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4
韩汝珍看见伍长勋时情不自禁的一愣。一桌之隔,伍长勋看见韩汝珍身边的人,也不禁愣了一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倒是黄始木先对伍长勋点了点头,“你好,伍律师。”
伍长勋这时回过神,笑了一下,“确实好久不见,死人崽子。”
“你说什么?”韩汝珍闻言,骤然变色。
“这不是也好久没见了的韩警监吗?”伍长勋这时才像看见了韩汝珍,“不坐吗?其它地方可没空位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韩汝珍厉声说。
“自己当着情报局的耳目,耳朵反倒变差了吗?”伍长勋笑道,“我说你身边的这个人是死人崽子,还说了不吃饭就别站在这碍要吃饭的人的眼睛。”
黄始木皱了皱眉头。......
韩汝珍看见伍长勋时情不自禁的一愣。一桌之隔,伍长勋看见韩汝珍身边的人,也不禁愣了一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倒是黄始木先对伍长勋点了点头,“你好,伍律师。”
伍长勋这时回过神,笑了一下,“确实好久不见,死人崽子。”
“你说什么?”韩汝珍闻言,骤然变色。
“这不是也好久没见了的韩警监吗?”伍长勋这时才像看见了韩汝珍,“不坐吗?其它地方可没空位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韩汝珍厉声说。
“自己当着情报局的耳目,耳朵反倒变差了吗?”伍长勋笑道,“我说你身边的这个人是死人崽子,还说了不吃饭就别站在这碍要吃饭的人的眼睛。”
黄始木皱了皱眉头。
“饭店是你家开的吗?”韩汝珍转过身,“老板娘麻烦!这边要两份牛膝骨汤套餐加一壶米酒!!”
喊罢,她回头看伍长勋,“有些人吃饭可真是浪费大米。”
“一分钟前,全大韩民国最正义的警察和检察官看起来还是一副能凭正义果腹的样子。”
伍长勋望向黄始木,“怎么,就那么舍不得这身法袍,觉得自己穿起来很威风吗?”
“削尖脑袋从警方跑去了检方那边的人,难道不是觉得法袍比警服穿起来更能耍威风吗?”
“西八,自以为是的警大菁英果然当谁都有警察大学的……”
“威风吗?”
黄始木突的出声。
伍长勋一顿。
“李江熙和吴贤洙推出张弼宇充当彼此行贿、受贿和操纵选举的替罪羊,前者即便被判入狱,所受的也只不过是履行程序一般的判决和服刑;而后者作为未来汽车集团会长,因为不存在的心脏疾病保释,从始至终甚至未曾入狱。唯一一名公众认为受到了‘应得’惩罚的张弼宇,在华睿酒店服用了大剂量安眠药和酒精后自杀。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实则只是他认为自己失去罗一切政治资本,被当作财团弃子成为定局的绝望之举。这所谓的‘罪有应得’中,无论检方或者警方,又到底威风在了什么地方?”
黄始木面无表情坐下。伍长勋沉默了一阵,“你永远都只会败兴,对吧?”
他扔下汤勺,“跟这种人待在一起吃得下饭吗?”
“秀色可餐。”韩汝珍说。
“你当情报警察不仅耳朵当坏了,眼睛也瞎了?”伍长勋反问。
“专业能力还强。”
“再强又怎么样,他活得到当上部长的那天吗?”伍长勋嗤笑。
韩汝珍猛然站起身,还未发作,黄始木拦住她,“饭来了。”
“良药苦口,”伍长勋边看着老板娘上菜边说,“忠言逆耳。”
他刻薄得几近于歹毒,韩汝珍深深呼吸,但更歹毒的是这是事实。她无力反驳的不是伍长勋的歹毒,是现实的残酷与歹毒。
她缓缓坐下。
伍长勋审视了对方一阵,突然笑道,“连这种话都受不了,你到底是怎么跟这崽子混在一起的?不会是因为爱情吧?那我可要怀疑韩主任你是真瞎还是假瞎了。”
“我奉劝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点,”韩汝珍沉声,“一家律所想在首尔开下去,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伍长勋笑了笑,“如果连伟大又正义的韩汝珍主任也干起这种以权谋私,上不了台面的脏事,那大韩民国警察可就是真集体完蛋了。”
韩汝珍照单全收,“我就当这是赞美了。”
“我从不吝惜赞美他人。”伍长勋耸肩。
韩汝珍闻言扭头看向黄始木,伍长勋会意,不由冷笑了一下,“你以为这崽子年轻时是现在这个样子?”
“伍律师现在倒是跟当警察和检察官时看不出多大差别,”韩汝珍说,“可想而知研修院时期,也是这么仗势欺人吧?”
“我仗势欺人?”伍长勋嗤笑,“既然你知道这崽子是哪届研修班,应该知道那一届里还有一个人。”
韩主任一愣。
“大名鼎鼎的三十八期研修院首席,车明珠,车检察官。据说因为办案得罪次长被贬去了地方,当年可也是炙手可热的明星检察官呢,现在居然连消息也没一个了。如果说研修班有谁喜欢仗势欺人,这个女人可是头一号仗着院长教授们的喜欢欺负人的人物。”伍长勋瞥向黄始木,“不然真论在卷宗里钻牛角尖,你身边这位确实才是首屈一指的首席。”
“你其实是嫉妒车检察官和黄检察官吧,”韩汝珍出声打断对方,“‘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输给了一个女人,让女人当上了首席’,‘我放弃了当检察官,你们被贬到地方却还在秉行我根本不相信的理想和信念’。”韩汝珍说,“从始至终,你只是嫉妒他们有可为之坚守的信念而已。”
“信念就是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伍长勋耸肩,“另外,我没有嫉妒死人的癖好。”
韩汝珍正要说话,黄始木将倒好的一杯米酒推到了她手边,“车检察官首席的位置是她凭借努力争取到的。在遵守规章与制度的前提下,能够讨人喜欢,也是一种能力。只不过这种能力你我都不具备。”他看向伍长勋。
伍长勋沉默一会儿,伸手拿过黄始木韩汝珍面前的米酒,自顾自倒了一杯,“连你这小子都学会了夸人,真是见了鬼了。”
他举起杯子,“我搞死了一个大韩民国总统,你也搞死了一个大韩民国总统,这么死而不僵的大韩民国。今天这杯就敬我们了不起的、死而不僵的大韩民国好了。”
黄始木闻言,停顿片刻,出乎意料的居然真的拿起杯子,“张弼宇是总统候选人。”他随即说。
“妈的,死人崽子。”
伍长勋骂完,一饮而尽。韩汝珍见状,起身一把将酒壶夺回来,“吃完饭的人就不要坐在这碍别人眼睛了。”
“饭店是你家开的吗?”伍长勋却依言站起身。
“你小子,最好想方设法活得长一点,”经过黄始木,他低声道,“毕竟,你可是在跟正义女神,抢女人。”
他笑了一下,又看向韩汝珍,“来日方长,韩主任。”
“他刚刚和你说什么,”韩汝珍根本没理伍长勋,“那小子一直说你就一直干听着?你就不会回嘴吗?”
黄始木顿了顿,“我回了。”
“什么时候?你回什么了?”韩汝珍诧异。
“张弼宇是总统候选人,”黄始木回答,“不是总统。”
韩汝珍闻言,扭过头翻了一个白眼,气得耳朵嗡嗡直响。黄始木见状,沉默了片刻,伸手给对方又倒上酒。
“伍律师在研修院时就是这样。”他说。
“我当然知道伍长勋是什么样子,他还当警察时就是那幅样子,简直就是本性难移。我是说你,你,黄始木检察官,他以前在研修院这样欺负你你不还嘴,现在他都不当检察官了这样欺负你你还不还嘴,平时这么威风八面的嘴巴刚刚怎么就不起作用了呢?”韩汝珍发脾气,“被别人翻来覆去喊死人很好听吗?!”
她说完,仰头一口气喝了酒,放下杯子,埋头开始吃饭。
黄始木望着身边人的脸色,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和伍律师虽然在研修院时就认识,但彼此间并没有太多交集。至于,”他顿了顿,“那是那个时候被人起的外号。候选人舞弊案事发时,我还在青州,从一系列报道和结果看,伍长勋已经尽过了最大的努力。至于之后,他是否继续当检察官,只是一个并无对错之分的选择。”
“你不讨厌他?”韩汝珍说。
“我想,他应该也并不是那么讨厌我。”黄始木说。
“我看他明明就讨厌世界上每一个人。”韩汝珍撇嘴,“人话也不会说,就是个反社会。”她恶狠狠的戳了两下饭菜,又抬起头,“……那和其他人呢?”
黄始木顿了一下。
“研修院的其他人。”韩汝珍问,“车明珠检察官?我以前还在电视上看过她呢,当时还在想,连在电视上看起来都这么干练帅气漂亮,简直没法想象真人会是什么样子。哎,看来我们国家真是每个行业都有优秀的女性呢。”
“是的。”黄始木忽然说。
韩主任看向他。
“十分优秀的女性。”黄始木说,“每一个行业。”
韩汝珍失语了一瞬。
黄始木见对方并不说话,停顿了两秒,继续道,“车检察官的能力很强。大学时我们有一门专业课的教授,会给他认为最有能力和潜质的一个学生一把特制的铜尺。在车检察官那一届,几乎所有学生包括其他教授都认为,那个教授会选她。”
韩汝珍突然问,“那黄检察官你那一届呢。”
黄始木顿了顿,回答道,“没有人。”
“为什么?”韩汝珍不可思议,“那个教授一个学生都没看上?这么多人里面他难道一个觉得啊这是可以托付大韩民国未来的人都没有?连你也没有?”
