱的画纸。前景是不断往前涌的黑墨,远处是两根呆滞的细线,居中的主体部分却是空白的一片。
像做互动游戏一样下台阶的那一对情侣,身后是空荡荡的一片白。狮子雄黑色的衣摆掠过了若宫棕色的毛衣,他把若宫又往怀里拉近了一些。
“别急,慢慢来。”
狮子雄温柔的叮嘱顺着晚风吹进了身后看客的耳里,但是他亲密的动作却不曾在台阶上留下半点印记。无论是穿着长款大衣的狮子雄还是穿着套头毛衣的若宫,他们两个都没有影子。
“小若宫,慢一点,”
“知道了,你不要一直说。”
狮子雄以笑容回应若宫的嗔怪。接着狮子雄扭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个看客,他的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憎恶。
若宫又往下走了一级台阶,狮子雄很开心地鼓励着。
“好,小若宫加油!”
狮子雄再次扭过头,这次他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狮子雄挑起眉毛,接着他张嘴做了几个口型。
虽然狮子雄没有发出声音,虽然那两个看客不会读唇语,但是看客很快就明白了狮子雄要表达的意思。
狮子雄想说的话可以浓缩成一个词,那就是“滚”。
失礼的看客顿时心胆俱裂。
“对、对不起——”“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尖叫着往回跑,剧院那边依然灯火通明,想必还有人逗留在那里,想必那里的人不会和狮子雄一样粗鲁。
“怎么了?”
若宫好奇地扭过头,他只看到了两个落荒而逃的陌生人。狮子雄跟着若宫一起转过身,然后他开始顺嘴胡诌。
“可能想起来有东西没拿,也可能是回去找演员要签名。”
“这样吗?”
狮子雄没有多做解释,他继续提醒道:“好了,小若宫,别分心,注意脚下!”
若宫像小朋友一样乖乖听话,“是——”
天上依然是弯弯的下弦月,地上的一切共享着这宁静的夜。
若宫顺利走下了长长的台阶。在狮子雄的保护下,若宫既没有跌倒也没有受伤。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狮子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小若宫喜欢的地方就行。”
“还好意思说,我说来看舞台剧结果你一直在睡觉。”
“我下次早点醒。”
“你啊……”
他们从路灯下走过,身后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影子本该是伴随终生的存在。狮子雄和若宫都失去了影子,只有陪伴在身边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不分离。
舞台剧中的两位共享着白昼,而狮子雄和若宫畅游于深宵。那两位沐浴在东风之中,狮子雄和若宫相伴于月光之下。
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他们甜蜜的笑语像夜雾那样弥漫开。夜行的鸟类扑棱棱地拍动翅膀,他们又穿过了一条马路。照明灯把整座城市的倒影都定在了地上,这世上不存在任何会对他们造成阻碍的事物。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人间还是异界,侦探和助手会一直在一起。
“狮子雄——”
“小若宫——”
亲昵地唤着最重要的名字,他们手挽着手走远了。
——Fin——
感谢你看到这里。
文中出现的舞台剧对应的是福尔摩斯和华生,里面的情节和台词大部分出自于原著的《空屋》、《魔鬼之足》、《皮肤变白的军人》、《最后的致意》,还有少部分参考自Jeremy Brett主演的舞台剧《福尔摩斯的秘密》。
《友谊地久天长》的英文歌词和翻译都源自网络。《萤之光》的日语歌词是我自己意译的,可能不太准确。
侦探和助手永远在一起,这个故事里的狮子雄和小若宫也是如此。无论伦敦还是东京,无论人间还是异界,他们都会永远相随。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3)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3)
(二十二)
第欧根尼执行严格的会员制,像狮子雄这样的外来访客,只能待在陌生人室。
狮子雄来第欧根尼的次数很有限,他印象里,有那么一两次旁边的座位上刚好也坐着其他和万龟雄一样古怪的人物在招待客人。因为有外人在,万龟雄装模作样得更加夸张,狮子雄心情就更加烦躁。两个人最后又只能不欢而散。
这一次陌生人室里倒是只有万龟雄一个人。狮子雄急匆匆地推开门,万龟雄气定神闲地问好,“狮子雄,你这次倒是来的快。”
“不要讲废话。”狮子雄不愿意和万龟雄多费唇舌,“你为什么会知道若宫润一的事情?”
“如果不想我知道,你就不应该把动静弄这么大。”万龟雄叹了口气,“你知道平息媒体有...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3)
(二十二)
第欧根尼执行严格的会员制,像狮子雄这样的外来访客,只能待在陌生人室。
狮子雄来第欧根尼的次数很有限,他印象里,有那么一两次旁边的座位上刚好也坐着其他和万龟雄一样古怪的人物在招待客人。因为有外人在,万龟雄装模作样得更加夸张,狮子雄心情就更加烦躁。两个人最后又只能不欢而散。
这一次陌生人室里倒是只有万龟雄一个人。狮子雄急匆匆地推开门,万龟雄气定神闲地问好,“狮子雄,你这次倒是来的快。”
“不要讲废话。”狮子雄不愿意和万龟雄多费唇舌,“你为什么会知道若宫润一的事情?”
“如果不想我知道,你就不应该把动静弄这么大。”万龟雄叹了口气,“你知道平息媒体有多难吗?”
狮子雄不屑地哼了一声。原来还是为了说教,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的话应该说完了吧?”
万龟雄止住了正在起身的狮子雄,“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万龟雄从旁边的空椅子上拿起纸箱。纸箱是随处可见的瓦楞纸包装箱,没有任何标签,大小适中。纸箱里的东西不会很重,因为万龟雄毫不费力地就把纸箱托在了手上。
把纸箱轻轻地放在小桌上,万龟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狮子雄单刀直入。
“这是什么?”
面对狮子雄的询问,万龟雄又是沉吟了许久。狮子雄不耐烦地催了好几遍,万龟雄才说道:“狮子雄,我应该早点转交给你。虽然你一直到处跑,但是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你的地址。如果……”
万龟雄叹了口气,他把纸箱推向了狮子雄的方向,用眼神示意狮子雄打开。
“虽然案件已经结束了,但是我想你应该还会继续查下去。与其等你自己发现,不如现在告诉你。”
万龟雄顿了顿,“虽然还是晚了点,但……”
万龟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但是狮子雄没有再听了。
棕色的瓦楞纸很结实,箱内和箱外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箱外的狮子雄满脸错愕,箱内的信在静静的等待着。信封的颜色大部分是浅亮色的,交错着叠在一起,像是带着欣喜和期盼的眼睛。
纸箱几乎全部被信填满,狮子雄一时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封。但是他看清了写在信封上的字,虽然地址有过变化,但是姓名始终都是那两个。这两个名字都是由四个汉字组成。
寄信人:若宫润一,收信人:誉狮子雄。
“……若宫润一?若宫君?”
狮子雄喃喃地自语着,他伸出手去触摸信封。浅亮色的信封滑动了,像是扑闪着的眼眸。
“我没有拆开看过。”万龟雄轻声做着说明,“但是我大致按时间先后排了一下。最上面的是最后一封信,蓝色信封那个。”
狮子雄依言拿起最上面的信封。那是淡蓝色的信封,狮子雄闻到了很淡的气味,似乎是手作香薰的味道。如果不是瓦楞纸箱的密闭环境,这淡淡的香味肯定早就随着它的主人消散了。
“誉学长:展现佳。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汇报。我所在的十益剧团马上就要举行公演了,公演的剧目就是《归来的名侦探》。这一次我会参演,而且我扮演的角色就是华生医生。长久以来的心愿似乎就要实现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第一时间就写信给了学长。虽然我还经验不足,但是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我要把我对医生助手的理解以最好的方式展现出来。这次饰演福尔摩斯的是剧团里有经验的前辈,我会好好向他学习。不过,誉学长,你依然是我心里最好的咨询侦探,我期待着成为你助手的那一天。好了,先说这么多。公演时间一确定,我就用特快把票寄过去。不能来也没关系,以后一定还有机会。无论如何,我永远都等着学长。誉学长,希望能早点见到你。”
寄信人期待的公演并没有举行。他未能在生前迎来重逢,他只在幻境中与朝思暮想的人短暂相会。直到他去世了很多年之后的现在,这封信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寄到了收信人的手里。
不断有破碎朦胧的片段涌上狮子雄的心头。这些片段逐渐串联在了一起,越来越强烈的悔恨与哀痛化成了不断落下的泪滴。
“对不起……对不起……”
信纸上反复出现的“誉学长”洇成了模糊的一块。
狮子雄信奉的观点是,记忆阁楼空间有限,如果不及时清扫,阁楼总有一天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倒塌。
逻辑推理需要大脑高速运转,所以狮子雄打扫记忆阁楼的频率也比一般人频繁得多。那些被清扫出去的垃圾,狮子雄基本不会再捡回来。
只要狮子雄愿意,他的遗忘速度可以快到令人震惊的程度。
某次万龟雄有意示好,在第欧根尼向狮子雄展示了一张父子三人在早年的合影。看着照片上满头青丝的多鹤雄,狮子雄才想起来多鹤雄年轻时不戴眼镜。实际上,五十岁之后的多鹤雄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才戴老花镜。抛下一切离家出走的狮子雄,对父亲的印象就只剩戴着眼镜的轮廓。而父子三人拍合照的具体原因,狮子雄可记不起来了。万龟雄肯定当时解释过,但是狮子雄压根就没听。
在家中发生变故之后,狮子雄对于“过去”这个词充满了厌恶。离家出走之前,狮子雄把家里自己的照片全部都烧掉了。从每年的生日纪念照到隔几年拍一次的全家福,从一丝不苟的单人证件照到和欢乐喧闹的班级集体照,只要是狮子雄能找到的照片,他全都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火里。随着照片一起烧掉的,还有狮子雄脑中关于家庭和学校的记忆。那些都是不值得留恋的过去,狮子雄决意忘个精光。
狮子雄对平淡日常深恶痛绝,他以惊险刺激的谜题为乐。经过打扫之后,记忆阁楼多出了好些空间。这些地方很快就会被有助于推理的情报和知识填满。他不断地解谜,也就不断地更新着情报。那些被他舍去的回忆,就像一张被水反复漂洗的素描画。描绘着图形的碳粉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一张软绵绵的纸。稍稍用力一碰,空无一物的白纸就立刻成了碎屑。
(二十三)
若宫润一的观点和狮子雄完全相反。正因为日常生活平淡无奇,所以若宫更加珍惜那些为自己带来珍贵体验的人与事。
誉狮子雄,就是若宫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的人。与誉学长有关的记忆永远能激起若宫澎湃的心潮,尽管誉学长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若宫的名字。
若宫非常清楚,誉学长对自己毫无印象。如果看见若宫这张蠢脸之后,誉学长能够认出来这是在走廊上见过一两面的后辈,那若宫就心满意足了。
第一次见到誉学长,是在校运会的入场口。
学校的校长是个喜欢看着学生们其乐融融的互动的人。所以他别出心裁的为即将上场的比赛运动员设计了壮行礼。
运动会期间,每天校方以随机抽选的形式选出二十名非运动员学生。这二十个人在入场口排成纵队,接着再举起右手。他们将以击掌的形式对每个入场的运动员进行鼓励。
高一的若宫,个子不高力气很小。每次上体育课都痛苦不堪,若宫没有参加任何项目。不过若宫抽签运气还不错,他在举行接力赛那天入选了特殊的击掌啦啦队。
不管是出于对校规的遵守还是对于体育健将的敬佩,若宫都愿意向运动员献上祝福。若宫毫不扭捏,他兴高采烈地和走来的运动员们一一击掌。
运动员的表现就各有差别了。高三的学长还比较温柔,只是象征性的碰一碰。同年级的同学就很调皮了,总是出其不意地重重拍过来。若宫的同班同学恰好就是最调皮的那个,他结结实实地朝若宫的手掌来了一下。若宫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好痛!”
“击掌如果不响就没有意义了哦~”
对方振振有词,若宫只好龇牙咧嘴地把鼓励继续下去,“请加油!”
接力赛运动员早就该就位了,但是高二的学长誉狮子雄不知道为什么迟到了。眼看就要比赛了,可是这位誉狮子雄连影子都不曾见。
啦啦队员们倒无所谓,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天。只是老师各个都急得不得了。他们把手搭在眉毛上张望,焦急地寻找着誉。
出于好奇,若宫一边揉手掌一边顺着老师的目光寻找。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誉长什么样。
校内广播催了好几遍,穿着运动服的高挑身影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离入口处很远的小路上。
“誉狮子雄!!!”
教练留着偏长的头发。教练冲着狮子雄吼的时候,风儿正好把那些长发往后扯。虽然教练嘴里唤着“狮子雄”,但是此刻教练本人才更像一只咆哮的狮子。
对学生来说,没有比老师的窘态更有意思的事情了。所以那群击掌啦啦队都乐得前仰后合,若宫用隐隐作痛的手掌捂住了嘴巴,他怕因笑声太大挨训。
而誉学长就这阵笑声中闪亮登场。誉可能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但是他的心情好像很不错,他跟着一起眉开眼笑。若宫发现誉学长不止个子很高,他的五官也长得挺精致。尤其是侧面的线条,像经过雕刻的石膏像一样凌厉。
誉不慌不忙地朝入场口靠近,啦啦队都举起了手。
“学长,加油哦~”
“谢谢。”
若宫注意到了,誉学长击掌的动作很轻,甚至比前面的学长还要温柔一些。所以若宫没有躲,他把还在发痛的手掌举了起来。
“学长,请加油。”
“好的。”
誉并没有和若宫击掌,他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若宫的手心。“你的手果然是肿了,最好快点处理一下,拿自来水多冲冲。”
“……诶?”
誉学长没有解释更多,他只朝若宫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了。因为教练又开始像狮子一样咆哮了。
“誉,你给我快一点!!”
虽然誉入场时表现得懒洋洋的,但是他在接力赛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本来对手咬得很紧,但是誉那一棒把距离拉开了,后续的选手把优势继续了下去,最后终于获得了胜利。
大家都对誉学长赞不绝口,尤其是对高年级学长充满了憧憬的高一新生。
“誉学长好厉害啊!”
“听说年年都是全优!”
“誉学长的长相也不错呢!”
遵照很厉害的誉学长的嘱咐,若宫已经拿自来水冲洗过手掌了。因为处理及时,若宫手上很快就消肿了。若宫对誉学长除了敬佩与仰慕,更加多一分感激。
听着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对誉的赞扬,再看着远处被高二学生围着的誉,手心那股热辣辣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不过这一次发烫的是若宫的双颊,若宫把消了肿的手掌按在红扑扑的脸上。手和脸都变得热乎乎的了,若宫还在看着操场上的誉。
誉学长只看一眼就知道我的手肿了,他真细心。他还特意提醒我去处理,实在是太温柔了。
细心又温柔的帅哥学长,就是若宫对于誉的第一印象。
(二十四)
第二次见到誉学长,是在行驶的电车上。
运动会是九月份刚入学没多久的事情。初秋的天气舒适宜人,每个人都洋溢着轻快的笑容。秋雨连绵数日不绝,秋风渐渐展露肃杀的真容。若宫平静的高中生活就在此时遭遇了迅猛的寒潮。
若宫被电车站附近的小混混盯上了。若宫至今也不明白对方找上自己的理由。若宫能想得起来的第一次见面是自动售货机机旁边。
那个时候,若宫正盯着售货机发呆,他在想是否买瓶饮料解渴。
“啪——”
巴掌重重地拍到了若宫的脸上。若宫站立不稳,重重地撞在了贩卖机上。贩卖机里的饮料瓶哐啷啷地撞着。
“真是一张蠢脸,烦死了!”
跟在后面的一阵哄笑。打若宫的那个应该是个首领,他后面跟着有五六个人。若宫几乎分不清他们的相貌。在若宫看来,他们的长相和衣着,都一样泛着可怕的黑气。
父母工作很忙,所以若宫什么都没有说。他自己准备了冰袋和热毛巾,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把发肿的脸处理好了。第二天是周末,若宫不用出门,自然就没有坐电车。他把电车站的不快忘在了脑后。
礼拜一,若宫被踹到了地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若宫喊出了声,但是对面笑得很开心。
“长得这么蠢,身上还没什么钱,真是可怜啊。”
他们把空钱包还给了若宫,所以若宫又顺利瞒过了父母。因为肚子痛加身无分文,若宫连续几天没有吃午饭。他躲在天台消磨午休时间。
若宫短暂地幻想过像老桥段那样在天台遇见某个人,和他一起开始奇妙的冒险之类之类的,可惜这个季节的天台太冷了,只有若宫一个人留在这里吹冷风。他觉得自己就像枝头干瘪、枯黄的树叶,很快就要被风吹走了。
又是一个礼拜一,若宫直接被他们在电车站出口堵住了。依然空荡荡的钱包让他们很不满意。首领一边揪着若宫的头发,一边让若宫快点想办法弄钱。
若宫没有任何办法可想,所以他第二天跟着这群人一起上了电车。
他们给了若宫一块刀片,“这个割东西特别快,不管是割开包还是割开你的喉咙,都特别快!”
若宫从没坐过这趟电车。车厢里的人很多,大家都随着行驶的电车微微摇晃着。只有若宫动弹不得,他的胳膊被首领牢牢地拽着。
若宫相信自己这辈子已经完蛋了。他永远受制于人,肯定只能越陷越深。接下来等着若宫的肯定是入伙帮派,所有人一起胡作非为最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一起被关进监狱。
电车驶过了几站,首领终于发现了目标。他把若宫往一个家庭主妇那边推了推。那位主妇似乎盹住了,她的挎包拉链没有关紧。
若宫拖延着不肯动手。首领揪着了若宫的衣领,他准备强行把若宫拎过去。
“唉呀,我好像坐错车了,我得赶紧看一看。”
桀骜不驯的声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若宫莫名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
电车的路线图在车门的上方,这个有着熟悉的声音的人横冲直撞地往前挤。大家都不满的斥责着闯入者,人潮不情愿地微微蠕动着。
混乱中,首领的手被撞开了。和其他乘客一样,他的怒吼只得到了不甚有诚意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
道歉的人穿着和若宫一样的校服。若宫刚刚挣脱首领的束缚,很快他就在夹在胳膊下的书包带上感受到了很强的拉力。因为刚才听见的声音很耳熟,所以若宫顺着这股拉力一起退到了离车门很近的地方。
“完了,我果然坐错了车,我要下去了。”
就像是计算好了一样,电车里响起了报站广播。更多的人涌向了车门,拉着若宫的人把若宫带到了车门旁边。若宫在车门的玻璃上看见了首领和其他混混愤恨的脸,但是他们已经被人群远远隔开了。
电车到站了。若宫和身边的人几乎是并列第一下了车。他带着若宫飞快地走出月台,然后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背对着月台的他嘟囔了一句,“车厢里应该看不到这边。”
他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若宫,接着扭过头谨慎的查看着。刚刚坐的那辆电车开远了,若宫听见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们没有追上来。”
他朝着若宫笑了笑。像雕刻一样精致的面部线条,和记忆里一样温柔的声音,果然就是誉。
“谢谢你,誉学长。”
“不用谢我,你下次要自己机灵点!”
誉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刚才的义举不值一提。他摆摆手作为告别,然后转身上了楼梯。心中的疑问堆积如山,若宫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怔怔地看着誉的背影。
誉走到楼梯中段之后退了回来,他拍了拍若宫的胳膊。
“记住,偷东西是不对的。”
誉的力气不大,但是他的手掌热烘烘的。仅仅是隔着衬衣轻微的接触,若宫几乎要被灼伤。
誉已经走远了,若宫的脑筋还是没转过来。
誉学长怎么知道我准备偷东西?他为什么会救我?他难道还记得我?
回去的路上,若宫下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胳膊。那上面还残留着誉的温度。晚上的风很凉,但是若宫并不是特别冷。
这份温暖,支撑着若宫度过了换季时骤变的天气。寒风越来越凛冽,淋漓的秋雨变成了更加坚硬的冬雪,警署的巡警先生冒着雪上门通知若宫,那群小混混因为吸食违禁药品被捕了。
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若宫和父母都很高兴。巡警先生依然对若宫赞不绝口。
“若宫君,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好孩子。”
“哪儿的话,我其实是胆小鬼。”
若宫并不是谦虚,他知道自己是从谁身上借来的勇气。
誉学长不顾危险救下了我,我不可以辜负他的苦心。
温柔又细心、聪明又勇敢的帅哥学长。誉狮子雄,已经成了若宫心中最重要的人。
(二十五)
自从第二次见到誉学长之后,若宫在学校经常东张西望。有时候他是看着阅览室角落的书架,有时候他是看着体育馆敞开的门,有时候他是看着教学楼下攒动着的人头。
“若宫,你怎么了?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
“没什么,我走神了。”
在外人看来,愣愣的若宫是很像走神了。但是若宫心里很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高挑而清瘦的誉,即使在人群中也分外显眼。看书的誉、上体育课的誉、走路的誉,无一不像工笔细描的肖像画一样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若宫每天都怀着忐忑的心情四处张望,只为了多看一眼这精美的画像。
虽然听上去很狂热,但是若宫永远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绝对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更不可能有其他更进一步的行动。就算在走廊和楼梯上正面相遇,若宫也只会低下头避开眼神交汇。
如果同行的同学向誉问好,若宫才会跟着喊一句,“早上好,誉学长。”
誉一般是点点头,偶尔会回一句,“早上好。”
誉的回复里没有对后辈的称呼。这很正常,因为学校并没有给学生配名牌。无论成绩还是外貌都很出众的誉,差不多是全校闻名的风云人物。誉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名字,更何况是和他连点头之交都说不上的后辈的名字。
在向誉问好的时候,若宫免不了会注意誉的表情。誉的态度礼貌而冷淡,声调没有太大的起伏,眼神交汇只有短暂的一小会。
若宫由此确信,誉并不认识默默无闻的若宫润一。
这并不是自暴自弃的想法,若宫是综合各种情况得出的结论。
首先是若宫自己的问题。
誉冒险从小混混手里救出了若宫,但是若宫根本就没好好道谢。在电车站的时候,若宫非但没有自我介绍,就连最基本的“谢谢”都只简单地说了一次。因为担心小混混找上誉,不管是面对父母、老师还是巡警,若宫都坚持说自己是趁着电车停站的混乱溜走的。后来小混混的威胁不存在了,若宫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誉开口。从誉身上借来的勇气,面对誉本人就完全失效了。若宫连主动和誉说话都做不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些颠倒错乱的疯话。
誉学长,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特别温柔,你不但温柔还很勇敢。谢谢你救了我,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在誉的角度看来,若宫绝对是忘恩负义。不但当面道谢敷衍,就连在学校碰见也是若无其事的。誉怎么可能会对忘恩负义的人和颜悦色呢?如果要若宫在素不相识的陌生后辈和有点印象的无耻小人之间做出选择的话,若宫当然是选择前者。
随着若宫在人群中寻找誉的次数越来越多,若宫对誉的了解稍微增加了一些。
誉虽然并不是完全离群索居,但是他身边很少有亲近的同学朋友。至少若宫从来没看见过誉和别人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
关于誉性格孤僻的传言时不时也有听说,比如誉课间总是趴着睡觉或者看着窗外发呆,从来不会主动和同学说话,比如誉每次接到表白信总是看也不看就扔掉,比如誉很少笑。
若宫不好反驳前面几点,但是最后一点若宫有不同意见。他本人就看过两次微笑着的誉。
若宫提醒正在说八卦的同学,“上次校运会的时候,誉学长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校运会都快过去一年了,现在誉学长的脾气越来越怪了。”
还有一则关于誉的传言是这样的。
班会上举行活动,老师按照学号进行智力问答。既然是娱乐性质的智力问答,那自然问的都是常识类的题目。誉抽到的问题是,“上一任总理大臣的名字是什么?”
誉坦然地回答道:“对不起,老师,我不记得了。”
“这都不记得了吗?”
“老师,我对无关紧要的事情总是忘记得特别快。”
誉后来还附上了说明,如果上一任总理大臣的名字列入考点,他也许会想办法记住。但是既然这个名字对自己毫无用处,那还不如忘掉省事。
“老师,说句实话,我应该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全。”
其他人都觉得誉狂妄自大,但是若宫却以奇特的方式获得了安慰。
既然总理大臣和同班同学都不能入誉的法眼,那若宫有什么资格要求誉记住自己呢?无足轻重的若宫对誉必然是毫无用处,那誉肯定早就把若宫忘记了。不管是始终没能和人名对上号的蠢脸还是这张蠢脸的主人所做的忘恩负义的行为,誉肯定全都忘光了。
“早上好,誉学长。”
“早上好。”
誉的目光依然没有在若宫身上多做停留,若宫非常开心。
(二十六)
升入二年级之后,功课变得更难。和大多数人一样,若宫都只能看着日渐走低的分数叹息。三年级是毕业班,形式更加严峻,不少三年级学生从内到外都透着濒临崩溃的疲惫感。光是看着三年级学长学姐愁苦的脸,学弟学妹都不免对迫在眉睫的将来心生恐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升学压力,誉越发孤僻了。以前若宫还偶尔可以看见誉在体育课结束之后跟着同学们一起回教室,虽然誉不会和其他人说话,但是他至少是人群中的一份子。现在即使是集体活动,誉也是远远站在一边。像是离群的孤雁,誉身上散发着冷漠。
如果说以前的誉是在校园生活画卷里最光彩夺目的一幕,现在的誉是独立于画轴之外的石膏像。随着年龄增长,誉面部线条的愈加精致,他那细长深邃的眉眼却总是茫然地看着天空。
长大一岁的若宫有所改变。虽然和誉的接触还是仅限于偶尔在走廊和楼梯上迎面相遇,但是若宫终于敢鼓起勇气主动和誉打招呼了。
可惜的是,这个时期的誉很少回应若宫。即使在走廊走路,誉也经常双眼放空。不管是后辈的问候还是师长的训话,他都不予理会。只有古板的老师一直追在身后,誉才会极其不情愿地停下脚步。
“对不起,老师,我在想事情。”
誉到底在想什么呢?
若宫无法猜透誉的心思,但是他知道誉一定不快乐。
若宫再也没见过誉的笑容。
校运会如期举行,今年也有击掌啦啦队,但是若宫没有被抽中。若宫特意在誉比赛那天找了个借口溜到了入场口。誉没有迟到,但是他依然最后一个入场。誉像木偶一样抬着胳膊,以平移一般的动作将手掌和啦啦队员相碰。啦啦队员一如既往地热情鼓励着,可是誉没有说半句应答的话。
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若宫就站在进场的必经之路,但是誉根本没有看见。誉的眼神又放空了。
“誉学长果然很怪呢。”
“是吧,以前他还不是这样呢。”
去年那些对誉赞不绝口的评论已经都消失了,大家都只是讨论着他的怪异。至于誉改变的原因,许多人猜测是家庭变故,因为誉今年在联络簿上填的联络人是哥哥,往年他都是填父母。
第一次听同学提到这点,若宫心口立刻有了针刺般的痛楚。
美术鉴赏课上,老师展示了表情各异的雕像。哭泣的表现方式有很多,有些是蹙着的眉,有些是捂住的嘴,有些是攥着衣服的手。老师还详细分析了不同表现方式对应的情感强度。若宫其实还知道一种,那就是平静的面容和放空的眼神,以及孤单的瘦高背影。
在学校的时候,若宫依然下意识地寻找着誉。应该说,形单影只的誉比以前更加突出了。若宫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找到他。靠着栏杆双眼放空的誉、低着头走路的誉、对着摊开的书发愣的誉,依然有着独特的魅力,但是若宫不忍心再看了。
若宫想起了老师展示的那些图片,无声哭泣着的雕像,寂寞孤独的侧影。
也许是真的长大了,若宫没有以前那么胆小了。好几次若宫迈开步子,他目标明确地朝誉靠近。不管是道谢还是劝慰,不管是疯话还是告白,若宫都想告诉誉。
誉学长,谢谢你上次救了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我可以陪着你吗?因为学长一个人好像很不开心。我希望学长可以多笑笑,学长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温柔。
这些话,若宫在心里酝酿了很多遍,他也纸上写过很多次。但是若宫总是在最后关头泄气。有一次誉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若宫,因为誉收回了涣散的目光,罕见地在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深感冒昧的若宫,立刻装成恰好路过而走开了。
在这样的踌躇反复当中,若宫的恋慕之心越来越炽烈。
虽然成绩一般,但是若宫读过很多小说。小说中总有魅力非凡的主人公,若宫把誉的形象代入到他们当中。现实中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只能寄托于虚构的故事。若宫知道自己有些可悲,但是他乐此不疲。因为他发现誉和那些主人公的适配度非常高。
经历坎坷的主人公,适合遭遇挫折的誉。神秘莫测的主人公,适合沉默寡言的誉。对弱者伸出援手的主人公,适合在电车救下若宫的誉。风度翩翩的主人公,适合相貌英俊的誉。
新的学年已经过半,马上就要到毕业季了。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伴将各奔东西,主人公很快就要开启新的旅程了。
若宫有预感,直到毕业典礼结束,他也没有勇气把心里的话告诉誉学长。
誉学长是拯救他人的英雄,而自己不过是无名的配角。拯救配角的过往,不过是英雄光辉灿烂的冒险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两个人的交集就要结束了,配角只能在回忆中度过余生。
(二十七)
为了增进在校生之间的感情,也为了让毕业生感受到后辈们的关爱,学校一直有二三年级结对的活动。简单来说就是,除了学校统一组织的毕业典礼。二年级的班级要为自己所结对的三年级班级单独举行小型的欢送会,欢送会的内容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一般固定在学校毕业典礼的前一周。
若宫人缘不错。他先是被全班同学公推为欢送会的执行委员,接着就代表本班去年级办公室抽签。若宫抽签的好运气终于又回来了。他抽到的毕业班,就是誉学长所在的班级。
要不是老师要回收号码牌,若宫真想把那个号码牌当做吉签保留下来。准确来说,若宫的心情比在神社抽到“大吉”还高兴。
若宫主动去三年级的楼层和结对班级联系,他第一次看到坐在教室里的誉。誉如同传言中一样趴在桌上打瞌睡。誉后脑勺上翘着一小撮头发,若宫很想伸手摸一摸。狮子鬃毛的触感,应该非常特别。
誉会拉小提琴,前两年校庆他都用小提琴为班级活动增色不少。虽然誉的性格比以前孤僻得多,但是三年级的执行委员和班主任轮番上阵、软磨硬泡地拜托了誉好几次。誉终于松口了,他答应尽量配合欢送会的节目安排。
欢送会上最需要誉配合的节目,就是合唱毕业歌。誉将会使用小提琴现场伴奏。
虽然班级间组织的欢送会形式很自由,但是大家都觉得毕业歌必不可少。为了节省时间,不分毕业生和在校生,两个班的同学一起合唱。大家以歌声告别过去,迎接更加美好的未来。
这个方案是三年级的执行委员提出来的,若宫举双手赞成。
“若宫君,你觉得唱哪一首毕业歌比较好?我们早点确定曲目,那样誉也好准备。”
若宫这才知道合唱是誉现场伴奏。若宫一下子就紧张了,他对自己唱歌水平和选曲水平都没有信心。
对面催促了好几声。若宫沉吟了好半天,他终于有了决定。
“《萤之光》吧,旋律比较简单。”
正因为旋律简单,所以这首曲子是所有毕业歌里若宫最熟悉的。若宫自嘲着补充了一句,“誉学长肯定会觉得很幼稚吧。”
“不会的,誉搞不好会觉得正好呢,旋律简单省了他不少事。”
也许誉学长会想要省事,但是若宫却是绝对不敢敷衍。从那之后,若宫无时无刻不在复习《萤之光》,走路的时候下意识的打拍子,洗漱的时候哼着调子,睡觉之前像背书一样默诵着歌词。
合唱队用伴奏带练习好几天,誉才带着小提琴盒出现在了音乐教室。虽然差不多是被硬拖来的,但是誉对奏曲很用心。
“可以先清唱吗?我想试一下节奏。”
乐手的要求很合理,所以歌手们就依言唱了起来。若宫还是很紧张,他两手握着拳,僵硬地仰着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唱跑调,他唯一确信的就是自己没有唱错词。
“ほたるの光、窓の雪。萤之光,窗外雪
书よむ月日、重ねつつ。读诗书,岁月添。”
誉已经夹好了琴,他扬着琴弓,随时准备开始了。
若宫个子不高,所以他站在靠前的位置。这个位置离誉很近,若宫可以看清小提琴上棕色的花纹以及誉修长的手指。
誉从副歌部分开始伴奏。他闭上眼,轻巧地推动着琴弓。随着手臂的上下起伏,深沉的旋律倾泻而出。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也拨动着所有人的心弦。大家醉在了自己的歌声里,许多难以言状的情绪涌上心头。
“とまるも行くも、限りとて 聚散皆有时
かたみに思う、ちよろずの、 常思别离语
心のはしを、一言に、言简情无限
さきくとばかり、歌うなり。凭曲祝君安”
若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奏曲的誉。誉闭着眼、扬着手,姿态近于拥抱。誉确实以悠扬的琴曲拥抱着每一个人,而若宫用颤抖的歌声小心翼翼地抱了回去。像所有初次与恋人相拥的人一样,若宫的心被喜悦与忧郁反复煎熬着。
若宫的眼圈红了。
这首《萤之光》,是若宫唯一可以完成的告白。若宫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誉,他只能尽量唱好这支毕业歌。哪怕两个人从此再也没有交集,若宫也希望誉可以如歌词中唱的那样,今后的人生一路顺遂。若宫没资格陪在誉的身旁,他会永远珍惜着与誉有关的回忆,永远祝福着誉。
不止若宫,许多人都感慨良多。大家都说这次合唱特别成功。这既是多日练习结下的成果,也是所有人配合默契,更是誉琴技高超。
为了回应大家的肯定与赞扬,誉朝合唱队点了点头。确定过下次练习的时间之后,誉告辞离去。
像来的时候那样,拎着琴盒的高挑身影从若宫身边走过。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
誉从来只和三年级的执行委员和指导老师联系,他根本不知道若宫就是二年级的执行委员。
(二十八)
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若宫。如果说上一次是在神社抽到了“大吉”,这一次若宫应该是抽中了大乐透的头奖。
誉的班主任是话剧社的指导老师,所以他提议两个班合演舞台剧。这个提议很有新意,所以同学们纷纷表示同意。
老师列了剧目供大家选择,这些剧目都有多个角色而且情节曲折有趣,其中不乏知名度高的作品,比如《归来的名侦探》。
若宫看过原作小说,但是他还没试过把誉的形象代入到咨询侦探身上。看到老师列出来的剧目,若宫试着想了一下誉说“这是最基本的啊,我亲爱的华生”的样子。
因为若宫的想象中誉带着戏谑的微笑,所以若宫跟着笑了。
誉和咨询侦探一样兼具睿智和仁爱。就连咨询侦探偶尔表现出的阴郁、高超的琴技以及那标志性的长相“鹰隼一样的鼻梁”,誉也确实全都拥有。
若宫又试着想了一下穿上戏服扮成咨询侦探的誉,他笑得更开心了。若宫的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期待。
向本班同学介绍剧目的时候,若宫在《归来的名侦探》上面花得时间最多。
“虽然我们只能选一幕来演,但是不管哪一幕都非常精彩。侦探戏剧性的登场最经典,演出来效果肯定很好。助手为了潜入任务拼命背书,这和我们应考复习不是挺像的吗?还有侦探带着助手躲在空屋里抓狙击手,房东太太还要帮忙转动蜡像,道具组要负责扔子弹,这里如果配合失误就可能是闹剧了。我们班这么团结,难道不应该试一试?”
