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强人】酥糖——热爱
白色情人节短打
不要忘记做医生的初衷。
Zoe最近有些烦恼,倒不是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不顺利,反而是有些,太顺利的了。
医发局向她抛来橄榄枝,她各方面都很适合一个文职岗位,待遇优厚,上下班时间固定,压力也小。
是很多医生梦寐以求的岗位。
“苏医生,第时去咗医发局,要照住我哋啊”
“米乱讲嘢啦,都冇话要去”
她确实还没有决定。
“我打听过,个岗位确实唔错”
“有编制,待遇会比明成北差少少,不过你同唐明都唔差呢少少啦”
“可以考虑”
叶晴是最理智的,尽管她也不希望......
白色情人节短打
不要忘记做医生的初衷。
Zoe最近有些烦恼,倒不是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不顺利,反而是有些,太顺利的了。
医发局向她抛来橄榄枝,她各方面都很适合一个文职岗位,待遇优厚,上下班时间固定,压力也小。
是很多医生梦寐以求的岗位。
“苏医生,第时去咗医发局,要照住我哋啊”
“米乱讲嘢啦,都冇话要去”
她确实还没有决定。
“我打听过,个岗位确实唔错”
“有编制,待遇会比明成北差少少,不过你同唐明都唔差呢少少啦”
“可以考虑”
叶晴是最理智的,尽管她也不希望明成北失去一名好医生,但就Zoe现在的情况来看,去医发局上行政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唐明虽然辞去了副院长职务,但依旧很忙,而Zoe作为急症室的副顾问医生,上下班时间不定,经常轮值夜班。他们的女儿出生之后,两位已经尽力地去协调时间,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有一个人能更专心家庭,是一件好事。
Zoe也不是没有心动过,这份工作更加稳定,也会更加清闲,更重要的是,可以上行政班。如果她和唐明有一个人需要退下来,那她比唐明,更合适。
似乎所有人都支持她,去尝试这个机会。
可Zoe却没由来地感觉到烦躁。
唐明,还在上海开会。
————
一个人回了家,女儿已经被保姆哄睡下,安静地喝了汤洗了澡,指针指向10点。打开通讯录,终于有时间拨出一个电话。
“Zoe?”唐明对于她这个时间点打给他有些讶异。
“老公……”
尽管唐明出差在外,Zoe相信已经有人给他吹过了风,她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说明了去医发局的所有好处。这件事唐明确实是已经知道了,他没有主动找Zoe,是相信Zoe会做出对她、对他们都最好的决定。
“老婆,你讲到甘好,仲犹豫滴乜?”
Zoe一时语塞。
“Zoe,唔好唔记得,当初你点解会拣做一个急症室医生。”
“无论你做乜决定,我都撑你”
————
唐明回来的那一天,先回了家,发现Zoe不在,又匆匆去了医院。YT跟他说,Zoe去了医发局大楼,这倒让他有些讶异。电话里,他没有给Zoe很实质的建议,只是告诉她,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因为他知道,无论哪个决定,都会有取舍、有遗憾。他不希望替她决定,也不希望她后悔,这件事只能Zoe自己做选择。
打电话没人接,于是又等了四五个小时。
才等到她的回电。
“唐明医生係边啊?”
“办公室,我去接你?”
“唔洗,我宜家过嚟”
————
“又话下个礼拜先翻?我睇倒你Call都吓亲”Zoe动作轻快地敲门,看起来心情很好。而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大概是压缩了工作连轴转的关系。
“冇嘢,点啊,听讲你今日去咗医发局?”
“係啊,环境几好,就係坐办公室,工作稳定又唔洗加班,假期提早讲就可以批,确实係个好岗位”
唐明看起来有些失落,在他重拾情绪之前,他又听到Zoe轻柔的嗓音。
“但係,我觉得一嘀都唔好”
“每日按时打卡上落班,循规蹈矩甘处理文件,仲有写唔完嘅报告”
“我唔想就甘就一世”
“永远唔好忘记做医生嘅初衷,係你用行动话我知嘅”
“我想救更多人”
“我唔应该为咗其他考虑,放弃自己嘅热爱。”
她还是她,她首先是Zoe,然后才是一个母亲、唐太太。不要迷失自己,才能守住热爱,这是他们第一段婚姻里他们各自学到的,也是在万千的选择中,最不会错的那个选项,路或许没那么好走,但肯定走得下去。
“甘下个礼拜家长会,轮到唐明医生去啦”
“放心,我一定调开嘀手术”
“你做得到先好讲”
…………
不要放弃热爱,记住出发的地方。
白色情人节快乐。
————
谢谢来看文的亲
笔芯
白色強人 外傳 #12
【 Kennis大壽 下 】
後來葉晴拿著一本記事本回到了廚房,那本記事本的紙張發黃,右下角皺皺的,看上去好像有些被年月洗刷過的痕跡
葉晴小心翼翼地翻到其中一頁,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是這個了。
是一份手寫的藍莓芝士蛋糕食譜。Kennis應該會喜歡Blueberry cheesecake的吧,葉晴心想
好吧,就弄這個
當葉晴把所須材料都搬到那張雲石吧枱時,芷若也混好蔬果蘋果沙拉,放進冰箱了
「Dr Ip,我幫你吖」
葉晴沒有回答,她雙手撐著桌面,凝視著眼前那些林林總總的材料,沉思著
芷若以為Dr Ip沒聽到自己說話,於...
【 Kennis大壽 下 】
後來葉晴拿著一本記事本回到了廚房,那本記事本的紙張發黃,右下角皺皺的,看上去好像有些被年月洗刷過的痕跡
葉晴小心翼翼地翻到其中一頁,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是這個了。
是一份手寫的藍莓芝士蛋糕食譜。Kennis應該會喜歡Blueberry cheesecake的吧,葉晴心想
好吧,就弄這個
當葉晴把所須材料都搬到那張雲石吧枱時,芷若也混好蔬果蘋果沙拉,放進冰箱了
「Dr Ip,我幫你吖」
葉晴沒有回答,她雙手撐著桌面,凝視著眼前那些林林總總的材料,沉思著
芷若以為Dr Ip沒聽到自己說話,於是她輕輕地拍了拍葉晴的手臂
「Dr Ip!」
「吓?」
葉晴眨眨眼,回過神來
「使唔使幫手?」
「哦唔使啦,我自己應該ok~我個櫃上面有啲茶啊咖啡啊嗰啲,你休息下啦~」
「吓…哦…」
芷若啊芷若,先看看沙發上那位蘇怡吧,快把人家的雪櫃給吃光了,你歇一會兒也不算大罪吧
只見葉晴眼疾手快地三兩下就弄好那個蛋糕了,放進冰箱冷藏
然後某芷若也因為怕休息了太久過意不去,又貼過去嚷著要幫忙,一起弄葉晴最拿手的Penne Alla Vodka
而葉晴也替蘇怡增添了一個職位,負責試味,對於這件事,蘇小姐可樂透了
之後她們又弄了玉子燒
話說其實日本菜跟義大利菜根本扯不上關係,可是某Yan哀求了總廚許久許久,總廚才決定要弄的
隨後她們有弄了其他菜式,但不多,只因有人在嘟囔埋怨他們on diet,不能吃太多
也對,還要留位置給蛋糕呢!
另一邊,明城北醫院CTS... 程大醫生終於下班了!
「喂蘇怡,放工未啊?我走得啦,使唔使車埋你?」
「唔使喇,啊仲有,今晚我哋喺葉晴屋企喎」
「吓而家先講?得啦陣間見」
於是Kennis半信半疑地跟著GPS,駛到葉晴的住處
再小心翼翼地按下門鈴,門打開了,出來應門的是芷若
Kennis剛脫下鞋子,芷若便抓起她的手腕,帶她進屋
二人來到客廳,裡面卻是黑漆漆的
Kennis正深感奇怪,身後的芷若輕輕地推了她一把
Kennis一踏進客廳,負責操控燈掣的Vincent立即按下開關,蘇怡輕聲數三聲後,眾人便齊聲大喊
「生日快樂!」
「哇!」
「驚唔驚喜先~」
Yan走過去搭著壽星女的肩膀
「喜~不過驚多過喜囉,個個靜靜雞走晒又唔話我知咩事~」
「話你知咪唔係驚喜囉~」
「係喎阿晴呢?」
「飯廳上緊菜~」
說罷蘇怡拉起Kennis的手,碎步走到飯廳,看見那個穿著背心的葉晴在擺放餐具
「哇呢個人仲捉住夏天嘅尾巴啊?」
雖則她嘴上說著現在已經是冬天了不應該穿背心,眼神卻沒有離開過葉晴雙臂,想說人家手臂的線條好養眼
「生日快樂~」
說著葉晴繞過桌子,給了那個呆在原地的壽星一個擁抱
「多謝~」
Kennis回過神來,紅著臉回抱著葉晴
「喂話說我唔知要送啲咩俾你,咁不如搵日一齊出去,你自己揀?」
說罷葉晴從桌上拿起一張卡,交到Kennis手中
「葉晴我又想去!!」
一旁的Yan聽到有人贊助購物,立即跳上前
她身後的蘇怡聽罷打了她的屁股一下
「人哋架車得兩個位㗎咋~」
「咩啊頭先我明明見到出面 — 」
話口未完,可憐的屁股又被蘇怡拍了一下,委屈巴巴的Yan唯有乖乖地閉嘴
「食飯啦~」
時候也不早了,該是時候開飯了
-
這一夜,每個人都捧著鼓鼓的肚子回家去了,特別是那碟馳名的Penne Alla Vodka,某唐明差點連那碟子也要舔幾遍
-
後來大家也回去各自的家了,只有Kennis的芷若留了下來
一個是真心想留下幫忙收拾,一個則呃… “Follow your heart, it knows the way”?
正當芷若洗好碗碟想要跟葉晴說一聲就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她不在客廳裡
於是芷若便上了樓,逐間房敲門
來到那間在走廊盡頭的房間便看見那間房的燈是亮著的,而那道門也開了一道小縫
她小心謹慎地推開了那道門,發現葉晴正背對著門坐著,手中好像拿著一個相框,口中唸唸有詞
不像某些人一樣,芷若並不八卦,所以她靜靜地關上門,選擇下樓請Kennis之後告訴葉晴她已經走了
⋯
【 同場加映:一起觀星 】
後來Kennis從洗手間出來之後,發現葉晴在陽台
只見她俯身倚著欄邊,手中拿著一支香煙
葉晴抬頭仰望著無際的星空,暗暗嘆了一口氣
Kennis悄悄地走到葉晴身旁,拿過她手中的香煙,隨手把它丟到陽台小桌子上的煙灰缸,弄熄了它
「喂~我啱啱切蛋糕嗰陣先許願完要你長壽,你唔係咁快就想離開我啊嘛~」
說著Kennis也轉身靠著欄邊,跟葉晴一起欣賞著繁星點點的天空
葉晴輕輕笑了一下,答非所問
「今晚啲星星好靚」
「係囉~」
「係子朗祝你生日快樂」
葉晴平淡的說出這句,Kennis轉過頭看著她,只見一個微笑已經悄悄地掛上葉晴的嘴邊
「多謝~」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4)云开天明
四十四、云开天明
小寒将至,即使晴天,也有一丝寒气。
唐明不曾料到,难得与苏怡共同休假,外出造访的地点,竟又与龙夫人相关。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们为了她,专程到大屿山购买提拉米苏;而这一次,他们却为了另一位女子,拜访她的住所。
简约的花园草木葱茏,修剪成型的植物相映成趣,勾勒出美好景色。不难看出,主人平时花了很多功夫打理。
不同于其他独居长者,龙夫人的家,整洁得仿佛有佣人跟随。
这完全符合她一贯苛责有略带强迫的高贵气质。
两位医者说明来意,就坐于客厅的布艺沙发上。铁观音并不是他们熟悉的味道,却不妨碍他们欣赏它的韵味,珍惜主人家的好意。
在杯面飘起的袅袅烟雾中,唐明小心翼翼地谈论...
四十四、云开天明
小寒将至,即使晴天,也有一丝寒气。
唐明不曾料到,难得与苏怡共同休假,外出造访的地点,竟又与龙夫人相关。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们为了她,专程到大屿山购买提拉米苏;而这一次,他们却为了另一位女子,拜访她的住所。
简约的花园草木葱茏,修剪成型的植物相映成趣,勾勒出美好景色。不难看出,主人平时花了很多功夫打理。
不同于其他独居长者,龙夫人的家,整洁得仿佛有佣人跟随。
这完全符合她一贯苛责有略带强迫的高贵气质。
两位医者说明来意,就坐于客厅的布艺沙发上。铁观音并不是他们熟悉的味道,却不妨碍他们欣赏它的韵味,珍惜主人家的好意。
在杯面飘起的袅袅烟雾中,唐明小心翼翼地谈论起李梦妤的情况。他们预计了会在这里吃闭门羹的最坏后果,也曾期待女主人可以最终接受他们的提议,接纳另一个孤单的灵魂。不想,龙夫人在听闻李梦妤的近况后,竟抢先一步,主动提出愿意在她痊愈后接纳她同住。出乎意料的顺利进展,几乎令两人怀疑经历了一场美梦。
告别龙夫人,天色已渐晚,深邃的苍穹毫无征兆地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唐明望一眼天际,果断地解开外套扣子,脱下上衣,将宽大的衣面盖过两人头顶。苏怡会意,也搭了一把手,于是他解放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与她步调一致地向停车的位置跑去。
细雨沾衣,无形无色。两人沐浴着微风与水雾,脚步声踏在逐渐湿润的地面,溅起小小水花。本是突发意况下的随机对策,铿锵的节奏却和着天地一色的朦胧,弥漫成一种浪漫情调。
待到冲回车里,那件男士外套已经湿得差不多了;前排两位的面颊、青丝上,亦或多或少沾了零星的水滴。二人相对一望,忽而都笑起来。在这个难以看到雪的城市,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隔着玻璃听车窗外的淅沥声,也是一种幸福。
翌日阳光灿烂。苏怡处理完6例病患,拉开门帘走出急诊室,恰遇上精神病科的小吴姑娘路过大堂,递给她一张纸。
“Dr. So,这是我在护士站看到的,不知道是谁落下了。但我想,这画上的人是你。”
她好奇接过,看到一张Q版图,上面的长发医者挂着听诊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脚步矫捷地向前走。
两秒之后,她摇了摇头:“这里长发的医生这么多,你怎么确定是我?”
吴姑娘摸了摸后脑,略带羞涩地说:“长发的医生是很多,但是微卷的就没几个,而且还是过肩的。”
苏怡笑了,伸出食指靶向画上一点:“这个人不光头发卷起,刘海也卷起,还穿着高跟鞋,显然不是我。”她停顿了稍刻,又思索着说:“应该是Yan。”
下午,她被告知,绘画的作者,正是李梦妤。这个发现让许多人惊讶又好奇,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位患病少女,怎么会画一位并非自己所在科室的医生。
Yan对此并无表现出多大的诧异,她仍旧记得李梦妤寄存蛋糕的事,也对那日因手术和意外病例而错过去找李梦妤感到遗憾。
她带着那副作品,踩着高跟鞋拜访了精神病科。
李梦妤不在这里,姑娘告诉她,那女孩去了楼顶。
她心里没有来地咯噔一声,想起昨日的惊险,心有余悸。于是再无法淡定,高跟飞扬,几乎连蹦带颠地奔到楼顶。
心,在推开安全门的一刻终于安定。李梦妤并没有想要自尽,只是双手把着雨儿墙的栏杆,仰头望向天空。顺着她的视线,Yan透过蔚蓝色的苍穹,看到遥远的云海。不知,李梦妤是看着那团云海,还是看透了云海的尽头。
随着岁月的流逝,她的身躯愈发清瘦,小号衣裳空唠唠的,衬得她的背影异常单薄。
“李梦妤。”Yan朗声唤她。
她在脑后飘来的声音里转过身子,慵懒地靠着墙面,眼神迷离,却掠过一丝惊喜。
“吕医生。”她抿起唇笑了笑,招呼道。
Yan 靠近时,扬起手中的画:“谢谢你把我画得这么可爱。”
“你本来就很可爱嘛。”李梦妤毫不掩饰,“恭喜啊!”