“嗯。”黄始木点头。
“……那车检察官那届呢?”韩汝珍又问。
“据说也没有。”黄始木说。
“我看你们这个教授眼光看人的也很一般嘛。”韩汝珍撇嘴,“你看不上,车检察官也看不上。”她顿了顿,突然接着道,“不过这么听起来,你们俩简直就像是彼此的镜像嘛,首尔大学法律系,同届研修班,都曾经是名声大噪的明星检察官,同样因为坚持原则调查上级被下放,同样还在坚持理想和信念……”韩汝珍掰完了一只手的手指头,看向黄始木,“你是男生版的车检察官,她是女版的黄始木。”
黄始木顿了顿,“我没当过首席。”
“也不漂亮。”他又说。
韩汝珍闻言,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出来。半天后终于说,“检察官靠头脑吃饭,又不靠脸吃饭,要漂亮干什么。”
“还有,是谁说不漂亮?”她又振振有词的补充,“网上很多人都说检察官这张脸没去当忠武路的影星实在是太吃亏了好吗。严肃的时候又帅气,又冷硬……”
“……又性感。”
韩汝珍边说,凑过去问黄始木,一直问到了对方又薄又红的唇边。
“是不是,检察官?”
【黄始木X徐东宰X姜海尚】无赖汉(上)
秘密森林+犯罪都市。如标题,灵感来自电影《无赖汉》。
*Warning: description of blood, violence and nudity
1
手机铃声响了。黄始木从很浅的睡梦中醒来,屏幕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现在是凌晨三点,而来电显示是“徐东宰检察官”。他犹豫了一下,徐东宰虽然确实会加班到很晚打电话给他分享线索,但那通常是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凌晨三点。就算是韩如真警官发现了杀人案件的线索,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找他。
手机铃声一直没有停。他决定接。
“现在是凌晨三点。”
“救救我,救救我吧……始木啊……啊…......
秘密森林+犯罪都市。如标题,灵感来自电影《无赖汉》。
*Warning: description of blood, violence and nud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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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响了。黄始木从很浅的睡梦中醒来,屏幕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现在是凌晨三点,而来电显示是“徐东宰检察官”。他犹豫了一下,徐东宰虽然确实会加班到很晚打电话给他分享线索,但那通常是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凌晨三点。就算是韩如真警官发现了杀人案件的线索,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找他。
手机铃声一直没有停。他决定接。
“现在是凌晨三点。”
“救救我,救救我吧……始木啊……啊…”徐东宰听起来在哭,断断续续地抽泣,而且在发抖,越说声音越轻。
“你在哪里?”黄始木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有回答,只有徐东宰的呜咽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电话挂断了。但徐东宰在短信里给黄始木发了一个卫星定位。
黄始木甚至没有换下睡衣,只套了件风衣外套就出门开车了。
这是一处居民区,但是定位大头针落在了小区后面的小巷子里。是一处垃圾回收站,路灯昏暗的灯光照在零零散散的快递纸箱上,呈现近似血红的颜色。黄始木困惑地打开手机查看定位,没有走错。
“徐检察?”他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白光让纸箱的颜色变回了正常的土黄色。
突然,其中一个箱子动了一下。黄始木冲过去掀开纸板。
里面是徐东宰,高大的男人蜷缩在狭小的纸箱里,双手环在小腿前,只穿了一件上衣没有外裤,裸露的左膝盖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头发散乱且潮湿,鲜血从额头流下覆盖了半张脸,右眼无法睁开,他先是瑟缩了一下试图躲开他认为即将到来的重击,那没有发生,他便偏过头,不停眨着左眼确定眼前的人是谁,接着突然起身扑到黄始木的怀里,脏兮兮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他的风衣领子。“始木啊,始木啊、救救我求你了……”
“徐检察?”黄始木听到了一瞬间的耳鸣。
早上八点。医生表示徐东宰并无大碍,没有骨折,没有脑震荡,主要是擦伤和淤青,但恢复需要一段时间,且有感染风险,最好有人照顾。
黄始木把医生的话记在笔记本里,坐在病床边等待徐东宰苏醒,因为他打不通徐东宰的任何一位紧急联系人的电话。他已经找韩如真调了监控,但目前为止他们对徐东宰是何时、被谁、为何被殴打毫无头绪,他很难不把这件事联系到最近警方正在调查的随机杀人案件上,某天夜里无辜路人在黑帮纷争的地盘被用西瓜刀袭击,在逃嫌疑人是一名被从东南亚遣返回国的流氓,名叫姜海尚。负责这个案件的检察官是姜元哲前辈。
正巧,这时前辈打来电话叫他赶快回一次东部地检。
黄始木仍然穿着他的睡衣,灰色的圆领套头衫,从领口开始斑斑驳驳的血迹往下蔓延,他的风衣被随意丢在副驾驶座上,皱巴巴地揉成一团,周末还得走一趟干洗店。他叹了口气,就风驰电掣地跑去检察长办公室。
姜元哲见状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的血。是徐东宰检察官,他似乎在半夜被人袭击了,打电话让我去救他,他现在人在医院,应该没什么事了。”
“呵,你小子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惊魂未定的姜元哲捋了捋他的领带,坐直身子翻开了桌上的案卷, “那个黑帮杀人案,警察从他们的线人那里得知姜海尚有一个情人,二人据说关系密切,说不定可以套话。”姜元哲看着看着,突然愣住了,“徐东宰……?这不是男人的名字吗,确定没搞错?”
“说明犯人是同性恋者。”黄始木波澜不惊地回答。
“等等,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徐东宰吗?”姜元哲一拍桌子,抽出档案夹里的照片,三件套,背头,公文包,皮鞋。就是那个徐东宰。“你确定他没事?”
中午十一点,徐东宰作为受害者的故意伤害案件交给黄始木作为检察官处理,他认定这两桩案子之间必有联系。黄始木才刚刚在食堂坐下准备享用他今天的第一顿饭,姜元哲就跑来像抓兔子一样要揪着他后面领子把人逮去了徐东宰所在的医院。
病床前,姜元哲无奈地揉着眉心,黄始木被迫捧着一篮子水果站在一边,心里还挂念着才拌匀就要残忍地变冷结块的牛肉饭。
徐东宰说是他和他的男朋友吵架了,对方太生气所以打了他,他怕被报复得更惨才没报警。
“徐检察应该知道姜海尚是在逃嫌疑犯吧?为何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而是任由其施暴呢?你确定你没有任何包庇行为……”
“好了好了,你别问了。那是我的案子。”姜元哲挥手拦住了黄始木。
徐东宰茫然又无辜的视线停留在黄始木领口的血迹上,一下子又噙满了泪水。他有些恍惚。他分明记得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攥着黄始木的衣角的时候,他没有甩开他。黄始木不仅没有甩开他,还搀扶着他上了车,为他寄了安全带,脱下外套盖在他的腿上,然后一路踩着油门飙车到了医院。现在这副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模样确实是黄始木没错,只是先前那个温柔可靠的黄始木,似乎随着太阳升起一同消失不见了。
病房外,姜元哲叉着腰,“黄始木啊,你以为这是审讯室?人家好歹是你的前辈,我们也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虽然他是风评差了点,但也不至于……哎,你谈过恋爱么?你怎么知道人家情侣之间会因为什么小事情吵架呢?牙膏放哪里,吃完饭不收拾碗筷?”
“是您和您的妻子因为这些吵架吗?”
姜元哲一时语塞。“无论怎么样,现在首先得隔离受害者和施暴者,东宰的家肯定是回不去了。”他瞟了黄始木一眼,“你那个公寓还没租出去吧…”
黄始木同意了让徐东宰暂住在他家。与姜元哲的见解不同,他坚持认为徐东宰和姜海尚的杀人案件之间有某种关系,这将是解答他疑惑的一个大好机会。
徐东宰难得的沉默。确认出院之后,他甚至没有要求随便去哪里搞一套像样的衣服来,只是穿着病号服跟在黄始木身后,扁着嘴,盯着黄始木的后脑勺,一瘸一拐地拖着两条腿,拖鞋在地上单调地啪嗒啪嗒。黄始木放缓了脚步,接着为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车子停在了西部地检门口。黄始木催促徐东宰去值班室把他平常起居用的最简单的东西整理好,徐东宰却死活不肯下车。
“你想让那些同事看到我这副样子吗?你是嫌我在你们面前出的丑还不够多么?”