也许是若宫的话起到了效果。经过不记名投票,《归来的名侦探》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三年级的前辈很大度。执行委员只提了一句二年级想演《归来的名侦探》,前辈们就都表示同意。
老师很快就从全剧里选出了两段,一段是若宫提到的名侦探戏剧性登场,一段是侦探和助手前往乡间调查办案。
再接下来就是确定演职人员了。两个执行委员仔细地做了角色签。三年级同学抽的签里有侦探、警员、房东太太,二年级同学抽的签就是相对应的助手、犯人、小跟班,总之就是要让两个班的同学能够好好合作,大家一起在最后一段高中生活里留下愉快的回忆。
誉抽中了侦探,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指导老师、执行委员、同班同学又一次轮番上阵、软磨硬泡,他们提醒誉要信守承诺。因为早就答应了尽量配合欢送会的节目安排,誉只能一脸不情愿地接过剧本。
若宫抽中了助手。若宫抽中的时候还不知道侦探就是誉。居然可以演男二号,所以若宫带着笑展示手上的角色签。三年级的执行委员做为监督人员正好在场,她立刻拍着手叫了起来。
“太巧了,若宫君,你们真的是SHJW!”
“哈?”
“侦探就是誉啊。誉狮子雄就是S·H,若宫润一就是J·W,你们两个姓名缩写刚好和侦探和助手一样。”
心里的期待居然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成真,若宫偷偷掐了自己好几下。还好,很痛,不是在做梦。
若宫没见过大乐透的开奖现场,但是他见过商店街宣布抽奖的情景。热情的店员会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大声宣布,“恭喜你!特等奖!”中奖的人会笑容满面甚至痛哭流涕地接过奖品。
若宫恍惚间听见了象征着幸运的摇铃声。他的心跳渐渐和那摇铃声合成了相同的频率,若宫忍着眼泪发出感叹,“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征得其他人的同意之后,若宫把那张自己亲手制作的角色签保留下来了。
如果是和誉搭档演别的剧目,若宫可能会完全没有信心。助手不如侦探聪明,但是助手永远无条件地信任侦探,至少这两点若宫绝对有把握可以表现出来。
若宫把那张角色签夹在了原作小说的扉页,那上面画着侦探的侧身剪影。他在心里把这张剪影改成了誉的轮廓。
我这一次是运气好抽中了签,誉学长,如果让你自己指定助手,你会选我吗?
台前的演员和幕后的工作人员都确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排练了。因为课余时间有限,所有演员都是先提前熟悉自己的台词,到了排练的时候再和搭档练习。
若宫不敢怠慢,他把背台词当成了第一要务。他依然坚持每天练习《萤之光》。在练唱完歌曲之后,若宫虔诚地拿出剧本,以不亚于临考复习的气势诵读着。
“……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虽然誉学长不认为我是他的朋友,但是如果他遇到难题,我肯定会想办法帮他的。
“……难道说你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给缠住了?还说你受伤了正等待救治?”
虽然誉学长和侦探很像,但是还是希望学长永远不要碰到这样的难关。
“……你选择独自面一切,对吗?”
誉学长也是独自面对,我什么都做不了。
“……侦探……我需要你。”
誉学长,你会需要我吗?
“……我为什么帮不了你?””
誉学长,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吧……”
誉学长,你以后会回到我身边来吗?
若宫和医生助手达成了强烈的共情。不带任何表演的成分,他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剧本上“沉痛地”、“哭泣着”等诸多语气要求。
和侦探对手戏部分的台词,若宫也全都背熟了。虽然三年级执行委员埋怨过誉总是懒洋洋的,但是若宫对誉完全信任。若宫只担心自己会扯誉的后腿。
那段时间,若宫经常做噩梦自己演出卡壳,台下一片哄笑,侦探无可奈何地打着圆场。
“我的好医生,你怎么回事?这是最基本的啊!”
吓醒之后,若宫再也睡不着。他干脆打开灯,重新背剧本。
第一次排练的时间确定了。考虑到排练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指导老师特意选在了周末的中午。
若宫早早地出了门。若宫已经重新开始乘电车上下学了。即使经过那台自动贩卖机,若宫也不会再害怕了。他一边默诵着台词一边步履轻快地走过去了。
“……放心,我没忘记用法”
若宫一路背着台词,偶尔轻轻挥动手掌回忆动作。若宫完全沉浸在了即将上场的兴奋当中,他的语速飞快,他几乎已经要把整本剧本背完了。
“……医生,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背到了侦探的台词,若宫停下了。不是因为卡壳,而是侦探正迎面走来。
(二十九)
从若宫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校门的侧面,那是两根叠在一起的深色门柱。背着台词的若宫向门柱靠近,高挑而清瘦的身影走门柱里拐出来。
若宫停下了脚步,誉离若宫越来越近。誉不紧不慢地走着。如往常一样,誉的眼神不知道飘向了什么地方。誉没看见若宫,但是若宫叫住了他。
“誉学长——”
即将与若宫擦身而过的誉,保持着伸步的姿势顿住了。他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一样僵硬,卡顿的校服线条正强调着他的愕然。
“有什么事吗?”
誉的问句里没有称呼,显然他还是不知道若宫的名字。若宫没有做自我介绍,他朝比自己高得多的誉仰起头。
“学长,请问你要去哪里?”
誉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若宫解释道:“排练马上就要开始了。誉学长不是要演侦探吗?”
誉恍然大悟,“对啊,是今天!”
“是的,所以我才想着提醒一下誉学长。”若宫的笑带着些羞怯,“其实这次是我演助手,听说侦探是誉学长,我还有点紧张呢。因为大家都说誉学长特别厉害。”
“这样啊……”
誉随意地应着。若宫怕誉误会了什么,他又急又羞地解释着,“不、不是,我不是说誉学长不好,我是说我自己能力不够,我怕我会拖誉学长后腿。”
“也没什么拖不拖后腿,毕竟我……”
誉猛地顿住口,他摇了摇头。“助手君啊——”
“是!”
突然被誉以剧中的角色称呼,若宫比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还紧张。若宫猛地一下站得笔直。也许是若宫的动作太猛了,他的眼睛发花了。因为他好像看见誉的嘴角往上勾了一下。
若宫眨眨眼,果然誉还是雕刻一样冷静的脸。
“助手君,我要出去一趟,就麻烦你看家了。”
“诶?”
这是剧本里侦探的台词。本来后面一句“放心,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但是誉没有说。像上次在电车站那样,誉摆摆手作为告别。
誉终于与若宫擦身而过,“再见了,助手君。”
若宫茫然地注视着誉远去的背影。若宫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隐隐约约明白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誉学长——”
誉已经走到人行道的尽头了,他就要拐弯了。若宫必须要抓紧时间。
“我等你回来救我。”
若宫脱口而出喊出了这句话。若宫的声音很大,连马路对面的行人都好奇地停下了脚步。若宫一边忍耐着喉头的不适感一边向自己解释着原因。
誉学长救过我,侦探救过助手。助手会等侦探,我也会等誉学长。侦探回来了,助手就不会死。侦探对助手很重要,誉学长对我也很重要。
若宫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结果他用扭曲的思维把自身的恋慕之心和剧本的故事情节糅合在了一起。没有道谢、没有告白、没有自我介绍,若宫突兀地对最重要的誉喊了一句诡异的疯话。
若宫知道自己搞砸了,他的心迅速地沉下去。
拐角处需要缓慢通行,所以誉放慢了速度。
若宫就快要哭了,他苦着脸看着誉的背影。黑色的校服外套把誉衬得更加颀长、英俊,只是若宫水雾朦胧的视野里这条黑线变成了扭曲的弧形。
“助手君——”
誉扭过头,他的声音比若宫的要小得多,但是若宫可以听清。
“保重了。”
不等若宫做出回应,誉拐过了街角。灰白色的大楼挡住了若宫的视线,誉就这样从若宫的世界消失了。
“呜呜……”
泪水夺眶而出,哭声再也抑制不住,满腹委屈的若宫像小朋友一样捂住脸。他果然对誉学长毫无用处。
马上就要到学校了,若宫需要做点事情来平复情绪。
“我……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没有资格……去你的结局…呜呜呜……”
“呜呜……侦探……我需要你……呜呜……”
“呜呜呜……回到……我身边……”
若宫抽抽搭搭地背着台词,他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微弱。
哪怕是专业级别的表演大师,也必然不会质疑此时若宫的演绎。
若宫润一,就是失去了侦探的助手。他不是在背诵台词,他正在抒发自己的心情。
虽然没有缜密的逻辑思维,但是若宫的预感完全正确。誉不是来学校参加排练,他是来办退学手续。誉带着自己法定监护人写的同意书,所以校方只能批准了。
“誉家里情况好像很复杂。誉和他哥哥是同父异母,他们两个吵得很厉害。誉也许是和哥哥赌气,所以就来办退学了。”
三年级的执行委员看出了若宫的失落。她婉言劝慰着若宫,“我那天到学校很早,所以在走廊上碰到了誉。我和誉打招呼,但是誉没听见。誉也许就只和若宫君你一个人道别了。你们可是SHJW啊。”
“誉学长……”若宫终于还是问出来了,“他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可把执行委员难住了。“我应该是和誉提过的,但是……”
“但是誉学长不一定记得住。”
若宫和执行委员一起发出苦笑。
虽然誉退学了,但是其他人的校园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欢送会照常举行,《萤之光》的合唱改为使用钢琴曲伴奏带。
话剧的第一次排练因故取消,第二次排练主演换了人。原定演侦探的誉退学了,代替誉的学长性格活泼热情。他演出来的侦探风趣幽默,整个故事都变得很像喜剧,正好符合欢送会其乐融融的氛围。因为这位学长恰巧和若宫的同班同学是青梅竹马,若宫就大方地把助手的角色让了出去。
“真的可以吗,若宫?你不是很期待吗?你台词背得那么认真。”
“没关系啦,你才是和侦探默契最好的那个。”
果然,在这一对配合默契的朋友的演绎下,侦探和助手获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助手君,我要出去一趟,就麻烦你看家了。放心,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
“嗯,我永远在贝克街等你。”
若宫从演员变成了观众,他和所有人一起卖力鼓掌。若宫把眼泪一直忍到了最后的毕业歌合唱。
“心のはしを、一言に、言简情无限
さきくとばかり、歌うなり。凭曲祝君安”
清脆悦耳的钢琴将欢送会推向高潮,也见证了令人伤感的离别。一曲终了,有挚友相拥而泣,有宿敌一笑泯恩仇,有恋人袒露心迹。会场上弥漫着各式各样的情感,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柔软而温暖。
借着这样的氛围,若宫毫无顾忌地流泪。
无论是告白还是告别,他和誉学长都再也没有机会了。连最后的《萤之光》,誉都没能听见。
(三十)
班级之间的欢送会结束了,学校组织的毕业典礼闭幕了,若宫自己也升入三年级了。
誉已经肄业大半年,大家都渐渐忘记了上一届那个成绩全优的孤僻学长。只有若宫对誉的心意始终不曾改变。
若宫三年级班主任教的是国语,她提议大家每个人写一篇作文对高中三年的经历进行回顾。老师的本意是让大家自我勉励一番,如果取得成就要继续努力,如果有所遗憾就要想办法弥补。
若宫确实有遗憾。若宫没有按照老师的要求写作文,他去阅览室借了校友通讯录。
校方一直鼓励校友之间加强联系。在校生写信向前辈咨询也是无可厚非的。三年级学生向上一届毕业生询问更是合情合理。询问升学信息的话,毕业生掌握大学的第一手情况;倾诉成长烦恼的话,两边年龄相近、更加容易互相理解。
若宫给自己找了一堆的借口,终于翻开了通讯录。
学校还算人性化,保留了肄业学生的信息。
若宫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把心情传达给誉。就算不告白,若宫也必须要好好道谢。
如果若宫向誉当面道谢了,誉也许就会记住若宫的名字。就算誉记不住若宫的名字,若宫也必须要克服自卑怯懦的天性,他应该要陪在誉的身边。如果可以陪在誉的身边,若宫就能更好地体察誉的心情。在誉变得不开心的那段时间,若宫才能想办法帮助誉。最后见面那次,若宫应该好好和誉道别,不应该由着性子说一些谁都听不明白的疯话。
如果不能当面交流,那就诉诸笔端吧。
这封信写得太晚了点,但是晚到总好过不到。
迟来的自我介绍补上了。
“誉学长,展信佳。我是比你低一级的若宫润一。我经常在学校碰见誉学长,有几次还鼓起勇气向学长打了招呼,学长你还记得吗?不过呢,我第一次见学长是在校运会的时候……”
酝酿已久的道谢终于说出口了。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如果那天学长没有救我,我可能不是被抓进少管所就是被那些小混混杀了吧。誉学长,谢谢你。学长不光用行动拯救我,还以语言对我进行鼓励。我从学长身上获取了力量。学长无私的义举,就像冬天的阳光一样温暖着我。直到现在,不,应该是直到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忘记学长。我永远把学长当做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
含蓄的告白隐藏在了对告别的回忆里。
“对不起,誉学长,你那天肯定被我吓到了吧。突然冒出来一句‘我等你回来救我’,不管怎么说也太莫名其妙了。那天我听见学长和我道别,我感觉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学长了,所以心里一着急就说错了话。学长,我现在来解释一下我的意思。学长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既然温柔又勇敢,你就和侦探一样了不起。而且学长也会拉小提琴,你拉《萤之光》那几次我都听入迷了。助手在贝克街等着侦探,而我也会一直等着学长。失去侦探的助手差点就奔溃了,我想到学长要走,所以我也特别的难受。侦探回来了,助手得到了拯救。学长已经救过我一次了,我居然想让学长再救我一次,我真是厚脸皮。誉学长,下面就是我厚着脸皮的请求,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这个助手能等到归来的侦探,我和誉学长还能够再见面。我会一直等着学长,我永远期待着我们重逢那一天。我永远把学长当成我心里最聪明又最勇敢的人。”
誉留的电话号码是座机,通信地址是东京都内的某住宅区。若宫听说过那一带富人云集,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和誉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誉在校期间,若宫从誉记不住同班同学的名字这件事上获得了安慰。誉已经离开的现在,若宫又因为自己和誉之间遥远的距离而感到轻松。
誉是直接扔掉告白信的那类人。若宫的信虽然不完全是是告白信,但是若宫的信确实对誉毫无用处。不管誉是直接扔掉还是看一眼再扔,若宫都不在意。
更准确来说,正是因为誉的不回应,若宫才会写。
若宫升入二年级之后才敢主动和誉打招呼,但是那个时期的誉性格已经发生了变化。誉不再理会走廊上的问好,其他人都觉得誉傲慢无礼,若宫的紧张却因为誉的不理睬得到缓解。
若宫的性格羞涩到别扭。他想多和誉学长说说话,但是又担心打扰誉学长。既然誉学长不会注意,那就单方面地多问几句好也不错。
升入三年级的若宫虽然不能再和誉当面问好,但是他可以给誉写信。
既然誉学长不会看,那我不管写得多拙劣也没关系。我已经把心意“告诉”誉学长了,誉学长不接受也没关系。我不再遗憾了。
第一封信自然是石沉大海的。
从第二封信开始,除了问候誉学长之外,若宫还讲述了自己的近况。
“誉学长,今年我没有做执行委员。和我们班结对的二年级他们不打算演舞台剧,他们准备搞朗诵会。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有些人觉得去年的舞台剧很成功,今年没有延续有点可惜。我不这么想,因为去年的咨询侦探并不是誉学长。”
第二封信杳无消息,第三封信不知去向,第四封信毫无回音。既没有誉的回信,也没有誉家的律师函、警署的禁止令,若宫不知不觉间把写信当成了习惯。
有时候是带着伤感的嗟叹。
“誉学长,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人的际遇真是奇妙。我小时候在北海道乡下生活,我的整个世界就是海边的小镇。后来和父母到了东京,我又觉得整个世界是从我家到区小那一段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世界不断变大,我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和誉学长一样的人。誉学长,你有没有碰见过像我这样傻乎乎的人呢?不过誉学长,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吧。”
有时候是分享生活中的琐事。
“誉学长,虽然有点冒昧,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以前仰着头看天的时候,你的眼睛真的不会花吗?我昨天突发奇想,我学着你的姿势手靠着栏杆仰起头看天,结果没有一分钟,我的眼前就五颜六色一片,接着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以为是光线太强,所以今天趁着阴天又试了一次。但是我一抬起头就赶上刮风,不知道是小飞虫还是灰尘掉到了眼睛里。总之,我现在正一边‘流泪’一边写字,我等下就去滴眼药水。”
有时候是带着点奇思妙想。
“誉学长,昨天我和大学的朋友在路上碰见了所谓的占卜摊。我们都知道是骗人的,不过我还是出于好奇抽了一张塔罗牌。占卜摊的老奶奶说我思念的人正在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再见面。虽然是套话,但是我觉得很开心。誉学长,你肯定觉得我很傻吧。”
若宫从高中升入大学,再从大学进入社会。若宫的心智已经比以前成熟多了,只有对于誉的恋慕之心始终如一。若宫也反思过,比如这些信是否构成骚扰、自己是否属于性质稍微温和点的偏执狂,但是若宫最后还是继续下去了。
若宫的生活并不顺利。父母相继病故,求职处处碰壁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挫折让若宫身心俱疲。
若宫也曾有过消极的想法。每逢这时,他就会打开抽屉。那里面的信纸和信封不会太多,因为若宫总是用得很快。看着抽屉的若宫会想起不知身在何处的誉,他还会想起自己信誓旦旦的“我会一直等着学长,我永远期待着我们重逢那一天”。笼罩心头的阴霾就化成了脸上的泪痕。再厚重的乌云也会在雨停之后消散,若宫在痛哭之后又会从誉那里获得勇气。
不可以背弃承诺,我要一直等誉学长。万一誉学长回来找我了呢?
等待着也许会回来的人,是支撑着若宫的重要信念。若宫为了强化这份信念,不断地给誉写信。他这个还没得及的履职的助手一直在呼唤远行的侦探。即使这份呼唤从来没得到过回应,若宫也不打算停止。
若宫感谢誉本人或者誉家的宽宏大量。如果收到禁止令或者明确的回绝,失去信念的若宫必然会如自高处坠下的玻璃器皿一样彻底破碎、满地狼藉。这不是夸张的猜测,这是必然的结果。
毕业之后,若宫只在梦中见过誉。因为若宫想象不出来长大之后誉的样子,所以若宫总在梦境中重返校园。
梦境中的若宫在校门口拉住了誉的手,他以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果敢把心头的话全都告诉了誉。梦总是美好的,所以梦中的誉没有离去,他陪若宫演完了那出准备已久的舞台剧。两个人在观众的掌声中携手谢幕,然后梦境就会结束。梦中的誉会说上这么一句话。
“小若宫,我永远需要你。”
后半句是剧里侦探的台词,前半句让若宫脸上发烧。现实中的誉明明连若宫的名字都没记住,若宫居然在梦境中让誉用这么亲昵的称呼。
起床之后,若宫红着脸给誉写了一封信。
“誉学长,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我换了好几份工作,前段时间我因为机缘巧合加入了十益剧团。我不认为我有表演的天分,还好剧团的老师都愿意指导我。总之,我会做好觉悟、好好努力的。说起来,我还是要感谢誉学长。因为我面试的时候只有台词得分最高。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对那段台词很熟悉。那段台词选自《归来的名侦探》,刚好就是高中老师让我和誉学长背的那部分里面的。如果不是当年背过这一段,我应该根本通过不了面试。虽然现在说太早了,但是我还是提前向学长发出邀请吧。誉学长,如果十益剧团公演,如果我刚好有参演,你可以来看吗?我会寄票给你的。学长,请你到时候务必赏光哦。”
在这封信寄出一年半之后,若宫终于获得了登台演出的机会。十益剧团决定在贝克高地公演《归来的名侦探》,实力演员赤羽荣光饰演咨询侦探,新人若宫润一饰演医生助手。
医生助手这个角色,若宫既是初次尝试又是重温旧梦,这种奇妙的体验让若宫心情非常好。虽然这次是和别的侦探搭档,但是若宫有着朦胧的期待。
也许我心里的侦探就快要回来了,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了。也许我的心愿就快要实现了。誉学长,你会来见我吗?你一定要来啊。
怀着期待与喜悦,写下了最后一封信。
“誉学长:展现佳。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你汇报……”
若宫的抽屉里收着一张公演的贵宾票。票还没公开贩售,身为内部人员的若宫也是6号下午才拿到的票。
因为忙着彩排,若宫还没来得及把票寄出去。若宫把这张票和信纸还有信封放在了一起,他准备彩排回来就写信。若宫决定在信里诚恳地邀请誉学长,他想要让誉学长亲眼看到自己扮演的医生助手,他希望可以见到誉学长。如果可以的话,若宫还要厚着脸皮问一句,誉学长会不会像侦探那样需要着助手呢?
10月7日晚上十点,贝克高地发生火灾,若宫润一因吸入烟雾窒息而死。
因为若宫是过失失火的罪犯,房东毫不留情地把他的私人物品全部处理掉了。不管是那张贵宾票还是夹着“华生医生”这个角色签的原作小说,全都进了焚烧炉。白色的信纸、彩色的信封、精美的文库本,全都在火焰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扉页上侦探的剪影变成了焦黑的一片。若宫所珍视的回忆化为了灰烬,若宫寄出的信依然没有被拆开过。
——TBC——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2)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2)
(十)
闪闪发亮的霓虹灯,纵情享乐的男女,就连空气中也浮动着暧昧与奢靡。风俗街的夜晚,这才刚刚开始。
“这位小哥,不进来坐坐吗?”
侍应热情地做着宣传。就像他把店里的女公关说成当世无双的绝色那样,他对每个可能的客人都好好地奉承了一番。
“唉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您这么有气质,还刚好戴着墨镜。我还在一个劲地想呢。”
戴墨镜的这个乐不可支,顺着侍应指着的方向拐进了店里。
“您真高啊。对了,我们店有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她和您站在一起很相称,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高个子的男人进店寻找他天造地设的另一半去了。
“工作辛苦了。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别担心...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2)
(十)
闪闪发亮的霓虹灯,纵情享乐的男女,就连空气中也浮动着暧昧与奢靡。风俗街的夜晚,这才刚刚开始。
“这位小哥,不进来坐坐吗?”
侍应热情地做着宣传。就像他把店里的女公关说成当世无双的绝色那样,他对每个可能的客人都好好地奉承了一番。
“唉呀,我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呢。您这么有气质,还刚好戴着墨镜。我还在一个劲地想呢。”
戴墨镜的这个乐不可支,顺着侍应指着的方向拐进了店里。
“您真高啊。对了,我们店有一位可爱的小姑娘,她和您站在一起很相称,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高个子的男人进店寻找他天造地设的另一半去了。
“工作辛苦了。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别担心,那些没法对家人说的话,树洞小姐都会仔细听的。”
失魂落魄的上班族去见树洞小姐了。
侍应妙语连珠,短短几分钟就招揽了好些客人。不管对方有没有进店,侍应都是笑容不改。即使对方敷衍推脱,侍应也温和地回应着。
“好的,下次务必光临,我永远在这里恭候。”
如此热情敬业的侍应,也有冷若冰霜的时候。自从注意到了混在人群里中的那个身影,他的笑容就冻住了。
等到那个身影走上前,森然的冷气便通过语言释放出来了。
“不是叫你不要来烦我了吗!?”
被侍应训斥的那个人并没有生气,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侍应。“我也不想来啊。但是我又看见了。”
侍应侍应厌恶地别开脸。对方拖着细碎的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我快受不了了。”
“那你还不快走!?现在可是晚上!”
“你真的没有看见吗?”
侍应根本内理睬。他发现了新的目标人物,笑着迎了上去。哀求着的人不依不挠地追在后面。
“喂,我说啊,你真的没碰到吗?当时我们两个人都在,为什么只缠着我?”
“真的很可怕啊,每天都跟着我。”
这几句话的声音太大了。本来笑眯眯地听着侍应奉承的目标大感扫兴,摆摆手走开了,侍应拼命挽留也没有效果。
本来错失了客人,侍应已经非常恼火了。偏偏怨灵的话语还在缠绕着。
“明明是你出的主意,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结果……”
“赤羽——”
侍应揪起比他矮半个头的怨灵,“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你要是再敢来烦我,那……”
有意没说完的半句话引起了赤羽的恐惧。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可、可是……”
“你既然那么在意,不如亲自去问一下?当面问怎么样?”
赤羽的脸色变得煞白,“不、不要……”
侍应轻蔑地哼了一声,“怎么了?当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打晕若宫的是你,和我没有关系。”
“不,不是,我……”
“赶紧给我滚!”
侍应不愿再听。他松开手,像是扔垃圾一样干脆利落地把赤羽丢了出去。赤羽呻吟着爬起身,再一瘸一拐地走了。
确定赤羽离开之后,侍应吁了口气。他很快就把情绪调整好了,因为迎面走来的人正打量着店里的灯牌。那上面是印着好些女公关的玉照。
“晚上好——”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抢在侍应前面开口,他狡黠一笑,“贵店可以指名吗?”
“当然可以,请问您要指名哪位呢?”
侍应伸手指着灯牌,“是这上面的女孩子吗?”
“我指名的是……”
黑衣男人抬起手臂,他的手指正对着某个方向。
在风俗街爬模滚打这么些年,侍应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位客人,您真是有趣。”
黑衣男人指名的人并不在灯牌上,他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着灯牌旁边的侍应。
“不行吗?”
“很抱歉,小店不提供这样的服务。”
“诶——”黑衣男人怪声怪气拖着长音,“郡司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有事情想请教您。”
他飞快地朝侍应靠近了一步,脖子上的灰蓝色领巾随着他的动作颤抖了一下。
“十益剧团的当家小生,应该有很多东西可以教我吧。”
尽管脸色已经和灯牌上娇笑着的女公关差不多白了,但是侍应郡司的神情十分冷漠。
(十一)
天就快要亮了。月亮的光晕渐渐消融在了泛白的云彩当中,空中一片寂寥。街灯已经到了自动熄灭的时间,但是路上还没有行人,只有朔风卷着树叶来回地跑着。毕竟冬天的清晨太冷了,这里又是远离繁华地带的城郊。
赤羽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这条偏僻的小径。他的收入不高,只能租得起这儿的公寓。
连日宿醉让赤羽头痛欲裂,他只能弓着身子走路。按理说,在小酒馆里买醉的酒钱是笔不小的花销。但是赤羽有着不想回家的理由。至少,他不想晚上一个人待在公寓里。
最开始的时候,赤羽是在公寓里接到神秘的电话。最开始电话那头什么声音都没有,赤羽以为是串线,所以就没放在心上。连续几天接到无声电话,赤羽不免心头火起。他粗声粗气地把对面骂了一顿,电话那头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别再打来了!”
“赤羽前辈……”
怯生生的问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赤羽被吓得心胆俱裂,他尖叫着把手机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那天之后,电话又恢复成了毫无声息,只是来电话的时间固定在了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和那声问候一样让赤羽毛骨悚然。赤羽换了手机号码,还剪掉了公寓里的电话线。神秘来电总算是没有再打来。
虽然赤羽没有再听见那怯生生的问候,但是他开始看见本该不存在这世上的东西。
赤羽的工作是普通的文员,免不了有加班的时候。好在加班时间并不是很长,赤羽怎么都能赶上末班地铁。从地铁站到公寓这段路,虽然荒凉了些,但是好歹有照明路灯,赤羽也早就习惯了。
这天深夜,赤羽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晃晃的路灯把赤羽疲惫的影子拖成细长的一条。夜晚的风总是凛冽的,赤羽看着如尾巴般紧跟着的倒影,他的身上渐渐发冷了。
影子变得不一样了。
工作日的赤羽穿着西装。虽然已经解开了扣子,但是西装的下摆并不长。可是地上的影子的下摆很长,已经垂到了膝盖的位置。再怎么考虑路灯的高度和赤羽的位置,倒影也不该有这样的变化。
赤羽抬起头直视前方,接着加快了速度。这一段路很宽,赤羽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回音,赤羽惊恐的脸映在了两边商店的玻璃橱窗上。
仅仅是眼角余光的匆忙一瞥,但是赤羽看见了。那个下摆很长的影子正跟在身后,棕色的大衣里露出焦炭般的皮肤。
“呜哇——”
赤羽惨叫着逃跑了。
那个影子并没有追上来。他总是在夜晚悄然现身,有时候是跟在赤羽身后,有时候是默然地等在前方。赤羽每次都是紧闭双眼落荒而逃,从来不敢多看。有几次,影子张开嘴想要说话,赤羽总是抢先喊出来。
“对不起,饶了我吧……”
“若宫君,是郡司的主意,我不想杀你的……”
“放过我吧,对不起对不起……”
赤羽费了一番周折才在风俗街找到郡司。面对赤羽的诉苦,郡司根本就不屑一顾。郡司是个积极向前看的人,他不喜欢会带来烦恼的旧友。
见过郡司之后,赤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不单单是因为郡司的拳打脚踢,更多是因为郡司的奚落。
“赤羽,若宫当然是会找你啦。不管是和他搭档演戏的,还是动手杀他的,都是你。”
“郡司,明明是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
没办法指望郡司,赤羽转而从其他方向努力。不管是教堂、庙宇还是神社,赤羽都拜了个遍,但是那深夜的身影还是不肯离去。
赤羽开始逃避夜晚。他早就辞掉了工作,每天都在小酒馆通宵喝酒,只有天亮之后才敢回公寓睡觉。
鬼魅幽灵对日光的恐惧,是赤羽唯一能够倚靠的东西。他忘记了一点,亡灵往往是因为心有挂碍才留在人间。执念越深,幽灵就会越加可怖。
深夜的身影,离赤羽越来越近,终于在黑暗未完全散尽的清晨现身了。
头痛带来的眼胀实在难受,赤羽下意识得把腰弯得更低。
似乎是某种预兆,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慌张的落叶结伴逃开了。
低着头的赤羽闻到了衣料烧焦的味道,然后他撞上了什么东西。赤羽听见了碎裂的声音,脸上似乎跟着沾上了发烫的碎屑。赤羽早就闭上了眼睛,但是前路已经被堵住,他无处可逃。
“赤羽前辈……”
还是那怯生生的问候,赤羽开始发抖了。
“赤羽前辈,你可以把头抬起来吗?”
有一双手揪住了赤羽的衣领。幽灵的力气远在生者之上,赤羽只能依言昂起脖子。他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前辈,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幽灵陡然提高了音量,“你很害怕吗?”
赤羽开始向往常一样求饶了,“对、对不起,若宫君,对不起……”
“前辈,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
抓着赤羽衣领的那双手收紧了。
赤羽内心的恐惧感随着脖子上的压迫感一起增强了。他哭出声了,“若宫君,饶了我吧,我只是听郡司的话,我……”
“你说谎!明明和郡司前辈没有关系!”
幽灵生气了,他直接锢住了赤羽的脖子,“是你打晕我的,我记得很清楚。你知道我在帷幕后面,但是你没有救我!”
“咳咳……若……咳咳……”
“前辈,你很难受吧?真对不起,是我不好。”幽灵又换回了一开始怯生生的声音,但是他没有松开手。
“咳咳……”
“我当时也差不多,到处都是烟,我喘不上气,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了,前辈,我那天还挨了你的骂,因为我台词念错了。”
幽灵稍微放松了一些。
赤羽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混乱中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结果看见了漆黑枯槁的双手,他立刻又闭上了。
赤羽继续道歉,“若宫君,对不起,我不该骂你,请你原谅我。”
幽灵沉浸在回忆当中,“前辈,你还记得我们那天排演的剧目是什么吗?”
“记得,是《归来的名侦探》。”
“前辈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赤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含糊地把问题抛回去,“我还好,若宫君呢?”
“哈哈……”幽灵森然地冷笑着,“前辈,你又在说谎了,你根本不喜欢这个故事。”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赤羽这一次直接被提到了双脚离地的高度。
“若、若宫君……”
“我演的是助手,前辈演的是侦探。在第一幕的幕间,侦探把助手杀了。”
幽灵的怒火越来越盛,“为什么助手被侦探杀了?为什么?”
“咳咳……”
“侦探难道不应该保护助手吗?”
赤羽拍打着幽灵的手臂,但是幽灵如同铁塔一般岿然不动。赤羽徒劳地挥动着双手,黑暗的视野中冒出了五颜六色的小点。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里!”
“是……郡司……”
“你还要抵赖吗?和郡司前辈没有关系。”
“真的……是郡司……他不让……”
“你说谎!”
“没……有……”赤羽的声音低了下去,“若宫……君……我……没说谎……”
“骗子!”
