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红楼这个结构确实很合理啊:
【第一阶段】
宝玉、黛玉→宝钗
(宝黛主场:从一开始黛玉对宝钗介怀,宝玉梦兆绛芸轩,一直到宝黛互通心意)
【第二阶段】
宝钗、黛玉→宝玉
(钗黛和解,宝玉说自己反而落单,引用《西厢记》“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第三阶段】
宝玉、宝钗→黛玉
(根据脂批,推测八十回后黛玉去世,宝玉宝钗共同追忆黛玉,“谈旧之情”)
感觉红楼这个结构确实很合理啊:
【第一阶段】
宝玉、黛玉→宝钗
(宝黛主场:从一开始黛玉对宝钗介怀,宝玉梦兆绛芸轩,一直到宝黛互通心意)
【第二阶段】
宝钗、黛玉→宝玉
(钗黛和解,宝玉说自己反而落单,引用《西厢记》“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
【第三阶段】
宝玉、宝钗→黛玉
(根据脂批,推测八十回后黛玉去世,宝玉宝钗共同追忆黛玉,“谈旧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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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府料理行聘,一切停当。看看到了十二日,媒人已到,内外摆酒,正在开筵,门上报到:“宝二爷到了。”一时欢声雷动。宝玉进来,先去见了大老爷、老爷、太太。又到厅上,见了甄宝玉、薛蟠、贾琏诸人。贾环、贾兰过来请安问好。连忙进内,一见王夫人,跪下叫了一声。王夫人一把揽住,那眼泪止不住下来。探春忙道:“太太今儿重重大喜,快不要伤心。”宝玉已呜咽难言,见王夫人忍着,反不敢哭出来,扑在怀里只是哽咽。王夫人拭了泪,拉他起来,宝玉才磕个头起来。又见了邢夫人、薛姨妈、平儿、尤氏、探春、惜春、喜鸾等。
薛姨妈拉他坐下。王夫人......
却说贾府料理行聘,一切停当。看看到了十二日,媒人已到,内外摆酒,正在开筵,门上报到:“宝二爷到了。”一时欢声雷动。宝玉进来,先去见了大老爷、老爷、太太。又到厅上,见了甄宝玉、薛蟠、贾琏诸人。贾环、贾兰过来请安问好。连忙进内,一见王夫人,跪下叫了一声。王夫人一把揽住,那眼泪止不住下来。探春忙道:“太太今儿重重大喜,快不要伤心。”宝玉已呜咽难言,见王夫人忍着,反不敢哭出来,扑在怀里只是哽咽。王夫人拭了泪,拉他起来,宝玉才磕个头起来。又见了邢夫人、薛姨妈、平儿、尤氏、探春、惜春、喜鸾等。
薛姨妈拉他坐下。王夫人道:“今日替你聘林妹妹,这是聘礼,你瞧瞧好不好?”宝玉又忙跪下道:“老爷、太太格外的恩典。”探春等都笑了。宝玉起来道:“儿子还有件聘礼,一块儿拿去。”王夫人道:“你又带了什么聘来?想是仙人给的。”宝玉忙叫人把行李快拿进来。王夫人道:“你到底在那里耽搁这些时?”宝玉道:“这话长得很,恐怕太太这回子不耐烦听,回来儿子细细的回。”正说着,行李取进来。王夫人道:“你看看你媳妇去,病了一年多了。你儿子多生了,你还不知道。”宝玉答应着,来至宝钗房中。
宝钗早已得信,起来坐着。宝玉进来,叫声:“宝姊姊!”早哭倒在炕边,宝钗亦忍不住拉着哭了。莺儿、麝月、秋纹等忙来劝着。两人拉着哭,绝似梦中光景,一回儿才住了。又与秋纹等挥了一回泪。宝钗道:“你见了老爷、太太了?”宝玉道:“都见了。姊姊你几时不好的?怎么样?”宝钗道:“从去年产后;总不健旺,恹恹的直到如今。这几日也好起来了。今日是林妹妹行聘,你刚刚到家,替你道喜。”宝玉道:“多谢姊姊,姊姊同喜!”因问秋纹道:“我的行李呢?”秋纹道:“在这里。”宝玉道:“有个拜匣,替我拿出来。”秋纹取出,宝玉打开,取出十二颗大珠与宝钗看。宝钗道:“那里得这么大珠?从没有见过。”宝玉道:“这珠共二十四颗,柳二哥借去两颗定了嫂子,这十二颗送林妹妹去,这十颗姊姊先收了,回来柳二哥还来,也是十二颗,送姊姊的。”宝钗道:“这么大珠,那里使呢?”宝玉道:“放一颗在屋里,晚上不用点灯。要放在帐中,比月光还亮哩。”
说着,拿了十二颗到王夫人屋里。找平儿道:“姊姊!你替我找一个大匣子,把这个装起来。再找一个这么大的小匣子给我。”平儿也不及细看,回到家中,急忙找了个紫檀镂花、嵌着珠宝的装潢匣子来。中间本是放十二个碧霞犀小酒杯,取出酒杯,刚好放那珠子。即将珠子去了包袱,放入匣中,一时光芒射目,大家称赞不已。又找了一个玻璃匣,本是放一颗珠子的,取出珠子与宝玉道:“这个使得么?”宝玉道:“好,好!”即将通灵宝玉摘下来,放人匣中,叫告诉外头,礼单上添上这两样。王夫人道:“有这珠子就很是了,这玉你还带着,何必要他呢!”探春道:“不妨事,这是二哥哥的意思。我晓得天下物件都是公共的,只这珠、玉二件,才是别人没有的呢!”宝玉连连点头。外间酒席已完,即将聘礼送,出,二媒押聘而去。林府亦摆酒待媒,回聘过来甚是丰盛。
宝玉到李纨处说了一回话,又到宝钗处看了一回芝哥儿。听说大老爷、老爷都进来,宝玉连忙出去,见邢、王夫人、尤氏婆媳、探春姊妹都在那里。李纨因喜事已过,也出来了。贾赦叫宝玉在底下坐了,细问出外情形。未知宝玉如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节选
1. 红楼女子,有人喜爱,有人讨厌。然而,假如诸君有一天真的碰到红楼中女子,说不定就从讨厌变成非常喜欢了:
一日,众友群居,评陟《红楼》女子。
有取宝钗之稳重者,有取黛玉之聪颖者。或爱熙凤之才能,湘云之爽直;或爱袭人之和顺,晴雯之袅娜。
又有憎黛玉之乖僻,厌凤姐之擅权,恨袭人之柔奸,恶晴雯之利口者。
议论沸腾,爱惜不一。予时默无一语。
客诘之,予曰:“此曹雪芹纸上婵娟也。设诸君真遇其人,未必不变憎为爱也。”
言毕,众皆粲然。
2. 我们都是顽石,只是没有经历过女娲一炼:
吾友陈子言云:“古人谓梦为黑甜乡,我辈生平,明明白白,徒受此清贫之苦,得非白...
1. 红楼女子,有人喜爱,有人讨厌。然而,假如诸君有一天真的碰到红楼中女子,说不定就从讨厌变成非常喜欢了:
一日,众友群居,评陟《红楼》女子。
有取宝钗之稳重者,有取黛玉之聪颖者。或爱熙凤之才能,湘云之爽直;或爱袭人之和顺,晴雯之袅娜。
又有憎黛玉之乖僻,厌凤姐之擅权,恨袭人之柔奸,恶晴雯之利口者。
议论沸腾,爱惜不一。予时默无一语。
客诘之,予曰:“此曹雪芹纸上婵娟也。设诸君真遇其人,未必不变憎为爱也。”
言毕,众皆粲然。
2. 我们都是顽石,只是没有经历过女娲一炼:
吾友陈子言云:“古人谓梦为黑甜乡,我辈生平,明明白白,徒受此清贫之苦,得非白苦乡乎?”
予笑曰:“我辈亦顽石化身,所以白苦者,惟欠女娲一炼耳。”
3.梦、玉、真
古有梦玉燕投怀而举丈夫子者,不谓王夫人真玉投怀,临蓐时得自婴儿之口。闻此事者,咸疑之,以诘二知道人。
二知道人曰:“投怀之燕,梦玉也,而可为真;衔口之玉,真玉也,适成为梦。
4.赞美宝玉对黛玉之深情:
宝玉之痴情於黛玉,刻刻求黛玉知其痴情,是其痴到极处,是其情到极处。
宝玉,人皆笑其痴,吾独爱其专一。……宝玉之锺情黛玉,相依十载,其心不渝,情固是其真痴,痴即出於本性。
假使黛玉永年,宝玉必白头相守,吾深信之,吾於其痴而信之。
司空图诗云:“花落梦无聊。”可为宝玉悼林写照。世之爱流成海,情尘为岳者,昙花一现,转眼成空,谁此无聊之梦哉?司空之诗境,婉而多风矣。
5.赞美宝玉与宝钗的夫妻关系“法侣鸳鸿”
二知道人有言:“宝玉息慈,宝钗似嫠妇而非嫠妇,仆为之赞曰:法侣鸳鸿。”
宝钗和宝玉婚姻的三个伏笔对应三个间色:
三个要素:
一、以物联姻:通灵宝玉与金锁为媒介(伏笔)
【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金玉同为佛教七宝,金锁与通灵玉成双成对,篆文充满了一种“寻仙访道”的味道: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通灵宝玉赞》有:“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这首诗看似只与女娲、顽石、宝玉有关,然而脂砚斋却在此处批曰:
“又夹入宝钗,不是虚图对得工。
二语虽粗,本是真情,然此等诗只宜如此,为天下儿女一哭。”
——可见,诗句中以金...
宝钗和宝玉婚姻的三个伏笔对应三个间色:
三个要素:
一、以物联姻:通灵宝玉与金锁为媒介(伏笔)
【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金玉同为佛教七宝,金锁与通灵玉成双成对,篆文充满了一种“寻仙访道”的味道: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通灵宝玉赞》有:“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这首诗看似只与女娲、顽石、宝玉有关,然而脂砚斋却在此处批曰:
“又夹入宝钗,不是虚图对得工。
二语虽粗,本是真情,然此等诗只宜如此,为天下儿女一哭。”
——可见,诗句中以金玉相对,并不是单纯为了对仗工整才提到宝钗。而是另有深意。
二、由和尚身份的茫茫大士“做媒”
茫茫大士化身癞头和尚告诉薛家,宝钗需要“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三、来自皇妃/长姐身份元春的、恰好相同的端午节礼(伏笔)
上等宫扇和红麝香珠是每人都有的,只是宝玉、宝钗多了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而长辈们(贾母,王夫人、媳妇们(李纨,凤姐)的待遇自然高于小辈。
清人《读〈红楼梦〉随笔》评点:
“宝钗乃外姻,于礼宜敬,非若黛玉、李纨、凤姐可平等,故亦重赏以寓加敬之意,以昭亲疏之分" 。元妃赏宝钗加重者,敬客之道也;于黛玉不加重者,亲亲之道也。识者早知黛玉不列于亲戚客数之中,而与李纨、凤姐同为自家人。”
元春对黛玉是“亲亲之道”,被视为自己的亲人,其待遇自然和贾府三春一样,若重赏反而生疏;
而宝钗是亲戚客人,应体现“敬客之道”,“故亦重赏以寓加敬之意”;
而宝玉是元妃爱弟,自然该“重赏以示恩眷之隆,以博重帷之喜”。
这是作者在向读者暗示宝玉与宝钗冥冥之中被神仙定下的姻缘。
玉钗的天赐性在于他们姻缘的命中注定,而不是人为的、有意之举。
端午节礼再次以二宝所拥有器物的一致来达成金玉的对称,依然是在补足通灵宝玉此前对于成双成对的缺憾。所以脂砚斋在这里批曰“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
——————————————
三个伏笔对应的三个间色:
第一,以物为媒:史湘云的金麒麟
[‘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
湘云之金麒麟,与宝玉偶得的金麒麟放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暗示两人冥冥之中会之间有什么。
湘云的金麒麟与宝钗的金锁,都令黛玉介怀。因为这都填补了通灵宝玉的“求全之心”。
所以作者不仅写宝钗之金锁作为正色,还要写湘云之金麒麟作为间色。
不过正如脂砚斋所说,不仅黛玉为其所惑,我们读者也为其所惑。
因为这只不过是间色法。宝钗的金锁才是正色。
宝玉拿到的这个金麒麟,未来会被卫若兰所得。
所以其实金麒麟伏的是卫若兰与湘云之姻缘。
[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第二,由道士身份的张道士说亲
“前儿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
这个描述同样符合宝钗,但不是指宝钗本人,是作者运用这种“借影”的方法来象征宝钗。
这位张道士提到的小姐只是“金玉间色”,宝钗才是正色。
用脂砚斋的话来说就是:
——金玉姻缘已定,又写张道士说亲,是间色法也。何读者为其所惑?