“那,徐检察难道就不介意让我看到吗?”黄始木疑惑地皱起眉头。
如果只是肤浅地认识徐东宰的话,他看起来是一个很传统的韩国男性,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金字塔尖被人仰慕的人,疲于奔命,从办公楼离开就爬上酒桌;连他的相貌都是如此,恰到好处的内双眼皮,方正的下巴,修长挺拔的身体。然而此时此刻,是他所有表面的男子气概——包括自信、强壮、勇气、独立等特质——被完全击溃的时刻,同性丑闻,亲密关系中暴力的受害者,他一定不愿这些流言在检察官之间传播。可他愿意让这一切在黄始木面前自然展开,或许是因为当时被特检搜查他就已经颜面尽失,黄始木也不会因为这种私生活问题就改变对他、或者说对所有人一如既往不冷不热的态度。
徐东宰目光躲闪,最后干脆把先前披着的黄始木的风衣盖在脸上,然后推搡着他的前臂让他快去快回。
办公室里的事务官拦住了黄始木,“徐检察好像申请了今天开始休假,如果您有什么要跟他说的,我记下来等他回来转告他就行。”
“徐检察要住在我家,他叫我过来帮他拿点东西。”黄始木拿出他的公务员证,说完直奔办公桌,只留下事务官一头雾水。
牙刷,衬衫,毛巾,皮鞋,他甚至在徐东宰的储物柜里看到了一个旅行包。如果这些东西是为了随时加班而留下的,徐东宰的境况似乎比他设想的还要糟糕。黄始木接着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密文件。抽屉底,空调后面,纸箱子中间。他最终在书桌板底下察觉到了异样,他蹲下一看,是用胶带贴在那的一个蓝色文件夹,和当年如出一辙。这是一桩金融诈骗犯罪,被告人竟是最近的杀人案件的被害者,而以证据不足、不上诉结案的检察官是徐东宰。
这怎么看都不像巧合,黄始木的直觉向来准确。
2
黄始木是因为总理越权的特检才回到了首尔,回到了姜元哲麾下。首尔并没有什么变化,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车轮滚滚,电视、广播里永远有人在侃侃而谈。天黑并不是一瞬间的事,但傍晚的某一时刻路灯、霓虹招牌会一同亮起。绿灯亮,人们涌向斑马线,马路的另一端,黄始木抓着书包带站在原地。他在南海都没有待几个月,就已经习惯了海边咸湿的空气,晚风,远处海鸥的鸣叫。在那里,他几乎感受到了,平静,因为很少有让他感到困惑的、像是拿榔头锤棉花的事情。而首尔,好像危机四伏,总有什么不安的因素潜伏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突然,他在马路对面看到了韩如真警官,正在大力向他挥手。他猛然想起他回来还没多久,二人只在警署打过几个照面,甚至都没遇上机会一起吃顿饭,于是一起去了先前经常去的塑料棚路边摊。
但很显然他们不会就这么开始叙旧。“昨天我们组员去了徐东宰家调查,发现门锁坏了,门都关不上,估计是当时他逃走的时候把门反锁了,后来姜海尚打破门才离开的。他对那边很熟悉,完全避开了监控,线索又断了。”韩如真喝了口烧酒,叹了口气,“杀人案件那边也毫无头绪,死者看起来跟姜海尚无冤无仇的,毫无联系。而且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善茬,好像说他死之前有一桩洗钱的案子,于是就有谋体乱猜他是不是勾结了黑帮才惹火上身,真是无厘头。”
“或许真的和黑帮有联系呢。”黄始木把面条里用来调味的豆芽菜从碗里挑了出去。
韩如真撅着嘴担忧地望向远处,过了一会儿,用手托着腮,看向埋头吃面的黄始木,“你今天怎么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黄始木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首先,我不明白徐东宰检察为什么会和流氓姜海尚成为恋人。”不,他真正在想的是徐东宰办公桌底下的那个蓝色文件夹。
韩如真笑出了声,“就因为这我们黄检察茶不思饭不想?”她从口袋里拿出她的小本子,在上面画了几个小人,“其实你仔细想想,徐检察在你们系统里面总是被排挤的那个。我觉得,他大概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太多优越感和不屑,于是,他虽然完美地融入了你们,但他同时也是被孤立的边缘人。”韩如真把左上角的小人圈在一起,只留下一个在圈外,在旁边又画了一个人,“而姜海尚,是一个都不知道自己家在越南还是韩国还是中国的流浪者,一个或许患有间歇性暴怒症的真正的社会边缘人。”她把那两个单独的人圈在一起,接着把纸撕下来摆在黄始木的烧酒杯底下。
“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不会是嫉妒吧?”
黄始木眨了眨眼。他判断韩如真是在“开玩笑”,但他不打算接她的话,想必她早已习惯了他的直截了当。“关于姜海尚,徐东宰一定有所隐瞒。我认为这是很自然且合理的调查方向,可是大家似乎都不愿从那里入手。”比如那个蓝色文件夹。
“如果徐检察这么信任你,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刻就给你打电话,你也应该给他适当的信任不是吗?我想他是觉得你一定能抓到姜海尚,他也就不用整日生活在暴力的阴影里了。”
黄始木愣了一下,接着把视线移向先前韩如真的画上。他黄始木,难道也在那个圈里吗?韩如真似乎愿意相信徐东宰是无辜的,她向来认为“受害者有罪论”无异于为真正的罪犯辩解。于是黄始木决定暂且把那个蓝色文件夹束之高阁,对韩如真的话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徐检察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他,最近住在我家。”
“什么?”韩如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黄始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先前在单位开了静音,于是他错过了徐东宰的十多条信息。“始木啊,你今天加班到很晚吗?想吃宵夜吗?”“原来这么忙啊!”“你屋子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啊,你真的住这吗?”“我刚才出门买了点东西,但是现在不知道你的密码进不去门了呜呜。”“能回一下消息吗?”“我的腿好痛啊…”
黄始木急匆匆地跑回家,在小区的凉亭里看到了徐东宰,他正若无其事地坐着看手机,身旁放了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
黄始木印象中的徐东宰是一个矫揉造作,且十分娇气的人。这不是说他不能承受身体上或言语上的伤害、容易倒下,相反,用皮糙肉厚来形容他完全不夸张,实际上更好的比喻是打不死的小强。只是他对所有攻击,都会成倍地在脸上的表情或是肢体动作中反馈出来。
黄始木依稀记得他还是实习生的时候,某一次跟着徐东宰去一个需要爬很多级楼梯才能到的在高处的现场。天气很热,他跟在后面,看着当时的徐东宰,穿着小一码的西装,勒得臀部、大腿的线条一览无遗,底下的皮鞋鞋跟很高,很时髦,但皮面很硬。徐东宰步履飞快,看起来丝毫不被服装束缚,不过小动作比平常更多,时不时摸摸耳朵,发出意味不明的鼻哼声,一甩手,再回头打量沉默无言的黄始木。他们一结束探访,徐东宰就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脱了他的皮鞋和黑色丝袜,脚后跟虽然贴了创可贴但依然磨破了一大片皮,脚掌两边也没好受,红肿不堪。这时徐东宰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黄始木,然后娇滴滴地耷拉下眉毛叫嚷,“还愣着干嘛,帮我去买点创可贴喽!”句尾突然地蹦出一点地方方言语调。黄始木照办了,二话不说就哼哧哼哧跑下山,问到了最近的药店买来创可贴再跑上去。黄始木把一大包创可贴递给徐东宰的时候满头大汗,而徐东宰惊讶地瞪着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似的收下了东西。那天他给黄始木买了两个冰激淋,然后耐心地解释说他本来只是在开玩笑,并且告诉他不用执行所有类似指令的话语。
大概因为这件事黄始木开始特别留心徐东宰穿的鞋子,他近两年似乎因为变得比过去富裕穿上了更成熟且舒适的款式,而且鞋面上一有明显划痕或者污渍就会更换,如果同一双鞋穿了很久,那大概是他遭到麻烦了。
那天他在纸箱子里发现徐东宰时他光着脚,应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或许结束加班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头发还没吹干,只穿着一件T恤正躺在沙发上看夜间新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海尚谈话,此时争执出现,对方突然冲到沙发前抓着徐东宰的头发把他几乎从沙发上拎起来。他当然会疼得尖叫,而这只会更加刺激对方的施虐欲望,从茶几上拿起保温杯砸在他的太阳穴。徐东宰可能会有几秒失去意识,于是拳头、别的尖锐物品,比如皮带扣,落在他的腹部、胸口、腰侧,幸好飙升的肾上腺素会让他很快反应起来,或许推动茶几绊倒对方,趁机逃跑,但可能会被拉住脚踝,造成膝盖上的第一个伤口。茶几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徐东宰刚好争取到时间,推倒一些椅子,摔碎一个花瓶,拿着手机和钥匙出门并反锁,在下楼梯时滑倒刮伤手臂、手肘。接着在路上狂奔,跑远了一段距离,反复回头确认姜海尚没有跟出来,这时肾上腺素消耗殆尽,他开始感受到脚掌踩着石头的钻心刺痛,右眼视线因为血液流入开始模糊,双腿脱力摔倒在路边,左膝盖先着地……
“始木?”徐东宰趿着人字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口。
黄始木回过神来发现手里握着一条皮带,但他十分自然地装作自己在收拾衣服的样子。
“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徐东宰露出了他特有的谄媚的笑容。
黄始木低头,看到了徐东宰左脚踝上很深的环形淤青,和清洗干净的白皙皮肤对比强烈,然后是脚上比当时被皮鞋磨破的严重得多的伤口,断裂的指甲,尽管大多被纱布覆盖了。他又想起先前请求他帮忙换纱布、照看伤口的徐东宰,乖乖地坐在浴缸里,赤身裸体:
“始木啊,我听姜检察长说,你做过脑手术,所以你没有感情。”
“对,我感受不到,因为处理那些东西的大脑部位被切除了。”
“如果你没有感情,你也没有欲望吗?”
