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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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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追月

银色山泉 03


无论在哪,通识课三个字都会让听见它的人感知到同一种情绪:昏昏欲睡。再加上晨间活动的加持,说不上有趣的内容很难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这种惰性本能几乎无法被克服,但至少他能用别的办法解决…因此,恩希欧迪斯这学期在一众和自己的专业搭不上边的选修课程里挑中了据说分高事少的那个:


“…源石制剂医学基础,有机化学概论。”他边抓了抓因一夜的辗转反侧倔强地翘起的发尾,边愤愤不平地捏紧手里的记号笔,“我当初为什么会听信诺希斯的鬼话?”


当然是因为G.E的专业课程中包含这门课的后续课,在上学期临近结束时光是小论文都大改了不下十次,他被那个严格的指导老师折磨得死去活来,且对此隐瞒得滴水不漏。...


无论在哪,通识课三个字都会让听见它的人感知到同一种情绪:昏昏欲睡。再加上晨间活动的加持,说不上有趣的内容很难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这种惰性本能几乎无法被克服,但至少他能用别的办法解决…因此,恩希欧迪斯这学期在一众和自己的专业搭不上边的选修课程里挑中了据说分高事少的那个:


“…源石制剂医学基础,有机化学概论。”他边抓了抓因一夜的辗转反侧倔强地翘起的发尾,边愤愤不平地捏紧手里的记号笔,“我当初为什么会听信诺希斯的鬼话?”


当然是因为G.E的专业课程中包含这门课的后续课,在上学期临近结束时光是小论文都大改了不下十次,他被那个严格的指导老师折磨得死去活来,且对此隐瞒得滴水不漏。


可惜,现在的恩希欧迪斯并不知道他将迎来的比上学期在汇报时眼镜片碎了都无暇顾及,打算借此赢得一个更漂亮的书面分数的诺希斯所直面的更恐怖:


“…想必大家在昨天的典礼上见过我,或者在久远一些的时候,听你们的老师提起过我。这一学期,按照我们,UOC和皇家近卫学院签订的协议,由我,凯尔希,担任本门通识选修课程的任课教师一职。”


与偶尔会带专业主干课的某些退役军官相比,她看起来没什么压迫感。维多利亚最常见的就是菲林,尤其是这样身形瘦削,面容沉肃,打扮老气的菲林,在路边的报摊,或是红色的电话亭,很容易就能发现她们的身影。


只不过女性教授在这种学科出现的概率并不高,按诺希斯的统计,他一学期也未必碰得见几个雌性生物(大概排除掉了他的实验对象,札拉克兽亲、安努拉兽亲等云云),所以恩希欧迪斯放下了手头那本还未读完的《组织行为学理论和实务》,打算认真听一听她要在这样死寂的环境里说点什么来惊醒那些已经安然酣睡的可怜人。


凯尔希用翻页笔敲了敲黑板。


“…我将对每一名学生的课堂表现做出忠于客观现实的评价,就依照与我们建立良好关系的友方企业—罗德岛制药—所研发出的最新技术产品,‘女祭司之眼’的记录,”讲到这里,她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阶梯教室中或坐或伏的所有人,“除开你们的个人作业之外,这是占成绩比例权重最高的一项评分标准。特别地,按照哥大的惯例,通选不及格,想要拿回扣掉的学分,必须重修而非再自行选择其他的同类型课程,直到合格为止。”


她简直就是魔鬼,不,拉特兰教士信誓旦旦宣称的末日都没有这个女人恐怖!恩希欧迪斯一瞬间挺直了背,预感到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他而言必定是如坐针毡。他望了一眼讲台上就那么摆着的古怪仪器,悻悻然把书塞进抽屉,为它马上就要吃灰,最后沦为睡前读物的命运短暂地哀悼了几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凯尔希看向他的时候神情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怜悯…恩希欧迪斯有些莫名其妙。


凯尔希:当然是因为特别叮嘱。


哥伦比亚大学的几位名誉顾问本不必接下这样的工作,近卫学院的教学模式和他们所熟悉的那种有很大不同,贸然插手或许还会影响学生在交换结束之后的学习进程。直到执意要跟着凯尔希来参加会议的药学博士生路易莎举手发言说:“我们最初的目的就是筛选符合这次项目要求的应届生,…或者有意向、有空闲参加的本科生,这样反而更方便吧?”


看到一众学院高层因为她的无心之举从喋喋不休变得鸦雀无声,素来临危不乱的学科带头人只想长叹一口气…不过,她也给自己找了不少事做,勉强算是起到了榜样作用。


原本以为只需要管理惹事精们生活起居的凯尔希还带了些没处理完的工作打算收个尾,结果计划被尽数打乱,她却连怒火中烧的闲暇都不剩:华法琳代入角色太深,之前的那些血液学文献不说整理批注,连最基本的排序都颠三倒四,只能她亲自动手。所以她打算在一开始就严格要求,筛选出暂时没有深入了解这类学科,但比较有天赋的那一批…


凯尔希一一翻过附有照片和简要资料的花名册,不巧停在了写着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的那一面。



恩希欧迪斯从未觉得下课铃(单调、枯燥的嗡鸣声)如此美妙,凯尔希…凯尔希教授,或者研究员、又或者是讲师,这并不重要—这堂课起码“请”他回答了三个深奥到无法解释的问题,还是用标准的谢拉格语念的…


她难道不觉得这个名字冗长而艰涩吗?还是说一开始的随和表象不需维持太久,所以她不在乎?已经无所谓了,他也不想深究一位哥伦比亚人为什么能如此熟稔地运用他的家乡话进行口头表达(一年多没有讲过母语甚至让恩希欧迪斯忘记了某些不常用的词汇,诺希斯大多数时候都拒绝在公开场合用谢拉格语和他交流,理由是自己需要顺应环境习惯维多利亚的语言),他只想离开这间无形的囚室,回去和他的概率论与数理统计做不懈的斗争。



方解石:你昨天说的那个


肝素钠溶液的一生之敌:?


方解石:他是我带的这门课的学生


肝素钠溶液的一生之敌: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别吓我,吓我容易手一抖取血的时候控制不好量


肝素钠溶液的一生之敌:他不会有比我想象中更周全的情报网吧


方解石:不用想太多


方解石:有必要的话我会插手,现在不是时候


方解石:据我所知乔伊丝不是那么本末倒置的人


肝素钠溶液的一生之敌:如果不是她今天在课上睡过去,我或许真的会相信你说的…



乔伊丝的解释是她还在适应阶段,长时间乘坐飞行器明显影响到了生物钟规律性,最直接的表征就是作息颠倒,介于黎博利种族本身的特性,更贴切的描述是有意识和无意识的交替变得杂乱无章。


比恩希欧迪斯幸运,她并不需要选太多舒适圈以外的课程来给自己的简历添光加彩,完全可以等到回到本校之后再考虑通识课:不过,考虑到近卫学院在某些方面的硬件设施比起哥大好上不少,乔伊丝还是按照自己的兴趣选择了一门科目:文学修辞与演讲艺术。


哥伦比亚的官方语言与维多利亚相同,多民族共存的现状导致不同州、不同区域的主流语种差异颇大,但维多利亚语仍是最常见的一种。


这个国家奉行的理念同样表现在了他们的语言风格里:自由、平等、包容,追求创新与革命性,而最为人诟病的往往是过于直白的叙述手法和直线化的思维模式,乔伊丝曾经被一位朋友给予这样的评价。虽然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她记下了此事,并且下定决心要改掉这个“坏习惯”。


结果十分明了,从维多利亚人特有的委婉含蓄和克制情绪的语言组织里,作为一个初学者,她领受到的大概只有昏昏欲睡。


远处传来的塔楼钟声敲了整整十二下,惊醒了习惯被一段舒缓的音乐从恍惚中拉回现实的黎博利。她知道现在是短暂的休息时间,遂抱着那沓比她还要高出一点的文件脚步匆匆朝带队老师凯尔希女士的临时办公室走去—她还有不少需要交接的内容没有全数告知。


笃笃,刻着暗金色花纹的木门发出两声闷响。


没有应答。门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乔伊丝很轻易地辨认出了其中泰然自若的女声属于凯尔希,而另一个…

季沧海没钱吃饭



*一切建立在交换生前提的要素下



重工业的肺腑贪婪的嘬饮着人的生气,在生锈齿轮不知疲倦的温度下咬合滚动,攀升、蔓延。吐出的病灶变成了厚重的云雨在天外盘踞让天气成为了一成不变的谈资与开场。在其下行走的人们与这样的一切相得益彰,匆匆的脚步裹挟着骤雨前的风,阴沉的脸遮盖在礼帽或者贝雷帽上。但这一切不存在与谢拉格,所以恩希欧迪斯又一次忘记了带伞,即使在此已居住了一个学年和房东太太的善意提醒。他成了这场景里出挑的意外,就像是被粗心泼上油画的白颜料显得突兀又倒霉。星星点点的雨已经从厚重的乌黑里面掉落,往后是回家拿伞但赶不上点名的A结局,往前是冒雨落得绒毛尾巴沾上泥点与裤腿的B结局,两权相害......



*一切建立在交换生前提的要素下



重工业的肺腑贪婪的嘬饮着人的生气,在生锈齿轮不知疲倦的温度下咬合滚动,攀升、蔓延。吐出的病灶变成了厚重的云雨在天外盘踞让天气成为了一成不变的谈资与开场。在其下行走的人们与这样的一切相得益彰,匆匆的脚步裹挟着骤雨前的风,阴沉的脸遮盖在礼帽或者贝雷帽上。但这一切不存在与谢拉格,所以恩希欧迪斯又一次忘记了带伞,即使在此已居住了一个学年和房东太太的善意提醒。他成了这场景里出挑的意外,就像是被粗心泼上油画的白颜料显得突兀又倒霉。星星点点的雨已经从厚重的乌黑里面掉落,往后是回家拿伞但赶不上点名的A结局,往前是冒雨落得绒毛尾巴沾上泥点与裤腿的B结局,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选择下银白色的菲林试着往前跑了一段距离,趁着还没有彻底被这样的气氛给淹没之前到达车站。哪里有躲雨的绿色车棚,还有自己并不打算买的热腾腾的车站红茶,这都是令人向往的。


但这维多利亚的雨是没有多少缓冲的,本地人都知道的事情,多次、少量急而且一瞬间瓢泼是特色的天气它逼迫着绅士们带伞来维持自身的体面。星星点点的雨滴在菲林的耳朵上被感知到,接踵而至的便是尾巴和淡棕衬衫马甲变得暗沉。“完蛋了、接下来我得额外扣掉一些买瘤奶的钱用来干洗熨烫我的衣服了…最主要的是诺希斯的眼神,讨厌的理科生……”。雪豹心里的牢骚和尾巴的蜷缩还没有进行到一半时就被打断,他被喊住了、嘈杂的雨和脚步没盖掉那个声音黎博利的耳羽不确定的扑闪又因为答案的正确而立起。优等生先一步抱着厚实的打印资料,撑着黑色雨伞上前稍微抬起一些将小臂抬至胸口才恰好能盖到他已有些湿哒哒的耳朵。恩希欧迪斯有些五味杂陈,这是第二次碰面相比起初次留下的印象则显得过于落差虽谈不上人们常说的“精英”但在周围人的印象里还算得上是“靠谱”。半湿的猫没那么闲人勿进,更多的是有一些促狭低下头让乔伊丝她更轻松的打起伞,并小声的做了简短的道谢。


“不用谢,看来希瓦艾什先生、我们都为对方稍微解决一点社交场合的危机,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是有过共识得了。”她语气轻松,目不斜视的往着有轨电车站的方向走去,恩希欧迪斯也猜到了这是顺路。雨最终还是下大了起来,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想尽快赶往有遮蔽的地方。但这显然不包括他们,为了照顾彼此步调的统一而不被跳跃的泥点所打到他们都尽可能的慢。恩希欧迪斯这才有闲暇的去注意优等生小姐,比起上一次的反季节穿搭与不着调的颜色搭配,这次则合理了许多侧面推敲住了她的那句“仓促”发言。淡紫色的外套溢裹着黄色的内衬毛衣,过膝袜子和更加适合她的平跟鞋,适合晚秋的穿搭尽管看起来不像是个维多利亚人却也谈得上有常识了。他在这雨中的嘈杂中开口,用来度过这段可能算得上漫长的时光:“你看起来有准备了许多,但在这座城市里面依然算是很显眼的,人们会更加喜欢从众的动物。不清楚这份交换生的计划会持续多久,但你应该让自己不那么出挑,乔伊丝。”那黎博利的耳羽又轻微的竖起,这被打量到、或许她一半的敏锐都来自于此。“新的数据已经被保存到云端…嗯,那是我正在尝试的一种新的说话方式,这能帮我更好地理解和梳理我目前需要掌握的知识。”她眼眸并没有给予过多的回应,冷不丁地说出这段话又作出解释让恩希欧迪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我依然需要更多的参考,恩希欧迪斯同学…我应该可以这么喊,因为你也称呼我为乔伊丝。这是你的经验,那么收集这些一定是有用的。”直到这时她才抬头去看着对方,又转而迅速的回去盯紧着脚下每一步可能溅起泥水的砖块缝隙。而雪豹尽可能的努力跟上这样的跳脱和节奏,他认为这比和诺希斯说话费劲因为他至少可以选择不搭理或者直接反讽他的不足。他思索片刻抛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认为她们更多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长裙,因为晚秋还是太湿冷了,我在这里居住了一学年如果你没经历过的话很容易在下一个雨季感受到膝盖的挣扎和哀嚎。”优等生听着,将雨伞的握把微微扬起给他蜷缩的耳朵留下了活动的空间并轻轻转了转。“所以您在维多利亚一年了,还是会出门不带雨伞吗?还是说有其他的考量呢。”


这让人哑然,但对方语气里的真切和疑惑如此真实,只让他觉得那个随意把学生搁置的带队老师太过渎职。她(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学生有多么直来直去,和让人猝不及防、他少见的咳嗽了一声带着些许促狭和缓和意味却换来优等生靠的更近和能感知到的雨伞的些微偏移。“不…只是粗心大意,即使我的房东有提醒我,我依然忘记了但还好在裤腿和耳朵都湿透前我碰到了你。”他不大真心的这么说,尾巴却又因为触碰到雨滴缩回来一些,谢拉格人的高大在这里也是出挑的紧得。但却被笼罩在伞面之下,尽可能的弯腰贴近的离优等生够近。但也因为这样的距离,恩希欧迪斯捕捉到了上次稍纵即逝的笑意和一点谈不上幸灾乐祸的气音。“我很荣幸,恩希欧迪斯同学。”她说,她真心说。她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表彰,并以此而微微感受到幸运和荣幸以至于她竭力控制的细小情绪都散发出来。粘稠的雨逐渐下的小了,讨生活的人又井然有序的钻出在商店或门面兜售着那么点东西。比起刚刚的寂寥又回暖点属于这座庞大机械里的温度,优等生不怎么见过这场面,眼神飘忽自右向左扑闪着停留驻足在一些纪念品上。“还是少买这些,你无法保证它们买来后是否有用并且合法合规,乔伊丝女士、这是一个提醒。你应当去更加正规的旅游商店,至少他们会给你单据,有可追溯的购买渠道还可以报销。”雪豹出言提醒,因为他觉得电车快要到了再不乘着这间隙过去或许还是无法逃开记分的结局。乔伊丝抓起了衣摆,加快了步伐、这时候她也才想起手上这沓资料的确应该更加尽快的送出,好在车站不远。隐约的在雨后的轻微雾气,中闪烁着车棚橘黄的暖光。


乔伊丝抖伞,将伞上的雨滴晃落在车站外的泥泞土地上,而恩希欧迪斯则识趣的站远了一些离她和人群都有点远用着菲林常见的甩水方式把头发弄的干燥一点,拧动着尾巴上的绒毛将藏匿在其中的水分逼出。车棚内聚集着躲雨的人,站务员还有小商贩,推搡着肩并着肩人潮的洪流经由这条城市的血管被派送到各处。避免被冲散,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再次站到了一起准备道别,但恩希欧迪斯或许今天的确有些不走运第二次开口被打断的情况又发生了。一个佩洛报童手里夹着维多利亚萨尔晨报,捧着一台老久有着明显磕碰刮擦痕迹的相机。他狡黠的目光跳过紧巴巴皱巴巴的雪豹转而到女士身上,将一张暖黄色基调有些模糊的照片奉在手中。作为初学者来说有些糟糕的摄影技术,只是中规中矩的把主角框在中心,聚焦也不娴熟以至于有些失真但他还是卖力的推销着:“女士,打算买一张未来大记者的照片吗?您和这位先生真是相当好的景色,我认为这值得留恋您需要支付的不多,但这样的回忆可是只有一次的!”他口才一般,但照片在乔伊丝的手中翻转又握紧,明显是动了想买的念头。那照片里的他们肩并着肩站在站台上,潮湿的菲林和黎博利那头和本地人区别开来的银白色头发引人注目。像是刻意被调上去的白色颜料,扑打在这座以黑、棕黄为主基调的油画上。失真的模糊看不清表情,但这样更平添了几分暧昧的确像是“记者”会做的事情。


“乔伊丝,还记得我路上说的什么吗?”恩希欧迪斯出言提醒,这种照片对于二人带来的只有不宜的影响。但黎博利早已把它夹入文件袋中,其中的决定已无需再说“我不吝啬于做些尝试,看在它并不会有什么损害的份上,了解新事物是我选择来伦蒂尼姆游学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还有、这是您的那份。”原来她比雪豹看起来的更有决断力,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来解释这照片为什么更加的不便,电车的鸣笛就抢先一步响起。她们接下来不顺路了、她赶着向自己的老师汇报什么这想来是优等生的特权。乔伊丝的耳羽疑惑的塌下又舒展开,她想着:这位恩希欧迪斯同学应该只是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善意与馈赠,没有生气。于是便抓住雨伞的握柄低头匆匆道别,忽如其来的离别就如相遇那般突然。只留下那照片被塞在恩希欧迪斯的手上,他才迟滞的记忆起那样的距离是过于近的,优等生的气息还在他鼻尖上泛着油墨与纸张的味道。他苦笑,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城市还是那个苦闷的样子它也依然奔走着,万年不变的天气和景色似乎出现了变化让他知道下次该怎么和她打招呼,属于他的列车也准时进站将他拉回日常中。

树下追月

银色山泉 02


恩希欧迪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着那种能把灵魂洞穿的目光洗礼走出会议厅的,他现存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埃德怀斯那张吐不出几句好话的嘴撕烂:就算的确有去哥伦比亚首都进一步了解商业底层逻辑和那背后本质运营模式的目标,他也不可能和一位马上要进军医疗行业的女士有什么可交流的经验!


