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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夏夜，用过晚饭后，我在池边纳凉，沉睡的荷叶，清爽的细风，幽幽的白雾，盈圆的月。

  脚步渐近，他来了。

  袖袍的勾连云纹在夜色下熠熠生辉，我笑，抬头，对上那双袭着清风明月的眼眸。

  “今夜还是喝酒？”

  “自然。”

  

  

  （完）

坑了。还蹲坑底的倒霉孩子可以看看大纲，包含结局和一切伏笔。

黑体代表重要时间线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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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 老怀王妃寿辰 初见折梅✓

发现有宫女重生 

会面邓绪

——怀王瘸——

陈子觞舞弊案 发现重生魂魄线索 在云棠干涉前进行干涉 （不可直接出面干涉清流浊流党争）

看地图担忧邻国有重要魂魄重生 奈何体弱无法习武

腊月 众皇子初食酸汤面

腊月 腊八蒜事件 发现阵法小毛病之间歇性失去前世记忆

——先皇驾崩——

登基前夜太后对怀王嘱托

再次失忆。自省禁食 怀王入宫

——老怀王妃去世——

——怀王断袖——

酒楼点评封若棋话本

再次失忆。生病厌食 怀王入宫

中秋宴，李岄女，怀王妃

怀王奉旨卧底

边境事起 

敌国预料先机

老将被谋害 察觉重要生魂线索

——亲政—— 

微服私访会张屏

——科举——

柳状元。重用张屏。调查前朝势力 四叶三杏果事件 察觉重要生魂线索（玳王偷窥番邦皇子案件等张公案情节安排）

那赫国逃难皇女

阎王的请求 告知金龙转世在敌国 得生魂出窍瞬达地府紧急令牌

云王起事

里应外合，抄家云王，充实国库

年夜饭 亲吻

挡箭受伤

大闹地府

医治瘸腿

媚药陷阱 春风一度【四个版本：帝攻王受怀王视角，帝攻王受皇帝视角，王攻帝受怀王视角，王攻帝受皇帝视角】（叔因为药物作用失去视觉叫帝离开，帝假装离开，后来回来。这一章从叔的视角出发描写，叔不知回来的是帝，以为是小卒，自此开始叔视角描写。）

怀王雷雨夜跪太庙（因前面括号内设定，这段剧情待定存疑）

带兵扶助那赫国落难皇女归国

那赫国隐秘情事(关于九爪金龙)

版本一：

金龙转世那赫国王爷对皇女的单相思导致前世他为她而死 今生重来决意得到她 不期却因此成为争夺皇位的仇敌

版本二：

九爪金龙和公主安排到小宝篇章的拜曼帝国，前世暗恋不得，以为弟欺负姐所以谋反，结果没想到姐也想做皇帝，弟其实很无辜，莫名其妙成了敌人，于是今生选择乖乖当皇叔并用自己的能力拥护公主成为皇帝，所以此世公主没有来到大雍没有小宝事件。后来女帝和金龙来到大雍做客，金龙嘲笑启赭畏畏缩缩顺便炫耀自己，于是启赭安排女帝去旁观王砚断案气死金龙。

皇叔失忆，自以为是狐狸精，启赭找来初说是叔侄，后来皇叔说启赭是雪豹精，此为心动，不承认叔侄关系，情动，互剖心意，认为周围都是惩罚的偷窥眼睛【切换成皇叔视角第一人称】

结局：简单史书介绍皇叔作为忠臣荣华一生，皇帝禅位有才能的王爷后代，最后两人相隔一天去世，其实是诈死归隐。

  景卫邑做了一个春梦。

  

  梦中人是心上人。

——

  自从苏州码头一别，我和柳桐倚已经一年未见。从爪洼回来以后，我就追着瑞和的船跑，却总也不见梅老板出来接货。那管事都跟我混熟了，但每每当我问他，你们梅老板怎么样了？他就显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然思？还是说然思根本不愿意见我？我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心就比被人剜了还难受。我景卫邑也不是什么脸皮厚的人，唯有在追柳桐倚这件事上费尽了心思，我也不求能跟他怎么样，怎么连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都不行了？

  伤心归伤心，瑞和的船还是要照追。

  这天，我请柳桐倚家的管事喝酒，酒过三巡，我看他已经半醉，装作不经意地问他：“你们梅老板怎么最近都不出来做生意啊？”

  管事喝的舌头都大了，听见这话居然愁容满面，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小少爷打出生就身体不好，少爷急得不行。在家照顾孩子呢。”

  砰的一声，我手中酒杯砸落在地，整个人宛如遭了晴天霹雳。

  柳桐倚有孩子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酒楼的，一路上飘飘荡荡浑浑噩噩，撞了卖菜的摊子，差点被卖面的泼一碗汤。一辆马车冲我驶过来，来往行人纷纷躲闪，我看见了，却像脚下生根一样挪不动步。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把我从马车前拉开。

  “干嘛呢赵老板，魂不守舍的？”那人把手在我眼前晃晃，见我没反应，担心起来，“不是吓傻了吧？赵老板？”

  我木然地看向他，好容易才活过一丝来。脑海中慢吞吞地搜寻这个人的脸，居然是云载。

  我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不想提。云载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老板，相逢既是有缘啊，这禹州城是梅老板的地界，你拜访他了没有？如果没有，不如咱们三个约着吃杯酒？”

  我木着脸道：“不必了，柳桐倚有孩子了。忙得很。”

  “哎哟，这可是大喜事！”云载更来劲了，“赵老板，咱们该登门拜访啊！咱们得一年没见了吧。”

  咱们之前也没见过几次，有你什么事儿。我心道。

  可是，我也是真的想见柳桐倚。从爪洼回来后，我们接近一年没见面，我心中也早有他已经成家的打算，可我还是跟着他，甘之如饴，为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他，再也不会和别人好了。

  哪怕他和别人好。

  我整理心情，跟云载约了三日后去柳桐倚家登门拜访。

  这三天，我跑遍了整个禹州的金铺，给那素未谋面的小娃娃打了个极精致的长命锁，锁上刻了一行字：无拘无束，圆融旷达。

  但真到了上门那天，我从早上起来就食不下咽，胸口总觉得闷闷地痛，整个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云载带着个小匣子来找我，看我这样，奇道：“赵老板怎么了？看起来不像是拜访故人，倒像是看见自己老婆生孩子一样紧张。”

  我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他又问我：“赵老板送什么？梅老板没告诉别人这事，大概也是不想声张——”他打开手中的匣子让我看，“我是做玉石生意的嘛，就给那小孩用七种宝石打了个长命锁，足有一斤重，又有诚意又不显眼，你看怎么样？”

  我板着脸摸向怀里的长命锁，感觉除了胸口痛，还胃痛了。

  柳家管事看见我来，颇为意外，引我们进去的时候悄悄问我：“赵老板今天怎么登门了？平时不都是在接货那儿等着我们吗？”

  等？我等得到吗？等了一年，等出个孩子。我只能说：“多日没见梅老板，近日听说他喜获麟儿，特地登门拜访。”

  “哎哎哎——”管事瞬间变了脸色，大跨一步转身拦住我们，“二位还是请回吧。”

  没等我说什么，云载笑问：“这是怎的？怎么还有不让拜访的道理？”

  管事脸色变了又变，还是坚持要拦。我整个人已经麻了，云载还要说什么，忽听得一声天籁，正是柳家老管家的声音：“是赵老板和万大公子吗？请进来吧，少爷在客堂等着二位了。”

  我坐下后无声打量着柳桐倚。比起去年他略清减些，眉宇中带些疲色，神情中却更添了些风韵，令人难以抑制心动。

  我轻声问他：“梅老板近来可好？”

  他道：“一切都好。赵老板万公子，别来无恙？”

  我们答了，他又转向我：“万小公子怎么没来？”

  “舍弟在绵州料理生意，他是新学，所以先不让他在外面跑。”云载答道。

  又谈了一会天，我虽然谈笑风生，却总觉得如鲠在喉，想拔腿走，又舍不得。过了一会儿，小厮进来通传，说万家家仆来找万大公子，有紧急的事情要公子处理。

  云载站起身，从怀中掏出精美小匣，道：“时间仓促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还请梅老板不要嫌弃。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我，看来是要等我一起走。可我并不想走。

  我跟柳桐倚一起送云载出门，云载一直看我，也难怪他，我确实是不想来，但来了，见到柳桐倚，也是真不想走。

  送走云载，我和柳桐倚又回到客堂。刚刚我就注意到他杯中只有白水，现在云载走了，我便问道：“梅老板可是身体不适，不宜饮茶？”

  柳桐倚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问我：“赵老板为何不走？”

  我变了脸色：“梅老板……连和我单独说说话都不愿么？”

  柳桐倚看向我，到底还是没说送客。

  我越想越气，又觉得凄凉，缓缓开口：“自从苏州一别，梅老板一直躲着我，我不知什么缘故，亦不敢问。只想着远远看梅老板一眼就心满意足了。今日听得梅老板喜获麟儿，厚着脸皮来拜访，既然梅老板仍然不愿见我，那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我从怀中摸出那长命锁，它被我捂得温热。我递给柳桐倚，见他面色苍白，罕见的不知所措，终究还是心软：“梅老板，你别生气，我刚刚也是一时气话。”

  柳桐倚接过金锁，将上面的刻字一一摸过，他垂下眼帘，轻声问我：“你要去看看他么？”

  谁？我一想，心中了然。是他儿子。

  我看着他的神色，他好像很希望我去看，却又不是炫耀的神色，而是一派沉静的哀伤。我想起管事的说小少爷身子不好，忍不住为柳桐倚心中一痛，于是说了声好。

  柳桐倚带我去了婴儿房。孩子刚刚睡醒，乳母正逗他玩。这孩子的确生得好，粉雕玉琢，眉眼灵动可爱，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婴儿，只是声音低弱，精力不足，看起来确有先天不足之症，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柳桐倚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我看着他，突然想起，自我们初见，也有十多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秀美少年，如今更是气质脱俗，见之难忘，却已经当了父亲。我上前去逗那婴儿，不知怎的，这孩子像是跟我特别投缘，见到我就笑，我亦觉得他越看越可爱。

  柳桐倚把孩子交到我手中。我受宠若惊，这可是然思的第一个孩子，我竟有幸可以抱之？我小心翼翼从柳桐倚怀中接过这团软绵绵的小东西，轻声哄着他。柳桐倚看着我们，露出一丝笑意。

  “我曾经以为，我和这个世界不会有什么羁绊了。直到命运给我送来了这个孩子。”柳桐倚低头看着孩子的脸，轻声道。他未束全的发蹭在我的脸上，干燥洁净，带着芳香。我不禁有点愣神。

  他继续说道：“我一向自诩洒脱，以看画人自居，岂知洒脱是因为不曾拥有。三个月前，我生下这个孩子，心中一派欢喜，这好像是我跟这个世界的连结……谁知这孩子带有先天不足的弱症，医生断言他不会活过三年。”

  他还在说些什么，可我已经听不到了。

  他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的然思生的？

  我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仿佛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难道……难道那日竟不是梦？

  在我去爪洼的前一天，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一个春梦。梦中我对柳桐倚说：“然思，我要死了，可我心里还有一样东西放不下。”

  他静静地看着我，我试探性地吻住他，他没有推开。

  原来是梦。我想。于是我放心地将梦中的然思发冠除去，青丝如水泻。我吻着他，将他慢慢放倒在床上。手解开他的腰带，露出纤细柔韧的身躯，我亵渎白玉，口含红樱，眼中只有他潋滟的眼。

  第二天我并未死成，然思神色也无比自然。然思问我什么打算，我问他希望我什么打算，他没有留我。

  本来我也曾有这不是梦的幻想，但那一刻我只能确定，这就是梦。

  可如今，我才知道，那些都不是梦。

  “这是我的孩子，对吗？”我问，声音是我自己都认不出的嘶哑。

  柳桐倚停了一瞬，还是点了头。

  原来不是柳桐倚一直躲着我，而是在他眼里，我是先躲着他的那个。我吃干抹净当发梦，第二天拍拍屁股去了爪洼，独留他一个人以男子之躯怀孕生子，承受痛苦，还要为了这个孩子担惊受怕，夜不成寐。

  “对不起，对不起，然思……”我把儿子放回婴儿小床，紧紧地抱着我的然思。然思抬起脸，眼角艳红：“没什么对不起，我决定留下这孩子的一刻，就已经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后悔。赵老板有自己的人生……”

  我抱紧他：“我的人生就是你。”

  然思的双眼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有点迷茫，可怜又可爱：“那你怎么和云载一起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冲着我问云毓在哪儿。

  我又好气又好笑：“当然是偶遇，所以你才迫不及待赶我走？”

  然思也知道自己搞了乌龙，从我怀里挣出来，去看儿子。

  我从背后复又抱住他，感受到这具身躯在我怀里轻轻颤抖。

  我再也不会离开然思了。

  

  我们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如愿。

  第二年，我和然思去庙里烧香，有个老庙祝让我们抽签，抽到了上上签。自那日起，如愿的身体就一天好过一天，长到两岁时，已经跟普通人无异，到了三岁，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兼孩子王，问他长大后要做什么，小人儿雄赳赳气昂昂，说要做侠客。西山红叶生的孙子，果然是西山红叶生的孙子。

  小厮领着一群孩子进来，如愿如小鸟一样一头扎进孩子堆，孩子们簇拥着他出门去。然思看着他们，温柔地笑。我看着然思，也笑了。

  我拉起然思的手：“孩子不在，不如……？”

  然思乖乖跟着我回房，我拥吻着他。

  不是春梦了无痕，是我伸手就能拥住的世界。

早起？做梦

眠 春日续章

 

  京城的春，总是美好而短暂的。一夜小雨惊落了杏花，花香浸润了大街小巷。

  此时，东方刚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五更的铜锣还未敲响，而皇城西北角的王府，已经飘出了缕缕茶香。

  张萧将熏好的官袍挂上衣架，轻手轻脚走近床幔。

  “王爷，该上朝了。”

  玉色床幔间缓缓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朝他摆了摆。

  “王爷，您今儿再不去，冯大人和王大人准要掀了宣政殿的顶，皇上他......”

  张萧牙刚一咬，掀开床幔。谁知他家王爷已经坐了起来，双目无神，面色苍白。

  “您...您没事吧？”

  景承浚打了个哈欠，半身不遂地下了床。

  “无妨，唯春困尔。”

  他本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现在只能睡到四更半。奈何先帝他老人家去的早，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几个弟兄老的老，病的病。太后掰掰手指搜罗半天，只有他景承浚，一无妻妾儿女，二不结党营私，三无病痛缠身。这顶摄政王的帽子便安然扣在了他头上。

  那年，他二十有一，一个整日寻花宿柳的浪荡二世祖从此变成上能舌战群雄，下能育儿安后的靠谱王爷。真是人生无常。

  没有多少人起个大早还心情巨好的。扎堆唠嗑的臣子们一见景承浚冷着一张脸，便噤了声，恭恭敬敬请安。

  “免礼。”景承浚径直走向龙椅旁的紫檀小几，没有落下半个眼神。

  

  正如张萧所言，“无事退朝”话音一落，王砚，冯邰，邓绪就同时出列。

  “皇上，新科进士命案疑点颇多......”