欲望?人们通常把欲望和反面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比如说贪欲,一切罪恶之源头,今天是一张购物卡一本皮夹,后天就变成一辆车一栋房,那是无底的漩涡。但是人们往往忘记,另一些积极的事情也是由欲望构成,比如创作的欲望,比如他寻找真相的欲望,这是一切理想的基石。他有欲望,他当然有欲望,往低了说,他渴了会喝水、饿了要吃饭,甚至还挺挑食的。一切动物最基本的欲望就是生存与存在,而对人而言,欲望往往深入至爱与不满足,那才是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它,我想我有欲望。”
黄始木仔细检查着徐东宰膝盖、手臂,伤口愈合得比想象中慢,却不知为何并不可怖,在他光洁白皙的身体表面就好像一朵朵装饰点缀着的红色蔷薇花。他打湿毛巾轻轻擦过徐东宰的后背,敏感的皮肤触碰到热水立刻泛红。他第一次见到徐东宰花哨西装下的模样,宽阔厚实的肩膀,往下却陡然收紧的窄腰,细小的水珠消失在腰臀连接处的弧线。徐东宰转过身,于是他的整个身体尽收眼底,柔软的,暴露的,毫无防备的。他或许不像黄始木以为的那样男性化。和他本人一样矛盾的身体,丰腴的胸和臀之间,窄小的骨盆盈盈一握,向下又连接着充满肉感的大腿。那双在雾气中忽闪忽闪的眼睛,眼角漂亮的线条上挑,那样多情,好像随时要落泪。
黄始木听见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他觉得他浑身的血液都像着火了似的烫,就好像,现在光裸着的是他而不是徐东宰。
……
“黄pro?晚饭?”徐东宰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他突然又觉得胃里翻腾起来,很饿,好像一天都没吃过饭似的,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各种食物的口感,香脆的鸡蛋饼,热辣的炒年糕,软糯的菠萝包…“啊,我想吃拌饭,牛肉拌饭。”灵光一闪,这就是他的最终选择了。但他明明才吃过一大碗乌冬面,不应该觉得这么饿。困惑地歪着头,他看向徐东宰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宽松的短袖T恤露出的后颈与肩膀连接处的大片皮肤。
他很想咬下去,在那里留下一圈属于他的红色牙印。
3
姜海尚是徐东宰在鱼龙混杂的黑帮地盘办案的时候认识的。徐东宰倒不是去抓黑帮的,而是去打探那些和黑帮有勾结的商人,然后从箱子底下挖出旧案卷,跑去忽悠人家,“这事情出了纰漏,但是没关系,包在我徐检察身上。”
他在那里结识了一群给点小钱就会帮他跑腿的线人,最开始姜海尚也在其中,然而这也是一切走向失控的开端。他穿着他最常穿的白背心和花衬衫,恰到好处地露出胸口可怕纹身的前两个中文汉字,歪着一边嘴角笑嘻嘻地靠在电线杆上,要和徐东宰握手。徐东宰也很识相,恭恭敬敬地伸手,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这可不兴要面子。
谁知姜海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摁住他的肩膀,拿水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凑到他耳朵边,“你被绑架了。”低沉带点戏谑的性感嗓音。
徐东宰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地上了。
姜海尚见状哈哈大笑,又补了一句,“作我女朋友我就放了你。”
“可是我是男的。”徐东宰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只换来姜海尚更加猖狂的大笑。
“是吗?那我看你胡子刮得也太干净了点。”
姜海尚做事没有理由。他只是在街上揍完人大摇大摆离开的路上突然余光瞄到了花坛里的三色堇,就跳进去采了一束回去塞在徐东宰的车门把手上;他只是听见徐东宰在中餐厅的小包间里银铃般的笑声,就提着大刀跑出去水果摊劈了好几个西瓜,汁水飞溅,把摊主吓得当场晕厥。
他后来终于坚持做了一件事,每次徐东宰找人谈判的时候,他就扛着刀眼神冷酷地在背景里徘徊,营造出一种“你必须听话否则就要挨揍”的氛围。而精明如徐东宰,他早就知道这么多次成功的游说,背后都是姜海尚豹子般的眼和刀上寒光的功劳,也就放任姜海尚跟他卿卿我我。徐东宰甚至偶尔把他带去家里,吃个晚饭,唱个K,然后在沙发上打个滚发泄一下欲望,双赢。
姜海尚这段时间竟然觉得快乐,只要徐东宰出现在他的街区,他就高兴得一边打架斗殴一边仰天大笑。
但是有一天,徐东宰来找他的时候,领带夹不像往常闪耀,皮鞋跟不像平时那样在地面敲着激动人心的节奏。他的眼睛看起来很红,或许刚哭过,他竖着他的食指,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我发誓…”他的腿都在颤抖,激动得看起来随时要倒下。
那天的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青瓦台的民政首席李昌俊跳楼自杀的消息。
徐东宰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曾以为有了姜海尚的陪伴他便可以没心没肺地享乐,但现在他只觉得更加空虚。他真正欠缺的是被需要的感觉,有李昌俊这样的巨兽他这样的寄生虫才得以存活。而他们花了十年构建的楼阁在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徐东宰自然无处可去。他必须离开这个泥沼。
姜海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不想继续在这混了?钱收得不愉快么?那是徐东宰的事情他估摸着他大概也理解不了,于是终于忍不住对着徐东宰破口大骂,然后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徐东宰后背撞在墙上,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捂着脸,像给自己壮胆似的瞪大眼睛,反而往前走缩进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海尚啊,你也别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了,嗯?虽然我这段时间也没捞到太多钱吧,我分你一点怎么样?我们重新开始,怎么样?”他软弱的本性让他不愿再孑然一身,哪怕是姜海尚,他也不想松开。
“你还真以为你是我女朋友,想和好就和好,想分手就分手啊。”姜海尚毕竟是个不讲道理的暴徒,哪来什么浪漫之说。他揉了揉徐东宰的耳朵。他本来觉得它们挺可爱的,尖尖的,像小精灵似的,因为羞愤发红的时候就更可人。但他现在只想用他在肉铺切肉的刀把它们割下来。“你是被我绑架了你知道吗?”
姜海尚左手拽着徐东宰的头发,右手举着他的大砍刀站在绿色的荧光灯下,肉铺的桌面上摆着腥得发臭的生肉。他望着粉色白色相间的脂肪软骨、排骨横截面上还未流尽的血,听着自己渐渐加速变得澎湃的脉搏,吼叫着抡起刀往案板上砸,咣,咣,咣,血和肉末溅在他脸上,长条的肋排没有被剁碎,包裹着骨头的接近白色的皮脂先裂开一条缝隙露出里面猩红的髓质。
徐东宰怯懦的抽泣让姜海尚想起他在他身下呻吟的样子,弓起腰的时候能看到他胸侧的肋骨。还真有点舍不得把这个贱人给剁了。
新闻头条,杀人案件,和上次相似的作案手法,只不过留在现场的凶器从大砍刀变成了小水果刀。是姜海尚。民众们对如此混乱的治安表示恐慌,姜检察长忙得焦头烂额,在检察院和警察局来回跑,龙山署的一众警察们也没闲着,整日整夜地跑现场,发布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徐东宰半躺在黄始木家的客厅的沙发上,紧盯着新闻,咬着指甲。
姜海尚找到他是迟早的事情。
徐东宰自诩为一个社会性很强的人,他总是在站队,为自己挑选合适的阵营,哪怕事情发展得像脱了缰的野马,他也能在一片混沌中找到一条生路。他总是相信自己的魅力。但此前,他遇到了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难题,他本以为切断和姜海尚的联系会很容易,可姜海尚并不像他从前遇到过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他就算被抓住把柄也根本不在乎,更不会静下心来听徐东宰长篇大论忽悠人。
那天晚上,徐东宰把车停在弄堂口,刚想下车,就透过挡风玻璃看到浑身是血的姜海尚一甩手把刀丢在地上。金属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徐东宰同时在座椅上一颤。姜海尚,就好像在月光下的野兽,脸上是刚刚大快朵颐的猎物的尸体残渣,血肉模糊地黏在一起,两只眼发狂般冒着寒光,一步一步,像是看到了下一个目标似的靠近。四目相对,姜海尚笑了一下。
徐东宰突然惊醒了似的猛地换挡倒车,死命踩油门。
姜海尚肯定没法追上汽车,但他还是成功地嘭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徐东宰的车前引擎盖上。
徐东宰迅速拿起遥控器换了台,切断了所有有关姜海尚的新闻报道。耳边响起计时器的蜂鸣,他便迅速关掉电视,起身跑去厨房。
即使躲在黄始木的家里,他也一刻没闲着,甚至比平常更焦虑,所以迫切需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该批的案卷一份没少,新闻一条也没错过,甚至翻起了黄始木的宝贝藏书,读完不忘评价一句“这小子原来整天看这些不切实际东西呢,活该老是被贬”。
自从黄始木那次一口气吃完了三碗徐东宰做的拌饭之后,他对烧菜越来越执着,甚至研究起网络上的菜谱,还准备了便当让黄始木拿去单位当午饭,说是反正他自己也得吃,不如多做一份。今天煮的是排骨汤,原汁原味的肉的醇香,浅浅的用来去腥的料酒,接着是姜的一抹辛辣和葱的一抹清新,小火炖煮,咕嘟咕嘟地沸腾。
徐东宰听见开门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黄始木回来了,“我没放多少盐,不够的话可以再调,你要是沾辣椒酱或者酱油,这里也有。”
“没事,我习惯清淡一点的。”黄始木坐在餐桌另一头。徐东宰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他刚想喝,徐东宰却连连摆手又絮絮叨叨起来,“诶诶诶,吹凉了再喝,否则会刺激食道容易得癌……”
黄始木犹豫了一下,接着便往碗口吹气。
这小子还挺可爱。徐东宰心想。
可是为什么,这段时间黄始木从没向他提起过任何案件进展,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让黄始木去办公室拿文件的时候,桌子底下的东西没有露馅吧?黄始木既然知道他和姜海尚谈过恋爱,为什么没有再问起过了?这一点都不像黄始木,自从那天在医院里审问一番之后,他就真的乖乖闭上嘴了。姜检察长如今有这么大能耐哇。
徐东宰打开了电视,正在播放女团的打歌节目。“你也喜欢看这个?”他尴尬地笑了笑,脚尖却很诚实地伴着歌曲的鼓点快活地点着地。啊,黄始木是不是早就把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只差把姜海尚找着认罪了。那这时候是不是主动招认会比较划算?