那件只有在正式场合才被拎出来装装样子的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近卫学院也有维多利亚高层那种形式主义的坏毛病,习惯把例会拖到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散尽才结束。


诺希斯料到他要来找麻烦,早没了影子,可能回了宿舍或是去自习室整理他那一堆借来的参考书;至于乔伊丝…


她好像在会场睡着了。


鉴于诺希斯就是黎博利,学...


恩希欧迪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着那种能把灵魂洞穿的目光洗礼走出会议厅的,他现存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把埃德怀斯那张吐不出几句好话的嘴撕烂:就算的确有去哥伦比亚首都进一步了解商业底层逻辑和那背后本质运营模式的目标,他也不可能和一位马上要进军医疗行业的女士有什么可交流的经验!


那件只有在正式场合才被拎出来装装样子的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近卫学院也有维多利亚高层那种形式主义的坏毛病,习惯把例会拖到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散尽才结束。


诺希斯料到他要来找麻烦,早没了影子,可能回了宿舍或是去自习室整理他那一堆借来的参考书;至于乔伊丝…


她好像在会场睡着了。


鉴于诺希斯就是黎博利,学习了十几年如何和这个种族最麻烦的个体和平相处的恩希欧迪斯知道,嗜睡是常见的种族特性。吵醒一个沉入梦乡的黎博利可能得到的结果大概有三种,其一,巨大的起床气会让破坏欲望高涨并赋予人们将其付诸实践的勇气,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会尝试摧毁视野当中的一切无生命物体;其二,意识的长时间游离会让它在苏醒时分卸下厚重的伪装,这时问出些一针见血或说戳人痛处的问题更容易得到明确的结果,尝试瓦解他们精心架起的心理防线与之同理。


诺希斯目前只表现出过这两种情况,剩下的一种是他为自己的经验主义留有余地,仍旧空缺待填写的合理推断。在被叫醒之前,乔伊丝·摩尔都将在这两个状态之间来回往复,处于一种不确定的量子叠加态…恩希欧迪斯摇摇头,让诺希斯幽幽的补充从脑海里干净利落地被甩出去:不管是哪种反应都不是他想要的,干脆…


他给乔伊丝没有上锁的终端设定了一个闹钟,很礼貌地没有看多余的内容。(当然,最主要的核心原因是摩尔小姐把核心数据都保存在了她经过多层加密的手提式设备而不是便携通讯装置里…)


“…乔伊丝,乔伊丝…哎,我就一会没看着你,怎么在这种时候睡过去了。”


血魔摇了摇双眼紧闭的黎博利的肩膀,无奈地叹口气。她朝远处快要走到后排很明显要去收拾残局的绿发菲林女人挥挥手,“我们得想个办法把她搬回去。”


“您没有那么做的必要,我知道这会给凯尔希女士带来不便,所以早些时候新增了周期性的响铃提醒,以防陷入深度睡眠的突发情况。”


华法琳被突然出声的学妹吓了一跳,面上表情不显,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揉她乱糟糟的头发。乔伊丝没有阻止,把被倒扣在手边那张座椅上的,设置了5分钟内无操作熄屏却还亮着的终端机收进口袋。


凯尔希扬起下巴遥遥地朝她们一点,算作准许,华法琳大喜,如蒙大赦般拉着乔伊丝就逃出了除开她们几个早已空无一人的会议厅。黎博利对此没有表示异议,只是在回宿舍楼之前对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多加留心,理所当然地没有发现苦橙叶香气残留的痕迹。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睡了没


方解石:有事说事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放心你自己带一队小孩来维多利亚…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先说好,你不准生气


方解石:你不说我怎么生气?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好吧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用!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我怀疑乔伊丝在我没有看护的这两个小时里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方解石:什么类型的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图片】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知道这是谁吗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这是尝试解锁她终端但是进入了访客模式并且被留了前置摄像头照片的危险分子!!!


方解石:我有印象,她之前就坐在这个人旁边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OK,我知道了,但愿我们回去之前能吃到他们的喜糖,像上次参加的炎国传统婚礼那样


方解石:你在说什么?


方解石:而且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张图片的?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她发给我看的,说想让我帮忙查查他什么专业…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这中间可能还有很漫长的过程


方解石:我觉得你更需要睡一觉来理清思路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血魔是昼伏夜出的好嘛,别忘了这点


肝素钠注射液的一生之敌:倒是你再熬夜小心头发掉光


方解石:[自动回复]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华法琳捧着终端泄气地倒在床上,乔伊丝躺在她的上铺,这个时间点早就睡着了,黎博利们总是不缺觉睡。她挣扎着从陷进去一块的柔软垫子里支起上半身,起去把桌上亮着的台灯熄了,回头就看见小鸟从床沿攀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倒着垂下来往下看。


这种场面,乍一看可比刚刚打断聊天吓人多了…不过偶尔也会尝试挂在吊起来的舰桥上睡觉的华法琳对此显然接受良好。她按照摩尔小姐的好同学、好朋友奥利维亚·赫默叮嘱的注意事项把疑似梦游症发作的临时室友扶回原位(这确实花了她好些功夫),满心疲惫地休息了。


恩希欧迪斯睡得并不好。他原本就有失眠的旧疾,先前会上的那些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又不合时宜地制造些重复不断的回声:且这一晚下了很大的雨。


维多利亚常有雨,伦蒂尼姆更是九天里有十天见不到太阳。谢拉格的地势偏高,单论气候甚至要被维多利亚人评价为干旱…即使已经在这个国家停留了一年有余,他还是适应不了天气,菲林都讨厌毛发被水沾湿的感觉,恩希欧迪斯想,这是合乎情理的。


想到第二天出门前又要拎上那把沉重的黑伞以及令人疲倦的早间通选课程,他把脸埋进了手心:怎么会有人觉得淅淅沥沥的环境声有助于快速入眠?不过因为雨水敲打窗户的规律声响比平时睡得更熟的乔伊丝没有办法回应这个疑问,她已经在做梦了。


和刚到学校暂时只能入住国际交换生宿舍的乔伊丝、已经很适应大学城环境直接呆在校内的诺希斯不同,考虑到价格高低、路程远近以及房东的可靠与否之类种种问题,再三筛选之下,他在校外租了一间…地下室。


光线不充足和潮湿是毋庸置疑的,好在开了扇小小的窗。


私人的生活空间对他来说实在很重要,无论饮食习惯、风俗文化还是个人喜好,他都和只能维持表面关系的同学们有着太多不必详细赘述的差别,此前合租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所以这一次还未在异国存下多少积蓄的恩希欧迪斯选择退而求其次,而不是被诺希斯偶尔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提起。


这时候有一个问题闯进了他的脑子里:她看起来不像缺钱的人。


左右环顾,四下无人。除开会对那个未成型的计划抱有不切实际期待的埃德怀斯,或许甚至没人听说过谢拉格,恩希欧迪斯也没有向这群只关注眼前苟且的人们讲述故乡的必要;苦难太难激起他们的共鸣了,这是帝国时代下的普通人也难逃一劫的傲慢。


即便说过对乔伊丝·摩尔在自身专业领域表现出的天赋异禀本身有些想法,他仍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什么握在手里的筹码…诺希斯?诺希斯只会冷嘲热讽几句,或许他的演技能震惊四座。


菩提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睡着之前他想起来一件忘记讲的事:希瓦艾什不应该是他的名字,至少现在还不是,所以她应当直接称呼他恩希欧迪斯。

树下追月

银色山泉 01


“你要小心,黎博利的耳力都不差。要是她现在还能听见你这么说,恐怕会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诺希斯在提醒他时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不会被支使去和摩尔小姐交涉,”还没有完全把握领导者气质精髓的菲林对他刚才的发言不置可否,“要我说,你们就是同一种人,只不过…”


“只不过同类往往会相斥,我知道你想讲什么,恩希欧迪斯。”诺希斯很没形象地耸耸肩(显然注重外在的细节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把交流的内容停留在专业层面固然能一定程度上让她产生良好的印象,但更多的可能是把我视作竞争对手,而非合作伙伴。”


恩希欧迪斯摩挲着袖口纽扣上的家族徽记,忽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扭过头去...


“你要小心,黎博利的耳力都不差。要是她现在还能听见你这么说,恐怕会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诺希斯在提醒他时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不会被支使去和摩尔小姐交涉,”还没有完全把握领导者气质精髓的菲林对他刚才的发言不置可否,“要我说,你们就是同一种人,只不过…”


“只不过同类往往会相斥,我知道你想讲什么,恩希欧迪斯。”诺希斯很没形象地耸耸肩(显然注重外在的细节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把交流的内容停留在专业层面固然能一定程度上让她产生良好的印象,但更多的可能是把我视作竞争对手,而非合作伙伴。”


恩希欧迪斯摩挲着袖口纽扣上的家族徽记,忽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扭过头去隔着镜片和诺希斯对上视线。


“除了专业我还能和她聊什么?”


“别在这种时候隐藏自己了,这对达成目的没什么好处。就像平时做的那样…在期末舞会上打你主意的姑娘可不少,我知道不是刻意的,但它很有效。”诺希斯朝他使了个眼色:这个环节临近结束,该鼓掌了。


恩希欧迪斯点点头,那些乏味的专业内容没在他的脑子里停留太久,因此只是敷衍地、象征性地把掌心叠在一起…


刻意避开眼神接触似乎对过于敏锐的黎博利来说毫无意义,她很轻松地在人群当中找到了仅有一面之缘的邻座(想必和诺希斯用了同种方法)。


恩希欧迪斯分辨不出她身上除开无机质的沉静还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阻碍了无声或有声的表达。抱着一沓文件脚步匆匆下台的交换生代表消失在视线尽头时,诺希斯的表情已经完成了从沉思到饱含谴责再到麻木的转变。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他低头去看手腕上校准过好几次的机械表,“我错了。你最好祈祷她能在这里待久点儿,否则撬墙角的计划无从谈起。”


“你就不能用更文明的说法吗?”恩希欧迪斯哼了一声,“比如说我只是打算扩大我的人脉圈,藉由她开拓国外市场…”


噤声是一瞬息的事,他眼尖地远远看见光线没照到的地方亮起一对澄黄的眼睛,嗒嗒、嗒嗒。先前致辞时没有注意到她的脚,听起来像不那么合适的高跟鞋,对正式场合来说是必须的累赘…乔伊丝带着如果不死死盯着脸看绝对无法发现的微笑,找到那把留了一本书作为标记的椅子坐下。


从坐姿来看,她的心情很放松,大概是因为上台前还在默念的腹稿在背诵时没出什么差错(恩希欧迪斯的直觉,她的语调太过平铺直叙,很难不让人怀疑)。不过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她紧紧地捏着衣裙的一角…


大概察觉到了其他人的穿衣风格和自己的显著不同,恩希欧迪斯推测,虽然在哥伦比亚特立独行的个人主义广受称赞,但她犯的错误是反季节性的,土黄和暗紫的比例失调,实在难以恭维是好的搭配。而且领结的位置也不对,她总该不会是从没有见过大场面的…


乔伊丝当然听到了那声放得很轻的叹息,但她选择不去在意,或者说,她知道让人感到不安的例行公事很快就会结束。她没有和一道来皇家近卫学院交流的那些研究员坐在一起,光是上台在公开场合说话就已经很耗精力了,再去分析那些真假难辨的话语…这时候短暂的逃避也不该被苛责。她瞄到摘掉了眼镜正在揉按太阳穴放松神经的诺希斯,很突然地开口发问:


“‘源石中储存着这片大地的信息,可以追溯到百年,千年,甚至更久之前’,这样的论调,我已经很久没在维多利亚的学者口中听到过了。久仰大名,诺希斯·埃德怀斯先生,您的研究成果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只是还没有人发现它的真正价值。”她侧过脸上半身微微前倾,圆框眼镜滑到鼻梁上显得有些笨拙,她的右手正横亘在恩希欧迪斯身前,朝着诺希斯的方向伸过去。“我们这次带着一项还未启动的项目,如果您有兴趣…”


诺希斯:她怎么这么正式。


诺希斯没想到他只是在导师组的成果里添油加醋似的加上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就能被这位漂洋渡海来求学的优等生注意到(这时他们才适应近卫学院的教学节奏,成绩还没有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他瞟了眼喜怒不形于色的恩希欧迪斯,把右手的手套摘下,止于礼仪的同时释放了一点善意。


“允许他国学者参与的研究课题少之又少,遗憾的是,现阶段我的计划里没有到哥伦比亚深造的这一项。”停顿片刻,诺希斯把目光转移到恩希欧迪斯塌下来的耳朵上,“…而你旁边这位,据我所知,正致力于搜集、整合并阅读相关的资料,或许有这方面的打算。”


可能是害怕被报复,他重新整理好仪容仪表后迅速地起身猫着腰离开了,大约要坐到后排的某个角落去。


乔伊丝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又像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最终还是没有叫住诺希斯:她忘记问据说有申请哥伦比亚国立大学硕士学位课程意向的这位…同学叫什么了。


现在的恩希欧迪斯浑身散发着一种“闲人勿扰”的气息,刚开始的搭话原本也只是出于偶然。顶着无形的压力,她也回敬给这个菲林刚才接收到的视线,结果是挑不出一处错来,除了这件白衬衫可能没有熨烫过,边角显得皱巴巴的。还有…这个名字不像是她认知当中的维多利亚语,她需要更正最初的…


乔伊丝还未辨认清楚左胸口校徽上那行斜体字,顶灯便争先恐后地亮起,为了避免尴尬她迅速地别过脸。脚步声很突然地停下来,一团阴影遮住了她头顶的光线。


“上台前我就想说,你的领结歪了,”这个角度称得上居高临下,恩希欧迪斯甚至觉得自己的颈椎有些痛。


沉默一直持续到有十个左右的过路人对他们投来意味不明的注视,黎博利显然已经放弃了对尴尬的掩饰(她知道对方看得出来),头顶的羽毛一颤一颤。“很抱歉,这次出行事发突然,我是在前天夜里才接到的通知,即刻启程,还没来得及和您一样了解伦蒂尼姆人的生活习惯和服饰搭配,所以只能…您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先生?”