“……真……的……”
幽灵满含悲愤,但是他还是给了赤羽辩白的机会。
“那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脖子上的禁锢被松开了一些,赤羽不至于立刻丧命。赤羽每吸一口气,咽部就有钻心的痛感。赤羽不得不放慢了呼吸的速度,但是幽灵没有多少耐心。
“前辈,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生死交关,赤羽不敢再耽误。他忙不迭地做出解释,希望可以得到幽灵的宽赦。
“当时我和郡司都欠了很多赌债。贝克高地里没有监控,但是那里面的挂画和花瓶很多都是古董。我和郡司去偷过好几次。”
幽灵轻蔑地哼了一声,“原来前辈你不但是杀人犯,还是小偷。”
赤羽没有争辩。
“彩排那天,郡司和我本来打算趁着幕间休息把后台的一幅挂画拿走。因为天气很热,被幕布遮住的后台特别闷,基本没人会在那个时候过来。”
(十二)
顾名思义,舞台剧《归来的名侦探》改编自享誉于推理界的名作——《福尔摩斯探案集》。
经过不懈努力,咨询侦探锁定了犯罪集团头目。侦探把这位危险的敌人称为“犯罪界的拿破仑”。侦探绝不姑息任何罪恶,他对敌人步步紧逼。两个人在莱辛巴赫瀑布进行了最后的决战。侦探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终于制裁了这臭名昭著的拿破仑。
陪伴侦探多年的医生助手悲痛万分。医生是勇敢忠诚的助手,但是他的性格中同样有懦弱颓废的一面。失去侦探的助手生活变得一团糟,身心俱疲的他选择在充满两个人回忆的公寓里吞枪自尽。
以上是话剧第一幕的内容。因为演出时间有限,这一幕当中侦探不会出场,主要通过助手的台词交代故事的背景,包括侦探的性格、侦探的最后一案以及侦探与助手之间深厚的情谊等导入性内容。
有道是,玫瑰易画叶难描。想要突出侦探,就必须合理地描绘助手。助手不如侦探聪明,但是也不至于愚蠢。助手会比侦探感性,但是又不能太夸张。诸如此类的要求还有很多,塑造助手并非易事。
对于《归来的名侦探》更是如此,第一幕相当于助手的独角戏,如果助手演砸了,那基本上整出戏也跟着砸了。演员台词念得太快,观众可能没弄清故事背景;演员哭得太夸张,观众搞不好会反感,甚至质疑侦探为什么选这么个哭包当助手;演员表演得过于克制,观众就很难理解助手的选择,因为助手好像没那么在乎侦探,怎么就至于走极端。总而言之,饰演助手的演员身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身为新人,本来就会因为首次登台公演紧张。演的角色难度还这么高,若宫润一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同事都这么回忆的,“那段时间若宫君经常端着剧本发愣,一看就知道是在为演助手发愁。”
带妆彩排那天,若宫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一幕的演出。其实就新人来说,他演得挺不错的。最容易出问题的情感把控上,若宫表现得很自然。几个认真观看表演的工作人员都表示,“几乎要跟着助手一起落泪了”、“虽然若宫君表演的时候没有‘收’,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夸张。”
还有人开玩笑问若宫,“若宫君,你的名字缩写也是J.W,和医生助手是一样的,你该不会就是他的转世吧?”
若宫很害羞,“怎么可能呢?我哪儿敢和华生医生相提并论。”
不过若宫的表演也不是完美的,他在几句长台词上有卡顿。若宫卡壳的长台词中有对侦探的介绍,饰演侦探的前辈赤羽才这样做出了提醒。
“若宫君,身为助手不好好介绍侦探可不行。还是说,你对侦探很不服气?你很讨厌侦探吗?”
“对不起、对不起,赤羽前辈。”若宫连声道歉,“我最尊敬的就是侦探了,我怎么可能讨厌侦探呢?”
那之后两个人都笑了。本来这就是排演中常见的小失误,所以剧团里的其他人都没放在心上。
若宫想要在后面几幕的演出里表现得更好一些,就趁着幕间休息复习剧本。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决心从念台词不卡壳开始练习。后面几幕当中,助手也有好几句长台词。这些台词当穿插在和侦探的对话里,若宫就打算请赤羽前辈陪自己一起练习。
(十三)
当时是初秋,晚上已经可以用凉爽来形容了。贝克高地和十益剧团进行了协商。正式演出的时候空调照常供应,除非极端天气,那夜间进行的带妆彩排就不开空调。省下来的电费抽出一部分做为津贴发给参加了彩排的工作人员。因为有津贴,所以十益剧团接受了。
带妆彩排这天气温有所回升。第一幕演完之后,若宫脸上湿漉漉一片,完全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其他人也个个汗流浃背,大家就趁着幕间休息去走廊上乘凉。
穿着戏服的若宫实在是热得难受,他先是找了个可以吹得到风的角落看剧本,再是一边拿剧本小幅度的扇风一边在人群里找赤羽。
按理说同样穿着戏服的赤羽应该很醒目才是,但是若宫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若宫试着问了几个同事,有人说好像看见赤羽往后台那边去了。
若宫笃定赤羽是在为下一幕侦探登场做准备。对前辈充满敬意的若宫,更加急迫地想请赤羽陪自己对词练习。
若宫走到了舞台旁边的候场区。
“赤羽前辈——”
厚重的幕布挡住了若宫的视线。若宫隐约听见帷幕后面有脚步声,所以他伸手拨开了帷幕。
眼前所见比戏剧的冲击性强多了,若宫完全愣住了。
“……郡司前辈?”
对演员来说,等待上场那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考虑到这一点,贝克高地对候场区做了精心的布置。墙上的挂画都是名家大作,全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内容,比如在云端自由嬉戏的胖天使、林中翩然起舞的精灵之类的。靠墙的立柜上放着颜色明快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的花虽然是塑胶花,但是和整体温馨气氛相得益彰。在此处候场的演员都非常感谢剧院的贴心。他们当中很多人都通过候场区温馨的气氛舒缓了情绪,从而顺利完成了演出。
可是现在这温馨的等待区遭遇了劫难。立柜的台面是狭长型的,一把供演员使用的靠背椅被拖到了立柜旁边。站在立柜上的人,一脚踩在立柜的台面上,另一脚踩在那把靠背椅上。本来应该放在台面上的花瓶倒在了地上,里面的塑胶花已经这可恶的小偷被踩扁了。墙上的挂画正在被立柜上的小偷粗暴地往下扯,对险境浑然不知的胖天使被小偷捂住了嘴。
若宫认出小偷是同剧团的郡司。郡司的资历比赤羽还要深,他可以算得上十益剧团的台柱。这一次因为档期有冲突,所以郡司只在后面几幕里客串警员。警员戏服里有特制的头盔,这头盔却被小偷穿着。这几重事实冲击之下,若宫愣了很久。
“……郡司前辈?”
等若宫回过神开口,郡司早就发现若宫了。他保持着扯挂画的姿势,侧过脸朝若宫笑了笑。
“唉呀,若宫君,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郡司前辈,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郡司轻笑着继续扯挂画,“当然是为了钱了。”
“钱?”
若宫从进入等待区之后就只会说问句,他还没有完全理解状况。他傻乎乎的样子引来了郡司的嘲笑。
“对啊,我欠了很多钱,我要是不还的话,对方肯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就来这里偷东西,我会把偷来的东西换成钱,然后我就能把钱还上。听明白了吗,若宫君?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郡司做作的口吻刺痛了若宫。若宫板起脸,“怎么可以这样?贝克高地和我们剧团一直都有合作!”
“嗯,所以我也一直有在偷。”
“你……”
贝壳剧院的挂画都是玻璃框里嵌着纸质画固定住的。破坏外框上的挂钩不会影响内部的画,所以郡司的动作异常粗暴。他蛮横地把胖天使往自己的怀里拽
“若宫君,要不你也来帮忙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铛——”
在郡司怂恿若宫的同时,挂画的金属挂钩终于被扯断了。郡司欢呼一声,举着挂画从立柜上跳了下来。
郡司毫不犹豫地往外走,若宫上前扯住了他。
“请住手!”
“怎么了,若宫君想要帮我的忙吗?”郡司斜着眼看着若宫,“要不你去把旁边那幅拿下来?”
“郡司前辈,请你去自首。”
“自首?”
郡司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他笑得格外灿烂。“若宫君,你真是傻得可爱啊!”
若宫无视了郡司的讽刺,他坚决地劝诫道:“郡司前辈,请你去自首,不然我一定会告发的。”
“你要告发我?”
“是的,大家就在外面。”若宫顿了顿,“我也会告诉警察。”
“哈哈哈……”郡司笑出了声,“若宫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欠了一屁股债,我马上就要被人砍死了,然后你现在让我去自首。”
“任何事情都不是偷窃的理由。偷东西是不对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被高利贷砍死了?”
若宫没有和郡司在歪理上纠缠,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郡司,但是郡司始终嬉皮笑脸。
“喂喂,若宫君,别这么死心眼啊。”
“前辈,请你去自首!”
“别说傻话了!”
若宫黯然地叹了口气,“郡司前辈——”
郡司幅度很大地晃了晃脑袋。
“那我先走了。”
若宫转过身子,他再次把帷幕拨开。这一次,从幕布后出现的是赤羽。赤羽慢慢地朝这边靠近,他的笑容很僵硬。
若宫没有细想,因为他记起了自己来后台的目的。他便如往日一样,恭敬地的向这位搭档的侦探前辈问好。
“赤……”
若宫手里的剧本掉在了地上,侦探和助手的重逢被剧烈的晕眩感取代。
“哐——”
赤羽喘着气把折叠椅放回身后。
(十四)
郡司飞快地躲避着往后栽的若宫。若宫倒在了幕布的褶皱里,他的上半身完全被棕红色给罩住了。
“赤羽,你还挺能干的嘛!”
郡司拍了拍赤羽的肩膀。“我只是给你使了个眼色,你居然这么果断!”
“只能这么做了,”赤羽看着晕厥在地的若宫,“他要是说出去了,我们都会有麻烦。”
“那倒是,不过赤羽啊,难道现在没麻烦了吗?”
郡司一脚踩在若宫的手掌上。若宫痛苦的扭着头,帷幕跟着颤抖了几下。
“你看,他还没死。”
赤羽愕然地看着郡司,“什么意思?”
“就是你说的意思啊,‘他要是说出去了,我们都会有麻烦’。”
赤羽的脸色变得煞白,“你要杀了若宫?”
“别说的那么可怕。”郡司还在笑,“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
因为侦探有抽烟的戏份,所以赤羽的戏服里有打火机和香烟。按照郡司的吩咐,赤羽把香烟点燃之后塞到了若宫的手指里。
郡司很享受地吸了口袅袅而上的白色烟雾,更多的烟雾四处飘散。若宫的手无力地垂在幕布的边缘,很快棕红色的幕布上就被熏黑了一大片。
赤羽有点犹豫,“不会出事吧?”
“当然没事,这家伙又没死,他顶多会被烟灰烫一下。”
第一撮烟灰落了下来,剧本封面上“名侦探”三个字变成了有黑色边缘的破洞。
郡司语气轻快,“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肯定幕布已经被烧了一大块,不管是团长还是剧院都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想要告发我们,也没有证据。”
赤羽正在还原等待区的摆设。
赤羽做这种事情这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本来他们的分工就是如此。行动力强的郡司负责盗窃,记忆力好的赤羽负责还原现场。被偷走的挂画或者古董造成的空缺,会用别的东西进行填补。比如一张近期上映戏剧的宣传海报、一个大小差不多价格相差甚远的赝品或者微妙的错开家具的位置。
贝克高地没有监控、人员不足。有院内饰品总清单的一线员工只有一位,他因为交通意外休了长病假。外聘的兼职保洁只负责简单的除尘工作,根本不会多管闲事。所以郡司和赤羽才可以屡屡得手。
就算若宫不因为失火被开除,诬陷同事这个罪名也足以若宫难以在剧团立足。郡司决定这次把挂画留下。赤羽把挂画斜倚着墙面放在立柜上,他希望其他人认为挂画是因为挂钩松动才滑落的。
赤羽轻声问了一句,“真的不要紧吗?”
郡司答非所问,“嗯,就这种感觉,一看就是从墙上掉下来的。”
赤羽嗫喏着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若宫。”
“若宫怎么了?”
“若宫他不会……”
“怎么了,赤羽?你不会入戏太深了吧?”郡司狠狠地瞪着赤羽,“你可不是侦探!你和我一样是小偷!”
赤羽向来对郡司心怀畏惧,所以他没有再说话了。
赤羽把一切收拾妥当,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悄悄溜到了走廊。郡司早就已经离开了,他们向来都是分头撤退。
赤羽走的时候,那根烟已经烧到了三分之一。若宫还没有醒,但是幕布被熏黑的部分已经从中部扩大到了上方。
半个小时的幕间休息很快就要结束了,可是若宫并没有像郡司预告的那样被烟灰烫醒。幕布确实烧了一大块,但是被烧掉的不止是候场区的幕布。
第一批回到演出厅的人发出刺耳的尖叫,赤羽和郡司和其他人一起从走廊往回赶。
大厅里火光冲天,舞台的地板已经被烧塌了一大片。熊熊的火焰顺着幕布四处蔓延。侦探和助手合住的公寓在火海中消融,侦探的提琴、助手的日记、温暖的壁炉、舒适的安乐椅,全部都被无情的火魔吞噬掉了。
已经没办法救火,大家果断地往外逃生。助手还守着已经成为废墟的舞台,杀害了他的凶手混在人群中逃远了。
赤羽想起了若宫。他并没有停下来,他只往候场区的方向看了一眼。
郡司朝赤羽头上扇了一巴掌,“你也想被烧死吗?”
两个人继续往外冲,谁都没有回头。
(十五)
警视厅对十益剧团的成员进行了询问。
郡司说若宫看上去很消沉,一直在打听赤羽的下落。
“也许若宫君是越想越生气,要找赤羽评评理之类的?”
赤羽说自己去了一趟厕所,但是没有碰见若宫。
“因为怕道具受潮,我把香烟和打火机都放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上了。若宫君可能就是是那个时候拿走了香烟。不,若宫君应该不是想报复我,他只拿走了一根。他肯定是挨了训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想抽根烟解闷。是我不好,我要是再温柔一点就好了。”
其他人都证实了若宫一直在找赤羽的说法。对于若宫是否意志消沉、是否对赤羽怀恨在心,大家就各有说法了。有人说若宫最近确实压力很大,有人说若宫为第一幕的演出而自鸣得意,所以不服气赤羽挑刺,还有人说若宫透露过他很喜欢原作小说,所以他对这次公演满怀期待,也许若宫是因为预期过高所以心理失衡。
鉴证科的调查报告证实了起火点是候场区的幕布,火源是烧掉了大半根的香烟。地板烧塌之后,这根香烟掉了下去。几块烧断了的木头和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砖瓦正好交叉的掉在了香烟上方,这个三角结构把香烟的残骸奇迹般地保存下来了。
发现若宫的地方离起火点很近。若宫以头朝下的姿势趴在台阶上,前额上有着明显的碰撞伤。因为若宫的遗体在火灾中受损严重,法医只能给出粗线条的推论:若宫润一发现火势后试图离开,他在台阶处跌倒,头部发生碰撞陷入晕厥,最后因吸入过多的烟雾窒息而死。
综合各种证据与法医报告,贝克高地的火灾被定性为若宫引发的过失失火。
若宫的家人已经去世了,剧院只向十益剧团提出了索赔。
付完赔偿款之后,十益剧团的资金告急,再加上贝克高地歇业了,没有其他剧院愿意和十益剧团合作。十益剧团宣告解散,剧团成员也就纷纷各奔东西,生活的艰辛让他们对若宫的恨意加深。温和善良的后辈完全被奸滑虚伪的纵火犯取代。偶尔聚会联谊,大家必然要痛骂若宫一顿,如果不是这个灾星,必然不会如此潦倒云云。
郡司从来不去这样的场合。曾经的剧团台柱在新的岗位上发挥着自己的演技,夜店侍应的工作收入不错,郡司他过得很开心,他不需要回顾过去。
赤羽也不会去。不和其他人一起责备若宫,是他所做的事情当中唯一接近赎罪的行为。
贝克高地的废墟被拆掉了,重新开发的居民区投入使用了,当年的火灾已经隐入故纸堆了。
赤羽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喝醉了的时候,赤羽会向同事或者酒友吹嘘短暂的演员生涯,别人奉承性地问他是否有代表作。
“嗯唔,我想想,应该是《归来的名侦探》。”
因为改编自世界级的名作,这部舞台剧有一定的知名度。和若宫不一样,赤羽和很多人合作过这部舞台剧。赤羽演过侦探,也演过助手,还客串过警员。
不过我发挥最好的演出,应该确实是和若宫君合作的那一次。直到现在,我的演出都还在继续。其他人根本就没发现。
直到幽灵扼住脖子那一刻为止,赤羽心里都有着这样的想法。他自鸣得意。
(十六)
“是郡司让我打晕你的,也是郡司让我把烟拿出来的,我劝过郡司好几次了,但是他不听我的。”
“我一直都被郡司威胁,我也没有办法,真的很对不起,若宫君。”
“我有想过去救你的,但是郡司不同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若宫君。”
除了最开始骂了赤羽是小偷之外,幽灵并没有再开口。
赤羽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其中还掺杂着许多辩白和道歉。因为幽灵没有始终进一步的动作,赤羽认为幽灵对自己的恨意已经减少了。
赤羽回忆起若宫生前的温和善良,微薄的希望冒出了尖。他在喊“对不起”和“若宫君”的时候,有意识地运用了一些语气上的技巧。他显得痛心疾首、悔恨万分。
赤羽流下了眼泪,他运用那些技巧向幽灵哀求着。
“对不起,若宫君,我也是被郡司威胁的。求求你原谅我吧。”
“若宫君,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一直都很后悔,对不起啊。”
一直沉默着的幽灵终于开口了,但是他的声音变得不一样了。
“赤羽荣光,你实在是无可救药!”
不是怯生生的若宫,也不是阴森诡异的幽灵,而是带着强烈憎恶的陌生男声。
“若宫君?”
赤羽疑惑地睁开眼,下一秒他就把当胸一脚给踹飞了。
“我不是若宫君,但我愿意帮他讨回公道!”
赤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他经历了雨点一样密集的拳头、如利刃般尖锐的踹踢以及不间断的怒骂。
“混蛋!”“败类!”“人渣!”
避无可避的赤羽,只能伏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他祈祷自己可以快点失去意识,或者干脆点被幽灵扼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赤羽勉强透过糊在眼角上的血向上看去。他只看清了一件和若宫的戏服很像的棕色大衣。大衣的袖子被撸了起来,修长的胳膊上面还有些炭色的颜料没有蹭掉。
赤羽的问题引来了新的怒火。
“我和你可不一样!”
赤羽再次被揪住了衣领,怒不可遏的男声随着拳脚一起直冲赤羽的面门。
“我是侦探!”
赤羽终于如愿陷入了昏迷。
狮子雄早就知道该停手了,但是他做不到。难以抑制的怒火让他失控了。他不能原谅赤羽和郡司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赤羽。为虎作伥还装出一幅无辜的样子。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那么赤羽就是最该被关进去那个。
狮子雄抱住自己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胳膊,尽量平复心情。
冲击着狮子雄心海的,不仅仅是愤怒。无能为力的懊恼、于事无补的颓唐、难言的哀伤与惆怅、这一切都让狮子雄焦躁不已。除了痛殴眼前的罪犯,他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狮子雄又想起了小巷中的幻境。不管是剧中还是剧外,助手都没有得到救赎。
“侦探必须要保护助手。”
不知道是强调赤羽的罪过还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狮子雄闭上了眼睛。
“你没有救助手,你把他丢下了。”
“都是你的错,都是侦探的错。”
侦探狮子雄穿着助手的戏服,不断地轻声重复着。
熹微的晨光中,这如咒语般的呢喃随着风声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十七)
江藤被吓了一跳。
两个男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们鼻青脸肿、满身是伤,一看就知道经历了极其残忍的虐打。
旁边的狮子雄样子很奇怪。他的打扮和平时不一样,灰蓝色的领巾没有戴着,身上的黑色大衣换成了复古风格的棕色大衣。狮子雄的脸上和手上都涂成了碳灰一般的黑色,配上他严肃的表情,完全可以称得上惊悚。
“狮子雄,这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这是狮子雄宣布推理结果时常用的导入语,但是狮子雄并没有平时解开谜题时的志得意满。他的声音很疲惫。
“剧院纵火案唯一的物证就只有那半根香烟。这根香烟是演出使用的道具,那上面一定会有很多人的指纹。鉴证科从上面提取到两个最近的指纹,一个是若宫润一,另一个是赤羽荣光。”
狮子雄厌恶地看着赤羽,“戏里需要使用香烟的是赤羽,所以鉴证科排除了赤羽的嫌疑。但是如果赤羽在戏外也使用了香烟呢?如果赤羽使用香烟的时间和起火时间也很近呢?为什么一定是若宫拿走了香烟,难道不可以是别人把香烟放在了若宫的手里吗?”
江藤摇摇头,“你说的很牵强。鉴证科和法医都……”
“他们什么都没说对。”狮子雄粗暴地打断了江藤,“若宫平时根本就不抽烟。”
这一点是清楚地写在警视厅的资料里的。
“都说了若宫是因为挨了骂心情不好,所以临时起意拿了道具香烟。”
“江藤,你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感觉?”
“诶?”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江藤愣神了。他花了点时间回忆。
“很呛,嗓子不舒服。”
“对,嗓子不舒服。”狮子雄点点头,“初次抽烟造成的刺激感会给咽喉造成负担。有些人甚至会声音嘶哑。若宫很看重这次演出,他心情再不好,也不可能主动让自己的嗓子哑掉。”
江藤又提出了疑问,“正因为若宫没抽过烟,所以他没考虑到这点。这难道不也是很常见的吗?”
“那他吸了第一口也该发现对嗓子不好了,那为什么香烟烧掉了大半根?按照鉴证科的报告,若宫是抽了一半才把香烟丢到了幕布里,这是根据幕布的材质和起火时间做出的推断。如果香烟只抽了一口就被扔掉了,火场的情况会有变化,最主要的是若宫的死亡时间对不上。若宫的死因是窒息,如果扔掉的是只抽了一口的香烟,起火时间会更早,若宫离开的时间也会更早,他摔倒的时间会更早,那他死亡的时间会更早。”
江藤答不上来。
“再回到香烟的来源上,香烟盒一直在赤羽的身上,赤羽说若宫是趁自己去上厕所的空档偷走的。这也不合逻辑。剧团其他人都说若宫是去找赤羽算账,那为什么最后若宫只偷走了一根烟。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把整盒烟都扔到下水道里,让赤羽再也装不成侦探。”
狮子雄狠狠地瞪着赤羽。
“除了若宫一直在找赤羽之外,其他人的口供还证明了另外一点。”
“是什么?”
“若宫手上拿着剧本。”
“剧本?”
“对,当时是幕间休息,天气又热又闷,大家都在走廊乘凉。只有若宫手上抱着剧本到处找赤羽。剧本不厚,还不能充当武器。若宫是出于别的目的才拿着剧本去找赤羽。”
“别的目的?”
“前面已经说过了,若宫很看重这次演出,他休息时间带着剧本是为了下一幕演出做准备。第一幕赤羽没有出场,但是从第二幕开始,若宫和赤羽有很多对手戏。所以若宫带着剧本去找赤羽做练习。可能是有人在后台看见了赤羽,也可能是若宫猜测赤羽也在为下一幕做准备,所以若宫就去了候场区。总之,若宫去候场区是为了找赤羽练习,他既没想过找赤羽算账,也没想过躲在候场区偷懒。”
“这……”
江藤渐渐接受了狮子雄的说法。
“可是赤羽坚持说没有见到若宫,他说若宫偷走了香烟,他否认自己去过候场区,赤羽肯定在隐瞒着什么。”
狮子雄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十益剧团已经解散了,但是成员们的感情不错,他们会定期联谊聚会。除了已经去世的若宫之外,只有少数几个人从来不参加。这些人当中,就有赤羽和郡司。”
狮子雄看着郡司,他眼神中的憎恶有增无减。
“郡司?”江藤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是十益剧团当时的台柱吧。他和赤羽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狮子雄干脆地宣布结论,“他们就是凶手。”
“凶手?”
“他们是合谋杀害若宫润一的凶手。”
(十八)
为了查明赤羽和郡司隐瞒的东西,狮子雄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向来不屑于鬼神之说的他,借助了幽灵的力量。
从医院出来之后,狮子雄想办法去警视厅查了纵火案的档案。他终于看到了若宫润一的照片。
饱满的天庭,清秀的五官,似曾相识的面容。
和狮子雄猜想的一样,若宫就是小巷里那个语速很快的助手。狮子雄依然没有恐惧。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平生第一次试着和幽灵沟通。
“若宫润一,你是不是有事情想告诉我?”
那是十益剧团给若宫拍的宣传照。摄影师抓住了若宫容貌上最突出的优势,眉眼弯弯的笑颜感染力极强。狮子雄在小巷中所见的独幕剧中,扮演助手的若宫一直怏怏不乐。所以对狮子雄而言,若宫的笑容更加特别。
旅居海外期间,狮子雄就有过把笑容当做委托费的先例了。
“知道了,我接下你的委托了。”
狮子雄像安慰上次小小委托人那样温柔地说道,“放心好了,我会把欺负你的人都打飞的。”
接下委托之后,狮子雄查了更多的资料。
狮子雄第一次认真研读《归来的名侦探》的剧本,并且观看了国家级别艺术家的演出录像。
艺术家们的演出并没有触动狮子雄。狮子雄不再如小巷中观剧那样兴致勃勃,他觉得那位扮演助手的名家还不如若宫。狮子雄不了解专业的演技评判标准,但是他确定若宫饰演的助手有很强的感染力。
虽然若宫经验不足,但是助手流着眼泪呼唤侦探的时候,狮子雄的胸口传来真切的钝痛。落幕时枪声很响,狮子雄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与其说狮子雄是为过高的音量不满,倒不如说他不满于编剧对助手命运的安排。
除了对演员的情绪感染力做出评价之外,狮子雄对于剧作本身也有感触。
狮子雄对于推理小说不怎么感兴趣,不过他还是看过那本世界级名作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过原作小说,狮子雄总感觉《归来的名侦探》的情节似曾相识。不单单是那一天小巷见过的第一幕,后面几幕的剧情走向、场景布置、对话台词,狮子雄也恍惚在哪里见过。舞台剧并没有照搬原作小说,这其中有许多原创情节。可是就连这些原创情节,狮子雄也并不完全陌生。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虽然狮子雄几乎没接触过舞台剧,但是他可能碰见过与剧情雷同的案例。毕竟,犯罪顾问狮子雄和剧中的咨询侦探是同行,狮子雄应该是碰见过从剧情中汲取灵感的嫌凶。
剧情之外就是人物了。狮子雄相信自己的推理能力不会比咨询侦探逊色多少,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正因为如此,就算狮子雄对拥有医生助手的咨询侦探心生羡慕,他也不会承认。狮子雄目前并没有征集助手的打算,但是他可以理解医生助手对于咨询侦探的重要性。
名家有言,最好的戏剧是人生的缩影。狮子雄的人生和咨询侦探并不相同,但是狮子雄不希望剧中侦探的人生被破坏。温和善良的医生助手是侦探人生中的最美好的部分。
如果有朝一日,狮子雄需要征集助手,如果真的有人愿意成为狮子雄的助手,那么狮子雄应该会期待自己的人生能够和戏剧中的人物重合。
犯罪顾问的人生还在继续,但是有一位助手的人生已经迎来哀伤的终末。
“侦探没救你吗?”
狮子雄查看着十益剧团的资料,他注意到了饰演侦探的赤羽荣光。
(十九)
除非有明显的的证据,不然侦探不会随意怀疑委托人。所以狮子雄调查的出发点就是证明若宫的清白。
侦探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委托人呢?更何况这个委托人还献上了那样精彩的演出。
“交给我吧,我可是真正的侦探。”
贝克高地已经不复存在,剧院的董事会没有从火灾中得利。狮子雄把目光聚集在了十益剧团上。
狮子雄查看了当时的口供,又想办法和几位剧团成员取得了联系。他们都告诉狮子雄,若宫是个顶可恶的灾星。狮子雄接着追问,这个灾星平时有做什么坏事吗?对面却又说不出来。好几个人还承认,其实纵火案之前若宫人缘很好。
既然不是私人恩怨,那若宫是怎么被卷进火灾里的呢?
狮子雄又问了赤羽的情况,大家都表示自从剧团解散之后就再没见过赤羽。解散之前,赤羽也很少谈火灾的事情。
赤羽似乎在逃避。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推理出若宫不可能躲在后台抽烟之后,狮子雄对赤羽充满了憎恶。
赤羽一定在说谎。侦探辜负了助手的信任,他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助手的真凶。
把赤羽和若宫代入到剧中角色之后,狮子雄的憎恶变成了愤怒。在这份愤怒的驱使下,狮子雄使用了他之前调查从来没使用过的手法,他要假扮亡者逼罪人坦白,简而言之就是装神弄鬼。
首先,狮子雄要对若宫道歉。
“若、若宫君,对不起,我要借你的名义做一点坏事。”
剧中的侦探称助手为“助手君”,而狮子雄比若宫年纪要大,按理说“若宫君”并没有问题。但是赤羽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称呼若宫的,狮子雄不想和冒牌侦探一样。狮子雄踌躇了很久,最后也没想到合适的解决方法。
“若宫君,我一定把欺负你的冒牌货抓住!”
狮子雄着手调查赤羽这几年的经历,重点是赤羽的财务状况。这是实际层面的调查手法。另一个层面上的调查也在进行着,狮子雄订做了一件和若宫的戏服款式相近的大衣。
穿着棕色大衣的若宫像小动物一样活泼,狮子雄觉得穿着棕色大衣的自己就是一根硬邦邦的树。
“若宫君,还是你更适合。”
狮子雄给自己这棵树涂成了焦炭色,他努力不去想这是火灾中遗体的颜色。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狮子雄的心情就越是苦涩。
狮子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早就把若宫的照片印在了脑海里,所以狮子雄闭上了眼睛。
“若宫君,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发现若宫遗体的台阶离起火点有一段距离,鉴证科的结论是若宫下台阶时一脚踩空,但是狮子雄有不一样的想法。
被凶手扔在火场的若宫,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若宫虽然短暂恢复过意识,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若宫脸朝下趴着并不是因为跌倒,而是因为他只能勉强爬这一小段。窒息的痛楚、独身一人的恐惧,便是若宫最后的感受。
很罕见地,狮子雄希望自己推理出错了,他宁愿若宫一直是昏迷着的。
“若宫君,要是我……”
狮子雄没有继续说下去。就算狮子雄五年之前回国接手此案,他最多能保证第一时间抓住真凶。侦探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悲剧。
狮子雄继续为变装做准备。他的声音变得高亢而热切。
“若宫君,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徒劳的悔恨无济于事,现在的狮子雄至少可以证明若宫的无辜。他不想再听到有人叫若宫“灾星”。
狮子雄在白天进行搜证调查。狮子雄在古董行和二手市场看到了一些藏品,它们在贝克高地的报损单里已经和剧院一起化成了灰烬。狮子雄还找到了几个放贷的财务公司,它们和古董行都有交情。
到了晚上,狮子雄则会借助若宫的力量。阴阳相隔的侦探与助手,以这样的特别的方式进行着合作。
10月7日,这本来是剧中侦探和助手初遇的日期。而在五年前的10月7日的晚上十点,饰演助手的若宫润一停止了呼吸,饰演侦探的赤羽荣光有重大嫌疑。
狮子雄特意选了晚上十点给赤羽打无声电话,再扮成若宫的样子在深夜尾随赤羽。
声音也是演技的一部分,若宫饰演助手时也许对声音进行了修饰。但是狮子雄并没有接触过舞台之外的若宫。为了模仿若宫的声音,狮子雄只好通过念医生助手的台词来练习。
“‘你不再需要我了吗,对吗?我的帮助对你毫无用处了,对吗?’”
狮子雄并不会照搬剧本。他自作主张让咨询侦探提前出场,并以无比坚定的态度作出了回答,“不对,我永远需要你。”
狮子雄的努力没有白费。虽然音色上还有差别,但是他抓住了若宫的语气。赤羽被吓得不轻。
濒临崩溃的赤羽赶去找郡司诉苦。郡司在风俗街用的是花名。狮子雄用了点时间查到了推荐他来这里上班的财务公司。非常巧的是,这家财务公司恰好也和古董行有联系。
郡司毫无悔意,他好几次都说赤羽才是动手杀若宫的人。藏在赤羽身上的监听器把郡司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狮子雄的耳朵里。
狮子雄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或者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疯狂而不可理喻的冲动喷涌而出。
狮子雄以语言试探郡司,郡司不为所动。当时已经是夜晚了,狮子雄独自行动结果一事无成。他决定老老实实借助若宫的力量。
若宫的照片和案件的其他资料都存在了狮子雄的电脑里。狮子雄特意调出照片查看,还好,照片上的若宫笑容如故,现实的阴霾不能再对他造成干扰。
“若宫君,我是真正的侦探。”
狮子雄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放心吧,侦探应该要保护助手的。”
照片上的若宫穿的就是助手君的戏服,狮子雄仔细地看了很久。他以为自己是在对比身上棕色大衣和戏服的差别,其实他是在对着若宫的笑容发愣。
没有即将揭晓真相的兴奋,有的只是日益增强的失落与沮丧。
冒充侦探的凶手夺去了若宫的性命,真正的侦探做出的保证也只能是无意义的空谈。无论现在的狮子雄做什么,他都没办法改写悲剧的结局。幕布已经合上了,助手君的故事结束了。
得到若宫的帮助,狮子雄很快就把赤羽逼到了绝境。赤羽的自白证实了狮子雄的假说。
赤羽离开时,若宫还是仰面躺着的。若宫前额的伤口的成因不是跌倒碰撞,而是正面遭遇重物击打。若宫伤得太重,所以没有被烟灰烫醒。烟在烧了一半之后从若宫无力的手指间滑落,滚到了幕布里。火势变得不可收拾,若宫终于恢复了意识,但是他已经没办法逃出去了。
如果若宫可以早点得救,如果赤羽及时告诉其他人若宫的下落,如果赤羽没有砸晕若宫,如果赤羽没有和郡司勾结,如果赤羽真的是称职的侦探……
这些假设,但凡有一种成立,若宫都不会惨死。若宫竭尽所能去做一名合格的助手。赤羽辜负了若宫的信任,他杀害了助手。
赤羽被揍得眼冒金星,他没有注意到狮子雄泛红的眼圈。
在风俗街工作的郡司,一般是天亮的时候下班。郡司比赤羽经济状况要好,他都是自己开车上下班。昨天晚上业绩不错,哼着小曲的郡司没有注意到后车门没有锁紧。郡司刚刚在驾驶座坐定,后脑便袭来一阵剧痛。他晕了过去。
郡司在废弃的工地醒来。他被绑在一根浇灌了一半的水泥柱上,裸露的钢筋条冒着冷冷的寒光。赤羽闭着眼和一堆水泥袋躺在一起。郡司隔得太远,没办法判断赤羽到底是死是活。
“郡司贵生,我建议你不要说废话,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狮子雄前几天还嬉皮笑脸地指名郡司,但是郡司根本认不出来他了。眼前的人穿着棕色的大衣,脸上和手上全都是焦黑一片,赤羽失去了素日的轻狂。看着这可怖的恶鬼,郡司像赤羽一样哀声讨饶。
“对、对不起,若宫君……”
也许若宫会宽宏大量,但是此刻狮子雄只想替助手惩罚罪人。为了给自己的建议增添说服力,狮子雄举起了重量远胜于折叠椅的水泥袋朝郡司砸了过去。
犯罪顾问誉狮子雄,完全放弃了搜证调查。他直接用武力逼迫郡司以及赤羽进行坦白。郡司和赤羽无论怎样哀求还是忏悔,狮子雄都不为所动。实际上,他们每多叫一次“若宫君”,狮子雄心里的愤怒和焦躁就会多一分。狮子雄没有和他们多废话,他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他们闭上了嘴。
狮子雄最终还是停手了。残存的理智提醒着狮子雄,一定要留着郡司和赤羽的性命,法官一般不会采纳死者的证言。
在打电话给江藤之前,狮子雄整理了一下思路。和往常一样,狮子雄需要对着江藤展示从结果逆推原因的过程。具体来说,他这次的重点是要确保证言的可信度。暴力逼供,也会降低法官对新证言的信任度。
狮子雄倒是不介意自己因为这件事被江藤拷走,他不希望对若宫造成影响。
侦探应该保护助手?不,侦探必须保护助手。
(二十)
“他们是杀害若宫润一的凶手?”