什么?Yan有一瞬迷惘,随即听她道:“杨院长……很帅!”
Yan从她意味深长的神色里读懂了她的意图,惊讶中略微带了些好笑:“你要不要这么八卦!”
“边有八卦,你昨天救人的事迹都通嗮天,我要不知就是迟钝了。”李梦妤气息虚弱不稳,却可爱地撅起嘴,这样子,又像一位妙龄少女了。
Yan摇了摇头:“救人同好帅有乜关系啧?”
李梦妤扬起目光,努嘴卖萌的状态持续了一小阵。在Yan等待答案的时刻,她回转了身姿,半眯起眼睛,望着因红日被云层遮住而暗淡少许的天幕。Yan从侧面看着她瘦削的面颊,她的肤色苍白、下巴尖尖,北风轻声拂过她额前的刘海,一缕,又一缕。
半晌以后,Yan几乎以为等不到她的答案了。这时,她迷蒙了眼神,喃声叨念:“这样……几好。”
像是自言自语,又彷如说给她听。
“乜啊?”
Yan茫然不知所云,她却自如地接了下去:“有爱人,有好姐妹,有亲人……真好。”
她的语气超出了艳羡。Yan隐约升起异样预感,又说不清楚到底有问题,只好伸臂捉住了她的双手。
她的手背与食指同样冰凉,似长久地落入冰窖里。在这个热带城市的中心,她的温度,让人真正感受到隆冬的气息。
这是毛细血管不通、血液循环不畅的结果。Yan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提醒她多吃一些富含维生素VE、可帮助扩张血管的食物了。
话到唇边,她徒然意识到李梦妤的疾病,及时刹车。
而后话锋一转。“你也不是孤零零一个啊,你有我们,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苏医生告诉我,龙夫人等着你好起来,搬去跟她一起住。”
李梦妤垂了下颌,并不看她,目光射向未知的别处。“我这样,会给她造成负担。”
“边个话嘅?”Yan细心劝说,“对她来说,你就像她的家人,你会给她带来快乐。”
“可以吗?”李梦妤约略转动脖颈,“我知,我知大家都说我这是心理疾病,但是,真的心里装了一样嘢,就满满的吃不下什么了。”
深渊之中,明明有人伸出援手,她却因为心底的一丝执念,放弃了获救的机会,固执地等待最初奢求的那道光。
她的目色暗淡下来,与逐渐云开的天光形成鲜明对比。“吴姑娘同我讲,就算,就算我恢复食欲,也要一点一点增加食量,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是的。”听她的内容积极了一些,Yan终于有勇气说,“你寄存在我那里的提拉米苏不能吃了,我下次补你一个慕斯蛋糕吧!”
“慕斯?你会做吗?”李梦妤望向她,神色里微微带着惊讶。又或者,是惊喜。
呃……她不会做,她只是中意它甜而不腻的味觉体验。对于她这种看惯生死却仍旧心思相对单纯的活力女青年,理所当然觉得吃甜食会令人心情开朗。
可是她如何能拂逆面前患者的期待,让她刚刚看起来亮一些的心灵瞬间又沉入谷底?于是,她含糊地笑起来:“希望我有机会能做给你吃吧。”
李梦妤终于挂上笑意:“好啊,你应承我的!”
苏怡约Yan共进午餐,得知她在楼顶,匆匆赶往。
苏医生医生与唐医生到来的时候,李梦妤已经完成她的看日光之旅,向安全隔门行来。她离开雨儿墙的一瞬,苏怡恍惚觉得,那个短暂的侧影,似曾相识。仿佛在某一个遥远的日子,也有这么一个人,站在那个地方,手扶着围栏,眺望天幕下遥远的地方,表情并不快乐。
李梦妤走进了楼梯,唐明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向身旁的苏怡低声询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刚才李梦妤站在那里那个侧影,很像很像一个人。”
“你是不是想起以前哪个patient了?”他语气柔和地宽慰,“别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苏怡不予反驳,却若有所思。不是病人,是某个……他们应该都熟悉的人。除了Yan之外,她也算是这间医院的老员工了,比唐明早到几年。所以,他感觉不到的点,她有所恍然,并不奇怪。
当然,小小插曲并未造成波澜。她很快收了心思,携唐明一道,随Yan送李梦妤回房,而后一同到饭堂共进午餐。
席间小聊,Yan突然感叹:“我真是很幸福。”
“什么?”另外两个神色认真地望向她。
“有daddy,有你……们,还有YT。”
“你的重点在最后一句。”苏怡不留情面地道出关键,“不过,你怎么不请他一起来吃饭?怎么,才确定关系就这么遮遮掩掩?”
“乜啊!”Yan口快地反驳,“他约了议员谈医改方案,不得闲。”
“好像有人在抱怨?”苏怡弯起眼线揶揄。
“没有!正事要紧。”Yan心虚地低下头,并没有不快,只是被她的攻击弄得有些羞赧:“不同你讲了,吃饭!”
“算吧啦,不要揶揄她了。”唐明看似好心地解围,下一句却画风突变,“小心下次YT知道了,暗中对付我们。”
言罢,他给苏怡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牛肉,苏怡回赠一根青菜。
Yan视若无睹,默默地扒饭。果然,单身人士与夫妻俩撑抬脚,是会受到一万点伤害的。
不过,这种伤害,将来很快就能还回来。
人生曲折多,但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好时节。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3)巧舌破冰
四十三、巧舌破冰
现做蛋糕的赏味期限很短。
Yan打开雪柜时,徒然识到,李梦妤“寄存”在这里的提拉米苏大概不能吃了。
她噘起唇,眸光左扬地静默片刻,忽而合上雪柜门,走出了办公室。
“Yan,过来帮忙!”杨逸韬泰山压顶般走来,匆忙地吩咐。
她一头雾水,原本打算去的地方、预计做的事情,瞬间悉数忘记了。在他经过身边时,她加入了他的方向,半跑着随他一道前行,好奇地问:“什么case?”
“上次开颅的patient,这次做颅骨复原,加装钛合金人造骨。”他语速如平常一般飞快,“小case,不过我要你同Patrick一起操刀。9楼有个patient闹生闹死话跳楼,我必须immediately去处...
四十三、巧舌破冰
现做蛋糕的赏味期限很短。
Yan打开雪柜时,徒然识到,李梦妤“寄存”在这里的提拉米苏大概不能吃了。
她噘起唇,眸光左扬地静默片刻,忽而合上雪柜门,走出了办公室。
“Yan,过来帮忙!”杨逸韬泰山压顶般走来,匆忙地吩咐。
她一头雾水,原本打算去的地方、预计做的事情,瞬间悉数忘记了。在他经过身边时,她加入了他的方向,半跑着随他一道前行,好奇地问:“什么case?”
“上次开颅的patient,这次做颅骨复原,加装钛合金人造骨。”他语速如平常一般飞快,“小case,不过我要你同Patrick一起操刀。9楼有个patient闹生闹死话跳楼,我必须immediately去处理。”
“Em……不会有事吧?”
她在担心跳楼的病患,他却误会了:“没事,我上次OT合骨时已经给他做了头皮预拉伸,不会因为头皮萎缩而影响今次的操作。你们只要按照平时的程序就得。”
他言罢,与她分道扬镳在电梯间。她停在神经外科,而他上了楼顶。
进一步关切的话语没机会倾吐,前方,Patrick已穿上手术准备服,等待她的到来。
杨逸韬估计得不错,手术果然没费多大功夫就圆满完成。两位搭档摘下口罩,相继走出手术室,迎上家属焦急期待的目光。
应付罢家属,诺大的厅中只剩下空空二人。Patrick体力流失严重,有气无力地瘫在休息椅上暂歇。即便疲惫不堪,他仍是绅士地选了第二张椅子,把最近的空位留给Yan。岂料,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越过他,向走廊深处走去。
“Yan?”他对她未换衫却远走颇为好奇,轻声唤住了她前行的身姿。
她转头一瞥:“YT去楼顶劝服一个要跳楼的人,我怕他有事。”
穿过安全门,Yan进入了楼顶平台。白昼迟迟不愿离去,暮色犹未到达,北风却愈发寒冷起来。冬季,终于进入盛期。
香港的气候,湿润而温暖,数九的季节也不会有凛冽的风雪。然而楼顶似乎不同。
Yan不算经历过真正的严寒,从小被父亲呵护,成年后踏上悬壶道路,虽有波折,但并未经历灾难型的遭遇。忙碌于提升自我和努力救人的日子,大咧咧如她,难以体会气候更替的温差。直到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手术服底下薄薄的中衣,根本不足以抵挡昼夜临界点的寒意。
就在她打冷颤的一刹,她听到了那个异常熟悉的、关切的声音。
“阿豪,把手给我!”
“别过来……”
那位叫阿豪的青年,独自坐在雨儿墙顶面,双腿向外悬空,只看一眼已让人觉得心脏高高提起、无法落定。他颤抖着声音,拒绝任何援助,院长大人就站在他后方两三米处,伸出右臂,僵硬在空中。身后,围了一圈医护和保卫。
“你们不用劝我,我上网search过,这个病最多只有半年活头。与其让家人为我奔波劳碌,累死累活还要背一身债,不如我自己跳下去,一了百了。”
“你舍不得他们,不是吗?他们很爱你,你也同样他们。你已经在这里想了很久,他们也一定挂住你很久。”杨逸韬的嘴唇开始乌紫,不知这样的劝说,他持续了多久。
“他们爱我,我却成了他们的负担!这难道不是一种强求吗?”阿豪捶打着双腿,全身都随着激烈的动作摇摇欲坠。
在场的所有人,都生怕他一不注意就堕楼身亡。
Yan的心没有来地咯噔一声,不为对他安全的担心,只因他的话语而夭中心扉。
以爱的名义强求,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事。可笑是,人们最擅长的,却是在白天寻找星星。
他的主治医师Dr. Fong悄然靠近,立于杨逸韬身旁。
“院长,消防已经到了,在楼下设了安全气垫。但是楼这么高,他们话冇把握万无一失。”她音调极细,恰给院长听到。
Yan深呼吸一次,手无处安放地捏紧,冷静了短暂的一瞬,之后,鼓起勇气向前跨了一步。
“豪仔,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是家人的负担呢?为什么,不能是支持的动力呢?”她赫然开嗓,带着一种姐姐的口吻。
阿豪艰难地侧过眼眸,以余光扫过她的脸庞,眼中的愤恨不减。
她锲而不舍:“你有没有看过一套戏,《Terminal4》,一位妈妈为了不让敌人找到,连一张儿子的照片都没有。她后来很后悔,觉得如果失去是整定的,应该多给两人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你也一样,你的家人一定会想多陪陪你,留下最好的记忆。”
在她开口的时刻,杨逸韬发现了她的存在。他脸上的寒意,比气温更盛,无声的目光犀利透射,似乎在责怪:“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无暇回应,因为前方的阿豪拼命摇头,摇到她倒抽了一口寒气,特别惊怕他随时会掉落。
无论是主动跃下还是意外失足。
“陪多久最终还是要死,有什么意思?”
是啊,她劝说的台词,好像是自私地留下他,哄骗一位年轻人在最美丽的青春中,让家属目睹自己的衰弱死亡,何其残忍。
这绝非她的本意。
“不,不是这样的!能陪你的每一天,对你的家人来说,都是很珍贵的。为什么不珍惜还能活着的每一天呢?”她几乎带了哭腔,半分失控里,心早已飘得像是别人的,“我mummy也是得绝症过世的。我daddy是医生,却对她的病无能为力,我看他那时候躲在toilet里差点想撞头。但是mummy很坚强地走完生命最后一段时光,我同daddy也陪着她去做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事,尝试了很多新东西,影了很多相,留下了很多回忆。直到现在我翻那些老照片,都觉得她还陪在我身边。”
入暮的温度开始侵袭身体,她忍不住哆嗦,连带音色也开始颤抖:“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愿意陪着你走完这段岁月。如果最后你还是不能战胜命运,起码都努力过,没有浪费你的人生。但是,如果你这么求其地结束生命,带给你的亲人的,会是更大的痛苦。”
阿豪似乎被她打动了少少,扭转身体,一点一点把腿回缩。她伸手想要去拉住他,他却突然脚下发软,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啊!
Yan来不及多虑,就被他捉住,往雨儿墙外滑下。瞬间变故几乎惊了在场所有人,杨逸韬心内剧烈翻涌着奔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楼下的雨遮雨台挺立自若,小小空间为下滑的三人争取了求生的机会。杨逸韬感觉自己的手快要断了,面部表情已经扭曲成二次元的恶魔,然而,他依旧不肯放松。
“YT……”Yan的眼眶涌出隐约地泪花,几乎哭出来。她根本没有料到,刚才以为并无危险的救人举措,竟让自己陷入莫大的危机之中。现在她的手下握着病患,上面被偶像捉住,身体像被撕裂开,火辣辣地疼痛。
难受的身理反应之外,是沉痛的心灵。她很想让YT放手,不要被连累一起受难,但又没有勇气出口。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怕死的。哪有那么多伟大的舍己为人,不过是各种不曾预估到严重后果的性本善。
生死一线,性命真正受到威胁的一刻,仍是会惧怕的。
如果,每一位牺牲者,在选择救人之前都明确知道最惨烈的后果,还有多少人依旧会踏出那一步?
惶恐包裹了心灵,Yan的大脑一片空白。而上面那位,被手底巨大的拉力憋得面容怖人,却始终没有放弃的意思。
即使楼底安放了气垫,即便还有最后一道防线,杨逸韬依旧不能冒险。对于无法百分之百肯定的事,他从不抱任何侥幸心理;更何况,下面两人,一位牵系着医院的声誉,另一位,是他难以放开的……无法描述的存在。
援手相继赶来,无数只手臂伸出雨儿墙外。在经历一番曲折离奇的挣扎之后,阿豪和Yan终于被众人惊险地拉回了平台。
所有参与救援的人们都剧烈地喘息,粗声粗气此起彼伏,在空中凝成别样的音符。Yan亦然。她蜷缩在雨儿墙脚,背靠着墙面,全身的骨架似乎都散开,只余下一个轻飘飘的、没有重心的躯壳。
在她浑身颤抖的瞬间,一件厚重的白袍披到了身上。她诧讶地抬起眉目,看到杨逸韬放大的脸。
“刚才这么危险,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责备的目光里暗含关切,她却无勇气消受。
“我……”她别开目光,奋力地站起身,穿过他的右耳,看到一片逐渐黯淡的雾色苍茫。城市里的照明灯光逐一亮了起来,她模糊了视线,半晌之后鼓起勇气道:“我……我只是想帮你劝服他……”
“不是帮我,是做一个优秀医生该做的事。But,不能以生命安全为代价。下不为例!”
“我知了……”她目光流转,怯懦地看向他的脸,“其实daddy以前不是恋栈权力,他只是一直记着mummy那件事,所以想为很多贫苦市民争取最大利益……”
她的话语还有好长才能吐尽,却被中途掐断。杨逸韬毫无征兆地拥住了她的身子,将他紧紧圈进臂弯。
Yan瞬间懵住,心跳强烈得像在打鼓,鼓点铿锵,不可消减。
她不知道,刚才她被阿豪拉下去的一刻,强烈的恐惧吞噬了YT整颗心脏。
他平素对这位后生女似乎总是很严厉,两人所有的互动也都建立在公务基础上,并无私情。但或许所有人都不知,如若她刚才掉下去,他会陷入人生最黑暗最寒冷的境地。
故而此刻,他做了令全世界都出乎意表的事:抱住她,箍紧她。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傻事!”