张道士说亲后,贾母说了一句“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点儿再定罢”。
这一点从小说设计的角度看,其实是给黛玉还泪留余地。因为从小说结构来看,黛玉此时还远远没有到泪尽的地步。
(因为藕官、菂官、蕊官三人的命运,暗示“钗嫁”必然发生在“黛死”之后,绝不可能颠倒顺序。所以宝钗的婚事必然发生在黛玉去世之后。)
也就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为什么未来的金玉良姻,此时还定不下来 。
第三、来自老太君/祖母身份的贾母询问宝琴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
宝琴也是“薛姑娘”,同样可以和宝玉合称“二宝”。
且宝琴与宝玉同日生日,这个设定与丫头四儿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的就是夫妻”遥遥相对。
然而,宝琴早已与梅翰林的儿子有了婚约,所以宝琴与宝玉实际上是没有姻缘的。
——正如湘云的“才貌仙郎”不是宝玉而是卫若兰一样。
所以,贾母询问宝琴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这个情节,只不过作者给“金玉良姻”使用的“间色”之法。
宝钗才是正色。
用脂砚斋的话来说就是:
——金玉姻缘已定,又写贾母打听宝琴生辰家境,是间色法也。何读者为其所惑?
你觉得《红楼梦》中宝玉、宝钗情感关系的悲剧意蕴是什么?
是从根本承认世界的虚幻性。
从第一回第一段就注定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石头要幻化成美玉入凡?
和尚给的解释是: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
一块石头没有奇贵之处,所以变成奇贵的美玉历劫。
这个情节有一个对比。
顽石变成美玉,才可下凡。和尚却是从“气骨不凡、丰神迥异”的真相、本相,变成“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的恶相、丑相入凡。
石头、和尚这种真假美丑的变化,其意在揭示的是这个无定的、虚幻的世界的不可捉摸。眼中所见的美与丑是不可信的,因此美丑更是无所谓的。然世人却总被眼中美丑分别左右。故此变做美玉的顽石,便成了奇贵之......
是从根本承认世界的虚幻性。
从第一回第一段就注定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石头要幻化成美玉入凡?
和尚给的解释是: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
一块石头没有奇贵之处,所以变成奇贵的美玉历劫。
这个情节有一个对比。
顽石变成美玉,才可下凡。和尚却是从“气骨不凡、丰神迥异”的真相、本相,变成“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的恶相、丑相入凡。
石头、和尚这种真假美丑的变化,其意在揭示的是这个无定的、虚幻的世界的不可捉摸。眼中所见的美与丑是不可信的,因此美丑更是无所谓的。然世人却总被眼中美丑分别左右。故此变做美玉的顽石,便成了奇贵之物。
不可相信的世界的虚渺感,是中国美学里一个很重要的感觉。
因此有种种如“雪中芭蕉绿,火里莲花长”的颠倒混淆的美学理念。
以丑为美,以假为真,以拙为巧,最淡乎无味之处,方见世界的至味。
石头变作了美玉,和尚说它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
这种“肯定”背后是冰冷的否定。或者说,是一种自嘲和嘲他。
做到这一步,和尚却仍觉不够。他说(石头)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
嘲弄愚人眼里取中的美不够,还得嘲弄世人脑中的智。
美是不可信的,智也是不可信的。
世人却真能因为石上篆文把它当奇物。
第一回石头的故事,其实就是告读者不可妄信的故事。
不妄信,才能看出这繁华红尘的虚幻,看到究竟成空的到头一梦。
宝钗对宝玉的感情变化,便是妄信与挣扎妄信的过程。
宝玉的美玉,是顽石变作的幻相,金玉之说的“玉”,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因此金玉之说的“金”,便也是无落处,虽有,却是“幻有”。
幻有,是实没有,却信其有。打破这种“信”,才能堪破这种“有”。
略知老庄之学的人,都能从宝钗那种淡而拙的审美观念里察觉她对世界美丑分别的无谓之心。
略熟禅宗一道的人,也能从宝钗对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语的推崇看出她对世界生灭有无之惑的真见。
所以宝钗能不妄信。
金玉能成,一直和金玉本身没有太大关系。属于“时势造英雄”,走到那步了只得如此。
也就是说,一个已经断了妄信的人,对着一块嘲弄世人妄信的东西度日。
终身误里说宝玉“空对着”宝钗,其实对宝钗来说,才是“空对着”顽石。宝玉对宝钗最无用之处,不是不能读书明理,辅国治民,是连最基本的世界真相,都不劳您牵动了。
——这就是从根本上承认世界虚幻。
一个美丑有无都混淆颠倒的世界里,观念感知都那样不牢靠,那么其余一切——即便生死都苍白——更无关紧要。
对宝钗来讲,也许石头本真的相,会比美玉幻相更让她有热情。哪怕这热情只是一瞥浮世乍现的烟花。
因为她这个人,以淡和拙为美,以空和愚立身,不忮不求,深藏若虚。这种人最强烈的精神需求是自在,合乎道,损之又损——现在的话来讲就是给生活做减法,减的越多,她越自在。不谈石头变幻的虚妄本身,金玉某种意义也是一个契机。仙寿恒昌和芳龄永继的篆文能引起怀疑者天生的反感,“永恒”二字是很深刻的,但凡怀疑者,都思索过这两个字。金玉则是令人重新思索这两个字。宝钗不一定如此敏锐,但哪怕混沌一些,于这个命题上也很够了。
如果世界是虚幻的,永恒是更容易存在还是绝对不存在?
一开始宝钗也许并非完全不信,她天生带热毒,热毒带给她的影响,以我看最重要的是使她很有好奇心。一般一个满嘴赤条条的人,是比较懒怠与世界相处的,世事人情,恐怕连拿来消遣都嫌烦。宝钗能拚弃物欲,拚弃俗世意义上的成就欲,以及助人为乐的那点善良带来的乐欲,但却有着人性最基本的求知欲,而且较常人都更重些。宝玉有“宝玉”,她是真的很好奇。玉上有字,更更好奇了。好奇其实就是一种“信”,信其有,才会好奇如何有,有什么。
宝玉说八个字是一对,莺儿要解释,说到和尚嘱咐字必须錾在金器上时,宝钗便嗔住她,让她去倒茶。除去可能事关婚姻的不可轻言,宝钗此举的谨慎,也说明她并不完全相信。可信,不可全信——或者说挣扎着信不信,因此打住莺儿。再者若莺儿再说下去,说出和尚嘱咐过有玉来配,那就道出宝钗太多心事了。你知道你的金需有玉配,所以来看我的玉是不是配你那个——一向很懂自我陶醉的宝玉若知此意,必霎时熏熏然魂到九天外。所以无论是考虑宝玉心情,还是宝钗本就不算确信,宝钗都没有让莺儿继续说下去。
主观地代入宝钗客观分析她,她其实有远比世人更不利的关于妄信石头的外在环境。和尚把石头加工成美玉,让世人一见就爱,在石头上镌刻奇文,使人知道它是奇物,又用随神瑛侍者一起投胎一起出生的经历给它码足身价,如此这般,已是令世人相信此物之美之奇世所罕见。就以贾母为例,她就把通灵宝玉叫做“命根子”。那宝钗呢,对宝钗来说,她有更多的妄信石头的理由。天生的怪病被和尚用一贴药方就给医好——药方又是稀奇古怪的很,给她的自小佩戴在身上的八个字找了对应的八个字——而这种对应又在数年前被人告知……传奇瑰丽如此,完美契合至此,一般人都该相信了这段天定姻缘了。
宝钗经历的这番套路其实就是和尚拿石头愚弄世人的那个套路。给事情披上一件又一件美丽的外衣,反正世人都是喜欢美的,那就把你变成美的,世人都是喜欢奇的,那就把你变得传奇。宝钗的冷香丸制作过程那样古怪苛刻,并不一定就是非这样才能治病,简单的花花水水,即便采用的日子独特,又何来治病的功效。能治病的东西,也就是和尚给的那个药引子。但是这样一包装,这样包装后的药方又果然能治病,实际上便给他给的八个字加上了神秘的面纱,给他的那个有玉来配的预言添上了莫名的说服力。人很容易相信自己还不了解却确有其功效的事物。通灵宝玉是一块石头,也许这个真相根本不重要,被和尚往娘胎里一带,它就不同于这世上的任何一块玉了。世人又不出这个世界,和他们讲大荒山或者太虚幻境,都是徒劳的。人不知道有另外的世界,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传奇与不可捉摸都是另外世界的人的一个玩笑。所以人活得很快乐。
宝钗要破的“信”之多之难,使人尤感绝望。而且从她的命运来看,哪怕说她无意宝玉,命运走到二人要成婚的一刻,难道可以说,至那刻宝钗也不信金玉吗。一个坚定的虚无主义者,像宝玉这样憧憬毁灭烟化的,或者像宝钗这样推崇“赤条条”空无感的,在“仙寿恒昌”“芳龄永继”的祝福下被结合在一起,共同承担世事给予的责任,那时“永(继)恒(昌)”的铭言与瞬息万变的现实的二相冲突,又会将他们推向何地?金玉的分开,也许就是“永恒”的失败,是虚幻的胜利。什么都把握不住,一切都在失去。至那刻才深刻知道金玉之不可信,永恒之不可信,世界之不可信。而在此之前的红尘挣扎,都是在与妄信挣扎。之于宝玉,是“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之于宝钗,就是“听了这话,不觉怔了”。那一刻宝钗也许想,哦,你不愿意相信它?——我也一样。
——哪怕和尚会治我的病,会救你的命,但没有永恒就是没有永恒。
一个繁华已逝的世界中走出来的人,在繁华中等着这场繁华逝去。
宝钗的淡或拙,愚或空,所致力的不过是揭开世界的神秘面纱。而金玉是她能接触到的世界最神秘的部分,对于这份神秘,有过好奇,有过动摇,但心中的虚幻感,在大厦将倾的环境中,完全能压倒这份神秘的吸引。她对宝玉或者说对金玉这段关系眷恋都不算太深,宝玉倒有些恋恋的,恐怕也是天生痴性使然,毕竟两个人都是满心虚无的人。和尚用来愚弄他们的手段,在堪破的一霎,就是一种助力了。和尚是煮粥人,金玉是黄粱一梦。再想一想永恒,其实煮一锅小米粥的时间便是一生,那么永恒,在堪破虚无那刻,似乎也能触到了。虚无不是绝对不存在永恒,反而是,永恒是虚无的,虚无,也能成为永恒。
薛宝钗和林黛玉谁是第一女主角,为什么?
薛宝钗。
红楼梦唯一主角是贾宝玉。但是以性别分戏份,宝玉是男人的中心,宝钗是女人的中心。
宝玉和宝钗作为男人和女人们的中心,身上有曹雪芹给的执念,这执念大致可以分为两点:
第一个执念也是最明显的执念,是对女儿们的爱。这个执念在曹雪芹身上的体现第一是他的轩馆名叫悼红轩,悼红就是哀悼女儿们的意思。第二个体现是他写红楼梦的初衷之一: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第三个体现是红楼梦成书期间关于名字的几个改动,每个人有每个人钟意的名字,脂砚斋喜欢《石头记》,空空道人喜欢《情僧录》,孔梅溪喜欢《风月宝鉴》,而曹雪芹喜欢《金陵十二钗》。这场名字的角逐起初......