恩希欧迪斯没好气地说:“你抬头。”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也不是维多利亚人,不过他应该不会在意一时失言…呃,加上埃德怀斯的煽风点火之后说不准…你应该往好的方向期待,乔伊丝!


她像任何一个等待颁发奖项的骄傲的黎博利那样仰起脸,小心翼翼的表情与她的行动则并不相符:黑醋栗的味道快要消散了,指尖和布料摩擦的、细不可闻的声响被放大过后几乎能与重如擂鼓的心跳声相比。乔伊丝把这种气味归到了待分类的“文件夹”里,打算去请教预定要拜访的那位调香专业的前辈。

树下追月

银色山泉/Silver Fountain 00


Summary:纯自嗨别看


日不落之城,伦蒂尼姆。


它是泰拉少有的大都市,在还未陷入动荡不安的时期也仍旧以灰、白、黑为主色调,工业是这座庞然大物的命脉,也是它的病灶。终日轰鸣的机械,工厂排气管中不断冒出的黑烟,逐渐被热岛蚕食鲸吞的郊区,还有因为燃煤脱尘不彻底,裹挟着源石颗粒的风…弥漫的灰白雾气和多变而恶劣的气候,都是维多利亚的天灾的一部分,而非它的本相。


早在拥抱它的第一个瞬间,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就明白了这一点。


谢拉格需要变革,需要发展,唯独不需要过度精致的文明以驱使欲望超越自身的能力。往日只在口述和贫瘠的文字中阅读到的景象成为近在眼前的现实,他却...


Summary:纯自嗨别看


日不落之城,伦蒂尼姆。


它是泰拉少有的大都市,在还未陷入动荡不安的时期也仍旧以灰、白、黑为主色调,工业是这座庞然大物的命脉,也是它的病灶。终日轰鸣的机械,工厂排气管中不断冒出的黑烟,逐渐被热岛蚕食鲸吞的郊区,还有因为燃煤脱尘不彻底,裹挟着源石颗粒的风…弥漫的灰白雾气和多变而恶劣的气候,都是维多利亚的天灾的一部分,而非它的本相。


早在拥抱它的第一个瞬间,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就明白了这一点。


谢拉格需要变革,需要发展,唯独不需要过度精致的文明以驱使欲望超越自身的能力。往日只在口述和贫瘠的文字中阅读到的景象成为近在眼前的现实,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也许只是因为空洞的外壳不再足以欺骗一个刚刚脱去稚气的孩子:这是带着无奈的自嘲。


那他能带给谢拉格什么?理论?不,他并不精于此道。与恩希欧迪斯相反,埃德怀斯家的儿子能捧着他看不进去也不想了解的文献在图书馆从天蒙蒙亮待到影月也从海平面上升起来;教化?耶拉冈德赐予祂的信徒虔诚,与对得到的一切心怀感激的朴素情怀,即使是对他而言,知识也并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一定是交流。与泰拉诸国,与雪山之外广袤的土地,用贸易往来的方式建立桥梁,即使它可能在最初并不那么稳固…


蒸汽列车载着纷乱的思绪远去,恩希欧迪斯被一声长长的鸣笛惊醒,排着队等候出站的途中,他唯一的感想是诺希斯怕不是在箱子里塞了什么违禁物品,否则怎么会比他的重上三倍有余。


维多利亚皇家近卫学院,虽然顶着这样的名头,这所高等院校名下的院系及开设的课程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达到了多元化的标准,从园林学到源石技艺机理解析,从天灾地理学到民用拖拉机驾驶,只要能想象到的正式学科都能在这里找到:这也是它被称作最高学府的原因之一,能拿到入学资格对两位只是来一趟学校都要在乘坐交通工具上花几天时间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显而易见的是,他们的志趣和专业意向并不相同:诺希斯打算延续他高中时就立下的誓言,超出一般人理解范围的数理知识在恩希欧迪斯那里则和噩梦别无二致,不过这不影响他们达成最基本的共识,以及在某些双方都不是很情愿参加的大型活动场合碰面。


“我完全没有听说他们这个学期就要启动交换计划,”诺希斯朝右边侧身,很快锁定了那枚标志性的发饰,“…希望来的是些有真才实学的人,而不是借着这种经历在简历上多写些没用废话的…你怎么没穿外套?”


“你要知道,带着‘皇家’这个修饰词的学校可不是门槛低到谁都能进的。”恩希欧迪斯头也不抬,手里翻开几页的《源石概论》(当然是他从诺希斯那里随意借走的)被他啪一声合上。“对一个把实验室当成宿舍常住的人来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至于外套…”


他摊了摊手,“现在的天气,在台下也穿着正装并不会有助于保持风度。”


诺希斯动了动嘴,剩下的话似乎被噎住了,他转回脸去调整坐姿直到正襟危坐才停下。会场陆陆续续有人入座,他们中间隔着的空缺也逐渐被补上,好在没营养的对话并不是打发已经快到尽头的等待所必需的,恩希欧迪斯还有别的方式消磨时间:


现在他旁边正坐着交换生计划的实际受益人,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黎博利…碍于身份他无法光明正大地打量一位素未谋面的女性,但短暂的眼神接触足以让他断定这是一名纯粹的,客观意义上的…学者,至少未来会是。


呵,如果让我来贴标签,她一定能得到和诺希斯一样的评价,只是没有那么尖锐;毕竟人们会因为外表的欺骗性收敛恶意,或许她扮演着会在不恰当的时候讲些不恰当的话来活跃气氛的角色也说不准。恩希欧迪斯这么想着,把手指搭在座椅的扶手边沿轻敲了几下。


那名黎博利先是竖起了一直服帖地贴着头顶的耳羽,随后露出认真严谨的神色,倾听着只是随意敲击发出的沉闷声响,然后轻轻开口。


“先生,我所掌握的密码学知识不足以让我破译这条信号的内容,我是说,如果您方便透露,可以告诉我它遵从哪套编码原则吗?”


恩希欧迪斯:……


他想他需要调整一下初印象,如果思维不够跳脱,可能还跟不上她的思路。按照这严谨的说辞和表现出的态度,恩希欧迪斯能大致猜测到对方选择的专业方向,但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哥伦比亚人的搭讪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不,它只是心情烦躁时无意义表达的外显,毫无内在规律可言。”


“那是一个玩笑。”黎博利女性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提了提嘴角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这个过程的速度快到恩希欧迪斯差一点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至少我确定了一点,和维多利亚人聊天时也可以不提天气。”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但在这种场合下也没有解释的必要…短暂的交流结束,恩希欧迪斯才有把视线挪到她身上的闲暇。或许是哥伦比亚人的通病,遮住半只眼睛的刘海、歪歪斜斜的领结,以及大约是对落地点做出了错误的气候估计,有些反季节的穿搭风格。


要么是准备时间太短以至于匆忙,要么干脆就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场合…他暗自点了点头,认为这样身份的人反而易于接触或者说产生共鸣,丝毫没注意到诺希斯投来的目光里已经多了一点嫌弃。


礼堂顶端的灯一盏盏熄了,最前方的一块屏幕忽地亮起来,虽然知道每届开学仪式的流程大抵都是如此,菲林的眼睛还是因为需要尽快适应黑暗眯成一条缝。


教授讲话的环节枯燥乏味,和他平时听的文法课程相差无几…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左侧一阵窸窣的响动,便知道到了交换生代表致辞的时候,仰起头看连羽毛都精神抖擞的黎博利一步步走上台调试设备。这时恩希欧迪斯才想起来他们坐得是离舞台太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受邀请来参观的嘉宾:然后他的第二反应是瞪了先落座的诺希斯一眼。


诺希斯:?


和恩希欧迪斯猜测的大差不差,那位一本正经地讲冷笑话的黎博利来自哥伦比亚国立大学,主修数据信息安全专业,辅修生命科学与源石药物制剂…听起来像是会被莱茵生命情报搜查科提前录取的那种好学生,他也终于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伦城早报》其中一期的封面,传闻中拥有和虚拟终端一样演算速度的“天才”。


这个词在刚刚混迹于人群中的黎博利身上没有得到那么良好的体现,直到她站在聚光灯下,胸前写着姓名的金属铭牌泛着冷光:乔伊丝·摩尔。恩希欧迪斯还没有学会怎么读出隐藏在虚伪下的情绪,但这次谜底写在了谜面上:一点点冷漠,一点点自傲,一点点胆怯和迷茫,或许是对未来不确定性产生的期许和畏惧揉杂在一起导致的混乱。


诺希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另一侧的那个打瞌睡的小子换了个位置,捅了捅他的手臂。


“你对拉拢她有兴趣?贸易公司的确需要一个懂得如何记账的…”


“你认为哥伦比亚出身的人如果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会心甘情愿待在谢拉格那样偏僻而闭塞的地方?”恩希欧迪斯看了他一眼,“从长计议,并且客观来说,我对她本人表现出的特殊更感兴趣。”

鸠
(比例崩坏⚠️)   喜欢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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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咕咕顺滑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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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咕咕顺滑的头发

戌梧

萨卡萨卡班班甲鱼鱼,但是莱茵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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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卡萨卡缪缪尔赛斯,萨卡萨卡多多萝西西

萨卡萨卡麦麦哲伦伦

萨卡萨卡班班甲鱼鱼,但是莱茵生命

萨卡萨卡塞塞雷娅娅,萨卡萨卡伊芙芙利特

萨卡萨卡班班赫默默,萨卡萨卡白白面鸮鸮

萨卡萨卡班班梅尔尔,萨卡萨卡班班星源源

萨卡萨卡缪缪尔赛斯,萨卡萨卡多多萝西西

萨卡萨卡麦麦哲伦伦

百目叁泽
发现之前摸的咕咕还没发过   ...

发现之前摸的咕咕还没发过

  总之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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氢氧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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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资料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两人身高差有10cm  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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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官图!2020年的感谢庆典预告,三年多了都快忘了有这张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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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ooc致歉(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凯...

ooc致歉(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凯尔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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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mesgiant

【赫/总辖】ISOBEL(现代架空)全

Summary:在克丽斯腾消失三个月后,独自支撑古尔薇格分娩中心的赫默接受了专栏作家的访谈。


又名《走出科学:迷信案例集》


灵感来源为《醉酒的女人》《恐惧吞噬灵魂》《维罗妮卡福斯的欲望》等,本文临床学观点借鉴《临床医学的起源》《Caliban》《Woman Transit》等


预警:


*完全架空,仅借用地名,人物可能也只有名字,很ooc。


*不符合科学主义实在论和唯物史观,违反实证主义医学。


*叙事碎片,大概3w+


*如有不赞同不合意不舒适言论,都是费耶阿本德附身的胡话。


*明显的cp包含白赫、塞赫、塞总辖塞、缪总辖缪。......

Summary:在克丽斯腾消失三个月后,独自支撑古尔薇格分娩中心的赫默接受了专栏作家的访谈。




又名《走出科学:迷信案例集》


灵感来源为《醉酒的女人》《恐惧吞噬灵魂》《维罗妮卡福斯的欲望》等,本文临床学观点借鉴《临床医学的起源》《Caliban》《Woman Transit》等




预警:


*完全架空,仅借用地名,人物可能也只有名字,很ooc。


*不符合科学主义实在论和唯物史观,违反实证主义医学。


*叙事碎片,大概3w+


*如有不赞同不合意不舒适言论,都是费耶阿本德附身的胡话。


*明显的cp包含白赫、塞赫、塞总辖塞、缪总辖缪。


*如果可以的话,滕赫或者赫滕,冷门又邪门。


正文:



夜间走过一个墓地,你会听到动人的歌唱。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会追逐它,直到你找到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但非常美丽的女孩。她从你身边逃开,一开始很慢,然后越来越快。你被迫跟上她、尾随她……突然地,她跳进一个坟墓,追随她的人在她后面也跳进去,注定跃入死亡。

《Natuur-en Volkenkunde》


Side A 在绝望之巅

 

奥利弗扯下了我正在往脖子上挂的领带,从身后拿出一条带有伯伯儿传统民族纹样的领巾,仔细打了一个温莎扣,用铁线莲的领结扣固定住。我的西服是纯黑的one bespoke,夜色的幕布也没有那样暗沉过,领巾的颜色是血液凝固后的暗红色,斜织的血浆色暗纹像一道道凝固的疤痕,摄入我眼里诡异的发光,我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东西,如同一块失落依旧的板块上长出了巨大的肿块,地幔烟熏火燎的能量在其中流窜。

 

我想起了几年前正在逃亡中歇脚的我和奥利弗,我们躲在黄沙的废墟之中,突然走出来一个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的物体,它拥有人的形貌,通体焦黑,勉强可视他皮肤上疤痕遍布,像一枚流动的岩浆炮弹。正如我不敢预测又正在预测的那样,它在找到行走方向之前失去了控制思想的感知力,上半身如燃烧的木炭炸开,那惊人的一幕就发生在一瞬,比眨眼还要迅速,碎屑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我相信后续并不是出现了幻觉,只见它还未脱离的残片从残余的部分垂了下来,我望了望两边掐头去尾的花朵,植物的茎叶了无生趣地枯竭了。那东西的剩余两条骷髅一般的腿骨似乎并未察觉器官的损毁,依旧朝着什么方向走了几步,最终倒了下来,仿佛干涸的绿洲里流出几滴滚烫的水蒸气.....

 

“早点回家。”奥利弗在玄关处照例贴了贴我的面庞,他在这座房子中只穿着定制的传统长袍,只尽传统分工下妻子的义务。他的头发在持续的折磨中早已花白,他依旧板正地继续重复我们在家乡的生活模式,只有这样,他和我,我们才能抵御冲破濒死陷阱后,更大的危险。

 

“卡特尔先生?亲爱的?是饭菜不合胃口么?”坐在主位旁的费希米特夫人温柔又强制的声音把我拉回了餐桌。是的,我在参加一场职业要求不得不面对的私人聚会。三个月前,神秘投资人拉克什娜·费希米特夫人找上了我的出版社编辑,点名我作为冉冉升起且充满争议的古尔微格分娩中心的御用评论家。说得难听点,我是一个被操纵的喉舌,但我的肤色和经历又反过来减少了受到强烈指摘的风险。

 

“生育之痛就仿佛一场火山爆发,也可以看作一场暴风雨般的灾祸。”夫人严肃地说,“我们正在做一件惊世骇俗、引起大范围阵痛的大事,我相信您是男人中最理解此种感受的人,鉴于您和您伴侣的遭遇。”

 

我皱了皱眉头,实在是想要拒绝这样冠冕堂皇的邀请。在我刚踏上哥伦比亚这块热土的当年,这样的目光和话语不断在我周遭盘旋又离去,我或许真的是孤立无援,但我从不至于忽略温暖背后充满算计的内在。被实用主义浸淫过的地面,一滴落下的汗水都带有财富的印记,更何况是在我严正批判了可耻的文化盗窃挪用的空档,更不可能答应这样的功利邀约。

 

“希望您审慎考虑衡量各项选择的附带损伤。我们都知道对您的忠诚审查未完待续,您不论处于有利可图还是饥不择食的境地,都要明白,客随主便的道理亘古不变。主人只是漠视,并不是没有觉察到这一缕随时可以弹灭的灰尘。”费希米特似乎志在必得,她施施然从我身边经过,芳香气息扑面而来。我看到一艘载满奴隶的捕鲸船,劳工惧怕船主的皮鞭多过怒涛击打,多过巨兽淫威…那一小块金黄色的固体,可能就喷在她脸上,让人无法分明她的经历。

 

我忘记了我被迫的从属地位,我还是如约坐在了一群士绅名流之中。目之所及是主次严明的一张长桌,我能看到开端坐着一位先生,他的面庞只有一个轮廓,安置在植物最接近命门的起始之处。根茎和枝丫的伸展方向严格遵从同样的距离、间隔和范围,他们明明身着不同奢靡显贵的服饰。但在我看来那些修饰没什么不同,穿在他们表皮上的东西整齐划一,遵守一种不曾凸显的隐蔽共识。我再向后看去,桌脚的位置不可知,只有源源不断供我饱腹的珍馐野味凭空出现。

 