“我从没看过这个节目,可能是徐检察之前看的时候没有换台。”黄始木一边吃饭一边翻看着平板上的新闻。
嘁。徐东宰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伸手抢走了平板。与其不光彩地被姜海尚捅死,不如把自己干过的那些勾当向黄始木全盘托出,后者说不定还会像以往一样放他一马。
黄始木抬起眼,一脸木讷地望着他。
就是这个表情,好像要把人的魂灵都盯穿了的表情。徐东宰不知为何看着那双清澈无辜的小眼睛,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哎,那什么,这电视可没什么好看的…”天啊,动动脑子快编个像样的理由,“…我们去电影院看电影怎么样?之前过节的时候单位送了两张票,再不看要过期了。”这一点都不像样。
“这算是约会吗?”
“啊?你小子在说什么有的没的啊?”徐东宰的脸唰一下红了,自己在那叽叽咕咕,“这人,本来脑子就不好使,现在又哪根筋搭错了…”
然而黄始木在想,这些事情,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是不是徐东宰会和姜海尚做的。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电影院,看了一部前几年的电影的重映,剧情不怎么新鲜,为了破案不择手段的警察为了抓捕黑帮杀人犯,去黑帮的女友身边卧底,二人却擦出了火花。黄始木对影片不感兴趣,真正的案件往往比这复杂太多。他只是侧过头观察着徐东宰的表情,在影院漆黑帷幕的遮掩下,他似乎更加对表露自己的情绪毫无遮拦,在每一个蹩脚的笑话后面呵呵傻笑;卧底警察用枪击毙了黑帮男子,而当女主角看着爱人死去崩溃大哭时,徐东宰依然目不转睛,屏幕的亮光照得他满脸的泪水都亮晶晶的。
徐东宰的脸,无论看过多少次,黄始木都愿意继续细细研读。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种归属感。纵使数年间他们不断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检察院,他和徐东宰总能再次相遇,像陀螺似的打转。他总能率先看到徐东宰身上的变化,下颌角不再锐利的线条,鬓角新生的白丝;而与此同时,徐东宰那些绚丽多彩的表情却总是保持不变,好像被封存在了西部地检的日子里。
电影院邻座的情侣中的那位男子,在递纸巾给他身旁的女友。黄始木学着那人的样子也给徐东宰递了纸巾。
(待续)
【密森|李昌俊✖️黄始木】倾盆猫雨
*首席和他的接班人,双向疯狂试探
*培养进度缓慢增长
*有微姜/黄向插播
黄始木被留下来写检讨。此前他已经被姜元哲罚过一轮,李昌俊这还是头一次。归根结底是平时太惯着他了,李昌俊腹诽道。
「少抢点风头。」李昌俊走到黄始木的身后,把手按在他的肩上。黄始木被压坐着,但还是努力转过脑袋想展示自己的情绪,斜睨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目光从那只手滑向镜片后的眼神,他想起早上在门口永恩秀被训,想必是受自己牵连,话语里隐约有要大家一起看热闹的意思。
「因为昨天的饭局吧?您想缓和警方那里的关系,刚好看不惯我的做法,可以在公众面前羞辱一番。用这种形式的惩罚实在多...
*首席和他的接班人,双向疯狂试探
*培养进度缓慢增长
*有微姜/黄向插播
黄始木被留下来写检讨。此前他已经被姜元哲罚过一轮,李昌俊这还是头一次。归根结底是平时太惯着他了,李昌俊腹诽道。
「少抢点风头。」李昌俊走到黄始木的身后,把手按在他的肩上。黄始木被压坐着,但还是努力转过脑袋想展示自己的情绪,斜睨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目光从那只手滑向镜片后的眼神,他想起早上在门口永恩秀被训,想必是受自己牵连,话语里隐约有要大家一起看热闹的意思。
「因为昨天的饭局吧?您想缓和警方那里的关系,刚好看不惯我的做法,可以在公众面前羞辱一番。用这种形式的惩罚实在多此一举,您不也不喜我利用媒体,公众的事难道不一样吗。」黄始木仔细推理一番,觉得可能性不小。
李昌俊一愣,黄始木竟再次察觉了自己的动向,这小子又悄悄处理了多少事。不过倒不是因为这个。之前李昌俊去姜元哲的办公室时看到桌旁的几张检讨纸,字迹一眼就知道是谁的。姜元哲悄悄发表了自己的深层感想,那番话像憋了很久,以至于说出口时感情是那样充沛。
「用这种惩罚方式当然是因为有趣了,黄始木那小子就像被抓住后颈的猫,每次被训话都缩成一团。你瞧他在那瞪着眼,但下次还敢,把他一放又飞地似的蹿走,就算能预判他做出什么行为也拦不住。但就是得时不时警告一番,让自己舒爽。」李昌俊听了,只留给姜元哲一个探究的眼神,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好好写。」李昌俊接着拍了拍黄始木的肩,手一个不小心擦过黄始木的头发。没错,他差点就要顺藤摸瓜地把手移到黄始木头上了,黄始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冷笑了下,李昌俊怕是很习惯这种这种行为,足以窥见平时干了些什么勾当,看来近段时间马上要升官了,这样得意忘形,自己也要尽快调查那些事了。
他正要起身,又被李昌俊按了下来,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昌俊和他的手们,李昌俊叫他在自己办公室写完才能走,明天自己一来办公室就要检查。门刚落下,笼罩在办公室的阴暗仿佛也被李昌俊带走,黄始木马上抓了把纸巾试图带去李昌俊手上沾染的污浊,很快他又意识到这不过是心理安慰,便放弃。他深吸口气,从李昌俊桌边的本本撕去一页,甚至都不能算是一页,提笔打算飞快了事好走人。他不打算给李昌俊好脸色看,从前他很尊敬他,现在不知怎的好像离自己的衡量善恶的标尺越来越远,或者在直线两旁飘忽。这样的时候越发延绵,黄始木心底里闷啊,这事如同猫抓板,让他止不住地在上面抓挠,似乎要把它全都撕烂。
他准备像往常写给姜元哲那样,先列下自己的行动。当然他认为那些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给了一个态度,是站直微微俯身的那一度,像微微拂过袖口的灰一样微不足道。想这么做却未如愿,开头就写「我对我的错误没什么可辩解,以下为事情经过……」不行,还是少带点私人感情,重新想想,他暗暗挪了下座位,调整坐姿,像意识到自己使坏过头想把尾巴收一收的猫,看着有些尴尬,路过的人怕是会很好奇这位西部地检怎么就变成这幅姿势了?
终于他还是写完了检讨,翻开李昌俊的笔记本,打算夹在里面,轻轻回击。但又想到——既然这么做,顺手翻看翻看李昌俊平时记的东西才不亏,也许能找到点什么。他想到之前记的某些犯罪行动分析,这时印证现实似的像气球在他脑子里弹出:实行劫持的犯人很少将受害者置于身后,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可以推断背后的受害者为同伙。犯人不可能安心把自己的威胁放在一个致命之处,李昌俊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是什么意思,是拉拢还是又一次的试探,或者在无形间自己又成为帮助他的那一环,所以把他放在家一样的位置中嘲笑他?
黄始木察觉自己胸口的起伏,微微将领口往两边放一放,放轻脚步又快速位移,寻找办公室里有没有什么小型监视器。他拂过那叠囚着悲情的文字,窥视杯底的咖啡渣,掠过逐渐衰弱的花盆,最终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个本子。实际上他并没聚焦在本子上,而是穿透那象征般的物体,看像更深处。
外面开始下起了雨,斜斜地拍在窗户,黄始木的手一跳,他抬头,灯光和雨水渗入在他的心口,形成一片琥珀色的模糊。他的手微妙地传来麻意,不受制地插入本子的空隙,将它摊开。
早上10点会议,下午4点提前回家见岳父......黄始木一点点翻看,只觉得李昌俊把很多事情隐去,而那些未提及的大概才是关键吧。
他想起前几天李昌俊放下本子的情景,那日他正准备离开办公室,一转身发现黄始木在悄悄的合上门,黄始木察觉到了李昌俊的视线,但过了那么一会儿目光才将怡然地勾向李昌俊,他嘴角的肌肉微微向上伸展,那说不上是笑,更像是从容应对将要发生的事。李昌俊突然想揉揉他脸上的那片光晕般眩晕的波痕,眼见手将要抬起,镜片微闪,立刻低头掩盖手上的倾向,黄始木歪头审视着那双屡次不明动向的手,想透过那防备的反光触碰对方的想法,但李昌俊一下子又将手滑向笔记本,他叹口气,带着无可奈何的气音,难不成是要骂自己?黄始木猜测。
李昌俊没说话,翻开那本子,几页几页地跳,直到中间的位置,他看了看本子,说,真好啊。然后将身子转向黄始木,向他点了点头,说「晚上早点回去吧......哦对了,」他举起笔记本,「差点忘了我要早点回去,差点忘了还要办一堆事。」
「您心情很好的样子,事情办顺利了?其实您说提前回去休息也没什么的,况且您也忙其他的,这我难道还不知......」
「你小子。」高大的身影定住,「也别总把我想成那样。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在犹疑什么,我知道。这份心用在案件上不错,除此以外也别过分戒备自己的上司。前几天的案子你处理得不错,在公众面前还是说话死了,大家都知道你的个性不代表公众也熟悉你这个人,有时候装装样子也没坏处。」李昌俊不想和他强调职场规则,本身不适用黄始木是一点,但恐怕他自己也未曾反思过对黄始木是不是有些疏漏,如果一开始就对他严格管教,也不会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
黄始木回想那番话,李昌俊是不会对人展示真心的,怎会突然说了一句「真好?」那是在怎样情况下触发的,明明只是像往常。「要多装装样子」,那在和自己独处的时候也是装装样子吗?根本没那个必要,所以想要传达的弦外之音是什么,他缓慢等待那天本子里的内容。
咦?黄始木看到不似那人平常严谨的线条跑过,他停止翻动,敏捷地揪住那有失分寸的尾巴,将它们拽入自己的视野。他深吸一口气,这是......