薛宝钗。
红楼梦唯一主角是贾宝玉。但是以性别分戏份,宝玉是男人的中心,宝钗是女人的中心。
宝玉和宝钗作为男人和女人们的中心,身上有曹雪芹给的执念,这执念大致可以分为两点:
第一个执念也是最明显的执念,是对女儿们的爱。这个执念在曹雪芹身上的体现第一是他的轩馆名叫悼红轩,悼红就是哀悼女儿们的意思。第二个体现是他写红楼梦的初衷之一: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第三个体现是红楼梦成书期间关于名字的几个改动,每个人有每个人钟意的名字,脂砚斋喜欢《石头记》,空空道人喜欢《情僧录》,孔梅溪喜欢《风月宝鉴》,而曹雪芹喜欢《金陵十二钗》。这场名字的角逐起初胜利者是脂砚斋,红楼梦早期流传都以石头记为名,后来变作《红楼梦》。然红楼梦这三字却是出于小说第五回警幻仙子谱演的一套曲子,……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所以红楼梦三字,意义也和金陵十二钗大同。这也许是一种奇怪的宿命,书还是叫了作者本人最认可内涵的那个名字。
作者设定了一个贾宝玉爱女惜女不够,却要再设定一个薛宝钗。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群芳碎,给了宝玉,冷香完给了宝钗。怡红公子,绛洞花王给了宝玉,群芳之冠牡丹花给了宝钗。男人爱女人,女人也要爱女人。薛宝钗是作者为宝玉爱女之心照拂不到的地方的补充,宝钗既是爱的客体,又是爱的主体,她是女儿,却又是爱女儿的人。化作春泥更护花,她的人物逻辑更像这一首诗。宝玉却是春霖本身,或者如他所愿,男人是泥,他是原本的春泥。宝钗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黛玉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女人对春泥这一形象的不信任。她是女儿之最,女性心理敏感多疑的集成,自己深觉自己像花,柔风细雨都是伤害。她不相信有人对女儿会这样好,对宝玉,她未见就有偏见,像传言那样认为他是顽劣不堪之人。因为宝黛童年的空白,不明白黛玉怎样改了偏见,也许是宝玉一次次在她生气之后的劝哄,让她相信这是真对她好的人。她对宝钗也是初见就有偏见,归根还是不相信有宝钗这样对别人好的人,想着这样的人一定是藏奸吧。她对宝钗的感觉,也像是对宝钗花与春泥两种形象产生的矛盾,她一方面像一朵花妒忌另一朵花那样妒忌宝钗,一方面又怀疑宝钗这样的花怎会不妒其他花——她不明白宝钗对花的态度是化作春泥。黛玉这个形象,像是作者安排给自己执念的一个实现对象。她脆弱而虚幻,让人充满保护欲,既渴求爱又不相信人的真心。她能实现他者征服野心与挥洒热情的心理需求,就像养一只受过伤的猫。若说宝玉是男人中心,宝钗是女人中心,她其实像宝钗宝玉的中心,被他二人提携着,走到读者面前。宝玉宝钗不在,她是会独自萎谢的。
曹雪芹第二个执念,是对自身的自惭自愧。这也是他写作的心理动机之一,他是在对自己的惭愧和对女儿的爱中来回拉扯,于是有宝玉这样拧巴的男性形象和宝钗这个和宝玉对比起来堪称伟光正的女性形象。宝钗能让人想起来一句话: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曹雪芹的惭愧幽怨之心,促使他写出来薛宝钗这个总是想拉他一把的女性形象。红楼梦开篇写了一个被女娲遗弃的石头,由这个石头带出来故事。这个石头的人格,也被深深镌刻进贾宝玉的灵魂中,既自惭自怜,又害怕抛弃。小说中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能做事,贾政劝读也是父子惯性相逼,只有薛宝钗,她会对宝玉说只要你有心学什么都能成的话,会殷勤地对待那块被女娲抛弃在山脚下几万年来寂寞无闻的顽石,给它编络子,用酒令打趣它,珍之重之。不过,极端悲剧主义的曹雪芹,写这样对他信心十足的宝钗,其实是在写一场幻梦。他在自惭自怨和对女性的憧憬的拉扯中,终于是自惭之心占了上风。永恒的女性没有引导他的上升,他却是拉着这样的女性不断地沉沦。可叹停机德……金簪雪里埋。我个人的感觉里,宝玉出家,很像是赶在宝钗抛弃他之前先抛弃宝钗的慌不择路,所以后世写起红楼梦,是怀金在前,悼玉在后,即便“终不忘”的是黛玉,仍是把“空对”的宝钗放在第一位。宝钗是所有人不相信他时唯一相信他可以成事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也抛弃他,对他来讲,伤害未免过大。小说有一个情节,写过宝钗“抛弃”他,第七十八回,他去蘅芜苑找宝钗,发现宝钗搬走了,恍惚之中他看见蘅芜苑门前流水溶溶脉脉,心中感慨天地之无情,这时候他心中安慰自己,“不如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石头被抛弃过的往事鬼魅一样缠在他灵魂深处。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宝钗恒久地给他一个会抛弃他的印象。后几十回中,黛玉已死,袭人已去,若宝钗再抛弃自己,自己真便无人可安慰了。天地之无情,想那时才是切肤体会的。
曹雪芹的第一个执念里,宝钗即是花又是护花之人,第二个执念中,宝钗是心门叩锁人。这个心门不是单指宝玉,也是指作者的。心门之重,难以叩开,彼此之间仍是意难平的。贾宝玉这个人,虽是神瑛转世,神瑛的影子倒是很少,这也许是和作者对神瑛侍者的描写不多有关,作者写很多石头的性格,又把石头的性格安在宝玉身上,而宝钗便是量石头的对立面打造出来的。玉钗之间的悲剧,是一种浮生幻梦的悲剧。石头变成美玉,本质是自惭自怨到认为“本我”是没人爱的,只有得到美玉的幻相,变一个“幻我”,我才值得被爱。而宝钗的金锁,是应美玉而生,美玉是一个幻相,那么金锁便是幻有。这是和尚最刻薄的一个深意,他亲自把顽石变成美玉,用以骗天下人,又去专门逮一个人骗。金玉的关系出发点就是假的,所以宝钗无论怎么说你很好你可以,宝玉都只是我不行我不愿,因为宝玉明白自己是顽石。但其实宝钗说的,就是顽石。蘅芜苑的山石设计,就是宝钗对石头要说的话——你是很美的。她地穿节的生日也是在对石头说话——你是很有用的。或者说,宝钗对宝玉是作者心中唯存的积极对他心中将要满溢的消极讲话。
曹雪芹的两大执念,寄托给宝玉宝钗,这是从小说主旨和写作动机上来分析两个人物的结构意义。在具体叙事上,宝玉为男人中心,宝钗为女人中心的写作方法,从很多地方也能看出来。小说中所有人物都以宝玉为中心,像年轮一样一圈圈晕开。但具体以男女划分,又以宝玉的视角,写外界男人——秦钟,水溶,蒋玉菡,柳湘莲等人,以宝钗的行动轨迹,写内里的女人——黛玉,湘云,邢岫烟,香菱,夏金桂等人。因为中心的定位,所以宝玉宝钗广泛地和男男女女有接触。写黛玉之成长,因着宝钗,写湘云之家事,宝钗处着眼,宝琴邢岫烟等人到来,亦是宝钗联系颇深,写香菱夏金桂等非贾府女子,便要写宝钗搬出大观园回自己家——试想一下宝钗在大观园,要写香菱夏金桂的话,是多么怪异。红楼梦除了贾家,唯一有相对完整描写的家庭便是薛家,而薛家的描写,又维系在宝钗一人身上。有相对完整的个人变化线,家庭关系线,哪怕进大观园后,行文中提起来大观园住的一群姑娘,也是以“宝钗等”三字指代。女性中以宝钗为中心的设计,即便不看群芳之冠四字,也是很明白的。
黛玉的故事,更像是宝玉故事的一部分,除了香菱学诗一节,黛玉基本无自己的事情。她喜怒哀乐都是为了宝玉,前期对宝钗对湘云的接触,也是以宝玉本位的思想当基础。后期摆脱了爱情竞争思维,她的戏份便渐渐少了。红楼梦中的女人的描写的轻重的转移,伴随着的是宝钗行动的转移。前期宝钗到来,引来宝玉爱情和婚姻的议论,由此行为更多写黛玉湘云袭人等人。中期贾家逾渐衰落,于是开启改革,宝钗以客人的身份仍写她加入其中,此时女子群像偏重探春李纨凤姐平儿等人。再后就是宝琴邢岫烟等女子加入,便写宝琴是宝钗之妹,邢岫烟是宝钗弟媳。再往后又写香菱夏金桂等事,女子的书写方向越发向宝钗的人际关系靠近。遗失的后几十回文字,则是玉钗婚姻为中心,更不需要多说。群芳之冠的设定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指示的是那句“芍药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宝钗是中心之花,由此展开,一一写其他花。
其实,我写过很多有关宝钗第一女主的回答,那些回答更多是从小说本身来说,这篇则是分析曹雪芹的心理,从他透露出来的信息,宝钗这个人物意味着什么。我的想法是,曹雪芹赋予给贾宝玉的内涵,似乎都能在薛宝钗身上找见一二。除了宝钗更自信,宝玉更自惭,他们就像彼此的性转,而他们又都是曹雪芹内心的体现。曹雪芹把更好的自己放女人里,写成薛宝钗,把比较不好但却更贴近当时心境更像本我的一部分,写成宝玉,设定成女儿心男儿身的宝玉。那么从这个意义上的,男主角女主角的认定,不再是通常意义上的,有一个男主次生出一个女主,或者写一个女主,次生出一个男主。对曹雪芹来说,宝玉宝钗都是次生于他,不过宝玉更多写真我,少写幻想,宝钗多写幻想(超我),少写真我。或者再换句话来说,宝玉像主角,宝钗像主角在水中的倒影,黛玉则是女主角。宝钗是虚的,没有着落,她的立足点金玉之说就是假的,玉是幻相,金是幻有。而黛玉前世今生之说,虽然荒唐,却是确有其事。眼泪是真实的,爱和恨都是真实的。不过就像曹雪芹自己宁愿钗黛合一也不想两个人差别太大一样,钗黛合一里我从前一直以为多余是黛玉(因为她在宝钗后面,哪有多余的还排在前面的道理),现在想想可能是宝钗。宝钗是他在小说里安插一个他自己的人偶。一个钗头胜,一个雪底芹。女娲捏泥做人,他剪纸为胜,宝钗其实是一片纸人胜,雪里埋的一刻就浸湿了自己,彻底洇毁了。钗黛合一中的宝钗,是洇毁前的一个梦,留着她为了覆盖整个世界,最后白茫茫一片不分你我,其实那里有什么主角,这个世界是曹雪芹的一颗心而已。
宝玉形象:神瑛(→颦)+顽石(→钗)
观点来自@洛浦回雪
宝玉这个形象的组成是什么:
——神瑛侍者 + 补天遗石。
但是,两者不是分离的,也就是说,通灵宝玉不仅仅是挂在宝玉脖子上这样简单,而是同样组成宝玉人格的一部分。
1. 关于神瑛侍者的部分人格
关于宝玉身上体现的神瑛侍者的人格,我们只知道神瑛侍者多情,连小草都会灌溉,是“情不情”;其次便是思凡。
神瑛侍者的人格体现在宝玉身上,就是宝玉对群芳的怜惜,对女儿们的那种痴情体贴,以及和黛玉的风月情浓。
脂批:【按警幻情榜,宝玉系“情不情”,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
【玉兄每情不情,况有情者乎?】...