  “命案既到了京兆府......”

  “大理寺已查明......”

  一只素手从玄色广袖中探出，邓绪只好作罢。

  刑部，大理寺，京兆府，比那三流话本里的渣男贱女更加恶俗，如胶似漆又没日没夜无差别乱咬。

  景启赭扶额，恹恹地望向身旁同样扶额的景承浚。

  “皇叔，你怎么看？”

  他叔正闭目养神，猛地惊醒，撞上一双清澈明眸，以及眼下抹不去的浅淡乌青。

  “臣记得，冯大人手下有位叫张屏的？此案就交给他办吧，就当历练他了。至于大理寺和刑部，不必过度干涉此案。”

  “就按怀王说的办。”

  景承浚以一己之力，保全了宣政殿和耳根子的片刻清静。

  小几上的参汤换成了浓茶，效果聊胜于无。上首端坐着的那位倚着方枕，支着头。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蒙着一层近乎柔和的光。

  实在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什么破早朝？能不能废了？景承浚内心万马奔腾，但神色如旧。经年摄政为他的人设盘上一层包浆，不笑的时候也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以至于，冯邰架也不吵了，王砚人也不骂了，议事效率有了质的飞跃，尽管他们把小皇帝念叨困了。

  景承浚起身站到启赭身旁，拍拍他的肩，少年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承浚，坐。”

  他拉着景承浚的衣袖，与他一同坐在宽大的龙椅上。

  倒也不是什么礼制不礼制的问题，景承浚只觉得这龙椅忒硬，远不及太师椅舒适。以及，启赭拉着他的手，太凉了。

  “皇上累了？”

  启赭摇摇头。“叔累了？”

  景承浚被迫不累。“那便继续吧。”

  启赭微凉的手心倒比浓茶提神。景承浚议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儿，捂热了他的手，也真的清醒了。

  “云相，江南田赋的事儿，有定论了吗？”

  景承浚本打算议完田赋就退朝，回去补觉。忽而左肩一沉，启赭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奈何云棠早有准备，长篇大论间将吏部，户部，工部讽了个遍。户部侍郎是出了名的轴，当场抓着话柄喋喋不休，你来我往吵得景承浚头疼欲裂，就连梦中的启赭也不禁皱了眉。

  景承浚换了个姿势，解放了麻木的左肩，也好让启赭睡得舒服些。台下的人离得远，并未发现皇上已经倒在摄政王怀里睡得正香。有大胆往堂上瞟的，都被摄政王的眼刀刺了回去。

  他好脾气地听完“再涨？令堂明儿买菜必涨价！”才淡淡道：“此事，改日再议。”

  一旁的大太监极有眼力，“退朝！”

 

  景启赭好久没睡得这么舒坦了。等他醒来，已日上三竿。景承浚坐在软榻边的檀木桌前，批完的奏折堆成了一座小山。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景承浚放下朱笔，眉眼一弯。

  南书房的窗并未关。庭中有棵红杏，开的正旺。透着花香的暖风柔得让人心软。

  “皇上想出去走走吗？”

  “好。”

  京郊，西山行宫，一片烂漫春光。

  此行，景承浚将六部班子都关在宫里，他带着启赭和若干皇子，在行宫歇了小半个月，养足了精神，才恋恋不舍回了京城。

  “果然还是行宫舒服。”景承浚摇着折扇，“皇上觉得呢？”

  景启赭笑而不语。

  一个时辰后，朱门闭，春色无痕，他才默默说了句。

  “确有此理。”

 

  “皇上，臣以为张相之计不妥。”

  檐下鸟雀呼晴，景启赭无意之间走了神，朝左侧望去，却只看到了一个方枕。台下，云毓同张屏一个冷嘲热讽，一个直言不讳，惊飞了堂前燕。

  眉心被揉得通红。

  “云爱卿，此事改日再议，朕累了。”

  他不过二十有九，与那人同岁，还没有到心力憔悴的地步，却无端提不起精神。

  也许是春梦无痕，乱人心曲。

  景启赭向殿外走去，高墙之外，春色满园。而庭中只有一棵杏树，怀王薨之年永宣帝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夜幕漆黑，画舫灯火通明，有人站在甲板上，孤魂野鬼一般面朝着远处水天交接处。

景承浚看了看，王有竟不在，踌躇片刻，轻轻上前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外面风大，怎么不进去？”

启赭转身笑了笑：“穿得够，不冷，叔不去吃饭吗？”

景承浚这才瞧见他衣领外翻着细细的绒毛，苦笑道：“哪敢让皇上在外面吹风等着，草民倒去寻欢作乐。”

启赭的眼睛在夜里也亮得很，弯起来映出天上雪白的月，与他一道进了船舱，邓侍卫扮的小厮引路替他们打开门，是一个单独的小包厢，桌上摆满了菜，最中间还有一个正烧着的辣锅。

启赭示意他坐：“没让你和柳卿一道吃饭，叔不怪我吧？”

景承浚道：“草民不敢。”

陪皇上出游这种事本来怎么都不该轮到自己。

彼时“赵祁朱”被人群簇拥着，景承浚远远站在甲板一边，听他们将路线商议得差不多，往后挪了挪，打算静静地溜回房间。

他侄余光似乎牢牢锁着这边，方才一动，一道目光便直直落过来，启赭淡色玉衫，像是普通商家小公子，笑道：“叔，走了。”

他这样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漩，手里还握着玉骨折扇，景承浚也不禁晃了下神，想起启赭亲政前曾被自己带出街过几次，也是如此托腮笑着说话。

他当时看着侄儿心满意足的笑意也很快活，觉得启赭仍旧是个孩子…然而坐上那个位置就像被吞没的树根，不能揣测。

譬如现在，柳桐倚在江南长大，启赭要与他去玩玩，十分合情合理，待柳相官复原职，又该是一段佳话。只是捎上自己做什么，怕他跑了么？

既然上街，还是要看一看，近秋的江南不如烟雨春季，内里池塘里都是枯荷，连莲蓬都没有，但江南毕竟江南，热闹吵嚷，启赭眼睛亮亮矜持地看，王有时不时利落地跟着他的目光提回几块糕点。

启赭开始还与他说话，说了几句后便转头向柳桐倚，景承浚又默默落到人群后，觉得他侄虽笑，神色却不似年少时开怀，他看着竟觉得有些落空空。

柳桐倚微微笑着应答启赭的话，时不时回头与他说上一二，启赭却没再开口过，他这个叔又不像叔了。

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启赭终于扬起眉瞟了一眼，王公公没反应过来，景承浚瞧了瞧他，捏了两块铜板走过去，小贩正将糖葫芦递给他，一只修长的手却握着碎银伸了过来。

启赭说：“拿两串，那个是橘子么？也拿一串。打包。”

小贩琢磨了一下，也没看出眼前两人是不是一起的，最后包了两份，启赭极自然地接过，又把那份多些的给了王公公。

景承浚和小贩一样茫然，但本来就是买给启赭的，没说什么，眼看着他侄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塞回了王有手里。

这回他看得分明，山楂籽没剔。

景承浚于是道：“我记得那边有家糖葫芦店，你们先走，我去看看。”

柳桐倚道：“赵老板一会与我们在哪汇合？”

景承浚说：“晚饭在哪吃？”

启赭微微笑道：“晚上去画舫，那我在那边等你，叔。”

景承浚在街上逛到天黑，才携着两根糖葫芦上了画舫，柳桐倚引他上船，低声说：“赵老板，小公子这饭是与你单独吃的。”

他问启赭在哪，柳桐倚便拿下巴点了点远处甲板的方向。

启赭悠悠捉起筷子，看见他放在桌边的袋子道：“你竟真去买了，我当只是寻个借口遁了，叔在我跟前一向别扭得很，总不自在。”

景承浚没吱声。

启赭看着半桌川菜，垂了垂眼：“你不自在，我本也不想喊你出来。”

他睫毛密而长，垂下来像把小勾子挠得人心痒，倏地抬起，又是黑亮的杏眼，缓缓笑起来：“叔记不记得，朕刚亲政时，被你带着往街上跑了许多次，有一次在一家江南口味的点心铺子买杏仁酥，朕很喜欢，你说对江南心向往之，总要去一次才完满。”

景承浚那时还比他高一个头，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看见他叔眉眼弯弯垂眸看着自己，落了满身暖阳，镀了半肩绒绒的光，冬日里口气也温柔得像三月杨柳风，那双眼更像烟雨夜的弯月。

他当时笑说：“可惜现在是冬天，叔去了恐怕看不到什么。”

景承浚彼时道：“真江南，春不晚。”

景启赭再垂下眼啜了口茶，说:“这才初秋，倒比京城的冬天还要冷些。”

景承浚说：“南方潮气重，皇上不习惯，所以觉得冷。”

启赭笑了笑：“是，还不习惯。”

几天不足以让京城养大的小皇帝习惯江南，几年却足够让赵财习惯江南的湿润，他看着岸边一枝打苞的杏花，忽的想起了一件旧事。

到底是先想起画舫里昏黄烛光旁的启赭，还是那年冬天等着糕点的启赭，其实说不大清，但他确实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话。

景承浚拨开了窗边的细枝，看见树杈后藏着一簇已经绽开的小小花朵，似乎被前夜的雨淋过，花瓣淡而薄，不禁笑了笑：“今年春来得倒早。”

小厮替他满上茶盏：“这花苞开太早啦，开春还有几场雨，恐怕今年都开不了几朵了。”

景承浚弯着眼：“总算是开过。”

＊友人见赠

不敢掠美

云毓x张屏

推荐配乐李香兰

  

  

  

  

  

摽有梅，朱七白三。偷得杏蕊攘攘，衿曲自沉三分白，借了始发芙蓉，洒然酿了七分红。昨夜雨雪，见晛曰流，余的淋露瀼瀼，滞了梅冬。

  

  

  

  

谁人不知，那絜廉切直的张丞相，除了断案成癖外，还嗜梅，——破一案，树一梅。传言这雅好是随三年前那与张丞相素不睦的云侍郎承州治水、挂冠南去后才生的，偏那前侍郎又曾明里暗里嘲过张丞相俗人一个。树梅随雅。圣上发玉声，问张丞相何故树梅时，张丞相以此对。

  

  

  

  

  

  

据说云侍郎就字“随雅”，又三年前，那冤死鬼怀王吞药自尽时，喊的就是这两字。也不知真假。

  

  

  

  

  

  

但张丞相对他那两三两树梅花实在爱护得很呐，情竟不逊于当年泪洒卷，而遂相府的客总无意间便为这轩外梅所撼，无不真心实意称上几句妙绝。

  

  

  

  

  

  

奈何张丞相是清流中的清流，砥柱中的砥柱，乘间奉上的名家字画、宝金暖玉一概拒之门外。对那相府梅的溢美之词，便也少了，野闻艳史倒不减反增，传的愈发有鼻子有眼儿。

  

  

  

  

  

  

  

  

半凑巧半得趣，那野闻中的另一主角倒与张屏同榻闲话、推杯换盏。那人乜斜了醉眼，梅上冬几重。他心道，不过是附庸风雅，牛嚼牡丹，文采又怎及当年王府中梅？

  

  

  

  

  

好大的胆子，竟将这相府梅与那冤死鬼怀王扯到一处，也不嫌晦气。不料，一句惊天之语又出了口。

  

  

  

“我最厌的，便是梅花。”

  

  

  

“我原以为你喜。”

  

  

  

喜，怎会喜？也许他原是喜的，但折了到他手里，便不喜了。或许他从未欢喜过，那人却问他要不要，要哪一枝。他来不及回他，便被打断。

  

  

  

  

一样？本就不一样。要哪一枝？他现在晓得了，他本就没得选得，他就不该往那儿站。这个木头，倒又气他。

  

  

  

万道水半倚在榻上，衣袂潏潏，漱过雰雰凝露，心中瞀乱既拂却还。他同张屏谈起此恶时亦不掩懒倦。

  

  

  

旷若虚舟的张丞相听到“最厌”二字，那张清汤白面的脸上原若有似无挂着的那点笑，都散了个干净。白面没了腾腾热气，竟还有那么几分，说不上的委屈。

  

  

  

  

万道水自知无心扣上了某物，清扬之声随之出了口吻。

  

  

  

“万某看来，张丞相的眼，怕是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利。”

  

  

  

  

这等偭常之语，定是嫉贤蔽美的谣诼。但张丞相非同常人，只觉亲切。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张屏反倒笑了。

  

  

  

故室陈设三年未变，也对，张屏既雅不到桂木为室、芷闾药房，亦俗不到宝金委积、美玉盈堂。《乱世盗侠》照例摆在书案左侧，积了薄薄一层灰。若说变，大概是不知何时挂墙上的“朝廷柱石”，想来是圣上亲赐。

  

  

  

  

和楚沥只，万道水领了平素清廉的张丞相的情。若不清廉，怎会只用得起酒盏一只？羽觞中琼浆倾复尽，娭光眇视，云坠清溪。

  

  

  

张屏不是山谨，此刻却想起了蜜蜜儿。欲起身换茶，怎料回风摇得轻暖华裳欲坠，振得皓皓珮玉琅琅，扬了张丞相冠带彯彯。

  

  

  

  

“云大人，你醉了。”

  

  

  

微霜降而下沦。云毓仰面，睇了眼那根坐怀不乱的柱石。

  

  和然思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年，是在京城过的。

  倒也不是我要炫耀什么，只是柳远写信来问，虽没说什么，然思多年未见家人，心中难免牵挂。我作为伴侣，岂有不陪之理。然思仍有顾虑，我劝解他说，怀王已死，但也没有赵财不得入京的道理。横竖也不会有人再拿我装到普方寺做和尚去。

  然思听了笑笑，又很快收住，我忍不住逗他：“你那叔父别找人拿根棍子把我打出去就行。”

  他笑道：“那我可真说不准。”

  轻装上阵，腊月二十五，只我们两个坐着马车来到了京城。

  这一路北来，越走越冷，沿途换上了冬衣大氅，到了城门脚下，应当是才下过雪，没化干净，远远望去墙角堆了点白，旁边横着几根枯枝桠子。枝桠子下面蹲了两个乞儿，看见来往马车便凑过来讨赏，打赏少了还要啐一口。我不禁失笑，我那侄儿真是治理有方，把乞儿都养的挑三拣四。

  我合目放下帘子，那城门就在眼前，多年没见巍峨依然如旧，万事万物或许也是如此，并不会因为我而发生什么变化。感叹完，我竟也没生出旁的情绪。然思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动作间那大氅的毛领拂过我的脸，有点痒。我揉揉鼻子，抬起头来就看见然思担忧的目光。