“哦……”她在他面前总是像一只小绵羊,哪怕正享受他正经的关怀。
苏怡和唐明处理毕各自的事务双双赶到楼顶时,正看到这样的场景。
苏怡提心吊胆的情绪全数释放,原本想要急切着飞奔而来闹她一餐饱的计划落空,预计狠狠地拥抱的动作也已有他人替她实现了。
她与唐明默契地驻足,呼出一口气,互望一眼,便返身折回,去安顿惊魂甫定的阿豪。
拾级而下,苏怡勾起唇角一抹飞虹,被唐明捕捉到。
“怎么,刚才的一幕很意外吗?”
“不是。”她温和地摇摇头,“我只是为Yan感到高兴。患难见真情,果然是对的。”
唐明会意,接得迅速:“那是当然。”
他自然地联想到,三年前,苏怡因救治病患疑似感染中东呼吸性综合征,他也第一次抛弃所有理智,发疯一般闯入隔离区,与她共渡难关。
多难兴邦。灾难会激发人们心底的情愫,增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生命踩住底线时,许多人都会突破曾经的隐忍怯懦,对心灵来一次彻底的放飞。
跌过泪水,才珍惜欢笑。尝过苦痛,才珍惜日常的美好。若果每个人都经历过一次生死关头,那么,能鼓起勇气表达心声的人会多许多。
YT再铁石心肠,也终究不是磐石死物。人,总是有感情的。
收回思绪,他同样明白,一瞬的冲动过后,需要漫长的时间沉淀。于是,他不免叹道:“以YT那个性格,Yan有排受。”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怡脚步不停,心存积极,“十划都未有一撇的事,我们就无须为他们操心了。”
“也是。”他应罢,伸手去牵她的手。不必为别人的恋情操心,只用捉住自己的拥有。
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她并非刻意躲开,只是把手插进衣兜,加快脚步追向阿豪。
走到转角处,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又将手从衣兜里掏出,牵住了他的手。
在他怔愣的一秒,她看着他的眼睛,抿唇一笑:“快点啦,唐明医生。安抚病人情绪好紧要的。”
“是,苏医生。牵着你去安抚病人好重要的。”
“你不是啊啩?”
她原本打算到楼层口就放开手,进入正常工作状态。
“我认真的哦,让他看看什么叫家人的关怀大过天,不要随便放弃家人对自己的爱。”
副院长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苏医生难得的被假公济私了一次。
又或者,这不叫假公济私。这叫,一举两得。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2)惊梦未甦
四十二、惊梦未甦
应雁鸣出院,在一个异常阴冷的日子。层云浓厚遮住了天际,低沉沉地压向大地,仿佛随时都会瓢泼雨落。
这样压抑的天气,氤氲着人的心也染了些许郁悒的情绪。
她住院期间,重案组高级督察卢天恒数次出入明城北,希望可以搜集更多证据,把凶手绳置于法。不懈努力之后,他对几位医护人员难过地抱歉,说警方和律政司的检控官都已经尽力了,他们不是大律师,更不是法官,有些事无能为力。
医护人员又何尝不是如此?救病患身心,帮他们取证,却无法左右最后的判决结果。
苏怡曾尖锐地质问辩方律师: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然而得到冰冷的回答:“这位doctor,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强奸罪是很严重的指控,在个官没有做出...
四十二、惊梦未甦
应雁鸣出院,在一个异常阴冷的日子。层云浓厚遮住了天际,低沉沉地压向大地,仿佛随时都会瓢泼雨落。
这样压抑的天气,氤氲着人的心也染了些许郁悒的情绪。
她住院期间,重案组高级督察卢天恒数次出入明城北,希望可以搜集更多证据,把凶手绳置于法。不懈努力之后,他对几位医护人员难过地抱歉,说警方和律政司的检控官都已经尽力了,他们不是大律师,更不是法官,有些事无能为力。
医护人员又何尝不是如此?救病患身心,帮他们取证,却无法左右最后的判决结果。
苏怡曾尖锐地质问辩方律师: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然而得到冰冷的回答:“这位doctor,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强奸罪是很严重的指控,在个官没有做出判决以前,我的当事人只是协助调查。”
唐明曾理智地对话辩方律师:夜路走多了,总会摔跤反噬,然而得到老练的回复:“谢谢,我心里自有天平,不会翻船。”
人们常说,义迟但到: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其实,这话的原句是: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
苏怡在园中的花坛背后目睹应雁鸣全家接她离去,慢悠悠地转了脖颈,向身侧的唐明抛出一个哀而不伤的眼神。唐明碰了碰她的葇荑,又翛然松开,细声轻语:“罪犯能不能得到制裁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可以重拾信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有些故事,等不到大团圆结局。有些期待,求不到心仪的答案。如果为了一个永远不能惩罚的凶徒,而怀着无限怨恨不甘,让余生活在悲苦里,未展愁眉、郁郁而终,成为后世口中叹惋悲悯的对象,莫不是让罪犯得逞了两次。
怨恨和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而对待凶犯最好的态度,是过得比他更好。
苏怡在唐明的灵犀里无声地点头,收了目光,随他沿着园路走回大楼。两人分道扬镳以后,她在急诊室大厅对上了李梦妤难以描述的眼神。
“明明是个犯作孽,点解受折磨的却要是无辜的受害者?这个世界上,点解好人不能过的好,祸害却总是遗千年?”
这位重度抑郁症患者,伴随她身体疾病的,是她备受凌迟的心灵。她的疑问,沉甸甸地敲击在苏怡心脏深处,每一下,都深邃得难以挣脱,像是灵魂拷问。
苏怡用鼻孔重重地提沉了气息,开口道:“没有人会生活的一帆风顺,命运给我们的考验,迈过去,未来就有无限可能。应雁鸣可以放低伤痛继续上路,你也一样。”
“我不一样的……”李梦妤埋下头颅,心中默默地说:我没有亲人的鼓励……
抬眸时,她已然换了神色:“苏医生,你今天不忙吗?”
“忙啊。”苏怡答得简练。仅仅上午,她已经接收了不下十位病例,刚送走一位火灾中烧伤肺部的患者,得以抽身喘一口气,才有少少时间同专程下楼的唐明一起看应雁鸣出院。
这是她的日常节奏,早已习惯,无谓向病人吐露辛劳。于是,她话题一转:“李梦妤,你怎么到急诊科来了?”
瘦弱的少女抿起唇线,伸手指了指前方。自动落地玻璃门的尽头,一袭打扮高贵的身影款款而来。
无需看清面容,苏怡也能即刻猜到,那是龙夫人。她是苏怡见过的最不守规矩的一位病人,在明城北修养的那些日子,她总是悖逆Yan的嘱咐,且从不肯穿病号服,尽管那个款一点也不丑陋,是可爱的浅蓝色。
她提着精致的小盒子踏进门,向苏怡浅浅地招呼:“苏医生,你好。”
而后,不待苏怡回应,她已经跨过她,走到李梦妤的面前:“靓妹,我给你带了提拉米苏,也许你有机会尝一尝味道。”
李梦妤用没有留置针的手欣然接过,笑着道声谢谢,目光终究黯淡下去。龙夫人不以为意,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回眸一问:“吕医生在吗?”
苏怡停顿了短暂的片刻,随即干脆地颔首:“在,她今天on call,应该在楼上。”
一大一小两个轮廓迈入角落,消失在电梯间。苏怡小望稍科,很快被余湛琛的呼唤拉回了诊室,而后奔忙劳碌,不得空闲。
楼上神经外科,李梦妤在见到Yan的瞬间目光闪烁,垂下眼睑避开对视。龙夫人松开她的手,走到Yan面前,礼仪周祥地道:“吕医生,你好。”
Yan在看清她的身份时,几乎惊了一跳,手足突然就无措起来:“啊,龙……龙夫人……你好。”
她笑着应声:“别惊,我只是想感谢你。谢谢你上次给我带了一个提拉米苏。”
Yan跳跃不定的心终于落地,长舒了一口气:“那个啊,不客气。”
原来,妙手仁施的争分夺秒,比不过一个小小的蛋糕来得紧要。大约平凡的幸福,才能真切地握在手里。
YT出现询问巡房情况时,龙夫人优雅地转身。她的脸上仍旧挂着高傲的神情,语气却比面容和蔼多了:“几年前,我和先生遭遇车祸,头脑一片眩晕。那个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别怕’,他的声音沉稳极了,让我感到安心。杨医生,你知道吗,你的声音,就和他一样沉稳。”
她没有感谢他治好了她的疾病,却对他的音色印象深刻。YT淡然一笑:“谢谢你龙夫人,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赞美。”
龙夫人逗留了一小段时间,临别时告诫李梦妤快点好起来。李梦妤不舍依依,在她离去之后,眸光再三流连于蛋糕之上,终于把它交给了Yan。
“吕医生……我想……这个蛋糕应该属于你。”她在办公室里温温吞吞又有些害羞的词句,令人心疼。
“这是龙夫人给你的呀。”Yan婉拒道,“等你身体好些,就可以吃了。”
“我……吃不下……太噎太甜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多逼真的谎言。
“好吧,我帮你入雪柜keep住先,你记得来拿。”Yan不好意思再推辞,换了方案。
“嗯,吕医生,你真是一位精越的天使。”李梦妤恭维般地赞叹。
“天使吗?”Yan有些惊讶,这位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少女,在并没有得到她有效的帮助以对抗病魔的境况下,竟依然用精越一词来形容她。
自进入医学院起,她就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会成为一位顶尖的医生。尽管她生于医学世家,自问求学道路上还算努力,但那种过人的天赋和万人之上的技艺,她并没有掌握。
有人羡慕她的先天优势,也有人评价她勤奋求知,她自明白,这条道路没有捷径,也无法浪得虚名。她不求成为凤毛麟角的翘楚,只希望自己不要垫底,能履行好职责,不愧白衣天使的名号。
在YT吝惜如金的“Well done”之外,精越二字,可能是她受到的最高级别的褒奖。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清晰而铿锵地扑通在胸腔左前方,不停不歇。这样的跃动,伴随着李梦妤道别离去,伴随着日过午昏,持续了很久。
而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对身后的医女造成了如此大的冲击。她步伐轻飘地走在廊道里,像踩在悬空的云上,慢慢细行。
楼梯转角处,唐明的身姿映入眼帘。她礼貌地向他问好,而他在看完YT的医改方案后有片刻休息时间,恰有空闲与她聊天。
他领她到楼层护士站,将他安置在椅子上,爱怜地开口:“你知不知,人的body内有一类益生菌,本来是肠道屏障的组成成分之一,可以保护我们的body不受病原菌入侵。但是如果我们的消化道里面没有食物,肠道菌饿了就会吃排列在肠道内壁的自然粘液层,导致肠道内膜过度侵蚀,入侵的细菌可以感染结肠壁,引发胃肠发炎,甚至造成胃肠穿孔。”
李梦妤把手臂上的输液管揪成一圈又一圈的团状,声色低靡地应道:“唐明医生,我知你关心我,但我真的吃不下。那种窒息的吞咽感觉,好难受,你能体会吗?”
唐明望着她的脸,叹息一般地说:“我们examine过你的肠道菌,组成成分很正常。你不吃东西,肠道菌会和你一起饥饿。”
李梦妤尽量让凸出的五官显得平和一些,温柔以对:“我明白,你在提醒我,我的身体会慢慢地坏掉,到时候我就会进入弥留状态。”
这样听起来不祥的句子。
心病难治,是一个持续了千年的话题。这些向死而活,又或者说忍耐求生的病人,究竟是什么缘由,促使他们放弃了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走向了异样的极端?又是什么力量,支持他们挣扎于今?
医生很多时候也会有无力感,尽管他们已经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对于病人来说,糊里糊涂地走到生命尽头,与明明白白地走向生命终结,有什么不同呢?
他迅速把重点从深潭中拖回岸边:“我看你的状态维持得不差,告诉我,为什么拒绝吃东西?”
有人讨厌西瓜,因为它独特的味道甚似血腥;有人不吃芫荽,因为它特殊的香味引发身体窒息;有人对羊肉难以下咽,因为它的膻味令人作呕;还有人对榴莲敬而远之,因为它的臭味无法忍受……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的场景,在这个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然而,如李梦妤这样并非刻意减肥却吃不下任何食物的情形,不遑多见。
尤其在她的身体各项指标并无异变的状况下,这样的无法进食更叫人费解。
她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和一颗对病人火热的真心,细声启齿:“唐明医生,你说,哪个女孩子,在青春少艾的年纪,不希望自己是一个身材苗条的美少女?”
唐明懒得跟她周旋,直截了当地说:“不用找借口,你已经瘦得严重营养不良了。要话,就话真相。”
她恨不得把头埋到土里去,做一只鸵鸟。半晌以后,“鸵鸟”终于抬起头颅,让一切难以言述暴哭在烈烈光线底下:“我……不中意孤零零一个人,起码在这里,还有你们天天关心。”
这话藏头露尾,却听起来情真意切。她已成年,无资格住育幼院,身边也没有一位唐明出现,可以长期慰藉她孤寂的心灵。如斯借口,似乎并无破绽。
只是,她选择了这样一种惨烈的症状,换取留在有人交流的地方,如若厌食已成为她身体的真实自然反应,是多么令人细思恐极的事。
身体的每况愈下让她感到困乏,唐明清楚地察觉到这个事实,欲送她回病房,然而她摆摆手拒绝了。
她在他的目视下,用骨架一般的双掌撑住身前的台面,奋力站起身,飘摇地穿过走廊,缩成一道剪影。
在她消失的地方,留下清幽的语声:“唐明医生,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再次感受家庭的温暖,到时候,无论他们煮乜餸菜,我都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那音响似有若无,仔细回味时,它已然杳无踪迹,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夜深人静时分,唐明与苏怡靠在卧室的床头,屋里没有开灯,他伸过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的围合刚好是他一只手臂的长度,仿佛专门为他而生。这是他无数次测试后、十分熟悉的知识点。
Can you hear的歌声刚歇,空气里宁谧得能听见窗外树叶落地的声音。
他散漫地开口,交流一日心得:“今天我又碰到了那个anorexic(厌食症患者)。”
“你是说李梦妤?”她舒服地将半个身子搭在他的身侧,启齿问道。
他自如地接话:“对,她的状况不太好,但也不算差。我本来想套她坦白厌食的原因,她话,宁愿待在医院有人关心,好过孤零零一个人。”
她约略动了动身子,恍然大悟:“唔怪得我同她讲可以像应雁鸣一样克服坎坷好起来,她的眼神有点不妥,还话她同应雁鸣不一样。乜不是她看到应雁鸣一家来接她出院,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乜。”
话音飘散,他紧了紧揽住她的手臂:“好彩你遇到了我,不至于像她一样孤苦无依。”
她在黑暗里抛出一记白目,绝地辩驳:“好彩我有Yan同Kennis两个好姊妹,不至于那么无聊。”
他忽略了她的话,问道:“其实……同我分开那几年,你会不会觉得孤零零的,时间很难熬?”
“冇!”她再次驳了他的兴,“我日日在A&E忙到昏天黑地,边会孤零零啧?唔似得某哋人那么空闲。”
他自觉抛弃了她的揶揄,正了语色:“你话,如果我们帮李梦妤找到一个家,一个让她感到温馨的地方,她会不会逐渐恢复食欲,慢慢好起来?”
苏怡仔细思索片刻,颔首应声:“有时候,两个同命相连的人,会难以讲出原因地合拍。我觉得龙夫人不错,如果她愿意接纳李梦妤的话。她今天还买了蛋糕来探她。”
这两人,一个失去了孩子,一个失去了母亲,能在一起相互取暖,大概可以创造融洽和谐的局面,填补彼此生命中的空缺。
唐明得到理想的答案,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顺带把怀里那位也拉落床面。
“喂,你做乜?”
“有家人的我们,也应该做点家人该做的事!”
“瞓觉啦!明天还要早起呢!”