观点来自@洛浦回雪
宝玉这个形象的组成是什么:
——神瑛侍者 + 补天遗石。
但是,两者不是分离的,也就是说,通灵宝玉不仅仅是挂在宝玉脖子上这样简单,而是同样组成宝玉人格的一部分。
1. 关于神瑛侍者的部分人格
关于宝玉身上体现的神瑛侍者的人格,我们只知道神瑛侍者多情,连小草都会灌溉,是“情不情”;其次便是思凡。
神瑛侍者的人格体现在宝玉身上,就是宝玉对群芳的怜惜,对女儿们的那种痴情体贴,以及和黛玉的风月情浓。
脂批:【按警幻情榜,宝玉系“情不情”,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
【玉兄每情不情,况有情者乎?】
涂瀛《读花人论赞》:
【宝玉之情……为天地古今男女共有之情,为天地古今男女所不能尽之情……而适宝玉为林黛玉心中、目中、意中、念中、哭泣中、幽思梦魂中、生生死死中悱恻缠绵固结莫解之情,此为天地古今男女之至情。惟圣人为能尽情,惟宝玉为能尽情。负情者多,微宝玉,其谁与归……宝玉,圣之情者也。】
宝玉想着美人图可能会寂寞,于是便去望慰了;微风吹落桃花瓣,“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鱼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明星月亮,他便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
宝玉看龄官画蔷看痴了,忘了自己身在雨中,只顾提醒龄官赶紧避雨;“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晴雯撕扇”,是宝玉【以不情之物供娇嗔不知情时之人一笑,所谓“情不情”。】“平儿理妆”,宝玉知道平儿受了屈辱,于是把她请到怡红院,帮她理妆,又替贾琏凤姐向她赔不是。同时也考虑到了她夹在凤姐和贾琏之间尴尬的艰难处境,为她叹息;“香菱解裙”,香菱和小丫头们玩耍弄脏了宝琴送的新裙子。宝玉一来担心宝琴见此难过,二来又担心香菱平白遭薛姨妈批评;香菱为薛蟠准备娶妻而高兴,宝玉却对香菱身为妾室的命运忧心忡忡……
除此之外,神瑛侍者的人格在爱情方面则是由绛珠草,也就是黛玉的“情情”集中呼应。
第二十七回,宝玉听到黛玉葬花时的哭泣,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恸倒在山坡上”。
第三十二回,宝玉诉肺腑,与黛玉互通心意。黛玉惊觉,宝玉的话比自己心中的还要真切。于是从此,两人之间便不再有“不虞之隙,求全之毁”。
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黛玉的情深与痛心忧虑,宝玉也同样感同身受。脂批曰:【心血淋漓,酿成此数字。】
宝玉和黛玉内心真正相通的,是他们天性当中的“真”。他们对世界,对情感,对生命的敏感,颖悟,体察,有着极为强烈的共鸣,这是根本意义上的“惺惺相惜”。
2. 关于顽石的部分人格
宝玉的另一部分人格,是石头的。那种对富贵红尘的向往,自我被遗弃后的惭愧,本质的顽劣不堪,对上位者怀有的很幽怨的牢骚,这都是石头方面的人格特质。
这方面的石头的人格,就由宝钗来呼应。宝钗正如一面镜子,折射出宝玉石头的人格。
①石头向往富贵。
——所以宝钗是同为四大家族的皇商小姐,可以和他一起经历富贵,也可以和他一起度过衰败。
②石头被抛弃不得大用,有强烈的自惭愧自怜之心,自怨自叹,嗟悼,日夜悲号惭愧。
——于是设定宝钗是殷勤劝诫他的人,是鼓励他去作为的人。
宝玉虽普遍觉得自己比不上女儿,但这个情绪他对宝钗表现的最强烈,认为不能亵渎宝钗,认为宝钗是仙姿,说宝钗是一字师,看到宝钗的胳膊虽羡慕却不敢摸。
脂批曰:【奇文!写得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何也?……盖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不可轻犯,宝玉欲近之,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反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
对应的,宝钗的群芳之冠的设定,某个部分就是在配合这一要求。
某种程度上来说,宝钗是在石头人格上量身打造的一个形象。宝钗与石头的这种配合,明面上是金玉良缘,但石头不是美玉,是顽石,所以这段关系的实质,是幻。
从虚幻走向真实的结果,就是宝玉出家。红楼梦是一场幻梦,石头变幻成宝玉,这叫幻相;宝钗的金锁配合通灵宝玉而有,也就是建立在幻相的基础上,是虚假上的虚假,亦即幻有。宝玉的幻相,宝钗的幻有,决定了这必将化为乌有。
所谓宝钗引导宝玉,不是直接给予宝玉出世的力量,而只是一个时机,一种缘分,一道能让宝玉闪现本真的光华。真正出世的力量来自于宝玉的内心。宝玉自己的心就足够自用自足。
就像《寄生草》,宝钗只是给宝玉一个出世的工具,宝玉就会顿悟参禅。
这是禅宗的一个关键,即心外无物,心中自有大光明。
用书中的话,就是宝钗给宝玉讲的那个六祖慧能的故事,就是神秀说“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不对,慧能讲“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论文】试探《红楼梦》“金玉良姻”的展开过程与存在意义
摘要:本文从被僧道夹带入世的顽石与茫茫大士赠予的金锁入手,从金玉的来历、初见、配对与实质等方面,对贾宝玉、薛宝钗之“金玉良姻”的展开过程、存在意义及文化内涵进行分析。
关键词:红楼梦 金玉良缘 贾宝玉 薛宝钗 通灵宝玉
以往,“金玉良姻”[1]常常被认为是满足家族利益而缔结的无爱婚姻,甚至被认为是“木石前盟”破灭的决定性原因。但前八十回与脂砚斋的批语来看,“钗嫁”应当远远发生在“黛死”之后,其中也并没有拆散“木石”、欺骗宝玉、包办“金玉”...
【论文】试探《红楼梦》“金玉良姻”的展开过程与存在意义
摘要:本文从被僧道夹带入世的顽石与茫茫大士赠予的金锁入手,从金玉的来历、初见、配对与实质等方面,对贾宝玉、薛宝钗之“金玉良姻”的展开过程、存在意义及文化内涵进行分析。
关键词:红楼梦 金玉良缘 贾宝玉 薛宝钗 通灵宝玉
以往,“金玉良姻”[1]常常被认为是满足家族利益而缔结的无爱婚姻,甚至被认为是“木石前盟”破灭的决定性原因。但前八十回与脂砚斋的批语来看,“钗嫁”应当远远发生在“黛死”之后,其中也并没有拆散“木石”、欺骗宝玉、包办“金玉”的成分。不仅如此,玉钗婚后其实既有“当绣幕灯前、绿窗月下,亦颇有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等说”的时候,亦有“谈旧之情”的“精华”片段,可见玉钗的感情应当是水到渠成的。
读者们也总是对金玉姻缘的内涵不太重视,将之解读为“人力穿凿扭捏而成”,只看到了金玉之于世俗的极其浅层的美满富贵之义,却忽视了《红楼梦》神话色彩下金玉姻缘的文化内涵。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一首《金玉姻缘赞》,道尽“聚如春梦散如烟”的“金姻与玉缘”。
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金玉来历
红楼梦的开篇有两个神话,一个是绛珠还泪神话,一个是女娲遗石神话。前者围绕神瑛侍者的转世贾宝玉与绛珠草的转世林黛玉展开,而后者围绕贾宝玉的通灵玉与薛宝钗的金锁展开。本文着重探讨的是石头神话。
顽石入世,源于茫茫大士同渺渺真人路过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石头已通灵性,听这一僧一道说起红尘之事,不觉打动凡心,于是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听了就笑了,倒劝道“不如不去的好”,无奈石头听不进去,两位仙师也就没有再多劝阻,感慨了一番,“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于是大展幻术,将其变为扇坠大小的美玉,又镌上许多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要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此后,便将其夹带入世,适逢神瑛侍者投胎为贾宝玉,便让宝玉含此玉降生。
金锁则是茫茫大士游历人间,化身癞头和尚,去薛家赠予宝钗的。宝钗从胎里带来一股热毒,发病时咳嗽些,从小寻医问药,可都没有能治的。癞头和尚说了个海上方,赠以药引,以四季之花为药,以四季之水和药,配以白糖、蜂蜜、黄柏,搓成丸子,置于旧磁坛,埋在花根下,曰“冷香丸”,新雅奇甚。和尚又给了金锁,念了八字吉谶,“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说要錾在金器上,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二、“奇缘识金锁,巧合认通灵”——金玉初见
“林黛玉进贾府”可谓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经典场景。在这个情节里,描绘了宝玉与黛玉的初次见面,也就是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的远别重逢。但是,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当晚袭人打算向黛玉展示通灵玉,但因天晚没看,然而日后再看时,作者却已不写。
而类似的写法,还在“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一节出现:“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
通灵宝玉正式出场,已经是第八回“奇缘识金锁,巧合认通灵”了。而值得注意的是,宝钗初入贾府时宝玉和宝钗的初见场景,作者也并没有用笔墨去描写,只是一笔带过。
作者写了宝玉、黛玉初见,却不写黛玉眼中的通灵宝玉;作者不写宝玉、宝钗初见,却写了宝钗眼中那夹带入世的顽石,以及宝玉眼中茫茫大士所给的金锁。
这是因为,黛玉和宝玉初见,即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远别重逢,而与女娲遗石没有什么关系。黛玉识通灵这种情节原该不写。甚至连这次写黛玉问通灵宝玉,也是在互射宝钗,是黛玉吃“金玉”之醋使然。
而宝钗和宝玉的初见,重要的不是“见面”,而在于“见器”。作者要写的重点不是宝钗和宝玉两人,而是金锁和通灵宝玉。除第八回外,作者也频频写宝钗和通灵宝玉,无论是给通灵宝玉打梅花络,还是射覆时因通灵宝玉而覆“宝”字。这是作者独特的玉钗笔法。
第八回金锁比通灵,笔力幽深,始于第三回宝玉见到黛玉,所问的“可也有玉没有”。黛玉后来对宝钗生出越代之心——第三十二回黛玉对金玉之论的感慨,同样始于第三回宝玉这一问。
宝玉一见黛玉,好生面熟,黛玉亦是觉得宝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是两个人的前世缘分,已远深厚于别人。这种“眼熟”,是友谊发酵的基石、情感氤氲的催剂,已经难得,需得知足。
宝玉人际关系上的孤独感,能由黛玉填满;然而器物上的孤独感,即“通灵宝玉”的孤独感,却无从满足。所以宝玉生出了求全之心:他有一个玉,若黛玉也有一个玉,岂不更好?他就问了,可黛玉却没有。所以这“求全之心”,就变成了“求全之毁”。所以才有宝玉摔玉:要么要"成双成对”,要么就干脆谁也没有,落个干净。也就是宝玉说的“单我有,我就没趣。”
若黛玉没有,日后也无人可有,这一问自然无事。他们的缺憾原本就是缺憾,应然谁都不该有的;但试想,如果以后来了个拥有和通灵玉成对物件的人,黛玉知道了原来这件东西是可以成双成对的,这时候再想起来当初宝玉那一问,岂不时时刻刻如芒刺在背?