  难道然思以为我哭了？我心里一动，清清嗓子斜过身，伸出一只手。

  顿了一顿，然思的手放在了我的掌心。

——

  说来探亲，我们却不打算住在柳府，晌午时分，马车一路驶到礼部尚书兰珏府苑的后门，那里早有一个管家并四个小厮候着。

  “这位便是赵老板吧，快请进。”那管家笑眯眯地道，“老爷和相爷在大厅谈事，说失了远迎，忘赵老板莫怪罪。”打发一个小厮去通传，他又转向然思道：“桐少爷可算来了，我们小少爷天天惦着念着，盼着桐少爷来。”

  然思跟这管家很是熟稔，我亦道不敢。谈笑间往里走，刚到花园，就看见一个极秀美的少年迎上来，远远便喊着“桐表哥——”兰珏和张屏跟在后面。

  兰珏一脸无奈，又不好当着我的面训斥孩子，只能施礼请罪。张屏木着脸跟着施礼，口道“怀王殿下……”兰珏眉头又是一跳。

  我摆摆手，笑道：“兰大人既是知情人，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我知这是兰珏的孩子兰徽，生的不算像兰珏，眉眼倒极像他桐表哥。看了便觉得赏心悦目，活泼一点更不是坏事。难道我从前在朝臣的心中竟是个连小孩都容不下的人么？

  兰徽没能领悟大人们的心思，彼此见了礼就去找他的桐表哥叙旧，直到落座，我还听见他跟然思说后厨里准备了什么什么。然思一边跟张屏说什么，一边跟兰珏说什么，对兰徽亦是句句有回应。听了这话，他笑着对兰珏道：“姑父太疼爱小侄了，侄儿每次来姑父家都这么有口福。”

  兰珏的脸上也浮现出疼爱之情：“可惜你已多年没来。”

  “小侄惭愧，让姑父挂心了。”然思敛了笑容，轻声道。

  

  晚上我们宿在兰府，下人们早已准备好了两间厢房。我赧然道，在下畏寒，平日都是盖双份被子，可否让下人们再准备一份。兰珏脸色变了一瞬，终于还是维持住了平静：“哪有不可之理。”遂吩咐管家再去抱一床来放进我屋。

  我一直强撑着没去看然思的脸色，这时才敢看一眼。他恰好也在看我，眼里一片坦然。我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又喝了一会茶，眼见天色不早，各自回屋歇息。兰珏亲自引我到厢房，张屏依然陪在他身边。兰珏转身要走，看见站在我身边的然思，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让兰大人受如此惊吓。但让我跟然思分房睡，那也是万不可能。

  洗漱后，我携着然思到床边坐下。今日舟车劳顿，然思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我心疼地给他揉了揉肩膀，顺势把他搂进怀里。然思一僵，马上起身，我只能哭笑不得地按住他：“今日我不会做什么，你放心。”

  只是摸摸而已。

  寝衣单薄，肌肤温润，满室生香。

  我凑近然思耳边小声问：“我这算不算过了明路了？”

  回答我的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我轻轻地在然思额头亲了一下，吹了灯抱着然思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然思就出门去看柳远，怕我真的被柳远揍出来，便没让我去。张屏兰珏也上朝去了。只剩一个要考科举的小人儿兰徽苦读，我拿了他的文章瞧，虽不如父兄文采斐然，但写文章平实有条理，高中是一定没问题的了。

  我道：“颇有大理寺之风，严谨非常。”

  兰徽听了，露出一抹喜色，又小大人一般隐去：“赵老板过奖。”顿了顿，他小声道：“我确有去大理寺任职之意。桐表哥和老师都在大理寺当过职，我也跟着他们破过几件案子。只是父亲不太喜欢……”

  不太喜欢？我笑笑：“你年纪尚小便有如此坚定心志，实属难得，你父亲想必是有他的考量，但——我瞧着他不像极力反对的人。”

  兰徽还在琢磨，我突然想起他刚刚说的跟着破过几个案子，便喝口茶，假装无意地问道：“兰小公子既然对大理寺颇有兴趣，那有没有什么你印象比较深刻的案子说来听听？”

  兰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有！”

  于是我便听了一下午然思和张屏探案的故事，我越听心里越不是个滋味，上好的茶都带了点苦味。

  “邓大人装作姜子牙，桐表哥扮作哪吒，把那无能知县忽悠的团团转，索性直接把他们都关入了大牢，正好方便他们搜集证据……”

  虽然吃味，但我听的仔细。这是我不曾参与的然思的过去。在与然思在一起之后，我偶尔会想，如果我当初胆子再大些，脸皮再厚些……

  但，如果就是如果。

  上天已经待我不薄，虽然让我错过了过去的然思，但让我拥有了现在的然思。我已经非常满足。

  傍晚下了点雪，我在花园子里看兰珏家种的红梅。花开的极盛，一树红梅映雪甚是好看，我忍不住攀折了一枝，可巧抬起头来，就见一个人立在那里，雪势大了些，如纷飞玉蝶绕在他身边，映入我眼帘。他笑着道：“怀王殿下好雅兴。”

  “然思。”我也笑了，快走两步，将手中的梅枝递过去，“柳相可愿收下我这点借花献佛的小礼物，陪本王一起看看这雪赋红梅？”

  “乐意至极。”我听见他说。

——

  

  柳远没什么事，然思也安下心来，过了年我们就准备回家。

  但我还得去看看我那侄儿启檀，看看他的钱还够不够花。我这点钱反正也给不了子嗣，全用在他身上也无所谓。

  然思把出海从西洋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又给我添了几件，说让我代他送给启檀的子女。然思总是这么全面。我让他跟我一同去，启檀还不知道我们关系，一想到当年启檀对然思也有过一点想法，我就忍不住想在他面前抖擞一下。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说算了。他今日有旁的事做。

  

  我很失望，启檀也很失望。茶楼二楼雅间里，启檀听说然思来了京，一蹦三尺高，连连问我怎么不叫他来，自己最近又得了些宝贝，好不容易能让柳桐倚掌掌眼。唉声叹气，比我情绪还低落。

  我道：“你那些东西，先扔一半都扔不出一件真的。”

  启檀无语，又无法反驳，只好堵我的嘴：“叔一口一个然思倒是叫的亲热。叔和柳桐倚如今是知己，谁知道柳桐倚不来是真的有事，还是有人存心不让他来。”

  这个小崽子。但他说我心坎上，我也不恼，慢悠悠喝口茶，道：“如今不光是知己，更是爱人 。”

  “咣啷”一声，启檀手里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等他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又想起当年往事，脸上的肉都在抖，“那——”他迫切地开口，又压低了声音，“当年叔你和云大夫，我和柳相吃饭那次，你便——？”

  我老神在在地点头。虽说后面走了些弯路，但启檀这么想，也算不错。

  “我还对柳桐倚，哎呀，我还撮合你和云毓……”启檀越说越悔，我看他这么抖搂，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连忙让他打住。当年那点往事虽早已不算什么，但说白了我也不愿回想。

  往昔的情分，是真是假不说，也不能当云毓的错误，人往往看不清自己的心，直到去了爪洼，我才明白，当年的事，其实是我不愿，而非云毓。

  启檀这时却急吼吼地喊我：“叔，你快看，那是谁？”

  我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向窗外看去。待看清时，我忍不住心头一震。

  那是个极其熟悉的面容，只是一身灰色的僧衣僧帽。

  竟是楚寻。

  是了。我早听说在怀王冤案中，楚寻也被问罪，只是然思一力承担，将罪名全揽了下来，但然思辞官后，楚寻便到普方寺出家了，要一辈子为我诵经。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但，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跑到他面前说，怀王未死，你不必一生青灯古佛？还是说你不欠我，实在不必如此？

  无言之际，却见楚寻缓缓站定，冲着我们包厢的地方，做了一个揖。

  他脸上未见什么神色，只是普普通通地做了一个揖，便像一朵灰色的云一样飘走了。我却觉得他的背影比来的时候挺直了许多，我的心上也松快许多。

  “奇了，他轻易不出普方寺一步，我来来回回吃了多少次茶，也没见他一回，怎么叔一来，就碰上了。”启檀看着他的背影，奇道。

  我笑了：“想必是有神仙安排。”

  

  回到兰府，然思正在房间里看书。

  我凑近他，看他看什么书。然思合上书页给我看封皮，是兰珏著的一本金石论。我心里一动，笑问他：“这本书又是给谁准备的？”

  然思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万千山。”万家做玉石生意，兰珏在礼部浸淫数十年写就的金石论，一定能帮上他们很大的忙。

  我握住他的手，道：“然思……”

  我想问他，你怎么那么好，你……能不能只对我好？

  

  我知道今日的事不是碰巧。

  那天然思去看柳远回来，我便发现他乘的马车轱辘上有泥土，从兰府到柳府一路都是官道，沾不到泥，只能是去了郊外。当时我只以为然思去拜会了别的故人，现在想来，他应是去普方寺见了楚寻。

  当年的人和事，如今都已经走入了人生新的阶段，没有理由作为一颗棋子的楚寻就要永远留在过去。

  我和然思对楚寻都有些过意不去，楚寻对我对然思，亦心存歉疚。

  所以然思安排我和楚寻远远地见了一面，各自放下包袱。

  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只问出来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里？”

  然思笑而不答，却从耳后到耳尖慢慢染上一丝绯红。

  我失神地看着他的脸，缓缓低头。

——

  过了年初三，我们就告别了兰珏等人，乘着马车出了京城。

  那两个乞儿还蹲在那里，枝桠上的腊梅却已经零星鼓了花苞。我心情颇好，扔给他们十两银子，又下马车折了一枝态势最好的腊梅，等回家，便到了开花的时候。

  我把花枝递给然思，然思无语：“你到底要折多少梅花。”

  “给梅老板折一辈子梅花。”

  我道。

一觉醒来，我穿越成了小说里的恶毒女配。

她是书里最愚蠢的人，为了男主降智，各种倒贴，名声尽毁。

还好，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才刚开始纠缠。

1

“灵慧郡主，”叶鸣鹤一脸嫌恶的抽出手，“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

“我明白，我不会再纠缠你的，你放心。”

说着，我慢慢后退，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并且给他鞠了一躬，“很抱歉，以前发生的事你就让他过去吧。”

“我先走了。”

看着男主千变万化的神色，我立马走人，身后的小蓁喊道：“郡…小姐等等我。”

不远处，衣着儒雅的男子正站在楼上，目睹了一切，身后的随从小声说道：“今日竟然没看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这灵慧郡主又换了什么招式来追求叶公子，欲擒故纵？”

男子挥着扇子，瞥了他一眼，他立马噤了声，低下头。

少女活泼轻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眼前。

我好奇的张望着四周，便听见身边有人说：“今日林家比武招亲，大家何不去凑凑热闹？”

林家？那不是能见到女主了。

小蓁拉了拉我的衣袖，“郡主，我们快些回府吧。”

我摇摇头，兴冲冲的说道：“不妨事。”

“我先去看看再说。”

擂台设在离林府不远处的空地上，林父就站在台上，大声说道：“今日，为了给我家小女择一良婿，便在此设立擂台，若谁觉得能打赢小女，尽可上来一试。”

周围的人都蠢蠢欲动，可林姝带过兵打过仗，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激动的往台上看，已经有人上了擂台。

一炷香过去了，我看到林殊已经将手中的木剑指到了那位公子的喉中，仅差一毫。

我了然的抱着臂，毫不意外。

少顷间，台上的人就已经换成了叶鸣鹤。

我的视线不断落在两人之间，看着女主几经变幻的神色，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蓁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不解的回过头，听见小蓁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王爷来了。”

我面色一凛，顿了几秒方才喊道。

“皇叔。”

男人身材清瘦，身着一身月牙白锦袍，眉眼含笑，“郡主见到本王为何如此惊慌。”

“本王不会去终安王府告上一状的。”

他似乎对我是偷跑出府这件事非常笃定。

我讪讪的笑道：“那多谢皇叔了。”

我悄悄打量着他，自认为不着痕迹，却听到他幽幽的开口，“灵慧郡主是有什么要事要与本王说吗？”

我一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我还以为郡主眼里除了阿鸣，就没有旁人。”

这话怎么听的这么阴阳怪气。

他似笑非笑，我下意识的避开目光，抽了抽嘴角，“皇叔不要误会，是我近日得了眼疾，眼神会飘忽不定。”

“那郡主可要多吃点山药，”他垂眸笑道，“补补眼。”

我咬咬牙，“不劳皇叔费心。”

从小蓁口中，我才得知对方是鹿州王，先帝最小的儿子，陆应淮。

也是最受现在皇帝忌惮的一位。

他生的俊美绝伦，少时曾有不少女子心悦于他，可他只心属一人，那就是叶明鹤的长姐，叶舒窈。

只可惜红颜薄命，成亲后没几年就染上了不治之症，撒手人寰。

而他，也再未续弦。

现在看来，这人虽是痴情，但是毒舌得很，真不知叶舒窈为何会嫁给他。

我蹙着眉，因为陆应淮的缘故，也逐渐对擂台上的比试毫无兴趣，拉着小蓁的手说道：“小蓁，我们回去吧。”

小蓁眉眼一亮，“那我们快走吧，小姐。”

我又一脸赔笑的看向身边那尊大佛，“小皇叔，那我就先走了。”

“诶。”

我被他的随从拦下，“郡主不如就坐我的马车一道走吧。”

2

“不了不了，”我连忙摆手，“劳烦皇叔多不好。”

我想要开溜，奈何人家不让走，“无妨。”

我还是被迫坐上了他的马车。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可我知道对面的鹿州王，精明的像只狐狸似的，生怕他问了我什么问题我就暴露了。

他摆动着折扇，语气随意，“郡主这趟出来，可是为了阿鸣？”

我干笑道：“也不全是。”

“不过是上京繁华，想来凑凑热闹罢了。”

他阖上眼，我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

马车在终安王府停了下来。

我逃也似的下了马车，我现在的爹爹终安王陆临也在府里。

原本见到我想斥责一番，可看到我身后的陆应淮，立马拍着肩朗声笑道：“七弟，你终于回来了。”

“我还以为自七弟妹离世后，你就……”

终安王妃捏着他的赘肉，他吃痛的叫了声，才反应过来。

终安王向来不知分寸，也从不看眼色，如果不是鹿州王和终安王妃，他可能要在皇帝面前死好几次了。

终安王妃打圆场笑道：“七弟，快进来坐吧。”

王府气派恢宏，正堂前还有一颗梧桐树，书中说是终安王亲手给王妃栽的。

我提着裙摆走了进去，终安王妃却提着我的领子，又朝陆应淮笑道：“七弟，你们先坐，我去去就回。”

她一路把我提到了集芳园，原主住的地方。

同时被审问的，还有小蓁。

王妃抱臂，沉下声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心知瞒不下去，低下头说道：“我去找了叶鸣鹤。”