和韩汝珍那种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不同,那一气呵成不带任何细想的线条像丝丝密密的思绪不断在那人的笔下穿梭,丰满,试图包裹那笔下人物的意志,以凌驾于现实的气息宣示所有物。那只能存在于荒原的语言,未经雕琢的情绪四面八方地冲向自己,要带走他匍匐的身影。那像父亲一样的欲望,那冷哼般的抚弄。
他皱眉地盯着那幅画,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紧接着耳鸣警报般盘旋头顶,他颤抖着打开手机拍了张照,不再敢细看,他扶着椅子坐下,只觉得自己像雏鸟抖落的羽毛,就这样,就这样落下,落在某人的标本里......腐化。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带他回了现实,他疲软地站起身,意思意思般翻了翻李昌俊的文件,但一想到李昌俊那双闪电般幽冷的手立刻收了回去,那双手在构思画作时,是否也构思到了此刻,那双手会因品尝到了偏差的美妙,在空气中挥动吗?在指挥完一场交响乐后,脱下耀眼的灯光,毫无阻碍地一眼走向坐在最远处的黄始木……像是笑着。
黄始木走出办公室,迎面摄像头里的红光像红眼航班般擦身,他在轰鸣中走下楼。
门口落下一把黑伞,似乎等待许久。黄始木停止身子,水波下涌动的暗流向他汇聚,他是抽身在那雨滴里的一抹黑,冷静地望着突如爆发的一切。过了一会儿他好阵发笑,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将手引向那幽深的伞柄,哼着雨中曲,随着雨滴的足迹消失在夜色中。
「请您,关照我,辅佐我,让我站在您身边,亲自抓住那见不得光的旋律和......那双手。」
空气人偶 第5夜
#曹裴
#只是一个群聊的脑洞
#极度ooc
#文笔沙雕请见谅
[图片]
魂穿这件事情很玄,且不稳定性特别高。斗娜经常回到家,饭还没吃完累趴下,一不留神就去了曹承佑家。默默在沙发上端坐着,看着曹青年在家的一举一动, 听他碎碎念和唠叨。
[图片]
密森开拍之后,在白天见到曹承佑的机率更高了。 作为经验丰富且行程爆满的两位才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他俩基本上不用对戏或者深聊始木汝珍。
老曹在家举证各种剧本里时针cp的可行性和必要性的时候,斗娜姐魂穿在旁边听着呢,演的时候,就心照不宣的配合曹承佑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实验,如果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微笑,这样的微笑,...
#曹裴
#只是一个群聊的脑洞
#极度ooc
#文笔沙雕请见谅
魂穿这件事情很玄,且不稳定性特别高。斗娜经常回到家,饭还没吃完累趴下,一不留神就去了曹承佑家。默默在沙发上端坐着,看着曹青年在家的一举一动, 听他碎碎念和唠叨。
密森开拍之后,在白天见到曹承佑的机率更高了。 作为经验丰富且行程爆满的两位才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他俩基本上不用对戏或者深聊始木汝珍。
老曹在家举证各种剧本里时针cp的可行性和必要性的时候,斗娜姐魂穿在旁边听着呢,演的时候,就心照不宣的配合曹承佑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实验,如果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对方会怎么跟我对戏呢?曹承佑很惊讶,只是实验了一下,结果对方居然非常配合的演了下去。
“诶?为什么对方第一次这么配合?就好像…不是第一次演一样?”
对于斗娜来说,在多次魂穿听曹承佑练习台词之后,配合他简直驾轻就熟。但有几次她也有点疑惑对方的演绎,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突然发现要穿帮,又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他不是找李作家说一定不要有loveline吗?为什么黄始木在戏里感觉对我有意思🤔️🤫🫣”
“哎就配合他演演看吧🤔”
但所谓人在河边走,岂能不湿鞋。
开拍后行程太紧,曹承佑第一个星期完全忘记换猫砂了。。。。。斗娜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周唯二两次的魂穿都听到他家猫子各种埋冤的嗷嗷嗷。那味道也....
她伸出手理了理自己耳边的短发,佯装无意的问了一句:
Cho Seung-woo xi, 猫砂是不是该换了哈。🙄
“哦莫...” 😬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那么人间聪明的曹承佑一听这话,依稀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没啥奇怪的地方。因为娜娜也不经常魂穿, 所以他也掌握不了节奏。
那天拍戏一结束,曹承佑就骑着他的小电车,赶紧回家近距离观察那个人偶。娜娜人偶一动不动,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没啥异常。他后来想了想,觉得大概斗娜有宠物饲养经验,看他拍戏几天没有回家,就友情问候一下。但是出于心虚,他还是把LV毯子盖在了人偶头上。而那天无奈又魂穿了的斗娜一阵心里乱骂,不要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天去片场,曹承佑发现龙山Angel有点莫名生气。都不理他。🫠🫠🫠
当天拍摄一结束,他又专程回家再次研究一下人偶,就揭开了毯子更深入的研究起娜娜人偶。A/B测试实验才有科学性嘛。
拆开人偶的衣服到没有,宅男虽宅但是胆子不肥。他仔细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摄像头,第一次摸了摸娜娜人偶的脸,摸了摸她小巧玲珑的鼻子,用手指温柔的捂了下眼睛, 摸完发现没啥特别诡异的。
哎,失礼了!
他轻轻的把娜娜de头发又整理了一下,LV毯子好好的搭载人偶腿上,关灯睡觉了。
TBC
一閃一閃亮晶晶 / Twinkle Twinkle My Little Star
原本盯著手機螢幕,汝珍眼角餘光捕捉到坐在前面一個座位的始木似乎回頭看了她一兩次,她起身前傾低聲問他什麼事。
「她已經問我好幾次,『爸爸,我的眼睛有變亮晶晶嗎?』」始木眼神瞟向懷中的小女孩,「每吃一塊胡蘿蔔就問一次。」
「那你就回答啊。」汝珍失笑。
「我已經回答好幾次了。」
看他微微皺眉,這是在抱怨嗎?汝珍想。
她憋笑坐回位子,始木的臉跟著往後轉——還是他在求救?
搭高鐵的班次恰逢晚餐時間,他們先買了飯盒。
孩子等不及了說肚子餓,爸爸讓她坐在左邊腿上,圈在懷裡,左手托著打開的飯盒,身子微躬,側著頭臉確認右手能精準地用筷子小口小口餵菜餵飯。
才吃幾口,車就快進站了,始木便將飯盒重新包起來帶到車...
原本盯著手機螢幕,汝珍眼角餘光捕捉到坐在前面一個座位的始木似乎回頭看了她一兩次,她起身前傾低聲問他什麼事。
「她已經問我好幾次,『爸爸,我的眼睛有變亮晶晶嗎?』」始木眼神瞟向懷中的小女孩,「每吃一塊胡蘿蔔就問一次。」
「那你就回答啊。」汝珍失笑。
「我已經回答好幾次了。」
看他微微皺眉,這是在抱怨嗎?汝珍想。
她憋笑坐回位子,始木的臉跟著往後轉——還是他在求救?
搭高鐵的班次恰逢晚餐時間,他們先買了飯盒。
孩子等不及了說肚子餓,爸爸讓她坐在左邊腿上,圈在懷裡,左手托著打開的飯盒,身子微躬,側著頭臉確認右手能精準地用筷子小口小口餵菜餵飯。
才吃幾口,車就快進站了,始木便將飯盒重新包起來帶到車上再吃。
孩子會走會跑後,出門在外吃飯搭車什麼的,都是要跟爸爸坐。
韓汝珍肩背手提三個人的所有背包與行李袋、家僕似的跟在旁邊也無所謂。
因為可以看小的怎麼整老的那個,真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
她之前就注意到了,小女孩每吃一口飯菜,就問一句什麼,當時月台上人車聲皆嘈雜,她聽不真切。
沒想到,原來是這樣啊,哈哈哈!
始木又回頭找她,汝珍才朝前靠近,就聽得女兒問:「媽媽,我的眼睛有亮嗎?」
「有喔!」她也瞪大眼睛,豎起拇指,相當強烈地讚美。
孩子聽了,心滿意足地繼續用餐。
在跟孩子相處上,檢察官沒有什麼情緒這件事,怎麼說呢,不見得是缺點。
尤其他不會被孩子的整夜啼哭搞得心煩意亂,也不太會因為她在外崩潰哭鬧而沮喪失控。
就算不是那麼會安撫,但穩穩緊緊地抱著孩子就夠了啊。
他有無比的耐心——黃始木耶!韓汝珍才不會忘記剛打交道的時候,這位黃大爺的表情常是何等不耐煩——「警報器關掉吧,犯人聽見都逃走了。」
哼!
起初他或許不知道怎麼陪玩、互動遲鈍,卻像是一隻穩定平和的陪伴犬——韓汝珍某天看到關於陪伴犬的新聞,不由得想到家裡那位——只是陪在身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配合度極高。
僅僅如此,在孩子心目中就是一個不可抹滅的重要存在了。
再怎麼樣,爸爸都在。
“唉,要是現在才認識檢察官多好?我也想要這樣任性地一直問我美嗎?”
她看到手機螢幕顯示對方已讀。
“呀,為什麼不回答?”