窗外路灯照耀下,草木英姿在墙面留下斑驳的疏影。
天,正寒重,夜,还很长。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1)否极泰来
四十一、否极泰来
夭折的医改方案汇报书副本,静静地躺在院长办公桌上,无谓悲喜。
主人无暇顾及它们的生死,此刻,他正为一位罹患肿瘤孩童的治疗方案而绷紧神经。
假如病人患的是普通肿瘤,他还可以提议进行小剂量多次化疗和反复移植入配型合适的健康造血干细胞以,然而,病历报告上写着:胶质瘤,6岁。
胶质瘤多发于儿童脑部,良性与恶性的区别不如它的同胞们明显,若为恶性,则预后极差。
诉说医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是糊里糊涂地死去,那么现在,罹患胶质瘤的大部分儿童,就是清楚明白地走向生命终结。能发现病症却难以治疗,他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憎恨日益先进的科学技术。
脑肿瘤不同于其他组织病变,不能提前送样给病理科...
四十一、否极泰来
夭折的医改方案汇报书副本,静静地躺在院长办公桌上,无谓悲喜。
主人无暇顾及它们的生死,此刻,他正为一位罹患肿瘤孩童的治疗方案而绷紧神经。
假如病人患的是普通肿瘤,他还可以提议进行小剂量多次化疗和反复移植入配型合适的健康造血干细胞以,然而,病历报告上写着:胶质瘤,6岁。
胶质瘤多发于儿童脑部,良性与恶性的区别不如它的同胞们明显,若为恶性,则预后极差。
诉说医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是糊里糊涂地死去,那么现在,罹患胶质瘤的大部分儿童,就是清楚明白地走向生命终结。能发现病症却难以治疗,他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憎恨日益先进的科学技术。
脑肿瘤不同于其他组织病变,不能提前送样给病理科检验。若手术方案设计得不周全,等到开颅以后再送检,极有可能因为情况恶劣而耽误治疗。
这一天,YT在独立办公室里翻查资料,脑浆打结。他想起Yan曾经问过,如果手术失败,小病人的脑袋里面,是不是会长出一颗……花椰菜?
这种极具天马行空想象的形容,的确是那个童心未泯的女孩的风格。收回思绪,他飞快地抬起头来,拨通了Yan和Patrick的电话。
“我们目前已经对patient进行了小剂量化疗,一定程度上控制了肿瘤的发展趋势。如果全切,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Patrick抬起目色,踟蹰再三,终于惴惴不安地开口:“YT,我有质疑……Emm,脑胶质瘤有80%以上的分化程度,导致它不可能好彩地恰好可以实施全切。如果因为浸润性生长周界不清,累及脑部重要功能区,会给切除带来很大的困难,也会给病人带来很大的危险……”
语毕,他深深地埋下头,不敢去看院长的眼睛。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片刻,直到YT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Welldown!”
Patrick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终于在他的眼光里发现了肯定的意味。
肯定以后,YT开启了娓娓讲解模式:“其实,你说的情况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从patient的MRI(核磁共振扫描图片)来看,胶质瘤和生命中枢有一定的距离,虽然离主动脉比较近,但只要操作细心,根本no problem。他毕竟只有六岁,全切是对他的将来最为有利的方案。我不希望因为部分切除导致几年后残留部分复发,影响到他人对我们的专业水准的判断。而且,到时候手术的危险会更大,预后也会更加不乐观。”
Yan认真听讲,像个乖乖学生。就在她聚精会神地往pad备忘录里记录要点时,徒然遭遇YT的会心一击:“有没有confidence,用3%的风险来换patient今后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啊?”Yan茫然失措地抬起眸光,略带闪烁地望着他,“我?”
“是。”YT的语气不容反驳,“我打算让Patrick做OT主刀,你做副刀。”
这次不是Yan,轮到Patrick拍案惊奇了:“YT,这么难的手术,你交给我……们?”
YT回应得霸气:“我仔细的考察过patient的肿瘤位置,这个位置做全切以前有过成功的先例,如果是我做,何必跟你们讨论这么久?这个OT难度并没有想象的大,你们可以的。”
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又是一个晴天。
晌午过后,小男孩的手术紧张地开始了。
Yan依次递过剪刀、气钻、骨膜撬,血液喷涌而出。她表情镇定,小小的头盖骨被打开,近旁Patrick眼神专注,把胆怯的情绪暂时尘封。
他用激光刀剖开脑组织,仔细地望入手术显微镜视野:“我看到patient的胶质瘤了……now我们做病理切片先……”
一墙之隔的手术观察室里,YT和苏怡一瞬不眨,同样心系手术进程。他们目送助手将手术切片送出,相对一视,等待着结果。
三十分钟后,护士回来了,有条不紊地报告:“这个胶质瘤的分化情况中等。”
Patrick望向落地玻璃:“YT,我们~~是否……?”
YT目光直射,并不解疑,只是答道:“你是主刀,由你全权决定。”
“好!”Patrick望一眼身旁的Yan,吸了一口气:“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Yan坚定了目光,“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要更加乐观。现在进行全切,危险性不会比部分切除更高。”
Patrick点点头,开始敏捷地进行切除和剥离。
“大祸……静脉出血……”
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都担忧地看向主刀医师,唯有Yan抬眼看着投映颅内状况的屏幕,手指忙碌:“冷静点,止血钳接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电子倒计时钟一刻未停地闪动着鲜红的数字,刺激着围观者的神经。这时候,苏怡意外地发现,Patrick的脸色变得苍白。
她有些不明,究竟Patrick是力有不逮,还是手术出现了问题。电脑屏幕上的颅内投映画面一切正常,血止住了,Yan也在协助清理剩余肿瘤组织。苏怡低头望向病患脑部,虽然太远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Patrick的手指忙碌依旧。
她好奇地侧头,向身旁的YT寻求答案。YT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她会意,将目光转回手术室中,手紧紧捉住墙边的金属扶手,仿若自语地细声叨念:“他会没事……他会好起来,会有美好的未来……”
落地玻璃之下,Yan递上镊子,细声问:“Patrick,你还好吗?要不要换我来顶一阵,你休息一下?”
Patrick看着手下的活儿,用气流声说:“不用。”
YT终于再次开口:“不可以掉以轻心,任何一点肿瘤组织的残留都可能埋下日后复发的祸根。Patrick,这个时候你更要小心谨慎,扫除所有的隐患,这是一个细致的任务,不同有任何闪失。”
“我知道了。”
大半个小时一闪而逝,苏怡终于在屏幕上欣喜地看到,病人的颅脑内没有残余,没有淤血,一切障碍都清除得很干净。
小男孩被安稳地推出手术室,两位主治医生似乎早已精疲力竭。
家属迎上来时,YT与苏怡恰好走出观察室。苏怡拖住Yan的右手,YT则帮两位无力出声的下属解释道:“手术很成功,别担心,从今以后,他会逐渐恢复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他言罢,伸出手臂,试图挽住Yan看起来快要帕金森发作的身体。然而她只是向苏怡抛出一个眼神,而后脱下青色手术袍,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就用一种马拉松比赛最后阶段、力气尽失但必须坚持冲刺的状态,朝安全楼梯走去。
YT心怀担忧,与苏怡一道,追着她的脚步向楼下而行。终于,她停驻在10楼心胸肺科,面容扭曲成一只苦瓜。
在她的视线延长线上,应雁鸣正拍打着脑袋,本该清秀的脸上泪花纵横,呼喊的语气近乎失控:“二哥,我不要起诉,钉不死他的,他还会反咬一口……”
顾汝棠抱住她单薄的身子,手指心疼地插入她散乱的秀发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慰:“好了,不哭,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病房之外,Yan看起来比唐明和苏怡更加关心病人的情况。毕竟是YT牺牲颇大才换来的生命,弥足珍贵。
应雁鸣似乎很依赖顾汝棠,顾汝棠也很宠这个妹妹。他请了长假,长久地陪伴在她的病床前。她不愿起诉凶手,他就对她说:“你没有错,失去贞操的是那个衰人,他应该受到惩罚。”
其实,早在苏怡对他说出那番话之前,他就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世人大多戴着有色眼镜,用异样的眼光去对待这一类受害者。人活于世,不可能脱离社会、完全随心所欲,要战胜心里的怯懦,是何其艰难的事。
顾汝棠别无他法,只希望每一天,阿雁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她只要活着,他就会缱绻在她生命里,就如阿妈和其他手足血亲一样,一旦她需要他,他就可以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世道曲折,这样的兄友妹恭,是黑暗中的一团微光。
YT在Yan色身后驻足片刻,启齿道:“我们要做的已经做尽了,不必太计较当下的情形。”
Yan在他迈步越过自己以后,唯唯诺诺地跟上他的步伐:“她活过来了,没有再自杀,都算你有功是不是?”
放弃一次求得支持的机会而救人于危难之功。
YT不语,面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应雁鸣在全家的鼓励下,慢慢恢复了昔日的灵动。
Yan看见他们一家用纸杯和棉线做玩具电话,玩煲电话粥的幼齿游戏,连眼泪都在脉脉地微笑。当唐明欲出言制止喧哗时,她就拢起额心阻止:“人家住的独立病房,又不会影响到左邻右里!”
这个时候,唐明无奈地转身,向走廊尽头偶然路过的苏怡求支援。
苏怡顺着声音侧头,目光绕过高矮参差的药架车和护士站的台面,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他的白大褂下笼着她买的毛衣,在初冬的寒风里,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和没有扣上最后一颗纽扣的衣角一起飘扬起来,荡漾过她的胸腔左前方,那个叫心脏的器官。
她向着他的呼唤声走去,笑容坦然。这样的笑容,是具有极强治愈能力的。
“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病人来讲,怎样可以更有效地康复?”
他有些怀疑她话中有话,却颇为认真地作答:“找一个好医生……比如……我?”
Yan在一旁揶揄:“你有没有口齿啊唐明?”
“讲事实啧,YT也是一位好医生。”
“那倒是,他宁愿牺牲自己做了很久的proposal也要救人,真的几伟大。”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那种由衷的欢喜,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唐明不再与她计较,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怎样可以更有效地让病人康复?”
苏怡轻松地说:“保持心情开朗,人一开心,就能调动自身的免疫系统,综合发挥作用。你看,应雁鸣有家人的陪伴,康复得不错。”
唐明对她的答案频频点头,赞叹道:“有道理。”
她笑着追问:“那你知道,应该怎样保持心情开朗吗?”
他半眯起眼睛摇摇头,等待她的传道解惑。
苏怡心满意足地授业:“那就是~~~见到我咯!”
她的答案精准得惊人。唐明感受到胸口突如其来地被戳中,慢了半拍之后,忍不住开怀一笑。
这样的场景,不免迎来Yan的争风:“别高兴得太早,苏怡要心情开朗呢就是见到我。“
“YT见到你可能会更开心一点。”唐明不怕死地拆台。
Yan羞赧地低眉垂目,两秒之后复抬头:“你不用扯开话题,YT见到谁更开心,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其实,令YT心情开朗的,是医改方案得到更多相关人士的支持。
比如现在。他衣袂翩然地阔步走开,彷如曹操一般出现在三人面前,皮鞋踏在光洁照人的地板上,发出干脆的音响。
“好消息!”他驻足在走廊中央,语速飞快,“吴议员的秘书刚刚来call,话吴议员很欣赏我宁愿失去支持的机会也要救人的行为,这与他心目中医疗系统需要保障更多公民的基本看病利益的理念相和。所以,他让我们把proposal发给他,他今晚睡前会看。”
Yan听他话至一半,面上已绽放出一朵丰花百日草。她忍不住小幅度跳跃起来,不顾皮鞋下的细高跟:“太好了,YT,你得咗啦!”言罢,忍不住拉住了YT的衣袖。
YT目光轻移,余波扫过袖口,并不出言拒绝。
冬日露重,仍有阳光奋力地冲破阴云,洒落人间。
指上霜烟路未平,莫哀露凝,携尔风雨亦是晴。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40)孤雁落沙
四十、孤雁落沙
枯荷听雨声的日子,大雁归来。霜降过后,冬日的脚步悄然而至。
今晨云开昕煜,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在这样的日子里,若驱车驶往中环5号码头,乘坐渡轮过海,便可到达长洲,漫步沙滩,享受寒冬暖阳。
可惜,苏怡和唐明都on call,无暇欣赏绝处风景。于是,这位急诊科新晋CON,只能期冀好姐妹Yan替自己好好休息,一展紧张忙碌的身心。
与她幻想中的景色相似,维港之畔,码头栏柱旁,真的有一位女生,面朝大海,扬头向天,近乎渴求地接受着阳光的照耀。
或许,执着于在冬季沐浴暖阳的人,都是在寻找生命中的一抔温暖。
这样的描述听起来虚晃而飘忽,然而,真的有些人,渐冻的心需要暖意去焐热。
Yan...
四十、孤雁落沙
枯荷听雨声的日子,大雁归来。霜降过后,冬日的脚步悄然而至。
今晨云开昕煜,本是难得的好天气。在这样的日子里,若驱车驶往中环5号码头,乘坐渡轮过海,便可到达长洲,漫步沙滩,享受寒冬暖阳。
可惜,苏怡和唐明都on call,无暇欣赏绝处风景。于是,这位急诊科新晋CON,只能期冀好姐妹Yan替自己好好休息,一展紧张忙碌的身心。
与她幻想中的景色相似,维港之畔,码头栏柱旁,真的有一位女生,面朝大海,扬头向天,近乎渴求地接受着阳光的照耀。
或许,执着于在冬季沐浴暖阳的人,都是在寻找生命中的一抔温暖。
这样的描述听起来虚晃而飘忽,然而,真的有些人,渐冻的心需要暖意去焐热。
Yan陪伴YT自渡轮而来,不为欣赏风景,只为打动远足的吴议员,支持明成北提交的第二轮医改方案。两人沿着海岸散漫地前行,尚未来得及向吴议员自我推销,便听得远处一阵喧哗。
三人相继抬头,在人群稀疏里震惊地发现,前方那位望天良久的女生,毫无预警地越过围栏,扑入了海中。
“救人啊,有人跳海啦!”
不知是谁呼叫一声,远近人群聚集过来,嘈杂一片。
就在女生堕海的位置,水面漂浮起一层鲜血。
“阿Yan,拿好这份proposal!”YT果断地嘱咐完毕,脱下西服,奔向女生的位置。
“YT!”Yan不曾料到他的行为,火烫一般地惊跳起来,又碍于吴议员在旁,迅速平复了心境,退回到淑女形象之中。
“抱歉,吴议员,wait for a moment,please!”
身侧的公务员气势强硬地摇摇头,脸色沉如浩海:“我说过,我只有半个钟时间,要不要珍惜,你们自行决定。”
YT因他的话语一滞,转头相看,而后深深地提沉了气息,毫不犹豫地跃入海中……
当高高瘦瘦的男子发疯似地闯入明成北医院急诊室的时候,浑日已高悬。他野兽一般地在大厅里乱撞,失了方向,回环两圈后终于跌撞到问诊台前,语无伦次地问:“头先送来的女孩子……那个湿淋淋的女孩子……她在哪个病房?”
June心有所思,又不敢确定他之所指。汪姑娘从刚刚离去的病人家属前转过身子,和蔼可亲地回答:“是从海里救起来那位patient吗?她在四号诊室,前面右边,靠近柱子那间。”
男子闻言跑出几步,又疾速折回,短促地道一声“多谢”,之后一头扎进了四号诊室。
苏怡在猛然扯开的门帘里抬头,好奇询问:“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阿雁,阿雁……”男子喃声重复着一个名字,跪倒在纯白的病床前。
床上的女子眉眼紧闭,刘海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方。他伸手爱怜地替她拨开,露出好看的额心。眼里的忧伤未尝褪去,他转头望向苏怡,担忧地问:“医生,我是病人的哥哥,我阿妹怎么样了?”
苏怡咬了咬唇,语色轻柔:“她手腕的伤口我们已经帮她处理好,现在结痂了,最好一周之内都不要碰水。不过她在割脉之后又跳海,海水进入血管,毒素没那么快排出。另外,她脑部曾经缺氧,虽然得到救他起来那位医生的处理,但依旧需要观察;而且她肺里吸入了大量咸水,造成肺水肿,我们等阵会把她pass给心胸肺科。”
这位叫做应雁鸣的女生,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选择用一种决绝而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谢谢你医生。”男子起身道谢完毕,两眼冒出腥红的怒火:“都是那个衰人!是他害了阿雁!”他一拳打在床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噢!”Roy一声惊呼,被他的行为所惊吓,不自觉地退开两步。苏怡反手拍了拍她的小臂,摇摇头,而后兀自跨上前,轻声劝说:“先生,有话慢慢讲,不要激动。”
男子抬起目光,怒火褪去小半,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个衰人把我妹妹欺负成这样,我没有办法不激动!”