江藤打量着地上的赤羽和郡司。他们两个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微弱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滴——”
江藤收到了讯息,那上面列着一长串名词。这当中还夹杂着人名。
“前面的是古董行,后面的是财务公司。古董行里有从贝克高地偷出来的东西,虽然他们老板肯定不会透露来源,但是我相信你肯定有办法让他们开口。比如查查税务漏洞之类的。当然,这几家古董行也可能是从二手贩子手里收的,对付二手贩子就更好办了,他们很多都是有案底的。我查到的那几个我已经写上去了。不管怎么查,那些古董的源头肯定是郡司和赤羽。”
江藤嚷道,“别命令我!”
“财务公司一般不会把来往金额的账本对外看。不过郡司上班那家夜店并不清白,我上次看到有人带奇怪的药粉进去,至少和那家夜店有关的财务公司会愿意和警方合作的。毕竟他们只要交出郡司的借据就行了。”
“都说了别命令我。”
“到处借贷的郡司,因为入不敷出,所以伙同赤羽在贝克高地偷东西。赤羽的情况和郡司差不多,他也欠了很多外债。这方面还是要从财务公司突破。赤羽和郡司都是惯犯。因为流落在外的藏品有很多,绝对不是一个人一天可以偷完的量。这两个肆无忌惮的小偷,在10月7日这天被若宫抓了个正着。”
狮子雄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新人若宫润一,他在舞台剧里扮演侦探的助手。而若宫自己也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人,所以他规劝两位前辈自首。在这个过程当中,三个人发生了肢体冲突。若宫被赤羽用椅子撞伤了前额。为什么是椅子?若宫伤口的大小和深浅既符合跌倒时撞伤台阶,也符合被人用物体正面重击。结合符合伤口的实际情况以及若宫的身高,结论就是赤羽用后台的椅子行凶。你可以回去查贝克高地的报损单,凶器就是后台的折叠椅。”
江藤轻声问道,“那火灾是怎么回事?”
“因为被搅和了好事,这两个无耻的惯偷想要教训一下若宫。最好是让若宫犯错被剧团开除,那样就没人能碍他们的事了。若宫倒在离幕布很近的地方,赤羽把香烟点燃之后塞到了他手里。这就是赤羽的指纹和若宫的指纹是差不多同时出现的原因。他们本来是想让若宫无意中给幕布烧个洞。但是若宫的伤太重了,就连烟灰也不能把他烫醒。幕布上的洞越烧越大,最后整个贝克高地都被烧没了。”
江藤静静地听着,狮子雄的眼神越过江藤,飘向了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若宫曾经恢复过意识。因为试图逃生,所以他最后是以脸朝下的姿势躺在台阶上。若宫并不是一脚踩空,他已经连站起来走台阶的力气都没有了。若宫努力向出口移动,最后只能够爬到台阶的中段。火势太大,若宫没有办法自救。如果不是赤羽和郡司,若宫肯定不会死在火场里。”
稍稍停顿了几秒钟,狮子雄的眼神变得坚定。他沉声宣布结论。
“若宫润一并非纵火犯,他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真正的犯人是赤羽荣光和郡司贵生。请警视厅以此为出前提重新开启调查。”
“狮子雄……”
即使江藤没能发现狮子雄后半段推理的逻辑不够顺畅,江藤也早就注意到了赤羽和郡司身上纵横的黑色痕迹,那和狮子雄手臂上的颜料颜色很像。江藤再愚蠢也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狮子雄一脸坦荡。江藤叹了口气。
“你刚才也说了,物证只剩下香烟。不管是折叠椅还是别的东西,都在火灾里烧没了。如果赤羽和郡司坚持不认罪,警视厅也没办法重启调查。”
“放心,他们会认罪的。”
狮子雄的神色中有着无法忽视的危险。江藤做为警务人员,不得不做出询问。
“狮子雄,他们身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个样子了。”
狮子雄的眼睛没有右瞟,语速也没有变快。
“可能是他们做的坏事太多了,所以现在遭报应了。也就是俗称的‘天罚’。”
(二十一)
出乎江藤的意料,赤羽和郡司很干脆地认罪了。
郡司说自己在风俗街上班的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被修理了一顿。因为对方来头很大而且和火灾的事情无关,所以郡司拒绝交代对方的身份。
赤羽的说法和狮子雄差不多。赤羽说自己前段时间参拜寺庙不小心触犯了忌讳,所以在走夜路回家的时候遭遇了天罚。
虽然缺乏直接物证,但是嫌疑人主动认罪并且提供了包括借据、和财务公司的往来邮件在内的许多间接物证。贝克高地的纵火案总算得以重审。赤羽和郡司被判处终身监禁,若宫获得了国家层面的赔偿金。因为若宫没有直系血亲,所以这笔钱被高层作主捐给了若宫故乡北海道的孤儿院。
已经定罪的被告居然变成了受害者。这样的惊天逆转居然没有引爆头条,只在无人注意的报纸角落发布了公告。想必传媒的冷处理也是上面大人物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若宫都已经沉冤得雪,他应该没有遗憾了。”
江藤是这样安慰狮子雄的。
按照某些说法,怨灵得到度化便该往登极乐,人间的一切与他再无关联。狮子雄从来没有把若宫当做怨灵,他也并不清楚若宫是否还有遗憾。狮子雄总觉得还有事情没做完。那种难言的惆怅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说起来,狮子雄,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贝克高地的火灾呢?”
江藤的疑问不无道理。
因为缺乏物证,若宫造成过失失火的结论并没有明显漏洞。狮子雄所推理出的若宫不会在候场区抽烟的假说,当年警视厅就有人提出过,最后也是因为没有可以支撑假说的证据而不予采用。如果不是狮子雄违背自己一贯的原则,采用了某些手段让赤羽和郡司认罪,贝克高地的纵火案就只能永远是冤案了。
狮子雄没有回答。江藤讪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故害怕了吧?电线杆早就修好了,什么事都没有。”
虽然是在火灾废墟的基础上重建的,住宅区里并没有地缚灵之类的怪谈。不管是调皮的小朋友、步履蹒跚的老奶奶还是醉醺醺的中年男人,都能够毫无阻碍地从电线杆旁走过。就算被贴上有碍观瞻的小广告、被画上意义不明的涂鸦,它也没有做出任何抗议。它只是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像故事里永远等待着的助手一样。
狮子雄打破了这份宁静。狮子雄一来,它便轰然倒下。四溅的火花像是积蓄已久的话语,热烈地灼烧着。狮子雄停下了脚步,他被火花吸引着做了许多有违常理的举动。但是火花最后还是燃尽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倒塌的电线杆已经重新修好了,周围的民居又重新回归了宁静。被烧毁的贝克高地已经成了过往,曾经在火场逝去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了。
狮子雄依然没有搭理江藤。他找了个借口把江藤打发走了。
从做侦探以来,狮子雄经手大大小小的案子没有上千件,也有几百件了。
离奇的动机、可怕的陷阱、匪夷所思的行为以及由此生出的无数险境,狮子雄都想办法化解了。狮子雄为自己总能化险为夷为而自得。这一次,狮子雄不但把审结的冤案翻案,而且为已经去世的苦主脱罪、抓住了潜逃已久的犯人。做为侦探来说,狮子雄又一次通过了职业生涯上的重要考验。但是狮子雄并不感到喜悦,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每一次案件结束,狮子雄或者是因告一段落感到轻松,或者是为案件中的伤亡而感慨。这一次,狮子雄的感受和以前完全不同。雷鸣般的枪声依然回荡在耳畔,狮子雄还在为助手而哀叹。不管是故事中的角色还是故事外的人物,狮子雄都难以释怀。
若宫君,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狮子雄又来到了上次遭遇幻境的住宅区。狮子雄已经记住地址和路线了,他时不时会来这边转转。狮子雄一般是晚上来,他特意选在了没有什么人经过的时间段,他甚至试过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地在电线杆附近徘徊。
但是那条神奇的小巷再也没有出现了。记忆中小巷的位置,只有一堵冷冰冰的水泥墙。民居的主人依然不在家,水泥墙前的电线杆以沉默应对狮子雄的提问。
若宫君,我是好侦探,我不会欺负你的。
狮子雄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把胳膊撑在电线杆上,低下头吃吃地笑着。狮子雄知道自己被亡灵弄得神经兮兮的了,但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若宫君,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呢?
狮子雄再一次仔细回顾上次的经过。
那天不是10月7日,狮子雄经过的时间点也比10点要晚得多,狮子雄记不太清楚最早发现小巷那一刻有没有特别的事情,他记得自己进入小巷走了一段路之后听见了钢琴弹奏的歌曲以及急促的电铃声。
电铃的来源,狮子雄倒是已经想明白了。那并不是上课铃,那是即将开场的预告铃。因为正式开场后会熄灯,观众需要注意脚下、保持安静,所以剧院会以时间比较长的电铃进行提醒。现在有剧院把开场预告改成了人声广播和音乐,但是很多剧院依然保持着沿用已久的传统。整体风格都偏向复古的贝克高地,从开业以来就是以电铃做为开场预告。
所以电铃响过之后,帷幕缓缓开启,狮子雄见到了由若宫扮演的助手。
只有若宫所扮演的助手才能引起狮子雄的共鸣。即便已经看过好几遍剧本,狮子雄依然想要见证这位助手的后续故事。
如果因为没有合作演员,若宫才不得不暂停的话,那狮子雄就要毛遂自荐了。犯罪顾问和咨询侦探本就是同行,狮子雄可以算是本色出演。而且狮子雄并非毫无经验。从幼儿园算起,狮子雄在大大小小的校庆活动、文化节庆典上都有登台表演过。
虽然我不是专业演员,如果是和若宫君合作的话,我肯定竭尽全力。
狮子雄又笑了,他的想法越来越虚无缥缈了。就像喝了烈性酒那般目眩神迷,狮子雄朦胧中看见自己戴着咨询侦探那标志性的帽子和若宫一起站在台上。
和电铃一同出现的歌曲《友谊地久天长(Auld Lang Syne)》,狮子雄也试着提出了假说。贝克高地的创始人在英国生活过较长的时间,他也许会对这首苏格兰民歌情有独钟。创始人把这首民歌放在了开演前的暖场音乐里,在他之后的经营者也都保留了这个习惯。预告铃响了,暖场音乐就会停止。这符合那天晚上小巷的情况。
这个假说似乎合情合理,但是狮子雄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十益剧团的人都说不记得暖场音乐有没有固定曲目。狮子雄试过去找剧院的工作人员,但是还没联系到负责音响的那一位。
若宫君,你喜欢这首曲子吗?你也是在新年合唱上听过吗?
虽然狮子雄是在欧洲跨年夜听过这首曲子,但是日本也不是没有在新年合唱的习俗。好几次年末的特别音乐节目上都有这首曲子,有时候是英文原版,有时候是日语版的《萤之光(蛍の光)》。
助手是英国人,应该是唱英文版。若宫君,你更喜欢哪一种呢?
狮子雄在脑海中想象若宫唱歌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没听过若宫说英文,狮子雄想起了《萤之光》的歌词。
“ほたるの光、窓の雪。萤之光,窗外雪
书よむ月日、重ねつつ。读诗书,岁月添。”
《萤之光》小学课本上的入门教唱曲目。童年离狮子雄太遥远了,要不是为了若宫,狮子雄可不会回溯过往。
“とまるも行くも、限りとて 聚散皆有时
かたみに思う、ちよろずの、 常思别离语
心のはしを、一言に、言简情无限
さきくとばかり、歌うなり。凭曲祝君安”
很真切的声音在重复着副歌,狮子雄似乎听过有人这么唱歌。到底是谁呢?
虽然都是强调友谊的珍贵,但是日语歌词要忧伤很多。其实不止歌词,《萤之光》的整体曲风都偏向哀婉。副歌部分节奏不会加快,只在舒缓的旋律中反复渲染着依依离情,让人不禁为之黯然。所以除了新年合唱之外,《萤之光》更多是……
积压在记忆阁楼角落的杂物似乎松动了,灰尘扑落落的满天飞。狮子雄努力在遍地狼藉中寻找。
到底在哪里听过《萤之光》?到底是听见了谁的歌声?
短信提示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滴滴——”
狮子雄最恨被人打扰。如果这个人是万龟雄的话,狮子雄的心情一定会更加糟糕。不过这一次,狮子雄更多的是困惑与愕然。
“事关若宫润一,速来第欧根尼。”
——TBC——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1)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1)
归来的名侦探
那不是出于感情用事和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确有其独到之处。
——(英)歇洛克·福尔摩斯 《皮肤变白的军人》
(一)
暖洋洋的壁炉,棕红色的壁纸,柔软的安乐椅,整个房间笼罩在静谧、安宁的氛围当中。但是房间里的人却分外忧郁。他蹙着眉头,看着大门的方向。
“怎么还没回来?”
他掏出了怀表,接着把眉头拧得更紧。他不安地踱着步子,嘴巴里念念有词。
“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联系一下我?一封电报,一张便条、一个口信,你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那么忙吗?”
他闭上眼...
【狮润】归来的名侦探(1)
归来的名侦探
那不是出于感情用事和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确有其独到之处。
——(英)歇洛克·福尔摩斯 《皮肤变白的军人》
(一)
暖洋洋的壁炉,棕红色的壁纸,柔软的安乐椅,整个房间笼罩在静谧、安宁的氛围当中。但是房间里的人却分外忧郁。他蹙着眉头,看着大门的方向。
“怎么还没回来?”
他掏出了怀表,接着把眉头拧得更紧。他不安地踱着步子,嘴巴里念念有词。
“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联系一下我?一封电报,一张便条、一个口信,你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那么忙吗?”
他闭上眼,渐渐说出了一些可怕的猜测。
“难道说你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给缠住了?”
“还说你受伤了正等待救治?”
“还是说……”
他猛地捂住嘴巴,把不祥的谶语给止住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要是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又要批评我多愁善感了!”
他又看了一次怀表。
“你已经出门二十八小时零四十分钟了,你高估我脆弱的神经了,我现在担心得坐立不安。”
“通通通——”
敲门声响起了,他猛然跃起。他的眉头舒展开了,语调也跟着上扬了。
“是你吗?”
他急急地冲向大门,“是你吗,我的大侦探?”
(二)
从十八岁开始,狮子雄一直在四处漂泊,他的足迹几乎遍布世界各地。远的有冰天雪地的北欧,近的有繁华热闹的中国香港,狮子雄先是练熟了英语再是学会了个别字词发音有点微妙的中文。细究起来的话,那种微妙的发音应该是混进了中国本土的粤语、闽南语和其他如狮子雄一样旅居香港的异国者口音的大杂烩。好在狮子雄语速向来很快,基本上听的人还没来得及察觉到,他就已经说完了。
狮子雄很少使用正式证件,再加上外貌上没有明显区别,直到狮子雄离开香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外国人。从很多意义来说,狮子雄已经完美融入了鱼龙混杂的香港旧区。
虽然狮子雄并没有多喜欢香港,但是他在那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狮子雄在欧洲的时候已经开始接委托查案子,他因为追查线索去了香港。案子解决之后,狮子雄又因为陆续接到新的委托而不得不留下。
也不知道是怨鬼缠身还是福星高照,那段时间来找狮子雄的人可以称得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当中有身上染着檀香味的老奶奶,有总在躲躲闪闪地提防狗仔队的上流人士,有带着官方公文要求协助调查的“阿sir”,以及抱着存钱罐请大侦探帮忙的小朋友。
虽然说狮子雄选择侦探做为职业多少是出于正义感,但是现在这份正义感渐渐超出了狮子雄可以承受的范围。狮子雄第一次因为生意兴隆而哭笑不得。
后来,狮子雄和委托人聊天总是这么开场的,“请问您是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的呢?”
根据委托人的情况,这句话可能是英语、中文、粤语三种的任何一种,有时候还要带上手势。
绝大多人是通过熟人介绍或者是听过狮子雄的光辉事迹。
这在狮子雄预料之中,他曾经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几个社团帮过忙。这几个忙在狮子雄是兴致所致的举手之劳,他不过是用逻辑推理找到了古惑仔的不在场证据之类的。但是江湖人义字当头,他们对狮子雄的智慧赞不绝口,逢人就说狮子雄是如何三言两语将弟兄们从绝境中解救出来。再后来就真的有人找狮子雄指点迷津甚至看相算命,希望狮子雄能帮他们趋吉避凶,狮子雄不知不觉间成了可以消灾解厄的半仙。
狮子雄强调自己的职业是犯罪顾问,也就是俗称的“侦探”。找侦探调查的委托人上门了,可是找半仙帮忙的也并非完全绝迹。不少人是做了亏心事之后才想着求神拜佛来补救,狮子雄总是当场戳穿这类人的画皮,把他们不欲人知的真面目仔细描绘一番。狮子雄用的是逻辑推理,可是在某些人看来这属于无所不能的大智慧。半仙的神迹被口耳相传,犯罪顾问就跟着越来越有名气了。狮子雄的委托人也就络绎不绝了。
可能就是这个半仙的诨号引起的余波,有几个委托人是在别的地方算卦、测字得到的神谕。神谕让他往某某方位寻找高人,再四处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方位上的高人就是狮子雄。
狮子雄从来都这些神鬼之说不屑一顾。每次有拜托半仙看流年之类荒唐的委托找上门,或者有委托人念叨着着感谢某某大仙保佑,狮子雄都是在努力憋笑或者克制怒火。具体是哪一种,要看狮子雄当天的心情。不过狮子雄再恶劣,也不会当着信徒的面大放厥词。狮子雄只是愈发坚定了无神论的决心。无论如何,狮子雄都不会听信神棍的鬼话。
这一次,狮子雄追着嫌疑人到了近郊。狮子雄被弯弯曲曲的小巷绕昏了头,被他追的那个早就不见踪影了。手机上的导航软件还没录入这里的路况,狮子雄只好去旁边的杂货店问路。
杂货店的老板娘人很好。她先是耐心地语言指点,后来拿出纸笔画地图。在狮子雄趴在柜台上看那张示地图的时候,如古树般沧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阿弥陀佛,看来红尘中又有迷途客了。”
老板娘热情地和那个声音打招呼,“唉呀,大师,今天是你来买东西吗?”
“是啊,刚好轮到我了。”
狮子雄微微偏过脑袋,用眼角的余光把说话的人打量了一番。
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他身上穿着僧衣的倒还是干净整洁,脸上的笑容也可以称得上宝相庄严。只是老和尚手上拎着装满了生活用品的购物袋,着把修行人的出世气质给破坏了一大半。再加上老和尚和老板娘聊的都是近期菜价走势、附近婚丧嫁娶之类的家常话,狮子雄对这位大师的印象比较一般。
但是这并不妨碍狮子雄打听情况。
“大师,您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比我要矮一点。”
“抱歉,我没有注意。”
“这样啊……”
狮子雄并不是很遗憾。狮子雄点点头,接着抓起已经看明白的地图。他准备开口告辞了。
“施主,您既然是迷途客,就应该早日归去。”
狮子雄当时的中文水平还不能够理解禅语。所以狮子雄满脸疑惑,不知道老和尚在说些什么。狮子雄希望老板娘可以解围,老板娘偏偏又刚好往货柜上找老和尚要的调味品去了。狮子雄便朝货柜那边扭着脑袋,试图引起老板娘的注意。
“施主,你为何不听良言呢?”
老和尚把狮子雄的表情和动作解读成了执迷不悟,所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快些回去吧,有因缘在等你了结。”
“……哈?”
“此缘极浅,奈何痴念已深,日后结果全在施主身上。”
这话别说狮子雄解不出来,就连老板娘也嚷头疼。
“唉呀,大师,你又在讲别人听不懂的禅机啊。人家都被你吓到了。”老板娘飞快地把那几瓶调味品放到老和尚的购物袋里,“这个帅哥只是路过的,他不会去给你庙里添香火钱的。”
老板娘所说的近于嘲笑,但是老和尚不以为忤。他笑嘻嘻地问明价格,再拿钱包出来付账。
老板娘边找零边宽慰茫然的狮子雄,“没事没事,大师就是这样,总喜欢说些有的没的。这就是他们出家人说的‘禅机’。”
狮子雄好歹听懂了“禅机”这个词。他明白了,刚刚那些都是神棍的鬼话。所以狮子雄便了然地朝老板娘笑笑。
老板娘也跟着开起玩笑,“嗯,对吧,大师那些话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他刚刚说‘姻缘’,也许是帅哥你好事将近呢。”
这就更是鬼话了。狮子雄没有接茬,他立刻开口告辞。老板娘朝狮子雄摆摆手,老和尚也双手合十。
“施主,快些回到你的来处吧!”
“大师,你又来了,他当然是原路返回啊!”
狮子雄不再理会那些鬼话,他大踏步地走远了。狮子雄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心上,他偶尔一次闲极无聊凭着语音记忆搜了一下那些没听懂的词。他模模糊糊地理解了老和尚的鬼话。
回到自己来的地方,那里有事情在自己等着解决。
(三)
不得不说,这次神棍的鬼话还是微妙地应验了的。
不久之后狮子雄调查了一宗与越洋海轮有关的案子,这一次线索的指向是他的故乡——日本东京。狮子雄曾经为了追查线索而来到香港,现在他又要因为相同的理由离去。
虽然这两桩案子毫无关联,但是似乎冥冥中有一条奇妙的线把狮子雄从遥远的大洋彼岸给带回了亚洲,接着再把漂泊无踪的他给定住了,最后又让远游多年的他回归故土。狮子雄被这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线引回了来处。
狮子雄不知道这条线是否和来处那件等待着的事情连在一起。他并不是很期待回国,但是他对于解谜保持着浓厚的兴趣。越洋海轮的案子是谜题,这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线也是谜题,狮子雄希望自己可以把所有的谜题都解开。
老和尚的话里所提到的“因缘”,是东方文化中很重要的概念。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犯罪顾问和香港的缘分暂时告一段落。
半仙要回海外的仙山去了,那些受过恩惠的人自然是十分不舍。社团多次表示要设宴饯别。狮子雄虽然不愿在人情往来上多费周折,但是他也不想多生事端。拂了黑道的面子可大可小,不管是香港的三合会还是东京的山口会,狮子雄都还没有招惹的打算。狮子雄最后答应陪社团的话事人和少数几个干事喝上一杯。
宴席上,狮子雄没怎么开口。他由着那些干事真假掺半地把半仙救苦救难的光辉历史又回顾了一遍。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誉先生你能来香港,那就是缘分。”
为了庆祝缘分,大家举起杯子喝了一轮。狮子雄象征性地呷了一小口。
“既然有缘,以后一定还有机会见面。”
为了期待重聚,大家又举起了杯子。狮子雄趁其他人不注意,把杯子里的酒倒进了汤碗里。
“现在你的缘分在日本,那里是你的故乡,你肯定又会有新的机缘,你人这么好,一定可以得到贵人相助,来,我们祝誉先生……”
话事人对半仙的祝福语还没来得及说完,有几个醉得厉害的就迫不及待地嚷嚷着站起身敬酒。这种僭越之举引起了口角冲突,酒席的话题很快变成祖宗家法之类和半仙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了。
机不可失。狮子雄赶紧找借口溜走了。
三天之后,狮子雄乘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狮子雄在多年前未留一言就离家出走,他和万龟雄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海外漂泊的狮子雄从来没主动联系过万龟雄。如果狮子雄收到万龟雄的邮件或者电话,狮子雄隔不了几天就会更换地址并且拉黑电话。好在万龟雄的联络很少,狮子雄免于天天搬家。
狮子雄回国之后,万龟雄没有强迫狮子雄回本家。两个人只在俱乐部里见了几次,兄弟俩依然互相看不顺眼。在察觉到越洋海轮的案子是经产省的官员转了几层关系交到了香港的半仙侦探手上的时候,狮子雄对万龟雄更加反感。
“你的侦探游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这是万龟雄所做的解释。万龟雄的语调没有多少起伏,有着想把那些陈年往事一笔带过的淡然。
狮子雄以干脆利落的关门声回答了万龟雄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才会把我和他连在一起?
狮子雄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是在关门的那一个瞬间,他特别想把第欧根尼砸烂。
(四)
依然是那间有红色墙纸的房间。壁炉里没有点火,几根烧了一半的木柴和半新不旧的火钳一起斜靠着围栏。安乐椅也还在老地方,淡黄色的坐垫上隐隐凹着人形。
不久前还坐在安乐椅上的人,此刻正站在客厅的中央。他面无血色,双眼无神,看来刚才的休憩并未给他带来安宁。
“为什么……”
他慢慢地扭过头,把脸对着大门的方向。
“你那天说有事出门,你还告诉我说只是小事,我想要陪你一起去,你却告诉我不需要,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他的声音满含悲戚。
“你不再需要我了,对吗?我的帮助对你毫无用处了,对吗?你选择独自面对一切,对吗?”
他的哭腔越来越明显。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不管是最危险的敌人,还是不得不去的决战,你都没有告诉我。你……你到底……”
因为情绪的激动,他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他晃悠悠地朝大门靠近,他似乎是想要离开这儿,去把某个人找到然后痛斥一番。
“你……”
被安乐椅的腿绊住了,他以往前栽倒的姿势在地板上跪坐着。
“果然……我什么都做不好……”
“你到底……在哪里……”
“侦探……我需要你……”
“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吧……”
“求求你……”
伴随着这些夹杂着呜咽的哀声,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五)
无精打采的月光从高楼的间隙里穿过,地上多了一条百无聊赖的影子。誉狮子雄,正在漫无目的地闲逛。
重游东京的那股新鲜劲早就消散无踪了,值得出手的案子迟迟不出现。万龟雄虽然没有再来烦人了,但是蠢得要命的江藤又一直纠缠不休。
“唉呀,拜托了,除了你我真的找不到别人可以帮忙了。”
要不还是走了算了?
狮子雄的概念里从来只有“走”、“离开”,并没有“来”、“回归”。狮子雄早就没有归处,他永远只是过客。狮子雄并不感到孤独,因为他可以不断解谜寻求刺激。
既然越洋海轮的案件已经处理完毕,又没有值得耽误的事情,不如去别的地方吧。
仅仅是一瞬间,狮子雄回想起香港生意源源不断的盛况。
狮子雄目前还没发现万龟雄和那些络绎不绝的委托人之间的联系。就情感上来说,狮子雄愿意把所有讨厌的事情算到万龟雄头上。但是狮子雄是推崇逻辑思维的人,他承认至少有两件委托和万龟雄没有关系。
经产省的官员不太可能会让老奶奶上山拜完神之后跑来求狮子雄帮忙找自己遗失的旧饰物,也不太可能让小朋友拿着攒了多日的零花钱求大侦探帮忙摆平欺压同学的校霸。
前一件事情,狮子雄已经不太记得老奶奶找上半仙侦探的理由,大概不是听一起烧香的牌友介绍就是从什么签文上获得的神谕。
后一件事情,狮子雄倒是记忆犹新。那是个刚刚上三年级的男孩,狮子雄和男孩刚见面知道这个小小委托人最近过得很糟糕。畏缩的眼神、努力想藏在长袖里的淤青手腕、脸颊上没办法藏住的红肿的掌印,这一切都在男孩开口之前就把委托内容透露出来了。
狮子雄耐心地等待着。男孩努力了半天,终于声如蚊蚋地说出一句,“侦探先生……”
“你的情况,我大概明白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告诉大人吗?老师啊,家长之类的?”
男孩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他们都不相信我,没人相信我。”
虽然狮子雄并没有正直到做小学生的保镖,但是他也没有冷血到可以对小朋友的眼泪视而不见。狮子雄尽可能温和地安慰了男孩好一阵,顺便把情况弄清楚了。
欺负男孩的校霸非常擅长伪装。他不但成绩优异,而且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体贴善良。只有在面对包括男孩在内的几个欺凌对象的时候,他才会变成残暴冷血的魔头。
那几个孩子几乎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找各种理由不去上学,魔头的拳打脚踢让他们不寒而栗。
被欺负的孩子终于鼓起勇气向师长求援,但是他们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孩子们口说无凭,魔头表现得非常无辜。他流着眼泪再三否认,甚至大度地表示不会怪这些同学诬陷自己,因为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好朋友。
因为一贯的好印象,魔头总是能够蒙混过关。等大人不顾孩子们的哀求离去后,等待着孩子们的就是更加过分的欺凌。男孩身上的伤算轻的,另一个孩子的手已经脱臼两次了。
俗语有云,恶人自有恶人磨。狮子雄可是比小魔头可怕得多的大坏蛋。狮子雄只是稍微使用了点手段,不可一世的小魔头就哭着喊救命了。小魔头连连保证绝对不敢再欺负同学,他还抽抽搭搭地写下了认罪书和保证书。狮子雄把原件交给了自己的小小委托人,顺手复印了一份寄给了校董办公室。
“侦探先生,谢谢你。”
既然看到了男孩重新恢复光彩的笑脸,狮子雄就没有收取其他任何形式的委托费。狮子雄并没有具体说明自己用了哪些手段,因为这属于商业机密。委托费已经打折了,可不能再把安身立命的本领全给透出去。
男孩没有逼迫侦探泄底,他还大方地透露了自己找到侦探的理由。最开始狮子雄问的时候,男孩怎么都不肯说。
“侦探先生,我说了你可不准笑我。我是做梦梦见的。”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狮子雄,也没有想到会是梦兆。男孩就读的学校附近有天桥,那下面有好些算卦摊。狮子雄根据以往经验往卦摊这方面做了假设。
“做梦?”
“我在梦里看见有个大哥哥被一群人欺负,然后他的同学过来把他救走了。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有人这样帮我就好了。然后我就醒了。我那个时候是在家里睡午觉,我醒过来就听见我爸爸妈妈在客厅聊天,他们说有个什么忙都能帮的半仙。绑匪挟持着人质和警察僵持不下,最后是半仙突破包围把人质救出来的。那我又在想了,既然一群绑匪都可以解决,那我这种事情肯定没问题。然后我就到处想办法打听了。”
男孩的讲述从梦境奇谈转为半仙神迹,狮子雄不由得哑然失笑。
所谓的绑匪事件其实是这样的,有个富二代欠了一屁股赌债,填不上窟窿的他就雇人绑架自己。富二代的父母向警方报案,只想骗点赎金去还债的富二代慌了手脚。绑匪硬着头皮把戏演了下去,他们举着只能观赏的模型枪连连放着狠话。为了保护人质,警方没有贸然闯入。双方僵持不下,形势一时万分危急。
狮子雄找到了放账的地下钱庄,接着他就看出了绑架案中的关窍。于是狮子雄拿着警方用的喊话喇叭,站在绑匪的窝点外把整件事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遍。脸上挂不住的富二代和绑匪乖乖投降。就结果来说,狮子雄打破了僵局,绑匪全部落网,人质自然是安然无恙。
因为富商不想家丑外扬,警方没有对外公布细节。结果反而整件事被越传越离谱,有说半仙劝得恶人放下屠刀的,有说半仙巧施妙法化灾解难的,也有说半仙如何以一当十地和群匪搏斗的。总而言之,这件事成了半仙神迹的一部分。
既然犯罪顾问不能泄露委托人的隐私,那半仙只有为男孩降下祝福。狮子雄带着笑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六)
万龟雄就是手眼通天,也没办法精确掌握小委托人的父母闲聊的插话时机。
既然离东京这么近的香港都有讨厌的孽缘无法触及的部分,那就干脆去更远的地方。是再去一趟欧洲,还是说到以前没去过国家的转转。
狮子雄盘算着远行的目的地,不知不觉忽略了脚下正在走的路。狮子雄对于东京的路已经有些陌生了。虽然没有喝酒,但是狮子雄情绪不佳。闷着头地走了好一阵之后,他也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在哪个区。
远处隐约有汽车尾灯的亮光,狮子雄看了看眼前的大楼。从大楼的样式上看,应该有一面是紧邻着马路的。所以狮子雄索性钻进了两栋楼之间幽暗的小巷。
和其他的小巷不一样,这里没有令人不快的异味,也没有行为诡异的流浪汉。只有狮子雄这只穿着黑色大衣的大猫,不疾不徐地穿行着。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歌声突兀而起,狮子雄不由得放慢脚步。他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耳畔响着的是没有歌词的钢琴曲,那两句歌词是大脑自动补上的。
《友谊地久天长(Auld Lang Syne)》是一首世界级的名曲。它最早是流传于苏格兰的民歌,经过不同语言的翻唱变得家喻户晓。有些人将这首曲子演绎为告别时的离歌,有些人在跨年夜唱响此曲辞旧迎新。
狮子雄对于年节庆典缺乏敏感度。不过在欧洲游荡的时候,狮子雄也曾在新年夜一时兴起加入了街边的狂欢。狮子雄就是在那个时候听了很多遍这首曲子,所以他才对英文歌词印象深刻。至于当时是举起小提琴进行了即兴演奏还是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来了个大合唱,这狮子雄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现在离元旦还早得很,是有人在练琴吗?