黛玉在意,原是因为宝玉在意:“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黛玉对宝钗金锁的在意,是宝玉那一问的阴影,同样也是她的一个“求全之心”。宝、黛二人的“不虞之隙、求全之毁”,正是如此。
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一节,写:“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有兄;一回又想宝玉与自己虽素昔和睦,终有嫌疑……”如果不明白钗黛关系是与宝黛嫌隙息息相关的,就不会理解为什么这里要提一句黛玉和宝玉素有嫌疑。其实钗黛的金兰之交,实质是黛玉放弃了她和宝玉相处的那份求全之心。她对宝钗说,往日是我自误了,一是指她误会了宝钗,以为她素日藏奸;二是指往昔她待宝玉,因为自己没有金锁的事情,总是和宝玉相互"折磨”,如今明白世事美中不足,人一旦想求全就难免责备,那回顾过去种种苛责,自然不该。
黛玉补足了宝玉的孤独感,所以写法是“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即以人本身的待遇——来自至高亲属的怜爱来表明;金锁补足了通灵宝玉的孤独感,又是后文的另一种写法。
三、“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金玉配对
细读文本,读者们可能会发现,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无论是打算度脱石头,还是打算度脱香菱、黛玉,又或是度脱甄士隐、柳湘莲、贾瑞,方式都与度化宝钗时并不相同。
度脱石头、香菱、黛玉,都是打算从根源上了结:如果石头不去红尘,如果香菱、黛玉跟了和尚,那么也就不用历劫,只是石头、和甄家、林家都听不进去;度脱甄士隐、柳湘莲,都是在事情发生以后才出现,并将其带走,与其说是度化,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接引;度脱贾瑞,则是在尚且有救之时施救,到了无可救药之时,便不救了。
值得玩味的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话,往往是没有人相信的。——但最后会发现僧道说的都是真的。一部分原因是,世人往往当局者迷,所以僧道这两个旁观者的话并不能够引起重视;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主动为之。僧道二人本体气骨不凡、丰神迥异,这样行走人间,说话办事都很容易让人相信;但他们并不想让世俗凡人轻易相信他们,所以他们一定要幻化成癞头、跛足之态,让人嫌恶,因此主观地认为他们疯疯癫癫,不值得相信。这正反映了他们度人讲求缘分,若是无缘,也不强求,不会特别积极。
和尚度化,大都是救其脱离困苦之地。但对宝钗的度化,茫茫大士则表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一面。他并未劝宝钗出家。不仅如此,他居然非常积极,还主动赠予了錾字的金锁和冷香丸的药引。
金锁和冷香丸,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一种帮助宝钗脱离困苦之地的方式。相反,赠予宝钗金锁,是为了让她和宝玉的通灵玉相配,结为婚姻;赠予冷香丸,以冷香对热毒,配以白糖、蜂蜜与苦寒的黄柏,是为了让宝钗“历着炎凉,知着甘苦,虽离别亦自能安”。
似乎茫茫大士所为,都是为了让宝钗与宝玉产生联系,并且早早地让她适应未来世态的炎凉与甘苦。所以宝钗与诸人皆不同。不仅如此,她跟宝玉的婚姻也并非人力穿凿而成,而是天定,是茫茫大士的选择。
与此相似的写法还有元春赐礼,“所赐的东西独宝钗与宝玉一样”,上等宫扇和红麝香珠是每人都有的,只是宝玉、宝钗多了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而贾母、王夫人、贾政、薛姨妈为长辈,凤姐、李纨是媳妇,自然和小辈待遇不同。
清代佚名氏《读〈红楼梦〉随笔》[2]认为,黛玉是被元春视为自己的亲人,而不是客人,其待遇自然和贾府三春一样,这正是“亲亲之道”,若重赏,反而生疏了;宝钗是亲戚客人,“故亦重赏以寓加敬之意”,这才是“敬客之道”;而宝玉是元妃爱弟,自然该“重赏以示恩眷之隆,以博重帷之喜”。
而作者这样巧妙的写法,再一次以二宝所拥有器物的一致来达成金玉的对称,依然是在补足通灵宝玉此前对于成双成对的缺憾。所以脂砚斋在这里批曰“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写玉钗的笔法和写宝黛时的笔法并不相同,总是“用烟云截断”,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意味深远,构思精妙。
四、“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金玉实质
细数书中僧道出场的情节会发现,茫茫大士总是为了度化女性而来,如香菱、宝钗、黛玉;而渺渺真人总是为了男性而来,如甄士隐、贾瑞、宝玉、柳湘莲。脂批在“魇魔法”一节也有“僧因凤姐,道因宝玉,一丝不乱”之语。
根据脂批透露,宝玉最终是“悬崖撒手”,出家“为僧”的。但这中间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假设结局是茫茫大士直接出面点化宝玉,则必然违背上述“僧度女,道度男”的原则;若是渺渺真人出面点化宝玉,则宝玉应当成为道士而不是和尚。
因此, 宝玉断不是由一僧一道直接出面接引其遁入空门的。只能是茫茫大士通过其度脱的女性,间接点化的宝玉。
而茫茫大士接触过的女性当中,黛玉、香菱的父母不相信茫茫大士,也不肯接受他的说法,不曾听从他的话让女儿出家。而唯一听从了茫茫大士要求的女性,仅有宝钗一人。茫茫大士把两个本来可以没有纠葛的人安排到了一起,与其说是在度宝钗,不如说是借助度宝钗来度宝玉。
因为宝钗这个角色,一方面是为了表现书中主题之一的济世修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引导宝玉参悟“人间美中不足”这一道理。
1.宝钗的济世修能之才
(1)“时宝钗”的“补地”之才
宝钗出生在正月二十一日。传说中女娲补天的日子是正月二十日,这一天被称为“天穿节”;而第二天,正月二十一则被叫做“地穿节”。宋代的葛胜仲有《蓦山溪•天穿节和朱刑掾二首》云:“天穿过了,此日名穿地。横石俯清波,竞追随、新年乐事。”江南民谚亦有所谓“二十日天穿,二十一日地穿”的说法。
如果说“补天”偏重于指家族、国家层面上的力挽狂澜,扭转乾坤,那么“补地”则更侧重于个体行为层面上的铲除奸恶、扶助善良,使世路平坦无坑陷。 第一回提及女娲遗石时,甲戌本也有这样一段脂砚斋批语:“剩了这一块,便生出这许多故事。使当日虽不以此补天,就该去补地之坑陷,使地平坦,而不得有此一部鬼话。”
宝钗于闺阁之中,勇于“讽刺时事(第三十七回)”、“借蟹讥权贵(第三十八回)”,又怜悯众生,有着助湘云(第三十七、三十八回)、慰黛玉(第四十二、四十五回)、援岫烟(第五十七回)、怜尤二(第六十七回)、护香菱(第八十回)等一系列善举。
第五十六回的回目名称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在作者眼里,探春的理家方法体现了她的“敏”,而宝钗的改革建议则体现了她的“时”,这是赞扬宝钗的“惟时适变”。宝钗协助探春理家,提出以“小惠”调动园中管事婆子们的积极性。这样,既可以节省开支,又不致于使诺大的贾府失了体面。显然,作者十分肯定宝钗的这个改革方案,因此在回目中用“时”字来赞美宝钗。
在宝钗的能力范围之内,她力求消除地之坑陷,让善人与弱者走的更平坦。这虽不足以“补天”,却是实实在在的“补地”之才。这也就是茫茫大士选择了宝钗做引导宝玉证悟之人的原因。
第五十回“芦雪广联诗”时,宝钗也有诗句“鳌愁坤轴陷”。鳌是传说中的大龟,女娲砍断鳌的腿,作为支撑天的四根柱子。《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坤轴,就是地轴,这里泛指大地。脂砚斋在此处也批曰“钗全寓意。”可见“鳌愁坤轴陷”,正是照应了宝钗与“补地”之间的联系。
(2)宝钗、宝玉与《寄生草》、《赏花时》
红楼梦多次摘引戏词,但全文照抄的曲文仅有《寄生草》与《赏花时》这么两处。而且都发生在宝玉与宝钗的生日当天,且皆与二人密切相关。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山门·寄生草》)
《山门·寄生草》被穿插在宝钗生日这天,由宝钗推荐给宝玉,宝玉从开始觉得戏文无趣,到后来喜不自胜,夸宝钗博学。并由此引出宝玉参禅:
“宝钗念其词曰:[脂批:出自宝钗目中,正是大关键处。]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毕,又看那偈语,因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儿一支曲子,把他这个话惹出来。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的,[脂批:拍案叫绝,此方是大悟彻语录,非宝卿不能谈此也。]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存了这个念头,岂不是从我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个罪魁了!”
《邯郸梦·赏花时》又被安排在宝玉生日这天,出现于宝钗抽取“艳冠群芳”花签之时,是宝钗以“牡丹”身份命芳官唱曲时所唱。宝玉听完,拿着花签上那句充满魏晋玄学色彩的“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牡丹诗,颠来倒去地念。
“无翠凤毛翎紥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
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
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邯郸梦·赏花时》)
宝钗生日上的《寄生草》,与宝玉生日上的《赏花时》,都是女性(宝钗、何仙姑)在劝导男性(宝玉、吕洞宾)留意出世、遁世的意境。两个情节一前一后,彼此呼应,余味无穷。
(3)“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宝钗究竟为何将《寄生草》说与宝玉?——这是宝玉开悟之始,其初悟浅劣,因此宝钗心知其仍需提点。后来宝玉参禅,众姐妹提点下,宝玉是否再悟不得而知。然此景恰可谓宝钗劝谏之影。
其实宝玉并不反感孔子和四书,也并未连科举制度也一同厌恶。他也曾表达过对于人才的赞颂,如“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他只是不喜读时文八股,厌恶以科举为手段来沽名钓誉、为了好名声去死谏死战的人;但对孔子这样的圣人、孔明这样的贤臣、岳飞这样的名将,他是充满恭敬和仰慕的。
时文八股在形式上“拘板庸涩”,并不能表达真情实感,这与宝玉“空灵娟逸”的性情格格不入,这正是宝玉不喜八股的原因。相反宝玉十分敬重孔子的精神,这一点常常从他的话中表露。例如宝玉看到香菱刻苦学诗非常高兴,觉得这是“地灵人杰”,是“天地至公”——可见,宝玉继承了孔子的诗教精神。孔子并不主张读了书就一定要做官,而是希望人们能得到精神的愉悦感,得到一种领悟人生哲理,自我升华,提升性灵的满足感——宝玉读书就完全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更多是为了兴趣。
面对死谏死战的人,宝玉觉得那些人为了虚名去送死,根本就不是“杀身成仁”。他们的牺牲无法唤醒昏君,也不是为了辅国治民,“竟何如不死的好”。宝玉眼中,真正为国为民,为了大仁大义而自我牺牲的人绝对不是沽名钓誉的人,他们的牺牲,成就的是真正的仁义。正如宝玉眼中,孔子、诸葛亮和岳飞这些“辅国治民”的贤臣名将,都有有“千古不磨”“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
而宝钗劝宝玉好好读书,也绝非因为“唯有读书高”这种传统思想的条件反射。宝钗对于追名逐利之徒,是抱有鄙夷的态度的。“男人们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听见有这样的人,读了书倒更坏了。这是书误了他,可惜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脂砚斋批曰:“作者一片苦心,代佛说法,代圣讲道,看书者不可轻忽。”“读书明理、治民辅国者能有几人?”
正是因为宝玉并不一概地反对功名,所以他才并不反感那些曾劝说过他应该立志功名的人,如秦钟,又如北静王。然而宝玉却当时却误解了宝钗。一方面,这是因为此前宝钗不满贪官污吏、蔑视黑暗政治的思想并未充分表现出来,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宝玉对她的全面认识。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宝玉和宝钗之间缺乏思想上的沟通。如果宝玉真正理解了宝钗的用心,那么,他不仅不会误会宝钗是“国贼禄鬼”,相反会非常赞赏——所以正如作者后文所写,当宝玉解开对宝钗的误会时,他对于宝钗的那首讥讽“禄蠹”“太毒”的《螃蟹咏》,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其实宝钗劝学,不是为了让人奔着功名利禄而去,而是因为取中了宝玉身上之灵气,“天分高明,性情颖慧”。脂批曾有“若一味浑厚大量涵养,则有何可令人怜爱护惜哉?然后知宝钗、袭人等行为,并非一味蠢拙古板,以女夫子自居”之语。可见宝钗并非“拘拘然一迂女夫子。”宝钗是希望宝玉能明辨是非,辅国治民。她真心期望宝玉能走上一条不同于尘世浑浊的仕途,成为对天下世道有所改变作为之人。因为,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贾府倾颓后的宝玉面临“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的生活时,也会如暮年的作者一样,“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只能感慨“锦衣纨绔之时,饪甘餍肥之度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回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
2.人间的“美中不足,好事多魔”
(1)金玉之“终身误”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当初石头动了凡心,想去人间温柔乡享受红尘的荣华富贵,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便劝他:“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然而此时,石头并没听进去。当然,僧道也知道石头不会听进去的。于是干脆将他夹带入世,也好度脱几个。待到人间物是人非,石头以旁观者的视角经历了悲欢离合,世态炎凉,那也就不得不“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了。这是通灵玉之“终身误”。
而宝钗早早经历家道中落,她看清了生死富贵,也看遍人间炎凉,于是早已领悟人生世事无常。所以她在烟柳奢靡中独居于雪洞,在大家享受物欲时倦怠取乐,有一腔才华但从不尽情挥发。这又是否是宝钗的“终身误”?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这些都是宝钗的写照。她虽置身于人间富贵乡,却始终游心于淡泊的境界。面对身世境遇的跌宕起伏,她既如纷飞的柳絮般随遇而安,也不改变“停机德”的志节操守。所以作者评曰“山中高士晶莹雪”,脂砚斋评宝钗曰:“历着炎凉,知着甘苦,虽别离亦能自安。”
宝钗与宝玉一同经历过从“宴宾客”的富贵,到“楼塌了”的贫贱。她见证并参与了宝玉领悟“美中不足”的过程。这难怪太虚幻境那首感叹玉钗命运的《终身误》中会出现“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这样的句子了。
(2)“莫论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红楼梦多次写玉,必提字迹。第二回冷子兴提及,第三回黛玉亦提及,但却迟迟不点到底是何字迹,至第八回才于宝钗眼中表明。金玉初见的写法全由蓄力而成,这是何等妙笔。茫茫大士在通灵玉上采用的文字,是篆文;而他让金锁铭刻的,也是篆文。内容正是成双成对,符合“求全之心”。
通灵玉之仙寿恒昌,金锁之芳龄永继,也很有意思。若要说吉祥话,平安喜乐,健康团圆,富贵如意,都可以。偏偏一个求长生,一个求不老。还得有前提条件,须要“不离不弃”,还要“莫失莫忘”。而且,玉钗二人的金玉关乎姻缘,此类物件本合该用合昏、鸳鸯等一类好意象,可是这篆文的内容,怎么偏偏有股寻仙访道的味道?
