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真人降生》
第一章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惨叫声接连不断,吴通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拉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来帮忙的邻居老婆婆,着急问道:“怎么样?玉华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别担心!很顺利,马上了!”说完不等吴通反应过来就又进去把门关上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还是在外面团团转。
终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阵阵芳香一同从屋里传出来,生了!
闽南地区民风淳朴,吴通平时又为人和善,乐善好施,人缘极广,因此有不少人都陪他在外面等,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
“诶,这是什么...
第一章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惨叫声接连不断,吴通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拉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来帮忙的邻居老婆婆,着急问道:“怎么样?玉华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别担心!很顺利,马上了!”说完不等吴通反应过来就又进去把门关上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他还是在外面团团转。
终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阵阵芳香一同从屋里传出来,生了!
闽南地区民风淳朴,吴通平时又为人和善,乐善好施,人缘极广,因此有不少人都陪他在外面等,真心实意的为他高兴。
“诶,这是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是啊!真是奇哉,闻到这个味道,我感觉我身上都舒服了不少。”
在婴儿出生的那一刻,吴家祥云盖顶,紫气满庭,芳香阵阵,四邻皆是啧啧称奇,都道这是天大的造化。
“吴家夫人这一胎太不平凡啊!”
不出片刻,邻居杨大婶就抱了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吴通啊!恭喜你是个男孩儿!”
吴通连忙接过,看着白白胖胖的婴儿笑的合不拢嘴,他与玉华年近四旬膝下无子,想不到还会有意外之喜。
满院的邻居俱道恭喜,吴通喊道:“谢谢大家,谢谢!”
思妻心切,要不是杨大婶拦着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好不容易等到杨大婶放了行,他来不及和邻居打招呼就冲了进去。
惹的众人一阵笑。
撇下四邻,匆匆抱着孩子进屋,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妻子,吴通既心疼又高兴,趴在床边把手上的婴儿给妻子看:“玉华你看,是我们的儿子。”
黄玉华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孩子,一脸慈爱:“阿通,我们有儿子了。”
吴通激动的难以言表,只是一个劲的附和。
黄玉华表示他实在没眼看,嫌弃道:“看你那个样子,我跟你说,咱们这个儿子可是不平凡呢!”
吴通奇怪道:“别人的儿子是儿子,我们的儿子也是儿子,哪里不一样了?”
黄玉华笑了,这个榆木脑袋,她解释道:“十月前怀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我梦到自己吃了一只白龟,我说那是吉兆,你还不信,刚刚生产的时候,我恍然间好像又看到许多人在咱们屋里。”
吴通不以为意:“你忘了,那是我请来照顾你的邻居啊!”
黄玉华摇头:“不是她们。”
吴通奇怪:“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呀?你不会看错了吧?”
黄玉华道:“没有,我看到许多男的,俱是仙气飘飘的存在,还跟我说我们的儿子是天上的神仙投胎转世,要我好好照顾他呢!”
吴通只当这是一个玩笑话,一笑而过,并未当真。
“对了,给我们的儿子起个名字吧!”黄玉华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是无奈。
你要提起这个吴通可就精神了,兴奋道:“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就给他起名叫做夲吧!”
“tao?哪个tao?”黄玉华问。
“大十夲。”吴通很开心的解释。
“夲……”黄玉华念着这个字,看着儿子道:“夲,好名字,夲儿,以后就叫你夲儿了!”
取好了名字黄玉华马上就把吴通轰了出去:“快出去我要休息了,累死了!”
吴通:“……”好家伙,用完就扔啊?
不过他还是宠溺的看了一眼黄玉华,推门出去了。
自此真人降生,有师云曰:
圣母怀梦食白龟,醒而成孕育仙胎。
三星朝拜五老参,芳香满室大帝来。
假山
补档。cp瘟夲。
瘟君在东山中待了些时日,他虽是个讲究人,此时也不免变得灰头土脸。不过此时倒并不太在意仪表之类,只是日子太闷,心里很盼着有个什么趣儿,山洞中暗无天日,空气污浊,一丝光也没有。瘟君失去法力之后,黑暗中目不能视,只能以手抚摸过石壁的每一寸,了解到是在一逼仄石洞之中,抬手轻易就能摸到顶。过了个把月,手指熟悉这些石块已经胜过自己的皮肤,能够敏锐地摸出这石壁有了一丝缝隙。而后缝隙逐渐加大,一段植物的根须挣了进来。瘟君说:来者是客,此处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幸而客人也不挑剔。就以指尖蘸了水淋在这段脆弱的根须上,它慢慢地长大了,根部结出了胡萝卜,后来萝卜越结越多,那石块的缝隙就被蓬勃生长......
补档。cp瘟夲。
瘟君在东山中待了些时日,他虽是个讲究人,此时也不免变得灰头土脸。不过此时倒并不太在意仪表之类,只是日子太闷,心里很盼着有个什么趣儿,山洞中暗无天日,空气污浊,一丝光也没有。瘟君失去法力之后,黑暗中目不能视,只能以手抚摸过石壁的每一寸,了解到是在一逼仄石洞之中,抬手轻易就能摸到顶。过了个把月,手指熟悉这些石块已经胜过自己的皮肤,能够敏锐地摸出这石壁有了一丝缝隙。而后缝隙逐渐加大,一段植物的根须挣了进来。瘟君说:来者是客,此处没有什么好招待客人,幸而客人也不挑剔。就以指尖蘸了水淋在这段脆弱的根须上,它慢慢地长大了,根部结出了胡萝卜,后来萝卜越结越多,那石块的缝隙就被蓬勃生长的植物撑得越大。
瘟君想看看外面的天候,遂以指撕扯这植物的根,十指鲜血淋漓,扑簌簌落下一身的土灰,终才通了一径的光亮,瘟君拽了一个胡萝卜,一边啃吃,一边抬起脸来看向外面,似乎是在黄昏,光线黄澄澄,烧得正旺,天边该有一朵火烧云。但一晃之下,那光又不见了。凉凉的夜风灌了进来,原来黄昏是灯造的,现在灯被人拿走了,又复黑暗。瘟君朝上喊道:“师弟,把灯给我拿回来!”
吴夲的脸出现在洞口,背后是黑漆漆的天幕,瘟君坐井观天,感到吴夲的身影犹如水中的月亮,被山风和夜雾吹出皱纹。他对瘟君说:“还是让我看看你吧。”
灯若打过来,阴影正好落在瘟君的身上,反而是借稀薄的月光能看清。对瘟君来说恰恰相反:灯拿走了,他就什么也看不见。瘟君败给他,至今心里有气,遂道:“连这点事也要和我唱反调?”吴夲听了就把灯拿回来。灯把他的脸照得白惨惨的。他把灯摆在那里,让瘟君看。瘟君反而不看了,退回灯光照不着、人眼也找不见的阴影中。吴夲在洞口蹲了一会儿,后来瘟君只听得一声叹息,他大概是走了。
东山原来连着慈济宫后院,后来吴夲就经常上山采药,路过这个洞口。这是瘟君监牢的小小天窗,就是下了雨灌在里面,到处湿漉漉潮乎乎的,他也高兴,还拿手接水玩,再洗洗脸。下过雨后,吴夲上山来采那无根的露水,给他带来一盅姜汤,用藤蔓捆着将瓷罐放下去。瘟君喝完了姜汤,把瓷罐打碎,将瓷片吞了三四片大的下去。他是瘟神,力量来自于怨仇愤恨,这等酷刑能令他像得道的苦行僧一样重获力量。可惜姜汤的滋味实在太好,即使自己不承认,可是心情实在幸福,因而前功尽弃,因为虽然法术被制,也依然是仙人的不死之身,于是过了个把时辰,还是这么醒来,趴在地上呕了半天,除将瓷片又呕出来外无事发生。
这件事吴夲毫不知情,瘟君因此又恨他一重,吴夲再来,他就摆个臭脸。吴夲很有自知之明,道:“师兄,我又惹你生气了?我现在是个凡人,如何还能惹你生气的。”瘟君一言不发,只从藤上扯胡萝卜吃。吴夲说:“师兄原来爱吃胡萝卜。”
瘟君哼了一声,继而又觉得不能让他太得意,遂拿腔拿调地道:“那是。胡萝卜!好吃,我就爱吃。”吴夲点点头,是这样。瘟君才想起他师弟是吃素的,对胡萝卜肯定他更有心得,这正是卖弄在了马腿上,免不了被马一蹄子踹个透心凉。对话要是在这里结束,那就是他输了,万万不能接受这个,于是又将话头生硬地扯起来:“师弟,我请你吃。”
吴夲哄着他玩儿似的,就将藤蔓放了下来,瘟君将胡萝卜系在藤蔓上,抓着这藤蔓,仰头道:“师弟,你也不用在这里哄我玩,我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从这里出去,你肯不肯放我出去?”
想也知道吴夲肯定不肯,否则他费那么大劲,自己三万六千刀削作了凡人是图的什么。但他就是要拿话儿去撩拨他。他知道师弟对他有情,因此肆无忌惮地谈起年少时的月亮。院子里有一口井,井水凉沁沁的。说了好一阵,吴夲始终沉默不语,瘟君正心想:效果不太好,吴夲开口了:“好,师兄,我放你出去。”
瘟君大喜道:“我知道师弟你从不说谎。”
吴夲说:“正是。师兄,这藤蔓名为神仙索,你拉着它爬上来,就可脱出囚牢了。”
瘟君不疑有他,顺着藤蔓往上爬,从小不是飞檐走壁上房揭瓦的那块料,姿势难看,不过被师弟看见又算个什么。他们二人就是彼此照背后的镜子。人自己是看不见自己的身后的,非得有镜子照一照才行。就像他此时也看不见自己有多狼狈。瘟君一路往上爬,藤蔓粗粝,磨破了他的手掌,累了就悬在藤蔓上歇一歇,向上看去,似乎距离一点也没有缩短,原本这个洞口甚伸手堪可碰到,为何此时显得如此遥远,师弟的脸也模糊不清,仿佛往水中倒影里投进一块石头。瘟君恍然大悟:这不是师弟,这是他成邪神的劫数到了。过的此关,他就能解脱了。
然而解脱之道谈何容易。瘟君本来是个好面子的人,从不做丢脸的事,不过此刻他十分难看地挂在藤蔓上,手掌上擦破皮沁出血,他把藤蔓绕在自己的左手上,将右手凑到嘴边来吮吸淋漓落下的鲜血。当年他充作达官贵人的幕僚,可谓坏事做尽,由此死后便成了妖魔之身,然而妖魔的修炼,面前也有一道天梯,也要人开悟。那无情的大道,在向他要求些什么呢?