话音落地不久,他突然强烈地喘息起来。Roy皱起眉头观测两秒:“是……哮喘犯了吗?”
苏怡当机立断:“器官扩张剂!”
男子扶着床栏托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摆摆手以示不用,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上衣的口袋……”
苏怡会意,疾步靠近他的身边,从他衣兜里掏出药物,对准喉头喷了下去。
雾状药剂带着清凉的味道蔓延开,他闭上眼眸深呼吸数次,终于觉得气息顺畅起来。
Roy端来凳子扶他坐下,他来不及道谢,便听见苏怡语重心长的嘱咐:“先生,你有哮喘,不宜发怒,顾定自己的身体先。”
男子持续摇头,瞳子里深沉的哀伤,无论如何也难以抹去。“是我没有保护好阿妹,让她落单,才让那个坏人有机可趁……”他的额头浓浓地皱起,褶出三道横纹。
遭遇性侵犯,这是一个令很多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苏怡无法安慰,只能尽忠职守,全力提供专业支援。“你放心,我们已经帮她取证,随时可以交给警方。到时到了庭上,我也会出庭作证。”
男子闻言惊起,摇晃着她的双肩:“医生,不可以,阿雁她还这么年轻,你要她上庭,她的名节就毁了。”
苏怡知他护妹心切,却不忿于他的用词,铿锵地反驳道:“先生,你需要清楚,你妹妹的名节不在她的阴道里,而在于她的人品素质。真正失去名节的不是你的妹妹,是那个凶手!如果你因为这件事羞于启齿,而放弃惩罚那个凶手,才是对你妹妹最大的不公。”
男子拼命地维持震动状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阿雁她从来胆小,受了欺负也闷在心里,宁愿自杀也不让我们知道真相。我怕上庭对她造成严重的心理负担。万一官司输了,她会背负一辈子沉重的心罪,开脱不了。我只是希望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让她坦然面对,和我们一起看凶手得到惩罚。”
苏怡拢了拢散乱的碎发,语气坚定:“香港是法治社会,你放心,性侵是公诉案件,律政司会做事了。”
一腔热情,换来一瓢冰桶。“医生,你真的觉得香港有法治吗?那个凶手是一个有钱人的武术师父,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让阿雁闭嘴,让我们全家消失……”
“有……”苏怡突然语塞了。她想起前几日被暴徒伤害的警员,想起拒绝接受警员入院的同僚,想起依法对暴徒提起公诉却败北的检控官,以及偏帮暴徒的外籍裁判官和法官。
香港不似内地,没有全覆盖的室外天网,如若凶手在偏僻的地方犯案,又或者强词夺理是你情我愿,她的确没有信心,一定能将凶手绳之于法。
法治,在许多不公的事实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心灵的折磨,有时远比身体的痛楚难以忍受。而医生,常常需要编制许多都动听的语言,来鼓励病患燃起希望和勇气,战胜病魔伤痛。她不知道,自己在倾吐这些话语时,算不算一种欺骗?
她低下头颅,窗外的阳光似乎体谅她的心情,与她一起淡了颜色。她胡乱地在记忆中翻阅资料,十几秒钟过去,终于抬起头:“先生,我记得高院曾经有过为保护受害者隐私而允许她在特定的证人房透过电脑做供、不需要露脸的先例。做了不一定有用,但不做一定没有用,不管你们最后怎么选择,病人现在需要更多的鼓励和支持,让她积极地面对未来。”
男子似乎接受了她的宽慰,点点头,随移动病床一起到达了10楼。
应雁鸣自被YT从水里捞出来以后沉睡了很久,她的睡眼恬然干净,安详得像一个孩子。吊瓶里的液体随着留置针一点一滴注入她的血管,帮助消除肺部的积液和炎症。
苏怡忙碌完毕,前来探病时,唐明在病患哥哥的身后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嘘——”,将她带到了走廊。
“她刚刚醒来过,情绪激动得难以控制,还叫她哥哥滚出去。我给她推了一支diazepam(安定),她哭了好久,终于平静落来。”
苏怡平和应声,轻浅地叹息:“唉,这种事,始终需要她自己想通,任何人都帮助不了。”
唐明压低声音:“你知不知,这一家都几奇怪,单亲妈妈,妹妹姓应,哥哥却姓顾,妈妈又是姓欧阳的。”
苏怡抿起唇线瞥他一眼:“你几时变得对病人的家庭这么八卦?”
他疲惫中带着一点委屈:“如你话哉,了解他们背后的故事,有助于更好地对症下药。”
“那你应该去了解凶手,这个case受害人的家庭组成似乎对治疗她的心灵没什么帮助。”她一语道破。
“了解过了。”唐明的面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容。
“嗯?”她挑了挑眼睑,等待他的解释。
他敛却笑容,神秘兮兮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自得:“头先你忙的时候,阿琛接到一个patient,手上被抓破了皮,流着血。他说是自己不小心被利器割伤,但那个伤痕,很显然是指甲抓伤的。阿琛觉得有问题,就来找我,你估点回事?”
她顺从他的心意接话:“难道那个patient是……?”
“没错,就是凶手。阿琛来找我,被受害人的哥哥顾汝棠认出来。”他自如地点头,心情不算开朗,但也并非阴霾深深,“阿琛给他清洗伤口时顺便取了皮屑样本,我们在想,也许应雁鸣的指甲里还有没被海水泡掉的证据。以及……”
她无声地望着他,留下充足的showtime。
“我授权阿琛用订皮机给他钉了伤口,因为他的伤口实在太麻烦,所以钉得有点不整齐。”
“唐明……”她的眉头好看地颦蹙起来,有些生气地抬起眸光,“你没进够聆讯室,也不要带琛哥一起。不怕patient知道了投诉你?”
“什么patient,是施暴凶手。”他较真地纠正罢,继续道:“其实呢,我们都很认真地研究过,病人伤口感染了bacteria,皮肉外翻的钉法有助于伤口愈合……”
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无奈地倾斜了头颅,半晌之后道:“你们对病人真是关怀得无微不至。”
医者应该怀着仁心,平等对待每一位病患,无私无偏,不以主观意愿审判他们。
然而,在职业操守之外,白衣使者也怀着做人的基本道德,托着一颗颗火热的心。
于是,某些思想,某些行为,心照不宣。
假如北风吹散了温暖,他们努力拨亮自己,成为寒冬的一抹曦色。假如乌云遮住了太阳,他们尽力去做心底的光。
世道曲折,总有一些人,让你觉得,未来还有希望。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8)无名英雄
三十八、无名英雄
晴朗的午后,波波坐在花园的靠椅上,望着远处的胭脂花发呆。曦色铺了她一身,拂落还满。
唐明翩翩而来,还未走到她的位置,便被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挡住了去路。
孩子扬起稚嫩的笑脸,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腿:“你是不是唐明医生?”
他停下脚步,躬下身子:“是的,得意囡,有什么事吗?”
“阿妈话,你是一个本领很大很大的人。”
对于词汇量匮乏的孩子来说,本领很大很大或许已经是她能赞美的极致。
唐明瞪着眼睛不答,她自然地继续道:“现在我想去帮阿妈买杯水,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哦?唐明有些惊讶,却欣然接受。面对这样一位走路尚且蹒跚的小美女,他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十分钟后,他意外又有......
三十八、无名英雄
晴朗的午后,波波坐在花园的靠椅上,望着远处的胭脂花发呆。曦色铺了她一身,拂落还满。
唐明翩翩而来,还未走到她的位置,便被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挡住了去路。
孩子扬起稚嫩的笑脸,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腿:“你是不是唐明医生?”
他停下脚步,躬下身子:“是的,得意囡,有什么事吗?”
“阿妈话,你是一个本领很大很大的人。”
对于词汇量匮乏的孩子来说,本领很大很大或许已经是她能赞美的极致。
唐明瞪着眼睛不答,她自然地继续道:“现在我想去帮阿妈买杯水,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哦?唐明有些惊讶,却欣然接受。面对这样一位走路尚且蹒跚的小美女,他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十分钟后,他意外又有些好笑地发现,原来小美女的妈妈,正是波波。
小美女歪歪斜斜地跑上前,将矿泉水交到她手里,顺势扑进她温暖的怀抱。
“阿妈!给你喝,喝了就会开心了。”
波波愕然抬头:“你去哪里弄来的?”
小美女伸手一指不远处:“是本领很大很大的唐医生帮我买的。”
花园入口处,唐明站立风中,对两母女脉脉地微笑。
小径的尽头,一位身形清瘦的女士,目不转睛地望着草木中心的母慈女孝,眸子里发出艳羡的光芒。
苏怡路过她身后,恍惚认出,她就是那位因心脏病而被迫中止怀孕的女士。
大多数父母,是怀着无数个色彩斑斓的梦将孩子带来世间。可惜他们有的人,尚无缘与期待的新生命相见,就匆匆与它们别过。心里的伤痛也许是短暂的,抹不去的印记却是永恒的。
苏怡也曾想过,如果她和唐明的孩子没有“走失”,现在的ta,会是如何光景。可是徒劳。比起在痛苦的挣扎中拉扯ta长大,给ta一个不完整的童年和家庭,她宁愿ta早早安息。时机成熟之后,她和唐明或许会迎来新的天赐礼物,虽然那已不是ta,但她会永远带着爱,带着纪念,将ta收藏于心底的某个角落,葳蕤生光。
艳羡的少妇依着西风转身,回程的刹那,看见了熟悉的医生面容。
苏怡走向她,白袍染了秋色,口吻温柔地启齿:“黎可仪,你恢复得很好。”
“嗯,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谢谢你苏医生。”
苏怡点头相应:“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新生活。”
“你也一样。”
离去的瞬间,黎可仪徒然转头:“苏医生,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太操劳。”
“Thanks.”
分别以后,苏怡将注意力转到波波身上。这位年轻妈妈的生活一定过得很艰难,事业、夫婿、孩子……每一种重任都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不可卸下。只是,看她宠溺地抚摸孩子脸颊的模样,又洋溢着幸福的流光。
痛,并快乐着。
她那样坚韧,最大限度地容忍命运的磨难,不知此劫渡过后,会不会迎来希望的曙光?
苏怡怀着满腹思绪,再向前几漫行步,与唐明的轨迹相交。一对白袍青衫的小夫妻,在忙碌的看诊之余,短暂地聚于花园里。
他们没有卿卿我我,而是双双转向长椅上的女子。
唐明的词句语速如常:“你先生的清创手术很成功,从今天起,他会逐渐恢复。”
波波将孩子安置在一旁,站起身,言语里的感激浓烈而真挚:“谢谢你们,苏医生,唐医生。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她停顿了约略两秒,又问:“毕弟……我是说我丈夫,希望可以重返擂台。不知道……”
“半年内最好不要。其实我的建议是8个月,如果8个月以后,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反复,就可以尝试一些基础性的运动,但是强度不能太高。”
波波拼命地点头:“我知道了。”
晚些时候,各科室收到了波波赠与的水果。她直言,感激之情无法表达,唯有献上一点小心意。急诊科,心胸肺科,神经外科,消化内科……所有与毕家成接触过的医生都收到这份小礼物,唯独病理科的洛医生没有。
他常年居于住院部最高层,仿佛被人遗忘的独行侠。鲜有人知道,他在无数疑难杂症的确诊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之一。
波波的女儿说唐明本领很大很大,其实,洛医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基。
当然,这并不能怪波波,在进入医院的这些天里,她从未与独行侠正面接触。
唐明趁巡房时问她:“波波,你记得洛医生吗?”
她果然露出迷茫的神色:“……哪位洛医生?”
剥着橘子的苏怡明了知己兼丈夫的心思,主动解惑:“就是在你先生病理报告单上签名的那位。”
波波面带愧意地敛了下颌:“对不起,他的字太飞扬,我没有认出来。”
“那没事了。”
做完常规检测,唐明与苏怡一同离去。他们回到副院长室,提了一篮子鲜果,踏进电梯间。数字13被点亮,升降机载着几不可闻的芬芳,一路向上。
病理科不只一位洛医生,还有无数白衣天使。他们每日忙碌于显微镜下,抑或资料丛中,为数不清的病患提供强有力的治疗检测依据。只因从不亲自操刀动仪,几乎没有病人和家属知道他们的存在。
如果说,直接接触患者的医护人员是台上的表演者,那么,他们就是幕后的工作人员,无时或忘,但不可或缺。
一部作品的成功离不开每位参与者的付出,可是,鲜花与掌声中,有多少人挨到最后一秒,仔细阅读片尾字幕里的制作组名单?
他们从不介意被忽视、被遗忘,依旧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无怨无悔。
无名英雄,记得他们的,只有同为医者的同事们,比如唐明和苏怡。他们把一篮水果送到13楼,简单地说句:“这是那个肺部感染的病人家属送的。”
洛医生从显微镜视野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给我?”
苏怡轻点头颅:“是的,感谢你救活了她的丈夫。”
不多一句解释,亦无需解释,彼此心照。
午后昏黄的曦色里,两道白衫携手离去。身前身后,皆为悬壶,道阻且长,彼此同舟。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7)风波甫定
三十七、风波甫定
毕家成的第一个疗程石沉大海。
这位理应体强貌健的拳手,竟比想象中虚弱了许多,以至于在囿于经济条件限制而不得不选用廉价抗菌药物后,迅速地出现了不良反应。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心率骤然飙至每分钟200余次,心电曲线也从平滑稳定的波浪,紊乱成高耸密集的锯齿状。
一向镇定的潘怀德几乎夸张地跳起来,Ceci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似被巫女定身,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唐明坚决而短促地吩咐:“除颤仪,心电图机!”
两位年轻人手脚机械地行动,仪器拽来时,年资较长的Hugo接过工作,专业而娴熟地施展抢救。
苏怡与抗心律失常的药物一同赶至。她雷厉风行地跨进门,同被请出病房的波波擦肩...
三十七、风波甫定
毕家成的第一个疗程石沉大海。
这位理应体强貌健的拳手,竟比想象中虚弱了许多,以至于在囿于经济条件限制而不得不选用廉价抗菌药物后,迅速地出现了不良反应。
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心率骤然飙至每分钟200余次,心电曲线也从平滑稳定的波浪,紊乱成高耸密集的锯齿状。
一向镇定的潘怀德几乎夸张地跳起来,Ceci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似被巫女定身,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唐明坚决而短促地吩咐:“除颤仪,心电图机!”
两位年轻人手脚机械地行动,仪器拽来时,年资较长的Hugo接过工作,专业而娴熟地施展抢救。
苏怡与抗心律失常的药物一同赶至。她雷厉风行地跨进门,同被请出病房的波波擦肩而过。屋内绝望的青年死死抓住唐明的衣角,苦苦哀求:“别,别让波波走……我……我不要离开她……”
苏怡赫然站定,咬合着上下齿,心在痉挛。可笑,如果真的离不开挚爱,当初何必行差踏错?
唐明比她残酷多了,直接将病患伸出的手折回脸部,不容反驳地说:“她在这里帮不上忙,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自立!”
静脉推注心脏药物后,所有人都将注意力专注在仪器的屏幕上。度日如年已经不能形容此刻的煎熬,短短几分钟,仿佛走过了三生三世。
当锯齿终于变回波浪线,Ceci深沉地呼出一口漫长的气息,回神返心,才发现双腿早已无力。她把手搭在潘怀德肩上,轻轻挪动一步,酥麻的感觉蹿变全身。
苏怡转身离去,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床单早已被毕家成攥成一团梅干菜。
门外走廊里,波波蹲在墙角,双手抱着脸,头颅埋在掌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她口中碎碎念着什么,许是在祈祷,上天不要带走她的丈夫。
苏怡突然想到,如果,刚才毕家成死于突发状况,是不是上天觉得他的悔过不够真诚,不给他破镜重圆的机会?