狮子雄仔细地听了听。奏者的水平还不错,不过从音色上可以判断这不是现场演奏的琴曲,是有人在播放录音。
这么晚了,还要这么大声听音乐,这个人可真是任性。
就像是响应狮子雄心中所想那般,钢琴越来越响。狮子雄似乎是离这个任性的人越来越近了。
琴曲已经奏到了副歌部分。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亲爱的朋友,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for auld lang syne(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让我们举杯痛饮)
for days of auld lang syne(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副歌至少要重复三遍。如果是跨年狂欢,从第二遍重复开始节奏要快很多。残留在狮子雄脑海里的回忆又适时的配上了歌词,还有几声高亢的欢呼夹杂在里面。狮子雄确信自己那天绝对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突发奇想去赶这个热闹。
琴曲又到了副歌部分,但是节奏没有变快。它如同前段一样舒缓、柔和。
“叮铃铃——”
和上课铃很像的电铃声打断了琴曲。
狮子雄停下了脚步,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不管怎么说,这条小巷也太长了。虽然狮子雄没细看夹着小巷的那两栋楼,但是他确定那两栋不是教学楼。
狮子雄并不慌张,他仔细地查看着自己周围。还是幽暗的小巷,还是连老鼠都没有半只的水泥路,前方还是时不时掠过汽车尾灯,身后入口还是立着一根电线杆。
突兀插入的电铃和电铃之前悠扬的琴曲都消散无踪。狮子雄抬头看着高处,小巷两边都是没有窗户的水泥外墙。狮子雄的角度没办法查看楼里的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是我刚才想起来在国外的事情所以迷糊了吧?
狮子雄自嘲着笑笑,继续朝着前方的出口走。
又一盏黄红相间的尾灯驶过。也许是车型的问题,红色的部分格外的醒目。狮子雄甚至被那红色的残影逼得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那一抹红依然固执地显现着。
“唰——”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如同布料摩擦的声音。狮子雄再睁开眼,却发现那抹红色残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以更加夸张的形式出现了。
狮子雄眼前不再是被高楼夹着的马路,而是高大的木质舞台。本来离狮子雄很近的水泥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座椅。准确来说,是深红色的剧院椅。这片深红延展成许多排,狮子雄站在第一排座椅的正中央,舞台上的棕红色帷幕似乎触手可及。
帷幕徐徐拉开,布料摩擦的声音也持续地响着。
狮子雄飞快地扫视过一遍,他确定台下的观众席只有自己一个人。根本说不清整个观众席有多大,座椅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黑影里。舞台和座椅之外的陈设一概隐入了朦胧的黑暗当中。狮子雄本打算动身查看一番,但是台上的故事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
棕红色的幕布看上去很有质感,两边的褶皱重重叠叠地往后挤。帷幕上方的横木上挂着一排装饰了花纹的字母,应该是剧院的名字之类的。
狮子雄试着拼了下。他发现那些字母写的是英语——Baker Hights(贝克高地)。
他挑了挑眉,这剧院的名字真是奇怪。
和横木并排的是灯架,那上面挂着炮筒一般巨大的长吊灯。帷幕逐渐退到了光线以外,舞台上的布景终于展露真容。
正中央的是一架壁炉,炉膛里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着。木柴燃烧的爆裂声和回荡在地板上的急躁的足音混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后台播放的音效。
“怎么还没回来?”
幕布完全开启,演员说出了第一句台词。他个子不高,穿着棕色外套来回踱步的样子犹如慌张的小动物。他的语速偏快,不知道是为了表现剧中人的心情还是演员本身很紧张。好在台上的演员音色清亮,台下的唯一的观众很快就适应了。
狮子雄在戏剧这方面没有多少造诣,他也不知道这个演员的台风到底是好还是还是坏。狮子雄只是像往常那样用逻辑对于台上的一切进行分析。
演员的脸上没有化特效妆,所扮演的角色应该和他实际年龄差不多。虽然台词很熟悉,但是个别动作不太自然,可能是经验不足。从舞台布景和台词内容可以推断出这一场戏的时代背景离现在比较远。
具体的故事情节,就只有看下去才知道。
“是你吗,我的大侦探?”
台上的人欢呼着冲向大门,台下的人摩挲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
(七)
除了棕红色壁纸依然如故,房间里其他部分都有了变化。
壁炉里没有生火,不知道是熄灭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点燃过。空空的炉膛里只有碳灰,火钳已经不知去向。壁炉前面铺着的那块小圆毯上也沾着很多碳灰,顺着碳灰的痕迹一直往前看,可以看到许多散落在地上的纸页。
房间里到处都是这些纸页。有些躺在地毯上,有些靠在安乐椅的扶手上,有些挂在壁炉前的围栏上,还有一些被他压在身下。
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的一只手耷拉在安乐椅的坐垫上,另一只手上握着几页纸。他语速很慢地念着纸上的内容。
“10月7日,我医学院的同学告诉我有人在寻找合租室友,所以我就过来了。这间公寓很不错,住在里面的人也是一位有趣的绅士。”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瘦多了,眼眶几乎完全凹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侦探。”
这张纸从他的手里滑下来了,他带着轻笑继续念下一张。
“1月6日,我祝你生日快乐,你问我是从哪里看到的。我说我看到了你抽屉里的身份证明,结果你……哈哈……哈……”
他伸出手捂住嘴,把爆发出的狂笑给压下去了。
“你说那张身份证明是假的,我像傻子一样愣了半天,你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我前两天问了你的哥哥,他告诉我就是1月6日出生的,‘1854年1月6日,家里的第二个男孩,那天本来是个晴天后来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大家都被弄得措手不及’。”
他稍微愣了几秒钟,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喜欢捉弄人。”
叹息一般的笑声。这一张也落在了地上。
“哦,这一张是你写的,‘方便请速来,不便亦速来’。”
他蹙着眉把这张纸举起来,“哪次我没去?只要是你的要求,我哪次没有做到?”
他边埋怨着边扬起手指。他也许是打算潇洒一点把这张便条扔出去,但是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指。
“算了,我是助手,你是侦探,我应该服从你的安排。”
便条落在了他外套的褶皱上,他勾起嘴角。
“3月16日,你终于因为长期作息不规律病倒了,我拖着你去海边疗养,但是你怎么也闲不下来,还揪出来一个壁炉里用毒的犯人。”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冰冷的壁炉,声音逐渐变得恍惚。
“你偷偷取了点样品回来,我陪你一起用旅馆的壁炉做了次实验。那次可真是危险,我们两个差点一起没命了。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他的手慢慢地攥紧,那叠纸跟着蜷起来。
“‘如果我所爱的人被杀,我也许会像这位目无法纪的罪犯一样。好了,为了不增加你的烦恼,我就不再往下说了’,你……呜……”
他发出了很响的呜咽,抽抽搭搭地埋怨着。
“你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对我卖关子,我从来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现在也是这样,我根本都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手中的那叠纸已经揉成了一团,他便没有再念下去了。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稀里糊涂的。可是他们都说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就像你经常说的那句……”
他松开手掌。纸团慢慢地落下,和地上那些混在了一起。
“‘这是最基本的啊,我亲爱的助手君’。”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滴下,先前那张便条被泪水打湿了。
“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对吗?”
“我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没有资格去你的结局,对吗?”
“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帮不了你……”
他伏在了安乐椅的坐垫上。啜泣和呢喃变得模糊不清,但是不断耸动着的肩膀直观地展现着他的哀痛。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从窗户透进的日光被昏暗的暮色取代。在这个多雾潮湿的黄昏,整个房间都笼上了令人心碎的阴霾。
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慢慢地支起身子。
“幸好你还留了一样东西给我。”
他踩着那些纸往黑暗处挪动着。“歘啦歘啦”的声音先是出现在他的脚下,然后又出现在了阴影里。
“放心吧,我没忘记用法。”
他弯着腰在抽屉里翻找着。光线太差,这工作有点吃力,但是他没有点灯的打算。
“哈,我找到了。”
他的声音满是喜悦。
“咔嚓——”
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房间越来越暗,没办法分辨这声响的真实面目。
“砰——”
这之后是身体摔在木质地板上的钝响。
(八)
“砰——”
枪声的强度远超预想,台下的观众眉心拧成了疙瘩。台上的故事迎来了悲剧的终末,帷幕缓缓地合拢。
这就结束了吗?单人的独幕剧?还是说只是幕间休息?
“砰——”
和刚才的枪声相似的巨响,但是这次声源是在狮子雄身后。随着巨响一起袭来的还有刺鼻的焦糊味,狮子雄诧异地扭过头。
“这……”
小巷入口处的电线杆倒在了地上。水泥路面往下凹了一大块,电线的断口上冒着白烟。四溅的火星顺着电线越蹿越远,飞扬的尘土里渐渐多了些凌乱的足音和焦急的询问。
“这位先生,您不要紧吧?”
“您有没有受伤?”
肩上传来的轻拍把狮子雄的意识从怪异的幻境唤了回来。
狮子雄如梦初醒般睁开眼,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救护队员。狮子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就像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在了电线杆旁边一样。
准确来说,狮子雄正站在电线杆的侧后方。横卧在地的电线杆离狮子雄非常近,也许狮子雄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砸成肉饼。就算狮子雄的脑袋硬度强过水泥路基,他身上衣物肯定也没有电线燃点高。只要一小点火星就可以让狮子雄身上发出不会比燃烧的电线好闻多少的焦糊味。
狮子雄瞪大了眼睛。狮子雄所在的地方是住宅区。这一带建筑全都高度有限,根本没有足以遮挡天空的高楼。没有高楼,就没有夹在中间的小巷。既然没有那条奇怪的小巷,在小巷中所闻的琴曲、所见的舞台剧就更加无迹可寻了。
那根倒下的电线杆本来紧贴着水泥墙。黑灰色的墙面之后是自建的民房,业主一家正在外地探亲。这栋二层小楼的主色调是暖白色,离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很远。狮子雄不可能越过水泥墙看见汽车尾灯,小巧的民房里不可能容纳得下独幕剧的舞台。
狮子雄看着还在滋滋冒烟的电线杆发愣。救护队员把狮子雄的愣神理解成了受惊过度,他立刻就招手叫来了医护人员。狮子雄被拉上了救护车,然后又经历了强制性的留院观察。
虽然狮子雄告诉院方自己没有可以通知的家人朋友,但是江藤通过警视厅的渠道知道了电线杆倒塌事故。
事故发生在深夜,附近人流量很少,只有狮子雄一个人被波及。看到狮子雄毫发无损之后,江藤又开始惹人厌烦的老功课了。
“太好了,要是狮子雄你出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和誉先生交代。麻烦你也稍微有点安全意识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到处瞎转悠?”
狮子雄连反驳都没有半句,他被那条奇怪的小巷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整件事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狮子雄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狮子雄绝对不会相信现实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狮子雄坚信自己没有癔病,他试着从梦境、致幻剂、心理暗示这几个角度解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入院时的检查证明狮子雄没有吃奇怪的东西以及他确实如自己记忆中那样没有饮酒。致幻剂的可能性被排除了。既然没有喝醉,就不太可能走在大马路上睡着。这样看起来,就只有第三种可能性了。
如果真的有别有用心的人对狮子雄进行催眠之类的心理暗示,狮子雄因此经历了幻境,那么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呢?虽然电线杆倒在眼前冲击性很强,但是狮子雄根本没有受伤。而且狮子雄连电线杆倒下的那一幕都没有看见,就连心理创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那会不会这个人是知道即将发生事故,所以制造幻境拖住狮子雄呢?
这也不太可能。首先狮子雄今天是一时兴起才去的事故现场,然后鉴证科的初步调查报告和狮子雄自己在现场看到的痕迹都证明了事故原因是年久失修、维护不当导致的底座松动。负责维护的机构浑水摸鱼很多年了,相关的隐患一直都在。要不是今天这根电线杆倒下了,估计维护机构还能继续蒙混下去。就算是维护机构的内部人员,也只知道他们负责的路段出事故的可能性很大。到底是哪一根电线杆会倒以及电线杆倒下的具体时间,估计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也很难说清楚。
狮子雄最喜欢的就是解谜,这种解不开的谜题激起了他的兴趣。狮子雄一直在冥思苦想,江藤还在旁边喋喋不休。
“还好这次是只是意外,万一真的是有人报复怎么办呢?你毕竟不是警务人员,查案还是太危险了。当然,我并不是说以后不会联系你,有专业人士在边上陪着安全还是有保证的。所以说啊……”
狮子雄只是听见了江藤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去理解他说的内容。江藤的废话像百货大楼的背景音乐一样聒噪、热闹。急着赶路的狮子雄只是恰好经过了附近,接着从自动开合的电子门里听见了这阵噪音。虽然有点心烦,但是狮子雄现在没空去理会。
“……发生火灾。”
无意义的背景音乐里好像突然插播了一条重要新闻,狮子雄的注意力终于聚集到江藤这边了。
“你刚才说什么?”
狮子雄的问题让江藤莫名其妙,他反问道:“什么?我说了什么?”
“你说‘火灾’,这次事故难道还引起火灾了吗?”
虽然电线烧起来了,但是至少狮子雄离开的时候火势并不大。而且无论是倒塌的电线杆还是起火点都离民居有一段距离。
“不是这次事故引发的火灾,这次事故只有你一个人住院了。都说了……”
江藤又要开始讲废话,狮子雄赶紧打断了。
“先把火灾解释清楚。”
(九)
在狮子雄的坚持下,江藤开始讲述陈年旧案。
火灾发生在五年前。当时那一带还没有多少民宅,最醒目的地标建筑是一家剧院。这家剧院主体结构采用欧式设计,名字也颇有异域风情。剧院的创始人早年在英国留学过,所以他把当时生活的街区名化用为剧院的名字。
狮子雄隐约知道剧院的名字了。“是‘贝克高地’吗?”
“怎么?狮子雄你去过?说起来,他们生意最好的那几年,你应该还在上高中。难道是和同学去过?”
狮子雄以沉默作为回答。江藤见怪不怪,就继续往下讲了。
狮子雄早就从高中生变成大人了,舞台剧随着时代发展而日渐式微。费心经营剧院的创始人因病去世。贝克高地的客人越来越少,在倒闭边缘勉强维持着。受限于客观条件,贝克高地只能和没有名气的小剧团合作。参演的演员良莠不齐,有玩票兴致的富家子弟,有默默努力的实力派,也有缺乏经验的新人。
把整个贝克高地付之一炬的罪犯就是初次登台的新人演员。
想起了那出以枪声作结的独幕剧,狮子雄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出于职业本能提出了问题。
“想通过这种方法留名的愉悦犯?”
“应该不是,他自己就在火场没逃出来。”江藤摇摇头,他的脸上不乏同情。“鉴证科的结论是过失失火。”
新人演员第一次获得登台机会,心情自然是非常紧张的。带妆彩排那天,新人因为心绪不宁念错了好几句台词。前辈不轻不重地斥责了新人几句,新人趁着幕间休息躲到了一边。
大家都以为他独自冷静去了,所以就没有特意去找。快要重新彩排的时候,幕布突然烧了起来。整幅帷幕连着台板一下就烧得火光冲天,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因为剧院是砖木结构,火势蔓延得特别快,劫后余生的人也都特别害怕。直到救护队来询问情况、清点人数,大家才发现那位落单的新人失踪了。
后来消防队在后台的候场区找到了他。鉴证科根据现场痕迹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满心苦闷的新人想要抽根烟。整个贝克高地是禁烟的,所以他躲到了后台的候场区。那个地方有帷幕遮挡,剧院里的其他人很难发现。但是这毕竟是不光彩的行为,所以他烟抽得很慢。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所有人就位,新人的烟还只是抽了一半不到。因为担心迟到,他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没有完全掐灭的香烟掉在了幕布上,幕布就这样被点燃了。
新人目睹了这一切。也许是想要通知大家,也许是打算逃跑,他试图离开后台。贝克高地的舞台设计得很高,台阶也比较窄。惊慌失措新人的没有注意脚下,他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接着头部发生了碰撞。他就此失去了意识,最后因为吸入烟雾窒息而死。
生前是默默无闻的新人,死后背负着沉重的骂名。
如果他能及时通知其他人,可能火势就不会蔓延得如此迅速。
如果他没有偷偷抽烟,根本就不会发生火灾。
如果他是合格的成年人,就不应该在工作上有失误,更不应该被前辈教训之后闹别扭躲起来。
本来只是偷懒溜号,结果却赔上了性命。期待已久的登台公演化为泡影,死后还要被人唾弃,这位新人演员实在是命途不济。
因为见多了比这位倒霉的新人恶劣十倍的罪犯,所以江藤不免感慨。狮子雄则是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剧院有追讨经济赔偿吗?”
“他是单身汉,也没有可以帮忙赔付的家人。毕竟本人也去世了,剧院董事会就没有对个人进行追讨,只向剧团追讨了赔偿金。”
狮子雄似乎稍稍放心了些,他点了点头。
“贝克高地就这么关门了?”
“当然啊,那把火烧在了最重要的舞台上,整个剧院烧得只剩一个空壳了。”
万幸的是,除了纵火犯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轻伤。贝克高地就此关门歇业,董事会把所剩不多的资产全都转卖了。房产商买下了地皮,把那一片改造成了居民区。
“当年的案子,我没参加调查。我都是听鉴证科的朋友说的。他也参加了今天的勘验,就是他告诉我贝克高地就在那一片,他还说……”
江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止住了话头。狮子雄催了好几遍,江藤才吞吞吐吐地说道,“狮子雄,你没什么忌讳吧?现在是晚上,而且你又刚刚……”
狮子雄粗暴地打断了江藤,“我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有话就直接说!”
“好吧。”
江藤长长地吁了口气,“那根电线杆就在当年舞台的位置,搞不好就是……”
奇妙的感受涌上了狮子雄的心头。
江藤双手合十,边向虚空中的亡者进行告罪边把解释继续下去了。
“搞不好就是发现若宫润一尸体的地方。”
若宫润一,便是不幸的新人演员的名字。狮子雄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就涌起了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他在小巷中观赏独幕剧时的心情很像。虽然会因现状而诧异,但是这份诧异绝对不会发展为恐惧。由茫然而生的惊讶,再由惊讶而生的感慨,最后都归结为难言的惆怅与莫名的哀伤。
虽然帷幕并未完全合拢,但是那声枪响已经点明了一切。剧中人在万念俱灰下自戕,剧外人则被永远留在了舞台上。故事也许还有转机,但是若宫润一的人生已经尘埃落定。
狮子雄不是江藤,他不会相信所谓的怨灵作祟。狮子雄只是为素未谋面的若宫感到惋惜。
“若宫……润一……”
狮子雄像是祷祝一样轻声念着。
——TBC——
【狮润】陌生人的信(完)
陌生人的信
那天晚上我想写一封,谁看见了都会,怀念我的长信。
——(日)石川啄木
这是来自陌生人的告白。
(一)
令和元年(2019年)10月7日,誉狮子雄收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准确来说,他收到了一叠信纸。
誉配的是单人办公室,他谢绝包括保洁在内的任何人擅自进出。誉家二把手的古怪脾气早就传遍了整个公司,所以没人愿意触他的霉头。他试着问了下秘书,结果对方只听了个开头就连连否认。...
陌生人的信
那天晚上我想写一封,谁看见了都会,怀念我的长信。
——(日)石川啄木
这是来自陌生人的告白。
(一)
令和元年(2019年)10月7日,誉狮子雄收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准确来说,他收到了一叠信纸。
誉配的是单人办公室,他谢绝包括保洁在内的任何人擅自进出。誉家二把手的古怪脾气早就传遍了整个公司,所以没人愿意触他的霉头。他试着问了下秘书,结果对方只听了个开头就连连否认。
“不,誉先生,我没有进您的办公室。”
虽然秘书非常紧张,但是他的眼睛没有右瞟,语速也没有变快。誉判定秘书没有说谎。
那事情就更莫名其妙了。
誉确定昨天没有这叠信纸,监控证实了没有誉之外的人进过办公室。
把一切不可能的因素排除掉,剩下的结果不管再怎么荒诞,那也是事实。所以事实就是,这封信凭空出现的。
誉挑起眉头,他决定把公务往后推。
没有信封,那自然也没有邮戳。信纸是随处可见的通用款式,上面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因为味道不太浓郁,不太可能是香水,应该是室内香薰。
誉轻嗅了一下,像醉酒一般柔和的悲哀弥漫开了。誉走神了,所以他忘记了分析香料的成分。
信纸上的字大小适中,清晰工整。这叠信纸不薄,直到最后一张字迹都没有变得凌乱。写信的人受过教育并且耐心细致,他的署名是若宫润一。
“若宫润一……吗?”
誉努力搜寻记忆。他连旅游景点若宫八幡神社都想到了,但是就没想起来自己和若宫润一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还是先看看这个叫若宫润一的人到底写了什么吧。
(二)
誉狮子雄先生,您好。冒昧来信,敬请海涵。
您应该正试着进行推理。您绝对可以通过信纸的款式、纸上的字迹以及其他我根本没有注意到的痕迹,推断出许多的信息。但是您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收到这封信,因为您根本想不起来若宫润一到底是谁。
请您不要再费心回忆了。您确实没有见过我。我若宫润一对您而言,是完全的陌生人。是我自作主张写信,也是我擅自把信写得这么长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我任性胡来,请您多多包涵。
您是不是觉得有点不耐烦了?您是砸了一下舌,接着说“这个家伙要故弄玄虚到什么时候”,还是把双手对顶成塔状,皱着眉头看着呢?
啊啊,誉先生,请您不要急着起身去找针孔摄像头之类的。请放心,我没有恶劣到那个程度,我不是跟踪狂,我刚才对您所做的描述,是“结合经验和实际情况”所做出的推理。
您对推理应该不陌生,因为您是擅长推理的高手。而我的推理技巧全是来自于某位朋友的传授。
这位朋友对我非常重要,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绝望当中,最后是他把我拯救出来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带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向我展现了人性当中最美好的部分。虽然他有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但是我始终认为他是我所认识的最聪明和最好的人。
这些话,我都没来得及当面告诉他。他已经去了远方,我再也没办法和他说话了。
有好几个月,我们两个住在一起,所以每天都能见面。而在他离开之后,我也基本每天都去看望他。
他不喜欢拍照,差点选不出来可以放上去的照片。还好,我趁他不注意偷拍过一张。那个时候他在沙发上打盹,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没注意到我轻浮的行为。他闭上眼睛睡着的样子完全可以称得上俊美,我自作主张留下这张睡颜应该不至于失礼。
倒不如说,我很期待知道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不管是奚落我对他念念不忘,还是指责我偷拍并非君子所为,不管是侵扰我的梦境还是直接现身做出诅咒,我都非常期待。我很想念他,我希望可以再见他一面。
每次蹲在地上看着我选的这张照片,我都感觉他还没有离开我。我只要稍微发出点声音,他就会被我吵醒,然后就像往常那样喋喋不休地抱怨。
“小若宫,我应该和你提过我有起床气的,你动作就不能轻一点?”
“只要作息规律就不会有起床气!”
这种情况下,我可一点都不会愧疚,因为他比我可是要过分得多。
他和誉先生一样会拉小提琴。不过他的琴技非常不稳定,有时候是水平很高的天籁,有时候是不知所谓的噪音。如果他心血来潮要即兴奏曲,那极有可能奏的是在世界名曲里混上锯木头杂音的改编曲。
誉先生,您肯定想不到,他还会用小提琴模仿警笛。有一次我半夜被火警吓醒,我猛地蹦了起来,结果看见他正笑眯眯地抱着琴在床边站着。
“小若宫,早上好啊~”
“现在是半夜。”
“这是东九区的时间,在别的时区应该是早上了。”
“那你可以住到别的时区去啊!”
“别的时区不一定有喝咖啡的习俗。所以小若宫,麻烦你去煮咖啡。”
是的,他用火警把我吓醒就是为了让我去煮咖啡。和这样的恶作剧相比,我偶尔一两次打扰他睡觉又算得了什么呢?
除了煮咖啡,我还给他煮过意大利面,但是他不怎么吃,理由是“肚子空空,利于思考”。后来我试着煮了焦糖布丁,他皱着眉头吃下去了,接着就要求我下次注意控制甜度。
誉先生,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呢?
因为,过多的糖分不利于大脑思考。
我也不知道这个理论是否有科学依据,反正他经常挂在嘴边说。我和他争论过一次,他立刻就说我脑子不灵光就是因为吃了太多甜食导致了思维退化。
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经常因为这些刁难人的刻薄话而气愤不已。他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总会面带微笑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我。我越是生气,他就越是笑得开心。喜欢捉弄人,尤其喜欢捉弄我,这可以算得上他性格中最明显的缺陷。
在他离开之后,我反复回忆着我们每一次的对话。我不再为那些讽刺生气,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就是个喜欢闹别扭、过分细腻、脑子不灵光的没用的人。
我这个没用的人,没资格和他去往同一个结局。我只能留在原地,在缅怀往事中度过余生。
我把他的小提琴放在了枕边,冰箱里准备了很多几乎是苦味的焦糖布丁。沙袋上的吊环松了,我特意去拜托安装师父重新做了加固。杂物间我没有锁,我定期进去打扫。我只会掸去上面的浮灰,并不会动里面任何一样东西。我希望它们一直保持原样。杂物间外面的那些东西我也没有特意整理,我让它们填满整间公寓,就像他还在的时候一样。
誉先生,我对您了解不够多,我不知道您是否有过这样的体验。
就我个人来说,如果可以再见他一面,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这代价是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三)
我这位朋友的职业很特殊,他自称是犯罪顾问,接受委托调查各类罪案,也就是俗称的“侦探”。
他不喜欢我这样叫他。我向他提起过几位侦探界的前辈,其中不乏享誉世界的大家。
不管是外国小说里的奥古斯特·杜宾,还是本土作品里的浅见光彦,他都能找出一大堆毛病。
也许是同行相轻吧,他总批评那些名侦探神秘兮兮、故弄玄虚。其实他自己也经常卖关子,不到他认为可以揭晓一切的最后关头,即使其他人问一百句,他也不会回答一句。不,他的话应该是根本不会说半个字,他是直接冷着脸提腿就走。
他只对一位侦探稍微留了点情面。
“歇洛克·福尔摩斯怎么样?他和你一样会拉小提琴,而且他琴拉得也挺好的。”
“小若宫,按照你的理论,乐团里的提琴手岂不是各个都可以去帮警方查案?”
“又来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福尔摩斯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总算听见你夸别的侦探了。”
“胡说什么呢?我可没夸他。”
“那你刚刚还说……”
“福尔摩斯身边有华生医生,这是他唯一值得夸耀的地方。”
福尔摩斯和华生是推理文学界乃至全世界都认可的最佳搭档,也难怪我身边的犯罪顾问会羡慕福尔摩斯了。因为他的助手是根本派不上用处的我。
我没资格和华生医生相提并论。我有过短暂的从医经历,勉强可以被称为“若宫医生”。但是我性格懦弱、体格单薄,和枪法高超的退伍军医不能同日而语。华生医生体贴耐心,我经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和我的侦探吵得不可开交。华生医生和福尔摩斯配合默契,我光是跟上自己侦探的节奏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脸上肯定露出了沮丧失落的神色。而他难得地表现出了绅士风度,借着倒咖啡走了过来。
“小若宫,别不高兴啊。约翰·华生是J·W,若宫润一也是J·W。小若宫你就是我的华生医生。”
这样的文字游戏虽然不能完全消除我心头的阴霾,但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的样子。他一手端着我煮的咖啡,一手揽着我的肩膀。杯子里的热气袅袅地往上升,他的眼睛里也泛着暖光。
他接下来说的话,我更是永远不会忘记。
“小若宫你比华生医生还要好,不,不止华生医生,小若宫你比其他所有的助手都要好。小若宫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助手,我的助手只能是小若宫。”
誉先生,我现在正在用最大的努力压抑情绪,不然您就没办法读到后面的部分了。这种信纸吸水性极差,一小滴水就可以洇开一整片。这一点我自己已经亲身领教过好几回了。
他以温柔的声音肯定了我对他的重要性。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接着我装成洗杯子跑到了水池旁边,背对着他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我不想他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还好,他什么都没发现,他像往常那样回了杂物间。
说到这里,誉先生可能已经觉得我多愁善感到了令人厌烦的程度了。非常巧,我的侦探也对我做出过类似的评价。
“斑马总是闷闷不乐,而厌烦了的狮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是他奚落我的无数刻薄话中的一句。如誉先生所见,我是闷闷不乐的斑马,他是不知所踪的狮子。在第一次听见这个比喻的时候,我感觉他正在对我发出警告。
睿智自信的犯罪顾问,已经对我这个终日长吁短叹的无能助手感到厌烦了,他最终必将舍我而去。
您是这样理解的,对吗?
很可惜,誉先生,您想错了。比起性格缺陷,我身上有更值得侦探进行警告的问题。
我的狮子朋友是货真价实的侦探,但是我这匹斑马是欺世盗名的骗子。就像斑马能够借着天生的黑白条纹迷惑捕食者一样,我也是擅于伪装的人。
(四)
誉先生,您此刻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呢?是愕然不解还是恍然大悟?是惊讶无比还是鄙夷憎恶?
幸好我可以借着文字逃避,不用直接面对您。因为不管您露出了怎样的表情,都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还是让我先讲一讲我和我的狮子侦探是怎么认识的吧。
我当时在十益医院供职,具体的职务是精神科医生。医院里发生了坠楼案,死者是我的同事。这位同事和我同时也是大学同学。
身为相关人员的我又刚好在命案发生的当晚值夜班。警视厅把我定为重大嫌疑人。没办法自证清白的我被警员从拎到了审讯室,接着又被关进了拘留室。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我连涉及越狱题材的文艺作品都想了好几部,最后只能看着墙发呆。可能是因为我所想到的那些作品都是偏重写实风格的,我忘记了还有神仙救难这样的浪漫的超展开。
意料之外的救星降临了,侦探来到了警视厅。
“借若宫医生给我用一下。放了他吧,他是无辜的。”
他用这样的说辞给我办了保释。虽然我当时对他的能力还没有充分认识,但是为了可以尽快脱罪我还是答应了他。
我第一次做为助手参与到侦探的调查当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了真凶。
警员们闻讯而来,他慢条斯理地把事情解释清楚,接着带着轻松自得的微笑对我说了一句“保重”。
对于他这样出色的人来说,我这样被卷入罪案的可怜虫应该是无足轻重、随处可见的。所以我把他的“保重”当作道别接受了下来。我和他短暂的交往本该就此落下帷幕。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时不时地进行假设,如果我当时没有参与调查,如果我干脆地把坠楼案揽在自己身上,他就不用认识我,那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坠楼案尘埃落定,我依然感觉身心俱疲。我打算换个生活环境,我先是去医院递交了辞呈再是计划搬家。就在我在网上寻找合适的房源的时候,他把我家的门锁撬开了。
誉先生,您没看错,他确实是撬开的。
他掌握的撬锁技巧和他脑子里新奇的想法一样多得数不清。他最常用的撬锁工具是细铁丝。这些铁丝韧性极强,平时被他圈成环状戴在手上。
他后来还送了我一个铁丝指环。当时他试着教我开锁,可惜我根本一窍不通。我这个笨学生什么撬锁技巧都没学会,只得到了老师顺手赠予的教具纪念品。
那天我第一次直观地见证他的开锁绝技,我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大大方方地推着手推车往里走,仿佛这里是他自己家一样怡然自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强闯民居的现行犯,现行犯正笑容可掬地向我发出邀请。
“小若宫,我们一起住吧!”
“胡说什么啊!你快点给我出去!”
我没有接受他的邀请。我严词拒绝过,我据理力争过,我把那辆堆满纸箱的手推车往外推过。我最后还把他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行李从窗口扔了出去。
他嬉皮笑脸地无视我的抗议,他若无其事地打开杂物间,他跟着我一起把东西往楼下扔。因为他扔的全是我的东西,我就更不可能放过他那些行李了。接着我们两个进行了一场空中抛物大赛。赛事最后因为邻居的抗议被迫终止,他陪我一起去楼下收拾残局,然后就这么住了下来。
我们成了合租室友,但是他从来没有交过一分钱租金。我被征用为助手,但是他经常明里暗里对我进行讽刺。我驾着摩托车载着他东奔西走,但是他总是抱怨我车技不佳。我准备了包括布丁在内的许多食物,但是他吃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想办法扩宽自己的知识面、希望多少能帮上点忙,但是他很少询问我的意见。
尽管他早就已经对我发出了警告,我愿意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的房子呢?他为什么会选中我呢?我为什么没有强行把他赶走呢?我为什么会接受他呢?