“我们正谈到萨尔贡沙漠部落的特殊生育方式,伯伯儿的母系祖先代代相传某种神奇草药,名为‘子宫锁’,用于保护胚胎受精后存于母体不至于流产,母亲继续进行猎采活动都没问题。”端坐夫人对面的聚会发起人之一——著名保育专家伊格纳兹夫人,她与丈夫致力于优生优育,她们共孕育了一对双胞胎和一对四胞胎,我抬头往旁边望去,都是几张相似度极高的面孔,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得体精致,“不止如此,在《生育崇拜:伯伯尔人繁育记录》里更进一步表示,母亲似乎能过够通过羊水的声音辨别婴儿性别,神奇的事情在于资深的助产士——伯伯尔人称为‘Al-Uzza’,代表她能够平衡部落延续,雌雄比例都不至于过量。”

 

“我很好奇,在卡特尔先生您的成长过程中,现存的伯伯尔人有过类似的传说和经验吗?”伊格纳兹夫及其家属都将目光投向了我,突如其来的一系列视线仿佛飞向我的流弹,特别是那几双被直系血缘家庭严格塑形的无机又有机的眼神的违和感击中。

 

我几乎无处可逃,只能尴尬一笑。

 

“不,实际上在传教士穿越沙漠的之前,怀了孕的女人是整个部落的珍贵宝藏,她的孩子不独属于某个家庭,属于氏族,不需要什么神奇草药的加持。在传教士穿越沙漠后,情况更加显而易见,他们将熬制草药和祈求祭祀仪式的行为判定为巫术厌胜,自有一套‘科学’的医疗系统恩赐给非文明世界的蛮夷之辈。”我拿起杯子闻了闻,并不适应这种发酵葡萄液,拿远了点,“或许是研究者并不相信孩子都是部落之子的原因,对于惊人生育率需要罩上一个可以解释的封皮,所以牵强附会地把正常的采集行为定义为神秘学。”

 

“母亲,您的言辞或许在卡特尔先生看来是冒犯,也许您只是善意选择了直接的词汇,”双胞胎当中的长女巧妙演示了席间的沉默,“炼金术、血腥突破人伦的祭祀、无法预测危险的巫术、残忍无情的瘟疫召唤都是无知和恐慌所致,大千世界没有什么知性范围外的谬误,对他人的向往也是本人投射其上。不过,对于人类诞生之初的生殖特点究竟如何,或许在动物界能找到解答,倒是引起我对另一本《繁殖的背面:动物界单边哺育行为》的关注,一开始也许只有母亲。”

 

“您未免有些还原主义和危险的分离主义倾向,在母系社会中,父亲的作用不为人知,但不意味着两者丝毫不曾形成依赖。但割裂以某一方占据主人地位的种姓制度正是以分离,和随后的遵从作为基础,十分不讲道理。”我快速地说出我在脑海里酝酿已久的倾诉,“我们真的了解动物吗?还是我们只把它们当诠释游戏的常客?我依旧会在读书会上遇到义愤填膺、打抱不平的读者。他将某种本不应该带有色彩的词汇形容为罪恶的源头,通过打击使用这个词汇的其他人以达到为我申诉的目的,但当事人看来,只是没有意义的愚蠢。”

 

长女目光渐寒,她似乎知道若继续说下去,一场口头对抗在所难免,劣势是她并不擅长驾驭的境地,她在隐忍,也用桀骜的目光诉说,面前这个异族并不值得。坐在我对面的高挑女性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她面带微笑地瞥了一眼伊格纳兹女士得体又难掩尴尬的面色,拿起酒杯朝我表示敬意。她的两位同伴一位同样西装革履地坐在她旁边,一位特地摘掉了厚实的眼镜坐在我旁边,低头研究盘子里的食物——文火慢煮鲱鱼排配烤芦笋。

 

她正是目前处于风口浪尖的妇科圣手——克丽斯滕.莱特女士,也是古尔微格分娩中心的技术负责人兼主任,这场晚宴的另一位主角之一。

 

撷取名望举重若轻如她,在“沙马什”号洁白的纯无菌室中培育人猿胚胎,窗外的月球自转至背面,一个月相结束后,一名早产4个月的胎儿在她的实验室中成功生还,生物最宏伟的力量格外垂青她的光顾。这样的人,也被迫需要获得聚会主人的青睐以缓解她腹背受敌的囹圄。

 

费希米特夫人明显对我们两个的表现十分不满,她殷切地望了一眼不动如山的伊格纳兹先生。家庭的中心也在他的手上,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丝绸餐巾,围绕在他周围的孩子和妻子齐齐放下了刀叉,等待着弥撒开始一般。

 

我与身边的赫默女士不置可否,并不打扰我们用餐。

 

“人体的奥秘让人无限遐想,每一次都使过往的确证和未来的秘密显得可笑,促使我必须抛弃原有知识重新整合。

最近令我重新产生求知欲的便是产妇怀孕20个月未有怀孕反应的案例,手术后却未有任何婴儿诞生。但无论如何先进的仪器检查过后,可以确定婴儿确实存在,完整的生长过程经鉴定后无造假的可能,从哪个角度思考都不可能是假孕。令我不禁反思,是我们的技术还未够格,还是我们的认知只是暂时没出错呢?”伊格纳兹先生别有深意地望向三位女士。

 

“如同宇宙存在黑洞一般,也总是存在一个认知的奇点。任何科学、知识、经验,甚至理性都失效的点,但这并不代表现存的方法论工具不正确,也仅仅是概率的问题,我们需要更加明确使用范围和前提。”克丽斯滕身边的塞雷娅女士开口道。

 

夫人在聚会前交代我,在她面前小心言辞。她是莱茵生命的临时主理人,她作为医疗道德委员会的中介对古尔微格分娩中心进行审查和调停,也就是说,她是这场聚会收买的对象。

 

“是否存在一个人力可以介入的空间,一个全的空间,这个空间可以通过无数种医疗实践方式接近,也可以说是站在尽可能多的视角解释所谓医学真理。当然有时会出现60年代发生的一系列人体超能力探索实验一般的极端案例,后果呈现为灾难性的,从而扣上伦理失察的帽子,临床试验流程变得繁琐且间接,对医患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随后伊格纳兹先生慈爱而骄傲地望着自己的妻儿,他牵起了最爱的夫人的手,“我们的六个孩子从不造访医院,孩子们都是通过自然分娩法顺利降生的,从临床角度,我亦是严重违反操作规程。反过来思考操作规程,本质上或许是一种失误责任分摊。我的经验是每个人都有适当的操作规程,失误反而是进步的标志,不断地失误,不断地从下一个患者身上找到解决方案,不断地通过多种方法论靠近全。”

 

“抱歉,我想先明确一点,患者并不是无声的玩物,您并没有想将他们作为您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工具对吧?”赫默女士干脆地放下了刀叉,鹰一样的视线扫视全场,“通过这种方式到达的,绝不是全,是自以为突破限制的魔境,只独属于您一人的,极度排他的,封闭的认识。是您将陈旧的旧有医疗神话叙事重复转喻,手术和临床实验就如同一次次具有启示意味的苦修,您把失误的崇高扩大到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地位,从中献祭,您刻意想不起来,每一例症状都与其疗法之间不存在关联。”

 

“我当然欢迎慈悲为怀的人道主义者们的批评,无论虚无主义还是实在论,都有其不同的限制和隐含的禁忌,倒不如说只有触发禁忌的时候,人才会断断续续说出实话。到这时才惊觉,他们居然说了同样的话。”伊格纳兹先生转向了那位一直未能开口的女士,“莱特女士,您一直没有发言,倒不像您平时谈笑风生的做派。”

 

“我没有插嘴的必要,”莱特女士莞尔一笑,“在这个餐桌上我没有听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一切都像日升月落一般落入俗套,要么不痛不痒,不愿冒犯任何人。不如我们来做一个思想实验,1864年的维多利亚,一位笃信笛卡尔解剖学的医生,遇见了一位子宫壁受损的女性,她由此经历了两次流产,她同样笃信医学的恩赐,就像医生笃信通过手术,直接作用在未知的身体上;在手术进行到第十次,女子的恢复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她形容枯槁面色苍白,依靠吗啡和滑石粉强打精神,家人哀求她保住性命,她坚定地说:‘有人(being)告诉我这一次一定会成功,它已传授我奥妙。’医生几乎是沮丧且机械地迎接注定的失败时,当医生打开她的下腹准备继续手术时,发现女子的子宫内膜完好如初,接连在手术中受损的卵巢和宫颈随之焕然一新。医生犯了难,他绝不相信这是手术的结果,意识却难以让他接受另一种可能,他僵在那里,他该怎么做?”

 

她的音调消失在杂七杂八的其他话题中,一个无所查证的思考难题不足以取信。女士也笑了笑进入了她该进入的角色,给予她约定好付出的筹码,人们会避免深入任何难测的回访,下意识回归已知地图带来的确信。席间有人似乎提出一个恶作剧的提议,让沉闷又有些尖锐的聚会变得丰富一些,我那时离席了,给奥利弗一个常规的电话。

 

当我按照指示来到庭院时,赫默女士消失了。我问起她,似乎谁都像从没见过这位活人一般,装作从没听说过她要来访,他们仿佛我见了鬼,或者过敏导致的幻觉搪塞我,用模棱两可的态度逼我继续追问。我开始据理力争,并不是我精神错乱,然后我默默闭上嘴,余光瞥见到那两位超然物外的我的伙伴们,在可怜我被选中。知道自己成了滑稽戏的主角,这让我难堪又怒气横生。

 

“奥利维亚.赫默女士,我知道您也在不远处徘徊,请出现吧,这样实在不好笑。”我朝着四周静悄悄的大马士革玫瑰丛中探去。过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几分钟或者是几秒钟后,玫瑰花丛轻微响动,我忽然兴奋起来,一种揭露骗局的清爽冲入我的耳朵。

 

“我的老天啊,赫默女士您这是怎么了?”

 

费希米特女士焦急地越过我奔向了身后出现的那个人,我惊觉不对,朝后探去,奥利维亚身上香槟色的礼服上都是斑驳的泥印,她双眼被人夺舍一般空洞又无助,双手打开好像捧着什么东西....费希米特夫人在距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走,她捂住口鼻似乎被女人的面色震惊到了,赶紧回过头寻找提出恶作剧的小儿子,耳语了几句,有话无法发作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赫默....赫默....你还好吗?需要喝水吗?”塞雷娅即刻扶住伙伴,朝座位走去。

 

赫默听到同伴的声音回过神来,她神色紧张,直挺挺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空气,抬眼对同伴断断续续地说:“....抱歉,这血不是我的...我刚刚遇见一个女孩...她进入了分娩...我来不及通知旁人,只能抱着孩子求助....”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为之一耸,费希米特夫人攥着幺子的手心,牢牢靠住他;伊格纳兹一家如临大敌一般死死盯着赫默和塞雷娅,好像她说出了什么刻毒的诅咒之语,刚刚怀孕3个月的四胞胎幺女紧紧靠在丈夫和妈妈的怀抱中,脸深深埋了进去....

 

“冷静下来赫默,你手上并没有婴儿,你也没有替谁接生过,10分钟的时间也并不够。”塞雷娅仔细安抚同伴的情绪,不过似乎她并不买账。

 

“我确定遇到了她,她躺在侧居地下室的手术台上,我看到她双腿被绑了起来,一颗婴儿的头颅卡在她的宫口;我摸到了胎儿的毛发,她焦急的叫我过来帮帮她;她没有力气了,我鼓励她,用我常用的手术工具帮她扩大宫口....我等了不知道多久,我用了无数我所知的呼吸法和按摩方式,终于婴儿顺利出生了…可是母亲却开始大出血,该死的,我根本找不到止血工具,又怕婴儿出什么问题..我也找不到其他人…”

 

赫默一股脑将自己的遭遇大声说了出来,她期盼地望着塞雷娅,望着所有人,能告诉她这段经历是现实发生的。但每个人都各怀叵测地质疑着她,空气凝固了,没有给她任何支持。塞雷娅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她在挣扎,她想知道这离谱的演说是不是同伴故意为之,为了反过来掌握无聊恶趣味的主导权…随着她脸色难看到极点,她的表情做好了呵斥的准备…

 

“你没有看错,那就是一个婴儿,你用10分钟时间接生了一个只存在于你自己的时间里的婴儿。”克丽斯腾女士走上前,打断了赛雷娅的呵斥,她扶住了赫默女士的另一边胳膊,在她耳边说,“你还听到了什么吗?赫默。”

 

“她说,他不顾我的求饶,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种,是畸形儿,是耻辱,他从我性成熟开始就不停地将我作为实验对象,我的内脏早已千疮百孔。渐渐地,我也不会尖叫了,我也不会反抗了,我可以看到手术刀划在我的肚皮上,我的胳膊上、我的肚脐和我的引导…我笑着捡起我脱落的毛发、结缔组织、组胺释放的网状喷射物品、堆在一起的血红蛋白和免疫细胞。我变成了人体切片,被他展览在很多跟他一样戴着高礼帽人模狗样的畜生跟前,他们选好了就拿走一样用来破坏和束缚我,他们当我是起点又是终点,全程回避我当我不存在,又极度依赖我,失去了我便集体堕落相互撕咬…我到底是什么?”

 

“别再胡言乱语了,你们究竟在酝酿什么怪异的阴谋?”塞雷娅松开了手,质问同伴,“你这是在自救吗?”

 

“当然是,这样正是自救。”克丽斯滕女士带着终于清醒过来,回复从容冷静的赫默女士也找回了站立的支点,她淡淡的为了刚刚的失仪向所有人表示歉意,得体得表示她个人并不与分娩中心的素质相关,如果影响了各位的印象她只能含泪引咎之类的客套话。我却在她恢复冷静的时候,察觉到她一闪而过的嘲弄,等我想再看清楚一些时,她已与克丽斯滕女士相携离去…

 

塞雷娅女士也由此告别主宾,跟随她们离去,费希米热夫人也埋怨着秋后算账准备拉着我潜逃。

 

接着,我看到了血红色的黏稠物质,从四胞胎幺女的裙子里流了出来,她好似也失去了尖叫的能力。她的丈夫咬牙切齿地望着所有家人,抱起了妻子,甩开母亲的钳制,准备朝着屋内冲去…妻子猛然伸出手掐住了母亲的胳膊,把回光返照的强大灵魂力量诉诸其上,她期待着母亲能露出一点点哀愁的爱怜,等待她的唯有失望,母亲好似父亲,不动如山。

 

她悄悄靠近母亲的耳朵,狠狠咬了下去…

 

Side B 惶谈录

 

笔者受卡特尔先生所托,根据部分卡特尔先生提供的录影、图像、音频及口述材料,整合笔者对于谈话内容及相关方经验证的主观解读,将以下内容以问答形式呈现:

 

卡特尔:好久不见,赫默女士,您似乎比之前稍微瘦了点。我对我的晚到表示歉意,您找的这家咖啡馆位置实在是很隐蔽。我问了几个居住区的居民,他们要么趁火打劫,要么置之不理。您选在这里是由什么特殊意义吗?