“金玉”其实是元杂剧度脱剧中的常见意象,或指富贵,或指儿女情长。汤显祖《邯郸梦》有:“再不想烟花故人。再不想金玉拖身。”鲁智深圆寂时有《偈》:“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洪昇《长生殿》也有:“恩与爱,总成空。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
金与玉皆为佛教七宝。而这充满禅意“芳龄永继”与“仙寿恒昌”,或许正是在形容金玉的本质。金玉不在于外表永恒,而是精神不朽。只不过世俗之人看重美玉的同时也看重金器,因此往往将其视为俗物。但也或许,和尚此举正是希望以世俗人之眼,来撮合玉钗这段姻缘。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金虽无彩而犹存,玉虽不光却仍在。明明是写通灵宝玉的诗,看似只与女娲、顽石、宝玉有关,然而脂砚斋却在此处批曰:“又夹入宝钗,不是虚图对得工。二语虽粗,本是真情,然此等诗只宜如此,为天下儿女一哭。”可见宝钗这个角色,冥冥之中早已和顽石神话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果说“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是踌躇满志;那么“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则是充满了落寞失意。在盛衰兴亡的更替下,金将败于运道,玉将哀于时机。而富察明义对此就有:“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纵使能言也枉然。”想到此种天命不可违,不禁令人潸然。
五、结语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这两句颇有禅机的谶语,内涵其实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样浅显。
《红楼梦》第一回曹雪芹就对那些写野史话本的人进行了评价。他们自身的社会阶层比较低,自然也就想不到贾府这样的家族会是什么样子,因此写小说时总是“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他们无法真正共情那些经历过家族兴衰的人,所以才会认为悲剧是某些小人造成的,因此曹雪芹批评道:“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反过来作者和批书人优越的生活环境,决定了教育水平和视野远超于其他写小说的人。
所以金玉良缘的内涵,绝不仅仅是浅层的美满富贵。薛宝钗时尽三劫,通灵玉终归大荒,可是金与石却将永恒存在。“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这样亘古不变的的哲理、精神,不朽如金石。
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的那块顽石将记录着一切荣耀和苦痛,告诉世世代代的人他们的故事。这就是金玉相成的本质:看遍繁华,历经凄凉,返璞归真,以成不朽。这也正应着玉钗故事的旨意:繁华瞬息万变,究竟到头成空。
注释:
①〔清〕曹雪芹原著,脂砚斋主人评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天津古籍出版社版,第45页,此后引文均出自此书, 不再一一标出。
②〔清〕佚名氏:《读〈红楼梦〉随笔》,巴蜀书社1984年版,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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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作者为什么非要贾宝玉的角色轨迹经历和黛玉死别、与宝钗结为夫妻?
《邯郸记》卢生的官路:享尽大唐名利场→大梦初醒
《红楼梦》贾宝玉的情关:享尽一切情缘滋味→大梦初醒
(二)
再从黛玉的人物志看玉钗颦:玉钗颦三人前期的矛盾问题关键在黛玉的自我完善,即黛玉的成长线不止于男女+血缘亲情、还有姐妹情感、义亲的关怀,当黛玉实现自我成长与人生感悟时,玉钗颦矛盾问题不解自破,黛玉和宝钗湘云的姐妹情感也逐渐亲近,香菱入大观园后和钗黛湘的互动情节等一系列角色活动交往,在黛玉人物志篇幅进一步刻画黛玉[黛玉属于她自己的主体,并非他人的客体]【强推钗黛人物解读 】
解读...
(一)作者为什么非要贾宝玉的角色轨迹经历和黛玉死别、与宝钗结为夫妻?
《邯郸记》卢生的官路:享尽大唐名利场→大梦初醒
《红楼梦》贾宝玉的情关:享尽一切情缘滋味→大梦初醒
(二)
再从黛玉的人物志看玉钗颦:玉钗颦三人前期的矛盾问题关键在黛玉的自我完善,即黛玉的成长线不止于男女+血缘亲情、还有姐妹情感、义亲的关怀,当黛玉实现自我成长与人生感悟时,玉钗颦矛盾问题不解自破,黛玉和宝钗湘云的姐妹情感也逐渐亲近,香菱入大观园后和钗黛湘的互动情节等一系列角色活动交往,在黛玉人物志篇幅进一步刻画黛玉[黛玉属于她自己的主体,并非他人的客体]【强推钗黛人物解读 】
解读黛玉时不应该只狭隘于她和宝玉的爱情罗曼史,应该扩大到黛玉的人际关系和角色内心变化、黛玉全方位的个人价值实现(整体环节)、黛玉和宝钗湘云等人的感情线也是黛玉人生不可缺少的部分
(三)
二玉:【我为你持戒,我为你吃斋;我为你百行百计不舒怀,我为你泪眼愁眉难解。无人处,自疑猜,生怕那慧性灵心偷改。】
二宝:【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莫道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二玉在红楼梦的作用[木石]:【盖宝玉一生行为,颦知最确,故余闻语则信而又信,不必宝玉而后证之方信也,余云恐他二人一悟则无妙文可看,然欲为开我怀,为醒我目,却愿他二人永堕迷津,生出孽障,余心甚不公矣。】【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此之谓也。】
二宝八十回后的文章精华(描写贵族男女的夫妻爱情):【凡宝玉、宝钗正闲相遇时,非黛玉来,即湘云来,是恐洩漏文章之精华也。若不如此,则宝玉久坐忘情,必被宝卿见弃,杜绝后文成其夫妇时无可谈旧之情,有何趣味哉?】【写得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何也?宝玉之心,凡女子前不论贵贱,皆亲密之至,岂于宝钗前反生远心哉?盖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不可轻犯,宝玉欲近之,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反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较胜角口诸事皆出于颦哉?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此一回将宝玉、袭人、钗、颦、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启后大观园中文字也。今详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
【但观者凡见晴雯诸人则恶之,何愚也哉!要知自古及今,愈是尤物,其猜忌愈甚。若一味浑厚大量涵养,则有何可令人怜爱护惜哉?然后知宝钗、袭人等行为,并非一味蠢拙古板以女夫子自居,当绣幕灯前、绿窗月下,亦颇有或调或妒、轻俏艳丽等说,不过一时取乐买笑耳,非切切一味妒才嫉贤也,是以高诸人百倍。不然,宝玉何甘心受屈于二女夫子哉?】
玉钗颦的爱情婚姻情节的预兆:“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
(四)
❶二宝在红楼梦的作用[金玉]:通灵宝玉和顽石的区别是多加了一层幻相,即可以指人间纨绔子弟的享乐荣华身份——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更指红尘种种眷恋:“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隐屈之至。】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又点“幻”字,云书已入幻境矣。蒙侧批:幻中言幻,何等法门。】”
❷怀金悼玉
《终身误》
[石]都道是金玉良缘/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假宝玉对宝钗所言]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假宝玉对黛玉所言]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石]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钗/石]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
当幻相褪除之后,从迷津中解脱成功,到达自色悟空的境界:【红楼梦总纲】“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金玉的实质是金石:《南柯记》淳于棼梦醒后发觉金钗犀盒是槐枝槐荚,《水浒传》鲁智深坐化“今日方知是我”
❸打破胭脂阵,坐透红粉关
《枉凝眉》
[钗]一个是阆苑仙葩,[黛]一个是美玉无瑕。
[钗/黛]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黛/钗]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钗黛]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钗黛]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黛/石]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南柯记·情尽》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净〕众生佛,无自体,一切相不真实。〔指生介〕马蚁儿倒是你善知识。你梦醒迟断送人生三不归,可为甚斩眼儿还则痴?有甚的金钗槐叶儿?谁教你孔儿中做下得家资?横枝儿上立些形势?早则白鹦哥泄漏天机,从今把梦蝴蝶搯了羽翅。我呵,也是三生遇奇,还了他当元时塔锥,有这些生天蚁儿,呀,要你众生们看见了普世间因缘如是。
(角色定位推断
南柯梦|红楼梦
瑶芳公主|钗黛
淳于棼|假宝玉
白鹦哥|鹦哥/紫鹃+黄金莺
梦蝶|扑蝶
羽翅|《葬花吟》双翼)
〔众香旛乐器上,同净大叫介〕淳于生立地成佛也。
〔行介〕 【清江引】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众拜介〕万事无常,一佛圆满。
春梦无心只似云,一灵今用戒香熏。
不须看尽鱼龙戏, 浮世纷纷蚁子群。
关于宝玉的是非观
宝玉的是非观是有演变过程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我们读者也不应该用静止片面的观点来看待他。)
一开始是单薄的“女清男浊”论,
到后来变得更加客观,像夏金桂之流他也不会喜欢,而孔子,岳飞,诸葛亮这些男子,他也完全不会觉得浊臭逼人,反而相当敬重。
【宝玉叹道:“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着,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
————————————————
我不觉得宝玉有因为女性已婚就嫌弃她们。鱼眼珠子那些话说...
关于宝玉的是非观
宝玉的是非观是有演变过程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我们读者也不应该用静止片面的观点来看待他。)
一开始是单薄的“女清男浊”论,
到后来变得更加客观,像夏金桂之流他也不会喜欢,而孔子,岳飞,诸葛亮这些男子,他也完全不会觉得浊臭逼人,反而相当敬重。
【宝玉叹道:“你们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就有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着,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
————————————————
我不觉得宝玉有因为女性已婚就嫌弃她们。鱼眼珠子那些话说到底是有具体语境的。
指代的这些人的确自身存在问题,而不是因为已婚所以才被指责。
(而且在我看来,在宝玉朴素的认识里,是因为这些女性被社会污浊的一面所荼毒才会变成这样。与贞洁并无联系)
当然,对于好看的人,宝玉会多些好感我觉得也无可厚非,世人又有几个真的一点也不以貌取人?
试问,如果十二钗的颜值都和傻大姐差不多,恐怕读者都被这本书劝退了吧?
那些说宝玉嫌弃已婚女性和老年女性的人,难道自己就会当刘姥姥的粉丝吗?
明明自己都做不到,骂宝玉这话还有说服力吗?
甚至宝玉还会替刘姥姥考虑要不要把妙玉不想要的杯子送给她(甚至妙玉才是年轻貌美的那一个,万一得罪妙玉了呢?)
某些人恐怕现实中碰到刘姥姥根本就无视了吧?
————————————
话说,曹公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宝玉没有听到宝钗说——把书读坏了的人,倒不如耕种买卖。
——好像也对。毕竟按脂砚斋的说法,这种宝玉宝钗深入交流的情节得放婚后。
[凡宝玉、宝钗正闲相遇时,非黛玉来即湘云来,是恐泄漏文章之精华也。若不如此,则宝玉久坐忘情,必被宝卿见弃,杜绝后文成其夫妇时无可谈旧之情,有何趣味哉?]
宝玉对宝钗的敬重,应该就是彻底了解了宝钗的为人性情。
否则,要是他一直以为宝钗是那种连禄蠹也欣赏的人,看到《螃蟹咏》的时候岂不得非常震惊?又怎么会经不住赞叹呢?