已讀。
======
「不能現在才認識。」
下車後並肩走著,黃始木悠悠的話音在熙攘熱鬧的車站裡宛若一泓冷泉流向韓汝珍。
小廝挑眉睨他,靜待下文。
「這樣又要晚好幾年,我們才會在一起。」
聞言,她愉悅地笑了笑,騰出一掌伸過去勾他抱著孩子的手肘內側,心裡像喝了蜂蜜氣泡水,一顆顆小泡泡往上冒,有點刺痛,還有更多意在言外的淡淡甜蜜。
「我美嗎?」
「⋯⋯」
「我美嗎?」
「⋯⋯」
「我美嗎?——哈哈哈哈哈!」
她終於忍不住大笑——因爲終於聽見了答案。
Notes:
後知後覺發現今天七夕!
舊稿匆匆潤一下東加西加趕午夜發~^^
初看李昌俊,觉得他是祁同伟,
出身寒酸,又委身于权贵,最终化作黑夜里的执棋者。
刚开始的桩桩件件,鲜血背后,都和他不无关系。
在秘密的森林里也算不得什么,谁不是这般虚以委蛇呢?
他和男主谈公平,谈正义,言辞昭昭,如此剖心之言,也换不来别人的信任,一瞬间的动怒,让我也有刹那怀疑,真心否?假言否?
选择黄始木作为特别检察官,给了他一柄尚方宝剑,故意的。空荡荡的大厅里人群散去他们对望,这个执棋者在想什么?你不怕吗?还是太自信?
转身你已经是青瓦台的李首席,青云直上,万方来贺,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黄始木,你斟上一杯酒,共同为了美好世界干杯,可惜,饱含怀疑的他,没喝。
来到法庭,你一步步走着,你来这里赴约......
初看李昌俊,觉得他是祁同伟,
出身寒酸,又委身于权贵,最终化作黑夜里的执棋者。
刚开始的桩桩件件,鲜血背后,都和他不无关系。
在秘密的森林里也算不得什么,谁不是这般虚以委蛇呢?
他和男主谈公平,谈正义,言辞昭昭,如此剖心之言,也换不来别人的信任,一瞬间的动怒,让我也有刹那怀疑,真心否?假言否?
选择黄始木作为特别检察官,给了他一柄尚方宝剑,故意的。空荡荡的大厅里人群散去他们对望,这个执棋者在想什么?你不怕吗?还是太自信?
转身你已经是青瓦台的李首席,青云直上,万方来贺,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黄始木,你斟上一杯酒,共同为了美好世界干杯,可惜,饱含怀疑的他,没喝。
来到法庭,你一步步走着,你来这里赴约,大约意外又怀念,一瞬间的回头,仿佛梦醒,黄始木缓缓回忆他曾经初见你的灿烂模样。
这是他的丰碑。今天来,也是他的怀疑。
最后的最后,我想我们都知道了,所有的碎片拼凑成一副壮丽画卷,你依旧是执棋者,你把所有锋利棋子聚在一堂,只是这最后一局,终点是自己的死亡。
本可青云直上,为什么,为什么啊,选择这样的结局。
祁同伟至死都不觉得自己是错的,错的是权贵,是这个世道,他被黑暗吞噬得理所当然,只是最后成为权力的游戏里的弃子,他愤怒,他自卑,其实至死不悔。
李昌俊,似乎至死都是骄傲的。
他或许曾经说服过自己的良心,漠视过内心的良善,可最后竟然为这一点信仰,又或者难以忍受黑暗,奋起殉道。
有娇妻在侧,有岳父开道,有弟子可用,前途一片光明,任何局势都不能强迫他。
他回望十九年的检察官生涯,似乎什么都没忘,他轻飘飘的问起司机眼前拾荒的老人能赚多少,又自嘲的给出答案,可能一杯咖啡都不够吧。
你看,他似乎恶事做尽,又胸怀苍生。
我再看他,那一天,他给黄始木认真整理衣着,真的都是虚情假意吗
天台之上,他似乎决绝之极,已经准备好所以资料决定赴死了,又在等着他,这一刻我恍然看到他的温柔,隐藏在一片谜团里终于破裂的完美面具,傻小子,好好干吧。
坠落,死亡,血泊之中,他还不忘最后叮嘱冲过来的徐东宰,别走我这条路。
还是会有遗憾的吧,还是会有后悔啊。
自由,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秘密,是黑暗与光明之间的隐喻
森林中每棵树木同谋,无人无辜
欢迎大家看我一个月艰难剪完的秘密森林!是我超想剪的检察官们的正义与黑暗,虽然剪的非常朴素!
希望可以多多讨论!
【【秘密森林/西部地检】森林般生长的墓碑间 秘密纷纷扬扬-哔哩哔哩】 http://t.cn/A60TDss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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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是我很喜欢的英剧《疼痛难免》的插曲。如果说疼痛难免是给英国公立医疗系统的一封情书,我觉得秘密森林是给每个坚持初心、坚守底线的人的情书。
“追逐真理前行,向着正道迈进,都是永无止尽的过程,止步的瞬间就是落败。向着变化前行,犹如双脚化作利针,牵着看不见的细线,片刻不停歇地行走。在一丝希望强过无数绝望的信仰之下,以永不止步的意志,再次启程。”
即使这条路上疼痛难免。
BGM是我很喜欢的英剧《疼痛难免》的插曲。如果说疼痛难免是给英国公立医疗系统的一封情书,我觉得秘密森林是给每个坚持初心、坚守底线的人的情书。
“追逐真理前行,向着正道迈进,都是永无止尽的过程,止步的瞬间就是落败。向着变化前行,犹如双脚化作利针,牵着看不见的细线,片刻不停歇地行走。在一丝希望强过无数绝望的信仰之下,以永不止步的意志,再次启程。”
即使这条路上疼痛难免。
多少代入了我们这种怀揣理想主义的人们吧。
当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信念崩塌的时候 我们灿烂又明媚的汝珍啊 湿哒哒的暗淡下来了。。被真实的职场打压 被理所当然的抹黑 看她长久以来第一次落泪的时候 那是怎样的情绪呢 被打以后无法还击的无力感 甚至都没有愤怒。但是我们汝珍啊 她并没有坍塌成一片废墟 也不会严重到需要重建信仰 她像一个奔跑着被绊了一跤的孩子那样 仅仅是在地上趴了一会 就无事般拍拍腿上的灰尘爬了起来 毕竟路还很长 她还想走完。。
而我们检察官呢 ...
多少代入了我们这种怀揣理想主义的人们吧。
当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信念崩塌的时候 我们灿烂又明媚的汝珍啊 湿哒哒的暗淡下来了。。被真实的职场打压 被理所当然的抹黑 看她长久以来第一次落泪的时候 那是怎样的情绪呢 被打以后无法还击的无力感 甚至都没有愤怒。但是我们汝珍啊 她并没有坍塌成一片废墟 也不会严重到需要重建信仰 她像一个奔跑着被绊了一跤的孩子那样 仅仅是在地上趴了一会 就无事般拍拍腿上的灰尘爬了起来 毕竟路还很长 她还想走完。。
而我们检察官呢 没有情绪会不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呢 他是削铁如泥的利刃 但利刃出鞘前你要先拿正义去擦拭他 拿他在手的人终会发现无人可以驾驭 他不是任何人可以趁手的兵器 那 怎么办呢 还是封藏吧 于是一次次被信任被重用 然后再一次次被外调被流放 可我们检察官不怕呢 因为李首席说 哪怕一丝丝希望总好过无尽的绝望 我们西部地检要靠你了啊黄检察官 毕竟只有你才能冷静理智的坚定前行 只有你才能拨开迷雾走出森林。。
虽然我们知道 腐败斩不净不公端不平 不过 即便再残酷窒息的现实里 只要一想到还有韩汝珍和黄始木这样的人 都会被黄检察官最后绽开的微笑抚慰到吧…
A Case of You 2
Chapter 2: If you want me I'll be in the bar
2020年初夏,首爾中區接連發生槍擊案,震驚全國。
畢竟韓國是世界上槍枝持有法令最嚴格的幾個國家之一,此事引起社會高度關注。
新聞都在大報特報相關訊息,專家學者輪番上遍談話性節目,一時間大韓民國彷彿淪陷為走在路上都會踢到槍的國度。
在高層壓力之下、在民間的催促聲中、在基層員警也免不了開始大量確診與隔離的劣勢,鍾路署跟龍山署分別支援了警力協同中區警察署偵辦,案子迅速偵破,然之後首爾市警察廳廳長接受媒體採訪時的言論,卻造成警界與檢察官們一片嘩然——
「槍擊案衍生的槍枝問題,今奉市長指示到中央地檢拜會檢察長,警檢......