 

赫默:您喝点什么?(卡特尔:跟您一样的就行。)一杯叙拉古浓缩,用纸杯。您需要叮嘱一下,不然交到您手里的不知道是什么容器。在481号法案生效之前,这里是无人管制的拾荒者街区,不瞒您说,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实现了中世纪晚期的“公地共产主义”,你面前的这栋7层建筑,曾经是拾荒者们轮流耕种提供生存保障,消费欲望似乎在密闭环境中变得不那么明显,衣物、简单家具、生产器械可以通过短期学习实地经验的积累熟练完成,孩子们可以由每个家庭小团体组成的‘团地’机构进行照顾。不过我想坏就坏在谁都觉得有义务维护公地完整上面,首先是外部的,拾荒者们放出了太多不现实、正中基层管理制度下怀的谣言,然后是内部的,每个小团体在自我不可化约的过程中摘除了太多东西。后果你也看到了,每天都会上演对保障性住房使用权的争夺,无论房产登记簿上写的谁的名字。

 

卡特尔:您好像很了解这片街区的历史。

 

赫默:不如我们就着话头开始您访谈的第一个问题。(她指了指卡特尔笔记本上的第一个重点问题,跟克丽斯腾女士合作的契机和初衷。)

 

卡特尔:这些只是编辑提出的建议,我没打算使用陈词滥调,不过基于我们的谈话还算有趣,随您自由了。

 

赫默:我在离开莱茵生命后,大概5、6年时间,在同类的拾荒者街区充当医生的角色。有趣的是,我再与克丽斯腾相遇的时候,或许应该尊称她总辖?我正因为执照查无此人被扭送警察局接受盘问,究其原因也有些好笑,不是医患关系紧张,也不是恶劣同行竞争,竟然是宠物狗误食避孕药导致的肝脏受损,它的主人投诉了我。而接到投诉的社区调查员是个过于有职业操守的人,就导致了我还在进行手术时,被抓了个正着。

 

(她拿起了咖啡抿了一口,被呛住了。)

 

看守我的梅纳德警官曾经拜托我照顾没钱打胎的雏妓们,她很执着地找到了我的前东家莱茵生命,不过宁也知道莱茵生命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最重要的创始人被逐出了科学界。也感谢她的滥用职权,居然找到了克丽斯腾的联系方式。您瞧瞧,一个信息社会是多么透明呢。

我当时起了动用金库的想法(她开玩笑说金库是她和同住人的跑路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经济保证),克丽斯腾出现了,又或许没有出现,在我打通同住人的电话之前,梅纳特警官将我放了出来。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

 

卡特尔:您曾经是神经外科的高材生,也提名过“Rho-ton”奖(赫默:您过誉了,那是跟导师联合提名的,也是很多复杂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在我一个外行人看来,有些大材小用了。

 

赫默:您知道我在担任游医,或者直接地说赤脚医生的那几年接触最多的手术病例是什么吗?是堕胎和接生,还有生殖相关的性疾病。有一段时间我们的经济十分拮据,是真的,有一阵儿我跟同住人只能捡垃圾桶里的过期外卖果腹。我大胆地接受了生育工厂的善后任务,在药品有限的情况下再拆除不合格产品,同时保证主要商品能继续投入后续生产。

 

(她顿了顿)

 

我知道您听后会很觉得很不舒服,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冰冷的词汇形容生命,在那种语境下,同情心早就变成多余了。或许对那些姑娘们来说,我的同情心才是伤害她们的利器,从根本否定她们,毕竟做着差不多工作的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任何人,包括懵懂的孩子都能对她们指手画脚。她们隆起的肚子已经比她们本人更加重要,她们被塞进一个名为孕育生命的容器里,她们不再有自主性,自愿看起来被迫一般。生育的后遗症更是她们历史中的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持续痛苦的分娩、妊娠纹、月经不调、脱发斑秃、创口感染、"女性疾病"、哺乳期乳腺增生、产后抑郁、退货后负担不起的奶粉和纸尿裤....经过无数次生产后她们好像被抽干了,您可能会说这是她们物化自己的结果,是应该的。

当性交是转移注意力最省力的方式时 安全措施就成了一种笑谈,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保持‘干净’呢?接触时间越长,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塑造心理力量的冲动是多么顽固,它压倒性地随意破坏身体的每个确定部位,将已知医学的纯粹人体打得稀巴烂!

同住人还是一个叛逆高中生的时候,那时我们的关系也处于一定冰点,我与涉事家长灰溜溜面对教务主任的指责——一个不幸的中年男人,他显得非常不耐烦,焦急得盯着手表。我后来知道他已经触及辞退红线,如果这次他依旧迟到的话,就会失去支付房贷的生活保障,一份机床厂的夜班工作,除外他还担任长途货车司机兼职水管工...时针的落下就是他历经磨难的未来倒计时,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差点自己把自己掐死。当我们把他送去医院时,他的右手毫无征兆地陷入瘫痪,教务主任吓傻了,我听到她向学校紧急汇报留好所有录像,以遏制讹诈的发生。后来经过一定精神治疗后,我只能猜测他的病因与年少时遭遇长时间性侵,在性侵时侵犯他的对象会绑住他的右手.相关...这位父亲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全身瘫痪的植物人,我有时会去探访,那不是什么好场面。

 

您问我义诊?确实,我大学时期最喜欢造访萨尔贡和南汐斯塔的火山岛屿,还有维多利亚和哥伦比亚的农村地区。我意识到这样施舍就像多花费1%的价格买一杯净化水,这杯水会帮助到某个萨尔贡缺水部落的孩子一样,我开始注意到不亚于目光洞见之处的阴影。阴影面又不止这些,在特利蒙外30公里处的废旧大楼,在金门大桥和圣乔治大桥的桥洞下,在底特律工厂的废墟里,我们所在的咖啡馆(如果称得上咖啡馆的话)都是阴影面。

 

(她又自嘲地说,我的行为又不免自我指涉的嫌疑,跟上世纪参与睦邻友好运动的志愿者一样。)

 

技术派和控制论的鼓吹者们会用社会建构论和生产理论解释这些压迫行为,寄希望于一种完美方案的推广可以引起本质性的全方位的变化,在线性观点来看,确实没有错,历史确实会最终使人成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掌控者。我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缺了一个环节,这个环节会颠倒破坏我们原有的文化,这个环节过于简单,看起来很愚蠢,但我相信,存在一种愚蠢导致的后续所有的伤痕,而不论是建制派、社会活动派、改良派、世界战争派,都在那一条绵延伤痕上缝缝补补。

 

卡特尔:很弗洛伊德。)

 

哈哈,他自有他的洞见,但在我看来他太过强调心理-性的二分,他明知道让人feel better的东西与症状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却只能这么强调了,反而使病态变成自然的、难以还原。整个大陆上每年有35%以上的婴儿被认为不该出生,产后护理不得当导致其他长期疾病或者死亡的女性高达45%,单亲家庭被认为在教养上处于失职,有某一项实验预设非常明显的研究表明顺产比剖宫产、母乳比奶粉、父母双全比单亲家庭的婴儿更加健康、符合社会要求、情绪稳定,似乎把一切都量化说明了,这到底算不算一种物化。

 

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康德告诉我们一切不过是勇气问题,那目前的问题是不是因为生产人的方式出现了问题呢?

 

(听起来也很愚蠢对不对)

 

建设古尔薇格分娩中心是克丽斯腾的构想,她在我强硬破坏封条构成非法入侵罪的时拦住了我。我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她剪短了头发,看起来亲和了不少,不过我也没有深入了解过她这个人,以前的模糊谈话多为我单方面的指责,所以我们陷入了敌动我不动的僵持中。

 

沉默直到她递给我一本商业计划书时才结束,我问她:“这是账单?欠条?还是借款合同?”

她回答:是卖身契。有些人,我是指我的前东家,莱茵生命的那些主任们都有使别人信服的能力,无论是不是疯言疯语,站在那里就自成一种权威。我接了过去,告诉她我会看,便匆匆离去。

 

卡特尔:这本“卖身契”又燃起了您探索医学真理的希望吗?(此时赫墨女士发出了清亮的笑声,笑声持续了一阵儿,她收敛了表情,摇了摇头。)上面写着什么。

 

赫默:一篇后人类主义论文,行文诡异,充满诡辩,可以说狗屁不通,令人愤怒。那时我已经警惕这类违背常理后的愤怒情绪,还是耐心看了下去。我一直在思考,是疾病的显现导致言说的产生,还是言说产生后,疾病逐渐显现的问题,还有那近在咫尺却无法用话语描述的缺失一环到底是什么?不是遗传学解释、不是分子生物学解释、不是人类学诡辩。令人惊喜的是我居然真的从这篇文章中找到了一些不属于智慧的灵光,我将这些灵光记录下来,第一次产生了交流欲望,但我敲了敲同住人的房门,她正埋头苦干论文折磨,忽然间,一股寂寥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

 

 

卡特尔:是想要交流的欲望让您二位走在一起的吗?

 

不知道赫默女士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安静了下来,据卡特尔先生的观察,无缘无故神游已经成了她的个人特色之一,在学术交流会上、在工作场合、在实验室中,她会放下任何正在进行的事情,陷入一段空白时期。卡特尔先生想,那估计才是这位女士代表自己发出声音的时候,她以这种方式保持不连续性。

 

卡特尔:建造分娩中心的初衷就是您产生了疑惑吗?

 

赫默:日子总不能一直这样过。同住人被我的母校录取了,她非常优秀,虽然她自己装作满不在乎。我们确实有一笔跑路钱,但矛盾就出现了,如果我想加入分娩中心的建设,必须解决掉那些前科;如果我用那笔钱支付同住人的学费,重新启用行医执照也需要缴纳罚款,还有为期好几年的观察期,我总不能同住人背上学生贷款。责任分离制对吧?我果断回应了克丽斯腾,她实际上是不是一时兴起也无从考证了,随后她立刻联系上了我们共同的金主——费希米特夫人。不瞒您说,我对卖身契的理解又高了一层,地位如克丽斯腾,曾经直接联系国防、军队、总统办公室,各类经费名单的座上宾。在被驱逐出那个特定圈子后,还是必须走同样的路线重新开始。

 

卡特尔:我有个很奇怪的个人问题想问您,您是否在体验一种隐士的生活,像罗马皇帝奥勒留、伊壁鸠鲁、拉特兰宗清洁派那样过一种简单生活,民间所说的有能力抵御向下倾颓的世外高人。

 

赫默:您是想说类似于达则兼济天下之类的中心化谚语吗?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您,绝对不是,我是在看似没选择地有选择。就像我表面上说的,我是为了同住人,事实上,我就是想要加入分娩中心,没由来的,我终于找到了那个适合我的观察点。在目前这个大家都在隐藏观点和立场的‘和谐’共处的‘自由’环境里,是很难得的灵光乍现。

 

卡特尔:您是否在弥补从没有用指责外的视角与前上司共事的遗憾?

 

赫默:对您这样敏锐的人不能掉以轻心呢。有一点我需要澄清,我没有抱有什么遗憾什么要试试跟谁共事的想法,在分娩中心刚刚开门营业的时候,我只关心克丽斯腾分配给我的任务,费希米特夫人的人脉了得,我们的客户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是有巨额利润可图的实验课题。

 

卡特尔:您完成的十分完美,不管是胚胎优生优育、治疗不孕不育还是避免了基因编辑硬伤的着床保护疗法,您二位还接受同性或者多态泛性别的生育咨询,但争议也随之而来,严格的计生派和自然家庭谱系派认为您所说的生育不一定在子宫内发生的议题是对于人类底线的侵犯,给您和克丽斯腾女士扣上了塞勒姆女巫的污名。再加上后来发生的移植人工培育生殖系统引发巨大讨论,您和克丽斯腾女士出行都需要在专门的安保公司的保护之下。我记得主流媒体曾经长篇累牍地连载过分娩中心冷冻受精卵失窃的事件,最终调查结果责任由生态主义和环境主义的激进分子分摊,他们卧底在分娩中心将近半年,他们宣称这些受精卵是控制世界的辛迪加组织进行永生的实验。

 

赫默:报道总是往神乎其神的方向写,什么最无关紧要写什么。夫人的流媒体研究团队每天都在研究五花八门的流量套现手段,研究什么样的方式既能让我们无限突出,又能将我们安全隐身的方法,我有些钦佩他们,这些激情澎湃的人们非常敏锐也具有难以想象的同理心,他们完全明白大众心理是围绕合理性和合法性建立的,每一次反转都精妙无比地踩在情绪变化的节点上。我由此产生了一些怜惜,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些情绪的生成机制,但只要有用就行,是不是很像不知道编辑了什么代码,但就是能运转。

 

比如我们不曾注意过分娩中心的全部工作人员基本为女性这件事,内生的倾向性我们自己都没有察觉,我们只想要创造一个更加舒适放心的分娩环境。换一个角度思考,越多的目光越能吸引想要上钩的人。

 

至于其他的言论,我承认我有些时候很直接,但大陆上依然存在对于女性身体的控制和恐惧,她们会来月经,会孕育生命,会失控。她们被划为外部性,歇斯底里,一些宗教审判盛行的地区保持着割礼习俗,还有其他认为女性享受的快感或许比其他人更直接导致的忌妒,展开来说或许有些跑题的嫌疑。总之生育不应该是女性一个性别承受的单一职责,我想表达的只是这个而已,而现在技术至少能使人们有选择,不过要花很多钱就是了。

 

夫人大概是对我在移植红毛猩猩培育生殖系统引发后果时稍微激烈的言辞感到不满吧,说来有趣,有些人费尽心力想要摆脱自己身体界定的边界,有些人却始终渴求一套完美的系统。这位罹患子宫肌瘤和卵巢癌的夫人就是其中一个例子,我记得是爱丽丝斯普林小姐。斯普林家族是维多利亚皇室末裔,她的父亲是严格的血统论践行者,在伦理道德和家族血脉传承中间果断选择了保存血脉,他娶了自己的亲妹妹,导致剩下的两个孩子都缺少了一部分生殖器。爱丽丝小姐没有yindao,光滑一片,是“石女”,俗称肚子里没有东西,而斯普林少爷没有睾丸,完全断绝了父亲想要接着净化血脉的强烈愿望,爱丽丝小姐自从15岁后开始接受治疗,雌激素的注射、人工通道、机械....她受尽了折磨。

 

我不常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使用契机这个词,您知道硬生生增加一个器官就像往贻贝里放一粒沙子,对于整体而言需要花很大的代价重新打通各类血管,为它留位置。爱丽丝小姐的术前检查结果并不好,她没办法承受一点点术后排异风险,我硬着头皮进行手术,比我想象得要顺利许多,爱丽丝小姐顺利度过了术后72小时。不过她的情况并不好,正如我所说,她的并发症十分凶险,不足三个月就又匆匆进入手术室,这次由于我在进行另一例完全谢绝医疗器械的分娩手术,克丽斯腾亲自进行的手术,同样是很顺利。我本以为爱丽丝小姐这回可能无法避免悲剧,但她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不仅如此,之前残缺器官的严重妇科疾病也一并烟消云散了。

 

卡特尔:确实,这项成果将会成为生物器官培植的重大突破,也使分娩中心一炮成名。在我们这些门外汉看来,奇迹似乎经常光顾分娩中心。)

 

至于冷冻受精卵,我们早已计划投入了保险,所以抛开社评不谈,并不是重大打击。而且此举完全是夫人为了补充所两位未婚女性缺乏的说服力的举动,您可以相信我们的实验手段,至于操作层面,受精卵随时取用。

 

卡特尔:实话实说,夫人私底下对您的评价并不是很高,她认为您面对社交场合和公众过于严肃,发言又全是术语堆砌,表态又过于坚定,不够圆滑世故。

 

赫默:我不长的人生中总有几件擅长的事情,恰好扮演书呆子和老学究也列在内。后来又加上了浪费才能、浑浑噩噩很多年终于幡然悔悟找到人生目标想要拿回时间夺走知识的学者,这样会避免很多疑问。感谢您的诚实,夫人也过分高估自己眼力,她只相信自己那套东西,对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一窍不通,刻意不去理解。我们面见的大多数冠名商都是这样,丝毫不关心任何议题,只关心能不能继续在发牌游戏里留有一席之地。她一意孤行地标榜在拯救一群上进错方向的有识之士,并执着的认为会朝着她理想的方向发展,大部分人都这样,我不会因此感到不称心。

 

卡特尔:夫人能选的也只剩下您了,这算不算孽力回馈?

 

赫默: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夫人已经察觉到自己上当受骗,所以她在尽自己所能地收回资源控制权。比方说她的助理早在假孕20个月的孕妇事件快要面世之前,已经在明示我进行争权夺势的举动,最好是拿到克丽斯腾隐藏的,还与老东家藕断丝连的那部分研究资料。她取消了交流会和公益晚宴,对于改扩建部分按下了暂停键,更换了承建公司和设计师。可能她很不适合处于被动的地位,对于我们总是隐瞒她开发新型疗法,连带私下搭建数据库、药品器械供应商名录很不满,不过我也反思过,这样看上去太像把她一脚踹开了。

 

赫默女士神秘一笑,她从破了一块的窗户望了出去,目光不断往上看,她在试图直视太阳。太阳在云朵中隐匿,背后露出的金线像刻意画上去的一样,她就那么一直看着,我也顺着那边望过去,沉默不语。

 

卡特尔:我们好像一直在没有直接问出莱特女士,但一直在围绕她展开话题。我想问问您作为一个合作者、参与者,是否能判断她这个人?