作者:张一南
转载者按:宝钗当然不是无情的,她的“无情”是不沉溺于世俗欲念。即魏晋玄学所推崇的。是淡然,是和黛玉的“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是对岫烟的“不为檀郎留佩玉,只怜贫女失罗衣。”
从魏晋玄学来看,不是“钟情”,而是“无情”方为其性情论的主旨。 从魏晋玄学来看,“无情”方为其性情论的主旨。 气化之“钟情”与玄化之“无情”构成了魏晋士人生命内在深刻而又矛盾的一体两面。
作者:张一南
转载者按:宝钗当然不是无情的,她的“无情”是不沉溺于世俗欲念。即魏晋玄学所推崇的。是淡然,是和黛玉的“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是对岫烟的“不为檀郎留佩玉,只怜贫女失罗衣。”
从魏晋玄学来看,不是“钟情”,而是“无情”方为其性情论的主旨。 从魏晋玄学来看,“无情”方为其性情论的主旨。 气化之“钟情”与玄化之“无情”构成了魏晋士人生命内在深刻而又矛盾的一体两面。
分析袭人,史湘云,薛宝钗,林黛玉和其他人对宝玉不读书的态度和宝玉的反应?
宝钗的停机德,原典乐羊子妻。起初有一天乐羊子在路上捡到了一块金子,拿回去给他的妻子,但是他妻子说:“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乐羊子听了很惭愧,把金子给扔了,决心去求学。停机德一般被认为是妻子劝丈夫求取功名的意思,但是从乐羊子求学的这段描写就看出来不是,那是一个人想通过学问提高自己德行的意思。这和宝钗说男人们读书明理差不多。
乐羊子求学一年就回来了,他妻子看见了问你有什么事吗?乐羊子说,我想家了。他妻子于是拿了一把剪刀,把自己正在织的布匹给剪了。她说:“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己,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
宝钗的停机德,原典乐羊子妻。起初有一天乐羊子在路上捡到了一块金子,拿回去给他的妻子,但是他妻子说:“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乐羊子听了很惭愧,把金子给扔了,决心去求学。停机德一般被认为是妻子劝丈夫求取功名的意思,但是从乐羊子求学的这段描写就看出来不是,那是一个人想通过学问提高自己德行的意思。这和宝钗说男人们读书明理差不多。
乐羊子求学一年就回来了,他妻子看见了问你有什么事吗?乐羊子说,我想家了。他妻子于是拿了一把剪刀,把自己正在织的布匹给剪了。她说:“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己,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可见乐羊子妻是很有指导力的一个女人,不是说她鼓励丈夫建功立业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其实是一直拿着主心骨。第二个就是看出来她很在意一个人的态度问题,德行沉沁于每一个细微之处,如果能力不够也就罢了,最怕的是根本没有全力以赴地虚心学习。宝钗借香菱学诗一事说过宝玉:“你能够像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宝玉杂学旁收,知识体系很杂,但是同样知识体系也比较杂的宝钗,也比宝玉精得多。可以说宝玉最大问题不是不学,而是学的不深,也就是娱乐性的学习占比太大。宝钗说,学个什么不成,意即并不一定拘于四书五经,哪怕是经济工艺,杂门奇道,最重要的是态度端正,不可以浅尝辄止。
乐羊子妻说:“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再一次看出来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良好的品德而非功名利禄。关于这一点,从宝钗的想法中也看出来类似的思想:“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一个人学习之后,应当把学问作用到方方面面上,无论大事小事,都应该讲究用学问修身。这是典型的君子情操。宋以来,讲究“格物致知”,这种思想提倡把学问融入生活,对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物”,也要用学问去“格”它。把学问学好了,做官不做官很其次,首先是能做人了。
对于宝钗的这些想法,起初贾宝玉是误解的,认为宝钗意在让他求取功名,所以触及这些事情,很不给宝钗好脸色。然而,即便他明白了宝钗的意思,宝钗所意求的那种端严方正的学习状态,宝玉也达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到达。宝玉的人设第一就是三分钟热度,喜欢一阵骂一阵。这种性格让他学问很杂,但是样样都是一知半解。一知半解有时候是很误事的。拿惜春作画来说,宝玉出的主意是用雪浪纸画,理由是又大又托墨。他给理由说明他不是不懂,但是他懂的又不够,宝钗反驳他:雪浪纸适合写意画,耐得住皴染,现今画这个园子,那里需要这纸。除外宝玉还有很严重的享乐主义,这个乐不是对一般人来说金银富贵,就是对宝玉自己来说,他的乐就是整天扎女儿堆里。他不愿意离开闺阁,所以注定他难有作为。乐羊子求学一年想家了,回家却被他妻子劝诫不应该,在严肃的苦学道路上这种程度的感情犹豫都不应该,怎能设想宝玉这样温情的人割舍姐姐妹妹闭门苦读经书?宝钗有一个性格特质是无情,一般都是往什么大道无情上解释,其实就按很小很小的解释,这种无情就是一个苦学人基本素养,俗话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古诗有“悔教夫婿觅封侯”之说,在交通不发达车马都慢的年代,一个妻子劝诫丈夫远游,那一刻必须得舍下万般柔情来逼着自己无情。而丈夫要出门的一刻,纵有千般不舍,也得“无情”地踏上征程。夫妻的两地思念有多苦,古诗都说尽了。纵便红楼梦里,也有“敲断玉钗红烛冷”的悲谶。然而另一方面,这种无情里却有彼此最深沉的愿望,“忽见陌头杨柳色”的一瞬,心中如涟漪般晕荡的温柔,是最最切肤的命运羁绊。就这个方向而言,小说中关于宝玉读书这一命题,无人有比宝钗更深刻复杂的内涵了。
湘云与袭人,在宝玉读书这个问题上,是次生于宝钗身上的,是宝钗投出去的两个影子。袭人先不说,先说湘云。湘云第一次劝宝玉,就是她显露出金玉姻缘间色之时,这个设计很妙,湘云那是已是“别人的女人”了,作者却写一个她与宝玉姻缘的可能,又让她去劝宝玉。而写她劝宝玉,又无可避免得提起来宝钗,这又侧面说明这个问题上湘云是宝钗投出来的影子。然而更妙的是三人对话,这一段恰好也是题目问题集中指向的一段: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些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道:“林妹妹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
我认为这一段有意思的是两个地方,第一个是袭人说有一次宝玉因为读书的事情唐突了宝钗,事后宝钗也不生气,很有涵养。我为什么觉得有意思,因为袭人说这话的小说背景,正好是宝钗因为宝玉奚落杨妃一事与宝玉冷战一节。冷战过程中宝玉也对宝钗有所示好,但宝钗都不接。这是小说唯一一次宝钗宝玉矛盾,但是这种矛盾中,却夹入袭人在宝玉面前赞扬宝钗有涵养的情节,感觉非常惊奇。以宝玉的视角来看,想必也是不理解宝钗的行为的,怎么我那样不给你脸色你就不在意如今我无意唐突就生气了。同时这也是宝玉宝钗的一个比较,宝钗有人不知而不怨的雅量,宝玉却时常烦恼于别人不知他的心。这个情节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是,袭人夸宝钗,其实并不在于宝钗说了什么,而是宝钗过程体现的心地宽大,她是想通过这种话题的巧妙转移,避免宝玉湘云继续讨论经济学问而产生矛盾与争吵,同时又以湘云亲近的宝钗的行为,暗示湘云不要和宝玉计较。但是宝玉就非常执着地在经济学问上辩解。袭人说黛玉生他的气,那就不指什么经济学问上的矛盾,指的就是生活里的口角,毕竟前文有两人吵架惊动贾母的描写。但是宝玉下意识地为黛玉讲话,说黛玉从来不讲那些混账话,不讲那些混账话,我便不和她生分。宝玉的反驳,其实既没有反驳他和黛玉的确存在生活上的矛盾,也没有反驳黛玉的确比较小性要人哄,然而他却表达了态度,他的态度就是,只要不说混账话,便不会生分。
这两个意思中,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宝玉宝钗所在意的东西是完全的不同。对宝钗来说,我劝你读书,让你努力,你不理解我,不认同我,还给我难看,我完全不在意,但是生活里你唐突了我,对我口上花花,那我很抱歉,咱们还是疏远一些吧。对宝玉来说,你生活里给我闹点小矛盾,给我脸色,我完全不在意,我直接哄哄哄哄哄哄,但是你不能说我不爱听的话,让我接触我不想接触的经济学问,如果你说了,那我很抱歉,咱们还是生分一点吧。
换句话来说,宝钗是三观价值不同,可以磨合,性格作风不同,敬而远之;宝玉是作风矛盾可以解决,性格不同可以谦让,三观价值不同,拜拜拜拜。
宝钗的价值观是一种活性价值观,她认为人的价值观念是可以改变的,小说中,她多次表达过书可以移情的观点,认为看了杂书可以移人的性情,而看了正经书,就可以明理。宝钗的这种观点,符合她学问为先的性格特征,同时也能解释她为什么不在意宝玉与她观点不同,因为活性的价值是流动的,看了才子佳人小说便是恋爱脑,看了诸子百家经典便会引人向上。现在宝玉不明理,不可怕,只要肯读书,书能引导一个人的良知。此外,宝钗对生活作风问题的排斥,也不是一棒子打死。因为作风习惯是被内在价值引领的,只要内在明理,就不怕不是一个恭谨温良的人。不过宝钗很怕尴尬,很重视与人相处的场面融洽问题,所以在没有好的价值引导好的作风之前,对于一个无状之人,宝钗还是会敬而远之。
宝玉的价值观是比较固定的,其实也不是固定,而是他与人相处,会以最深层的价值观念为第一考量,他坚持自己的价值观念,一步不让,并且排斥其他与他不同观念的人,亲近与他相同观念的人。这种坚持简直可以说是执念了。而这种执念,更令人惊奇的是,是他出生便带来的,不为某件后天的事物启发。也就是说,他身上展现的,恰好是与宝钗那种性情可以移动的观点相反的,天生观念不能被打动的倔强。林黛玉就没有他这种倔强,黛玉总体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反正她活不了多久,很多事情久而久之就有种不上心之感,其实宝钗跟她说读书明理的话,她虽然暗服,但究竟也不会有多在意,过着有今天没明天日子的人,提起来国家社会都远之又远。宝玉其实也有幻灭虚无的底色,但是这幻灭非但不磨灭他的坚持,反而使他更为偏激,使他那种天生的观念更难以被打动,至死都想在女儿闺中。
袭人作为宝钗分出来的第二个影子,要比湘云那种在金玉间色中昙花一现的劝诫更全面。而袭人的劝诫,与其说是劝读书,不如说是劝生活作风,劝性格态度。这更像是宝钗的补充了。宝钗因为关系疏远,并不能具体地劝宝玉生活方面的问题,但是宝钗最难接受的,却就是宝玉生活方面的不端。宝钗第一次对袭人刮目相看,就是在袭人表达了对宝玉生活作风的担忧之后。袭人没有读过书,讲道理也讲不过宝玉,她能深入的精神领域,也到达不了读书明理的范围。袭人对宝玉劝诫,第一是劝离姑娘们远点,第二是劝不能毁僧谤道,第三劝宝玉宁可假装爱读,也不要再惹贾政生气。在宝玉生活作风问题上,袭人体现了比较高的一个高度,第一她进谏王夫人,提议让宝玉搬出大观园,她进谏的时候,王夫人和她并不熟,她也不知道这样说之后王夫人会怎么办怎么想,完全是提心吊胆地走一招险棋,很多人看袭人因此得到王夫人的重视,就忽略袭人进谏时的风险,忽略袭人冒着这样风险也要说的忠心,这对袭人是不公平的,第二就是拒绝宝玉的茜香罗,袭人以柔美温顺为长,拒绝茜香罗,大概是她前几十回对宝玉做过最强硬的事情之一了,袭人一直很反感宝玉与不正经的人来往(事实证明宝玉前几十回的确因此遭到了祸事),对宝玉拿自己汗巾换回来的茜香罗自然也没有好感。
黛玉的劝诫,其实更贴近袭人,更多是生活作风上的劝诫,读书之类的话很少说,其实按说,湘云劝的也不是读书,而是让宝玉多出去交交朋友。读书上的规劝,似乎只是宝钗一个人(还有贾政?)比较在意,而其他人对宝玉要求并不算高。宝玉被贾政打了后,黛玉过来看望,说从此都改了吧。宝玉说,别说这话,便为他们死也值得。黛玉劝宝玉,这里还只是顾忌宝玉因为外人受伤才劝。紫鹃试玉的时候,说:“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紫鹃虽然是试宝玉,但是也不敢扯谎,黛玉吩咐丫鬟远宝玉应该有其事。也就是至少从这里开始黛玉已经有意识防嫌了。到再后面,第七十九回,黛玉说: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针对的是宝玉托病不去看迎春订亲。也就是黛玉对宝玉人情交际一事上做出了规劝。黛玉的三次表现,更接近于袭人那种生活作风问题上的规劝,或者湘云那种迎送往来的规劝。
宝玉这个人,其实身边是没有一个人赞同他的,也就是不赞成的程度有所不同,但偏偏宝玉又是一个特别渴望同伴的人。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留在原地,永远一个长不大的顽童性格。宝玉身边,其实不止是女性朋友的丧失,男性朋友也不断地丧失着,秦钟忽如其来的死亡,蒋玉菡不明所以的失踪,柳湘莲一息间的飘然远去,水溶隐身般的遥不可及……持续地丧失着,连面上的有朋之欢愉都维持不住。女娲补天,那么多石头就只扔一块到大荒山,独自挨过不可记的幽长岁月,来到人间之后,也还是那样孤独痛苦。宝钗的意象是晶莹雪,很冰冷,黛玉的意象是寂寞林,很惆怅,而宝玉的处境,是既冰冷又惆怅,先觉者的先失,后觉者的后失,这种状态下仍保持着的顽童倔强,想起来竟成婆娑人间的一种安慰。
金玉间色,谁为正色?