“你你你……”

“你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屡次三番的出府私会外男。”

“灵慧，母亲都同你说了，”她苦口婆心的劝道：“那叶公子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不甜。”

“若是你真的舍不下他，那我明日就让你爹进宫求一道赐婚圣旨可好？”

我急忙打住，“娘。”

“千万别，我今日去找他，已经明白了他对我根本没有情意，所以与他说开了。”

终安王妃一脸怀疑的看着我，见我坦坦荡荡，又看向小蓁。

小蓁使劲点头，真诚无比。

“你收了心思便好，这上京满是大好儿郎，何必吊死在他叶鸣鹤一棵树上啊是不是……”

她絮絮叨叨的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我也松了口气。

因为在原书里，终安王真的去皇帝面前求了赐婚旨意，让原主嫁给男主，导致原本比武招亲得来的姻缘被硬生生斩断了，让男主更厌恶原主。

最后原主死的凄惨。

想想脊背都发凉。

在王府的日子里，终安王妃为了把我调教成名门闺秀的淑女，让我学琴棋书画。

除此之外，就是做女红，只是大多都不尽人意。

连小蓁看了都连连摇头，为难的说道：“郡主，你这女红，确实是做的比以前差了点……”

不止一点，差了很多。

我拿起绣了一半的鸳鸯，自我安慰：“虽然斜了点，针线乱了点，但能看出来是个鸳鸯吧。”

说完，我看向小蓁，试图寻求她的认可。

她一言难尽的点头。

3

在我以为我要长此以往的待在府里做这些枯燥的事后，终于得了个出府的由头。

太后寿辰，邀了几位王爷郡主和世家子弟一同进宫热闹，终安王府便是其一。

想来，这也是我穿越以来第一次入宫，难免有所期待。

入宫那日，终安王妃时时告诫我要守礼，生怕我出了什么错落。

大殿内金碧辉煌，而为首的金漆龙纹宝座，还空空如也。

我望着四周，却奇怪的并不感觉陌生，只觉得熟悉的很，终于疑惑的坐在了终安王妃的身侧。

对面，有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朝我微笑示意。

宣平侯府的二小姐，许慧容。

她心思深沉，总是给原主出了很多坏点子，自己却能撇干净，差点连女主林姝都被她骗了过去。

我假装没看到，许慧容只觉得奇怪。

过了半晌，皇上与太后才匆匆入席。

殿外，舞姬随着悠扬的琴声走了进来，舞姿曼妙，让人沉浸在其中。

我却昏昏欲睡，眼皮都渐渐垂了下去，遂低声朝王妃说道：“娘，我内急，去去就回。”

我走得急，让小蓁不必跟着我。

入夜，月色照映在斑驳不平的甬道上，周围的海棠树随着轻风摇曳，落下几片花瓣。

转过身，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潭水，微波荡漾。

身后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女子不善地说道：“你是谁！”

“林将军。”

林姝原本拿出剑的手一顿，抱拳道：“臣给王爷请安。”

发觉身后是林姝还有闻声赶来的陆应淮，我讪讪说道：“林将军，我是灵慧。”

“灵慧郡主？”

“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心虚的将目光投向别处，“一时迷了路，才走到了这。”

林姝想再说下去，陆应淮便接道：“这里的事，就不劳烦将军了。”

“那臣先行告退。”

“郡主不在殿里，跑出来做什么？”

“里头无聊的紧，还不如出来透透气。”我小声嘟囔道。

他轻笑了一声，我反问他，“那小皇叔在这，又是为什么？”

“是来寻郡主的。”

“我？”

我诧异的指着自己，见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你不是灵慧郡主。”

我一时慌乱，连说话都不利索：“小…小皇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他抱臂，懒懒的说道：“就比如现在，郡主根本不会叫我小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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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paro多私设，师徒

*剧情还没走起来，依旧是日常感

仙门大会我迟到了许多。于公，我这个不愿收徒不影响掌门和那些清流正道长老们的态度得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摆出去；于私，长老们坐在高台上让那群豆包子似的弟子们当笑话看一天，也实在累人得很。按照惯例，我只要在大会比完，出了名次之时换套体面的衣服，从念明峰飘飘荡荡鬼似的飘下来走个过场，再依次向他们收徒的清流们致贺就好。

这次也一样，只不过我揣了点私心，想看柳桐倚认真拿他的拿手功夫打一场，想来大会到了后期柳桐倚大抵要出些风头，那时候我便不方便专心致志的看，我便特意挑了前面的一场悄悄地去。少年果然俊美无边，剑意清冷，利落如风。

我不由得感慨柳桐倚的世家风范，实在这些名门后人的气度是只一招便能晃人眼的：对面的那孩子显然无力招架柳桐倚的剑招，柳桐倚却是收了六七成力和他认认真真打了半刻钟，待那人的两招用的最好的绝招出完了，滔天的剑意才如风如海地扑下来。

打完后两个小辈彼此作揖，一边心诚悦服，一边柳桐倚却也和我所以为的端方样子不同，少年姿态放得极端正，两只眼睛里却是闪着烈日碎冰似的光，分明是骄傲又好奇的。我偷偷放了点神识去探，听见柳桐倚急急地问那孩子：

“他们都说你师承你祖父，他可真是江湖莲松大侠么？”

那孩子倒也不露怯：“是祖父，可是比起修仙之人还是差许多。”

后面我便溜走了，小辈们相处和睦，柳桐倚戒骄戒躁，那孩子不卑不亢，正是我上林苑好气象。且我从未如此被一个少年耀目得移不开眼，也从未如此意识到柳桐倚实在还只是个少年。

许是我的青春笑闹藏了埋了太久，看见柳桐倚衣袂下露出的一角少年意气就让我恨不得再走近些，恨不得认识他，恨不得百般种种。

西天佛祖与我这种小人物除了讲经大会的一面之缘，可以说是毫不相识。这会儿我倒是想起那会儿哪位菩萨讲经说得极好，我正是随生死流入大爱河，柳桐倚是所谓心所爱乐者。

求之求之，而不能得。不知何日爱河干涸，令我解脱。

等我飘到高台主座侧边给我留的老檀座椅上时，拜师仪式似乎已经开了个头。我恭恭敬敬地向掌门问好，就回身坐下。

启赭倒是很有趣似的说：“师叔且慢，这回的拜师仪式和师叔可大有关系，不要躲懒。”

我看向启赭，心下十分有七分吃惊：“掌门说什么呢，今年我也不打算收徒。”

启赭悠悠笑道：“承浚。”这是叫我闭嘴了，我窝囊坐下。

不远处的清流长老们对我怒目而视，有一个似乎扶着他的灵兽要起身骂我，被另一个劝下来，他脚下的白毛狼犬怪委屈地瞪着我。

启赭倒是看起来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刚才叔来晚了，没瞧见今年的大会第一名指了名要拜到怀清真君门下，做这一脉单传的闭门弟子，我瞧他资质上好，配得上叔，你不妨就收了。”

我脑中惊涛骇浪。环视下面黑压压一堆小弟子乌云般的头发，按例正式点名拜师前他们不能抬头看自己的未来师尊是什么样，头都长得差不多。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倒霉鬼要想起我这个名号来。我自认为从来不抛头露面的，名声也大不好听，怎么还有第一名想不开？

惊恐之下我都不敢想柳桐倚是第几名。

我向启赭陪笑道：“我从来不会带孩子，也没打算收徒，咱们上林苑的第一名多难得啊，我看这么好的孩子不如还是掌门亲自收了，省得我耽误了人家天分。”

启赭皮笑肉不笑道：“我倒也愿意收，可惜人家亲口说比起掌门内徒，更愿拜在你门下。承浚再不答应，我收了他倒也无妨，只不过面子上有些不好看罢了。”

这话便是非得我收下这倒霉孩子了，启赭愿意帮我堵回去办法多得很，以往也并非从没有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想拜在我念明峰的，启赭代我说了不收最后明明也都不了了之。然而启赭这次不知怎么想法，可自然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把这孩子退回去给掌门启赭这倒霉孩子了。

我只好道：“不如我再解释解释，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不过是白白耽误光阴。”

启赭挑了半边眉：“师叔何苦自贱？只不过我其实也好奇，你们竟还有这样缘分，素未谋面便一心拜你，你再劝反而是伤人了，承浚。”

我无话可说，轻叹一口气：“堂堂第一的天资，又是掌门割爱，跟了我一个大会都迟到的闲人。只好糟蹋人家，实在惶恐。不知这位贤徒是？”

启赭看起来倒很满意：“桐倚，上来见过你师尊。”

我心神一颤，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侵袭全身。在无声的手忙脚乱之中，少年青衫薄带，长发尽数齐整束进金冠，双眼清亮，上前来向我行礼。四目相对之时，我看见柳桐倚的双眼也微微放大，盛着几分真心实意的震惊。然而他很快回神，恭敬道：

“桐倚拜见师尊。”

我心知我此时无论如何该再推脱一番，不为礼数，为了私心也不该收他做徒弟，然而我这会儿什么也想不明白，既不清楚柳桐倚为什么拜我，还有启赭怎么又一副逼我收徒的样子，看着那少年与那天月夜截然不同的样子，我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场真被我抢了风头的拜师礼拜得乱七八糟，但是启赭他老人家没再为难我，只让我别再说惶恐不敢，言下之意要我赶紧滚回去。这便是师徒礼成了。

晚上我就领柳桐倚回了念明峰。

然后我在自己的净室里躲了三天。

柳桐倚名声极好，柳家也与上林苑前掌门是世交，甚至可说是看着启赭长大，硬要说他和启赭才是一辈人。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会叫这么个宝贝来拜我，简直是高山上雪做的鲜花插在我这清流万人嫌的牛粪上。更兼之我问心有愧，动机不纯。我躲在净室里叫柳桐倚自己先修炼着，假托第一次收徒要做准备，实则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这个徒弟。不过虽然这么说，期间我几次从窗格子间偷看他练剑，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高兴。

换而言之，也的确是白捞了个宝贝徒弟。

再换而言之，隐秘的心上人忽而成了天天见的小徒弟，虽然万般不该，我却没法不高兴。

第三天夜里，我终于出了净室，在树林里堵住了打坐的柳桐倚。我把一把剑扔给他：“试试这个。”

那柄剑很轻，剑锋薄如蝉翼，灵胚是我先前得了上林苑灵洞里极上乘的冰种白玉，专门炼制九九八十一天才成的，原本没想到拿来做什么，这次刚好刚好拿来给他煅剑。剑柄上我极小心地雕满了暗纹，大的是柳叶，小的是桂花。剑身灵动飘逸，藏杀意于生机之中，算作我给柳桐倚的拜师礼。

月色溶溶间，柳桐倚望着这柄剑出了神，良久他才移开目光看我，眼眸清亮，微微放大，先前是有点难明的震惊和道不明的愁绪，而后便实在有些鲜明地藏不住欢喜的神色：“师父把这柄剑送给我了？”

我极为满意，少年人嘛，收了礼物就该开开心心地谢谢长辈，绷那么紧多没意思。于是我拍拍他的肩：“我估计也就你一个徒弟了，自然是给你的，你给它取个名字吧，你是它的主人了。”

柳桐倚在月光里看着我，眼里几分惊喜又几分期待，好像想说什么还没敢说。一阵山风吹过念明峰，少年清瘦的身影仿佛月宫倚着桂树的游仙。我失笑：“你想要师父给它命名？”

柳桐倚点点头，端端正正道谢谢师尊，黑发随风融进桂香月色。我好像又回到那个第一次看他舞剑的月夜。

我也不再客气，说：“此剑轻盈如柳，却也寒正如冰，可难得这样的月，这样的桂花，就唤它作桂仙。”

晃眼间好几年又过去。

柳桐倚进步太快，很快他就把本门心法剑法练得七七八八。我习惯于四处飘荡，有一回远远的看见他在山石上倚剑望着那一片花林，我几乎看不出他身上残存的少年形态，只觉得他身量挺拔修长，愈发看不透了。

毕竟我没什么可教他的，很多时候我总要觉得相比起师徒来，我们更像是同门，兼之我以这可怜徒弟的色相为乐。柳桐倚总是话少，教他什么他都很认真地点头，举一反三举得比谁都快，实话说我还从他那学了不少心法剑招，每天早上被柳桐倚叫起来打坐。我也少见他和门里什么弟子有太多往来，除了在念明峰修行就是时不时去掌门那汇报修炼进度。

我想启赭大多对柳桐倚还是有些不舍的，柳桐倚现已到了元婴期，和我也不差什么。可悲他越长越俊美得让我心惊胆跳，抽刀断水一般的情丝难阻。又可喜他被我养了一场还没被养歪，更显得他难得。

这天我问柳桐倚：“然思前途无量，跟了我这么个师父，后悔么？”

柳桐倚垂了眼顿了一会儿，而后摸了摸头发：“师父说哪里话，怀清真君自由清雅，桐倚本是求之不得，后万幸得偿所愿。”

日光洒落，金色的光迷了我的眼睛。我失笑：“你现在长大了，以前我只想着哄你哄开心些，再是天才，师父也不过盼你开心了就笑，笑到心底了也就把这些场面话忘一会儿，有时候真心觉得你太好，我又不入流，我竟不知道该怎么问你话了。”

柳桐倚在光里诚恳道：“师父总要把自己说得扁了，我却是真心觉得好的。其实师父直接问我，我并没什么官腔打。只不过很多时候看师父很庄重，不敢唐突而已。”

难得这样好风景，我和柳桐倚俱笑了。我心头一动道：“其实我也没多少东西好教你的，你这样厉害。干脆也不必拘泥于虚礼师父长师父短的，叫我一声承浚吧。”

柳桐倚不做声。

不知是否是幻觉，我偶尔会从他垂下的眼中看出一点点落寞的神色来。

我讪讪一笑：“无妨，无妨，不过是师父寂寞的久了，四处皆没有叫我本名的人了。”

柳桐倚仍旧不说话，想是他骨子里头终究是君子端方那一套，受不了我这当师父的毫无师父样子。我又索性壮壮胆，逗他说：“真不高兴了？不理师父了？要叛出师门了？那我去跟掌门禀报？”

柳桐倚抬了眼直直地望过来：“怀清真君总爱拿我打趣。”

“只拜你一个。”

——有点emo，lof这次的事已经让我决定跑路了，也许这篇会写完再跑，一边等凹3申请下来，一边不知道还有哪个平台去。在这里看了很多年，遇见很多很喜欢的太太和读者，实在觉得很难过。

虽然我并不会写什么好东西，但是这里有很多让我觉得非常美好的回忆，有很多还在创作的或者离开了还让我这个小读者念念不忘的人，还有在我这个小小角落留下温暖痕迹的人，害。

*标下雷点：修真paro，多私设

*脑补着很上头就写写，原场面人物等等都属于大风

 