 

赫默:很抱歉,不能。如果这个问题给到费尔迪南或者塞雷娅、那斯提或者霍尔海娅当中的任何一个,她们都能画出对这个人的具体形象。但我不能,我们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并不会过多相互干涉,每个人处理各种关系的方式并不一样,前人的经验并不能代替现在,我们永远回不到过去。对我来说她从来都是陌生的,换个有情感色彩的说法,新颖的。我想我们之间看似相处融洽,也是因为我并不打算强行求同存异。再者我很讨厌用性格决定命运这类罗格斯中心的名义去评判一个人,一个人的定义不应该被他人说出来。我们是两个人,彻头彻尾的两个人。我没有跟克丽斯腾聊过她的想法,但我们之间默认了一个共同基础:两次驱逐,无论莱茵生命还是现在的古尔维格,都是她做得过于对,而这个对找不到任何前提认证和解释,导致她必须成为例外。

 

卡特尔:也就是说她的失踪,在您的意料之中?那她又去了哪儿呢?

 

赫默:目前,这个问题我无法正面回答您。但我可以引用克丽斯腾使用放血疗法治疗我对手术失败的过敏症时的说法,‘万物时有时无,是流动的,是不断变化的,是不断产生又不断消逝的。’

 

赫默女士的手机在谈话期间已经响了无数次,卡特尔先生明白,她是谢绝了一切商业活动后,为自己挤出了一丝空隙。

 

Side C  附魔与叫魂

 

难道因为能看见所有东西,你就变得更公正、更仁慈、更无私、更博爱了吗?根本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全视当成神圣的能力呢?

 

泰拉历11xx年,反诠释文学评论家卡特尔在完成《附魔与叫魂》一书的发行后,遭到了泛性论及非二元性别主义者的强烈攻击,雪上加霜的是,一名寻求政治庇护的萨尔贡纪实作家公开表示,卡特尔先生5年前的文学实验《虚拟入侵现实》系列作品中,可耻地剽窃了她的创意,在她向媒体公开此事时,卡特尔利用他的人脉差点毁坏她的职业生涯,同时卡特尔先生赞助的民族影像资料馆由于卷入极端排外主义而关停接受审查,遭到了宗教人士的痛批。崇拜泛灵论的著名暴力宗教团体迈因霍夫集团在卡特尔先生独自外出采风之时,偷偷潜入他近郊的别墅中,将他的同性爱人杀害并录下虐杀视频。两名主要现行犯直到被逮捕前都没有离开卡特尔先生的住宅,他们与尸体坐在一起,卡特尔先生崩溃地冲向他们时,他们毫无反抗,任由他掏出手枪,扣动扳机,遵从最朴素的善恶伦理....

 

“我终于杀死了那只虎....”他们说。

 

他在处理爱人后事的某一天深夜,来到了古尔微格分娩中心。那是一座椭圆形的、晕染无机质石灰色的,类似昆虫甲壳的建筑,建筑两侧的排气扇呈现鳞片状,仿佛是昆虫缩在甲壳下的翅膀,建筑的入口几乎看不见。他茫然地望着那栋建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寻找什么样的解答,在静默的注视下,他更是在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这种无助在他远离迫害的那一天起就不再出现在意识中,直到奥利弗惨死在他面前,在惨遭当局迫害的那几年,他一直都会梦到奥利弗的死,都是以尸骨无存的方式结束,他醒来之后庆幸自己做了这样的梦,因为不管梦里再怎么残忍,始终不是现实....

 

而现如今呢?他难不成能把现实当作梦境吗?他难不成能从这栋建筑里回到奥利弗怀里吗?他不停地回溯当时的场景,巡回每一个细枝末节,他疑惑,为什么不开枪呢?为什么明明已经愤怒到极致,卡在扳机上十指却没力气闭合呢?

 

赫默:我还是第一次以私人名义约您在分娩中心见面,这几周真的发生了不少事,您失去了很多,我也失去了很多,我们最终在这里聚头。

 

卡特尔:您失去了什么?

 

赫默:太多了,多到可以再组成一个过去的赫默,和一个未来的赫默。

 

不同于任何时候出现的灰袍研究者形象,赫默女士穿着一件血红色的手术服,她刚刚结束一例耗时9个小时的手术,孕妇的体内存在上万个健康胚胎,裂变产生在预产期的3周前,完整成形的婴儿分解在羊水里.....卡特尔知道她这几周非常忙碌,“奇迹”发生后,债主追魂索命而来,体外受精的头一例胚胎发育过分成熟,导致胎儿心脏肥大;移植生物器官的跨性别者习惯性流产;不足月生产的胎儿发育速度过快,1岁已经拥有3岁孩子的器官组织.....

 

费西米特夫人已经开始关注新超导材料的投资机会。

 

卡特尔:我一直有种可能不中听的预感,您之前向我传递解构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信息,特地用已知的、看似全面的描述引导我的当时提问,实际上言之无物、模棱两可。回过头来看,我的疑问简直铺天盖地。

 

赫默:这一次您想问些什么呢?

 

卡特尔:您能保证一一作答吗?

 

赫默:我已经邀请您进入这里了,还是在如此深夜,还是在这间密闭的会客室,我关掉了所有监控和报警器,这样还不算诚意吗?

 

卡特尔:我依旧暴露在危险之中,您同时可以悄悄处理掉我。

 

赫默:在我拒绝追名逐利的那5年零9个月时间里,我感受到学科范式是多么空洞的东西,大学话语是多么没有实践意义的妄语,每个范式之间划分的巨大鸿沟倒是给我们这些建制里的种子提供了发挥的温床。可这些在一个不知道哪疼但就是深受疾病折磨的患者来说,毫无意义,他要做足功课,怎么挂号、怎么选择合适的科室、怎么比较医生口碑、选择哪家公司的医保、总统医保包不包含哪种仪器费用,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点呢?

 

卡特尔:您离开莱茵生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赫默:在南北战争结束之后,一位牧师家庭的次女哈丽特-斯坦顿-布拉奇(Harriet Stanton Blatch)也受此感召,积极投身于志愿活动之中。她强忍着的卫生条件和恶劣的食物,为她所在社区的穷苦人争取生存空间,在她的想象中,一切都在变得美好,她似乎成为那个拯救但丁的贝娅特丽齐。她四处演讲、收集请愿书签名,准备将林地税收的5%出拨付教区建一栋简易居民区,不同于其他睦邻运动斗争,由于穷人并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人权,价值都没有一头牛重要,所以对于没什么理由但又很麻烦的事情,如果能用简单的暴力解决,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在她这里似乎变得格外简单,穷凶极恶的人们见到她天使般的面庞自动换上和乐的表情。转折发生在她拒绝了父母为她钦定的一门亲事之后——她已决定独身侍奉伟大的事业,对方是镇议员的儿子,在政见上南辕北辙。但当她返回社区时,情况急转直下,和善的邻里变得难以揣测、虚与委蛇,她不仅没得到任何拨款,穷人还因为美化市容的法令失去了现有的臭水沟和地下室,这位理想主义的淑女在误食粪便后恍然大悟,原来所有人联合起来为她吹了一个巨大的泡沫。

 

就像就着一觉醒来,梦里的十里洋场,灯红酒绿,花前月下,美味珍馐令人回味,却发现嘴里咀嚼的是塑料泡沫。

 

卡特尔: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您脖子上的羽毛吊坠,还有您的神秘同住人,她们才是与此相关的关键人士。

 

赫默:您对我调查得真的很彻底,不愧是文学评论家,很擅长寻找过去的关键时间点m。乔伊丝(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沉默了一分钟左右),我不知道该从何提起她,我总觉得我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单方面的理所当然。我意识到一意孤行的后果时,她早已埋进一抔黄土,她甚至没告诉我们埋在哪?

 

我认识她很久,从大学时代起,我们在力比多过剩的时期会过分追求‘酷’‘叛逆’‘先锋’‘自恋’,那横冲直撞的力道确实迸发了很多创造,美学、文学、音乐等等。我跟乔伊斯还有我当时的男友都是‘倭格昂能储存器研究协会’的会员,这个名字是她取的,我们以模仿反叛的新生力量为乐趣,看违禁电影、违禁书籍、违禁物,反对一切主流主张和传统政客的胡言乱语。不瞒您说,我们曾经办过纸媒、成立过社媒,还在以太坊以社会实验的名义发行过数字作品,由于我们开放了无限免费名额的版权声明,还一度引起以太坊修改用户权限的举动。在雅拉河边燃烧穆罕默德内贾德的照片以支持伊朗的头巾革命,差点因为扰乱数字藏品交易生态被起诉,现在我们都被禁止交易。她很奇怪的一点是会把避孕药和黄酮素当饭吃,我曾经打趣过她‘我们不要爱,要性关系’,她把所有的药品和注射针剂全部冲进了厕所里,她总是这样,用绵软的方式挑战我这种心高气傲又自卑的人的底线。我看到了后果,后果就是我们的卫生间搞得好像霍华德酒店的分尸现场,血流如注。(卡特尔:那她是?)

 

她的身体构造很特殊,是随便一个拉出来就能养活一个研究团队的程度。她最令我震慑的一点是,她在自己研究自己,从16岁立志考入医学院起,她为了研究自己进行了大大小小的实践,她积累的实验报告不亚于任何一个特里蒙大学顶尖实验室里的研究生。

 

就如同每个亚文化群体遭殃的过场一样,我们也因为内部话语权的争夺导致分崩离析,我的男友与我站上了竞争同一个职位的擂台上,他似乎是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花大价钱修改了我电脑的防火墙。差点导致我在进入终面的时候,被修改的cad上是三级片现场。是她提前备份了所有数据,才让我的终面完美谢幕,当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狠狠报复了对方,也把我变成了共犯。(卡特尔:她做了什么?)

 

一场被阉割的‘主体性狂热’,我们在反对过度开采矿石能源的集会中遇上了正在演习的国民警备队伍,两者起了冲突,开枪走火的过程中,有四个学生被射伤了,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前男友。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吻了我,我们发生了第一次亲密关系。

 

卡特尔:那她因为什么原因去世了?

 

赫默:那就要提到另一个关键人物,我的神秘同住人,伊芙利特。我初次见到她那年,她才12岁,你应该听说过臭名昭著的‘伯罗奔尼撒未来人类计划’对吧?对,没错,就是我的导师,毁誉参半的神经学最高荣誉持有者维尔帕斯主导的实验,也是莱茵生命头一次面临重大科研事故的那一次。但如果他是一个完全的混蛋的话,我的内心也不会备受煎熬。他不像外界揣测的那样沽名钓誉,他毫不在意所谓名誉的问题,为了最大范围搜罗上世纪60年代超能力儿童的后代,他不惜广泛挂名。

 

而伊芙利特是某个基因编辑实验的“失败品”。在被莱茵生命接手之前,她所在孤儿院的赞助人是莱塔尼亚fasces余党的后裔,里面都是不符合优生学标准的弃婴,有时候可能会出现有良心的基因提供者,也可能是别无选择的提供者,即便是失败品也会负担养育生命的职责。不过伊芙利特的情况不同,她是一个没有性别的孩子,狭义的人体是一个需要凝视的系统,需要维持脆弱平衡的脚手架,某一个方面过度突出,就会导致其他地方的残缺。

 

12岁,是一个孩子第二性征发育期,伊芙利特却没有任何迹象。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实验室发狂,因为研究员踩碎了她的玩具大发雷霆,她发出次声波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我的耳朵还流出了血。天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试图跟她建立情感关系,在我正式开始看护她的第二周,她表演了一个非常惊悚的魔术,她把我送给她的大丽花全部吃了下去,然后又从喉咙里反了上来。令我没想到的是,花朵完好无损,从蓝色变成了红色。我的行动快过我的大脑,我知道她在向我示好,像个试探过路人的受伤小动物,我的态度支配了她的行为。

 

她的大脑过度开发,已经开始导致其他器官的衰竭。有时候大脑过度开发并不表现为天才或者智力超群,智力依旧是最有秩序的想象,她的表现更多是无法分清自我和其他破碎的组织,她有时候会跟桌子椅子共感,听到百里之外一只狐猴的听力,与正在飞翔的金雕共享视觉。我负责将她的精神控制力缩小在一个平衡的范围内,将她已经开发的脑能力进行分散,观察精神力塑造肉体的程度。

 

不过我忘了我的导师志不在此,他疯狂地相信意识或者说是精神的能力,他知道环境等众多其他因素导致理论的成立并不完备,人类的演化起源如果不能还原,那么就立足于未来。伊芙利特也只是他众多研究标本的其中一个并不特殊的,他非常清楚穷途末路的赌徒、急于求成的学生、夹缝求生的普通学者都在追求一样东西,作为中心化象征的他的认可,所以他不限制手段的挑起各个挂名实验室的竞争。我曾经隐蔽地探查过某一个实验室的孩子的状况,他的头大的吓人,四肢已经退化至婴儿大小,24小时不间断地带着一台脑波测试仪,旁边是各项药物,如果不能达到完美的实验结果,等待他的就是不亚于酷刑的刑罚,我隔着几层钢化玻璃都能听到那个男孩的惨叫。

 

还记得我提过的哈瑞特小姐的故事吗?在伊芙利特被送进未来人类计划的时候,我明白导师对我和颜悦色的原因是我背后有伊芙利特,伊芙利特是他这10个样本中最优秀,最有可能形成人类干预进化标准的对象。但当我背离他的目标时,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碎我的前程,不带一丝愧疚。

 

卡特尔:第二层是什么?

 

赫默:是自以为陷入了投射过度的爱情。我非常不赞同我父母的婚姻形式,在我父亲承认为“筹集经费”合理化出轨行为那个晚上,他的形象早已不存在,我得以用一个破灭且充满敌意的角度看待他。他无情且无耻地告诉我母亲,她是他奔向新生活的累赘,而我,是一个无爱婚姻塑造的小怪物,他从不期望我成才。我先前并不理解母亲的处理方式,她先是忍受,后来要求我一定要成为他们关系的黏合剂,在一切手段只是向她证明了她的选择一开始就错了后,她陷入了无言,她开始把她的丈夫当作身外之物,我们身处一个空间中,却好似隔开了两扇门。她开始只听她想听的,就当家里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样掩耳盗铃,胜似皇帝新装的家庭氛围,果断离开了家。

 

当我刚刚与伊芙利特庆祝100天的纪念日时,我接到了姨妈的电话,说母亲在屋子里挖了一个大坑,自己躺了进去,三天没有吃饭。我匆匆赶回家时,她抗拒我的接触,用我从来没见过的眼神望着我,她问我,我是谁,为什么出现在她的家里,让我滚出去。我以为她只是怨恨我抛下了她,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洗脑如此之深刻,家里本来摆放在玄关处展示温馨家庭的照片成为一张巨大的英式花园刺绣,她对邻居说她一直独身做研究,是没有过孩子,没有过家庭。她把伤害她的,一并丢到了垃圾堆里,再也不想回忆。

 

我无法接受母亲对我如此不公的审判,我开始研究让她想起我的方法,夙兴夜寐,通宵达旦,然后在意料之中,我以为过劳被塞雷娅送进了医院,同样是她,在医院看护我一晚上。等我半夜醒来时,我的双眼早已止不住泪水的下渗,她拿一条湿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我的眼泪,最后她把我扶了起来,我在她肩头哭着睡着了。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但我知道,塞雷娅看似什么都知道,研究瓶颈、导师算计、家庭压力,但她同样地,在回应一个崇拜者的好感投射。塞雷娅似乎从我在私底下透露出的只言片语推测出维尔怕斯在酝酿败坏莱茵生命的蠢事,她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伊芙利特承受的实验难度——她以增加各科室的流动为由,将维尔帕斯的心腹调离了工作岗位。

 

我想任何阅读过浪漫小说的普通人都明白,秘密是催情的有效手段,这样刺激又充满正义感的冒险更是能激发我内心深处对于可靠形象的迷恋,塞雷娅恰好就是那个对象。我以为我们是现代的邦妮与克莱德,这类幻想太细致了,我都不忍划破她。我更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卡特尔:您对她产生了埋怨吗?因为她在最终为未来人类计划投票时临时弃权?