瘟君成神是付出了大代价的,终日与蛇虫百脚打交道不说(当年他实在是怕会爬的东西怕得要死,上山采药碰到蛇、蜈蚣之类,吓得花容失色,往往换来师弟困惑的眼神),刀割斧劈的痛苦他都饱尝到熟悉了,因此听说师弟出一个意外事故也能成仙,差点把牙也咬碎,心想:玉帝点的神仙,没有含金量。而后忽然肩上一痛,险些掉下去,幸而被藤蔓拉住,摇摇晃晃地吊在那里。这是自洞口之外劈进来的一道闪电。瘟君心里明白:这是他成邪神的劫数到了。每当在心中想起吴夲,就受一道闪电劈打,挨过这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他就能得到解脱。要说他们相聚的时间也不过十年罢了,瘟君是半路出家,十五岁才跟了师父,又二年,来了吴夲,吴夲活到三十多岁即死,他们的缘分,合该那时候就尽了。这十年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可供后来咀嚼,来回反刍得人想吐。十年的旧事劈去了瘟君肩头的一块肉,伤口被烫得焦烂,连血都流不出来,劈去一只手,打瞎一只眼,血珠淤在眼中,才觉得世界从此清明了。瘟君拖着只有一点白色的筋膜勉强连接的手臂,依然奋力向上爬,然而心中忽然想:“师弟当年掉下崖去的情形,也不知怎样。”忽然头顶一道白光,眩人眼目,把他那条胳膊也劈了去,向下一看,胳膊掉进黑黝黝的洞穴中,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到最后他只好拿牙咬住藤蔓,可是也再不能寸进,只能任由闪电劈掉四肢砍进额头扯出内脏,一块块掉入底下的深渊,瘟君还剩一个头依然死死咬住藤蔓,忽然耳边听得大风大雨之中有人走来的声音,不觉愣住,牙关也松开了,因此跌了下去,坠入无穷的黑暗之中。
且说这天忽然起了大风,吴夲本来在慈济宫里捣药,想到了瘟君:那个洞口积水可够厉害的,这座山乃是不折不扣的一座石山,水流无法像在土壤中那样流动无碍,因此瘟君在牢里关了两个月,腰部以下已经全是积水,若非还有些道行,恐怕七天就该腐烂生蛆,一个月就成活骨头架了。吴夲对这山里的石头很熟悉,此时就叹气,心想:非得要那一簇光做什么呢,白受苦罢了。
心里想着,手里拿起一把伞往外走去,背着药篓子,和三红谎称要上山采那大雨中才生长的药,三红神情十分奇怪,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来在了山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吴夲自己撑的那伞伞骨劈啪地折了,他就淋雨往前走,到了洞口前,才将带来的那把伞撑开在洞口。凝神细听里面却没有声音,雷电将周唯草木皆劈得焦黑,土地都开裂,这裂口也非一把油纸伞所能遮蔽的了。
吴夲走进洞中一瞧:师兄焦黑的尸块散落一地,遂卸下药篓,在积水里将师兄一点点摸到了拾起来放进竹篓中,背在背上回慈济宫去。师兄有血有肉时是个颇不轻省的大活人,如今被劈作了焦炭,只这一点点罢了。
吴夲背着篓子走出山洞,暴雨立刻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他便把那柄完好的雨伞撑开,撑开一看伞面,不由失笑:这原来拾三红不晓得打哪儿弄来的一柄鸳鸯伞,上面水红的面而,绘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他就打着着柄伞赶路,这伞原本只是个玩意儿,并不实用,被雨点打得掉色,雨水也被染红了,沿着伞面淌下来,像磅礴的红泪。此时此刻,瘟君的怨灵正在人间留恋不去,被天雷打散的魂魄还能逗留半炷香,看样子他就预备把这半炷香时间全拿来对吴夲狠得咬牙。吴夲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把背篓搁在地上,自己将水淋淋的长衫脱了下来,盖在背篓上。瘟君一下子心软了,软得做已经不存在的胸腔里叹气。
力量就再这一刻源源不断地涌入了他的灵魂。瘟君马上忘记方才的心软,挨过来蓄意报复。吴夲刚把背篓背好,重新上路,忽然一根折断了的臂骨从背后刺入,前胸透出一个白惨惨的尖儿,吴夲低头看看伤口,又露出了当年看瘟君对着条小青蛇嚎得山崩时的迷惑表情。瘟君自从收了条青蛇妖陪伴枕席之后就已经慢慢不怕蛇了,吴夲却还是常常对世界露出困惑的表情。继而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手指哆哆嗦嗦地,想去摸背后的药篓,一只手横飞过来掐住脖子把他摁再地上,一整副肋骨骨架充当了牢笼。吴夲躺倒在地,手指摸索着把那条腿骨抽了出来,瘟君的脑袋悬浮空中,观看这迷人的一切,然后说:“师弟,谢谢你啊。”
吴夲把嘴紧紧闭上,但是鲜血依然渗出来,好像那不是嘴巴,是个无法愈合的伤口。瘟君的头颅依然有得意洋洋的姿态,飞过来咬住他的脖子,痛痛快快喝了一阵血。吴夲剔去仙骨时是太白金星亲自开刀,知道无论如何脖子这样的要害是不能动的,因此脖颈是他身上唯一完好的地方,口感就是那没有破损的感觉。而现在他也将它咬破了。饱餐一顿之后,头颅晃晃悠悠飞走,找地儿修炼去了,将他从人类时就一直用着的身体丢在那不管。
吴夲把那副肋骨掀了,爬起来,从焦黑的尸块里找了条大腿骨做拐杖撑着,差一点就能爬回慈济宫,可惜第一步只在想象中迈了出去,身体颇不听使唤先昏迷过去,后来黑龙上山来找,隔着十里地就闻见血腥味,看到他师父手里紧紧攥着一截骨头,瘟君则跑得没有踪影,心想,师父为了这个坏蛋做到如此地步?这个坏蛋有什么好?将吴夲搬运回慈济宫,自己毅然决然上天庭请罪。吴夲醒来,还烧得迷迷瞪瞪的,此地无人会裹贯通的伤口,而三红对医术的理解还停留在以为眼泪能治病的朴素阶段,这也罢了,凑活凑活得了。但是醒来之后徒弟和三红在床边围了一圈,让他觉得不说点遗言实在对不起这场面,三红抽抽嗒嗒地说:“没想到,”(吸鼻子)“黑龙是这么一个好孩子……”
吴夲说:“先别忙哭,告诉我黑龙怎么了?”三红如此这般一说,吴夲眼前发黑,但还是虚弱地解释了一下:“瘟君不是我放走的……”白虎抢着说:“师父,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一定和龙哥统一口径。”实际眼圈都红了,吴夲简直不想说话,他上一次被气成这样还是明朝皇帝封他做大帝的时候,半晌把这口气缓过来了才道:“我要出去一趟。”说着慢慢爬起来,一干人等在旁边大呼小叫:“师父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他听了一脱力又倒回枕上,再爬不起来了,只好在心里想:妈祖娘娘保佑,让我死去吧。
妈祖听到了他的心声,但没当回事,吴夲基本上每天都要这么念叨几遍,所以在她印象里吴夲完全是个话痨。继而又听到吴夲在心里说:妈祖娘娘生日快乐,此时娘娘确实快要过生日,正对镜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去接受百姓们的朝贺,这些爱戴吴夲可没有,他还差得远呢!于是妈祖提着洒金的长裙,满头珠翠,一阵香风刮进慈济宫,转着圈给他展示新裙子,吴夲看了眼睛发亮,妈祖心想,这人转性儿啦?马上就听到他说:“默娘,你能不能借给我巡礼时放神像的花车一用?”妈祖说:“去,这是我的生日,你自己过生日的时候用你自己的。”吴夲说:“我听说西方有故事,凡人为了求永生,就会投身到神灵巡礼的车轮底下,死后就能重生。”
妈祖说:“怎么,你后悔啦?又想当神仙了?”吴夲说:“借不借?”妈祖一口咬定:“借给你好了!我知道你是想把坠崖成仙那时候的事情再来一次,好重登仙位救你徒弟,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弄得这么血糊糊的?”吴夲心想不是我只是单纯地想死,嘴上抱歉地说:“三红会给你把车轮洗好的吧。”妈祖呸了他一口,说:“你怎么这么对人家?”吴夲又露出他那招牌的茫然表情,和妈祖对视良久,气氛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了笑,不笑还好,一笑令妈祖愤然离去。
三月二十三当天,二举把吴夲搬到慈济宫门口,今天他们慈济宫门庭冷落,大家都去看巡游的热闹了。吴夲看见车轮滚滚,有点发愣:他没考虑到这短短几步路怎么走,总不能让二举把他扔过去吧。这也是妈祖为什么一口答应:完全是发现了他这是再犯傻。短短几秒钟时间他想了很多种方式,每一种都能令他被撞死的姿势变得更奇怪,而当三红把他从地上铲起来的时候想必也将变得更不好收拾。差一点他就要付诸行动了,不过紧要关头有一双手从后面搀住了他,吴夲低头一看那双手是毛茸茸的,差点吐出来,没真吐出来是因为这双毛手又捂住了他的嘴,然后身后一个声音说:“哎哎哎你可别吐了,老孙看见你也想吐,要不是不得已哪里会来找你?”