经卷里面说道法自然，还说天地不仁。

天地自然而我不仁，修道三千年，我一时不察，一瞬不慎，爱上一个绝不该爱的人。

按照惯例，我上林苑在每年初秋都会招收新弟子。毕竟是目前仙门里第一大派，凡是修真之人，尤其是还未筑基的入门修真者，大多想来这所谓正宗胜地试试运气，所以每年这时候派里忙得很。

我景卫邑目前忝列上林苑怀清真君，然而在派中地位尴尬，原因有三：其一，我是掌门他师叔。掌门启赭年纪不大、天赋异禀，派里的老人们担心我心怀不轨，要趁他羽翼未全丰之时夺上林苑掌门之位。其二，上林苑修真之法取于天地正气，门派弟子多求清心以入道，心法剑谱也多讲求朴素端方。我怀清这一门虽只剩了我一个，却实实在在是个门派毒瘤。我向来信奉天地自然，换而言之，即是享乐逍遥，不断情不克己。门派其他德高望重的长老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叫人没辙。其三，我师父留下来一套逍遥剑法，我自己还未学到七分精髓，他老人家便了悟兰因撒手人寰，不知是飞升还是入地去了。逍遥剑法一脉单传，虽然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绣花枕头——确实也绣花枕头，掌门终究对我门派这一着神秘的剑法心存忌惮，其实我算是看着他长大，旁人看来就是我压着他一头，我摆长辈架子，他就算要除掉我也是情有可原。

更尴尬的一点是，我实在对掌门之位没有什么野心，非要说起来，我想要为门派做一件大事，好叫掌门放心，也好给我作古的师父长长脸才是真的。

综上种种，我景卫邑求仙三千年，却仍深感人间缥缈，尘缘牵扯。师父走后我也不再收徒，本欲将这一脉断在我这看起来也无法飞升的师叔手上，也好不让启赭为难。然而门派内流言四起，大多是关于怀清真君拒不交出门派秘宝逍遥剑谱，以此威慑仙门不敬掌门。

其实也非我死活不肯交出逍遥剑谱，只是师父将其传给我时便神神叨叨地说逍遥剑灵认主，我们念明峰上一脉单传练剑守卫上林苑。师娘背地里说我师父蠢笨，逍遥剑有没有剑灵之事说不清楚，我们把长老们把掌门得罪了个遍才是真的。

我只能说等我也化为一抔尘土那会儿，就算有剑灵大约也能心平气和地回到掌门那去了。只不过我不愿直接作古，总想着多少孤零零地再往下活一活。

仅此而已。

谁知道世事无常，新弟子陆陆续续入山住下，等待几天后的内门弟子选拔，那天正是夏末秋初，山门边那棵白桦将将染上点嫩黄，我闲来无事下了念明峰，倚在树下打量这些生面孔，忽然望见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青衫，长发拿一根木簪子扎成高马尾，并未戴冠。然而长得极好，眼眸里不必点漆，眉宇间自有风流。瞧见我打量他，他倒也没有畏色，大大方方抬起头来问我说：“仙君可是有什么事？”

我一笑：“本君闲来无事来看看新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出自哪家仙门？”这般气度，又隐隐看去已结仙元，想来是名门之子，倒也让人好奇。

修仙说是看个人的灵根和修行，然而界内常有名家。很多内门心法秘籍只有大能的关门弟子或是后人才能拿到。我上林苑掌门虽说是难得的少年天才，能年纪轻轻便有今日境界，也实在同前掌门传给他的秘诀等等大有关系。

果不其然，少年一愣，然后答道：“求真派柳氏柳桐倚，家父是柳知。”

我笑道：“原来是他的后人，难怪气宇不凡。”

然而我并没有对着小辈求根知底嘘寒问暖的爱好，与他匆匆一面后作别，我只觉得这少年大抵要被那些长老们争夺，令出于门下了。随后我便回山上去。

一天夜里我忽有酒兴，又见月照山林，枝叶间月影缠绵。不可辜负如此山月，我拿了银盘盛了酒壶酒杯，飘飘荡荡又荡下山来，坐在山门边赏月独酌。这酒是我珍藏的佳酿，名叫仙人醉，酒至三杯，人便多少有些恍惚。

月色与大脑一并有些微朦胧，酒香混着秋天的桂花香，自是醉人。朦胧之中我仿佛见得一旁桂花树竟是在月色里活了，枝条无风自动，空中桂香馥郁，我走上前去看，原是一个少年青衫上银线映着月光，拿着一柄竹子在花间舞剑。

我身体里的酒气仍未散尽，一刹间少年、月色、桂香、疏影汇在一处，难分难舍。见有谁来，少年收了剑招回转身来，在破空声中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额角带着薄汗唇间含着笑：“桐倚见过仙尊。”

我向来不坚固的道心轻微一颤。

然而仙人醉也不过一瞬，我很快回过神来，问他是否在练家传的剑法。柳桐倚点点头，神色倒是支支吾吾的，看着好玩。

我爽朗一笑：“柳家剑法讲求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你刚才身型飘逸如燕，不过破绽不少，编撰之人想来不能是求真派中人，这其实不是你本家功夫吧。“

柳桐倚一惊，退了半步低着头抬眼看我。我又一笑：“无妨无妨，我年轻时候也爱看坊间那些江湖剑法，这是江湖那位无名游侠的月女剑吧。这套剑法确实有趣，不过——”

我以手中真气为剑，从他右侧腰间一挑，柳桐倚手里的竹子轻轻落地。柳桐倚又一惊：“仙尊，这是……”

“这剑谱里的最后一招，是吧。”我心情正好，“月女剑取意月下双燕，故而你们年轻人不看则已，看了必定觉得新奇。只不过那位游侠想来不修仙，故而内力真气催动不上来，你瞧此时我能挑掉你的竹子。然而如若真有什么对战时用，舞至此招必定剑气不顺，极容易被对手反刺左肩。”柳桐倚听得入神，连忙点点头，我突然有些好为人师之人的不好意思，也不好就此打住，只好硬着头皮向下讲：

“二则里面有些招式的确是追求形大于神了，其实看来舞不好反而破绽多，还显得身形滑稽。”只不过这样的少年，这样的身段，真如月中花影一般，我这般离经叛道之人只觉得赏心悦目，又怎会觉得不适合。

柳桐倚露出很浅的笑，少年春衫薄，银线与笑颜同粲然。他又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桐倚谢过仙尊，我好奇心切才找来看看，听仙尊一言受益良多，想来现在剑法大多稳重简朴，是天地自然所隐隐要求。”

其实不是，不过是没有人继承以往古意的另一支，渐渐的人们就忘了。

我忽然来了兴致，随手折来一截竹枝，对柳桐倚说，想不想看个剑招？少年怔怔望着我，这次他没记得要恭恭敬敬喊我，而是说：“可以吗？”

竹枝或剑，于我本也没有太大的不同，逍遥剑传承千万年，虽不知为何避世不出，讲究最大的即是一个“灵”字，因我一脉避世不展，这些年仙门主流看不上太繁复的所谓花招，却不知他们趋之若鹜引之为神的逍遥剑法却正要脚下点位飞舞不停，兼之手腕功夫极多极快，故而剑也要轻要薄。我以往问师父逍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却说逍遥剑传人须得自己领悟，还说正因此逍遥剑有大千世界变化之态，虽然他吹的玄乎，却从没有人听说过，连掌门也只是知道我手上似乎有什么武功秘籍罢了。

我随手舞了五五二十五式，收束时望见柳桐倚目不转睛地在月下望着我，些许落下的白色桂花被剑气带动从他脸前拂过，见我望向他，他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剑？”柳桐倚轻声道，“很美，仙尊好剑法。”

我愣住，逍遥剑法从不外传，我再有兴致也不致忘形，也不过是取了星点剑意自拟了这几式。似是看出我踌躇神态，柳桐倚连忙道：“桐倚失礼，多谢仙尊教诲，不敢多问绝学。”

我笑道：“刚刚就说了是些江湖小孩子玩意儿，你爹看了要连我一起打——不过是二十五式的一招绿林残篇，教你又无妨。”柳桐倚不动声色，眼色又明媚了些。我又道：“平日里好奇江湖招式，多往杭州一带看看。剑法都好说，只是小心那些唬人的心法，岔了气腿都要被打折。”

少年忍不住一笑，春水漾波。

我看了欣喜，告诉他说此剑取意于纷扬落花。

教柳桐倚剑招并不难，其实他一点就通，且本就是我瞎编的三脚猫功夫。很快他就完整舞了一遍。

我从未见过自己舞出逍遥剑法的形态，逍遥或是拖沓全不知晓。此时此刻，柳桐倚舞剑不过凭着这一点剑意，然而若不是知道这是我编的剑招，我教会的少年，这是上林苑的花林，我望着柳桐倚，一瞬间几乎以为万年前那柄传说中如月如雪的逍遥剑有了人身。竹竿破空声如弹筝轮指，剑气过处落花如细雪，少年身影翻动，晃了我的心神。

我几乎叹息着说：“这一招你偷偷地玩，别叫别人看去了，毕竟不是仙门正道的东西。不过它也有个名字，叫柳意如风。”

如风的实在是剑意，柳意是我瞎编的，不过是柳桐倚的名字。缺了中间桐字，梧桐吾同，我和他却实在不是同道中人。

其实我这一着，该叫老树开花，叫满腔心事，叫惊鸿照影，叫无人可诉。

柳桐倚礼数极好，大会未开，他一个外门弟子半句也没打听我是谁，这是要避嫌，怕人议论上林苑哪位仙尊与他私下往来。我却不同，自山门一别，两天里我已知道这便是柳家那位紫薇星下凡，资质根骨极好，想来不出几日就要是掌门的心肝徒弟了。

我这一点点不安于室的心思，还没生根，早已缥缈如落花。

人间的帝王在地府并不少见，候在忘川中的更不少，或在等自己的臣子，或在等宠妃爱后，见了面含了热泪，再在桥头分开。

忘川边的柳不分四季地绿，风一吹就窸窸窣窣飘起，有人坐在柳下，满头霜雪披下，尾端浸在河里，寂静而寥落。

鬼差刚送走一个早夭的姑娘，忽而很想问问这位君主，在等什么人。

他攀下柳，道：“陛下等了多久了？”

男人看向他，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唇边有两个梨漩：“我并非在等人，没有人要我等，只是轮回太累，有些梦还想做。”

鬼差叹道：“有些事我与陛下说过，近日少看到您，是否是因为嗜睡？”

启赭垂下漆黑的眼，看清而粼粼的水拂着银白的发丝，仍是含笑道：“我知道。”

鬼差就不作声了，不去轮回的鬼甚多，记得是第三十三年，地府下了雪，碰到一点都刺骨的冷，这位帝王倚在树下阖上了眸子，第二日晨拂去冰雪，底下尽是白发。

桥头的婆婆跟他说，地府哪有那么多地方装着这些幽魂？等他睡不醒了，自然就散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鬼差说，听起来像灰飞烟灭。婆婆笑道，正是如此，灰飞烟灭，岂不是最安定的去处，仍记往昔，不入轮回，也再没有了。

他便问：“陛下昨夜梦到谁了？”

启赭说：“故人早就投胎转世，如今该娶妻生子了，自然梦不到，梦到也看不清，只能见着模糊的脸，”他笑了笑：“不过是热的，倒像现在才是在做梦，醒了就能看清。”

鬼差望着他，面前人生得好皮相，剑眉杏眼，银发未束，全然垂在肩上蜿蜒到水中。故人似乎只在梦中，启赭并未和走过的人相认过，从来都在自己的院里，或在柳树下坐着，像只缥缈的蝴蝶，或许短春过去就与梦一起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明澄河面映着柳树的影子，却没有启赭的模样，鬼差再抬头，看见他又合上了眼，梨漩看不到了，远处奈何桥上熙熙攘攘。他起身，许久才回来，将狐裘披到了帝王身上。

启赭看着他将带子打了结，住了住，梦中人的脸和声音是模糊的，其实五十多年，他竟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贪恋梦里的梅香和温怀。

鬼差漆黑的面具狰狞，手指却修长，箭袖更衬得腕骨劲瘦，启赭听他道：“陛下英年早去，不觉得再走一趟才值当？”

启赭握住他的腕子，又盈起笑：“不值当，我上次已经昏沉睡了一年多，却不能清醒多久，兴许有的事不醒就是真的。”

他的手苍白，脸也苍白，握着鬼差一样颜色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梨漩深深：“承浚，你为什么不去轮回？”

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几十年未吐，再说出时竟也不生涩。

鬼差被烫到似的抽回手，又被启赭握住，再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启赭低声道：“让我看看你。”

薄唇笑眉，梦中的空白便被填满了，景承浚未动，启赭将头靠在他肩上，掌心贴在一起，是温热，没有触及过的温度，似乎还在做梦。

他昏昏沉沉，只是倚着，像春后不能再见的蝴蝶。

续(三) 

63.为什么景卫邑看完启赭的信后不立刻留下来追小柳?

答：这个问题要想搞清楚，一要明白景卫邑此时所处背景和内心心境，二要清楚叔柳此时的关系。

先说背景和心境。景卫邑是个年纪轻轻就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人，历尽千帆，坎坷跌宕。

皇叔前半部是谋反背景，后半部是“逃杀”(他自以为)背景。在全书处境里头，其实爱情根本不能是第一考虑的因素，因为不存在足够的成长土壤。

就说在后半部中，他需要第一考虑的因素，是生存。叔柳的感情能否继续，其实并不该作为景卫邑这个人应该考虑的重点。他会问小柳希望自己去哪，是出于对小柳的好感，但其实不太负责(这个等下段分析叔柳此时关系时再说）。皇叔这个故事虽然是斩皇叔线(包含叔云和叔帝）抬叔柳线，但以皇叔为名，还是强调了皇叔线的意义。所以作者大风刮过还是要交代皇叔线的影响，读者也不能忽略其重要性。

此时进行到这里的剧情重点是叔看到那封帝王信明白了帝王心。景卫邑因为皇叔身份，上下折腾，几经波折，兜兜转转，“死”了两回，最后遇到这个大反转，正常人是不是要冷静一下?

有人会发问这里叔对柳的感情到底如何，我倒是觉得叔对小柳的感情一直没有变——就是很高的好感度与信任。所以后文他一直找柳帮忙，一方面是确实无人可托，一方面就是基于这种好感与信任。

要知道一个前提——叔柳这时的情感基础和关系其实还是不够深。虽然他们阴差阳错下有了深羁绊，但有往来的时间其实不多——皇叔上半部的谋反前一个月中的八天左右；下半部中的十天左右。这种情况下，小柳没有足够的资本、立场和充分的把握去留叔，叔也没有足够的资本、立场和充分的把握主动请留。当他问小柳认为自己应该如何打算时，是将自己的选择权丢到柳桐倚手中，尽管这一发问出于对小柳的好感和眷恋，但放到叔柳实际往来的关系与情感基础上来看，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而小柳也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和资格为景卫邑做决定，所以小柳作出了把选择权丢回叔手里的回答。而在叔角度就是小柳婉拒了，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合适，于是告辞。拒绝了小柳的留饭，也符合一般的社交惯例。可能他以为这就是客套哈哈。

何况，叔经历了这一切，接下去到底要怎么样的人生，他是不是该自己好好想想?想来大风设置这一出，让他跑到没熟人的地方，就是为了让他好好思考，看清和旧人的关系，所以叔想好后就回来追柳了，这部分内容不过占据两三千字，读者阅读两三分钟，实际在书中是从头年九月追到次年五月，叔柳满世界双向偶遇，就其中付出的时间、精力与财力代价来看，可谓不易，为的就是填补之前二人强羁绊却浅往来的空缺。

64.云毓知道景卫邑不会被处死，为什么要以命相赔?