 

赫默:我不再会了,只是那段时间我想要寻找突破口,急需路遇贵人以看破红尘。我崇拜塞雷娅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拥有不会被恐惧包裹的力量,而我需要那样的力量,但就像我对父亲的渴望最终消解为他只是一个囿于自身历史缺陷的可怜人一般。我发现她的力量是有条件的,那个条件的决定权掌握在克丽斯腾,或者说克丽斯腾代表的莱茵生命手里。可能跟我一样,我们总认为亲手建立起什么才有上桌的资格,无法示弱,世界是一片黑暗钢铁丛林,我必须做到面面俱到,否则就会被其他人吃掉。她需要去认同一个均质的存在,无论是什么,但这样的人通常又很被动、很脆弱,如果没有遇到她经验之外无法重复确定性知识的事件,她们就会陷入迷茫,陷入失去诠释的恐慌中。

 

塞雷娅也并非什么都没做,至少她在养蛊式磨炼的最后一秒钟,叫停了实验;即便那9个孩子在缸中之脑的实验中没有找到意识的出口而沉沦;即便伊芙利特几乎处于药石难医、回天乏术的阶段;即便她的精神力(如果有的话)扩大到了峰值,她在最后一刻都在寻求挽救所有同伴的方法;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维尔怕斯一句轻飘飘的,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不会为探索的脚步而感到抱歉,就轻而易举忘却前尘。

 

我必须恭喜塞雷娅找到了她该介入的顺理成章的时机,就像她一直对我说的,“现在不是成熟的时机,你要学会忍耐。”

 

确实,无论受损程度如何,这都是记入人类史的裂变式进程,我们都可以提名第二年的rhoton奖,甚至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都可以列为联合提名项。到此为止,我都以自我洗脑为坚持‘道德中立’的胜利,直到乔伊丝的事件发生了。

 

卡特尔:铺垫了这么久,您终于肯进入正题了。

 

赫默:我始终没有放弃伊芙利特,当莱茵生命决定将她放逐至普通疗养院自生自灭的时候,我忍无可忍。跟乔伊丝一起入侵了莱茵生命的安保系统,我想要知道总辖究竟躲在哪儿?她凭什么可以指派她的喉舌出来表态,她有什么资格以身居高位为诱饵,让他人无条件为所谓名正言顺牺牲?我见到了她,她就坐在办公桌前,盯着很多块液晶屏,一言不发,我发现我排练了很久的演讲,一点都说不出来,我失语了。我甚至还痛快地想到克丽斯腾会因为我言辞激烈而面目扭曲,但实际上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赶在她安保系统启动之前向她发出了那一句质问:

 

“这一切你都无所谓吗?”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面临停职调查,法律顾问团和hrbp会根据职业道德法的打分表判断是否辞退或者是起诉我。我被严格限制出入,乔伊丝来探望我时,也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想要成全哪一边?”我没有听懂,当我想再次询问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准备朝哪个方向进发。

 

乔伊丝曾经在惨淡收场的感情废墟中捞起我,我在准备奔赴我所谓爱情时产生了盲视,我认为我与乔伊丝的露水情缘只是特例,我们总会扭转成正常的关系。但我这样的自以为是并不合她的意,她责骂我,整体性的幻觉让我成了一个纯粹的白痴,我只会把身边各式各样的东西卷进来,就为了满足我自己的道标。在她看来,我所谓的道标、所谓的矜持、所谓的追求,就像阿里斯托芬在雅典广场上大骂苏格拉底一样,是自恋,我最终,会把周遭耗费的一毛不剩。

 

我被送去了一个海外小岛上进行疗养,等我回来后,塞雷娅通知我伊芙利特被送进了手术室,莱茵生命愿意负起责任,我满心欢喜地等待伊芙利特的好消息,在无菌室外翘首以盼。手术的主刀是生命工程负责人缪尔塞斯,我都想好了伊芙利特康复后,我首先要带她去体验非流体食物,体验垃圾食品带来的罪恶快乐。

 

与此同时,塞雷娅似乎隐瞒不住什么似的,她告诉我乔伊丝在生命实验室的另一间手术室,她自愿将自己额外的生殖系统提供给伊芙利特。

 

没错,她自出生以来,就拥有两套子宫,两套卵巢,她的经期可以持续三个星期之久,出血量比三个成年女性还要多。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身边全是漏洞,尽是我看不见的裂隙。乔伊丝自愿加入了另一个看起来非常可耻的“保护计划”,她作为稀有素材,可以通过双重身份进入莱茵实验室,她可以随意使用莱茵生命的各项资源,但她的身体可以被拿来随意研究。

 

她甚至孕育过两个受精卵,就因为几位主任想知道两个系统会不会相互争夺身体的养分,从而形成优胜劣汰的局面。她在那段时间发表过很多关于生育的论文,在她的观点中,怀孕堪比一类寄生反应。她在与两个活体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有些时候她会被不知道谁的低语影响去做一些她根本不会做的事情,比方说最大限度的摄入蛋奶和铁元素,比方说避开光滑的地面和物体,明明没有一个大监督者告诉她怎么做才对,她去本能去维护那些。

 

当然后果是两颗受精卵都没有保住,反而乔伊丝的身体变得凌乱,她的精神都在受到影响,形成了一种保存机制,在不需要动脑子的场景中自动开启低耗能模式——也就是她广受嘲笑的原因,她的行为像一台流水线上的机器。这也是正中她对未来的悲观幻想的选择,她不止一次告诉我,人在成为“人”之前就已经死透了,亡灵被嵌进一台冲向高空的永动机里。

 

她的决定如电闪雷鸣一般让我动弹不得,我通过外面的仪器观看她的状态,太差了,她为了保持其中一套器官的健康运作,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改造了自己。我看到鲜红色的血液,比她拒绝吃药那一个月更多的血液。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浑身浴血,各项指标显示她的所有组织都同化成了红细胞,巨大的血量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创.....她掐住了我的胳膊,我们的鲜血融在一起,一滴一滴落到了她的唇边,她发出了尖锐的笑声,我错乱了,她究竟在笑什么?

 

这个疑问在我心中滋生,我用多少酒精、多少违禁品都没办法麻痹这种疑问。我当时得到了一些小小的补偿,一个刚刚加入莱茵生命的研究生,居然成了一个小小实验室副手,我还雇了几个实习生从冲泡咖啡做起。每每恍惚间,我都能看到走廊拐角有个白色的影子在跟着我,她得逞了,她像丽姬娅一样萦绕在我遇见的每一个人的头顶。我就卡在那里,我看着面对镜头光鲜亮丽的主任们,发觉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我无法体面,我更无法沉浸于自己的“努力”中。我可以回答我当时质问克丽斯腾的问题,“我无法无所谓。”在我提交辞呈的那一天,我也在默念这句话。

 

卡特尔:我想恭喜您,您获得了启示。这也是您为什么总是选择做生殖相关手术对吗?

 

赫默:您也可以嘲笑我,是我总是被脑后已逝的风景迷惑,导致我无法坦然面对将来,我应该学会用成功学的荒谬覆盖投资付出的小小代价。(卡特尔:你不会这么做,有条件也不会。)我不断重复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每一次都会得到崭新的结论,每一次都是一个全新的支撑我的理由,好像跨进圣贤行列。然后在伊芙利特拿到母校通知书的那一天,我们对着一个滑稽的生日蛋糕,她对我说:“生日蛋糕当然要在非生日的时候吃,不懂的人有难了。”您懂那一瞬间醍醐灌顶的滋味吗?就好像模糊的影子变成了熟悉的人,怪物箱子打开了盖子,我耳边是乔伊丝、塞雷娅、帕尔维斯,甚至是克丽斯腾的声音。

 

“你是蠢货、我们都是蠢货,明明她们想要达成的进化近在咫尺,被我一个小小普通人达成,我从16岁起就成为我自己、质疑了我自己、破坏了我自己,她们却还纠结背后有更加深刻的蓝图,真是愚不可及。”

 

那股上升的气流与我的交流欲一起,成为深深的遗憾。

 

卡特尔:是遗憾对吗?最初黏合您跟克丽斯腾女士的原因。如果是这样,她在遗憾什么呢?

 

赫默:是啊,她在遗憾什么呢?(她又笑了,笑得十分冷酷,戏谑而冷酷。)

 

您应该知道那场祸及莱茵生命根基的意外,我那时已经辞去职位,疲于奔命,忽略了很多细节。国会实验室和特里蒙科学伦理委员会以反人类手段研究威胁性生化武器、私自持有禁忌科研成果以及违反公开性原则起诉莱茵生命,冻结了一切科研及相关成果化活动,强制从业人员配合调查。您应该还知道,克丽斯腾被科学界除名后,生命工程总设计师缪尔赛思因突发心梗遗憾离世。

 

当莱茵生命再次面向公众时,已经成为哥伦比亚自然科学基金会下辖的一个研究机构之一,研究重点也变成了清洁能源、生态环保、海洋污染物处理这些时政热点,投资领域严重缩水,雇佣的说客也相继投靠其他主流科技企业,金主变成了主要执政党和在野党背后的组织,变成了科学主义大本营。

 

上个月在夫人三令五申之下,勒令我必须在广场资本牵头主要科技实验室座谈会上露个脸。偶遇了站在衣香鬓影之间的斐尔迪南主任,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总辖。身边与他手牵手的正是广场资本合伙人之一,菲洛梅娜杰克逊。名字很熟悉对吧,她是现任副总统的侄女,坚定的太空开拓拥护者,莱茵生命工程科300天前运送的那枚空间探索火箭正是这位侄女斡旋的结果。不过比起新成立小行星采矿科和发布未来50年外太空探索计划征求意见稿的风头无两,“总辖”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时,变得深不可测,冥冥之中还有焦急和出师不利的烦闷,但他依旧跟以前一样,维持着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准政客形象。我其实很好奇他眼里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将会像控制论描述的那样,人类终于以快乐原则以外的更理性的方式选择存在的方式,围绕一个赛博格中心,把人类的双手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之类的。

 

他在盥洗室的走廊上拦住了我,抓住我,急切地想知道什么,也想知道为什么他根据克丽斯腾留给他的图纸和实验笔记,经过同样的轨道和同样的运行时间,却没有带回来同样的东西。接着他好像想明白什么了,呵斥我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折磨他,让他陷入百思不得其解中,在背后嘲笑他愚笨的滑稽模样。

 

“那东西在哪儿?”

 

“它一直都在。”

 

“不可能,根据碳47透视的结果,分娩中心没有出现跟上次一样的水流现象,伽马射线扫视后也没能发现任何端倪。你知道什么的对吧,她在失踪前告诉你什么了吗?”

 

“我说了它一直都在。您与其纠结它能不能让您看到,不如就这么放过,有一些你不能意会,但必须知道的实存,你要承认它。”

 

“别打谜语,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所谓世界公式,为什么不告诉任何人,她有什么资格拥有它?”他对我轻蔑一笑,“你也一样,你的智力只能让你困在方寸之间,这东西不该留在你手里。”

 

我没有理会他拙劣的激将手段。在我离开之前,我清楚地看到杰克逊女士在与夫人交谈,她们时不时会望向我,我了解到,八成是她想促成一些成果互通。

 

卡特尔:那“它”是什么?

 

赫默:我想您已经知道“它”是什么了,应该说您此行的目的就是向我确认“它”的功效。无论在“沙马兰号”探索器中,在莱茵生命的权限控制区,还是在这间会客室里。我告诉您这么多内情,是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再是润色与被润色的文学意象,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卡特尔先生在天刚泛白之时匆匆离开了分娩中心,他步履蹒跚,似游魂、似鬼魅,他眼中的景象严重颠倒,回家的指示牌像印在水面上的影子,一颗石子投下去,泛起层层漩涡状的涟漪。他在离家50厘米远的地方忍不住干呕了出来,晕倒在台阶上。当他在此醒来时,他闻到了久违的青草气息,奥利弗每天早上采买时,必去采购一束翠绿的玻利瓦尔尤加利,放在他们卧室床头的花瓶里。他站起身,身边有人躺过的痕迹,泛黄陈旧的壁纸重新获得了色彩,他在清晨明媚阳光中看到一个早已入土的身影,他最心爱的,陪他跨越生死鸿沟的——

 

奥利弗。

 

“你一定是累了很久,都睡了一天了,我想你肯定饿坏了。”奥利弗拥抱了卡特尔,那是人类的肉体没错,指甲划在皮肤上还有微微刺痛。

 

卡特尔看着面前完全是奥利弗模样,又不完全是奥利弗的东西,哽咽地蹲了下来,背上似负有一片天空。

 

Side D 克里特岛的弥诺陶洛斯

 

分娩中心试营业三个月后,由于一些不能申明的原因,我特意在下班后重新回到了这栋已经没有任何异味、空气流动都算准使用效率的高效建筑里。费希米特夫人很讨厌过度装饰的任何建筑,讨厌奢侈到极度的自卑装修理念,空壳一个却总是纠结有没有一种文化底蕴在。她极度推崇包豪斯康定斯基柯布西耶之流的静默理论,而我对这种审美保持着敬畏,光滑到看不出材质的东西似乎在宣告,我不与自然同流合污。

 

我特地换了一个更具有权限的工牌,一层一层剥开这棵大洋葱的外皮,我身上的红色制服就好似阿里阿德涅派给忒修斯的红线,我一步一步走过手术室、理疗室、实验室、胚胎保存室、“生态水箱”、特殊组织生成机构.....一股很强的既视感在我心中显现,我仿佛回到了克丽斯腾在莱茵生命的办公室。我特意换上了吸收声音的鞋履,不仔细辨认根本听不到我的脚步声,我在一堵墙前停住了,用手上的解码器与工牌一道,解开了迷彩阀门,看到了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的办公室空无一物,连桌椅板凳这些常规的东西都没有,我看到她正被人卡住脖子,毫无反抗,似乎要断了气。我等了大概有一会儿,毕竟表面上我要装作恰巧路过,我用“赫默”医生的工牌打开了她办公室一个隐秘的门,走了进去,从背后点击了正在施暴的人。

 

真是无巧不成书,又是经常打照面的斐尔迪南。一个顶尖科学领域的学阀,居然用如此朴素粗暴的方式解决。我把他拨开,扶起克丽斯腾,为她顺气。

 

“幸好这回您没把我挡在权限之外。”我承认我有些假惺惺。

 

“确实是应该好好感谢赫默医生。”克丽斯腾的语气四平八稳,非常客套,“那我不妨继续问,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我在加班,恰好想到了什么,思索着能不能堵到您,您比以前共事的时候好找多了。不过您的办公点依旧行踪诡秘,我手里就算拿着钥匙,找不到门锁也是无用武之地。”

 

“真奇怪,监控系统显示你在下午7点就已经离开分娩中心,坐上了回家的公共交通,今天是你的同住人小姐开学后第一次回家,你还在超市买了她爱吃的火腿。”她接着说,“你的衣服里面罩着一层红色的防护服,没来得及换下来,灰色的大褂上还有褶子,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刻意出现在这儿的。”

 

她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昏过去的男人。

 

“好吧,我没有在加班,我在为我自己工作。”我就知道她不会相信我的鬼话。“我得好好论证一下《人类世、资本世、怪物世:论亲缘关系代替繁殖行为的可能性》这篇论文是不是在说辞藻堆砌的鬼话。”

 

“结论呢?”