这些问题,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他自顾自地闯进我的生活,但是早在他闯入之前我的生活就已经是一团糟了。也许在外人看来,他是制造混乱的风暴。对我而言,他这阵风为我带来的是清新的空气,是重获新生的曙光。
遇见他之前,我一直都是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软弱无能的我被巨浪卷走,在深不见底的漩涡中越陷越深。我从来没用专业知识为自己做过心理评估,因为我知道结果绝对偏离正常值很远。我像是黑洞一样散发着死气,我顽固地抗拒着外界的一切。水即将淹过的我头顶,但是我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沉下去吧,就让一切都这样结束掉吧。
我自暴自弃的想法因为他而改变了。他也许是偶然路过,他也许是一时兴起伸出了援手。无论如何,他没有考虑救助溺水者会面临的危险,他用难以抗拒的强势把我从水里拽了出来。
他不允许我重新回到漩涡里,因为他想出了许多作弄我的新方法,因为他有一堆杂事等着我去做。虽然我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虽然我为了跟上他的节奏而精疲力尽,但是我确实远离了窒息。
我被他拯救了。他拯救了濒临崩溃的我。
我永远都感激他。他不讲情理的支配、他令人困窘的嘲弄、他特立独行的言行,我全部甘之如饴。
如果他真的是狮子,那我便是心甘情愿被他猎食的斑马。
斑马寻找着不知所踪的狮子。斑马不愿再伪装。他剥去了身上那层迷惑人心的外皮,露出鲜血淋漓的本来面目,茫然地在荒原上奔跑着。
只要可以找到狮子,斑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即使狮子一口咬断他的脖颈、把他开膛破肚吞食掉,斑马也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五)
誉先生您博览群书,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通往地狱之路,都是由善意铺成的。
我堕入地狱的第一步,就是因为碰见了面对微笑的魔鬼。
就像我的侦探经常讽刺的那般,我是个愚蠢的人。我在医学院过得异常艰难,每天课程排得满当当的,晚上还经常要熬夜通宵背书。我拼尽了全力,却只能取得中等偏下的成绩。医生资格证考试的通过率一直不高,我不免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
因为同病相怜,我亲近的同学都和我情况差不多。大家一起为了未来忧心忡忡,最后一起得到了魔鬼的邀请。
有人告诉我们有门路可以轻松通过医生资格证考试。换而言之就是有门路可以作弊。
考试本来应该是世界上最公平的选拔方式。可悲的是,作弊这种无耻行径几乎是随着考试这一制度同时诞生的。即使是以严格公平著称的大型考试,也有好些刁钻巧妙的作弊方法。原因之一就是高层往往指派业界权威主持考务,而策划作弊的很多也是来头不小的专业人士。
负责牵头的人是医学院的教授。教授的研究方向是心理学,所以他的笑容温和得堪比佛堂里的菩萨,说出的话格外诚恳。
“诸位都是非常勤奋努力的孩子,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大家陷入绝境。所以我想要帮大家一把。别担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心志不坚定的我和那些同学答应了魔鬼的邀约。我想尽办法凑上了钱,和大家一起踏上了地狱之路。
我如愿通过了考试,毕业后顺利获得了十益医院的职位。坠楼案中去世那位同事是和我一起参加作弊的共犯。
侦探就是通过这点找到突破口,锁定了元凶是利用作弊进行勒索的敲诈犯。如果不是侦探及时出手,下一个被敲诈的也许就是我了。
侦探身上有着天生的正直和勇气,还有他自己绝不会承认的绅士风度。虽然我将当年的情况告诉了他,但是他并没有把我有份参与作弊的事情公开。
他微笑着嘱咐我“保重”,然后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我自己手上。当我们住到一起之后,他语气极其微妙地对我辞职这件事做出了评价。
“挺能干的啊,小若宫。”
不过呢,促狭的他是不会放过任何调侃我的机会。他很少叫我“若宫医生”,他大部分时候是叫我“假医生”。他的自夸也和假医生这个称呼有关系。
“小若宫,我是来拯救你的。”
他应该感到得意。我一直在为当年的事情后悔。如果不是他,我必然会被沉重的十字架压垮。就像我前面说过的那样,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被他拯救了。我永远感谢他。
就坠楼案而言,侦探确实把我从敲诈犯的手里救下了。但是他没有想到,我早就屈服于更加危险的犯罪者了。
誉先生,您有没有读过《福尔摩斯探案集》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最亲密的朋友是华生医生,他最大的敌人是莫里亚蒂教授。哪怕是危机重重的最后决战,华生医生也都在忠实地履行着助手的职责,无怨无悔地陪伴在福尔摩斯身边。正义的侦探战胜了邪恶的敌人,回到了医生助手的身边。两个人一起把冒险生活继续了下去。
我的侦探对前辈总是缺乏敬畏心。他实在是有点自大,因为他居然说我是“比华生医生还要好”的助手。
也许他的才智可以和福尔摩斯媲美,但是我绝对不配和华生医生相提并论。把“若宫润一”这个名字和“约翰·华生”放在一起,是对后者极其严重的侮辱。
我不配被侦探称为助手,我是邪恶罪犯的同谋。我和莫里亚蒂一起把福尔摩斯害死了。
(六)
和许多医学分支一样,心理学有着极其广泛的用途。到底是行善还是为恶,全看使用者本身。医生可以利用它救死扶伤,治愈精神层面的伤痛。罪犯则可以利用它蛊惑人心,操纵愚昧无知之辈。
魔鬼巧舌如簧。最开始,教授装出慈爱的模样让我接受了地狱的邀请。
在我和其他人因为作弊惶恐不安的时候,魔鬼把伪装继续了下去。他以师长的姿态对我们进行安抚,时而柔声鼓励时而严格教育。
接着教授担任了我们当中好几个人的毕业论文的导师。心里藏着秘密的我们自惭形秽,必然对教授产生感激。这份感激随着精心设计的行为不断加深,最后成为了彻底的崇拜。
这一刻,魔鬼开始露出隐藏已久的獠牙。教授像当初那样带着温和的笑容,把崇拜者引到了地狱更深处。
我最开始接受的委托是送东西。
“若宫君,请帮我我把这份文件交给隔壁大学的助教。我的车坏了,要麻烦你了。”
“对了,若宫君,这次是把包裹送到这个地方,这个人是我的老同学了。”
“这一次是易碎的安瓿瓶,千万小心不要打碎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包裹里到底装着什么。所谓的文件是内部机密资料,包裹和安瓿瓶里面都是违禁药品。
魔鬼的真面目终于完全暴露了。面对惊慌失措、气急败坏的我,教授非常得冷静。
“若宫君,已经来不及了。你已经加入了。”
我的行踪已经被监控拍下,教授口头的委托却是无迹可寻。我没有确实的证据,教授那边有我参与作弊的完整记录。
“若宫君,你早就已经是骗子了,没人会相信骗子的话。”
精于心理学的教授一下就找准了我的致命伤。
我的愤怒最后徒然地转为为恐惧。我背负的十字架成为了缠在脖颈上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魔鬼牢牢地握住。只要魔鬼轻微的一个动作,我就会万劫不复。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挣脱,我选择了苟活。
我后来还送了好几次东西。每次教授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着话。
“若宫君,谢谢你,那些药效很好,人几乎就没什么痛苦,像睡着一样。”
“下次不用去这个地方送东西了,收件人刚刚自杀了。对了,他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若宫君应该可以叫他‘学长’吧。”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我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过。从顶楼坠下的人影、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水流一样不断涌出的鲜血,我所见所闻的都是这一类邪恶可怕的事物。然后我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对着警察说出已经背熟的台词,为杀人凶手做出伪证。
“若宫君,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可别想着逃跑。”
“若宫君,你现在越来越善于说谎了,果然是骗术高明啊。”
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是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是魔鬼的帮凶,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就像控制我那样,教授陆陆续续收罗了许多的追随者。有许多人中毒已深,义无反顾地帮助他经营犯罪的事业,也有一些像我这样软弱的半吊子,既没办法进行反抗,又不肯完全堕落。
教授全都物尽其用。他给心腹委派的任务是他人不能得知的机密。因为心腹有很多,所以他不会强逼半吊子参加。教授这么做相当于是在施予恩惠。这些恩惠和那些威胁一样,都是强迫追随者必须随时听命的手段。
誉先生,我并不想为自己辩白。我会向邪恶屈服,完全是因为我自身的怯懦无能。我甚至都没有反抗的勇气。敢于直面邪恶并且将它铲除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我有幸认识这么一位勇敢的英雄。
我像行尸走肉一样度过了医学院的最后几个月。毕业之后,教授再也没有联系我。
我依然不敢删除那几个联系方式。教授阴恻恻的声音和我曾经见过的那些可怕的东西,一直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我没有联系过其他同学,我相信大家的情况都不会有多好过。
我的柜子里一直藏着一瓶药。我好几次已经拧开了瓶盖,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我连自我了断的决心都没有。
誉先生,你现在可以明白我濒临崩溃的原因了吗?
坠楼案发生后,我认定一切都是教授的计谋并感到无比恐惧。这份恐惧战胜了求生本能,如果不是警员刚好来敲门,我应该已经吞下了药瓶里的液体了。
侦探他解决了坠楼案,并从此进入了我的生活。他是一阵奇妙的风,在狂野中偶尔夹杂着温柔,不知不觉间把缠绕着我的阴霾给驱散了。
虽然他经常叫我“假医生”,但是他告诉我冒牌货也没关系,只要能派上用场就行了。
虽然他不分白天黑夜地使唤我,但是疲劳让我的睡眠质量渐渐变好了,我甚至有几次连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虽然他总是找各种机会奚落我,但是他说我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不止一次把重任交给我,他还夸我是最好的助手。
他为人行事确实很常人不太一样,甚至他的哥哥都和他有很大的分歧。不过我觉得他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他帮助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
他让我相信自己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至少我还是侦探的助手,如果和侦探在一起的话,我也可以帮助到其他人。虽然不能抵消过去,但是我心里的破洞变小了一些。
出于朴素的报恩心理,我决定接受他身上所有的不足。我立志不再和他起冲突,我决心要竭尽全力配合他。不管是半夜煮咖啡还是顶着冷风到处跑,不管是学开锁还是去找当事人套话,只要是他需要的,我就立刻去做。
所以有那么大概一周的时间,我们相处非常融洽。我态度的变化很快就被他察觉了,新的揶揄也就跟着出现了。
“小若宫,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我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我没有回答他。
但是我们很快又开始了争吵,这一次我们两个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步。
他的讽刺越来越尖刻,他说我“派不上用场”、“非常碍事”。我被他气得连连跺脚,我直接骂他是白痴,甚至撂下了狠话。
我们在一宗案子里发现了和大人物有牵涉的黑幕,接着就收到了几张照片。
那几张照片上都有狮子。不同于常见的威风凛凛,照片上的狮子全都奄奄一息。百兽之王身上的巨大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我情不自禁地别开了脑袋,但是侦探兴致勃勃地拿着照片端详了好一阵。
“为什么是狮子呢?”
“还有用说吗?这明显是在警告你!太危险了!”
他完全无视了我的劝告。向来乐于接受挑战的他一直在念叨寄件人的名字。
“守谷壬三、守谷壬三……”
守谷这个名字像是前世结下的冤仇一样把他缠住了。他像往常一样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彩。新的谜题让他雀跃不已。他兴奋地打起了沙袋,根本就没有功夫搭理我。
我还没有死心。我不停地劝他不要冒险,终于惹得他厌烦了,所以才引出了后面更大的冲突。
“虽然你死了我也不会难过,但是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吧。”
“这是我唯一的乐趣,可以别妨碍我吗?你有时候特别的碍事。”
他以极快的语速说完了一长串讽刺,接着自顾自地回了杂物间。他像平时那样关上了门,我恨恨地瞪了那扇门很长时间。
我的心情非常糟糕。因为他蛮横无礼的态度,也因为我自己口不择言,还因为一些别的事情。即使他保证不会以身犯险,即使他表现出绅士风度向我道歉,我的心情也不会好转。
因为守谷壬三就是我毕业论文的导师。他就是那个蛊惑人心的魔鬼。
(七)
誉先生,我先来解答您的疑问。
既然侦探知道了作弊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守谷壬三是我的老师呢?
答案非常简单,因为医学院的教授并不叫守谷壬三,而且这位教授在坠楼案发生的时候已经离职很多年了。
我把当年的情况告诉了侦探。因为根植于内心的恐惧,我的讲述里并没有出现教授。
就算侦探去医学院翻查当时的档案,他也很难怀疑到教授的头上。教授在作弊这件事情上做得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或者间接的证据。
我并不清楚教师档案里的记录和守谷壬三哪个才是真名。我确信守谷壬三就是教授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我送出的那些包裹上里偶尔几次还保留着快递外包装盒,那上面出现过“守谷壬三”这个名字。
最主要的原因是第二点。在那些猎杀狮子的照片寄到的前不久,教授联络了我。
侦探思维缜密,他早就注意到许多罪案有幕后推手。一心想要把元凶绳之以法的侦探引起了守谷的警觉。守谷监视着侦探的行踪,特意挑准了侦探独自行动的空当把我叫了出去。
“若宫君,恭喜你,你交到了非常有趣的朋友。”
我的心猛地一沉。
守谷面容平静,仿佛在和我拉家常。“对了,你的新朋友知不知道你是骗子?他知不知道你帮我的那几个小忙?”
被戳中痛处,我的恐惧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越来越强。
“若宫君,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位朋友,那就请你帮我多多留意他。他好像是侦探吧,那就请你多注意一下他查的案子。”
我这才意识到守谷不单单是在借侦探来威胁我,守谷的目标是侦探本身。想到侦探非同凡响的智慧,我居然有了反问守谷的胆量。
“教授是担心被他查到吗?”
守谷笑容如故。
“怎么可能呢,若宫君。他要查也是先查到我和你的关系。身边的助手居然是不折不扣的罪犯,这种新奇事可不是所有的侦探都能碰上的。难道若宫君很期待看到他生气的样子?”
守谷的话对我的暗示性一直很强。那一瞬间,我眼前浮现出了侦探的脸,那张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憎恶。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流露出类似的情感,但是在我的想象里他的样子尤其可怕。锐利的眼神像冰刃一样几乎要把我刺穿。
“若宫君,你比你的朋友更了解我,我是你的话就会劝他早点收手。还是说若宫君你很讨厌这位新朋友,希望我帮你惩罚一下坏孩子之类的。”
梦魇中反复出现的可怖幻象代替了侦探的怒容。我立刻就屈服了。
我做出了保证,我会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竭尽全力做好。我反复地哀求着守谷。
“教授,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我的顺从应该让守谷非常满意。
“若宫君果然是最听话的好孩子啊。那我就给若宫君你一个特别奖励吧。看在若宫君的面子上,我会给你的侦探朋友下达非常明确的最后通牒。如果他能够收手,那我就把这位侦探当做临别礼物送给你,以后我都不会联系你。若宫君从此就自由了。但是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就只有请若宫君多多费心了。”
我根本不敢奢望所谓的自由。我深知守谷的可怕,所以我只是伏在地上不断哀求。守谷离开之前还是带着笑的。
“若宫君,拜托你了。”
照片如约而至,我却没办法像自己所保证的那样完成任务。我和侦探大吵一架。第二天侦探像是赌气一般把我留在了公寓,他独自出门继续调查那件牵涉黑幕的案子。
“若宫君,你似乎失败了。我要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了。”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不停地打电话。
侦探接电话全凭心情,本来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但是随着听筒里“嘟嘟”的等待音不断叠加,那些血腥可怖的幻象也变得越来越具体。我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时候流下了眼泪,我忘记了还可以联系负责案件的警员。我坐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客厅不断变暗。我知道应该要开灯了,但是我没力气站起来。
“咔嚓——”
门锁开了,侦探回来了。他按下了玄关的开关,为我带来了光明。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我进行调侃。
“小若宫,你是要采取新的节电措施吗?”
直到注意到呆坐着的我之前,他都是笑着的。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他瞪大了眼睛,被吓得愣了好半天。
“……怎么了?”
我站起身朝他跑过去。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接着打算好好揍他一顿来发泄积累已久的怒火,我又想拉住他的手,干脆趁此刻的冲动把一切都告诉他。不管是我一直隐瞒着的事情,还是我长期以来微妙复杂的心情,我全部都要告诉他。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我不知道从何问起。在刚刚过去的那漫长的几个小时,我酝酿了无数想对他说的话,但是实际见到他之后,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的担忧、悔恨和其他激荡的情感,最后化成了力度很大的拥抱。侦探也许是通过逻辑推理预见到了我的行为,他几乎是在我抱住他的同一时间伸出了胳膊。我比他要矮得多,所以他的胳膊非常轻松地就搭在了我肩膀上。
“小若宫,你都知道了?是警视厅的人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所以就一直没有说话。他那偶尔为之的绅士风度终于发挥了作用,他没有继续追问,他像是安抚我又像是梳理案情,慢条斯理地把下午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那件涉及黑幕的案子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涉案的女商人坦率地承认所有的罪行,但是她拒绝交代幕后的主使者。她当着侦探和前来增援的警员的面,微笑着吞下了含有剧毒的巧克力。
“这种毒很少见,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呢?”
这毒药也许就藏在我送过的那些包裹里面。毒药是我亲自替守谷送出去,我就是帮凶。
“她本来是想和我来个简单的轮盘游戏,让我在有毒和无毒的巧克力里面二选一。小若宫,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当然没有吃。”
他今天差点就被我送出去的毒药害死了。
因为心情非常沉重,我那天后来几乎没怎么说话。我借口头痛早早地躺下了,但是根本就没办法睡着。
我隐约听见他在杂物间里兴奋的大呼小叫,不知道他是成功混合了试剂,还是发现了什么人的破绽。
“若宫君,如果你再不好好努力的话,下次侦探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又想起来了藏起来的药瓶。自从侦探搬来同住之后,我把药瓶放到了更加隐蔽的地方。
这瓶药和守谷没关系,我是从医学院的实验室里偷出来的。但是今天的毒药肯定和我有关系。就算我此刻死去,我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
我是最恶劣的骗子,我欺骗了所有人。我今天差点就要害死对我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我回复了守谷的邮件,我诚恳地道歉,我保证我会从现在开始好好努力。
我坠向了地狱的最深处。我背叛了侦探。我以加密邮件的形式把侦探的行动汇报给了守谷。
(八)
誉先生,请您再多忍耐一下,我很快就要说完了,我只要再耽误您一小会儿就可以了。
因为打算集中精力,侦探推掉了许多委托。我们在公寓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守谷,而我拼命想把侦探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
我找出来性格诊断用的纸板,让侦探描述纸板上的图案。我本来是想展现一下专业素养,让他知道假医生也不是可以小看的。侦探没有配合我,他绘声绘色地编了段故事出来。
“心地善良的狮子站在斑马的面前,狮子本来想保护这匹斑马,但是这匹斑马却吓得瑟瑟发抖。那么这匹斑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斑马总是闷闷不乐,而厌烦了的狮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虽然他加上了“可喜可贺”做为结束语,但是我听着一点都开心。我把展示专业素养的初衷抛诸脑后了。没有得到性格诊断的他重复着“可喜可贺”大步地回了杂物间,我惴惴不安地在客厅发着呆。
这纯粹是他一时兴起的刻薄话,还是对我提出警告?难道他已经发现了?
这个念头折磨得我几乎要发疯。我强打精神煮了一大锅布丁。我闯进杂物间拜托他出来试味,他皱着眉头吃了一个。剩下的全部都被收进了冷藏室。
我抓紧他吃布丁或者喝咖啡的间隙没话找话。我把我能想到的名侦探都提了一遍,我想引出他的长篇大论。哪怕他把我最欣赏的那几位侦探贬得一文不值,我也毫无意见。
关于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的那段谈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他对福尔摩斯不置可否,但是对华生医生充满赞美。末了,他拿我的名字和华生医生玩起文字游戏,还以极其温柔的声音说出了下面的话。
“不止华生医生,小若宫你比其他所有的助手都要好。小若宫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助手,我的助手只能是小若宫。”
侦探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他是为了发出警告才把我比喻成善于伪装的斑马,那他为什么又要说我是华生医生还要好的助手?如果我真的是称职的助手,我为什么会选择背叛他?
我没办法理解侦探的想法,我更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那几天,我频繁地清洗着咖啡壶和马克杯还有其他的器皿。我借着哗哗作响的水龙头掩盖着难以抑制的眼泪,然后再厚颜无耻地摆出笑脸找出一堆借口去打扰侦探。
侦探在生活上不拘小节,他很少有把东西放回原位的习惯。而我习惯把杯子归置在一起,所以我经常要满世界找他那只黑色马克杯。
在我拿”你把杯子扔哪里去了”这个借口打扰了他好几次之后,他终于记得把杯子放回吧台了。
“哒——”
也许只是顺手的巧合,他把他的杯子放在了离我的杯子很近的地方。我后来干脆就把两只杯子紧紧地贴在一起摆着。一黑一蓝,就像我们两个的身影。
虽然我没有资格陪在他的身边,但是至少现在这一刻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守谷一直逼得很紧。
“若宫君,你的朋友最近在忙什么案子呢?”
“在路上的时候稍微兜个圈子,不然你的朋友可能会查到一些很有趣的线索。”
“若宫君,还记得那些安瓿瓶吗?你应该不希望安瓿瓶里的东西危害到侦探的安全吧?”
不管是汇报动向还是故意拖延,我都按照守谷的要求做了。我不敢说我的手法有多高明。侦探一心寻找着藏身于暗处的罪犯,无意间忽视了近在咫尺的同谋。侦探他无条件的信任我,根本就没考虑过我和守谷勾结在一起的可能性。
守谷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所以就不断地派给我新的任务。我不敢违背守谷,我每次都在忐忑当中行事。我非常害怕,我恐惧的源头是守谷,但是他令我恐惧的原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侦探依然是智慧非凡的。即使守谷让包括我在内的追随者做了许多的干扰,侦探还是逐渐逼近了核心。越是靠近守谷,越是能够触及常人难以想象的阴暗。守谷的追随者都对他有着病态的忠诚。如果可以保证守谷的安全,他们会果断舍弃包括自身生命在内的一切事物。
侦探转述过的女商人服毒自尽的情景,我陪他调查时自己也亲眼见证了好几次。侦探总是为此大为光火。侦探痛斥守谷和那些追随者,侦探说他们都是漠视生命的败类。
久而久之,侦探情绪变得很差。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的线索莫名其妙地断掉、阴错阳差地错过关键物证、相关人员就在面前出意外,反复经历这些事情让他烦躁不已。他把沙袋打得砰砰响,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客厅来回踱步。
如果我鼓起勇气和他搭话,他就会直接叫我闭上嘴,不要妨碍他想事情。我绝不会和他争辩。我主动把马克杯里加满咖啡,等它冷掉之后就重新倒上一杯热的。偶尔他随便趴在什么地方打瞌睡,我会像慢镜头一样轻手轻脚地移动到很远的地方。
誉先生,你觉得很可笑吧。
我明明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却在又装模作样的关心着侦探。
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我早就知道守谷对于社会的危害了,我敬佩侦探不顾自身安危、下定决心铲除守谷的勇气。我背叛了侦探,我在助纣为虐。我完全辜负了侦探对我的信任。
好几次我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好几次我已经站在了杂物间的门口,但是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我终究是怯懦而又自私的人。
誉先生,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都要声明一点。
我按照守谷的要求干扰调查。我的行为是对侦探的严重背叛。我不会对此做任何狡辩。如果侦探或者别的任何人想要对我施与惩罚,我都会坦然接受。
守谷令我恐惧不已,所以我一再屈服。但是我恐惧守谷的原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果守谷威胁我说要把以前参与的那些坏事公开,不管守谷要告诉侦探或者警视厅,我一定会简洁明了地表示悉听尊便。我现在的背叛是比过去更加严重的罪行。在不断犯下这一罪行的同时,我获得了近于自暴自弃的勇气。
守谷不愧是心理学教授,他发给我的那些邮件里也有了变化。
“若宫君,最近气温变化很大,注意不要让你的侦探感冒了。感冒是小病,误服药物可就不太好了。”
“让你的朋友好好休息几天,不然他可能要去医院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侦探已经出现在我的噩梦当中了。他的眼神冷若冰霜,他厉声责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他的语气满是愤怒和鄙夷。我在幻象中不断重复现实中未能宣之于口的道歉与忏悔,我泪流满面地醒来,我为这很有可能成真的梦魇的难过不已。
我更害怕的是另一种梦魇。满身是血的侦探、中枪倒地的侦探、从高处坠下的侦探……
守谷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最危险的罪犯。忠心无二的追随者被他视为随时可弃的棋子,摇摆不定的半吊子被他制住了要害。而对他穷追不舍的侦探必将得到更加残忍、阴险的报复。
我已经无法逃脱魔鬼的掌控了。但我希望侦探可以不被魔鬼残害。
我畏惧守谷的原因不是守谷的手上握着足以扼死我的锁链,而是守谷可能会伤害到我最重要的人。
在对得起侦探的信任和让侦探远离危险这两者当中,我选择了后者。
我想要保护侦探,最后选择了背叛他。
誉先生,你一定会认为这是我的借口。你肯定认为这是我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编出来的谎言。因为这句话自相矛盾,根本就经不起推敲。
我没有说谎,我当时就这样打算的。
我是个怯懦的人,我没勇气坦白一切,我没胆量反抗守谷。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尽可能让侦探远离危险,我不在乎守谷犯下了多么严重的罪行,我也是无视公众安全、漠视生命的败类,我唯一想要的只有侦探的安全。
我背叛了侦探,我不相信侦探的能力,我只是在自我感动,我罪无可恕,这些都没错。
我想要保护他,我想要保护好拯救了我的侦探,我想要保护好最重要的那个人。这些自作主张的想法,誉先生你可以说是我的借口,我当时就是靠这些借口一直支撑下去的。
我不是称职的助手。我仅仅履行了助手职责中极少的一部分,我只能在生活琐事中照顾他,我只能用这样自相矛盾的方法保护他。
危险的猎狮人来到了荒原。狮子毫无畏惧,斑马却想要带着狮子躲到一旁。斑马总是打扰,狮子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忍无可忍的狮子不再理会斑马,他独自离去了。
(九)
誉先生,您听说过推理小说的十诫吗?
所谓的十诫,指的推理作品写作应当遵守的准则。这十诫当中有一条是“侦探不得成为罪犯”。
十诫提出的年代距离现在已经很远了,有很多小说违背了十诫反而成了经典之作。我记得其中有一篇的情节是这样的,罪犯伪装成热心人帮助前来调查的侦探,两个人结成了短期的合作关系。侦探最后还是识破了关窍,他以书信的形式对罪犯提出规劝。罪犯怀着愧疚选择了自戕。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如果可以确保侦探的安全,我一定会赶在他发现之前就自我了断的。
虽然我的侦探对推理小说不感兴趣,但是他谨守着十诫,他绝对不会成为罪犯。他只会越挫越勇,绝不会放过任何邪恶。
在多次调查受阻之后,侦探开始考虑内奸进行同谋的可能。他仔细地排查着协助的警员以及他们的家人、朋友。后来连侦探的哥哥也被纳入了排查范围,我便趁机建议侦探最好连我也一起查。
他挑着眉笑了,“不用了,因为小若宫你实在是太好懂了。”
他曾经开玩笑说我是一本摊开的书,一眼就能看穿里面的内容。
其实我这本书里有好几页已经被墨水和霉点侵蚀得不成样子。只是这几页被撕下来藏到了书脊的夹缝里。摊开的书页把书脊压在了下面,所以暂时瞒过了看书的人。
看书的人总算意识到了这本书不值一看,侦探终于意识到我就是扯后腿的累赘。
我们去船坞追查某条线索。我又接到了守谷的任务,所以这次依然是一无所获。
他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慢慢地往回走。我知道他正在想事情,所以就默默无言地跟着。
“小若宫,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一起来呢?”
“诶?”
“你不是一直说守谷很危险吗?你不是一直期望着平静的生活,和犯罪完全扯不上关系那种吗?”
这些都是我以前规劝他时所说的话。我早就没有再说过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旧事重提。
我实话实说,“你要是死了,我就更郁闷了。”
“小若宫——”
他转过身朝我笑了笑,“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抬起胳膊非常用力地推开了我。
我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摔在了地上。等我再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一艘已经发动了的的小艇上。
“保重。”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我意识到这一次应当是真正的告别了。我和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样愣愣地看着他。
这次他没有笑,他静静地看着我。还是那双细长深邃的眼睛,但是里面流露出来的神色我没法复述出来。
遗憾?难过?不舍?不,还有点别的。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叫着他的名字往前冲。我的呼喊声被海风吹散了,眼泪也跟着一起变得冰凉。
不知何时赶到的警员从后面拉住了差点掉到海里的我。我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逐渐远去的那个背影又哭又叫,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
他早就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全部都知道。
他像神一样全知全能,又像神一样宽宥了一切。他以无言的温柔赦免了所有的罪行,被他宽恕的罪者只能满怀悔恨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我把隐瞒着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真是讽刺,那些对他说不出口的话,我倒是可以对着别人滔滔不绝。
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他生气了吗?他应该很讨厌我了吧?
我拿这些问题去问了很多人。不管是熟悉的警员还是他的哥哥,都没办法答上来。
警员接到了侦探的联络,侦探让他们去船坞那里接我。
侦探的哥哥收到了邮件,“好好保护若宫医生,小心提防守谷的人”。
我把和守谷联络的邮箱交给了警视厅,我把我能想到的关于守谷的情报详细地写了下来。我并不打算减轻自己的罪孽,我只是想最后尽一点助手的责任。
曾经救我脱厄的侦探不会再来,我认定自己要被关进拘留室。但是录完口供之后,我被送回了公寓。
“若宫医生,请您放心,他已经和警视厅交代过了,守谷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的。”
“……谢谢。”
我流着眼泪道谢。他并没有舍我而去,我到最后还是需要他的拯救。
那么,他还会回到我的身边吗?
按照侦探的要求,我被专人保护起来。负责保卫工作的人非常尽职,昼夜不离地守在公寓的门口。我每天都会问他们是否有侦探的消息,他们都会带着歉意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
平安夜的那天,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你为什么会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颠三倒四的问了很多问题,喜欢卖关子的他像往常一样不予理睬。我没有闹别扭,我欣赏着他的睡颜耐心地等待了很久。
他睡着的样子确实很俊美,我愿意永远看着。
我做为相关人员,确认了两具遗体的身份。第一次是他,第二次是守谷壬三。
他拉着守谷一起从高楼坠了下来。他留下的资料足够将残党全部关进监狱。
他果然是神。他对邪恶的魔鬼降下天罚之后回到了宁静的地方。
我最后还是失去了他。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很感激他的哥哥没有把我这个帮凶轰出去。
“若宫医生,家属只有我一个。您可以站在我旁边吗?我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
能够和他有这样亲近的联系,我当然不会推辞。我充当了鞠躬还礼的家属,对着致哀的人不断地说着“谢谢”。
他们大部分是被侦探帮助过的人,很多人还认识我。大家都纷纷上前安慰我,我却只能不停地道谢。
“若宫医生,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我真的说了太多遍“谢谢”了,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了。
仪式结束了,我一直陪他到了最后。我注视着不远处那一缕袅袅而上的青烟,一直到它完全消散不见。
丧服上染了线香、鲜花和其他的一些味道,我带着它们一起回到了公寓。
“狮子雄,我们回家了。”
(十)
是的,誉先生。我的朋友的名字和您一样。我对他通常是直呼其名。准确来说他的姓氏也和您是一样的,他的全名就是“誉狮子雄”。
不知所谓的家伙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久,最后还要愚弄人,真的是让人火大啊!
如果您真这么想的话,那您可能生气得早了一点,因为我下面要说的话应该会让您更加恼火。
我刚才所讲述的,侦探誉狮子雄和助手若宫润一的故事,只是我做过的一个梦。
没错,它从头到尾都是我脑子里的臆想,和现实世界没有一点关系。
说来惭愧,我有段时间严重酗酒。某天晚上,我在喝得伶仃大醉之后做了这么一个奇妙的梦。我在梦中遇见了名为誉狮子雄的侦探。我们相识、相知、相伴,最后迎来了阴阳两隔的结局。
关于梦境的学说有很多。有说法说,梦境是潜意识的活动,反映了人内心的渴望。
这似乎可以说得通。我和梦中那位无能的助手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也确实偏爱推理作品。我最欣赏的角色就是闪耀着智慧之光的侦探。我无数次憧憬过能够和大侦探成为朋友。成为侦探的助手,陪着侦探一起冒险,这应该就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
至于为什么会梦见誉先生?这我也没办法解释。也许是我醉得太糊涂了吧。
漫长的梦境最后以悲剧落下帷幕,我醒过来也跟着伤感了很久。我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才终于想起来“誉狮子雄”这个名字好像并不是从小说里借用来的。
我就试着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接着才知道了誉先生您。在发现誉先生和梦中的侦探完全不同之后,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对誉先生失礼了些,但下面我还是继续对侦探直呼其名吧。
狮子雄的经历非常坎坷。因为家庭变故,他在海外流浪了很多年。回到日本之后他一直为案件四处奔走,他和哥哥的关系并没有得到改善。他没有亲近的朋友,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狮子雄可以称得上是孤独的天才。
狮子雄身边后来有了若宫润一这个助手。可是若宫润一不但能力不足,就连人品也是极其卑劣。
虽然狮子雄亡于守谷之手,但其实罪魁祸首还是若宫润一。如果不是认识了若宫润一,狮子雄就不会被守谷掌握动向。如果不是若宫润一总是进行干扰,狮子雄肯定早就把守谷绳之于法。
对于狮子雄来说,若宫润一应该是命宫里最大的灾星。和若宫润一相遇是狮子雄不幸的开始。若宫润一最后把狮子雄给害死了。
誉先生就完全不同了。您事业有成,是人人瞩目的商界精英。虽然我对您的个人生活了解不多,但是我相信您一定非常幸福。
因为您身边没有灾星相扰。若宫润一和您是完全的陌生人,缠绕着他的不幸再也不会波及到您。
当然,誉先生和狮子雄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我看过访谈节目。誉先生根据主持人的妆容和发型推理出了她从出门上班到赶到电视台这一路的情况。惊讶不已的主持人向您询问原因,您非常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您说“不单单是要看表面,要仔细地观察”,您还说“把一切不可能的因素排除掉,剩下的结果不管再怎么荒诞,那也是事实”,您的这些话和您高超的推理能力,都和狮子雄一模一样。
在和若宫润一素不相识的现实当中,誉先生身上依然闪耀着智慧之光。即使没有选择侦探做为职业,誉先生也过得非常幸福。这一点让我感到安慰。
若宫润一只会带来不幸。哪怕是荒诞不经的幻梦当中,也切记不要和他产生任何联系。仔细想想侦探狮子雄的经历,就应该能够明白我这么说的原因了。
这一点,请誉先生务必要好好记住。
如果誉先生您以后不小心碰见了叫“若宫润一”这个名字的人,请一定要避开。
誉先生,千万不要和若宫润一有任何联系。
请您务必要牢牢记住这件事。您曾经说过“人的记忆空间有限,不能够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塞”,那还请您为我的建议腾一点位置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您绝对不可以忘记。
我写这么一封长信,就是为了对您进行提醒。希望您可以理解。
话虽如此,毕竟是我擅自耽误了誉先生这么长的时间。请您不要太生气!
如我所说,不要和我有任何联系。我们两个就是完全的陌生人,这才是最适合我们两个的关系。
好了,誉先生,我的信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祝诸事顺遂,我永远地衷心为您的幸福祈祷。
(十一)
“……祝诸事顺遂,我永远地衷心为您的幸福祈祷。若宫润一。”
看到了最后的落款,誉急急地把信纸翻到了背面。
除了零星几点渗透的墨点,信纸背面并没有其他的内容。这封来自陌生人的信确实到这里就结束了。
誉的阅读速度一直很快,但是这封信花了他好几个小时。不是因为文句不通,是因为誉反复地进行着回忆。
记忆阁楼的空间有限,所以要及时进行清理,把无用的杂物全部都清出去,只留下必要的知识。
这是誉一直奉行的信条。直到读到这封信之前,誉都坚信自己可以准确分辨杂物和知识。但是现在他动摇了。
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想起来才行。再不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誉拼命地回忆,他并不清楚到底要回忆什么。所谓的“来不及”,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莫名其妙地非常紧张。
基本上从看到“若宫润一”这个名字开始,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出现了。誉本来以为把信读完情况会得到改善。实际上他的紧张感随着阅读不断叠加,最后完全变成了恐慌。
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快点想起来。一定要快点想起来!