吴夲抓起旁边的茶壶来灌了一气,说:“坐吧。”
孙悟空在他旁边坐下,拿胳膊肘拐他,“不过别说,你那徒弟真挺不错的,瓷实!经揍!和俺老孙打得有来有回的。”
吴夲虚弱地说:“大圣,求您手下留情,这徒弟我还想要呢。”
孙悟空说:“趁早别想了,他犯了多大的罪过!好容易抓住了瘟君,他竟然念在当年的师徒情分,把他放跑了。天庭派我来捉拿他,限期三天,我师父讨价还价,好容易才说到半个月,我还指望你给点线索,告诉我哪儿能找着他呢。”
吴夲沉默半晌,道:“大圣,其实……”
孙悟空:“其实什么,别卖关子,咱俩啥交情,是吧?”
吴夲深深呼吸:“其实瘟君是我放的。”
孙悟空和个炮仗一样冲天而起,没炸,又从房檐慢慢落到地上,低声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赶紧做了他。”
吴夲说:“只有你,你自绝于人民吧。”
孙悟空说:“说话就好好说话,别背课文啊,听着恶心。”
书中交代,吴夲成仙之后,又二百年,玉帝念在天庭乱象层出,先是一个杨小圣捅了天,后又有孙猴子掀了蟠桃宴,人间的后羿一个弯弓搭箭,他九个儿子全部报销,因此决心加强神仙干部的思想政治学习,特意去西天如来佛祖处求来一卷无字天书,开了个学习班供大家修行进步,学习班一期三百年,纯军事化管理,军事化的一面体现在白天要去劳动,吴夲和孙悟空分在一个班,这是考虑到他脾气实在太好,不容易和孙打起来,两人每天的劳动任务就是从南天门旁边背石头到东山,那东山当年也不叫东山,乃是一片平地,吴夲等辛勤背了三百年的石头,在那里堆出一座假山,当地老百姓不知情,以为山峰是拔地而起,称其为“飞来峰”。这就是关押瘟君的那座山了,而那山洞,当年用于关不听指挥的学员的禁闭,也是大有用处。
从南天门走到东山,走一趟脚就磨出血来,一步一个脚印,孙悟空竟然还能嬉皮笑脸,对吴夲说:“背石头,我有经验,我可是把一座大山整整背了五百年。你要知道,石头难道就乐意被人背吗?你背的时候,弯点着腰,贴地,因为石头也想回到地上去呢。”
不过孙悟空也有犯怵的时候,他们的全部教材乃是一部无字天书,明明一个字都没有,却要翻来翻去地考试,考卷上也是一个字也没有,孙悟空往往抓耳挠腮半天后书二个斗大的字:“放屁!”招来一场禁闭,吴夲教他把放屁改为矢气,虽然还是常常被批零分,至少不关禁闭了。这样念着往日交情,孙悟空对他说:“好罢,就当老孙没来过,我不问你了。”说罢腾云飞去,转出去在屋后头趴着蹲守,然而吴夲回屋睡觉,孙悟空还是不改猴性,三天之后按捺不住只好走了,隔不了半天全天庭都知道是吴夲把瘟君放跑,但是没人当回事:都知道他是好人,为了徒弟一点名声算什么,但此事根本性质不一样,吴夲乃是贫下中农出身,黑龙却属改造不好的妖魔一类,二百年过去,连那座假山上都花草葳蕤成了真山,但还有些东西,假的永远真不了,不如就嘴硬到底吧。
【瘟夲】似是故人来
吴夲听到“师弟”二字,脸上的喜色隐隐转为诧异,面上却还是淡然:“你喊我...师弟?你....”心下吴夲已晃过各种可能,却始终不相信他又回来了。
药仙嘴角轻轻一勾,突然起了玩心,反问:“保生大帝,我像他吗?”
吴夲突然释然一笑:“药仙原来是在和我开玩笑,刚才你呀还真让我恍惚了。我还在想,瘟君是怎么重生的....”
药仙听了,眉间多了怅惘,似玩笑地问:“听大帝的语气,似乎不希望他回来呀!”
吴夲接过茶杯,气定神闲地说:“当然不希望啦,怪就怪他执迷不悟,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不择手段,罔顾苍生,这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修炼禁术,登上帝位,折腾半天,还是落了个....”
药仙故意将手里的茶杯泄愤似...
吴夲听到“师弟”二字,脸上的喜色隐隐转为诧异,面上却还是淡然:“你喊我...师弟?你....”心下吴夲已晃过各种可能,却始终不相信他又回来了。
药仙嘴角轻轻一勾,突然起了玩心,反问:“保生大帝,我像他吗?”
吴夲突然释然一笑:“药仙原来是在和我开玩笑,刚才你呀还真让我恍惚了。我还在想,瘟君是怎么重生的....”
药仙听了,眉间多了怅惘,似玩笑地问:“听大帝的语气,似乎不希望他回来呀!”
吴夲接过茶杯,气定神闲地说:“当然不希望啦,怪就怪他执迷不悟,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不择手段,罔顾苍生,这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修炼禁术,登上帝位,折腾半天,还是落了个....”
药仙故意将手里的茶杯泄愤似的放在桌上,发出声响。吴夲只是淡漠一瞥:“师兄啊,这你就坐不住了,你这千年的道行怎么退步了!”说罢,吴夲端详地盯着药仙。
药仙眼眸一缩,声音一沉:“你知道是我?”
吴夲拿起茶壶倒茶:“刚开始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药仙听到这恍然一变,一身玄黑的衣服俨然就是瘟君。脸色又恢复到玩世不恭的姿态:“真无趣,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吴夲莞尔一笑:“这天上人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别人看的是形,我看的是神。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瘟君反问:“我给的药,你就不怕有毒吗?”
吴夲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粒黑色的丹药:“你看这是什么?”
瘟君有点怒了:“你没吃!”心里却隐隐感到失望,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时辰一到,自然也就不痛了。”吴夲说完,将手里的丹药就着水服下。
瘟君愣住了:“你已经知道是我,你还敢吃我给的药?”
吴夲又是一笑:“毕竟是师兄不远万里给我找的,总得给点面子尝一下味道吧。”
瘟君心中犹如一坛酒碎在地上,迷乱了眼睛:他......终究还是信我!
吴夲突然瘀血从口中喷出,四肢无力,一口气上不来,眼神错愕地看着瘟君,瘟君也慌了神,这样的神情是吴夲从来没有见过的,很快吴夲眼皮沉重地阖起来。
“怎么了!吴夲!师弟!”瘟君慌乱地去扶住吴夲,甚至都没意识到牵扯的伤口已经将纱布染红。瘟君急忙给吴夲把脉,脉象全无。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万魔窟的解药怎么会错呢!难道是我的血有问题?”
怀中人嘴巴动了:“你不知道我对你的血过敏吗!”,说罢,把眼睛睁开。
“吴夲!你装的!”瘟君气急败坏将人推开,只见吴夲顺势就倒在了地上。
瘟君冷哼一声:“吴夲,你老是用苦肉计有意思吗?除了我,没人配合你演戏!”
吴夲发现自己确实动不了,无奈地说道:“危蛇星宿大法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现在药已经开始深入我的四肢,恐怕这两三个月都动不了了。”
瘟君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吴夲,一步一步逼近,将脸凑到吴夲面前,热气从鼻子喷薄在吴夲的面颊上:“你真的瘫了?”
吴夲撇过脸:“你可以走了,多谢你的解药。”
瘟君戏谑地问:“你现在这样打算怎么办?”
“我自然有徒弟可以伺候....”话位说完,瘟君将吴夲一把捞起。
沉着嗓子:“你那些徒弟哪有我专业呀,本君今日送佛送到西.....”
吴夲十分不习惯这种姿态,只是自己身体动也动不了,只能告诉自己释然。
吴夲企图找一些其他话题来掩饰尴尬:“你伤得很重,我都闻到你血的味道了。”
瘟君淡淡地说:“对于魔君而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算什么大事,何况只是一只手呢?”
吴夲心中暗叹:几千年来,知道他变坏了,顾着和他对抗,却忘了他也历尽苦难。
瘟君并不想谈论这些,将吴夲放在塌上,戏谑地问:“怎么?保生大帝还会心疼我呀?”
吴夲只是把眼睛闭上:“止血药在柜子里第二格,我要休息了。”
瘟君笑了:“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重生的吗?”
吴夲没有回答,呼吸浅匀,大概是睡了。瘟君也只是将被子盖好,径直走出房门,熄了烛火。
动静小了,吴夲将脸撇向窗外,明月清朗,瘟君在廊下扯开血色的纱布,眉头都不皱一下。徒自将药倒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裹上,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就在给别人包扎。月光照在他黑色的衣服上,照得面庞白皙,从前的瘟木回来了。
“师弟呀,收起你那悲悯众生的眼神,本君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模样。”瘟君拿起血纱布离开了长廊。
吴夲最受不了瘟君自以为是,突然一种感觉上来了,无奈地喊了一句:“我要解手!”
瘟君沾沾自喜,嘲讽道:“哎呀,堂堂保生大帝,这种小事都要本君亲自伺候!”
吴夲突然很后悔治这个毒,嫌弃地说:“你可以走了,我让二举过来。”
“你现在连施法都成问题,还怎么通知你那个傻徒弟。本君就勉为其难,伺候一下你。”说着瘟君解开了吴夲的腰带。
吴夲脸上窜一下就红了,这时瘟君也不再挖苦他,宽慰道:“别不好意思了,师兄又不是没看过。”
吴夲脸色早已从红变到黑:“你说你好好个人非要长一张嘴.....嘶.....”
瘟君手上轻轻用力,戏谑地说:“还是有感觉的嘛,我还担心这个毒会不会影响你的.......”
吴夲一脸黑线:“瘟木!等我好了,你看我会不会把你毒哑.....嘶.....”