 

“暂时没有结论,如果有,也要进行进一步实验观测。”

 

“现在的实证主义科学真是过于扩充其范式的触角了,我没有在抱怨它是否向专制的神话靠近,而是倒错地将它悬浮起来了。”她好像有些怀念一般,“发现的作用在于有一个既定的思维框架暂时固定了可以解释的内容,而发明,则需要一些类似于感性的灵感乍现,一些存在之外的契机,比方说,玄学。阿基琉斯与乌龟的笑话我想你在本科期间就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你真的把阿喀琉斯和乌龟摆在一起,可不一定有笑话的效果。”

 

“让我们脚底下那位男士之所以抓狂,在于他十分想证明中子的存在,发现推导公式和结果没有任何关系,谁都看不到中子,虚空对撞也不适用于现实。”我也望了望正在昏迷中的那位,“跟我的前导师一样,拼命想抹除不完备的前提,拼命掩饰不仅仅能用道理判定对错的偏差。”

 

“关于这点,赫默医生,你真是记仇”克丽斯腾眼风凌厉,“你还特地用完美无缺的假身份入职了定点的医疗危险废物处置机构,修改了工作分配程序,让你晚上的另一重身份变得可能,让你能通过废弃物证明你的结论。劳埃德,你可真大胆,你在今晚关掉了几个关键投放点的监控,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引来了斐尔迪南,你不仅在怀疑这背后的有什么,你还想用自己的方式让我们通通得到教训。”

 

听到这,我松开她,站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向她坦白道:“我要感谢乔伊丝摩尔小姐,她的编程速成教育,以及我在这位先生看起来的底层生活了这么久积累的特定知识背景。我已经连续一周从一堆医疗垃圾里翻滚,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行为,打马虎眼也显得浪费口舌,我就直说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水流。”

 

“还有呢?”她盘腿坐了起来,像个正在听学生发言的好老师。

 

“这就不得不提到我去探望重病的前导师发生的事情了,我似乎明白您对于手下不闻不问的目的了,并不像塞雷娅控诉您的那样,您不是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只关心自己,将其他人降级为工具,您恰恰是明白科学追求的是经验上的最大解释力,无论怎么限制,都会出现各种理念相互竞争的态势,您并不想成为统合一切竞争的第三方,那只看不见的手,那股决定一切方向的力量。”我顿了顿,“不过,从结果看来并没有达到您想象的差异不可化约,反而因为您的沉默造成了诸多误判。”

 

“人都无法忍受沉默,尤其是物的沉默。维尔帕斯就是一个范例,我敬重我的老朋友,从某种意义上看来,他是一个完全的苦行僧,他采取的任何行动必须从绝对中立的角度评判,才可能真的理解那么一星半点。我承认我做不到完全的清洁自省,也做不到完全投入一个虚幻的崇高目的,我从时间中得到的,即,无法崇高,我可以在一段时间认同崇高,过段时间又可以解构崇高。当弥勒说庭前柏树的时候,并不仅仅指的是面前这棵确定的柏树,我想在他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那些时间,或许理解了这点,当他不再确信科学统摄一切之时,麻烦也随之而来,他面对的更多是倒退的死亡。”克丽斯腾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我知道你特地去看望他,他的脑瘤已经压迫了中枢神经,他变得毫无尊严,依附在仪器上,你告诉他,老师,我觉得惋惜,你终于明白什么是活着的时候,已经要死了。赫默医生,在这方面,你真的很严苛。”

 

“我不是道德家,那并不是牧师在扮演‘我宽恕你’的角色。”我对她描述此番景象的语气非常不满,“在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人跟前,原谅是最讨人嫌的态度,我在您这里就已经领教过了。在没有最大解释力的场景下,什么想法都有道理,有效,视角的不同诞生了冲突,但不同于我的同住人小姐坚持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多元主义,我只是对有无尊严地死去这一点产生了不同见解。”

 

“有意思。”

 

“斐尔迪南主任下辖两个最赚钱的实验室,一个人体冻干保存技术研究院,一个生物数控接口实验室。好像生可以被占有之后,死依旧可以找到一个立足点,同样被占有,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集体倒退了,就是完全被重力思想支配的烂肉。我知道斐先生一直在建议导师的家人签订意识上传终端的协议,但导师对此的态度异常坚决,他绝不选择那边。”我开始观察克丽斯腾“办公室”的构造,太空洞了,空间似乎在无限延展。我处于看不到边界的状态中,四周,没有四周了,视线想要抓住的映射太多了,多到我的视觉细胞都分裂到了最大临界点....我舒缓我的眼睛,决定铆定在她身上,“我好像又看到了水流。”

 

“你怎么定义水流呢?”

 

“无法定义,那不是经验性的反馈和回归,接触到水流的我是软绵绵的,踩在棉花上,我的组成部分不再由‘我’这具身体统一。在其他被卷入实验的人看来,大概是‘宙斯的弧光’吧。”我开始向她诉说我的调查发现,“莱茵生命卷入调查的一个月前,特利蒙的市民中约有三分之一看到了‘宙斯的弧光’。莱茵生命位于特里同国家森林公园的隐蔽实验室外出现了极光一般的彩虹,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奇怪的是,留下的影像资料也似乎被意识控制,有些人拍下来了,有些人没拍下来,流传到现在反而成了最年轻的都市传说。

 

如果还需要进一步佐证的话,就是被定义为‘恐怖极端主义组织袭击’的‘欢喜大帝事件’。有一名,或者是多名自称乌萨斯伊凡三世后裔的‘伊万七世’们,他们凭空出现了,在社媒上公布自己皇帝后裔的身份,他们要代替死去的伊凡三世重振朝纲,进行全世界范围的巨大变革。要说变革的话,虚拟世界里天天都在发生,最后双方以举报拉黑为节点终止了战争,无人伤亡,反而已经被当作不可能发生的笑话。

 

变局的产生在一位自称‘欢喜大帝’的伊万七世之一出现后,他自称自己能够呼风唤雨,他是拉普拉斯妖和麦克斯韦妖的转世,是萨卡兹古典教派记载的弥赛亚。他在直播中确实表现地好似能呼风唤雨,不过引来的是大部分嘲笑,直到有一个人戏谑地开玩笑,你能杀掉你背后走过地清洁工吗?他读了出来,言出法随一般,那位清洁工的脖子折断了,倒在地上断了气。此时直播间的气氛被烘托到了高潮,每个人都在公屏上打下自己仇人姓名,想让‘欢喜大帝’读出来。大帝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像个被家长要求表演节目的孩子一般,重复屏幕上的名字,这回当然没有效果。

 

这时质疑嘲笑大帝的人越来越多,评论越来越令人心惊胆寒,还爆出了大帝的所在的地点去替天行道。大帝本人也被如此情绪感染,逐渐疯魔,他为了干点惊天大事,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掌控宇宙万物,他走上了街道,恶意诅咒每一个无辜路人。特里蒙的普通上班族估计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他们身边的人不知怎么的,突然暴毙,有的被枪击致死,有的被卡车撞倒,有人不知不觉间放下手头工作用笔尖捅穿自己的喉咙,有人手拉手跳下地铁站。特里蒙市长直接下令全城封锁三天,暂停一切生产活动,每个人等待分配物资上门。据称‘欢喜大帝’已经变成了一个反人类疯子,他身边不知道是生物立场还是别的东西,任何想要伤害他的意图都不会得逞,他似乎能预判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当他与军队僵持的第二天,泰拉外生命探测局监测到了一颗尾宽一千万米,长一亿千米的彗星突然冲向泰拉大陆.....此时一位军方特别研究员站出来,向‘欢喜大帝’发出了一个疑问,随后那位青年的身体开始崩塌,如同流沙一般,崩解了,最终消失不见,连一点点‘物质’的剩余都没有。

 

军方这个时候终于长了脑子,将那位研究员控制起来,从而导致了莱茵生命的消亡....塞雷娅和斐尔迪南选择坚守阵地,那斯提和霍尔海雅出走成立了知识考古学研究所,重新研究人种谱系发展的历史。

 

我还猜到了那位研究员的名字——缪尔赛思。”

 

克丽斯腾望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合作伙伴,油然而生一股棋逢对手之感,但这位对手出现得太晚了。她不自觉双手合十,又打开,又再合十,像是在为她无声地鼓掌。

 

“既然已经了解如此之深刻,赫默医生不妨猜猜缪尔赛思说了什么?”

 

“她说,”我严肃又忧伤地确认她是否想让我真的说出来时,她默认一般点了点头,我目光躲闪不知所措一会儿,再次尝试开口,“她说,当你完全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什么样的时候,会不会从肉体到精神都动弹不得呢?”

 

“太棒了,我差点就以为赫默医生当时就亲临现场了。”

 

“那我猜错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刚刚的对话,您在唬我。”

 

“赫默医生,你对‘水流’了解到什么程度?”

 

“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水流’这个名字也是我定义失败后没办法才采取的,是第一个从我脑海里冒出来的词汇,大概取自我中学时期看过的‘地海’系列和‘海伯利安’系列吧。它的作用可大可小,小到修改门禁密码的组合,大到催熟死胎。”我也坐了下来,盘腿与她面对面,“水流是网格的幽灵,它的发生太迅速了,如果不是偶然,我或许就放弃追问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方向是对的,是正确的,我愿意抛却知识去感受水流。所以我在垃圾堆里滚了一个星期,暴露在各式各样遗传疾病的风险中,直到现在,我确定了。您,缪尔赛思的终极发现,或者说发明,是一群或多群概念的逃逸,是失败的集合。”

 

“我要向你坦白,你不是我第一个递出这篇论文的人,也不是我最初选定的合作对象。”克丽斯腾抓住了我的肩膀,她目光灼人又冰冷刺骨,“当你回复我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是我只需要一个幌子,最好她对我充满偏见,对我做的一切都充满怀疑。这样无论我做什么,她都只会往表象的相反方向揣测,不会立足于眼前看到的。没想到你真的抓住了,不仅抓住了,你还认真思考了,并理解了。”

 

她望着我的目光忽冷忽热,忽高忽低,周围包裹我们的空间骤然漆黑一片。我暗夜里看到了,看到了化石板上的残骸、小行星乱流横冲直撞的方向、生命诞生之初血与火之地蠕动的巨大异虫,我把视觉放进了绞肉机里,搅成晦暗不明的、水流一般难以捉摸的。

 

“为什么选择分娩中心作为研究重点呢?”我心里乔伊丝的面庞一闪而过,“您难不成是想把缪尔塞斯从被打碎的状态重新组合吗?重新创造一个她?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都没有任何改变,我们还在强制重复的漩涡里无法前进。”

 

“这个问题我想反问你,你已经替我回答过了。”克丽斯腾由衷地叹息,“我也遇见过一个跟乔伊丝相似的两个人,她们一个在符号上判定我死亡,一个已经在物理上死亡。符号上判定我死亡的那位,我对她的感情正如你曾经对她的那样,但我跨过了那条线。我跨过了相遇的喜悦,我要往更深更无限的地方走去,那条线让我打倒了梅菲斯特,把浮士德丢进了棺材里。我们的关系并不把我们引向高处,也并不把我们带向低处,我们处于僵局之中,在升华的过程中无奈陨落了。 就像《特里斯丹与伊瑟》,因为在相遇的特殊时刻,爱已经耗尽,而在 此之后两个人却再也无法返回到先前的外在于相爱关系的世界之中。

 

在物理上已死的那一位,类似一种想要持续欲望下去的宣言,不具有目的、确定的目标,它就是有感而发的惊叹,是普遍性的,关于‘两’而非‘一’的惊叹。而我的测试在你有所动作时就开始了,恭喜你,通过了最终的测试。”

 

“原来如此。”

 

接下来,我恍然间走进了克丽斯腾的过去,不仅仅是,还有我的过去和其他一切的过去,我们所有人在共时平面上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还有无数将要发生的交互重叠的空间。我位于一个无尽图书馆中,螺旋形的阶梯仿若一个首位相连衔尾蛇,我是出生、是开始、是一、是多、也是终结。我看到了从精卵结合开始,天地鸿蒙之初,父母沐浴初诞的喜悦中,与此同时的某一个空间,一人于父母葬礼之上强忍悲痛.....我同时看到了顺利走完学业的我,和彼此互通心意、约定走完前程的她和伴侣......在我在乔伊丝病房失魂落魄之时,她的伙伴擦身而过,与她爆发了激烈冲突,愤然出走;在我参与第一场妇科手术前,她身侧的最后一位伙伴投入强子对撞机中,打碎成不可见的粒子,失去了形体......

 

两条分叉的曲面在我所立之处汇集,构成了我与她,我与我,我与全部....


写到这,我想起了卡特尔先生的可笑提问,是不是遗憾将我们黏合在一起?我想说是的,有一段时间是,在我们发生以上对话之前,我第一时间就明白克丽斯腾在缅怀、在哀悼、有堕入相同陷阱的可能性。我的无意识中或许存在这样一个猜测,她不能再承受一次看似成功的失败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自己作为中介,达成两个人的信念觉醒。我不会“复活”乔伊丝,就像她不会“复活”缪尔塞斯,“水流”或许能截取我们断裂的记忆中的某一环,但它永远不知道其内涵。

 

她们还存在着,就在我们的脚下,在这个分娩中心,每一块连接建筑的钢筋中,每一块承重墙,每一块培养皿里,她们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变化多端的、无限包容的系统。

 

这是卡特尔先生不明白的,我为“奥利弗”的第二次自杀感到抱歉,它自己意识到的使命与它被创造出来的理由出现了激烈矛盾,它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毁灭正在生长的自我。也是欢喜大帝、伊凡七世、造访分娩中心的所有顾客不明白的。

 

第二天早上,克丽斯腾的办公室恢复成她在莱茵生命时所在时同样的装潢,她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向我温柔地问好。我也会以同样的问好,我知道她不是“克丽斯腾”,她是一个碎片。

 

那晚克丽斯腾与我躺在“那里”,在她准备去往更深更远之处的最后一分钟。她讽刺了我的取名水平,“水流”,太大条,太没有美学意涵了。

 

那叫什么,我产生了困惑。

 

“isobel”

 

Side E Fly me to the ∅

 

Day 360

 

Rerere:

 

小行星采矿日志

 

“各位研究者们,沙马什号的船员们,外墙损坏面积剩余0.01%,系统无法修复,请派遣专业人员迅速反应,否则飞船将难以按照规定时间到达下一个任务点。”

 

“这个蠢货ai。”缪尔赛思抱怨道,“我们可是刚刚跨过死门诶,都还没恢复好就让我们出去接着受苦。”

 

“ai居然有估计不到的一面,是不是程序出现了意外删减,这种情况在我们穿越乱流之前就存在了,我以为是自带的清理机制,把无用代码消除,减轻运算负担。”她的同伴大半个身子嵌进飞船的中枢系统中,说明书摆在一旁,嘴里还叼着扳手。“不如你出去看看?”

 

“别开玩笑了,我是生物学家,不擅长工程学,我出去能干吗?给飞船上上强度,还是给那0.01%当人肉盾牌啊?”缪尔赛思心疼地望着一地在颠簸中死亡或毁坏的标本,再一次埋怨ai,“说到底,人类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机器就是极其不正常的事情,虽说进步来源自不道德吧,但带着一船人撞小行星乱流带也太不道德了!”

 

“现在能动的,四肢暂时没什么毛病的就是我们了。”同伴伸出脑袋劝说缪尔赛思,“刚刚行星乱流层中由于主要舱体和驾驶室的损坏,以西结上尉的团队基本进了治疗仓,包括他本人也陷入了深度昏迷。我们在坐上沙玛什号的半年内都在接受训练,你甚至早我两个月做体能培训,你的训练内容里应该有建议的舱体表面修复吧?只是让你出去看看而已。”

 

“那你呢?甩手掌柜?”缪尔赛思不情不愿地准备走到自己的宇航服旁边,“0.01%的损伤应该等到专业人士的指导,我们强行干预算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损坏面,放心,我全程指导你,操控你宇航服里的应急指挥,你就出人可以吗?”同伴的劝告里甚至带了点祈求的味道。

 

“你看我像是能拒绝的样子吗?如果因为这0.01%耽误了上尉的任务,他不得好好编排我们,但如果我们擅自动了他的飞船,他醒来会不会直接把我们溺毙在外太空啊。横竖都是问题的话,我觉得溺毙太空是个很好的选择,反正我被冻了起来,宇宙也没有什么微生物,久而久之,我也能跟着形成自己的磁场和自己的运行轨道,然后吸收一大堆其他行星碎片,或者干脆直接变成刚刚遇到的小行星乱流,多浪漫......”

 

“你再往右边移动一些,奇怪,我没看到任何损坏面,你先.....”

 

“缪尔赛思?缪尔赛思请回答?我能感受到你的生命体征,为什么看不到你的视角?”

 

“......好啦,刚刚断了一下,你就当是宇宙电波吧,这里可是宇宙诶,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你看到了什么?最好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要给我顾左右言它。”对方的声音陡然严厉。

 

“我也不确定,很快发生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总之,可能是我眼花,你快放我回来吧....外面还真有点冷。”

“你的恒温器不是开到最大了吗?怎么还会冷。”

 

“我也不知道,一阵一阵儿的冷气....”

 

两个女人,两个臃肿的女人,她们静立于宇宙飞船上,如同静立在至高无上的天神留下的大脚趾的印迹上,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她们感到自己的内在被攫住并且充满了深沉的、宗教式的赞叹——她意识到自己在孕育着。

 

FIN


注:题名isobel来自于冰岛歌手比约克的同名歌曲,“my name isobel,marry to myself”


注:D部分提及“欢喜大帝”名字借用《自新世界》设定中历史上第一位念动力者,也是“恶鬼”患者。

  

估计会写一个伊芙利特的番外,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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