脂评本中单用“金”字来代指宝钗,或“金玉”连用代指钗、玉的地方极多,却并无一处将“金麒麟”三字简称“金”,或者以“金玉”连用来代指宝玉、湘云。
甲戌本第8回标题诗——《金玉姻缘赞》更明确说: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琼浆”本意是美酒,这里特指前面所说的“凤髓香”。“翠斝”:翠玉制成的酒杯。“绮”,带有花纹或图案的丝织品。“縠”,有皱纹的纱。诸葛亮《治人》:“绮罗绫縠,玄黄衣帛,此非庶人之所服也。”“绮縠”,犹言“锦衣”、“纨绔”,指代贵族子女。“娃”,本意是美女。元•马致远《汉宫秋》第一折有:“刷室女选宫娃。”“郎”,年轻男子的...
脂评本中单用“金”字来代指宝钗,或“金玉”连用代指钗、玉的地方极多,却并无一处将“金麒麟”三字简称“金”,或者以“金玉”连用来代指宝玉、湘云。
甲戌本第8回标题诗——《金玉姻缘赞》更明确说:
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
莫言绮縠无风韵,试看金娃对玉郎!
“琼浆”本意是美酒,这里特指前面所说的“凤髓香”。“翠斝”:翠玉制成的酒杯。“绮”,带有花纹或图案的丝织品。“縠”,有皱纹的纱。诸葛亮《治人》:“绮罗绫縠,玄黄衣帛,此非庶人之所服也。”“绮縠”,犹言“锦衣”、“纨绔”,指代贵族子女。“娃”,本意是美女。元•马致远《汉宫秋》第一折有:“刷室女选宫娃。”“郎”,年轻男子的简称。
古鼎刚刚烹煮出清新的凤髓之香,小小的酒杯又哪里盛得下这琼浆玉液所散发出的奇香?
不要说贵族子女的婚姻没有风韵,请看宝钗与宝玉的奇缘吧!
所谓“金玉良姻”,自然当是“金娃”与“玉郎”的姻缘。而“金娃”为谁?当然是宝钗,而不可能是湘云。因为在这一回中,湘云还根本没有登场呢。
除此而外,庚辰本有两条脂批:
【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故颦儿谓“情情”。】(庚辰本第31回回前总评)
【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庚辰本第31回回末总评)
脂砚斋恰恰告诉读者:宝玉与宝钗之间的姻缘,才是真正的金玉姻缘。而湘云的金麒麟,不过是“间色法”也。那湘云所嫁之人,也并非宝玉,而实是卫若兰。
所谓“间色法”,是一种绘画的技巧,即在一种主要的色调上,间隔以陪衬的色彩,以更好地突出主色。用在小说创作上,则是指在主要的人物和事物之外,描写一些次要的人物和事物,用以点缀和陪衬前者。其语出金圣叹评《水浒》:
【鲁达之戒刀也,伴之以禅杖,武松之戒刀也,伴之以人骨念珠,此又作者故染间色,以眩人目也。】(见《金圣叹读批水浒传》第16回总评)
——这里,脂砚斋明确说作者“又写一金麒麟”不过是“间色法”,显然已经说明,在曹雪芹和脂砚斋的心目中,湘云的地位是不可能超过宝钗的。
有意思的是,这个“间色”,早在脂评本的第26回,脂砚斋就使用过了两次。第一次在正文写坠儿为贾芸和小红传递手帕处:
【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写来间色耳。】(甲戌本第26回双行夹批)
贾芸和小红“非书中正文之人”,所以脂砚斋说作者花笔墨写他们之间的私情,乃是“写来间色耳”。
第二次则在正文写冯紫英自叙铁网山打围一段:
【紫英豪侠,小小一段,是为金闺间色之文。壬午雨窗。】(庚辰本第26回眉批)
《红楼梦》意在写闺阁,忽然通过人物对话,写到男人们的豪侠之事,当然也是“为金闺间色之文”。
由此可见,脂批凡说到“间色”,都是点缀、陪衬的意思。
那么,我们回过头来看那句“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其以宝钗为主,湘云为宾,以通灵玉和金锁之配为真正的金玉姻缘,以史湘云和卫若兰的“金麒麟姻缘”为点缀、陪衬的格局,应该是一目了然,再没有任何歧义的了。
脂批说的“特犯不犯”是什么
脂砚斋在点评《红楼梦》时,提到一种叫“特犯不犯”的手法。无独有偶,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时称为“犯中求避”。
"犯"是指“同中求异”,故意写类似的事件、场面、行动,但显出其差异,以避免重复累赘。
1.迎春出场,“不犯宝钗”。
[图片]
2. 不见贾赦、贾政出场,却两不相犯。
如果真的写黛玉一一见过两位舅舅,这样的情节不仅死板,而且“大失情理”,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篇妙文了。(脂批观点)
不见贾赦:
[图片]亦不见贾政:
[图片]
3. 凤姐出场与宝玉出场,两不相犯。
两个角色都在黛玉初如贾府时登场,且都是重头戏,要怎样才能不显得...
脂砚斋在点评《红楼梦》时,提到一种叫“特犯不犯”的手法。无独有偶,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时称为“犯中求避”。
"犯"是指“同中求异”,故意写类似的事件、场面、行动,但显出其差异,以避免重复累赘。
1.迎春出场,“不犯宝钗”。
2. 不见贾赦、贾政出场,却两不相犯。
如果真的写黛玉一一见过两位舅舅,这样的情节不仅死板,而且“大失情理”,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篇妙文了。(脂批观点)
不见贾赦:
亦不见贾政:
3. 凤姐出场与宝玉出场,两不相犯。
两个角色都在黛玉初如贾府时登场,且都是重头戏,要怎样才能不显得重复累赘?
凤姐出场:
宝玉出场:
4. 李纨、凤姐两位媳妇,两不相犯。
李纨和凤姐在贾府的身份类似,但读者完全不会混淆两人的特点。
5. 金玉初见,与木石初见,两不相犯。
作者之所以不正面写宝玉与宝钗初见的情节,一笔带过;而重点刻画“宝玉识金锁,宝钗认通灵”:
是因为宝钗和宝玉的初见,重要的不是"见面",而是"见器"。——也就是说,重头戏在于金锁和通灵宝玉,意在向读者暗示玉钗两人冥冥之中被茫茫大士定下的天缘。
同理,作者之所以详细叙述黛玉和宝玉的初见场景;却对黛玉是否“识通灵“一笔带过:
是因为黛玉和宝玉对初见,重要的不是"见器",而是"见面"。——也就是说,重头戏不是黛玉和通灵玉,而是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久别重逢”。
6. 王夫人、邢夫人,两位夫人,特犯不犯。
【王夫人本是好清净的,[甲戌双行夹批:偏与邢夫人相犯,然却是各有各传。]】
7. 宝钗正传与黛玉正传,各极其妙,两不相犯
黛玉正传:
宝钗正传:
8. 李嬷嬷与赵嬷嬷,两位乳母嬷嬷,两不相犯。
宝玉的乳母李嬷嬷:
贾琏的乳母赵嬷嬷:
9. 贾琏凤姐,两不相犯。
10. 平儿娇俏,不犯袭人麝月。
11. 宝琴宝钗,两不相犯。
“虽离别亦能自安”——宝钗的结局
有时候我会在想,是不是因为很多人不曾注意到脂批在描述冷香丸时提到的“历着炎凉,知着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
所以才会不理解宝钗诗中的“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还有“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所以才会将宝钗的悲剧中“终身误”,
肤浅片面的理解为“宝钗沦落为弃妇”。并由此衍生出“金玉美梦成空”的诬蔑和嘲笑。
(书中所谓“弃”“抛”,并不代表抛弃,厌弃。正如林黛玉抛父进京都”:【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根据原文的意思,并非黛玉自己想要抛父进京,而实是出于其父林如海的意志。
同样的道理,宝玉所谓的弃"宝钗之妻、麝月之婢"...
有时候我会在想,是不是因为很多人不曾注意到脂批在描述冷香丸时提到的“历着炎凉,知着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
所以才会不理解宝钗诗中的“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还有“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所以才会将宝钗的悲剧中“终身误”,
肤浅片面的理解为“宝钗沦落为弃妇”。并由此衍生出“金玉美梦成空”的诬蔑和嘲笑。
(书中所谓“弃”“抛”,并不代表抛弃,厌弃。正如林黛玉抛父进京都”:【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根据原文的意思,并非黛玉自己想要抛父进京,而实是出于其父林如海的意志。
同样的道理,宝玉所谓的弃"宝钗之妻、麝月之婢"而为僧,那也只是一个形式,并不能由此阴谋论说宝玉厌弃了宝钗。
不仅如此,批语还将此称为宝玉的“情极”,而不是冷漠无情。)
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就是热毒,是富贵子女常有的脾性。
[“热毒”二字,画出富家夫妇,图一时,遗害于子女,而可不谨慎。]
而宝钗天性浑厚,再有冷香丸助益,使得她身上毫无骄纵之气,亦不沉溺于世俗欲念(正所谓魏晋玄学概念中的“无情”。)
——这正是“历着炎凉”。
既有白糖、蜂蜜,又辅以苦寒的黄柏。
黄柏别名檗木、檗皮,具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之功效。 文士常借“饮冰食蘖”的典故,喻示摆脱物欲名利而清洁自励、淡泊自守的情操。
——这正是“知着甘苦”。
宝钗本就是宝玉参禅的启蒙者,《山门·寄生草》只是宝钗“博学宏览”的冰山一角。
宝钗早已看破世俗富贵,看淡生死,早已学会随遇而安,保持积极的心态,又怎会因宝玉的看透而耿耿于怀?
又怎会向各类衍生作品中那样后悔懊恼不已,失声恸哭?
或许就连宝玉出家本身,其中也有不少宝钗的推动作用。
(细数书中情节会发现,茫茫大士总为女性而来,如香菱、宝钗、黛玉;而渺渺真人总为男性而来,如甄士隐、贾瑞、柳湘莲。故脂批在“魇魔法”一节有“僧因凤姐,道因宝玉,一丝不乱”之语。
然而根据脂批,宝玉最终“悬崖撒手”出家“为僧”。于是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若茫茫大士直接出面点化宝玉,则违背上述“僧度女,道度男”的原则;若由渺渺真人出面,则宝玉应为道士而非和尚。
因此, 宝玉断不是由僧道直接出面点化。而可能是茫茫大士通过其度脱的女性,间接点化的宝玉。而茫茫大士接触过的女性中,唯一听从了要求的女性,仅有宝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