瘟君磨搓起来,在吴夲的耳边轻语:“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斯……瘟木,这才多久没见,你都开始趁人之危了!”吴夲满头黑线。
“当初你还嘲笑我练的是危蛇还是萎蛇,我到现在还记得呢!我是个君子,绝不趁人之危!”瘟君爽朗地笑起来,收拾好吴夲的衣裤,径直走出去了。
一般乌(下)
*至于标题是什么意思,来自闽南俗语:天下乌鸦一般乌,四界药汤一样苦。
吴夲和瘟君久久缠斗,人间的王国垮塌又重建,现在是明朝皇帝坐江山。明朝皇帝的宫殿,吴夲也去过一次,就是永乐皇帝册封他做大帝的时候。上一个有大帝这位阶之封号的还是尝百草的神农氏,他对皇帝说:不敢与神农氏论功,请皇帝将赏赐收回吧。一旁的大臣知道皇帝的心意,泱泱大国的帝王,最喜爱这些华丽繁杂的讲究,因此上前来替皇帝讲了许多场面话。吴夲说:神农氏尝百草,我没有尝过百草。大臣说:您总是为了百姓的福祉而付出了一生呀,这封号您当之无愧。吴夲说:这是什么话,我死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了吗?其实我是走山道没看路意外掉下去摔死的。说罢拂袖而去,......
*至于标题是什么意思,来自闽南俗语:天下乌鸦一般乌,四界药汤一样苦。
吴夲和瘟君久久缠斗,人间的王国垮塌又重建,现在是明朝皇帝坐江山。明朝皇帝的宫殿,吴夲也去过一次,就是永乐皇帝册封他做大帝的时候。上一个有大帝这位阶之封号的还是尝百草的神农氏,他对皇帝说:不敢与神农氏论功,请皇帝将赏赐收回吧。一旁的大臣知道皇帝的心意,泱泱大国的帝王,最喜爱这些华丽繁杂的讲究,因此上前来替皇帝讲了许多场面话。吴夲说:神农氏尝百草,我没有尝过百草。大臣说:您总是为了百姓的福祉而付出了一生呀,这封号您当之无愧。吴夲说:这是什么话,我死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了吗?其实我是走山道没看路意外掉下去摔死的。说罢拂袖而去,并不领那封号。可等他回到闽南,明朝皇帝已经将册封他为保生大帝的消息昭告天下,百姓们也爱个喜气,纷纷来进香叩拜,口称保生大帝。吴夲进门时被齐刷刷呼喊冲一跟头,无奈道:我是你们这渔头浦的吴真人哪,你们不认得了吗?什么保生大帝。有几个机灵的会意道:是是是。转天送来金字的新匾额,上书金光灿灿保生大帝四个大字,并一副对联,都是镶金的。把吴夲气得不想说话。他既然不想说话了,那这件事情最后一个反对者也就消失了,吴夲就是这样成为了保生大帝,再后来连他自己也自称保生大帝了,因为出去说自己是渔头浦吴真人,没人知道。
新皇帝算算应该是永乐皇帝的玄孙,由于代代近亲结婚,长得还是很像他高祖父,只是人傻一点,也年轻太多。吴夲和瘟君斗法,皇帝夹在中间被反复争夺,好似两个人玩同一只陀螺,被两条鞭子抽得不知往哪个方向转才好。想想也怪可怜的。
皇宫大院里充满了密谋的气氛,瘟君之前好歹也是干这个的:专门替王公贵族伤天害理。此时旧日的回忆又给了他灵感,遂翻出之前屡试不爽的落雁沙方子,照着做出来,下了双份在吴夲的茶里。瘟君在屋顶上等到后半夜,还未听到屋中有哭声传来,大感奇异,心想,三红这傻丫头也不知道孝顺孝顺师父,给送个终啊?觑得夜深人静,又翻窗进吴夲的房间,人都不在,而床上的竟然不是尸体,吴夲依然睁着眼睛望他。瘟君循循善诱地道:师弟,我知道你活得不容易,你怎么就不肯死了呢?你还是乖乖死了吧,我这落雁沙,无色无味,也没有痛楚。说话时口气愉快,心情平静。吴夲说:你本来已经赢了。
瘟君一愣,逞强道:我现在也赢了。
吴夲道:我本来已经成了凡人,你如果能够不再来打扰我,不推着我往前走,这伤势你是看过的,我活不到第二年开春,是你自己把我推着一步步往前走。既然在往前走了,在走到终点之前,我不会停下。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在这里。
瘟君笑道:你不怕我现在就把你掐死呀?啊?
吴夲说:你不会的。你在这世上如果真的还希望做一件堂堂正正的事,那大概就是堂堂正正地赢我。用医术赢我,或者用权术赢我,要让我在死前说出一个服字。
瘟君以手按着他的心口道:你就服我一次,不行吗?
他指尖所感受到的心跳,微弱得似有似无,时快时慢,飘摇不定。瘟君知道他的确不会死了。吴夲是好医生,替病人试过不知多少种药材,在他血液中所酿成的毒素,恐怕不会比落雁沙逊色多少。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在几乎想不起还有落雁沙这么一种东西的时候给了吴夲一记落雁沙,当年他不想给师弟落雁沙的,当年,在那山间的竹屋,天空缀满星子,夜晚的井水凉凉的,在那些时候,他想的是和师弟喝杯酒。
现在他望着吴夲的脸,慢慢地重复道:
你就服我这一次,不行吗?
吴夲说:黑龙白虎,送客。
过了几天,吴夲刚刚能坐起来,和三红说两句笑话,安抚她惊吓过度的情绪,往往说着说着三红就开始掉眼泪,吴夲奇道:我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呀?三红说:这能叫好好的吗?继而大哭起来。吴夲杯她整治得全没办法,幸好此时有二举进来解围,带来一个消息。进门来说话的时候,脸色惊疑不定,好像说相声的人不确定这个包袱会在观众们面前引起何种反响,因而迟迟疑疑。三红含着眼泪道: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二举终于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出来,原来事一份状纸。
师父,有人把你给告了。
即使是吴夲也吃了一惊:告我?告我什么哪?
三红帮腔道:就是!大哥他不去告别人还差不多,别人能告他什么啊?告他心太软让自己遭了小人的害吗?
二举吞吞吐吐地说:不是,这……三红一把将状纸扯过来,拿在手中才意识到自己不识字,就怼回二举鼻子底下叫他速速念来。二举把状纸重新捋平,往下看了看,奇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好像是……宋朝……抬起脸来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宋朝——宋太宗?
把状纸合起来:师父,这有人捣乱呢,宋太宗时的事情……
然而一看吴夲脸色惨白,吓了一跳,虽然还是一头雾水,心中已信了八分,追问道:师父,真的不是……不是有人和你重名?
吴夲终于无奈道:我在闽南地区成仙已有近千年,哪里还有人敢取和我一样的名字?你看姓林的人家还会给女儿取名默娘吗?
二举不说话了。吴夲觉得有点疲倦,就往三红身上又靠了靠,马上被青年女子温暖的臂膀紧紧搂住。三红的脸贴着他的头,道:啊,大哥,你是宋朝时人来着,宋朝什么样儿啊?
吴夲道:和现在也没有什么两样。轻轻地叹口气。二举此时想起来说起前因后果:这状纸是今晨在皇帝书桌上发现的,他好言好语哄了过来。……那这当然又是瘟君干的啦,二举搓着手,试探着问:那师父……这状纸上的事情是……
三红道:扯了就是!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说着又要来抢,不过因为要扶着一个软绵绵靠在她身上的吴夲,身手很受限制。吴夲忽然打断了他们的鸡飞狗跳,口气还是很平淡,仿佛只是在讲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件微末小事,这在他原本也很寻常的。就讲起来:在我死的那一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医生。不过我很穷,二十多年过去,还是需要四处求人让我看病,如此方能糊口。有一日,监狱的狱卒叫我去给那牢里……那牢里……话还没说完,忽然剧烈地作呕起来,把三红二举连着房梁上的黑龙白虎吓了一跳。吴夲干呕一阵,又捡起话头:那牢里……没说完又吐了,地上乱七八糟的全是血和苦胆汁。三红自然最心疼他,连忙叫他不要说了。吴夲不依不饶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三红说:好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话还没完全听在耳朵里,他就昏迷过去。昏迷之前还心想:千万不要让我再梦见当年的事情。求人不如求己,原应在这句哀求之后加上自己的神号,不过他已是凡人,这么干也没多大意义,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想到的竟然是妈祖。也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贬为凡人之后一次也没再见过。·
如同他自己说的,将近一千年之前,吴夲是个普通的穷医生,神仙吃饭可说是一种娱乐行为,没钱可以饿着,凡人却是一定要找个饭辙不可的。当时正是多事之秋,刑狱忒多,往年自不可比。忽有一日狱卒把吴夲叫去给一个犯人看病,向上面报说需十个大钱,给他五个,吴夲就背上药箱乖乖去了。
至于监狱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的病人是一个犯了偷窃、拒捕、殴打官差等等多重罪过的中年男子,虽然身背殴打官差的罪名,看样子官差也没少殴打他,一条腿已经是不能要了。他的狱友嫌弃伤口发出的难闻气味,将他搬在一个角落里,拿草席盖着。须知牢里的草席最腌臜不堪,这样一来,也不知什么不干不净的都来污染伤口,情况就变得格外糟糕。吴夲走过去,这人看见官差来了,大喊起来:冤枉啊,饶命啊,我冤枉啊——虽说因为身体虚弱,声音有气无力的。狱卒说:呸,你是什么下三滥东西!骂过一句就算完了,并不理他。吴夲走进去,说:嘘,不要喊了,我是大夫,让我看看你的腿。
两人好一阵折腾才把已然黏着伤口的草席弄下来。吴夲看了一眼,告诉他,这条腿当然是不能再要了。这人啊了一声:我被判流配,没有腿可怎么走啊?
闽南已经在帝国边陲,比这还要远的地方,就是那些连绵无断的荒山了,山道崎岖,大部分时候根本没有路。吴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油没盐地说:我尽力吧。递给病人一块麻布手帕叫他咬着。这人看到手帕很干净,并不伸手去接,只说:没事儿,我这条腿早就没知觉了。大夫,您贵姓啊?
我姓吴。
吴大夫,你信不信,我真是冤枉的?