答：

天下和：

以前我困惑过云毓服毒为什么是在叔诈死前而非诈死后，难道他认为启赭会处死他们吗？所以设了这个疑问。

现在想来，其实前置条件本就想错了——并不是“你被我捉拿送死，我理应一命赔一命”。而是，正因为知道了景卫邑和云棠的结局不会死，那么自己就可以赴死了——是我哄你入局，对不住你，没什么能赔你的，那就拿这条命来赔吧。

巻 ：

因为知道他不会死，而如果他活着，便能知道自己的死讯，这样才能构成“偿还”的效用。

65.柳桐倚极力想让叔离开王有是因为认为启赭要杀怀王吗？柳是不是知道叔已经吃了“毒药”，想帮他脱身?

答：首先小柳肯定不知道皇帝的真实安排，皇帝这波是连着小柳一起坑：“就你知道叔没死还一起坑我们，我也得坑你们一次”；其次小柳不知道叔的赐死脑洞；第三小柳知道叔想离开。

我感觉小柳最有意思的一点是，即使他与叔明面上是对立的，但他总愿意给叔一份信任——叔想做什么他就帮叔，不管叔到底怎么回事，只要看出叔不乐意，他都会帮他拒绝：从启檀手里要回古玉；帮叔诈死并且安排到芹菜巷；帮叔离开承州...所以这次也不一定要以为叔吃了毒药什么的。当然，也可能是还认为云毓是叔最好的归宿，所以当时要他去万家大船上。咦，那么万家兄弟知道启赭的安排吗？云毓当时在船上吗？真的只是要大万过来转达云毓的话吗？

66.启赭为什么要骗景卫邑让他以为自己要杀他?

答：一、启赭诈骗赐死这个逻辑其实跟景卫邑卧底的逻辑是一样的。

叔假装没谋反的逻辑是：“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会造反，那我就真造反给你们看看。否则你们不会信我是个忠臣。”

启赭假装要赐死叔的逻辑：“既然你觉得我会杀你，那我就给你'毒药'，让你'死'一回。否则你不会信我其实一直信任你，从未想要杀你。”

启赭对叔很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哈哈哈。

二、属于亲人的信任，是侄儿对最亲的叔父的玩笑，带着孩童的埋怨、撒娇、置气和捉弄。

67.为什么叔会忽然忆起小云喊他皇叔，然后感觉如立雪中?

答：

天下和：

皇叔提及云毓喊皇叔时，面临两重悲凉：一重来自当下叙述时的现在与要面临的未来——皇帝赐毒药，生路被切断；一重来自叙述中的情景属于过去完成时，在现在回忆过去的时间点上回忆过去已发生的事实即在甲板上回忆云毓喊他皇叔那段又依此回溯到当年递给云毓一枝梅花......在时空上进行了三重跳跃，有种别样的苍凉美感。

他对云毓喊他皇叔反应那么大，如今又回想起来，有一段难以言说的凄凉。

这个意境很丰富，至少有三重——叔站在现在绝望的时间点上回忆决裂的时刻时回忆无可挽回命中注定的过去。

巻：

我想，“如立雪中”确实是个很有凉意的比喻，“立”仿佛暗示了风的存在，却不是摧折枝叶的大风，这个境，总体上是安静的，我想，雪中折梅的一幕也是叔最能自我确认身份的一段记忆，他在这一幕中就把自己摆在“皇叔”的位置，而当时他意识不到云的身份，不知道自己也是他的皇叔。而通过如今云的称呼，他好像重新回到那一场雪中，远远看着院内年轻的自己把皇侄们一个个抱起来——这是种很神奇的感觉吧——多年之后回望，才发现命运的关窍早已埋下伏笔，只是彼时的自己浑然不知。而过往的、如今的、未来的(虽然可能是被赐药) 属于自己命运的一切，都扣在皇叔这个身份、这个称呼上，扣在那一场雪中。此时恐怕百感交集——也许不甘，也许酸楚，也许怅惘，也许把自己抽离出来自嘲以乐......但他还是安静的，一种认命的安静，仿佛接受了“一片白茫茫真干净”那般命运的批语。我觉得这也是怀王之“怀”，是特别有叔性格作风的一点。

68.为什么小柳要为叔云送水?他真的喜欢景卫邑吗？

答：我觉得无论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叔，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叔，此时对叔什么感情，对云什么感想，都无碍他如此行动。

从景卫邑误会帝云关系后立刻转变为劝告侄媳的内心选择就可以看出大风笔下角色的典型爱情观——“你幸福就好，你不爱我我就放你走”。叔柳的圣母共性啊23333，我认为如果此时叔是小柳，以为帝云干了一夜，也会主动送水的。

69.景卫邑送启赭礼物时启赭只是浅浅看了一下就移开视线是防着景卫邑吗？

答：景卫邑觉得启赭防着自己，我们顺着他的视角解读也像。因此总认为是启赭先不信任叔。但是，景卫邑也透露过，别人认为他是要教唆皇帝学坏，是个奸臣。那么已知启赭一直信叔是事实，站在这一角度来看，启赭内心是否正是因为知道那些人会这样说叔，所以才选择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再次感叹作者设置罗生门的功力。这一情节，站在皇叔角度，可以理解皇叔心理；而站在上帝视角客观来看，既契合启赭自幼早慧城府深沉不动声色的人设，亦符合他信任皇叔、想保护皇叔不被中伤的情感和心理；站在启赭视角，作为一个少年皇帝，他其实一定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所以没有明言拒绝，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得在意，否则自己和叔都会落下话柄。

70.为什么景卫邑遭遇“众叛亲离”却没有黑化?

答：一、他其实很清楚他的惨都是自己作的，选择诈死是因为受不了社死和理想破灭——勤勤恳恳卧底六七年居然只是小丑一样的笑话；自己护在羽翼下的小鸟们其实不需要自己庇护，甚至还反将自己一军。

二、怀王的强者心态。这个心态部分来源于性格和能力，剩下的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出身与皇叔身份。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先天处于社会强势地位，而皇叔身份更把他摆到守护者(江山和皇侄儿，家国理想情怀和长辈对小辈的护佑的结合)的位置。

只《皇叔》中的表现来看，他对旁人就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保护欲与自上而下的评点姿态。这完全是自然而不自知的。

井蛙 2023-02-19 23:34:17

这是他景卫邑的身份和独立性导致的。我觉得当他不再有这种，反而需要依赖别人的时候，他就是可悲的。

天下和 2023-02-19 23:37:34

是的。而且我想起你之前举例的＂叔碰到这些事放别的原耽受早就怒甩巴掌恩断义绝了…结果他还让小云看重自己，就一晚上装作不认识，还去给小云解释道歉…＂这一点我觉得很自然很符合叔，因为那些原耽受是属于弱势的，自己也把自己放在被辜负被抛弃的弱者位置，所以张牙舞爪起来格外理所当然。而浚不一样，浚一直把自己放在强者的位置，所以他对于楚寻和怀王妃的张牙舞爪还能给予施舍一样的怜悯，并从这种宽恕和体谅中感受到自己的圣母光环。但是很可能在对方看来就是嘲讽。更戳对方自尊心，愈发感觉到自身的渺小，觉得怀王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井蛙 2023-02-19 23:41:32

虽然叔也在怜爱赭，但正文的启赭本人正在摆脱这种被怜爱。就像我之前说叔瘸腿削弱了他的威胁性，让他更吸引人，启赭的脱胎换骨也让浚对启赭渐渐失去怜爱，感到对等的威胁感和攻击性。但叔对柳既没有对云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对赭的对垒感。

天下和 2023-02-19 23:41:44

就像常老师写的假设里面的皇帝一样，对自己被草的事实接受很快，后面还能继续活下去，并试图重夺帝位。而灰塔笔记的主角，还有其他很多虐文里面的受遇到背叛强暴什么的，就会黑化或者抑郁，这些都是因为，他们遇到的是自己无法战胜的人与境。

所以浚没有黑化，除了他自己理智地清楚地明白其实根本上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作的，别人站在各自立场无可指摘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本人是这样的心态。结局落下就硬抗，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兀自硬抗，不回头，不后悔。

他甚至能在被对方捅后去体谅对方的难处，施予怜爱——这种感情只有作为强势一方才会拥有。譬如对怀王妃和楚寻，他没有怪罪他们，而且还试图给他们找个好出路，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尊重他们自己，不要就是随便亲贱自己；对小云，理智上也能站在他的立场，理解他的做法。

不过，他对明明也比他小小了三四岁吧，而且和小云启赭他们其实是一辈分的小柳，就没有表现出类似于那种怜爱之情，而更多的是就是像看待白月光啊，女神那样的存在，那样的感情，是仰望的。而在小柳那一边，叔则也是以画中人的身份存在的，嗯，我觉得这点就很有意思，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象叔一直都是在怜爱别人的过程，但是最后，然后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被怜爱的对象——小柳给读者的感观一直都是默默的看着，默默的守护，需要时会无条件帮助叔。最后叔发现了他这种默默的守护。

巻 2023-02-06 19:07:46

他对别人确实是那种，其实说不好听，可能是有一点那种自上而下的就把自己安置在一个强者的位置呢。但是小柳就是阴差阳错中总是成了他托付的对象。最后直到第三次托付，就是他高烧的时候，最后面小柳高烧的时候对他说别再来找我了我真受不住了的时候，我估计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就是以前觉得亏欠小柳的那种感觉突然爆发——我觉得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对柳死心塌地了，虽然之前也肯定是死心塌地了，现在只是加倍死心塌地了。

天下和：

景卫邑的这种自己给予别人安全感而非别人给予他安全感的状态在后半部被打破了。景卫邑的根即他的出身被他自己斩断，失去了家人与了解自己过去的人。一直到小柳给了他一个家。我想，叔柳在一起其实并非折柳，而是缚蛟。小柳虽然化名梅庸行走江湖，但柳家依然在，他还可以回去，过去亲故交流也没有断，更有偌大的瑞和，总之他无需断根，加之强大的内心，毫无疑问，即使离开叔，也可以很好的活，所以柳可以抛出云毓地址给叔，在认为对方和自己不合适时选择放手。但叔不行，他离开了柳就没有了家，因此在醉酒番外中，叔说如果和柳一刀两断，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71.柳桐倚是怎么知道怀王误会了帝云之间的关系的?

答：一个不太确定的小猜测：也许是因为，山顶上启赭那一声“阿毓”是前所未有的。

72.既然叔柳之间明面上立场对立，又缺乏来往与了解，为什么怀王带小柳去水榭时会忽然告白?又为何能迅速转去追求云毓?这矛盾吗？

答：要弄懂这个问题，一是要清楚柳桐倚对景卫邑的象征意义和地位。景卫邑带小柳去水榭只是为了卖弄风雅而非告白，他很在意小柳对自己的好感，在小柳面前总是小心翼翼，所以特意带他去了王府。

二是要清楚景卫邑当时的心境。景卫邑的告白属于一种“有铺垫的冲动”——在此之前小柳直白戳破了他的“卖弄”，他只得坦诚起来，但心绪因此不宁，又因为小柳的态度出乎意料，坦诚直接，于是抱着期望叩问自己在小柳心中的形象，提出四连问：你认为我是个怎样的人、是什么立场、遇刺之事是否是我为了接近你而故意安排的、接近你是否是因对你别有居心。又由此顺承到“其实我喜欢你”。这是一个很自然的状态，也是一个并未在景卫邑预想中的突发事件。他此时告白并不是因为觉得可以得到小柳的回应，也不是为了得到小柳的回应。因为他也知道，小柳不可能回应他。

景卫邑此时心境，包含长期的孤独失落与短期的冲动(上一段提到的“有铺垫的冲动”）渴望。

对于小柳，叔最初的想法，是如他在宫墙夕阳下所思那般，期望自己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后，得以和小柳光明正大的肩并肩。还补充道，不奢望自己能和他真有点什么的，能做普通朋友聊个天下个棋就行。其实，说出这种话，就是想要有点什么，但是不敢想罢了。

由此可见，叔对小柳，之前连朋友关系也不敢奢望。他觉得柳相是清流，肯定瞧不起自己。而事实是，并非柳瞧不起浚，而是浚自己不认同现在的自己。叔出身皇家，父亲功高盖主，承袭了因父辈遗留权势带来的猜忌与防备，算计与抹黑。他必须自污以自保，哪怕因此和父亲旧部，和其他亲人疏远。甚至不惜自绝后代。可见他对这种生活的厌弃。这一切，让他做出卧底的选择。浚看小柳，一直带有一种自身的理想投射。在早期，爱的是他自己给小柳加上的脑洞滤镜——小柳在一定程度上，寄托了怀王对清白干净美好生活的寄托幻想，是浚试图成为、向往、喜欢的模样——阳光之下，干干净净的一根朝廷栋梁，世人称赞的中流砥柱。

而自己像是天生站在小柳对立面的人。是众人口中的奸王，亲人防备的毒瘤。

两个人之间，划了一道明显的线，这边阴沉沉，那边亮堂堂。

那么，既然明知不是一路人，为何还要告白呢？

首先，告白之前，是叩问。

景承浚一直很在意自己在小柳心中的形象。具体表现在两点：一是当小柳在场时，叔会格外注重自己的言行，以至于作出尴尬古怪的反应；二是总总忍不住询问小柳觉得自己这个人怎么样。

在水榭的叔，心理很微妙。一来是大事日近，结局莫测(参考浚月夜小院喝凉酒心理独白），甚至有生命危险，此时貌似平静美好的光景，不知能否再存，那种内心的怅惘和空虚是很有意思的。二来，浚理智上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其实很缺心眼，风险巨大，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而向往、钦慕的人就在身边，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鄙弃自己，甚至对自己格外坦率相待。

在明白了小柳对叔的意义之后，就能理解，当叔在水榭尴尬表演被小柳直白提问时，他是何等后悔。小柳的直白、不按套路出牌让他的疑窦上升，并有了再次叩问小柳的勇气。

投名状一事，不管小柳事先是否全盘了解，事后一定也反应过来了，他知道挡刀并非怀王有意设计。怀王的言行和立场多么矛盾。

但是当怀王问及立场时，以小柳的立场，他也没办法回答。这一局面下，景承浚是意外的，慌乱的。

遥不可及的天上人就在身边，前路却莫测未明，心中揣测不安，那一瞬间，他不由得想抓住点什么的，哪怕只是一刻，只是一点认可。而这点认可，甚至隐含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对指引的期求。