誉基本上看两行就会尝试回忆。就算誉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他的心情也极其微妙。
若宫提到自己是从朋友那里学推理的时候,誉第一时间回想自己有没有教过什么人推理诀窍。
若宫暗示朋友已经去世,他自作主张选择了朋友的睡颜做为墓碑上的遗照。若宫表示期待亡灵可以找上门抗议,誉却相信往生者不会有意见。本来死亡就是长眠不醒,若宫做得完全正确。
若宫介绍说朋友是侦探,这个侦探还看不起文学史上的其他侦探前辈。誉这次认同的是那位侦探朋友,他也确实觉得推理作品写得太夸张了。
若宫讲述和侦探朋友相处的日常琐事,誉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誉的紧张感在邪恶的教授出现出现后达到了顶点,他对“守谷壬三”这个名字充满了厌恶。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又筛选了了一遍,并没有守谷壬三。当然,也没有若宫润一。
誉完全相信若宫对侦探的感情。若宫所预想的怀疑和鄙夷,从头至尾就没有出现过。誉又回忆了一次,他真的不认识若宫润一,誉不由得非常沮丧。
看着若宫为自己的背叛而痛苦、为侦探的离去而自责,誉的眉头蹙在了一起。
就连若宫揭晓侦探的名字是“誉狮子雄”的时候,誉甚至都没感到惊讶。
他的心头泛起了茫然的空虚感,他始终没办法回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情。
若宫的语句中始终带着无法忽视的伤感。唯独结尾部分语气轻快了一些,若宫推翻了一切,说前文不过是一个梦。誉对着“梦”这个词发了一会儿呆,他后悔自己没有记录梦境的习惯。
若宫说自己为誉先生和侦探狮子雄的不同而感到安慰,还叮嘱誉先生一定不要和若宫润一产生任何联系,然后这封信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
总觉得若宫还有话没有说。
如果他继续写下去,我也许就可以想起来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这其实是一种微妙难言的直觉,并不是誉一直推崇的逻辑思维。
若宫没说出口的话似乎是堵在了誉的身体里,誉的整个胸口都在发闷。为了能够推理出若宫没说完的话,誉又把信从头看了一遍。发闷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了鼻腔,无法忽视的酸涩感萦绕在吐息当中。
他差不多是把伤口撕开,让淋漓的鲜血顺着笔尖滴在了信纸上。他到底还有什么没有说?
除了若宫所说的科学理论,关于梦境还有许多怪异的玄谈。比如有人认为梦境其实和轮回中的记忆以及平行世界的经历有关系,很有名的某部电影里也曾经提过,只有在梦中死去才可以重回现实。
他的梦真的是在葬礼那里结束了吗?
(十二)
若宫慢慢地把头靠在枕头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枕边。圆弧形的黑色琴盒,就像狮子雄本人一样独特。
狮子雄十八岁离家出走。除了小提琴,他几乎没有其他行李。坠楼案初期狮子雄尾随若宫的时候,小提琴盒见证了若宫和狮子雄唯一的拳脚冲突。狮子雄灵巧地闪避着若宫愤怒的攻击,圆圆的琴盒跟着他的动作来回滑动。
住在401的时候,狮子雄特立独行的个性也在这把琴上多有体现。到底是天籁还是噪音,全靠狮子雄的心情。
狮子雄心情特别好的话会问若宫的意见。
“小若宫有想听的曲子吗?我会的还挺多的。”
若宫对音乐一窍不通,他的唯一诉求就是“你不锯木头就行”。
后来若宫才知道这把小提琴是价值不菲的斯特拉迪瓦里,是狮子雄是从父亲多鹤雄那儿得到的礼物。
不过狮子雄向来是难以预料的。他把这陪伴了多年的礼物当做房租的抵押物轻而易举地许给了波藤夫人。
狮子雄驾着小艇走了,接着交租的期限的到了。波藤夫人依约来取琴。若宫说什么都不答应。他用身体护住琴盒,像小朋友一样任性执拗。
“请您不要拿走小提琴,狮子雄也许还会回来呢!”
波藤夫人虽然很生气,但是后来也没有再提拿走小提琴的事情了。波藤夫人参加了狮子雄的葬礼,她和其他人一起劝慰若宫节哀顺变、早日振作。
若宫知道狮子雄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也就更加珍惜这如同狮子雄化身般的小提琴。
若宫把琴盒直接放在了自己枕边。他养成了朝固定方向侧卧的习惯。想到这把可以模仿警笛捉弄人的小提琴从此只能沉寂了,若宫不禁又潸然泪下。
白天去墓园,晚上看着小提琴。狮子雄还是像过去那样占据着若宫生活的全部。
大部分的时候,若宫都是平静的。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平静,他想努力做一个不辜负侦探期望的助手。
虽然只留下了短短一句“保重”,但是狮子雄对若宫的期望是非常好懂的。
狮子雄一离开,警队就赶过来把若宫从船坞接走。不管是万龟雄还是警视厅的人,都没有对若宫说过一句责备的话。所有人都竭尽所能安慰若宫,想发设法照顾若宫的情绪。
直到守谷的最后一个党羽锒铛入狱,若宫也没有收到法院的传唤。不管是公开的资料还是内部的记录,若宫的名字和他的证言都没有出现。案子审结很久以后,若宫身边的保护人员才收队离开。
这些都是狮子雄生前做出的安排。
在若宫不知道的时候,狮子雄和警视厅还有万龟雄商量了许多事情,其中就包括若宫。
“第一次……提我……”
“什么?”
“狮子雄第一次提起我的事情的时候……”
若宫只说了一半就哽住了。好在万龟雄理解了他的意思。
“若宫医生,我可以把当时狮子雄的原话转述给你听,‘小若宫被守谷缠住了,我得想办法救他’。”
若宫立刻眼圈就红了。
“若宫医生,狮子雄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再自责了。”
万龟雄的劝解起到了反效果,若宫哭了很久。那天晚上若宫是把琴盒抱在怀里才睡着的。
在情绪低落到极点的时候,若宫需要的就是另外一个盒子。
若宫一头栽到衣柜里乱翻,他想找一个旧鞋盒。这个旧鞋盒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只有若宫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若宫特意趁狮子雄不在家的时候把旧鞋盒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
终于在一堆衣服里面翻到了。若宫猛地抽出盒子,他隐约感觉手上的重量不太对。打开检查一下,棕色的广口瓶倒是还在,但是里面的药剂已经不见踪影了。
“不好意思,我做实验用完了。”
这句简短的留言写在了一张信纸上。这张信纸边缘有着不平整的撕口,狮子雄一定是随手从若宫抽屉里那沓信纸里扯了一张下来。
这是那句“保重”之外,若宫唯一从狮子雄那里收到的讯息。平价信纸的吸水性不太好,纸上的字迹很快就被若宫的眼泪洇得几乎完全看不清了。
狮子雄眼里的若宫果然是一本摊开的书。狮子雄把书看完之后潇洒离去。出于安全考虑,他走之前还特意把书附近的火源全部灭掉了。
不得不承认,这对从来不随手关门的狮子雄来说是极大的进步。
若宫把已经失去意义的鞋盒和广口瓶都扔掉了,再把那则被弄湿又晒干了的留言仔细收好。
琴盒的盒盖内侧有个很薄的夹层,设计者的本意应该是为了收纳乐谱。狮子雄很少按乐谱奏曲,所以夹层里面空空如也。若宫把那张受了潮皱巴巴的信纸放了进去。
留言者的化身和留言合为一体,接受留言的人泪眼婆娑地看着。
狮子雄,你为什么不多写几个字呢?我抽屉里明明还有那么多信纸。
若宫埋怨似地想着,手上把琴盒抱得更紧了。
可惜,若宫最后还是辜负了狮子雄的期望。
(十三)
“叮——”
手机上的日程提醒唤回了誉纷乱的思绪。誉今天有一个必须要看的财经节目,他确实忘记了。
虽然不太相信这种程度的遗忘引起自己恐慌,誉还是拿起了遥控器。
财经节目并没有按照预告时间播出。电视里还在播新闻,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突发信息。
那是一条通缉令。
今天上午的早些时候,医学院德高望重的心理学教授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公寓里。警方做了初步的侦查工作,很快就锁定了疑凶。最具嫌疑的是教授的研究生学生。他在本科毕业之后留校读研深造,一直是教授的得意门生。
这个得意门生应该是趁着去教授公寓拜访的时候在茶水里动了手脚。鉴证科在茶杯里验出了残余的药物,那是医学院实验室的常备药。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嫌疑人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毒杀授业恩师,但是警方很快发布了通缉令。因为嫌疑人很可能还在东京都内逃窜,所以电视台才调整节目表,紧急播放了这则突发消息。
通缉令上附有嫌疑人的照片。那应该是从学生证或者驾照之类的地方截取下来的,因为照片上的人的表情很严肃。
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面部线条其实很柔和。只是在正下方“嫌疑人”三个字的渲染之下,这张圆脸显得阴冷而又狰狞。
想必很多人会因为他的残忍而感到害怕。但是誉此刻的感受和害怕没有半点关系。
誉终于弄清楚自己忘记了什么。终于解开了心头的一大半疑惑,誉实在是欣慰极了。他看着电视上的照片,不禁笑出了眼泪。
最关键的碎片归位之后,整块拼图很快就复原了。
“小若宫……”
他自然而然地喊出了这个亲昵的称呼,堵住胸口的闷痛和鼻间的酸涩都化作了眼前朦胧一片的水雾。
和泫然欲泣的誉相比,隔着电视的主持人分外冷静。
“再重复一遍,嫌疑人若宫润一,目前在逃,如有发现……”
恢复冷静之后,誉没有顾得上收拾自己。誉仔细地把信纸收好,接着带上必备的东西出发了。
“誉先生,您要去哪儿?”
殷勤的职员想要借机寒暄几句。誉根本没给对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此时正是通勤高峰,大厅里的职员都停下脚步好奇的看着誉。誉无视背后的指指点点,走出办公楼,一头扎进汹涌的人潮当中。
穿着西装的誉很快就和来来往往的上班族融为一体,只有他背上的圆弧状的长盒像指示标一样翘着。横冲直撞的誉和他背上突兀的长盒引来了许多不满,誉收到了许多的白眼。
身体肌肉的行动远比提取记忆更迅速,誉的双腿正自发地往目的地赶。誉以更粗鲁的力度拨开挡路的人。
白眼变成了怒斥,如果不是誉人高马大,也许还会变成拳脚冲突。但是誉连道歉都没有说一句,就算真的有人拉住他打架,誉估计也是想办法挣脱之后继续赶路。
誉有着必须要尽快赶到的理由。有人在等他。
(十四)
除了墓园之外,若宫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琴行。
虽然奏曲的狮子雄不在了,但是他的琴还是需要定期保养的。琴行是万龟雄介绍的。那里的工作人员知道这把斯特拉迪瓦里是亡者的遗物,所以操作的时候格外细致。
深棕色的琴身和凛然的琴弓并排躺在琴盒里,令人倾心的典雅气息萦绕其中。看着保养之后的焕然一新的小提琴,若宫总会走神。
久别重逢之后,若宫陪着狮子雄一起度过了平安夜。若宫把狮子雄的睡颜好好看了个够。
经过入殓师照料之后,葬礼上的狮子雄比平安夜那时更具风采。若宫又仔细地欣赏了很久,久到若宫几乎都能听见狮子雄的调侃。
“小若宫,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想起这些,若宫免不了会有在琴行痛哭流涕的时候。工作人员耐心地等着若宫平复情绪,若宫每次都会诚挚地道谢。
有一次,若宫得到了工作人员之外的人的安慰。
“别难过了,他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安慰若宫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手里也拿着乐器盒,工作人员介绍说入川夫人是来给长笛做保养的。
“我也是帮人保管的。”
若宫很快就领会到了入川夫人的意思,他对入川夫人的关心表达了谢意。
因为同病相怜,若宫和入川夫人就稍微聊了几句。若宫知道入川夫人的全名是入川真理子,孀居多年的她一直坚持带亡夫留下的乐器来做保养。
入川夫人有着老人特有的旷达和乐观。“其实也无所谓了,反正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若宫无意中把别人安慰自己的话给转述了一遍,“请别这么说,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相信这也是对方的心愿。”
不知道为什么,入川夫人脸红了。
“唉呀,若宫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你刚才说心愿,所以我想到了……”
入川夫人把手掌盖在了脸上,支支吾吾地不肯往下说。入川夫人的声线是尖细型的,再配上这些动作,她整个人仿佛返老还童成娇羞的少女。
若宫不禁莞尔,他追问道:“请问您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我家那口子,他以前和我说。”
“入川先生说了什么?”
“他说这辈子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入川夫人狡黠地眨眨眼睛,“他想下辈子还遇见我。”
若宫由衷地赞叹,“那真是太好了。”
“啊啊,好丢人。”入川夫人又把脸埋在了手掌下方,“我立刻就答应了。我还说我也想再见到他。毕竟我们在一起没有遗憾,全都是开心的回忆,”
若宫跟着这可爱的老太太一起笑了。
“若宫先生,您肯定也很期待吧。”
“什么?”
入川夫人笑着指了指若宫手里的琴盒,“期待再遇见小提琴先生。若宫先生应该和他也有很多开心的回忆吧。”
真的还要再见吗?狮子雄和我在一起真的开心吗?
如果狮子雄不做侦探,他就不会注意到守谷。
如果狮子雄选了别人做助手,他就不会被拖后腿。
如果狮子雄没有遇见我,他就不会死。
若宫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若宫后来在墓园又碰见了入川夫人。入川夫人穿着黑色的丧服,应该是刚刚参加完葬礼。入川夫人没有了上次的活泼,她的声音很沉重。
“亲戚家的孩子去世了。”入川夫人举起手帕擦着眼泪,“他是从顶楼跳下来的,明明还这么年轻,实在是太可惜了。流了那么血,他该有多疼啊。他掉下来的时候应该很害怕吧。”
若宫的胸口传来了钝痛,他想起了另一个从高处坠下的人。
若宫强打精神安慰着入川夫人,“……请您节哀。”
“谢谢你,若宫先生。”入川夫人点了点头,她继续诉说着哀痛,“孩子的妈妈还是信教的,她特别的伤心啊。因为自杀是要下地狱的。她一直在说这下以后都没办法再见了,唉,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我真的太难受了。”
入川夫人不停地擦着眼泪,若宫的神色却越来越平静。入川夫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若宫起初不时地安慰一句,后来他就便成了默默静听。
天色渐渐变暗了。入川夫人早就已经走了,若宫还站在和她聊天的那条小路上。
“唰啦——”
有风吹了过来。这个季节的风已经可以用凛冽来形容了,若宫不禁打了个哆嗦。
若宫调转方向,朝墓园出口走去。若宫想起来今天还没有见到狮子雄,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
狮子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一定是回天上了吧。
401公寓的窗户没有关紧。风把窗帘鼓成了小小的帆船,在这起伏不断的航行中,单薄的背影笔直地坠了下去。
月亮升起来了,床上只剩下黑色的琴盒。皎洁的月光把窗帘摆动着的倒影投在了弧形的盒面上,像是轻柔的抚慰着什么人的面庞。
(十五)
不止是泡沫经济时代,每个时代都存在烂尾楼。就连以繁华著称的大都会,也免不了会有因为这样那样问题而停工的建筑。
这些建筑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有些外形已经初具雏形,只是没有来得及铺设水电管道,有些虽然只打了个地基但是周边好歹还有路灯和公路之类的基础设施。有些就比较可怕了,周围没有照明,建筑本身只是水泥结构的立方体。外墙上布满没有封闭的开口,也分不清到底是门还是窗。这些空洞像是失去了眼珠的眼眶一样在黑暗中茫然的望着。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只浇筑了水泥墙面的建筑面前停下来了。誉像猫一样眯着眼睛,仔细地查看着。
确定了位置之后,誉进了这栋勉强可以成为楼房的建筑物。昏暗的门厅里连老鼠都没有半只,只有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着。
誉打量了一会儿这四面几乎完全一样的水泥墙,最后调整了方向。他奇迹般地在某堵墙后面找到了没有做扶手的简易木楼梯,接着就吱呀吱呀的踩上去了。
“唰——”
尘土瓦砾之类的从梯子上落了下去。誉调整了下肩上的背带,他继续往上走。
夕阳的余晖把誉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影子顺着梯子变得歪斜。誉觉得应该要打招呼了。
“小若宫——”
虽然墙面并不是完全封闭,但是誉突兀的呼喊还是引出了回音。尘土飞扬中这声回音显得格外诡异。
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让声音更加柔和。
“小若宫,别怕,是我。”
还未完全消散的晚霞挂在墙面的空洞的边缘,越爬越高的誉离霞光更近了些。
“小若宫,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誉从楼梯下到了楼层平台上。他只要顺着走廊走到底就可以到目的地了。誉放慢了脚步,也放慢了语速。
他的语气非常温柔。“小若宫,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吧。”
誉走完了走廊的三分之一。空空的门框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沉默着。
“为什么会选你?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是小若宫,就是这么简单。”
誉走到了位处走廊最顶端的门框了。如果这栋建筑能够如期完工的话,这儿应该是一栋公寓楼。誉所站的地方是四楼的第一间公寓,房门号应该是401。
“我为什么会喜欢401?因为小若宫就住在这里。”
如果再去查一下相关的资料,就可以知道承建的房产商给公寓楼取了一个很特别的名字,贝克高地。
“有没有生你的气?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生小若宫的气,我看见小若宫就很开心。所以我现在也很开心,因为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若宫了。”
虽然贝克高地没能如期完工,但是401室还是迎来了访客。
“小若宫,我回来了——”
401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狼藉的水泥地和灰扑扑的墙面。401的墙面上也有没封闭的洞口,它们像哭泣的嘴一样大张着。
誉如自己所说一般格外喜悦,他脸上带着有些促狭的笑容。
“小若宫呀——”
誉戏谑地叹了口气,“你总叫我锁门,但是现在门都没有了,我想锁也锁不成了。”
“小若宫?”
誉的闯入扬起了一堆灰尘,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小若宫,你是想和我玩捉迷藏吗?那我可来兴致了。”
誉蹑手蹑脚地踱着步,像捕食中的狮子一样伸长了脖子,他正仔细观察地着401里的一切。
“怎么办呢?要不再用警笛把小若宫吓一跳呢?”
誉拍了拍一直背着的琴盒。准确来说,那里面是有价无市的珍品斯特拉迪瓦里。
“还是说,小若宫想听别的曲子?放心好了,我不会锯木头的。”
已经是晚上了。这栋没有完工的公寓楼旁边没有路灯,黑漆漆的401只能勉强看清门框和窗框的轮廓。
“奇怪了,小若宫到底藏在哪里呢?”
誉在这些轮廓里捕捉到了某种几乎微不可查的变化,他得意地笑了。
“真有你的的啊,小若宫。”
401的深处还有个门框,最初的设计应该要是隔出里间。誉以非常快的速度闪了进去,接着把慌张躲避的人扯住了。
“好,找到了!”
若宫拼命想从誉手里挣扎出来,他泪盈盈的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清亮。
“小若宫,你果然藏在杂物间里。”
若宫没有说话,他用力去掰誉的手指。
“对不起,小若宫,”誉叹了口气,“我来晚了。”
誉伸出手想帮若宫擦眼泪。在誉的手触上若宫脸颊的一瞬间,若宫如同被烫一样猛地往后躲。
若宫彬彬有礼地提出要求,“誉先生,请您放开我!”
誉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小若宫?”
“誉先生,请放开我。”
誉终于注意到了称呼,“小若宫,你叫我什么?”
“誉先生,请您松手。”
若宫礼貌而疏离,“对不起,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一句都没听懂。肯定是有哪里弄错了。”
“‘誉先生’?”誉喃喃地说道,“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
在惊讶之下,誉手上的力气不知不觉松了。若宫抽出被誉拉住的手臂,“您说错了,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不理会愕然的誉,若宫转身朝外间走。
“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您。”
(十六)
在其他人看来,医学院研究生这个身份象征着光明的未来。只要努力完成现阶段的学业,以后的人生必将一路坦途。对于若宫润一来说,留校读研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已经被魔鬼套上锁链的他,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前途。
从参加资格证考试作弊开始,若宫就不断地向教授屈服。即使在发现教授真面目的时候,若宫的愤怒也是那样无力。
“教授,你才是骗子!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若宫君,你也是骗子!你觉得大家是会信我还是信你?”
教授勒紧了锁链,几乎要窒息的若宫停止了反抗。他成了教授追随者中的一员。若宫负责往往都是送包裹、作伪证和其他一些杂务。
“若宫君,放心好了,我知道你不敢杀人。”
教授看透了若宫软弱的本质。
“所以你也不会自杀,你只会越来越听我的话,最后变得和我一样。”
教授没有说错。若宫从实验室里偷了好几次药,但是他每一次都倒掉了。他何止不敢自杀,他连和毒药共处一室的勇气都没有。
也许是想见证若宫完全崩溃的那一刻,也许是把若宫当做了某种有趣的消遣,教授向若宫建议留校深造。
若宫自然是没办法拒绝,他的导师依然是教授。骗子导师教出来的骗子学生,这才是若宫对自己的定位。
校友聚会的时候,昔日的同学都诧异若宫变得更阴沉了。不知内情的人以为若宫的变化是因为学业压力的增加。
“别灰心,毕业之后就会好很多。”
“也许当时应该直接就业。”
若宫笑笑没有回答。教授的身份根本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哪里是毕业就可以逃脱得了呢?就算若宫真的离开学校就业,他也需要永远服从教授的命令。
教授有意或者无意地告诉若宫,那些神秘的包裹造成了怎么样的伤亡、捏造的证言帮助多少罪犯脱罪。
“若宫君,你现在已经完全是我们的一员了。”
授业恩师的赞扬只会引起若宫的自我厌恶。
满心不痛快的若宫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他买了一大箱啤酒回住的地方,一有空就闷头猛灌。他毕竟不胜酒力,总是喝了没几罐就晃悠悠得倒下了。
醉倒了的若宫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许是前段时间同学聚会上那些话,梦里的若宫早早地就业了。他在十益医院供职,职务是精神科医生。
可悲的是,就像若宫早就预想过的那样,若宫即便逃到幻梦中也未能摆脱教授的阴影。十益医院发生了案件,教授很有可能牵涉其中。
梦境果然不同于现实,梦中的若宫居然有了服毒的果断。他在即将吞下毒药的那一刻被警员以调查为名请走了,紧接着拯救他的人出现了。
“小若宫,我们一起住吧”
若宫遇见了名叫誉狮子雄的侦探。若宫和狮子雄住在了一起,若宫成为了狮子雄的助手,若宫把狮子雄当做了最重要的人。
两个人一起在名为贝克高地的公寓楼度过了吵闹不休但又幸福愉快的三个月。狮子雄不但帮助了包括若宫在内的许多人,而且还勇于维护社会公义。
狮子雄注意到了隐藏于幕后的教授,他下定决心要根除这惊人的邪恶。狮子雄最后成功了,但是他也为此献出了生命。
挽救了濒临崩溃的若宫、制裁了邪恶的教授,侦探毫无疑问是英雄。若宫软弱卑劣,背叛了拯救过自己的英雄。若宫向教授汇报了侦探的行踪,最后间接造成了侦探的死亡。
但是侦探并没有责怪若宫。他不但宽恕了若宫的罪过,而且还反复交代警员要好好保护若宫。侦探去世之后,万念俱灰的若宫选择了自戕。
侦探死于从高处坠落,所以若宫也选择了相同的方式。若宫想以这样的形式进行自我惩罚。
从高处坠下的感觉无比的真实,若宫悠悠醒转。
梦境的时间流速果然和现实中不一样。若宫只昏睡了几个小时,但是梦里的他和侦探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侦探亡故之后,他这个罪魁祸首还恬不知耻得多活了一年。
若宫愕然地看着桌上的空酒瓶,接着才注意到自己满脸泪水。他索性扑在地板上大哭了一场。
对于若宫来说,为梦魇哭泣早就是常事。不同于平时经历梦魇后的恐惧,这一次若宫内心更多的是自责与悔恨。
若宫的研究方向是心理学,他接触过很多关于梦境的理论。陷入绝望深渊的若宫希望能够得到帮助,所以他在梦境中创造出了无私的拯救者。
侦探虽然是若宫臆想中的人物,但是他给若宫带来的喜悦与感动比现实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得多。若宫对侦探的爱慕之心并无虚假。若宫可以负责任地说,侦探就是他最喜欢的人,和侦探一起度过的幻梦是若宫最宝贵的回忆。
爱上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这毫无疑问是心理疾病的表现。
既然医师资格证是作弊骗来的,那假医生对梦境里的侦探念念不忘也很正常。毕竟侦探是对假医生最好的人。
可是假医生把侦探害死了。
若宫痛哭了很久。他喊着侦探的名字,不停地道歉。
“狮子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若宫记得梦里侦探的名字是“誉狮子雄”。他试着进行了网络搜索,接着看见了誉家的青年实业家的照片。
梦里的狮子雄穿着黑色大衣四处调查,而现实中的实业家会穿着商务西装出席各种场合;梦里的狮子雄身边跟着毫无用处的助手,而现实中的实业家总和业务伙伴进行着谈话;梦里的狮子雄不幸早亡,而现实中的实业家事业有成,前途一片光明。
“和狮子雄长得一模一样。太好了。”若宫用手捂住眼睛,不断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不知为何自己会在在梦中借用陌生人的形象,但是若宫并未过多纠结。若宫口的“太好了”,也不是打算就此展示攻势,使梦境投射到现实中。
若宫在庆幸自己并没有害死誉。
梦境中狮子雄因守谷而死。而若宫就是守谷的帮凶。准确一点来说,若宫才是罪魁祸首,他为狮子雄带来了不幸。
现实中的誉事业有成,生活美满。他对若宫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所以若宫就没办法再对他造成影响。
虽然若宫没有把誉和狮子雄画上等号,但是他还是为誉的安然无恙感到由衷的喜悦。
若宫把奇妙的梦境写在了日记里。若宫经常拿出来看,他反复回味着和狮子雄相处的点点滴滴,为常有的刻薄话而生气,为偶有的温柔而感动。每次看到悲剧的结尾,若宫就难免又会黯然神伤。然后若宫又会因为誉不认识自己而深感庆幸。
隔了一段时间,医学院和几家大型企业举行了交流会。虽然誉家并没有获得邀请,但是若宫想到了许多的可能性。
万一学校邀请了誉先生,万一誉先生在路上碰见了我,万一誉先生又和我产生联系……
不行,绝对不行!
本来就在为梦境患得患失的若宫就此生出了新的担忧。若宫想要提醒一下誉先生,于是就从抽屉拿出了一沓信纸。
这种信纸好像和狮子雄留言用的那种是一样的,那一定得注意不要哭哭啼啼,不然信纸打湿了誉先生就什么都看不到。
若宫不是没试过给狮子雄写信,但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梦里的侦探都收不到若宫的信。反倒是实业家的联络方式是清清楚楚得写在公司主页上的。
就算不用专业知识,若宫也知道自己的心理疾病一定恶化得很严重。
“誉狮子雄先生,您好。冒昧来信,敬请海涵……”
像是在做自我剖析,又像是和誉谈话,又像是对狮子雄告白,若宫开始写信了。
若宫写得非常认真,每个字都端正工整,每句话都浸润着深情。虽然若宫不知道誉会怎么看待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虽然若宫不确定自己最后会不会把信寄出去,但是他一直都在写着。
每一次尝试写信,若宫就会又把梦境回顾一遍,他越来越喜欢狮子雄,他也越来越担心誉先生会被自己连累。
因为信纸被打湿了,因为多写了点狮子雄的坏话,因为对誉先生的措辞有点失礼,若宫反复地修改、反复地誊抄。
若宫终于写完了。他满意地看着这一叠信纸,然后毫不犹豫地撕掉了。
日记也被若宫撕掉了。若宫决定让自己最爱的狮子雄永远留在梦幻当中。
(十七)
“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您。”
把错愕的誉独自留在了门框后面,若宫快步朝里间走去。
“小若宫——”
回过神的誉追了出来,若宫背对着他站着。两个人隔着一小段距离。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若宫答非所问,他没有回头。
“我在财经新闻上看过您的照片,所以知道您姓誉。至于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我就不清楚了。”
若宫深色的外套全部融到了黑暗当中,誉只能隐约看清他的轮廓。“我说过了,您说的那些话,我根本就听不懂。”
“我收到小若宫的信了。”
若宫摇摇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没有寄过信给您。誉先生,您一定是弄错了。”
“你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
誉没有在意若宫的否认,他稍微停顿了几秒钟。“在琴盒放乐谱的夹层里,”
若宫依然背对着誉。
“我一打开琴盒就感觉不对劲。然后在夹层里找到了。”
誉打开琴盒拿出信纸,然后就把琴盒随手搁在了一边。
“当然,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是小若宫写给我的信。我以为是恶作剧。”
誉把信纸放在鼻子前轻嗅了一下,从鼻子里泛出了轻笑,“真是让人怀念的味道,是小若宫还是喜欢这种香薰。”
“通过字迹和香薰,我推断写信的人是很细致的青年男性。这个青年男性的名字是什么呢?看看落款好了。”
“太好了,他有署名,”誉把信纸翻到最后一页,拖着长音念道,“若——宫——润——一——”
“小若宫,”誉晃了晃手上的信纸,“我就是这样知道你名字的。”
“不是我写的。”
“在知道了名字之后,我还需要找出更多的信息。所以我就开始看信里的内容。我越看越觉得这不像恶作剧,但是我也说不上来这信到底是怎回事。”
誉把信纸翻了回来,“开头部分对我的描述非常准确,写信的人一定对我很熟悉。我正在考虑身边有谁愿意写这么长的一封信给我,小若宫又开始讲他的朋友,他的朋友还是会推理的人。”
若宫再次强调,“我没有写信,我也没有会推理的朋友。”
“我会推理,但是我没有朋友。”誉微微一笑,“除了小若宫之外,我没有朋友。”
若宫恢复了沉默。
誉继续复述推理过程,“小若宫很喜欢这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因为某种原因去世了,小若宫特别难过。这个朋友是侦探,小若宫是侦探的助手。小若宫把这个侦探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其实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挺不服气的。我对我的推理能力很有信心,我不觉得那个侦探会比我强。”
若宫沉默如故。
“会把侦探说得那么好,可见小若宫真的特别喜欢他。这个侦探也许推理水平不怎么行,但是他真的很幸运。因为他的身边有小若宫。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侦探的火气越来越大。”
“都说了……”
誉高声打断了若宫,“我越往下读就越生气!小若宫被坏人欺负了。那个混蛋教授欺负了小若宫那么长时间,侦探居然什么都没做!”
若宫的背影隐约在颤抖。
“侦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来拯救小若宫的吗?他为什么要让小若宫这么痛苦?他怎么可以丢下小若宫就这样死掉?他算什么朋友?他害得小若宫这么伤心,他比那个混蛋教授还要坏!”
若宫颤抖得更加明显了。
“我真的特别生气。小若宫对他真的太好了,还愿意去参加他的葬礼。小若宫去了他会很高兴?废话,他当然要高兴,光是认识小若宫这点就值得他高兴到下辈子了。”
若宫发出了压抑着的抽泣声。
“就在我这么生气的时候,小若宫把侦探的名字写出来了。然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原来我就是那个混蛋。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要花这么久才想起来。”
誉闭上眼。他花了几秒钟平复情绪,“我果然是个混蛋。”
若宫背对着誉,拼命地摇头。
“对不起啊,小若宫。”誉的声音满怀苦涩,“我害得你这么伤心。我还一直都没有想起你。真的对不起。”
若宫喃喃地说道,“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没有写过信,誉先生也不是侦探。”
“怎么可能弄错呢?我不是侦探,我叫犯罪顾问。我的助手就是小若宫。”
“我不是助手。”
“小若宫,除了你,就没人知道我会用小提琴拉警笛。狮子和斑马的故事,我只给你一个人讲过。还有,你偷偷拍我那次,我其实早就醒了,我本来是想趁你靠过来的时候吓你,谁知道你把手机拿出来了。”
誉把手里的信纸像手机那样高高举起,压低声音模仿若宫的语气。“‘千万别在这个时候醒啊’。”
“小若宫,我要是那个时候睁开眼睛,你估计会被吓死吧?”誉放下信纸,把调侃继续了下去,“你果然特别喜欢我。”
若宫固执己见,“誉先生,您弄错了。”
“小若宫,你为什么要一直那样叫我?听着真的很不习惯。”誉蹙起眉头,“是因为生气吗?”
誉试探着问道,“你在生气我一直不来找你吗?对不起,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想起来。”
“誉先生……”
“还是因为守谷的事情,小若宫,那个时候……”
“誉先生,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若宫语速飞快地打断了誉。他终于转过了身,“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根本就不认识您。我也没有写过信,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若宫的声音很大,401的回音隐隐带着哭腔。誉诧异地看着若宫,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
“好,既然小若宫这么说,那我就再解释得详细一点。”
“怎么解释都一样!”