吴夲说:你是我的病人,我心里只知道要医好你的病,至于其他的,都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
病人说:看守老爷已经不在那边盯着了,你还不能说两句让人心里好受的话吗?沉默半晌,又道:……吴大夫,我本来也就是个打渔的,我老娘得了重病,没钱医,我只好去偷了。可是一文也没偷到手哇。我的婆娘得空就来看看我,跟我那叫一个哭,原来那些官差老爷一口咬定我把财宝藏起来了,隔三岔五地就上我家里去搜,还说要把我的婆娘一起抓起来。……我娘的病还是没起色。我要是有钱,我能不先给我娘治病吗?吴大夫,你是好人,我求你件事。
吴夲静静地、充满遗憾地说:我帮不了你什么。
病人道:我听说,人的心头之血可以治病,我只求你一件事。你看,我连腿都没有了,如何能再走完千里流刑?又如何还能回得来?不如现在我找机会对那些狗官差来一下子,我罪上加罪,大概就要死刑了。到了问斩的时候,我婆娘必不敢去,你是好人,守在那法场上,从我腔子里接一碗血,拿回去给我娘治病,成不成?这事儿还要尽快做,我老娘没几天活头了。
吴夲失笑,那病人狠狠盯着他。吴夲道:哪有这么偏的方子?都是以讹传讹,我是医生,行医也有廿年,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事情。你放心吧,我去替尼看看你娘。你不知道,我可是此地有名的神医呢。
料理完病人的这条腿,他听狱卒吩咐把腿拿出去找地方扔了,然后到病人家里去了一趟。病人的老母亲果然是得了需要一味名贵药材的病,这所谓的名贵药材,在北方常被目为杂草,然而这里是闽南,帝国最最荒凉湿热的边陲。他梦似地转回家门,路上心情觉得也有点想去偷去抢,想得出神,一头撞在他师兄身上,师兄奇道:师弟,你被梦魇住了?
师弟梦游似地反问:师兄,你说,偷盗和乱()伦,哪个罪过更大?
师兄逗他说:当然是偷盗了,偷盗本来就是小罪,不过乱()伦是连罪过都谈不上的。师弟哦了一声,扳过他师兄的脸来就吻,师兄从一个漫长的亲吻中喘过气来,问:师弟,你到底是为的什么?为钱?师弟点点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师兄哈哈大笑倒在床上,一会儿撑起半个身子,用笑得发颤的手指着他道:师弟啊,你——说到一半又哈哈大笑倒下。师弟自觉羞愧,正想静静离开,却被师兄叫住:站住,你要多少钱?
一百两。
师兄听完又笑了,倒在床上艰难喘息半晌,坚强地爬起来:刚刚那一下子值三百两,我给你拿去。
吴夲救得了老太太,自以为功德圆满,跑去给病人道喜,对方倒抽凉气地听完他的话,扯着草席子嚎啕大哭起来。过了一段时间,此人流放的日期将近,吴夲有心用剩下的这二百两赎他出来,奈何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到了临行前一天,一家老小:老太太、媳妇、小孩,都到牢里来一家团聚,见了面不免哀哭连连,望之令人下泪。这人还从草鞋的缝隙里掏半天掏出一个大钱来给他媳妇:婆娘啊,你好好收着,补贴家用……他媳妇含泪接了。
把女眷们送回家的时候,吴夲拿出那二百两来给这家的媳妇,也叫她拿回去补贴家用。媳妇惊讶地望着他,犹如望着一个偷盗未被发现的人。推脱再三,将银锭接在手中,拿牙咬下一星,另外的都还给了他:官差老爷至今认为我家相公私藏的赃物,常常来搜,不敢将这么大的银锭放在家里。吴夲回去把事情如此这般地对师兄一说,师兄免不了骂他两句:师弟,你这份人,怎么在世上活得下去的呢?
想了想又洋洋得意道:可能是因为有我吧,哈哈。
吴夲只说:师兄,你可饶了我吧。
此后有约莫一两年的功夫,他常往人家家里跑,这家媳妇被官差逼嫁逼到要寻死觅活,他也没有办法,回去问师兄,师兄斜着眼看他,说:师弟,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吴夲一愣:什么怎么打算的?我只是想救人而已。
那么多人你救得完吗?你要真闲得无事干,不如上渔头浦的沙滩上捡那些被冲上沙滩的小鱼去。
吴夲喃喃地说:小鱼……
师兄烦了,捏着他下巴正正反反几个大嘴巴,点着他鼻尖说道:师父既然死了,你就得听我的!长兄如父的道理你总该懂吧?我今天就教训你不要再想东想西的。你又不是神仙!
吴夲摇摇头,师兄就又动手打,吴夲还是摇头。直把师兄气得磨牙。发誓要好好治一治他这毛病,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又过了几个月,机会来了,乃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他雇了一个脚夫,叫他上这家去,告诉女眷们当家人已死,一时间屋中哭天抢地,老太太七十多了,受此打击,再度一病不起。吴夲听说此事,细细询问了这脚夫形貌,安慰老太太说:没事的,这一定是假话,如果那人真的是流放回来的,脸上怎没有刺字?怎敢半途中偷偷跑回来,还这么光明正大地送来消息?老太太和媳妇哭哭啼啼地说:谢谢你吴大夫,希望是这样。眼睛里却还是已信了八九分,毕竟谁会做传假消息这么无聊的事情?送他出门的时候,这家媳妇悄悄地说:死了好,死了免得回来受辱。她也想死了免得受辱,可惜还有孩子。原来她已被官差强占。吴夲什么也没说,回去给老太太拿药,师兄在榻上抽烟,看见他回来,兴致很高,望着他直笑。大清早的,吴夲收拾了东西照样出门看病,走下山路,走到一半,师兄从屋里推开窗户,大喊大叫:师弟啊,可千万注意一点,别把人给治死了!吴夲脚一滑,在师兄看不见的地方劈里啪啦滚下山坡,蹭了一身土灰不提。且说他将药包拿过去,自己下山继续四处行医,这家的老太太喝了药后竟然即刻死去,媳妇看见婆婆毫无痛苦地很快死去,自己把在外面挑水的儿子叫回来,两个人分着把剩下的药喝了,母子俩依偎在一张椅上也死了。吴夲傍晚回转来,过去看了一眼,看到的仅是三具尸体。他走出门去,天苍苍,野茫茫,不知道怎样回去面对师兄和在看到死人安详面容时强烈动摇的自己的心,就爬到山崖上一跃而下。
妈祖把吴夲从梦中唤醒,他还朦朦胧胧地,黑暗中看不清楚,只知道不是三红(三红来时,总是带着灯)或瘟君,于是问她:你是谁?妈祖裙钗散乱,显然也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着呵欠,一屁股坐在吴夲床边,道:你既然不知道我是谁,那喊我做什么?有事没有,没有我可就走了。吴夲听出来是妈祖的声音,隐隐回忆起自己在昏迷之前在心中喊她救命的事情,就说:谢谢你把我叫醒。
妈祖嗯嗯地答应着,道:你怎么样?教学计划进行得还顺利吗?吴夲说教学计划本身还是蛮顺利的,就是他自己命快没有了。落雁沙你会不会治?妈祖反问:落雁沙还用治?而后一个想起对方是神一个想起对方已经不是神,都沉默下来。妈祖说:在你死前先完成那个任务好像还有一线希望,你徒弟现在到什么程度了?吴夲说昨天刚听写完汤头歌。妈祖僵硬地道:我现在去给他灌顶,可能会死,他死了你也死,但是如果死不了他就能成神医,然后你也得救了,怎么样,要不要赌?吴夲想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住她,却发现一根指头也不能动,遂道:你省着点吧,就算灌顶也需要我给他灌哪,我现在是个凡人。而且什么灌顶,我不会。妈祖说:这你不知道了吧?那些神仙生了孩子都是要灌顶传授法术的,否则你以为他们一个个都天赋异禀呢。吴夲说怪不得,但是反正我也没有机会和其他神仙打交道了,随便他们吧。说着闭起眼睛。妈祖说:你不是要把徒弟培养成名医吗?别睡,起来。吴夲说:那也要睡觉啊,养精蓄锐。妈祖说不行,现在陪我说话,我走了你才能睡。吴夲又把眼睛睁开:我的好娘子,你这是什么道理?却看到她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睛。妈祖又转过脸去道:没道理。反正我想不讲道理就可以不讲道理。吴夲说好好是是吴某人佩服。再睁开眼睛妈祖已经消失了。天亮时回转,带给他一壶天河尽头的水,日日饮用,就能像溪流打磨鹅卵石一样把毒性抹平。大概有个七七四十九天就可好转了。
吴夲说:那你要奔波此地与那天河尽头七七四十九次啊。
妈祖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喝你的茶吧。
吴夲因为有了妈祖的看顾,日渐好转,瘟君往往午夜踏月而来,丑时便离去,妈祖却往往踏着黎明的霞光,她每日都要踏着霞光由此地赶往天河,再乘着天河的夕照跪来,天河的夕照到了人的窗前又变成了霞光。吴夲自己都忍不住笑话自己实在业务繁忙。不过这一天妈祖过来并未见到他。她已经不眠不休连续奔波了三十六个来回,形容憔悴,满心焦躁,看不见吴夲,出门抓了一个小太监,施了法术问话。小太监如实招来:当日皇帝的御书房里见到了前朝的供状,告发庸医吴夲害死病人全家畏罪自杀。皇帝并未处置,渐渐地状纸开始出现在皇宫乃至整个紫禁城的大街小巷。皇帝说:朕也知道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不合适但还是抓起来吧。命人把吴夲连人带椅子推进天牢。妈祖便就去天牢,顿足道:我要把这个狗皇帝废了!吴夲说:我自有计策,而且你是闽南的妈祖娘娘,就不要到京城来凑热闹了。妈祖手里还提着水壶,恨不得摔他脸上,颓然坐倒在地:只要跟你有关,我怎么就总是失败呢?吴夲抱歉地说:是我妨着你了吧。
妈祖坐在地上道:我不明白,你这唱的哪一出?