他在向小柳寻求安定感，寻求指引，寻求肯定与认同。

但这是不可得的。

所以说出来就后悔。

明明在明面上他们是对立阵营，怎么还能期求柳桐倚对自己有什么好看法呢？怎么能要求他回答自己这样的问题呢？

这是在为难君子呀。

所以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立刻后悔，苦笑说让小柳不要回答了。

柳无言以对，叹息一声。

以他内心对怀王的好感和后文提到的证据疑点来看，小柳此时心中天平应该是倾向叔的，他没有给叔下定义——这是个叛王，奸臣。再加上他自身对叔的好感基础，刹那间一定与怀王有了情感上的共鸣。他看出了怀王的不安、惘然、迷茫和忧虑。

我甚至隐约觉得，这里的小柳心里是有些怜惜浚的，以至于他说出那句“月华阁之类，不宜多去。”月华阁是与王云二家商议举事，以小柳的立场和身份，提到这处，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

别说此时，其实单就放眼除去最后一章的全文来看，叔柳之间也不过相处了十八九天。叔柳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很虚的，情分是很浅的，全靠景卫邑单方面的看画观月幻想来支撑。从张公案中的柳桐倚表现来看，我认为小柳对景卫邑并没有一个长年暗恋的过程，细致的关注更多是出于最初的好感与好奇，后来则可能包含了对自己设计对象的观察的目的。

所以小柳会在景卫邑告白时，露出迷惘的神色。而事实上，单就情分来看，撇去身份不谈，景卫邑此时心中之人，应是云毓。而小柳回复的两句诗，在景卫邑看来，似乎又有立场上的暗示。后来看到景卫邑画的自己，终于明白——怀王殿下对我有滤镜。

但其实，怀王并不了解柳桐倚。正如大风刮过所言：掺杂了自己对清白美好生活的梦想寄托(不是真实的柳），又觉得又觉得这份感情不可能(二人来往交情浅），他心中的柳桐倚和梦想融合在一起，于是变得很飘，他在柳桐倚面前也很飘。

关于叔此时对柳云的感情，我个人是这样概括的——

景卫邑最先喜欢的是柳桐倚，把他定位在爱情对象上，却没有足够的现实基础去填充；云毓与他相熟多年，却吃了基础定位的亏——云毓在景卫邑这里，属于算计对象。与此同时，景卫邑还长年沉迷在自己给柳桐倚作的画像幻梦中。直到柳桐倚亲手戳破这一幻梦，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珍惜当下。

——《再论景卫邑最爱谁——过去、现在与未来》  

【《皇叔》这篇文我本想表达的是，每个人看待他人或世事的眼光未必客观。觉得自己熟悉和了解的，也未必真实。景卫邑眼中的柳桐倚、云毓和启赭，还有他自己，其实是跟随他的心境与处境的改变而改变。可能人人都不免如此。——大风刮过】

至少在大风刮过的观念或者说设定里，主角在不知道、没看清自己喜欢官配对象时，是有追求他人的资格的。譬如桃花债中宋珧成仙前和成仙后的两度流连青楼女子，即是如此。

我更愿意这样看——柳云在皇叔这里的指向不仅仅是爱情，更是皇叔这个人，是他内心的映射、幻想与追求的投影。

以及

【也许人们可以搬出“所有的爱情本质上都是自恋的投射”这句话来嘲讽与解构主角的爱情，但我觉得这其实能证明“爱”之于“自恋”的区别和超越性：即便它是一种“自恋”，但毕竟它必然通过“他恋”来获得完满。叔柳，叔云，叔帝或许能被归结为叔内心的某种投影，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可替代的。

——卷】

当它需要通过他恋来获得圆满，甚至可以允许利他甚至哪怕这种利他实质上不利己，就已经具备了足够的美和善。

亲友的补充之喜欢并存论——

巻 

叔自以为喜欢柳——向柳告白——被柳拒绝➕点拨——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画柳”——那我对云好感度也高，我是不是喜欢云——检索回忆找自己喜欢云的证据——大脑作出回答：没错。

叔：把小柳初见的回忆放在“爱人”文件夹中——导出失败——打开“算计对象”“好友”“陪伴者”三层文件夹——把对云的记忆存储拷贝进“爱人”文件夹中。

天下和：

你觉得这一时段中，叔可以同时并存对云对柳的喜欢而不矛盾，但此时实际上云的感情会更重，只是定义出错，是吗？

巻 ：

对的。

此时：

叔柳文件夹：300MB

叔云文件夹：1G

天下和：

所以叔救下柳真的只是见义勇为?

巻 ：

也不，300MB也足够叔救柳了。虽然有见义勇为的底色，更有因为是柳所以更想保护对方的冲动嘛。但我更倾向于即便选择后忠贞，也不代表选择前只能单线程发展。

天下和：

有人说他不懂爱是因为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么?尤其是大风写画柳番外。好像就是意在表述景洬的那句：世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心，看不清别人的意，表述景卫邑看不清柳桐倚紧张着他。在第一人称文里，如果这不是事实，那就没有必要通过番外他人视角写出来了。

井蛙 ：

那不是柳云的特殊情况造成的吗?我觉得叔这样觉得自己喜欢就跟柳告白，他首先应该意识到柳对自己的好感肯定不是负数，只是小柳都那么拒绝他了，他哪里敢觉得小柳喜欢自己。他也意识到自己喜欢云，这个感情转换挺流畅的，不能说他不懂爱。

天下和：

你觉得他跟小柳告白前心里有小云但还能喜欢小柳，这样的感情是可以并存的，是很正常的是吗？

有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心里明明装了另一个人还能再喜欢另一个人。

井蛙：

他没意识到自己喜欢小云，自然可以去喜欢小柳。甚至他意识到了，同时对双方有感觉，我觉得也是正常的。

【没有被“旁人”称为知己的两个人就一定没有至诚的友情么?没有被称为情人的两个人，就一定不曾在落花一瞬动过情么?既有真情如许，那便是如许两个人。至少我认为，定义是不必要的。定义是情人的两个人未必情深不渝，定义是知己的两个人未必始终如一。

——墨魂.元稹】

谁不曾因花落一瞬动心?

73.云毓为什么送叔柳叶醉?

答：

卷：

云对叔的私情在柳叶醉那里他就自行作结了，说不定在他看来，这样做是维持自己体面退场的最好方式。

浅浅：

我觉得那个柳叶醉有赌气成分在里面。那天他见到叔在柳的房间直接黑脸，然后还专门派人“搜刮”这个酒具，搜刮这个词就很妙，感觉有生气的成分在——你那么喜欢柳，那好我成全你们，我退出。后面叔让他一起吃饭他也不吃，很像在生气闹别扭。如果真的这个时候就放弃了，他也不会在知道叔收拾包裹后第一时间追上了，而且一上来就坐人家屋子里，生怕他醒来就走了一样。叔醒来之后云也是一直板着脸问他你是不是要走，要去哪里。他害怕叔走了再也找不到...而不是叔认为的为了启赭卖命不放自己走。

巻 ：

如果按深情论我感情上很能理解，但策略上我并不理解。

云既然想要争取，应该知道作出这种举动是非常不利争取的，这种局势下连欲擒故纵都是没胜算的。

不过的确，这样的谢幕不符合大风的刻画风格。

我觉得这里云有心是有心，但行为上选择了倾向于放弃。

天下和：

感觉主动追求就不太符合他的画风，所以你对后面面具一节持目的论而非求爱论。

卷：

与其说是求爱，不如说是证心。

天下和：

证怀王心么?

卷：

是吧。但我实在又觉得云不会是为了这么一个答案千里迢迢的人。我本质上有着这个前提 所以在推理时爱加上其他复杂目的。因为我觉得单纯求爱不足以驱使小云做这些。

天下和：

这就涉及到不同读者眼中的云毓形象之差了。

74.景卫邑最后一次要求带云毓走时云毓为什么拒绝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自己服毒的事情?为什么喊他皇叔?为什么景卫邑听后非常崩溃?

答：

卷：

云还没有把自己服毒的事情告诉叔时，叔对云说两清不欠这种话的时候，在云的那个视角中，他就越发的不会想要把自己曾经想过赔他一命的事情告诉叔了，因为他所以为的叔的想法是：在叔眼里他们两个已经两不相欠了。

天下和：

甚至有可能，极端一点的理解，可以理解为叔不想和他再有纠葛，再有别的发展。

卷：

所以他不会相信叔会为了自己追到船上告白。那么排除选项后，就可以知道景卫邑是为了启赭而来，当他知道叔其实是意在启赭却为了启赭对自己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把服毒这个事情说出来了。

天下和：

服毒这件事虽然表面上他的理由是不想欠别人的，但其实就是让景卫邑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卷：

叔会这样选择，是因为之前叔一直在跟自己说：自己跟云之间的感情是假的啦，彻底摔碎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碎了，对自己和云毓都好。

天下和：

景卫邑这一系列所谓提前安排好的计策都是建立在以为云毓对自己没有情意/都是假的的前提条件下的。

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即这个东西是真的。

而事实上它就是真的。

云毓意识到景卫邑的想法，于是挖开自己的心，剖出自己的意——

卷：

我告诉你这个东西(大概是指叔云之间的感情，云对叔的爱）是真的，然后现在我把它摔了。

天下和：

揭穿它的真实，然后摔碎，很符合云毓性格——云毓是个有情感洁癖，自尊心强，缺乏安全感，性格有点尖锐的人。当他拔刀向景卫邑心上捅去时，那把刀是由自己心的一部分做成的，自己心上因此漏了个大口子，从此再也填不上。

卷：

在云毓的角度大概是这样的：景卫邑你今天搞这么一出，是不是以为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做这件事非常顺其自然，非常正义?但是我现在要推翻你选择这一切的前提，并且告诉你，你这样做就是非常残忍的，你就是明知道这个残忍的可能性，但是你还是选择了启赭。

天下和：

然后他就说出服毒一事。把这个“此情为真，利用诛心”的真相挑明了。

卷：

叔在那个时候终于发现，尽管他们彼此之间的相处是透着各种算计的，但是其中的感情这是真的，而且，不仅仅是他自己很真很投入，云毓自己也是这个样子，甚至可能比他更深情，至少在叔的角度来看，那个时候已经明了了，可是明了的同时，也意味着决断。

水深似我：

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景卫邑心里并不会把云棠当兄弟，自然而然也不会把云毓当侄子，对他来说他们都是臣下，是君臣关系，也许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但是云毓意识到了，而云毓内心深处对身世十分敏感，从小到大对此感到伤害和痛苦，当他感觉到景卫邑把他排除在为亲侄儿划定的保护圈之外，却又因为他的血缘关系而怀疑他，终于忍不住了,刻意点明两人的叔侄血缘关系。景卫邑在猝不及防中被暴击，他确实深爱云毓，马上明白两人的关系已经回不到从前。

云毓的想法大约就是，我爱的是我叔，我骗他我负他都是我的错，这些都让我埋在心底，自己默默承担，他不知道最好。然后发现他在怀疑自己，他可能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这种怀疑与不信任太痛，我不要，我走。景卫邑的想法就是，云毓就是云毓，其他的事情我们都不要提，希望云毓忘记身世忘记恩怨是非。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终于知道原来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75.景卫邑在最后让云载带给云毓的话是什么意思?

答：

巻 ：

在云眼里，自己无非像个精致瓷器，泥土捏的胚子，碎了锋利着伤人，又终将回到尘土里去，哪里配得上云字呢?可是叔的行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云泥有别，你该珍重自己，至少你是值得我珍而重之的人。

天下和：

感觉云的自轻自贱和他父亲待他的方式，他的原生家庭氛围、亲子关系有关。而叔可能是云毓遇到的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他曾经那么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巻：

但他还是拔了剑——他会后悔拔剑吗？其实不会。他知道无论多么情深意重，从他来到怀王身边起，自己就笃定地，万劫不复地向拔剑的此刻离弦而去。

天下和：

是的，如果叔没想要当卧底，他也不会接近叔。不会有叔云的开始。但是因为他选择当了卧底，所以造就了怀王的悲剧，造就了他自己的悲剧

也造就了他们之间的悲剧，甚至造就了叔帝的悲剧。甚至就连他们之间的感情，都变成了悲剧的催化剂。如果叔没有爱上小云，也许有机会改变结局。

巻 ：

是啊，如果叔和小云挑明卧底身份，小云的困境必迎刃而解，可叔恰恰顾及云的心，才演到最后。而恰恰是这份顾及，让叔成了那一夜的溃败者。所以云托他哥带给叔的话，才会是那样一句：一开始是假的，后面变成了真的，也还是假的……

可是千言万语还是承认了一句：“真过。”

而且我翻了翻，应该是叔先知道了云的话，才回的那句“我从来都很喜欢他，云毓也罢，万小公子也罢，日后多保重。”他知道云的意思，觉得他这自伤的性子恐怕还是放不下，于是回了这么一句。这句的重点首先是“他”，其次才是“喜欢”，叔想表达的可能是：你也许觉得我无意中把你当成谁，认作什么身份，可是，我一直也分得清楚，你是你，不是别人，而值得我珍重的那个人，确实就是你。

哪怕现在早已回不去，但曾经的一切还是真实的，是对你的真实。

天下和：

是独属于云毓的一份爱。

无论是“云毓”还是“万小公子”。貌似是强调这两个身份，实则或许是回应先前云毓提到的“本来我与他们一样”。无论是云毓，还是景毓。

76.云毓为什么试图服毒自尽?又为什么活了下来?