如此对比,那些年的她可算幸运得多,至少唐明“出轨”的是病人,而毕家成出轨的却是……虽然唐明一度忽略了她的情感需求,以至于惨淡收场,但起码,她可以很快回到职场,给身心一次纯粹的洗涤,不用像波波一样,在后续的时光里经受无限折磨。
毕家成犯了严重的错误,无辜的波波却要倔强而忍耐地替他还债。这大概是世事不公的一次最直观深刻的体现。
抗真菌药物疗效缓慢,但大约受了长久练拳的恩惠,毕家成的第二个疗程居然出乎意料地顺利。过了几日,他的各项指标趋于平稳,唐明和YT开始筹划为他进行清创手术。
这一次,酷爱观看手术的苏怡没有站在落地玻璃窗后,她的位置被好姐妹Yan占领,替代她欣赏两位专业男士的表演。她信赖,手术一定会顺利成功,故而约好不久后倾听Yan讲解两位院长的优秀事迹。
无影灯下的故事开启时分,急诊科里已然展开另一场硬仗。
翡翠台的即时新闻播报着太子道一起恶性暴力事件,失控的暴徒当街欺负几位游客,有军装警员路过,逮捕罪犯以拯救无辜,却被更多的暴徒同伙围殴。落单的警员奎踽顽抗,头被击破,鲜血顺流直下,猩红纵横。纵忍受着无数拳打脚踢,他的双手依然死死锁住罪魁祸首,不肯放松半分。
现在,事件的主角躺在担架车上,血色印红了洁白床单。
苏怡惊讶地认出了新闻中的警员,不解地问:“九龙城的事喔,点解不送去最近的玛利亚医院?”
余湛琛颇有深意地附耳低语:“听讲玛利亚的医生对清道夫有意见,不肯接诊。”
苏怡深深地呼入一口气,心中一点苦涩泛滥开来。医生这个职业,应当怀着对生命的敬畏,即便面对犯错的人,她和搭档们依旧会施以妙手,何以对待保护百姓生命的负重行者,另一区的同行竟会冷漠拒之。无论在职业操守上还是处事三观上,他们都离及格线相去甚远。
受伤警员眼神迷离、气息孱弱,仍旧在医护人员的小跑里喃声叨念:“个犯……”
“个犯拉咗啦!宜家喺拘留室度,展sir审问紧!”随行同僚握着床栏,急切地回答。
“D游客……”
“游客没事,Madam和阿轩送他们到酒店了。”同僚俯下身子,责怪的语气里更多是关怀,“好心你,受伤了就好好接受治疗同埋休息下,别总挂住工作。工作的事有兄弟姐妹,当他们是死的呀!”
这个声音异常熟悉,苏怡愕然凝神,然后发现,与她一同推着担架车的警员,真的是上次接触过的飞虎队成员俞学礼。
“俞sir!”她翛然出声。
俞学礼转眸相向,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抱歉的神色:“又要麻烦你了,Dr. So.”
她摇摇头:“这是我们该做的。”
俞学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位受伤的庄sir是上次医院挟持事件中的sniper,是他击中了上次的歹徒。”
苏怡果断地点头,对庄sir肃然起敬。有份参与拯救唐明的正义朋友,她对他多了一份特殊的情愫。
担架车驶入2号诊室,俞学礼心疼地嘱咐:“以后落单别逞强,那些暴徒背后有势利撑腰的,武器都很犀利,不要一个人对付他们。有事call我们过来支援。”
苏怡有些不忍打断兄弟俩的聚合,却不得不做个“恶人”:“俞sir,麻烦你到外面等等。”
蓝色的薄薄布帘将两兄弟隔开两端,外面的正义使者忐忑难平,里面的医护人员手脚忙碌。
“BP 140/100,Pulse 130,SpO2 92!”对于过床后的惯性开场白,Macy早已娴熟自觉。 “头顶有开放性损伤,预计失血量在600到800毫升,送3包O型cross match!”吩咐声落地,苏怡从压迫止血的动作中抬起视线,口齿翻飞,“照紧急CT先。”
Macy小鹿般蹦去库房取交换配血,Kate则娴熟地奔向CT室抢位。
输血和头部CT的程序在争分夺秒中完成,苏怡看一眼X光片,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没有颅内出血。” 酒精棉就位,她迅速进入了清创模式,为庄sir肌肉注射一支破伤风抗毒,而后伸手唤道:“Needle(手术针),suture(缝合线),narcotic(麻药)。”
Kate递上工具时分,庄sir有气无力地开口:“医生,可不可以不打麻药?我怕损伤大脑,对以后瞄准和发射有影响。”
在每次任务里,狙击手的眼力、手速和精准度至关重要,大脑神经损伤的确对其有所影响。
苏怡怔愣了短暂的片刻,忽而语气干脆地说:“少少点,没事的。”
她为警员的头顶整整缝了二十六针。为了获救,那位接近中年的战士失去了一小撮贴近头皮的短发,以及美丽的发际线。
额头的小小痕迹并不影响他的帅气,但伤痕累累的躯体,却叫人触目惊心。
急诊室的门帘拉开时,苏怡清楚地听到,门外的俞学礼发出一声低沉的慨叹。
看到移动病床被推出,他放低正在浏览的WhatsApp信息,箭步迎上,开口的语气,仿佛在传递一项振奋人心的喜讯:“你拉的犯不准保释,不过D废青围住警察总部,拿着架叉喊梁sir放人。展sir在硬顶,他让我们放心,他跟梁sir都不会妥协。”
病床上那位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搅动舌根:“那我就放心了……”
俞学礼目光流转,定格在苏怡身上:“Dr. So,你们要把他送去哪里?”
她面色严肃,语气里多了一份庆幸:“还好他没有伤到心脏,但他伤到头,很容易因为颅内积血导致功能区域受压迫,有出现脑疝的可能,所以我们现在把他pass给NES,需要住院观察多几天。”
俞sir点头相应,垂颌对同僚道:“没事了。”
病床上的Sniper摇摇头:“班废柴天天闹,我预咗是场持久战。阿礼,如果我真的不好彩,你帮我同展sir讲,国旗可不可以做大点,我怕冻……”
“庄卓源!你是不是痴线嘅!”
徒然提高的音量将后面的话语扼杀于摇篮,推着病床的所有人皆为之一震。俞学礼显然出离了愤怒,用声嘶力竭的嗓音吼道:“我严重地紧告你,不准再说这种话!你没有机会盖国旗的,我诅咒你永远没有机会躺着盖国旗,知不知!”
这位七尺男儿,兄弟受伤时没有哭,挥开人群、肉搏暴徒时没有哭,送兄弟入院、等待救援时没有哭,此刻听到兄弟的话,却骤然泪如雨下,洪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苏怡的心与他一道,狠狠被凌迟着。他们为了守护这座城市,直面刀风剑雨,何惧淋漓鲜血;被他们守护的人却从四面八方提刀而来,决绝地刺伤了他们。
俞学礼的咆哮仍在继续:“我们上次在隔篱村差点死过,硬抗过来,就为了捣毁制毒工场,让呢班废青不受毒害。现在他们痴孖筋受人教唆,来打我和我的兄弟,下次我一定不会手软,通通拉班房去,个个反省受罚!”
向来要求严苛、不许高声喧哗的急诊室,此次竟无人制止他的高分贝。June见状拉开唇瓣,被苏怡伸手阻止。世道艰难,人间荒诞,她能做的,唯有待勇士发泄完毕,方才轻声提醒:“俞sir,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不过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不要叨扰到其他病人。”
俞学礼泪眼朦胧,识趣地点头。身为纪律部队的一员,他自会遵守公众场合的秩序。
强硬的语气顿时逝世,只剩下低声的娓娓道来:“入camp(进入SDU飞虎队高级反恐训练营)嗰阵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挨到天荒地老。出ACTT(成功通过高级反恐训练)时你还说,边个食言边个肥。你不准自己肥。”
电梯送几人到达目的楼层,Macy引两位警员进入病房。金属门在眼前缓缓合上,苏怡按下数字10,轻巧地踏向心胸肺科,没入阳光深处。
手术室的指示灯,在旁观尽无菌操作台上的表演后终于熄灭。唐明摘下口罩,没有迎来意料中的病人家属,却看到苏怡的纤巧身姿。
她几乎扑进他怀里,又适时站定,目光与他交汇,却不问手术结果。
无需问,她对他的信心从来不减。更何况,与他合作那位是YT。
他有些意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自他眉眼扫过,启齿道:“浩园很挤,没有地方执给我们。”
他忽而笑了,右手抚向她鬓边青丝:“我们都还不够数。”
很多人以为,医护并不是一项高风险职业,然而,他的师父却长眠那方土地。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能预测面临着什么,却把与命运竞赛的勇气刻入心灵,在面对每一次垂危状况时,抛却顾虑地全速前行,甘之如饴。
惊涛骇浪齐纵横,与子偕行,一蓑烟雨任平生。前路曲折莫彷徨,得尔相傍,此心安处是吾乡。
————
特别鸣谢:北挽苏太太。他给我的文章职业部分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和建议,才让我的文章bug更少。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6)嗜血玫瑰
三十六、嗜血玫瑰
一连两天,唐明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遨游于无边无际的资料海洋里。他把电脑文件和纸质档案翻了个遍,希望从字里行间发现一丝治疗毕家成的灵感。
如果是普通病患,尚有时间待他们按部就班地全面检查。可惜,毕家成的病例太特殊,未知感染物不断蚕食着他的机体,如若白衣天使不争分夺秒地冲刺,他可能先输给时间。
肺部取样切片送去了病理科,然而,经验老道的COS洛医生一筹莫展。他仔细观测了所有样本,并没有发现任何菌种存在的痕迹。
唐明仍在屋里暴烈地翻找,却于小半日后几乎愤怒地把鼠标砸向地面。苏怡送咖啡入屋,见到地上可怜的“出气筒”,在他的叹息声里平静地放低纸杯,伸臂抱住他的身子:“不要急,我...
三十六、嗜血玫瑰
一连两天,唐明窝在自己的办公室内,遨游于无边无际的资料海洋里。他把电脑文件和纸质档案翻了个遍,希望从字里行间发现一丝治疗毕家成的灵感。
如果是普通病患,尚有时间待他们按部就班地全面检查。可惜,毕家成的病例太特殊,未知感染物不断蚕食着他的机体,如若白衣天使不争分夺秒地冲刺,他可能先输给时间。
肺部取样切片送去了病理科,然而,经验老道的COS洛医生一筹莫展。他仔细观测了所有样本,并没有发现任何菌种存在的痕迹。
唐明仍在屋里暴烈地翻找,却于小半日后几乎愤怒地把鼠标砸向地面。苏怡送咖啡入屋,见到地上可怜的“出气筒”,在他的叹息声里平静地放低纸杯,伸臂抱住他的身子:“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
毕家成本是一位普通拳手,过着普通的生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出格,那就是他曾经被勾引,背叛了自己的婚姻。当他改过自新时,突然罹患重病,一切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苏怡听到他的事迹,露出了深重的苦笑:上天惩罚他的同时,身心折磨得更多的是他的妻子。那位娇小可人的女子,在感情创伤复原之后,再度因他的病魔遭到沉痛的打击。
唐明拉着她的双手,让她靠坐在案台上:“人跟人不同,我跟他就彻底相反。”
她哂笑着咧开嘴巴:这样的表露心迹太过刻意。她明明没有吐槽他,他却误会了。于是,她从鼻孔中吐出两团气息:“你是想说,你对你的肺很有信心吗?”
“我是想说,我对我的爱很有信心。”
她反唇相稽:“中午canteen的饭餸也没有落多油啊!”
这句暗指他油嘴滑舌,他岂会听不出其中深意,于是顺着她的逻辑说下去:“没有!所以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似笑非笑,默然不语。
他执着地为自己正名:“不信,要不要我剖心剖肺给你看?”
“剖来看看!我去取手术刀。”
“你真的要浪费公共资源吗……”
…………
毕家成大概想不到,他的入院,竟然获得了内外科专家联合会诊的特殊待遇。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洛医生也鲜见地出现了。
“CTS送来的样本已经从肺扩大到淋巴、血液、皮肤和大脑,我把放大比例从4倍镜调到100倍镜,载玻片下依旧没有发现目标。Bacteria冇,Virus都冇。”这位双眼掩藏在厚厚镜片下的年长大夫如是说。
连空气中的细微颗粒都被无限放大、充斥着视野,可惜他们要找的罪魁祸首,依旧杳无踪迹。
唐明说过,菌体狡黠,只是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没有料到,它狡黠到这种程度。
YT无奈地下了结论:“我们只能用抗生素和抗结核药物镇住先。”
心胸肺外科,神经外科,消化内科,病理科,急诊科……各类专家汇聚一堂,却找不到突破口。此刻的他们就像一队精英CID,面对惨烈的凶案现场,却找不到凶手的蛛丝马迹。甚至,他们能感受到疑犯就在附近,然而不知如何追捕。
苏怡气喘吁吁地敲开会议室的门,跨进室内。手掌撑着办公台歇息时,她腹内暗自翻江倒海。
“苏怡,有事吗?”YT不明所以。
她从不会在重要的会议中贸然闯入,院长大人心中明了,必有要事,让她不得不破坏素日持重的形象。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实在担心,新的棘手病例再次袭来。
唐明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隐约猜到她的缘由,将手边的咖啡推到她身边:“饮啖嘢,顺下气,慢慢来。”
她摆摆手,极力压下喉咙里杂乱的气息,语气飘忽地说:“那个……我突然想到……毕家成的病原菌可能是活体菌,离体……很短时间内就会消亡。”
唐明和YT闻言沉了脸色,其余人面面相觑。
凝固的空气,最终被“疑凶画像师”洛医生打破。他手撑住下颌,沉思短暂的片刻,忽而应声道:“这个猜测不无道理。样本从CTS的doctor送来病理科,再经化验员拿到检测室给我,经过了几次转手。这中间完全可能导致感染物消失。”
散会后,他亲自到病患床前做活体取样,立即接种到多种培养基上,而后带回住院部最高的13层病理科,长久地专注于电子显微镜前。眼镜片与目镜摩擦,间接在他眼眶下方烙出印记,他毫无察觉,一蹉跎就是几个钟。
入夜以后,检验报告如雪花片一般飞进副院长的邮箱。
配合特定培养基,显微镜下的图片开出一朵朵颜色鲜丽的玫瑰,花瓣招摇,那是真菌菌丝伸出的触角所致。
报告发出后,洛医生反复确认:病患有没有接触过竹鼠,有没有感染艾滋病毒。
每次询问,苏怡都果断地摇头。患者入院时持续低烧,她经验丰富地率先检测了HIV,结果呈阴性。至于竹鼠,病患与家属闻所未闻,自不曾接触。
洛医生望着她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她身边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唐明,终于将这个问题作罢。“如果属实,那么目前国内非艾滋病感染的病例只有9例,他是第10例,也是香港唯一一例。”
菌株首次临港,且不是常规认为的原核生物,而是真核生物,难怪其他医院经验老到的医生们亦检查不出病因,而抗生素对它也无能为力。唐明不敢懈怠,在洛医生的形态学基础上做了二代测序,对这种他一无所知的新颖菌种进行宏基因组序列比对分析。两人结果指向一致:这是一种罕见的丝状真菌——马尔尼菲蓝状菌。
它一般潜伏在土壤里或竹鼠身上,伺机入侵人体,但大部分被感染的是自身抵抗力低下的免疫缺陷综合征患者。毕家成这样体质良好的人中招,实属特别。
菌种确认,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抗真菌药物价格昂贵,副作用巨大,几位COS还需要在施药后、患者身体相对稳定时,对他的机体进行一次联合清创手术。
这个方案无疑是吞噬金钱的黑洞。波波摇着头,几乎把一生的眼泪都忍住。她哽咽着喉头,反复地喃喃自语:“我们家没有钱,可是毕弟不能有事。”
医生非冷血,然而,这种情况一年之中他们能遇上百八十次,如果每一例都在金钱上施以援手,恐怕早已破产。
爱莫能助,不是唐明与苏怡心如铁石,只是抗真菌药物需要现订而花费不菲,他们实在鞭长莫及。
这一天,两个人在回家路上为可能的援助措施想破了头。唐明将车缓慢停驻于红灯路口,向副驾座的人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众筹的网站?”