吴夲说:瘟君抓住了我的把柄,妈祖说:你也有把柄?从成仙的那一刻起我就看着你,积德行善,哪里会有把柄。吴夲说:那是我成仙之前的……
妈祖道:你说成仙之前那个畏罪自杀的人吗?他不是已经在山崖下摔得粉身碎骨,被溪流冲走了吗?你身上有哪一块骨头不是从一个虚无的魂魄中再度凝结起来的?我在那山崖下站过整晚,我看过那些骨头和血肉是怎么被一点点冲走的。
吴夲默然半晌,终于失笑道:是我着相了。
妈祖微微一笑:你看,我就说拜妈祖一定灵的。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竹笛来,吹起家乡的小调,在这旋律之中,世间万物都渐渐远去,这素裙荆钗的女子行走在庄严的紫禁城中,她乐声所至之处,纷飞的状纸一时间燃烧殆尽。吴夲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写了拆字的房间里,就问三红:那个诉状的事情……
三红道:什么,什么诉状?
吴夲说:没事。往后靠在椅背上,想起来他是向妈祖祈求了不再做噩梦。
这就是她所给他改写的美梦吧。
二举终于成为名医,吴夲立时重登仙位。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见玉帝,或者去看看妈祖,再或者与三红和徒弟们团聚,而是赶往妈祖数度为他打来天河水的天河尽头沐浴。做凡人时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疤痕,经天河水一洗,瞬间愈合如初。只洗到脊梁上狭长的一道,够不太着;此时听得一把声音刮过来:瘟君酸溜溜地在旁边道:恭喜师弟你得道登仙哪。
吴夲道:师兄,背后够不着,劳驾。说着就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站定。瘟君走过去,手指触碰到沿着脊梁骨那一道长长的伤痕,刺痛令对方肌肉绷紧。
他慢慢地,从背后抱紧了他,将吻落在那伤口上。经过毒气浸染,这道伤口将会成为天河水也奈何不得的永远的疮疤。
吴夲还浑然不觉,只是低下头去,觉得有点痒。天河波光粼粼。
瘟君x吴夲【速写】
从前我是一个普通人,曾站在我爱的人门前,奢求他爱我。
后来我是地上地下独一无二人的瘟君,我恨不得他去死。
再后来我得到了更强的力量成了人见人怕的魔头,我开始舍不得让他死了。
三界苍生都曾在我的手里,我一直都想让他站在我身边。
如今我要死了,他却抱住了我。
这是一个久违的怀抱。
他……好像哭了。
他为我流了一滴泪。
这是吴夲成神之后再也没有为我落过的泪。
吴夲曾经也是凡人。
神仙差不多都曾是凡人,凡人会流泪,神仙自然也会流眼泪,而且神仙也会跟凡人一样勾心斗角。
天庭貌似粉饰的很好。
若不是贪财的扫把星喜欢的凡人死了。
我怎么会知道——神仙流泪...
从前我是一个普通人,曾站在我爱的人门前,奢求他爱我。
后来我是地上地下独一无二人的瘟君,我恨不得他去死。
再后来我得到了更强的力量成了人见人怕的魔头,我开始舍不得让他死了。
三界苍生都曾在我的手里,我一直都想让他站在我身边。
如今我要死了,他却抱住了我。
这是一个久违的怀抱。
他……好像哭了。
他为我流了一滴泪。
这是吴夲成神之后再也没有为我落过的泪。
吴夲曾经也是凡人。
神仙差不多都曾是凡人,凡人会流泪,神仙自然也会流眼泪,而且神仙也会跟凡人一样勾心斗角。
天庭貌似粉饰的很好。
若不是贪财的扫把星喜欢的凡人死了。
我怎么会知道——神仙流泪也跟凡人一样,有情才能流泪,伤心才会落泪。
【神仙落泪就是动了情,动了凡心。】
此刻
我恍然大悟:
吴夲……爱我?
那不堪回首的折辱,水火不容的立场算什么?
少年时,我曾爱他。
后来也曾在心底奢求他爱我、理解我。
再见面,我已经成了魔。
没有办法,当不了神仙总要做点什么不是吗?
凡人对神仙来说,也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哈
哈……
其实
对我而言
若能把他从天庭抢过来……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了。
我是瘟君,瘟君又不是瘟神,不发灾难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到了现在这一步,我怨恨吴夲无视我给他无数次的选择,他却选择了我最不喜欢的一条。
即使一切并不是他的过错。
毕竟在他眼里我是个坏人。
……
无法否认,我的目光总是在吴夲身上。年少时我曾情难自禁地期待他的回应。
我们是知己,弹琴吹箫,写诗赠扇,天上地下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
心底滋生的情丝化为了毒蛇。
吴夲成神之后我更想要赢他。
其实对我来说,死亡不可怕。
在什么时间死,对我来说很可怕。
我活太久了,这种日子孤独寂寞。
我是魔头。
有神仙就有恶魔。
天道有法,神佑凡人,需疫害人。
瘟疫无情而滋万物,冥冥自有定数。
不受天,为道起。
如果不是因为有这个靠山,我怎么可能轻易踹下玉皇大帝,谋权篡位自己当玉帝?
天条里没有神仙记众生?
我第一天就加了进去。
世人皆说神兼爱万物?
可我知道这些狗屁神仙发自内心的偏爱凡人。
替天行道?
为民除害?
笑话!
人不过是芸芸众生至一。
有何特殊?
妖怪有了灵智就要赶尽杀绝?
妖怪吃人,正如人类宰杀鸡鸭。
一草一木往上哪辈子没有当过人?
哪个没有拜过天上的神仙?
神仙食人“俸禄”干事的帮凶。
人的寿命短启蒙快,信仰香火比起飞禽走兽能更早获得、更易获得。
人、动物、草芥孰优孰劣?
生灵相互残杀优胜劣汰数之不尽。
六道有轮回——这辈子是人。
上辈子?
下辈子?
又是什么?
神仙愚弄凡人而凡人生命短暂,蒙蔽这些生命短暂的人使他们永远愚蠢。
为什么神仙“偏爱”他们?
神为什么是神?
当然是争夺功德,杀戮成神。
哪个成名之神身上因果不是尸山血海?
没有任何一个人比瘟君清楚——天上地下唯有神最无情!
唯有仙最自私!
成神之后吴夲的笑容跟凡人的时候不同,偶尔看起来很可怕,了解吴夲的人看久了就会感觉后背发凉。
……
吴夲的眼泪怎么越来越多了?
多少滴了?
如果不是法力全失受到反噬,我一定要数数他是不是几千年的眼泪憋到现在才一起哭出来?
何必呢?
情意在心中过了千年也化成了恨。
一份惺惺相惜让瘟君不舍吴夲死。
曾经的老师与同门早就化为尘土不知道轮回几辈子,如今是人是禽。
天上地下,师出同门,
斗了千年,瘟君吴夲。
只有跟吴夲在一起的时候,瘟君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能有点像个人。
漫长的生命,无聊而寂静。
他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些神仙总是喜欢下凡转世了。
吴夲,看似透彻是个完美的神仙。
可是我瘟君知道。
吴夲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神仙。
他喜欢观察、会骗人、会冲动——小心眼。
偏爱凡人、享受用医术治病、痴迷医术。
除了治病救人也喜欢研究毒药、总爱卖关子、写字画画尤为擅长。
谁也不知吴夲求学时买不起笔,只能用其他弟子吃花生剩下的花生壳学习算数。
凡人时喜欢的铁观音茶一直喝到现在。
——这些都是除了吴夲本人,只有瘟君知道的秘密。
吴夲贬为凡人的时候像个修身养性的好好先生。
那些凡夫俗子总以为吴夲是个烂好人……不过是因为——吴夲虽然成了凡人,却没有放下那颗作为保生大帝的心。
依然自上而下的兼容着凡人。
吴夲毕竟活了千年,人类的一生在他眼里,并不是平等的。
……只要当过神仙,连吴夲自己也不会发自内心想要做个凡人的。
危蛇星宿大法反噬,我冷的发抖。
吴夲这个时候流眼泪,有什么用呢?
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这就是生物共有的卑贱。
想想确实遗憾。
他连睡都没睡过吴夲。
是你亲手杀了我,怎么还哭的这么凶。
不觉得自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我是魔君,但不是个追求虚名的魔君。
我就是想撕开这些神仙的假面,让你看看,他们那层光鲜亮丽的皮下是什么鬼才。
这些虚伪的面孔看的多了让我作呕。
伪善的面具戴的久了,这些神仙好像真的以为,自己是代表天道,代表正义。
正义是什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正义?
吴夲……
吴夲!
我消失在天地之间的最后一刻,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吴夲动情了。
真是糟糕。
如果不是要死了,我有点想吻他。
想把那些泪水从他脸上抹去。
没办法,这张脸。
实在是……让我心里痒痒的。
囚
瘟君已在此待了不少时日,外面或许翻天覆地了,或许一切如常,他不关心。
他的头发已经那样长了,那抹红色镀上一层寒光,睫毛上吹出一层冰做的翅膀。
好冷啊。
好冷啊。
这声音绝不是瘟君发出来的,这么久没有开口,他都要忘了怎么说话。他的眸子里没有情绪,失神地盯着地板,地板上结着雅致的霜花。
你啊,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呢。
好个精细的人儿,本就玲珑,盘腿坐起便是小小一只,抱起来臂弯里还空落落的。
瘟君没有反抗,没有任何反应。
你看看我啊,师兄,你看看我。
没有回答。
吴夲把瘟君圈在自己怀里,不敢多用一丝力气。好像......