答：详情见文章《云毓的“狠”与“痴”》  

怀王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恰玳王从外来，与坐谈，问之玳王曰：“孤与柳相孰美？”玳王曰：“柳相不若君之美也。”旦日，复问琴师楚寻曰：“孤孰与美？”琴师曰：“柳相何能及君也？”柳相，大雍之美丽者也。怀王不自信，明日柳相来，孰视之，心生喜爱，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玳王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阿觅之美我者，畏我也。”

次日入朝见上，曰：“臣诚知不如柳相美。楚寻畏臣，玳王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柳相……”话未完，上笑曰：“朕亦以怀王美于柳相，何也？”

怀王默然，片刻乃退。

 发个开头（问就是写不完

想看青楼云于是摸了 

  

“王爷，别劝了。”

 

  这么多年了，刑部这些木头还是不懂享受生活，牢里连壶像样的龙井都没有。

  

  景承浚饮了口淡茶，瓷盏碰上木案，发出一声轻响。

 

  面前神色淡然，近乎无欲无求的云棠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重复道。

 

  “我意已决，王爷莫再劝了。”

 

  何等风光的太傅大人，竟狼子野心，结党营私，利欲熏心意图谋反，实在可惜。

 

  景承浚和他交情不浅，深知这只老狐狸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便剑走偏锋，聊起了家常。

 

  “云兄确定不再为令郎考虑考虑？”

 

  一墙之隔，明月照了沟渠。

 

  “云兄也不想阿毓吃苦吧？孤也舍不得。”

 

  卷云紫纱虚虚落在云棠的囚服上，瘦削的下颌被一柄乌玉骨扇抬起，扇尾的琉璃珠内，嵌着一个“毓”字。

 

  是前些日子，某位江南门生送来的新鲜玩意儿。

 

  “十七岁，多好的年纪。云棠，你真舍得？”

送给@Yu⁷N 的成人礼❤️祝七七宝贝生日快乐～新的一岁，十事九称心，剩下是如意～

————

  

启赭的目光望向这方，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急切与担忧。

难道，是云毓察觉了本王是卧底，启赭和柳桐倚为保本王，有意演戏？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便听见启赭的一句话急切地脱口而出——

“阿毓当心！”

我的眼前有些飘忽。

人群之中，我并未看见宗王。

云毓的微笑在火光映照中十分清晰：“怀王殿下，是你自己束手就缚，还是我动一动剑，你拉我下山崖，你我同归于尽？”

我方才发觉，我和云毓站的这个位置，十分靠近悬崖，只要我拉着他瞬间向下一倒，就会一同跌下崖去。

启赭缓缓道：“景卫邑，念在你是朕的皇叔，你若束手就缚，朕饶你不死。”

四周静默了像有一辈子。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我睁眼，看见前侧土地迅速崩裂，颈间的剑动了动，轰隆一声，脚下踏空——

电光火石之间，云毓丢下剑，一把将我抱住，启赭和柳桐倚等人全部消失，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还被什么东西刮到了，兼有土块砸在身上，夹带腥味。

我不知道云毓到底怎么抱的，他的手像是嵌入了我的后背，嵌得我有些发疼。

风声无限中，云毓居然在笑，笑得特别痛快，我听到有碎石木砸到他身上，砰咚砰咚，听得我头皮发麻，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所幸我的两臂没被他箍住，还能动，虽然眼睛尚未完全适应夜色，什么都看不见，但依然凭着记忆与直觉，用右手准确拔出腰间的剑，使出我生平最大力气，往旁边山壁上猛地一插——嘎吱一声，居然真的插住了。

我左手握住云毓缠在我脖颈上的胳膊，道：“云大夫，你...”

啪嗒，一颗碎石砸落在我右臂旧伤处。我倒吸一口冷气，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狠狠咬住牙。

想来方才卡剑山壁，到底还是撕扯到胳膊了。

云毓忽然放开缠住我的手，我感到胸前一空，眼睛一下子适应了黑暗，看到他整个身子晃在半空中，只左臂还被我紧紧握住。

我拽紧他的左臂，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含了怒气：“你不要命了？！”

云毓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放开我。”

我斩钉截铁地道：“不放。”

几只萤虫不知从何处无精打采地飘过来，云毓的眼睛逐渐清晰：“王爷，我是景启赭的人。”

巨大的压力同时从两个方向传来，撕扯着我。

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笑了两下：“云大夫这张脸可是京城无双，要是摔坏了，本王会心疼的。”

云毓勾起嘴角：“王爷不恨我吗？”

我道：“不恨。”本来我也在算计着他。

事到如今，本王若还猜不到他是启赭的内应，这脑袋不如就此撞碎在山石头上。

我接着道：“与叛臣奸王同归于尽可能的确很光荣，但你不过二十出头，未来还大有可为，何必非要与本王到黄泉路上大眼瞪小眼？”

云毓没有应我的话，也没有任何要求生的动作，只是直直地望着我。

我一阵心堵，转头看了一眼剑插着的山壁，豁口越来越大，又环顾四周，心一寸寸凉下去。

没有任何可以攀依的凸起岩石，也没有任何可以缓冲的树木。

传奇话本中，那些万中无一的生机，果然都是留给主角的。

我景卫邑又算什么？一个小丑罢了。

就在这时，云毓的声音幽幽响起：“王爷，我看到你的后足十寸距离处有个洞，尺寸甚大，你放开我，足以自己到达那处。约摸半个时辰后，景启赭的人看到底下我的尸体，就能猜到你就在上面，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在这里。”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我感到太阳穴侧的血脉急促地鼓动，似乎随时要破皮而出。

让我放开他，那还不如让他在山顶上时，就用那把剑刎了我。

左右都是要我的命。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的话让我想到一个法子，可能是现在唯一的出路。

我对他道：“你上来，握住剑，带着我，比我更有机会到你说的那个洞。”又加重诚恳：“一来你功夫好，二来...”我正要提下右臂，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我的右臂也有云毓的一份功劳，于是按下不表，改口道：“二来，本王腿脚不便，只有你来帮本王，本王才有机会活下去。你也有机会活下去。”

云毓望着我，轻轻道：“王爷英明。”

我松了一口气。

他的功夫果然比我想象中的好，几下就攀到我身上，在我脱力之前握住剑，并揽住我的腰，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刷地一拔剑，我与他同时往下坠去，一眨眼之间，又是一道利铁刺入山墙的声音。

他道：“就是此处了。”

我定了定神，果然看到身侧一个大洞。

我的四肢只余左二肢尚能动，在云毓的帮助下，方才翻进那个洞。转头一看，云毓也翻了进来。

他低声咳了两下，背后，太阳从东方慢慢升起。硕大圆盘射出金辉万道，刺穿重重迷雾。所有东西都变得无限清晰，太阳底下，灰蓝色的远山，京郊碧绿茂盛的树林，苏醒的鸟雀哄哄飞起。

我看到方才与云毓一道过来的山壁上，居然有几丛老竹与劲松。它们伸展深翠色的枝叶，迎接太阳的怀抱。

云毓缓缓坐下，后背贴近洞缘阴影，似乎松了一口气，出声赞道：“好剑。”我将目光移到近处，方才被他插在山壁上的长剑流光溢彩，迸发出在王府从未展露过的神性。

我笑道：“这是我父王年少时的佩剑。”原先只是带出来装点，谁知竟能派上如此用场。

说完后，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先前绝境逢生的喜悦压过了一切，没能想起，现在：“云大夫，你的左臂和......”

云毓截断我的话：“王爷不若关心下自己的右臂。若是再不进行救治，恐怕要废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小管，往外一抛，簇簇烟花炸起。

我顿时又头痛起来。今日本应是成事之日，先前盘算却接二连三落空。云毓，启赭，宗王......

我问：“你与我那堂侄儿，是什么时候走到一块去的？”

云毓的眼睛盯着虚空某处，缓缓道来。

原来他早与云棠政见不合。他是重臣子弟，从小与我那几个侄儿们一道长大，后来更是与太子一道读书论文，皇上十二三岁那会，还曾经打算让他作自己的伴读。只因他年纪大，故而作罢。

云毓垂眸道：“王爷是圣上的叔父。想来一直把皇上当做孩子看罢？”

我没答话。他继续道：“皇上天资聪颖，尽管年岁比我小，但我从小就感受到，他在许多地方上的思虑之深远，远胜于我，后来甚至超过了王爷你与家父。”

他说的对，也不对。其实我与他，本是站在一条线上。但却选择了不同道路。如今走到这个局面，无非在于与帝王的亲近信任与否。

云毓恐怕是这些年里最了解启赭的人，也是启赭最亲近信任的人。

一想到这，我就五味杂陈，生平少有的感到一阵后悔，后悔在山顶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果真是，自作多情。

如今这些已是多说无益，我又从几个我认为他没理由不说真话的角度，问了此次谋反相关事宜，心中脉络逐渐清晰。

云毓、柳桐倚、安王等人的布局是各自成线的。柳桐倚不清楚云毓自己做了内应，正如云毓也不清楚柳桐倚那边是否还有别的计划，宗室王爷那边，启赭似乎亦有其他打算，而这一切的主线都拿捏在启赭的手中。

至于云毓复述的宗王动向，都在我与宗王的计划之内。方才在山顶上没见到他，变故应该是发生在云毓前来找我之后。

只是无论这个变故是什么，他究竟是否背叛了我，与启赭另有打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点头笑叹：“雏凤清于老凤声。”

云毓弯了弯唇角：“全赖王爷教得好。”

我笑道：“云大夫这话忒假了。早几年前，你就可与本王并肩了。”

云毓垂眼沉默。

半晌后，他道：“王爷，我听到底下有动静。想来已经快找到我们了。”

我哦了一声，闭上眼睛，忽然很想就这样睡过去，不必再见任何人，再管任何事。

身侧又响起一声烟花。

我有些无语，云毓的小炮仗还挺多。

他就这么贴身携带，也不怕出个什么意外把自己整个人给炸了。

我睁开眼，看见云毓正直直盯着我，对上我的目光后，竟是移开视线，作出神状。云毓今儿的表现真是越来越反常了。

又或许我本就从未看到真实的他。

有那簇烟花为引，很快就有善攀爬的兵卒逐渐从底下冒头。

打头的那个看到我们后，向云毓请示要如何脱身。

他说现在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让两名善攀的力士分别与我二人捆绑在一起，背着人爬下去；一个是使山间用于升抬棺木的天车载人，轮木定在山顶上，双绳索系住棺木两头往下垂，区别只在于人进去后是要往上升，还是往下降。

云毓听着他的话，思索片刻，竟是问我道：“王爷想以何种方式？”

我瞧了他片刻，道：“前面的法子，云大夫后背带伤，恐怕不适捆绑。若云大夫信得过天车，还是选后面的法子好。至于本王，无甚区别。”

云毓愣了一下，只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模样，笑道：“王爷实在心细。”

我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咫尺之间虽然容易混淆气息，但如此重的血腥味怎么可能仅仅是我的伤口所出？我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不愿露出后背让我瞧见，为何要作若无其事状，为何要刻意隐瞒伤势？莫非是怕现出弱势，让叛臣奸王觉得有机可乘，加害于他？

“那就用天车罢。”他淡淡道。

那人接着请示是要往上还是往下。

云毓又看向我。

我笑道：“往下吧。暂无升天的打算。”

云毓道：“那就往下罢。”

那人于是吹了声口哨。

山上山下，喧嚣更甚，隐隐听得轮木机关揭磨的声音，想来是早已做了两手准备。

约摸半柱香后，一个巨大的棺木出现在我和云毓面前。

我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段黄历：五月十五，忌行丧、安葬。

宜什么来着？宜嫁娶、祭祀......

云毓抬手摩挲系着棺木的绳索，戏谑道：“若是这绳索断了，我与王爷可算死同棺了。”

我干巴巴道：“云大夫，这不当玩笑话罢。本王这等乱臣贼子是要下地狱的，你跟来凑什么热闹？”

云毓道：“你是叛王，我是乱臣之子。”

我道：“人的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你既是为维护社稷正统出了力，将来青史忠臣簿上，定有你的名字。”

云毓看着我，眼神复杂：“王爷胸怀宽广，令我钦佩。”又笑了笑，道：“王爷请先行。”

于是我抬脚走进去。

云毓在我躺下后，竟也跟着踩进来，在我身侧躺下，没有要求再调一个棺木。

想来是怕出个什么意外，例如这周围停在山壁上的兵卒中，暗藏怀王府的高手，在升降途中趁机使些不入流的把戏，让叛王景卫邑金蝉脱壳，那可就不妙了。如此看来，果然还是时刻随身盯着好。

我闭上眼，又睁开眼，看见黑黝黝的绳索，看见金灿灿的朝霞。一行飞鸟掠过，像极雪色的蝶。我闭上眼，又睁开眼，一丛老竹缓缓上升，无数叶片急遽飘摇，我转头去看云毓，登时胆战心惊——他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就这么仰面朝天躺着，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我不由得一阵心慌，下意识开口：“云...”

云毓瞬间睁开眼，蓦然转过头盯住我，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痛苦神色。

一股寒意忽然从我的足底升起。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一切的一切，一声刺耳的崩裂声响起，棺木瞬间翻转——

云毓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目眦尽裂：“随雅！”伸手一抓，扯住一段冰凉湿黏的衣料，我跟着翻滚下去，终于将他整个人捞进怀里。

我想，可能这就是命。

随雅，随雅，年不过二十三岁，像怒放的牡丹一样无双的人物。

地面越来越近，我将怀中人翻了个身子，靠在我的胸前。

痛感迸裂全身。

死生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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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hehe，等我把剩下的写出来就he了...

  

‐正或邪，只是一种选择。

‐江湖并无善恶之分。

我与然思昨日在酒楼认识了叶公子，金陵开绸缎铺的叶掌柜家的长子。之前与叶掌柜交谈生意，偶然得知这位叶小少爷就是然思向我提及的叶宣公子。叶小少爷在江湖上传闻颇多，因其本人虽是商贾出身，年纪尚轻，却才学出众，小有名气，只是从不露面。世人猜测其必有一副俊美容貌，也不缺佳人作伴。进了雅间，我初见叶公子，他正站在桌前望着某处出神，直到我和然思行礼时才回过神来。他腰间别了一把长剑，倒是很符合传闻中的那样洒脱。

入座以后，几盏茶余，我与然思四目相对，皆觉得叶公子其人十分特别。特别之处许多，例如叶公子身型偏瘦小，不是如人所述之高大体型。长相也无出人之处，若在人群之中几乎无法识出。后来然思说，倘若小时的自己，此刻必当甚是失望。我无意去试探叶小少爷的才学几许，古来长相平庸之人也能成一番大事业，文人貌丑者不少，何必人人都俊朗出尘。

但最特别之处，是叶公子的阅历。

叶小少爷在聊天中提到了好几个官员这些年的秘事，内容详细，间杂陈年往事，有几个甚至是仅仅我与然思知道的秘密，按理说不会泄露。我耐不住性子问道：”这些事叶公子如何知晓？”

”略知一二，其他的权当乱猜。梅老板，叶某这些话也只是说笑，无须当真。”

”他此前话中有几处不符，想来并不知道那些秘密。”我对柳桐倚如是说。

柳桐倚凝目道：”叶公子初见时的模样，也不像从前认识你我二人。叶宣公子没有必要隐瞒他认出我二人的事实。”确实没有意义。

忽然，我想起一个无意中听到的传闻，使我顿时对叶宣此人更加好奇：叶公子恐怕是精通易经之人？

”我也有这种想法。通《周易》，擅卦象。”

我出了几天门，一个人偷偷溜到叶掌柜铺子问到了叶小少爷的行程，准备假装偶遇，而后追问他。旧事再提就没意思了，我觉得我还是对瑞和的前途比较在意。

我打听到叶公子亦痴迷话本小说，揣了几本书匆匆去找他。这时间，柳桐倚应该还在床上，为了解决一些还没有解开的疑惑，我顾不得体面，也许得到叶公子的回答会让我舒坦那么一点。

可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