苏怡摇摇头:“众筹网需要信用和人品评估,以网友们的性格,恐怕不会给他捐款。”
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可叹是,即便可以解决,事主却无钱出手,莫不成了最大的悲哀。
街头柏木森森,对SY5388行着注目礼。它们间或在风中窃窃私语,仿佛早已看透了人世,堪破了生死。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5)桂子弥香
三十五、桂子弥香
日子在曲折反复中前进,没有人注意到,桂子甜香通过玻璃门缝钻进大厅。它们不可或见,但装点了一季,弥久愈浓。
孤独就是,周围喧嚣一片,而你独自一人。等待检测结果的时刻里,人群来往的急诊室,仿佛孤独得只剩下两位姑娘。
苏怡担心李梦妤久站不适,邀她到候诊椅上坐下。她靠着椅背,语速缓慢:“苏医生,你知道吗,我们……我和其他接受心理治疗的病友,常常会分享一些故事和心情。今天有个病友说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一对姐妹,妹妹在爸爸的葬礼上对一个前来奔丧的男仔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她就把姐姐杀了,你知道点解吗?”
苏怡凭着直觉猜测:“难道……姐姐是杀死爸爸的凶手?”
唔。她...
三十五、桂子弥香
日子在曲折反复中前进,没有人注意到,桂子甜香通过玻璃门缝钻进大厅。它们不可或见,但装点了一季,弥久愈浓。
孤独就是,周围喧嚣一片,而你独自一人。等待检测结果的时刻里,人群来往的急诊室,仿佛孤独得只剩下两位姑娘。
苏怡担心李梦妤久站不适,邀她到候诊椅上坐下。她靠着椅背,语速缓慢:“苏医生,你知道吗,我们……我和其他接受心理治疗的病友,常常会分享一些故事和心情。今天有个病友说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一对姐妹,妹妹在爸爸的葬礼上对一个前来奔丧的男仔一见钟情,没过多久,她就把姐姐杀了,你知道点解吗?”
苏怡凭着直觉猜测:“难道……姐姐是杀死爸爸的凶手?”
唔。她摇了摇头。
“因为姐姐也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唔唔。她几乎把头摇成拨浪鼓,停下后带着神秘莫测的语气说:“告诉你吧,是因为,杀了姐姐,就可以又办一次葬礼,妹妹就可以再见到那个男仔了。”
苏怡轻微地瞪大眼睛,仿佛在问:你怎么会对这样离奇的故事感兴趣?
李梦妤突然笑了,口吻有些局促:“苏医生,你不要误会。你是不是想,我在意这个故事,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心思。咳,如果我有姐姐,爱护她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呢?”
苏怡明白她的意思:“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她轻垂下目光,挤出一个苍白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的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她一定很疼惜你。”苏怡漾出温婉大气的笑容。
李梦妤咬了咬下唇,回应道:“她几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苏怡在心底默默地一叹。许多人都在红尘中苦苦挣扎,许多病症的背后,都有一个可惋可叹的故事。医者不是上苍,没有覆雨翻云的手,不能把患者的阴霾立即转为明媚的晴天;他们无法承诺生死,只能用心每分每秒。
不愿陷入深沉的境地,她词句淡然:“她在另一边看着你,一样这么爱你。”
李梦妤嘴唇翕张,欲言又止。苏怡再次启唇,试图把话题从泥沼中拉出:“我也是妈妈唯一的女儿,现在她也不在我身边。”
李梦妤抬起下颌,直视她的眸子:“但是你有吕医生啊, 你们两个情同姐妹。”
提及Yan,苏怡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踩着高跟鞋、跃跃欲飞的自来熟大女孩。“她的确是一个很可爱的人。”那位总是穿短裙、爱美爱到极致丫头,外表一点也不像一位医者,却努力在专业的道路上踏破荆棘,是她和Kennis精疲力竭、心力交瘁时分动人的活性剂。
凭着脑海中的画面,她的笑容持续蔓延:“你也有龙夫人啊,我看你们相处的很好,就像一对忘年交。”
“她昨天已经出院了。”李梦妤停顿了短暂的片刻,忽而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低落,酝出眼眸里的光芒:“苏医生,提拉米苏……好味吗?”
苏怡记得,龙夫人曾许诺,带这位姑娘去大屿山一品人间美味。她于是点点头:“好味。乖乖接受治疗,等你身体好一点,可能就有食欲了。”
李梦妤的神色陷入黯淡:“好难……”
“为什么呢?”她好奇地反问,“为什么,不想吃东西?”
“就是……突然……”李梦妤皱起鼻头,目色又失去了聚焦,“苏医生,你能明白吗,就是有一天,突然尝不到味道了,吃什么都像在嚼塑料一样,根本咽不下去。”
她移开目光,一言难尽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这种缺氧的情绪蔓延开,似乎难以收口。
在这个窒息的瞬间,苏怡听见她开口,用一种异常轻微的响度:“为什么,我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大家都希望我饿得想要吃点什么……等到我想尝味道的时候,又不被允许?”
苏怡突然觉得,被急诊病患塞满的时间其实并不坏,起码在那样一个手脚匆忙、马不停蹄的环境下,并没有任何一个额外的个体,有机会向她提出十万个为什么。
记忆回到中秋那晚,龙夫人邀李梦妤去大屿山拜会提拉米苏,笑称哪怕不能吃,闻闻也好。思绪飘远,翻回许久前的某一天,儿科急性酮症酸中毒的小莎莎,床头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小病友馈赠她时也说,不能吃看看也好。
命途充满了冷酷无情,而人生却总有温情。无论它们来得激烈或含蓄,都无法阻止靠近的心灵,相互慰藉于冰冷的世间。
顿时,苏怡全身的血液冲向脑颅,有种冲动,立即开车过海去大屿山,买一个现烤的提拉米苏回来。
可惜她不能。唐明正在楼上,为一位恶疾缠身的病人损伤无数脑细胞,她如何能抛下他,独自驾走他的爱车离去?
于是现在,一位毫无杀伤力的病患隐晦地向她求一个蛋糕,她竟无法满足她的要求。
李梦妤右手食指尖划过麻质裙装表面,好似突然忘记了刚才的话语,扬起脸庞说:“苏医生,你别为难,我尝不到味道的。我只是在想,龙夫人痊愈了,是不是就能经常吃到她最中意的美味了。”
苏怡长久地呼出一口气,抽紧的小心脏神经突然都放松:“嗯,她可以过她中意的生活,你也一样。”
中意的生活么?少女轻微垂了下颌。外人眼里荒唐的疾病,或许正是她身体的一次放纵,来消减伶仃孑行的痛苦。自从母亲过世,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
恍惚的片刻,她发现手背苏怡拉起。这位大气飒然的医者,和蔼可亲地问她:“我要去看刚才那个病人,有些事细节可能需要同他的主治医生讨论。你要不要一起?”
她好奇地问:“主治医生,是神经外科吗?”
苏怡温缓地应答:“不,是CTS的唐明医生。”
“噢。”她接收到信息,婉言谢绝,“我该回病房了,等阵姑娘姐姐巡房我不在,会找我的。”
苏怡到达CTS病房时,唐明正在派发抗生素。床尾凳子上的波波局促地起身,接过药物时焦急地问:“Doctor,我老公的检查是不是有结果了?”
“还在check,有结果会通知你们的。”
床前摆着一摊已经凉掉的食物。晚餐很丰富,但毕家成似乎一口未沾。
他躺在素白的病床上,一声不吭,颓废的模样显得礼貌全无。苏怡并不介意,与唐明点头招呼过,便轻声走到他的床前,躬下身子:“饭要吃,不然只能插胃管,每天灌营养液。”
毕家成仍旧无言,波波有些歉意地道:“Doctor,他不是故意的,他吃不下。”
苏怡点点头,不再多语。如果不看检测报告,这位青年男子的所有症状与厌食症无异。谁能想到,他的躯体下,住着一套千疮百孔的器官?
走出病房,两人并肩行于长廊。路过三间屋子,唐明低声叹息:“情况不容乐观。”
苏怡深知任何安慰于此时皆无用,默默地伸出手,牵住他的大掌。
手心与手背的温度奇妙地贴合在一起,在两个机体之间流转回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有些意外,他抬起眼睑,转眸看她。她约微仰头,目光直视,神色里的缱绻全都融进他的瞳子里。
“你怕你的科研经费用不出去吗?”
“我怕不够用。”
“5000几蚊一个样本啧,不够我帮你出一半。”
“那是当然,我的钱还不是你的钱。”
窗外的金桂悄无声息地偷听着两人的话语,兀自不言。善良的付出无人知晓,然而总有一个角落,有生物将它们刻入肌肤,存于心灵。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4)多事之秋
三十四、多事之秋
桂子的香气乘着西风,若隐若现地传来,甜香沁脾。这种不争朝晖的植物,却在三秋季节里肆意地开放,低调的轻黄掩藏在深绿的叶丛里,情疏迹远,暗香自留。
明成北与其他许多医院不同,没有清一色素白淡黄的大楼,所有建筑物皆设计得颇有时代感。青绿反光玻璃仿佛摩登广场,在寒秋高阳的照耀下,射出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李梦妤穿着黄色碎花中长裙,漫漫地穿过花园,走向急诊科。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这个季节风中的桂子,被厚实的叶片覆住,看不出轮廓。
大厅里,白衣天使聚成群落,讨论着即时新闻。她轻声走过,置若罔闻。
急诊室蓝色的门帘在眼前应声拉开,苏怡与余湛琛处理完病患,高声嘱咐:“Kate,Roy,过...
三十四、多事之秋
桂子的香气乘着西风,若隐若现地传来,甜香沁脾。这种不争朝晖的植物,却在三秋季节里肆意地开放,低调的轻黄掩藏在深绿的叶丛里,情疏迹远,暗香自留。
明成北与其他许多医院不同,没有清一色素白淡黄的大楼,所有建筑物皆设计得颇有时代感。青绿反光玻璃仿佛摩登广场,在寒秋高阳的照耀下,射出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李梦妤穿着黄色碎花中长裙,漫漫地穿过花园,走向急诊科。她瘦弱的身躯仿佛这个季节风中的桂子,被厚实的叶片覆住,看不出轮廓。
大厅里,白衣天使聚成群落,讨论着即时新闻。她轻声走过,置若罔闻。
急诊室蓝色的门帘在眼前应声拉开,苏怡与余湛琛处理完病患,高声嘱咐:“Kate,Roy,过来帮忙,跟Macy一起把这个patient送去CTS。Quickly!肺CT片也immediately 交给唐明,让他立即看!”
“啊……OK!”两位姑娘闻言转头,踏着运动鞋小跑着奔向诊室。
病床上的患者神智迷离,肋骨被皮肤紧紧包裹,骷髅般的身子形同枯槁,空荡荡的衣衫显得头格外大,难免叫人想起卡通片里的大头儿子。
听闻要被医护人员转往专科,他透过散乱的发丝间隙飘出一个溃散的眼神,再也难以聚焦。
Kate自的第一眼见到他,呼吸就凌乱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这样的人,这样一位看起来比儿童还瘦弱的成年人,竟然还活着?无怪矣,向来随和的苏怡要用那样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地催促他们将病人连同病情检测报告一同,立即送至10楼。
他的妻子,那等候于诊室外、昵称波波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精神萎靡,显然也被丈夫的病痛折磨终日。看到苏怡与余湛琛走出,她噙着泪花拉住苏怡的小臂,一下一下地轻啄着头颅,像个可爱的公仔:“Doctor,他还那么年轻,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苏怡把机体自发的、蠢蠢欲动的摇头状态艰难地控制住,两片唇瓣强烈地抿起来。停顿两拍之后,她稳住声线,干冽地开口:“我们把他转去心胸肺科,那里有全港数一数二的医生,一定会全力以赴帮助她的。”
波波克制地点头,显然这番话她已经听无数医生说过。
作为救死扶伤的白衣使者,苏怡其实很困扰,即便她能在任何梦魇一般的病症面前保持绝不陷入抑郁的心境,但她永远不清楚,日常这些鼓励和安慰,对病人和家属来说,究竟算不算是欺骗,又到底是否幼稚。
空气归于平静,又或者说,沉寂。
行动病床在眼前一闪而过。李梦妤扭转脖颈,望着被推走的病患和一路跟随的家属,若有所思。半晌以后,她轻巧地调换方向,行到面色阴沉的苏怡身前。
“苏医生!”止步的瞬间,她轻声启齿,语气里有着身体不能承受之重,“我刚才听到刚才那些姑娘姐姐和doctor讨论,说今天有个自闭症的小朋友被赶下飞机了。”
苏怡神带迷惘,与身侧的余湛琛相互一望,从片刻的阴霾中抽离:“我们刚刚处理完patient,还未有时间看新闻喔。”
李梦妤约略低下头,右手覆上左手背,小心翼翼地避开手背上插着的一支留置针。由于不能进食的缘故,她需要每天静脉滴注葡萄糖溶液,用以维持身体机能的基本运转。
咳——
苏怡听到,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只是自闭,又不会影响到别人,身边还有婆婆陪着,为什么得不到正常的机会……”她缓慢地抬头,望着两位医者的时候,眼里的所有颜色悉数褪成一片黑白:“我们这种生了病的人,是不是连坐飞机的权利都没有?”
那话语里清浅的哀伤,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状态,反倒像个花甲之年的老太太。
苏怡的心脏毫无意识地一震。她本想宽慰,说自闭症与厌食症相去甚远,没有可比性。然而仔细一想,两者同属精神疾病,皆需要心理辅导。也许,这正是李梦妤对那位小朋友产生强烈共情的原因。
暂时没有新的病患占据琐碎时间,恰有夹缝供三人小聊。苏怡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李梦妤的青丝,像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珍品。待少女眼底的伤情都流逝,她轻声关怀:“不要纠结生命中那些不好的经历,它们只是偶然发生。总有机组会接受你们的。”
李梦妤摇摇头:“苏医生,你误会了,我一世人都住在香港,还没有机会坐飞机。”
明明正值青春年华,她却用了一世人这个词,仿佛已经看遍沧海桑田。苏怡哑然失笑:“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叹世界。”
她撅起嘴,手指揪着发尖,将它们挽成一个小卷,又放开。“我的时间,每天都用来接受心理治疗……”
“这是好事。”余湛琛忍不住插嘴,“你肯面对你的病情、接受治疗,就会逐渐好起来。”
“可能吧。”李梦妤的情绪与用词彻底相反,堕入更深的绝望里。
空气中弥散的沉郁,被一个女声打破。“琛哥,Zoe,副院长找你们!”
June的呼唤将二人注意力引向问诊台。余湛琛说声抱歉,与苏怡双双转眸,看见唐明领着潘怀德,脚步纷乱地踏来。
“有乜问题?”苏怡迎上前,早就预设了这样的剧情发展。
“你确定Kate没有送错毕家成的CT给我?”
他在看到病患的肺部CT图像时彻底绝望,凭着对她专业水准的信任,唯有怀疑是护士姑娘偶然出错。
或者,那不是怀疑,只是在严重震惊下的最后奢望,奢求途中某个步骤的失误,可以不用面对如此恶劣的症状。
病患的两侧肺叶铺满小结,离奇的病变如同白蚁万千,分秒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组织,形成一片空洞。缺失的部分组成一张怖人的脸,眯着阴森的眼、长着血盆大口,朝每一位观察影相的人狰狞地狂笑。
病历上显示,患者辗转数家医院,没有一次能确诊病情,所有专家都说着不能排除肺结核,他只能靠抗结核药和激素苟延残喘。这样的重症病人,每天都向死而活,他是怎样撑下来的?唐明不敢想象。
于是,他带着徒弟仔落楼,急需确认所有的细节。
苏怡当然捕捉到他的心思,慎重地摇头:“没有弄错,就是这么诡异。”
一对小夫妻相对而立,目色交融,情形像极了很久以前,汪姑娘的女儿在幼稚园被精神病患者砍至重伤、入院的那一天。
“有没有把握?”