瘟君已在此待了不少时日,外面或许翻天覆地了,或许一切如常,他不关心。
他的头发已经那样长了,那抹红色镀上一层寒光,睫毛上吹出一层冰做的翅膀。
好冷啊。
好冷啊。
这声音绝不是瘟君发出来的,这么久没有开口,他都要忘了怎么说话。他的眸子里没有情绪,失神地盯着地板,地板上结着雅致的霜花。
你啊,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呢。
好个精细的人儿,本就玲珑,盘腿坐起便是小小一只,抱起来臂弯里还空落落的。
瘟君没有反抗,没有任何反应。
你看看我啊,师兄,你看看我。
没有回答。
吴夲把瘟君圈在自己怀里,不敢多用一丝力气。好像一具风化多年的骨架,呼吸重一点就有可能被吹散。他的手指穿过瘟君厚厚的头发,不堪重负的发夹断裂开来,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这人喃喃,不知所措地跪在瘟君面前。你抬头啊,是我啊。
吴夲怕了。他只是想关他一阵子,怎会如此。他试图用法力融化那些冰霜,冰却像有黏性似的,反朝着瘟君的大腿处攀爬。这个人,简直和这些冰长在了一起。
知道瘟君不会死,吴夲本来很放心。但折磨成这副样子,并不是他要看到的。他想得到一个被孤独缠满,被寂寞吞噬,眼里只有吴夲的瘟君,而不是这样,无欲无求,眼里四大皆空。那双曾令吴夲迷恋至癫狂的眼睛,没有聚焦,没有视线。
哪怕是拒绝也好……师兄。
吴夲吻上了瘟君的眉骨,他终于肯反应了,却只是闭上了双眼。
男人的唇瓣便顺着线条一路滑落。
那是记了千年的轮廓。
你,是谁。
我是吴夲,是吴夲啊。
哦。瘟君不肯多吐出一个字,眼皮开合,睫毛上的雪珠扫落。
我在慈济宫过生日的那一天|林姐姐:我瞎了算了
今日气氛甚是诡异。
保生大帝诞,请了许多客人,有的来了有的没来,总之这小院子是挤满了。
在林默眼里自然是小院子。她天后宫家大业大,单拎出一个广场就是一个慈济宫的十倍大小,况且今儿还不是在白礁的祖宫,是青礁的东宫,更狭小了些。平时住着自然不嫌弃,此时来了满天神佛,在这里挤挤挨挨的,林默有些看不下去。
小点好,小点热闹。林默忍下了吐槽之心,单等吴夲来了开席,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去了。她旁边坐了个哪吒,这让本来想跟她寒暄的龙族躲得远远的,只有几个年轻的小龙女初生牛犊不怕虎,还试图上前搭讪,她含笑遥遥回应,目光触及席上菜色之时冷了下来。居然全是素的。
本宫想吃鱼。想吃烧肉粽。想吃海蛎煎。......
今日气氛甚是诡异。
保生大帝诞,请了许多客人,有的来了有的没来,总之这小院子是挤满了。
在林默眼里自然是小院子。她天后宫家大业大,单拎出一个广场就是一个慈济宫的十倍大小,况且今儿还不是在白礁的祖宫,是青礁的东宫,更狭小了些。平时住着自然不嫌弃,此时来了满天神佛,在这里挤挤挨挨的,林默有些看不下去。
小点好,小点热闹。林默忍下了吐槽之心,单等吴夲来了开席,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去了。她旁边坐了个哪吒,这让本来想跟她寒暄的龙族躲得远远的,只有几个年轻的小龙女初生牛犊不怕虎,还试图上前搭讪,她含笑遥遥回应,目光触及席上菜色之时冷了下来。居然全是素的。
本宫想吃鱼。想吃烧肉粽。想吃海蛎煎。
林默正盘算着回家再补一顿萝卜饭,忽听小小骚动,想是吴夲出来了,抬头一看,竟是瘟君。这瘟君不招人待见,神缘倒不错,扭着小腰一路颠颠朝她走来,一路都有神仙连拉带扯招呼他坐自己身边,导致林默收获了众多妒忌的目光。林默看他这样,不知为什么更饿了,只想把吴夲揪出来煎炒煮炸熘焖炖。
“最近瘟儿没犯事吗?”林默悄悄偏头问身边的二郎神。
“没吧,有了我也管不到。”二郎神见惯不怪,还拔高声音,“来二哥这儿!”
“哟,今儿齐整。”瘟君娇俏地行了个随意的礼,“问妈祖娘娘安~”
二郎神重重咳了一下:“还有爷呢。”
“你也凑合凑合安吧。”瘟君看都没看他,“你上回误伤我的事我还没忘呢。”
“那不是哥哥我打猎赶上了嘛。”二郎神没有计较瘟君的失礼,“吴夲呢?没跟你一起?”
“我不就是吴夲吗?”瘟君看向二郎神,“从刚才开始,这个男人就不对劲,林姐姐你说是不是啊?”
林默翻了个饿得营养不良的白眼:“……你该知道,吴夲现在回来了,对吧。”
“真没意思,怎么叫你看出来了呢。”瘟君纵身起飞,“你们先聊,我找吴夲打一架去。”
“你俩快点的啊。”林默冲天上说,“这二十年不见了怪惦记的。”
二郎神瞎出主意:“不然把他俩喊来算了,就在这儿打,热闹,咱们也开开眼。”
瘟君看了看这两个一言难尽的神仙,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行。”
“体制内的文官打架有什么可看的。”林默抱怨,“这位真君老爷,您要看打架还不如自己上去来一场,也让小辈们开开眼;您自己个儿的眼睛已经够多了,再开就成蜈蚣精了。”
“瘟君这小子居然算体制内的么?再说了他居然是文官?灵霄宝殿那文官打架我倒是见过,那是真——开了眼了,硬给我挂了彩,”二郎神指指自己额头,“互相撇奏折就很没品,一堆纸壳有什么劲,有本事撇玉玺扔笏板啊。”
“别瞧不起纸壳,纸壳的战斗有别样的艺术感。”林默一提这个可就来劲了,“你看吴夲那身条多漂亮,折扇翻飞的姿态多优雅……”
“啧。”二郎神捏紧了手里的黑扇面。谁还不会玩个扇子似的。
其他的神仙已经在开赌局了,大半说瘟君赢,小半在观望,犹犹豫豫不敢下注吴夲。一边儿倒的赌局可没劲,林默大手笔,押了一座仙宫硬说吴夲赢,并拉着身边的龙族们也放点血。龙族哪敢不给妈祖娘娘面子,差点又凑齐一套齐天大圣披挂,幸亏被二郎小圣拦下了,最后只出了平平无奇的水晶球、海底玥、珊瑚玛瑙之类,虽不珍贵,起码亮闪闪的,能给吴夲撑撑场面。
“吴夲真就这么好看?”二郎神突然问。
“嗯?”林默愣住,“他不一直都长这样吗?反正我是看腻了。”
“我觉得瘟君更胜一筹。”二郎神道,“照你这样说,大约是我没看腻。”
“这意思你要押瘟君赢咯?”林默又拍出一套房,“拿你的真君神殿赌吧。”
二郎神选择闭嘴。
“吴夲,我饿。”瘟君看表演赛打得差不多了,松松垮垮往吴夲身上一靠,“不打了好不好?”
“那你认输咯。”吴夲压根不惯他这懒散毛病,“起来,众目睽睽的像什么样子,你是师兄啊。”
“我真饿了嘛。”瘟君试图攀爬吴夲的胸肌,“天天端着,又累又没意思。”
“你根本不用吃饭的,这位兄台。”吴夲背着手,不给瘟君可乘之机,“当个保生大帝委屈你了?”
“委屈,特别委屈。”瘟君仰脸贴着吴夲的下巴,“给我委屈坏了呢~”
正在吃瓜的二郎神:“恁么停了?聊嘛呢介俩?”
林默捂住耳朵,痛恨自己灵敏的听觉:“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瘟夲|白礁清水番外|涧户寂无人
【清清的水呀~】
“光辉照大地,晴朗映碧天。”林默念着自己新宫宇门前的柱联,“吴夲你看,老百姓的心意真是到位。”
“好啦,知道林姐姐房子多啦。”吴夲不动声色地扽走她几根断发,“不过听说这上白石宫里供的是司马圣王?怎么就成林姐姐的了?”
“张巡前辈他老人家忙,这地方我替他管了,自然香火我也替他受了。再说,建在我湄洲岛的宫……”林默把尾音拉长,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吴夲看懂了,后半句是“在我地盘上的就是我的”。意识到自己薅人头发的样子像是在同伴身上拣大盐粒儿吃的猴,吴夲停止了动作。
未尽的谈话含着更多的意思,吴夲无心细想,他把搜刮来的物件儿拢到袖里,急急告辞回了小山洞。这可都是......
【清清的水呀~】
“光辉照大地,晴朗映碧天。”林默念着自己新宫宇门前的柱联,“吴夲你看,老百姓的心意真是到位。”
“好啦,知道林姐姐房子多啦。”吴夲不动声色地扽走她几根断发,“不过听说这上白石宫里供的是司马圣王?怎么就成林姐姐的了?”