“和外面的人说的不一样,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之后,我都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开心,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誉的声音非常温柔,他慢慢靠近若宫。
“今天,我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做过的一个梦。虽然我还没想起来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做过这个梦,但是我记得我在梦里很开心。我梦见我成了侦探,我梦见我遇到了小若宫。我拜托小若宫当我的助手,小若宫答应了。为什么选你?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因为你是小若宫,就这么简单。第一次见到小若宫,我就决定要选你了。”
誉离若宫已经很近了,但是若宫又往后退了一些。
“我和小若宫住在了一起。我们住在哪里呢?就是这里,221号贝克高地401。”
401现在只有光秃秃的墙面,但是誉的描述是鲜明具体的。
“天花板上有吊灯,颜色是暖黄色的。我说过吊灯稍微暗了点,不过小若宫根本不搭理我,因为我一分钱房租都没付过。我是个过分的人,是小若宫一直包容我。小若宫叫我关门、叫我分担家务、叫我交房租,我全都没做到。小若宫你没有怪我,你还总是想办法帮我。小若宫,你就是最好的助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誉指向最开始若宫藏身的门框。
“那边是杂物间,小若宫你刚才就藏在那里,但是一般都是我在里面做实验。杂物间出来就是沙发。然后这边是书架,书架最上面是小若宫拍的极光照片,就是拍糊了的那张。我的沙袋是放在这里的,沙袋装好的那天小若宫还和我吵了一架,小若宫喜欢的绿植架是摆在对面的,小若宫你还喜欢用香薰,还会煮焦糖布丁,还会给我煮咖啡。小若宫,你看,我全都想起来了。”
誉时不时示意着方向,若宫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誉的动作。
“我的记性现在变差了很多,直到我看到小若宫的照片,我才想起来我也做过这个梦。那个梦真的太好了,我每天都和小若宫在一起,我每天都过得特别开心。”
誉把信纸翻到最后一页,“小若宫,你在信里说‘衷心为您的幸福祈祷’。”
“你的心意我很感动,”誉微微一笑,“但是我不知道‘幸福’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体验。我说过了,我一点都不开心,只有在那个有小若宫的梦里,我才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如果可以再和小若宫在一起,我就可以过得很开心,那样我肯定就是获得‘幸福’了。”
若宫后退的速度变慢了。
“我不想只在梦里‘幸福’,我不想这只是一个梦,我想和小若宫在一起。我想永远和小若宫在一起。所以我就来找小若宫了,我知道小若宫一定在这里等我。”
若宫的眼睛又一次盈满了泪水。
“太好了,我找到小若宫了,我又遇到小若宫了,小若宫又可以陪着我了。”
若宫摇摇头,“不,不行的。我……”
“对不起,小若宫,我让你等太久了。”
誉柔声做出保证,“我以后都不会再迟到了,下次换我等小若宫。”
哽咽着的若宫没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我……守谷……”
“是,我一开始真的很生气。”
誉急急地解释着,“我是生守谷的气,守谷一直在欺负小若宫。小若宫被他欺负了那么多年,我居然那么晚才发现,我也生我自己的气,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把你救出来。”
“不……我……”
“小若宫,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誉柔声道,“小若宫是个好孩子,小若宫什么都没做错。”
若宫没有再往后退了,“呜呜……”
“我想要扰乱守谷,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对不起啊,小若宫,我利用了你。我如果早点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你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誉拉过若宫的胳膊,若宫轻轻地挣扎着。
“小若宫,你是不是把鞋盒里那张信纸放在琴盒的夹层里了?我都没注意到那张信纸吸不吸水,你一定哭了很久。”
誉试探着伸手去擦若宫的眼泪,但是若宫很快地别开了脸。
“狮……”
若宫猛地闭上嘴,把已经说出口的称呼换掉了,“誉先生,那个梦真的很美,我在梦里过得很幸福。”
誉露出了微笑,“真巧,我也有同感。”
“但是,梦境和现实无关。”
若宫慢慢地抽回胳膊,“梦都是假的。”
“小若宫?”
“梦是假的,但是我杀了人是真的。”
若宫用力地点着头,泪珠随着他的动作往下落。“我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
(十八)
在若宫为了写给誉先生的信而反复练习的时候,教授也在计划着新的罪恶。
虽然没有把誉先生和狮子雄画等号,但是若宫相信教授并不会比梦中的守谷壬三好多少。
被这样邪恶的魔鬼控制着,若宫依然感到痛苦。梦境中的守谷以狮子雄的安全为筹码逼迫若宫做出背叛,现实中的教授手里并没有这样的筹码,若宫好像没有那么畏惧教授了。
教授也发现了若宫的变化。
“若宫君,你的眼神好像变了。是不是终于做好觉悟了?”
教授口中的觉悟自然就是进行杀人之类的恶性犯罪,若宫当然是和往日一样拒绝了。
但是,若宫模模糊糊感觉自己应该可以做到。虽然心理上很抗拒,但是如果是为了某个目的的话,他若宫润一可以做到,不,是必须做到。
若宫做出了觉悟,并且很快付诸实践。
守谷的犯罪版图早就扩张到了经济界,妨碍守谷计划的实业家将会得到特别的礼物。这些礼物的配送任务经常会落在若宫身上。为了让礼物起到应有的效果,寄件人通常是假名,而收件人绝对是真名实姓。
“……誉狮子雄?”
若宫在收件人那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不禁念了出来。
“对,这个姓氏很少见。这个誉先生其实是私生子,他父亲和我以前还挺熟的。”
教授的人物介绍,若宫并没有听完。但是若宫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教授要求若宫明天一早送礼物到誉家的公司,若宫正好有一晚上的时间。
去实验室拿药,晚一点去教授的公寓,借口就说是为了确定任务的细节,像平时那样帮忙倒茶,把放了药的茶杯递给教授就大功告成了。
若宫表现得非常镇定,整个计划执行得很顺利,就连教授死亡时间都和预估的差不多。
不愧是骗子导师教出来的骗子学生,若宫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教授显然没想到若宫成长得这么快。他直到断气的那一刻都睁着疑惑的眼睛。为了报答教授多年的栽培,若宫本来打算解释一下原因,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和狮子雄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我可不希望你再利用我去伤害誉先生。
若宫的计划里并没有脱罪和逃亡的部分。他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都无所谓了。
出发去教授那里之前,若宫就已经把信和日记都处理掉了。它们都在被撕成碎片后烧成了灰烬。看着狮子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痕迹完全消失不见,若宫心里确实很难受。但是想到这么做可以保护誉先生,若宫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离开教授的公寓之后,若宫想起了狮子雄,还是决定回家。但是他的目的地并不是学校的公寓楼,他想去的是贝克高地。
若宫早就查过了,贝克高地根本就没建成。整个住宅区的开发计划都因为资金问题被搁置了。
荒废的工地比若宫想象得还要破旧。光秃秃的水泥框架,尘土飞扬的泥巴路,泛着异味的水坑,灰扑扑的现实愈发显出了梦境的荒唐无稽。
若宫的心情越来越好了。
眼前这一切再次证明了现实中的誉狮子雄和若宫润一毫无关系。若宫润一也不会连累誉狮子雄了。若宫润一今天还把邪恶的守谷壬三给解决了,誉先生身边的隐含全部排除了,实在是太好了。
本来心情就很好,若宫哼着小曲走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到四楼走廊的时候,若宫兴奋得一路小跑。
像所有远游之后重返故居的人一样,若宫欢呼雀跃着进了门。
“狮子雄,我回来了。”
虽然眼前空无一物,但是若宫对于401的构造早就了然于心了。
若宫熟练地进了杂物间,靠着门框坐了下来。若宫随意的舒展着双腿,脸上的表情格外轻松,他的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若宫想要好好睡一觉了。虽然和狮子雄绝对没机会再见面了,但是若宫相信在401睡着可以保证自己做个好梦。
不知不觉间,若宫满脑子都是狮子雄,早就把誉先生给忘了精光。
若宫并不知道,虽然他没有把教授拜托的礼物送到,但是誉先生收到了一封已经被写信人亲手销毁的信。
准确来说是一叠信纸,若宫还没来得及练习写信封。
誉前几天送小提琴保养的时候留错了地址,琴行把琴送回到了公司。琴送来的时候,誉正好赶着要出席活动。琴就留在办公室里过了一夜,誉今天早上打算打开琴盒再看看,琴刚送到的时候一切正常,今天夹层的厚度就不太正常。
誉最恨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所以他差不多把整层楼的同事都问了一遍。连前几天的监控都调出来了,誉怎么都没办法找到擅自进他办公室还乱动小提琴的人。
为了追查元凶,誉只能坐下来认真读信。誉最开始的确是怒气冲冲、困惑不解的。
这封信所造成的冲击远超誉的预想。
誉的记忆阁楼里一下子多了好多珍贵的宝物。这些宝物闪着温暖的光,笑盈盈地招着手。誉静静地端详着他们,最后终于痛哭流涕起来。
喜悦、悔恨、伤痛、依恋、悸动……
许多难以名状的感情冲击着誉的心海,誉流着眼泪把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他早就放弃追究寄信人的责任了。誉只想快点见到他。
誉分不清这些宝贵的回忆到底是一直都被自己忽视了,还是跟着这封神奇的信一起从天而降的。他只知道,和这些光彩照人的宝物相比,自己过去这几十年的人生根本就不值一提。
如果这些宝物是来自虚幻的梦境,那誉愿意就此不再醒来。
这些宝贵的回忆都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本身就是属于誉的无价之宝。
誉做出了和若宫一样的决定。他要回家。
“小若宫——”
誉叫着无价之宝的名字走进了贝克高地。
(十九)
“我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所以警察肯定是发布了通缉令。”
若宫抬手擦擦眼睛,继续往后退。
“誉先生,您肯定是在新闻里看到通缉令了,所以才记住了我的长相。”
若宫的语气非常笃定,“然后呢,您肯定是偶然路过附近,一时兴起想要到工地探险,所以才碰见了我。”
誉高声否认,“小若宫,不是这样的!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若宫推开了誉想要靠近的手,“誉先生您想试着用语言来感化我,但是我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我不为所动,我执迷不悟。”
“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去杀了守谷的。”
“誉先生,我不认识守谷,但是我相信您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若宫粲然一笑,接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广口瓶。棕色的瓶身,晃动的液体,这一幕似曾相识。誉立刻就紧张了。
“小若宫,我不是已经倒掉了一瓶吗?”誉强笑着摇摇头,“你怎么总是往家里带奇怪的东西。”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若宫坦荡荡地承认道,“这一瓶药性很烈,所以我没用多少。教授没几分钟就咽气了。”
“真是便宜他了。”誉一边感叹着一边朝若宫伸出手,“既然已经用完了,那我来帮你倒掉吧。”
“誉先生,我再强调一遍,请您认真听。”
若宫紧紧地握住广口瓶,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我若宫润一,昨天晚上从医学院实验室偷了这瓶药,然后我就用这瓶药把自己的导师毒死了。我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
“那是他罪有应得。”
因为担心贸然靠近会对若宫造成刺激,誉只朝若宫的方向招着手,“小若宫,把瓶子给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身的意志,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尤其是誉先生,我和您本来就是陌生人。”
“我和小若宫不是陌生人。”
“都说了,梦境和现实无关。”
若宫慢慢拔下瓶盖,“就麻烦您这样报告给警视厅吧。您不过是偶然路过,然后见证了这一切的陌生人。”
“不要!”誉慌张极了,他靠近了一些,“小若宫,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誉的话触动了若宫。若宫一手握着瓶盖,愣愣地看着誉。
“誉先生,您没必要这样,我根本就不认识您。”
“小若宫,你上次也是这样吗?”
“上次?”
誉像叹息一般说道,“虽然小若宫的信里没有写完,但是我已经想到了。我记得我是拉着守谷一起跳下去了,我肯定是死了,我死了梦就结束了。那小若宫……”
誉没有说下去,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只要我解决了守谷,小若宫就可以恢复自由,那样小若宫就可以开始新生活。这是我预想的结局,我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我没有考虑到小若宫的心情。”
若宫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拜托万龟雄他们照顾你,我把我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还把那瓶药倒掉了。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和你解释,我非要逞英雄,我把你丢下了,我……”
巨大的痛苦攫住了誉,他紧握的拳头露出了泛白的指节。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小若宫你会难过,我明明知道的。对不起……”
和语无伦次的誉相比,若宫的语气很平静。
“誉先生,如果您说的是那个梦的话,最后我确实是死了。”
誉的眼泪涌了出来,“小若宫……”
“没关系的,誉先生。”若宫轻轻地笑了,“那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梦。狮子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他。”
若宫第一次提到“狮子雄”的名字,而且是和“誉先生”同时出现的。誉流着眼泪看着若宫,但是若宫的眼神飘向了远方。因为直白的表达爱意,若宫的笑里染上了羞涩。
“狮子雄走了之后,我总是哭。我只有去看他的时候才不会哭,因为我在不停地和他说话。我还把小提琴放到了枕头旁边,我每天都看着。”
若宫看向离两个人有一段距离的琴盒,“誉先生的琴确实和他的很像。”
“就是同一把。”誉提议道,“小若宫,我拿给你看好吗?”
若宫摇摇头,“我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差不多一年,最后我终于想通了。”
“想通了?”
誉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誉没有说出来,他的眼神变得黯淡了。
誉重复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道歉,“对不起……”
“誉先生,您不用一直说‘对不起’,这和您没有关系。”若宫柔声说道,“而且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也不是特别伤心。我反而很高兴。”
“咔嚓——”
若宫松开了手,玻璃瓶盖碎在了地上。誉紧张地注视着若宫,若宫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出神。
“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若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狮子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肯定在天上看着我。”
若宫扭头看着窗台,外面早就漆黑一片。若宫的眼眸里泛起潋滟的波光,他又重新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自杀的人会下地狱。那我就去地狱好了。”
誉渐渐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的声音很轻。“为什么?”
“那样狮子雄就看不到我了,他就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能和狮子雄去同一个地方,那我就再也见不到狮子雄了。”
若宫说完这一长串就沉默了。誉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小若宫,你不想再见到我吗?”
若宫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
“是因为恨我吗?”
“怎么可能?”若宫笑了,“我最喜欢的人就是狮子雄了。”
若宫这一次极其坦荡。“因为我最喜欢狮子雄,所以我不可以再连累他。如果狮子雄没有遇见我,他就不会死。如果狮子雄不认识我,那他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狮子雄,是被我害死的。”
“誉先生……”若宫抬起头看向誉,“如果我和狮子雄是像现在这样该多好,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才是最适合我和狮子雄的关系。”
誉把若宫的信里没提到的部分补全了。
若宫的讲述只到了葬礼为止,那之后他必然还经历了极大了痛苦。狮子雄生前所做下的那些安排没有帮助到若宫,反而让若宫陷入更深的自责。
若宫依然爱着狮子雄,但是为了保证自己不会再连累狮子雄,若宫选择了永不相见。若宫的自戕并非殉情,他想要最惨烈的方式斩断侦探和助手之间的联系。
不管侦探和助手的故事是发生在梦境还是别的异界,若宫都已经成功了。如若宫所愿,誉和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若宫非常的欣慰,所以特意写了一封信向陌生人誉先生进行提醒。但是为了确实保证两个人素不相识,若宫最后还是选择把信毁掉了。
即使这位陌生人来到了若宫的身边,若宫也不会改变初衷。若宫为了保证陌生人不被牵连,把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虽然若宫是出于对狮子雄的爱才这么做的,但是他永远不会承认眼前的人就是狮子雄。
终于体察到若宫的心情,誉不禁泪如雨下。
“不是这样的,小若宫,你想错了。”
“我和誉先生,现在这样就可以了。不然我又要连累您了。”
“你没有连累我!”誉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你,是小若宫你让我体会到幸福,我见到小若宫就会很开心。”
誉想要拥抱若宫,但是若宫抢先一步躲开了。
“誉先生,狮子雄是被我害死的!”若宫也在流泪,“我和他在一起也很开心,遇见他我也很高兴,但是,我最后把狮子雄害死了。”
“小若宫,这不是你的错。”
若宫一直往后躲避着誉。
“如果不是我拖后腿,狮子雄就不会被守谷……”
“是我拉他一起跳下去的。”誉打断了若宫,“是我自己要逞英雄,和你没有关系。”
誉拉住了若宫的一只胳膊,但是若宫身子还在往后躲。
“小若宫,你可以原谅我吗?”
“誉先生……”
“我没考虑你的心情,我把你丢下了,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小若宫,对不起。”
誉一边道歉,一边用两只手握住若宫的胳膊,那些信纸像蝴蝶一样哗啦啦地从他手里飞出去了。
“没有下次了,再也不会了。小若宫,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若宫睁大眼睛。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誉在若宫的神情里捕捉到喜悦。但是若宫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誉先生,你不是狮子雄。我已经害死了狮子雄,我绝对不可以再连累你。”
“我说过了,小若宫你没有连累我!”
“誉先生,我也说过了,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去杀人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若宫拿着药瓶的手臂正被誉握住。若宫把药瓶挪到空着的手掌里,誉立刻去抢,但是若宫飞快地把药瓶朝誉身后扔了过去。
“哐当——”
瓶子碎了一地,誉出于本能扭过头。仅仅是几秒钟的分神,若宫已经甩开了誉。
像若宫梦境的结尾那样,单薄的身影坐在窗台上。
“誉先生,谢谢你。我在梦里过得很幸福。”
“小若宫——”
悲痛的呼喊声刺破了夜空。
因为气流的急速变化,地上的信纸飞起了几张,接着又慢慢地落下。掉到琴盒里的那张已经沾了灰。黑暗中“狮子雄”、“誉先生”、“小若宫”三个称呼再也难以分清,最后一起挨着琴弓躺下了。
若宫的衣服的下摆擦过了誉的指尖,这极其短促的一瞬是他们最后的身体接触。
笑着往下坠的若宫,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像是悲剧里蒙难而破碎的神像。
“不要……小若宫……不要……”
无能为力的誉摔倒了在了窗台上。他的手臂依然往前伸着,徒然地摸索着污浊的空气。
黑暗中的血迹只有隐隐约约的一片暗红。不断落下的泪滴,更是完全无迹可寻。只有哀声越来越响,在这空旷的建筑中持续引发着回声。
“小若宫……小若宫……”
誉跌跌撞撞地冲下楼,不断扬起的尘土就像终场时的帷幕那样罩住了这曾有美梦降临的公寓楼。
“找到小若宫了。”
不知道被绊倒了多少下,誉终于抱起了那已然抽离生命的躯体。
“小若宫,你很累了吧。”誉温柔地抚摸着若宫的脸颊,“那你先好好休息吧。这次你还会梦见我的,我保证,这个梦一定也很幸福,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
誉耐心地擦拭着若宫脸上的泪痕与血迹。
“等小若宫醒过来的时候,我们还在401,我还陪着小若宫。我不会死,小若宫你也不会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誉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他带着笑对若宫提出警告。
“还有,我是‘狮子雄’,不是‘誉先生’,下次不要叫错了。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我生气就又要欺负你了。”
摩挲着若宫的头发,誉想起来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说。
“小若宫,我最喜欢你了。”
这句告白,是梦境中的侦探和现实中的陌生人都还没得及说出口的。现在它终于和轻柔的吻一起送到了若宫的唇间。
“晚安,小若宫。”
誉握紧了若宫的手。
(二十)
阴暗的刑事案件远没有豪门秘辛有趣,很快誉的事情成为了关注的焦点。
誉家一直是八卦大热门。已故的上一代家主的风流业债在二十多年前就引爆过八卦头条。父亲去世之后长子把继母赶出门接着逼走了异母弟弟,光是这样简洁的梗概就给看客们提供了无限遐想空间。
这位由继室所生的二少爷在海外流浪多年之后幡然醒悟。他回到了日本,并且开始经手家族企业的生意。
“您为什么会回日本呢?”
“哈哈,怎么说呢,觉得有人在等我之类的?”
“诶,请问是什么人呢?”
“我也说不清,就是总梦见有人在叫我。”
这段访谈是誉刚回国的时候发生的。后来誉不太提了,大家也逐渐知道誉的性格很古怪。誉和家里的关系还是很差,他几乎不回本家住。他身边没有亲近的朋友,更加没有恋人,他也不提倡登门拜访,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当年誉到底为什么突然决定回日本呢?难道真的是为了回应神秘的呼唤吗?
这则谜一般的花边旧闻,随着这次的事情一起被翻了出来。
这次誉的新闻可就大了。娱乐版上长篇回顾,社会版上醒目头条,就连一些讲都市传说的电子论坛上也有。
誉狮子雄他凭空消失了。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傍晚时分,他背着小提琴急匆匆地冲进了因为资金问题停工多年的工地。那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关于誉的记录。
警视厅把工地翻了个底朝天。首先,那里布满灰尘,鉴证科的结论是没有人进去过。是的,没有人进去过,就连誉本人的痕迹也没有。
其次,那个工地荒废了有十多年了,相关公司大部分倒闭破产了,仅剩的那几家也和誉家没有业务往来。实在想不通誉为什么要跑到那个地方去。
最后,就是誉身上的小提琴。这把琴是誉从亡父那里得到的礼物,他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只带了琴走。警视厅又顺着这个思路找了一遍出入境记录,但是也没有发现。
去公司询问当天誉的状况,得到的信息让誉的失踪变得更加诡异。
誉当天早上大发雷霆。他说自己办公室不对劲。为了这句“不对劲”,誉把和自己同楼层的人都问了个遍,还特意去调了监控。
监控证明没人进去过。誉对“不对劲”的解释是这样的,“多了点东西。”
“请问是什么东西呢?需不要报警处理?”
“那倒没必要,其实也不是很讨厌的东西。”
到底多出来的、不是很讨厌的东西是什么呢?
誉从来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出他的办公室。大家虽然不清楚誉办公室的内部构成,但是都知道誉办公室确实多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把和誉一起消失的小提琴。
小提琴前两天送去琴行做保养,誉不小心留了公司的地址,所以才送到了办公室。送来那天誉又刚好要出席活动,所以就放在办公室过了一夜。
第二天,誉就背着这把琴消失了。誉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应当很匆忙。他的手机、钱包和其他的私人物品,全都被随意地扔在了办公桌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把小提琴带走了。
誉步履匆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急。有人殷勤地打招呼问他要去哪儿,可誉根本就没有理会。
“感觉是赶着去见什么人,也许是约会。”
这是前台的女职员凭着某种直觉做出的推测,但是誉根本就没有恋人。
警视厅做了最极端的假设,把誉家的成员尤其是那位异母的哥哥查了个底朝天。誉的哥哥,万龟雄先生非常配合。
“狮子雄确实和我提过是因为经常做怪梦才回的日本,但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他挺喜欢恶作剧的。”
“小提琴吗?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所以才一直带着。不,他不太奏曲给别人听。他喜欢自娱自乐。”
“推理吗?他那一套技巧在专业人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据我所知,他应该还不至于接受委托玩侦探游戏。”
“狮子雄呢,其实对生意兴趣不大。也许他是终于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除了这堆似是而非的话,警视厅依然一无所获。
誉狮子雄,就像十八岁离家出走时那样,带着小提琴离开了。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和家里吵翻了躲起来了,有人说他是收到了异界之物所以遭遇了不测,有人说其实真正的誉狮子雄一直在海外,这一位其实是誉家请的替身,因为不听话所以被抹杀了,还有人说誉终于找到了那位呼唤他的人,所以就带着对方一起离开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大家都隐隐约约感觉誉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了。
在这对于青年实业家失踪的热烈讨论当中,医学院的案子渐渐褪去了热度。
警方收到了若宫润一的定时邮件,那上面把被毒杀的医学院教授和许多恶性事件联系在了一起。这查证起来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所以警方更加需要找到若宫的下落。
但是若宫也消失了。
若宫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在毒杀案刚发生的时候。若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凶案现场所在的公寓楼。也许是出于对于所犯罪孽的内疚,他的背影非常的落寞,简直像即将消融的雪一般。
询问若宫的行动轨迹、日常习惯,也并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有个同学说若宫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但是某一天之后若宫的状态好转了,他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唉呀,若宫,难道你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呢?”
若宫笑着否认了,但是同学说若宫的笑有些羞怯,所以他断定若宫绝对是有思慕的对象了。
八卦不可以做为证据。警视厅查了一圈,都没办法找到若宫思慕的对象。
若宫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他在犯案之前全部毁掉了。所以这件事更加难以查证了。
随着调查的深入,被害人背后牵连的事情逐渐浮出水面,警视厅也渐渐把重心从寻找嫌凶这一点上移开了。
誉和若宫的失踪案分属于不同的队伍追查。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两个人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誉离开办公室的那个时间点,电视里正在播这件案子的新闻以及若宫的通缉令。
誉办公室的电视没关。这并不奇怪,上市公司需要随时掌握财经动向。
如果誉恰巧看到了那条通缉令,那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而又牵强的联系了。
从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两宗失踪案都被当成未解决的悬案冷处理了。再也没人提起这两个名字了,仿佛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二十一)
对于新晋医生若宫润一来说,这一年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熬夜备战资格证考试的辛苦就不说了,挤在毕业大军里海投简历的艰难也不说了,居然连最后几个月的校园生活也有波折。
医学院里颇有名望的教授居然是地下犯罪团伙的首领,这种只适合做小说设定的事情居然就发生若宫的身边。
若宫犹然记得他刚刚和几位同学约好第二天去听教授的学术讲座,结果当天晚上教授就被一大群人给拷走了。
“守谷,你可别想再干坏事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他的下摆长得几乎要拖地了。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很像发怒的大猫,晃荡的衣摆和偏长的头发就是竖起来的绒毛。
混在围观人群的若宫在心里对着穿黑衣的人做了些很失礼的评价。毫不知情的黑衣人还在责问着教授。
“守谷,你每次都是这样。你还想着利用无知的学生,你简直……”
可能是因为围观的大都是医学院的学生,这样当街教训犯人影响不太好,后面的警员扯了一下黑衣人的胳膊。黑衣人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像是要再争辩几句。
真的像不服气嗷嗷叫的猫一样。
若宫这么想着的时候,黑衣人正好看了过来。
也许是只是巧合,也许他根本是在看别的地方。但是若宫很紧张,他觉得自己心里那些轻浮的想法被对方听见了。
还好,黑衣人没一直看着若宫,他转过头继续骂教授去了,
“要不是法律不允许,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后来若宫才知道,教授的真名是守谷壬三。守谷确实是制造了许多恶性事件的罪魁祸首。守谷利用心理学知识收罗了众多党羽,就连守谷自己的心理学启蒙导师入川真理子也是他的追随者。
“听说入川都年纪一大把了,经常装成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去接近受害人,还会对受害人做心理暗示,弄得别人去自杀呢。”
“哇,太可恨了吧!”
若宫发自内心地鄙视这样利用专业技能为恶的人。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能帮助人的好医生,所以学习更加勤奋了。靠着这份决心,若宫挺过了黑暗的备考期。
至于那个黑衣人,听说是从海外回来的年轻侦探。侦探先生回日本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警视厅把守谷给抓住了。入川真理子年纪太大差点被忽略了,也是侦探先生给警视厅提出的提醒。
“看他那么生气,可能是受害人里有他的熟人呢。”
“那也难怪了。”
案子既然解决了,若宫希望大侦探的心情可以好一点。
若宫好歹是通过资格证考试并顺利入职了。他从忙于背书的医学生变成了不断加班的医生。
工作第一年冬天的寒潮来得十分突然,若宫家楼上的水管爆了。而且爆水管那天正赶着若宫通宵加完夜班。
打开门看着公寓里哗啦啦的水幕,身心俱疲的若宫的眼泪差点都要跟着往下掉了。
若宫顶着黑眼圈到处找可以马上搬走的房子,最后还是校友会的人帮了忙。
“贝克高地的誉先生正在找合租室友,你离那儿还挺近的,要不去看看?”
誉先生和校友会的负责人的熟人。若宫觉得可以信任,所以就答应去看看。
“誉先生在海外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脾气可能稍微有点怪,你要是受不了可以拒绝。”
若宫不觉得海外的生活经历必然会导致性格怪异,他默默地为素未谋面的誉先生辩护着。
“没关系,我自己脾气也不好。”
401是靠近走廊尽头的那间公寓,若宫慢慢地穿过走廊,酝酿着怎么和誉先生打招呼。
若宫走到了门口,准备要敲门了。他刚刚抬起手,结果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誉先生性格一点也不奇怪,他非常的热情。他看见若宫之后立刻就绽放了灿烂的笑脸。
“小若宫,我一直在等你。”
誉先生一手抓着门,一手飞快地拉过若宫的胳膊。“快进来快进来。”
“谢、谢谢。”
长大成人之后就再没被人这么亲昵的叫过,若宫感觉有点窘。不过誉先生年纪要稍微大一些,他这么叫也没问题。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若宫想要给年长者好好打个招呼,他伸出了手,“誉先生。”
“是‘狮子雄’!”
誉先生摇着脑袋,接着伸出手指,一本正经地纠正着。“我叫狮子雄!”
“可是……”
“我确实姓誉,但是我希望小若宫可以叫我‘狮子雄’。”
誉先生,不应该是说狮子雄,他正眼光灼灼的看着若宫。若宫听话地改口了,“好的,请多关照了,狮子雄。”
“请多关照,小若宫。”
狮子雄握住若宫的手,像央求那样左右地晃着,“小若宫,我们一起住吧!”
虽然还没谈房租、房间分配等一系列必备事项,但是若宫以自己都诧异的速度飞快得答应了。
“好的。”
“太好了——”
狮子雄笑得特别开心,受到情绪感染的若宫也跟着一起笑。他们两个在对方透着傻气的笑容的见证下了成为了室友。
狮子雄的职业是带着神秘色彩的侦探。
若宫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查案是不是很有意思?我看推理小说里都写得很精彩。”
“小若宫跟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当天晚上,若宫就被狮子雄征用为助手。狮子雄对若宫的陪伴很满意,他给出了最高评价。
“我的助手只能是小若宫!小若宫就是最好的助手!”
没过多久若宫就辞职了,他成了侦探的专职助手。
和狮子雄一起查案确实很有意思。他穿的黑色大衣和当年那个怒气冲冲的侦探很像,而且他也像一只大猫咪那样我行我素。兴致起来就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想卖关子就可以一个字都不解释,光是发号施令指挥其他人。
“别命令我。”
这是警探江藤的抗议,他得到了狮子雄的无视。
“狮子雄,你甩黑色大衣就和狮子抖鬃毛是一个道理。”
这是若宫开的玩笑,他得到了狮子雄赠送的新外号。
“请问是什么道理呢,小斑马?”
“就是为了威慑对手。诶,不对,我为什么是斑马?”
“因为很可爱。”
狮子雄经常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调侃,若宫的脸红了。
偶尔一次闲聊,若宫提起了在医学院见过的那个黑衣侦探。当时光线太暗,若宫有点遗憾没看清黑衣侦探的长相。
狮子雄笑得促狭,“唉呀,小若宫,你不会是对方一见钟情了吧?这么长时间都还念念不忘?”
“胡说什么呢!?”
“不过呢,小若宫,既然你对那个侦探那么有好感,那你对我这个侦探怎么样,有没有一见钟情?”
“……莫名其妙!”
若宫又羞又气,跺跺脚想走。但是狮子雄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管别的侦探怎么样,反正我最喜欢小若宫。”
狮子雄弯下腰给若宫送上了轻快的一吻。
若宫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喜悦。他拉住狮子雄,带着羞涩吻了回去。
“小若宫,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面对如此直接的询问,若宫反而坦荡了。
“是啊,我最喜欢你了。”
“太巧了,我也是。”
狮子雄紧紧地抱住若宫。他们两个的关系从此变为恋人。
和狮子雄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但是若宫偶尔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如果一定要用心理学知识解释的话,应该是“即视感”。
有些是关于住着的公寓的,总觉得很久以前就来过401,总觉得见过401还没有建好的样子。
更多的是关于和若宫一起住着的人。好像有被狮子雄推开过,好像躲着狮子雄偷哭过,好像参加过一个葬礼,狮子雄不在身边,自己又哭得特别伤心,难道……
这种时候的若宫,难免会唉声叹气。狮子雄有时候会揉揉若宫的头发,有时候会握着若宫的手,有时候直接劝若宫不要想太多。
这一次,狮子雄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打断了若宫的感慨,“小若宫,不好了!”
想到那些即视感,若宫难免紧张,“怎么了?”
“我乐谱不见了!”
“你用过那种东西吗?你不一直都是即兴的吗?”
“小若宫,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看谱子!”
狮子雄气呼呼地反驳道,“小若宫,你过来帮我一起找!”
若宫觉得义不容辞,他跟着狮子雄一起翻遍了401,结果根本一无所获。
“小若宫,你去琴盒里看看吧,可能我收到夹层里去了。”
若宫依言把手伸进夹层,结果从里面摸出来了一只铁丝指环。
“狮子雄?”
“哇,谢谢小若宫,我答应你的求婚了。”
狮子雄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动作飞快得把指环给自己戴上。“Yes,I do。”
他从口袋里取出另一个指环给若宫戴上,“好了,该小若宫说了。”
若宫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但是狮子雄给若宫戴的那个指环大小和若宫的手指完全吻合,若宫便很开心地跟着狮子雄一起起誓,“Yes,I do。”
“放心吧,小若宫,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狮子雄温柔的抱住若宫,他把遗漏的婚礼誓词补上了。“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将陪伴着彼此。”
最后一句被狮子雄微妙得改动了,“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小若宫,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嗯,我也不会离开你。”
若宫感动极了,他偷偷把眼泪擦到了狮子雄的衣服上。
得到恋人如此别出心裁的安慰之后,若宫的即视感不太出现了。
狮子雄偶尔还会做噩梦,被魇住的狮子雄总是非常恐慌,他会直白地呼唤亲密的助手前来相救。
“不要,小若宫,不要——”
“狮子雄,没事了,没事了。”
若宫把被魇住的狮子雄叫醒,耐心的安抚着微微发抖的狮子雄,“我就在这里。”
狮子雄恢复过来之后总是会开玩笑。
“唉呀,小若宫,我刚才梦见你欺负我。”
“我怎么会欺负你呢?”若宫哭笑不得,“不是一直都是你欺负我吗?”
狮子雄委屈极了,“可是刚才梦里是小若宫欺负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一边走了,我不知道喊了你多少遍,你一直都不理我。我可到现在都还在难过呢。”
“对不起啊——”若宫像哄小朋友那样拍着狮子雄的背,“是我不好,你别难过了。”
狮子雄犹然愤愤不平,“不行,梦里的小若宫真的太过分了。”
“我再给你道个歉吧。”若宫总是知错能改的,他双手合十做出保证,“对不起,狮子雄,我以后绝对不在梦里欺负你了。”
“小若宫,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这还差不多。”
“那你原谅我了吗?”
狮子雄拉过若宫的手,“当然原谅啦,我怎么会生小若宫的气?”
“谢谢狮子雄。”
狮子雄把头埋在若宫的颈窝,仔细感受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两个人的手十指紧扣地握在一起。
狮子雄是犯罪顾问,他推崇的是逻辑思维。但是和若宫在一起的时候,他愿意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如果那些即视感和梦魇证明他和若宫密不可分,不管是佛家玄学的三千世界还是科学假说的平行时空,狮子雄都会欣然接受。狮子雄相信无论怎样时移世易,他和若宫都会永远在一起。
如果那些即视感和梦魇真的是灾劫的预兆,狮子雄会竭尽全力去保护若宫,改变所谓的命运。他不会离开若宫,也不会允许若宫抛下自己。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即使死亡也不可以将我们分开。
夜深了,401的侦探和助手依偎着彼此睡着了。
天上星光璀璨,地上的相遇都将圆满。
荒原上,狮子和斑马继续结伴而行,他们约定永不分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Fin——
感谢你看到这里。
誉狮子雄和若宫润一,至少相遇了三次。
第一次在奇妙的梦境,第二次是严酷的现实。
第三次相遇的世界,也许是平行时空,也许依然是梦境,也许是其他的奇妙的地方。这一次,侦探在第一时间救下了助手,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狮子雄和小若宫又在一起啦,最后还是爱胜利了。
无论怎样时移世易,侦探和助手都会相遇,一次又一次重逢,一次又一次相爱。
谨贺新年,诸事顺利,愿所有相遇都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