“什么?”
“我问你operation有没有把握?”
“冇。”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悬起的心至最危险的长空,几乎需要他来抢救。然而,在CPR适用以前,他再次开口,毅然又干脆:“冇必要OT。我怀疑他感染了microorganism,清创手术不能根治,所以不可以贸然开刀。我们要把病因check清楚先。”
她一万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着陆,思绪随即被疑惑填满:“其他医院都没有检测出病菌,点解你这么肯定?”
他抿起唇线,挂上一幅似笑非笑的神情:“可能这种菌很狡黠。不过,到了明成北手里,就只能认栽了。对了,你们同他check脑CT没有?我担心他大脑也有损伤,需要去NES treat先。”
李梦妤站在三位白衣天使之外,敏感地抓住了关键字。她轻声细言,似在自语,又像抛出疑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像那个哥哥仔一样,一直待在神经外科?”
那双眼里酝出艳羡的色彩,仿佛能去神经外科,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苏怡约略侧头,静静观望她的面部表情,有些不忍地回答:“每个科室都有不同的擅长领域,你的case比较适合精神科,那里有最权威的医生,可以对你提供专业治疗。刚才的patient虽然跟你有点像,都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但是他比你严重多了,一直发紧低烧。李梦妤,相信我,没有人会一直待在医院,你们总会痊愈出院的。”
李梦妤抬眸相顾,纤细的脸庞惹人怜爱。“也有人是死去而出院。”
一对小夫妻双双侧目,炯炯有神射向她的眸光,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位桃李年华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想到黑暗的内容?
李梦妤羞涩地别开目光,连忙道歉:“几位医生,你们不用理我,先忙你们的business吧。”
苏怡点头回首,听到唐明说:“要确认菌种比较麻烦,我让德仔做了支气管镜,取痰液样本送去检验科种菌培养。另外配合搞个Oxford Nanopore Technologies(三代测序)。”
余湛琛眼里迸射出雪亮的星芒:“哇,明成北什么时候有MiSeq Sequencing了?”
“冇,我打算用自己的research funds(科研经费)来做。”唐明语色里的小小失落翛然散去,瞬间转作狡黠:“不过,我都几赞成像你这种年资长、讲话有分量的人,多号召几位元老一起向院长提议加开这个业务。”
余湛琛突然意识到陷阱深深,毫不留情地拆穿:“哇,你是副院长,说话更有分量吧!”他将瞳子没好气地斜向右侧:“你怎么不说搞个10 plus genome SNS(单细胞测序)呢?”
唐明的回答理所当然:“都冇必要,两样根本不在一个维度,而且SNS cost高,使用频率低。”
潘怀德再次出现时,苏怡才意识到他的短暂失踪。他用了十几分钟,几乎席卷了急诊科对毕家成的所有取样和检测报告,如同荒民闯入粮仓,将库存食品一扫而空。
“我上去先,等阵给你结果。”
唐明话音飞扬时,余湛琛随他一同离去,到CTS会诊。
落叶的季节,病患与它所拥有的成语一样,多事之秋。挑战,永无止息。
【白色强人】on call 48小时(33)婵娟与共
三十三、婵娟与共
人闲桂花落,日晚远山空。千里共婵娟的时节里,连偶然出现的雀鸟也流连梢头,鸣声如歌,为明成北增添了一份节日气氛。
YT批准把医院的活动室借出,中秋party如期举行。
苏怡被Yan拉去围观节目时,发现YT身在大厅深处,聆听着活动组织者的流程简介。她转动脖颈,目光倾斜地看着Yan:这丫头积极如斯,果然别有目的。
“YT被邀请做开场致辞。”发现她注视的目光,Yan饶有兴致地解释。
苏怡佯装无趣:“那你看餐饱了,我返去先,失陪。”
“喂!”Yan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小臂,“我都不是光来看YT的,我是想让你看看龙老太!她这最近几天都没发过脾气。”
苏怡闻言转身,循着她提示的...
三十三、婵娟与共
人闲桂花落,日晚远山空。千里共婵娟的时节里,连偶然出现的雀鸟也流连梢头,鸣声如歌,为明成北增添了一份节日气氛。
YT批准把医院的活动室借出,中秋party如期举行。
苏怡被Yan拉去围观节目时,发现YT身在大厅深处,聆听着活动组织者的流程简介。她转动脖颈,目光倾斜地看着Yan:这丫头积极如斯,果然别有目的。
“YT被邀请做开场致辞。”发现她注视的目光,Yan饶有兴致地解释。
苏怡佯装无趣:“那你看餐饱了,我返去先,失陪。”
“喂!”Yan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小臂,“我都不是光来看YT的,我是想让你看看龙老太!她这最近几天都没发过脾气。”
苏怡闻言转身,循着她提示的目光望去,看见老夫人泯然众生里。她今天穿了一条酒红色的长裙,似乎为了应和中秋的主题,波浪裙摆像极了这个季节犹未枯萎的荷叶,裙身印着月桂花纹,与背景板上的一轮金色圆月相得益彰。
她坐在观众席第三排的最外侧座椅上,侧耳倾听着音响里播放的抒情音乐。那曲悠扬的《但愿人长久》间或被一室喧嚣隐没,失去了原本的空灵。
不远处忙碌着一位年轻女孩,过分清瘦的身材倒与老夫人凹陷的脸颊颇为匹配。她将手里的气球系在布景板上,转身端了一碟蛋糕,疾步走向龙老太,动作脱跳地递给她。
塑料小叉子送甜点入口,龙老太语中仍然带着小小吐槽,面色却和蔼无比:“这蛋糕比Chris做的差远了。”
女孩好奇地问:“是太甜了,还是不够清香?”
“总之不好吃。”老夫人的结论简单粗暴,“下次我带你去Chris那里,吃他做的正宗提拉米苏。”
女孩慢慢地酝出美好的微笑,非常温柔,也非常可爱:“我不能吃东西的,龙夫人,你忘了。”
龙夫人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指,慈爱地说:“不能吃,可以闻闻香。也许哪一天,你突然就想吃东西了。”
女孩拉开唇线,拼命地摇头,但笑不语。
苏怡观看片刻,有些惊讶地问:“那个不是精神科的李梦妤吗?”
Yan心情飞扬地点了点头:“看她跑上跑下的样子,是不是不像生了病?”
苏怡无声地点头,心中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那位中度厌食症少女,从急诊科转到消化内科,经历心胸肺科和神经外科会诊,最终被精神科接手。她在明成北明星科室里转了个遍,甚至得到正副院长经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当日她入院时,苏怡曾经猜测,她是否有可能与上次的病患同样,因为器官异常,无法正常接纳、消化和吸收食物,造成厌食的假象。然而,在多项检查之后,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梦妤的身体机能并无异常,却在正当青春的年华里无法咽下任何物品,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她本已成年的躯体,竟像一位刚入豆蔻的少女,以致于即便套在小号T恤下,依旧显得空捞捞的。
很奇怪,龙夫人本是一位脾气暴躁的老太太,而李梦妤则是一位原本过于安静的年轻人,不知是怎样的缘分,让两人相处的时候,竟然摒弃了各自的极端性格,一个变得和蔼可亲,一个变得开朗可人。
正如此刻,龙夫人放下餐盘,缓缓起身,轻言细语地对李梦妤说:“今晚我们一定会成为全场最靓的一组partner。”
“好啊!”李梦妤歪头一笑,“夫人,等阵看你表演了喔。”
如果一件事情并没有造成更糟糕的后果,就理当令人开心。
思及此,与Yan比肩立于活动室的入口处的苏怡,突然觉得眼前的情景欣慰又欣然。她想,这也许是在爱情与友情之外,另一种神奇的生物化学反应。
唐明出现的时候,联欢节目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他觅到坐在最后排的苏怡和Yan,脸上的微笑长久地蔓延开来。
“阿琛说你们来了这里,原来是真的。”行动上逐渐走近两位姑娘,他的问题却只抛给一人:“你不急着回A&E吧?”
苏怡好奇地抬头,看着他渐行渐拢:“有事吗?”
“是有事,不过不是business,是affair。”他坐在她身旁,语带神秘地道,“中秋活动等阵有个自由舞会,成个医院的人,只要有空,都可以参加。”
‘衰佬,我还没死呢!’Yan心中对这个随时随地都对抢走闺蜜跃跃欲试的男子表达了不满,出口的句子却成了反问:“你识跳舞?”
“喂——”
他皱起眉头抗议,额心拢成“川”字形。她不会认为他忙于治疗病人,就没有任何业余特长吧?
苏怡哑然失笑:“他跳舞麻麻,肯定没有握手术刀擅长。”
Yan终于扬眉吐气,把头点成个永动机:“我都这么想,不如我们俩组队吧!”
“川”字形现在是“州”字形了。
想一想,从进入医学院开始,他在这个职业里整整待了25年,跳舞这件事,虽然没有握手术刀擅长,但决不至于一窍不通。他的一世英名,在两位姑娘的一唱一和面前毁于一旦。
不甘于形象扫地的他,自然要设法挽回:“等下就到我的show time!”
Yan皱起鼻子瞥一眼他身上的白袍,思绪如天马行空——穿着医生服跳舞,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先例。
如果唐明执意抢走舞伴,她只能寄希望于院长大人了。可惜,她亦无法确定,开场致辞完毕就匆匆离开的他,能不能空出时间与她一展英姿。
月圆之夜,总有些突发状况阻止人们欢聚。Yan的理想舞伴失陪良久之后,唐明亦不可避免地中招。
天空一轮满月,于白云开合里时隐时现。月辉惨白,铺在急诊科门外,仿佛一地秋霜。
苏怡处理完毕因违规行驶而撞车的铁马骑者,接到一位试验时不慎被酒精灯烧伤双手的学子。她被室友送入医院后,一直叫嚷着要回实验室继续完成工作。过床时分,苏怡与余湛琛相互一望,彼此皆有些无奈。
一直到烧伤膏抹满掌心,她依旧强行挣扎着起身:“呜呜呜,我的试验进行了三个月,不能断的。”
“妹妹仔!”苏怡的语气不容反驳,“烧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处理好,手尾很长。以前有个阿姐也是忙于工作,没在医院过夜就强硬出院,后来恢复得不好,截肢了,还患了败血症。”
少女惊讶地望着她,仿佛听到了天荒夜谈。那凝滞的神情好像在说:怎么可能呢?
然而她绝非危言耸听。
语重心长,不过是在过往的经历中积累的一点经验。“money是赚不完的,试验也是做不完的,失败了你可以repeat,但是手没有了,不可能重生。”
少女瘪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她,两眼几乎垂泪:“Doctor,我住的宿舍成百几蚊一晚,我蹉跎的每一天,都在浪费我的生命。”
苏怡拍了拍她的背:“今天中秋,你没有回家和屋企人团聚,却留在实验室里拼命,可见你是一个很上进的人。相信我,现在花的钱和时间,你以后都可以补回来,但是如果手没有了,你拿什么补?”
她把烫伤膏交到女生室友手里,嘱咐着涂抹方法和时间,余光扫过,女学生的眼里终于泪落。
苏怡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毕竟,快节奏的A&E,没空给她多愁善感。她拉开门帘,将两位女孩请出诊室。“没什么好难过,你是成年人了,应该懂得权衡轻重。”
伤者把头摇成震动状态,语声哽咽:“不是,doctor,真的很痛……”
不仅苏怡,整个诊室的医护人员都哭笑不得。
“回去换药以后最好冰敷,没那么痛。宿舍没有冰柜的话,冷水也行。”
少女点点头,眼泪和鼻涕一起肆意奔涌。
苏怡着June取了抽纸,塞到她手里:“忍一忍,明天就好了。”
幸得过节,急诊科的病人稀少,否则,她绝没有这样的耐性和空闲呵护周全。
科学研究是一条艰难的血路,然而,自己的选择,再痛苦也该坚持到底。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无论手术还是门诊,他们都必须保持高速运转的头脑,稍有差池,便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在救死扶伤这条路上,患者并不是他们的全部,他们仍然要在高强度的诊疗夹缝中挤出时间,来学习前沿理论和最新技术,甚至亲身投入研究,做出成果。
曾经有青年调侃:现在工作学习中流的泪,都是当初选定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
其实,哪有容易的专业?三百六十行,要做到无愧于心,何处能轻松地过呢?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苏怡走向大门。落地玻璃在她面前应声而启,她步出室外,望着天空一轮明月。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贫富疾康,皆可以免费享受今夜的月色如水,这大概是人与人之间最无差别的拥有。都说千里共婵娟,可惜,人长久却往往不是愿能盼来的。
小时候,母亲忙于工作,常常会托 隔壁家的馨姐看住她。那位比她年长许多的女子,格外细腻,很好地实践着对母亲的承诺,让她在爱邻里爱的关怀下逐渐成长,也出落成一位明媚的少女。只是,上天的一个神来之笔,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绝对足以令凡人伤痛之癫狂。
苏怡中三那年,馨姐偶然摔跤伤到手腕,经错误的揉搓,导致血块肿大、坏死在组织间。苏怡两母女都劝她去看医生,她却以工作繁忙为由一拖再拖,即便进了诊所也只是匆匆购些药品,不曾接受治疗。
本以为只是小伤,岂料最后竟引发败血症,靠截去右手保住性命,终究也只赊来两年光阴。两载之后,苏怡在课堂上听到噩耗,难过得将手臂掐出血印。
她说不清楚,选择医生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受这个经历的影响。毕竟,做家庭医生那几年,她并没有享受过这种一天当许多天用的出入繁忙,也并没有悬壶济世这样高尚的情操。只是,每次遇到类似的病人,说着小伤无碍,她总是会想起馨姐,对病患的评判标准也不由得严苛起来。
月色无边,不知在世界另一边的馨姐,是否也能共赏?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今她在世上的亲人,唯余唐明一人。
那个傻老,大概还在活动室,等待她一舞淋漓。
思绪至此,片刻伤感被一个不自知的微笑替代。她匆匆赶回,舞会已经结束,Houseman评选出5个奖项,龙老太和李小妹这一对忘年搭档,获得了最美姿态奖。
错过一展身手的唐明没有沮丧,反而由衷地为获奖者们感到高兴。他看见苏怡回归,少许遗憾的心终于化开,于是,眼神深处那种无穷尽的温柔,无法遏制地蔓延开来。
“你是不是故意离开,不让我show我的dancing skill?”明明喜悦,他出口的语句却是调侃。
她鼻孔出气地笑了:“我又没阻止你参加舞会。”
“你明知我不会和陌生人做拍档。”
陌生人?她有些好笑,这盈室多少医者病患,皆是他们平日合作或治疗过的,他竟说他们陌生?
当然,对他而言,只要不是与她翩翩共舞,无论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在他眼里,舞伴只有两种人:一、苏怡;二、nobody。
夜阑人未静,云疏月犹明。明成北医院的花园空地上,有两个身影,踏着天光,穿着与天光色彩一致的白袍,悠然而舞。
夜风早已歇息,留下一片空旷。鸟雀停止了啼叫,躲在不知何处偷窥。
他们的舞步不算默契,他们的心却彼此贴合。
只是,十几分钟后,一个声音破坏了和谐。
“唐明,你步子错了!”
“唐明,你跟节奏得唔得?”
“唐明,你踩到我的脚了!”
他跳舞岂止麻麻,简直根本未曾入门,不幸被Yan说中。
与此同时,神经外科的走廊里,YT对Yan深沉地一笑。
“你今天没有参加活动室的舞会吗?我以为,以你的技巧,一定会得奖的。”
她噘嘴摇头:“我都没有舞伴。”
“下次吧。下次有ball,我再带你去。”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用词,听起来像领着孩子参加活动的长辈。
她亦不曾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点头一笑,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