“张巡前辈他老人家忙,这地方我替他管了,自然香火我也替他受了。再说,建在我湄洲岛的宫……”林默把尾音拉长,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吴夲看懂了,后半句是“在我地盘上的就是我的”。意识到自己薅人头发的样子像是在同伴身上拣大盐粒儿吃的猴,吴夲停止了动作。
未尽的谈话含着更多的意思,吴夲无心细想,他把搜刮来的物件儿拢到袖里,急急告辞回了小山洞。这可都是疗伤的好东西,他得赶紧用在瘟君身上。
洞口两条溪流曲曲折折,纠缠一番又分开。吴夲小心地提起了衣摆,想起他跟林默描述此处美景,请她赐名,她却说自己读书不多,既然开了几样红花,就叫三花洞吧。
“你的病还没好,怎么起来了?”吴夲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洞里的人。这里很小,一眼望得到头,但洞里开阔,光线也不错,瘟君执意要在这里休养。
“哪就那么娇贵了,我渴了倒杯热茶而已。”瘟君的话音轻轻的,比往日更温柔几分,甚至凭空生出一丝媚态。“总躺着也不像个样子。”
因这一搀扶,瘟君小半个身子贴在吴夲身上,抬眼就撞进吴夲的目光里。吴夲看向瘟君的眼神常常是很深情的,让他生出些疑心,这疑心又常转为惶恐。他并非不懂吴夲的心意,只是形格势禁,这样那样的借口,使他得以一次次逃避。
不过这些日子瘟君也不在乎了,大概是受了伤之后心理也变得脆弱,大概是上次作凡人的经历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总之,他和吴夲,维持着心知肚明却不说破的默契。
瘟君并不想由自己戳破这层窗户纸。
但吴夲这次仿佛很有耐心似的,算算日子都几个月了,春天马上过完,他也没有越矩一次,哪怕是梦中的呓语,都与瘟君无关。
欲擒故纵?吴夲不急,他也不急。多养几天也好。
实际上仙躯恢复得很慢,慢到衣带渐宽,吴夲居高临下,能从瘟君的领口饱览里面的景象。胸肌上的斑驳,锁骨处的青紫,再往下腰腹处的伤口至今没能痊愈。吴夲扶着瘟君的手不自觉松开一点,怕稍一用力,他的玻璃美人师兄就又被碰碎了。上次……上次是个意外,他手劲一大,瘟君那副无辜的凡人躯体就变成了一堆碎渣。
吴夲年轻气盛的时候设想过很多种弄坏师兄的办法,真到能弄坏的时候又下不了手。师兄身量娇小,纤腰不堪一握,禁不起他折腾。现在的吴夲,睡熟翻身都恐蹭着了师兄,以前那点不太干净的想法早不敢实施了。
“吴夲。”
“我在。”
“出去走走吧。”
这一处开得最好的是红凉伞,也称富贵籽,正是万山红遍的时节。吴夲抓着瘟君的手,引他去触碰那红彤彤的花儿,以沾些自然之气,不必整日阴沉。那手瘦得硌人,骨节如细竹一般分明,苍白中叠着灰败,宣示着主人的虚弱。
阳光很灿烂,吹来的风很舒服,眼前的景色很宜人。吴夲突然有些嫉妒这植物。他引着那根手指回来,在自己唇瓣上点了一点。瘟君被他的动作弄得愕然,随即一笑,任他继续。吴夲见他没有排斥的意思,放下心来,将瘟君的手指含住。
“痒。”虽是这样说着,瘟君也没有抽回手指。
“是不是觉得我强占人家屋宇,很是霸道?呐吴夲,其实老百姓精明得很,你保他们,他们就供奉你;你不做事呢,他们就当你透明,转而信仰其他神仙。反过来嘛~也一样。”林默吹了吹对联上未干的金漆,“你细品。”
“反过来……”吴夲讷讷,“也就是说瘟君——”
“我们吴夲最聪明了,你懂的。”林默堵住他后面的话,“但也别太懂。万物存世,常常需要你不够聪明。”
大道理不必多说,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吴夲整整衣襟,趁天晴好,明媚春日,就难得糊涂一次,这双眼只来赏花时,不问凡尘事。
【林姐姐,湄洲岛土霸王(划掉),明明不止湄洲岛。】
星谢
22:00
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
三皇子哆哆嗦嗦摸索了一会儿,把立群搂在怀里,这动作很生疏,看起来仿佛只搂了颗头,大晚上的有点惊悚。
我挪向艾晴:“他们俩跟立群……不是敌对方吧?”
“天行哥,这位是我们陈将军。”艾晴把“我们”两个字加重了点。当着京中来人,再说我是京城的将军立刻就露馅,也只能卖个巧,冒充一把“我们”泉州本地的官了。但这话多少有点我跟艾晴之间不对劲的歧义,是以郑寒星含悲带怒地看着我,我好想躲。
“大哥啊,你起~身~啦~”三皇子根本不带理我的,只顾抱着立群的脑袋使劲晃,那力道,脑浆子都能摇匀了。
不能那么喊啊,这不成招魂了吗!
“天行哥节哀啊,”那个叫秀秀的姑......
22:00
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
三皇子哆哆嗦嗦摸索了一会儿,把立群搂在怀里,这动作很生疏,看起来仿佛只搂了颗头,大晚上的有点惊悚。
我挪向艾晴:“他们俩跟立群……不是敌对方吧?”
“天行哥,这位是我们陈将军。”艾晴把“我们”两个字加重了点。当着京中来人,再说我是京城的将军立刻就露馅,也只能卖个巧,冒充一把“我们”泉州本地的官了。但这话多少有点我跟艾晴之间不对劲的歧义,是以郑寒星含悲带怒地看着我,我好想躲。
“大哥啊,你起~身~啦~”三皇子根本不带理我的,只顾抱着立群的脑袋使劲晃,那力道,脑浆子都能摇匀了。
不能那么喊啊,这不成招魂了吗!
“天行哥节哀啊,”那个叫秀秀的姑娘开口更是惊人,“天佑哥都这样了,咱们快把他抬回去吧。”
你俩能不能吉利点,不许抬,立群还没死呢,要竖着出去!
“命都快没了,公子这还惦记立群呢,真是菩萨心肠,”艾晴悄声说,“依我看啊,你的立群要是醒了,第一个给你一刀。”
“凭什么?让我冒充朝廷命官是他的主意,身为皇子做这种事,他也得不了好。”
“你信不信,他现在其实醒着。”艾晴掐着我的手心,“也就很可能知道是你指使织雪打晕他……”
“闭嘴。还有住手。不许摸了。”
22:20
郑寒星扯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我低头跟上,顺便瞪了一眼艾晴。
“一直没机会跟你道歉。”郑寒星支吾着,“从前郑某多有冒犯,只不知屋里那位……”
“郑先生慧眼如炬,何必问我。”我说得高深莫测,实际上自己也是才猜出来。
郑寒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崇拜。
眼下并不是该洋洋得意的时候,一旦我冒称朝廷命官之事败露,照样难逃一死。新加的这股势力不一定是我的救命稻草,倒是会让我多一种死法。至于郑寒星的数日以来的“冒犯”,将死之人还计较那些么,他冒犯我的程度加起来还没艾晴这一会儿摸得多。
一阵疼痛袭来,我不得不原地坐下,想些别的事。
比如芙蓉。
22:30
郑寒星似是才想起芙蓉这回事:“芙蓉不是你弄走的?”
如果是我弄走的我就不会找了,虽然本意也不是找她,就为了趁乱搞一搞事情。当时我让织雪牵制住立群,最好是在外过夜,免得让他看见我的死状,谁曾想织雪做事过于利索,一手刀就把立群劈得人事不省。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织雪本就是郑寒星的人,我以为她与立群情投意合就一定会按我说的做,可实际上,她还是更听郑寒星的话,不惜朝自己的心爱之人下手。
“郑寒星!”我一拳砸向地面。
“我在。”郑寒星把我拦腰抱起,“地上冷,回你房间吧。”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或是直接杀了我。”
“说什么呢。”郑寒星贴得很近,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说,“这里多方势力,而我,是唯一想让你活着的人。”
我不愿承认自己的孤立无援,急急辩解:“我还有艾晴和娇红……”
“你确定她们是人?”郑寒星的指甲扣进我的皮肤,“你什么都不知道。”
22:40
也不能这么说我吧,好像我是什么绝世大傻子一样。
比如娇红从同安县跑到白礁,鞋子和斗篷下摆都是干干净净。
比如艾晴总可以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边。
这些我都知道的,不用你郑寒星提。
23:00
世事真的奇妙,我居然有一天会和郑寒星一起散步。右手平时在腰间扶着佩剑,今晚除了重铠只着常服,衣上饰物荡然无存,我在腰间摸了个空,郑寒星把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十指慢慢相扣,是结盟的礼节。
“放松些,绞得我都不能动了。”郑寒星还真是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来。
“可以更有仪式感一点的,郑先生。”我用他的指甲划破自己的指腹,把带着血珠儿的手指送到他唇边,“歃血为盟,请吧。”
“幼稚。”郑寒星敷衍地舔了一口空气,打了个哈欠,“再睡会儿吧。”
“不要。”虽然我也困,但我不愿睡也不敢睡。
“我会保你的,只要你不是。”郑寒星埋头贴近我的颈间,“不是那个瘟君。”
“好啊,那就全仗寒星兄了。”我合上了双眼。
意识已经模糊。脑海中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我与娇红的重逢,与艾晴的初遇,还有更早的……
23:20
要让郑寒星失望了,我还真是瘟君。
尽管我自己也是刚刚想起这茬。
“其实找到瘟君也没用,现在最大的威胁是兵灾。”郑寒星开了窗子,“郑某现在是真不能动,那么就需要他们动起来。”
“不必,这本就不是一潭死水。”冷风侵骨,我慢慢站起来,当着郑寒星的面,翻窗而出。
之后摔在地上,被郑寒星嘲笑,他说瘟君何时有这么狼狈。
23:30
艾晴等在窗外,把我扶起,说:“公子还在闲聊呢,三皇子已经把小院包围了,火铳队排在最前面,你死定了。”
“你这瘟君,竟又一次现世。”
道破身份后,郑寒星的神情反倒更软了些,手把着窗台,略带警惕地注视着我。
“别来无恙啊,保生大帝。如何,现在你还是唯一想让我活着的人么?”
“应该不是吧。”他踌躇,“毕竟,保生大帝不算凡人了……但我还是想让你活着的。”
这话有意思极了。
23:50
刚才与郑寒星——不,吴夲,打了一架,谁也没占到便宜,硬要说的话,我吃的亏更多。同为凡人,难兄难弟一场,两人都没好意思打得太激烈,没出现互相扯头发的画面。他攥住了我发力的右手腕,我掐住了他的脖子,小腿互锁僵持许久,勉强算得个优雅。
“我们……到底在闹什么……”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外面那些人……还是会杀你……”
“不用理那些凡人。”我心软,松开了手,“他们自生自灭,这里是你我的战场。”
“先前那个心系苍生的陈将军哪去了?”吴夲的力道更重几分,“就因为这一句话,你突然失去了活着的资格。”
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听见他说。
“我用了一个月说服自己。”
00:00
我死了。
我看见郑寒星把艾晴推入内室,自己抱着我的尸体走到那些人面前,高呼逆魁授首。
一场闹剧,似乎落下了大幕。
但二道幕里,名为瘟君归来的大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