Chapter 2: If you want me I'll be in the bar
2020年初夏,首爾中區接連發生槍擊案,震驚全國。
畢竟韓國是世界上槍枝持有法令最嚴格的幾個國家之一,此事引起社會高度關注。
新聞都在大報特報相關訊息,專家學者輪番上遍談話性節目,一時間大韓民國彷彿淪陷為走在路上都會踢到槍的國度。
在高層壓力之下、在民間的催促聲中、在基層員警也免不了開始大量確診與隔離的劣勢,鍾路署跟龍山署分別支援了警力協同中區警察署偵辦,案子迅速偵破,然之後首爾市警察廳廳長接受媒體採訪時的言論,卻造成警界與檢察官們一片嘩然——
「槍擊案衍生的槍枝問題,今奉市長指示到中央地檢拜會檢察長,警檢雙方取得相關共識。第一,查獲具有殺傷力的槍枝一律聲請羈押;第二,溯源,絕對要查明買賣通路或改造工廠;第三是,中央地檢會指派經驗豐富有幹勁的檢察官,與警方達成團隊合作。」
「高層一如既往地在電視上做足了秀,再把執行的壓力都丟給基層。」
韓汝珍看完牆上電視螢幕裡的新聞畫面,調回頭,邊發牢騷、邊繼續吃著桌上的食物。
張健與韓汝珍就是龍山署派去的人手,破案了,警界上上下下如釋重負,但⋯⋯
她偷偷瞄向坐在對面嚼著白菜的人。
與黃檢久違地約了晚餐,可是近日沸沸揚揚的事件⋯⋯警檢互相在媒體各種放話,從電視開始播放這條新聞起,汝珍整個人尷尬之中混著無奈,只得頻頻往嘴裡塞東西。
黃始木又啃完一片白菜葉,想起開會時,會議室裡大鳴大放的情景——
「完全不把《刑事訴訟法》當一回事嘛!搞錯了偵查主體是誰、誰又受誰的指揮這種荒謬認知不說,還把『羈押』與刑事處罰混為一談?」刑事一部部長率先開砲。
「修法了啊,他們現在不是一天到晚在講:檢警『上下垂直』關係轉變為『相互協作』的關係了。」
「警察廳長說跟檢察長取得共識?檢察長他是誰?是有無數辦案經驗的資深高級檢察官啊!難道他會不知道『羈押』的條件與目的嗎?」
羈押,根據《刑事訴訟法》,為了避免被告逃亡、湮滅證據、勾串證人或持續犯罪等而做的強制處分,但都必須經由警察或檢察官蒐集並提出事實去證明被吿或犯罪嫌疑人真的要逃亡、滅證或串證,才真正有羈押的實質意義。
故警察廳長此言一出,立即引來一些檢察官的不滿,「乾脆所有刑案都一律羈押好了!」
「警察廳長把檢察長搬出來是什麼意思?」
「檢警偵查權調整法案通過了就以為警察很大條了?!」刑事部裡另一位部長說話也相當不客氣。
圍著會議桌,光罵人跟抱怨就花了不少時間,黃始木獨自靜坐在一旁,覺得像是去年開協調會的場面重現。
「把『羈押』當作是對犯罪嫌疑人的『處罰』,警界從上到下,比比皆是。」汝珍乾巴巴地說。
「羈押」當然不是一種處罰,而是程序上的預防手段。
想當初慶完⋯⋯
「當初西部地檢不也是想把朴慶完再關兩星期。」
原來他倆想到一處去了⋯⋯汝珍苦笑;但那甚至遠超過懲罰,只是為了掩蓋錯誤,犧牲他人的人權與尊嚴。
「妳從情報科回到重案組了?」
汝珍抬眉,疑惑他怎麼會這麼問。
「我看了中區警察署的槍擊案報告,專案小組成員裡面有妳。」
這等「矚目案件」,雖然黃始木並非承辦檢察官,但身為刑事三部副部長,他也一路跟進辦案進度。
當讀到相關報告有韓汝珍警監的名字⋯⋯閱畢擱下卷宗,他聯絡了韓警監。
她了然地點頭後,又搖搖頭。
「人手不夠,最急著要人的地方先去支援。」
兼任槍擊案特別搜查本部召集人的首爾地方警察廳搜查次長直接在內部下令限期破案。
「我們就是國家最好用的人力資源派遣中心啊。」
人跟人之間,因恐懼疾病而起的衝突日益頻繁,基層派出所出警頻率增加非常多,還要為了額外增加的防疫事務疲於奔命,例如稽查娛樂事業場所違規營業、查緝囤積防疫物資、居家隔離失聯協尋等等。
警察也是人,同仁確診率跟全國民眾相比,不會比較少,住院的、在家隔離的、甚至病重不幸過世的⋯⋯
刑警們也就在高層協調下盡量相互支援刑案偵查。
「關於本案監聽及調閱通聯記錄的令狀申請⋯⋯我看卷以後,認為有瑕疵。」
聽見檢察官說,汝珍放下筷子,幾乎要掏出手機打給同事。
「我已經請承辦事務官通知中區警察署了。」
「喔⋯⋯」
她嘆了口氣。
「限期破案」就是有很大的機率出這種差錯。
「那些持通訊監察書要求通信業者提供過去通話內容的部分,如果沒有另外申請扣押票,屬於非法證據,應該沒辦法在法庭上用。」
韓汝珍聽著,感到洩氣。
重大刑案,在偵查實務上理應對於程序更加謹慎啊⋯⋯
「⋯⋯是為了跟我說這個,所以約吃飯嗎?」她把餐點夾進自己盤裡,可頓時了無食欲。
「不是。」
檢察官搖頭。
「是很久沒約吃飯了。」
張大圓眼睛,韓汝珍楞楞看著黃檢好一會兒。
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他?黃始木不明所以。「怎麼了?」
汝珍回過神,低頭抿嘴一笑,再揚起臉時,精神也更振作些。
「那不如⋯⋯當作幫黃檢補過生日好了,也才過去沒幾天。」
生日?
黃始木聞言,眼睛微微眯起。
「妳怎麼知道我生日幾號?」
「呃⋯⋯」韓汝珍一時語塞。「這個⋯⋯」她用食指刮刮鼻樑,眼珠子轉來轉去,就是不敢看他。
檢察官似笑非笑。
「是說,檢察官那時候超難溝通的好不好!」不是問什麼都不說,就是言論會震得別人倒退三步,在黑漆漆的案發現場揮著刀子、匿名者上電視爆料他以前是個暴力分子神經病⋯⋯「我不稍微做個背景調查才是枉為刑警了好嗎!」她有些徒勞地發了馬後砲。
「其他人呢?你還不信任嗎?」
「那我呢?你信得過我嗎?難道也有人在暗中查我?」
「沒有這樣的事,也沒有這個必要。」
彼時韓汝珍心裡很不好意思。
人家是這麼信任我呀,我還早一步就先把他查了個遍呢。
企圖掩飾那理虧或歉疚又或是小小的雀躍,想破除慌慌然的心情,還有為了即將面臨的大挑戰振奮精神,當下手比腦子快就自動揮過去一掌。
「唉喲,好啦,我先乾為敬。」她馬上斟滿一杯酒,雙手舉杯過頭,表達歉意。
俏皮的小臉憋著笑,等他從輕發落。
檢察官頷首,也沒說什麼,韓警監便豪邁地將酒一飲而盡。
玻璃杯喀的一聲回到桌面,汝珍仰起頭伸長脖子愜意地不得了,半閉的眼瞧見檢察官的眉頭微擰。
「怕我醉喔?」她對他的表情不以為然,指了指桌上那瓶燒酒。「還沒喝完呢。」
檢察官瞟過來的眼神並不犀利,然韓汝珍還是縮了縮肩膀,一臉心虛。
哎!上次實在太糗了!
上次,韓警監在臨近午夜時分來電。
隔天她除了先傳訊息道歉之外,還打電話來問她有沒有對他胡言亂語。
「沒有。」他回答。
「真的沒有?」
「沒有。」
「張警監抱怨我打給他囉唆了十分鐘,差點把他小孩吵醒,我才趕快去查了手機通話紀錄看還有打給誰,結果重案三組組員每個都打過了——還、還打給了檢察官你⋯⋯
「那是我確診後第一次喝酒,怎麼知道很快就醉了而且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真的很抱歉!」
⋯⋯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黃檢,今天你生日對不對?生日快樂!」
生日從來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在黃始木過往的生活裡。
聽見手機另一頭的人為他祝賀⋯⋯
除了通話紀錄,只有他記得。
「加點一碗海帶湯給你?」
韓警監清脆帶笑的聲音把他拉回原地。
「我喝過了。」
「喔?伯母煮給你喝嗎?」她舉手示意店員要點餐。「再喝一碗也行吧?」
黃始木沒有拒絕。
「一碗海帶湯!」汝珍揚聲。
「康復後,有什麼後遺症嗎?」他問。
前陣子韓汝珍確診COVID-19,輕症,發燒兩天,在家隔離直到PCR終於陰性她才回警署上班。
「就,好像比較容易累的樣子?出去慢跑,可能戴口罩的關係,也很快就覺得喘。」她揉揉鼻尖。「鼻子也變得容易過敏,還好現在逐漸和緩下來了。」
汝珍環顧店內,這個時段理應熱鬧,如今只有他們跟另一桌客人,比起以前,相當冷清。
「檢察官你也要小心一點。」
「我確診過了。」他輕描淡寫地回話。
「什麼?什麼時候?」汝珍大驚。
「上個月。我是無症狀感染。」
刑事三部有位事務官確診,整個部門都拉去做PCR,黃始木也是結果出來後才知道自己陽性,可是他連喉嚨癢都沒有,PCR出來的數值顯示他應該已經感染一小段時間了,後續在家自我隔離七天。
「是嗎?那就好。」她鬆了口氣。「上次檢察官你病得太重了,令人擔心。」
黃始木思及得了B型流感當時。
他應該從來沒有過如此嚴重的感冒症狀。
在韓警監家過夜的隔天醒來,昏沈的腦袋花了幾瞬認清所在之處,坐直身子,看見口罩,他伸手拿起重新戴上時,發現隔著茶几的另一邊地板,有團隆起。
想站起來查看,膝蓋撞到茶几,發出聲響,那團隆起也一個震動,掀了開來。
是韓警監在那兒打地鋪。
「檢察官?」她鑽出睡袋,眼皮眨巴眨巴地試圖盡快清醒。「怎麼了嗎?」
黃始木疑惑的表情令他不用發問就得到韓警監自動回覆。
「你一個生病的人睡沙發,我實在不好意思睡在房間床上。」她順了順亂翹的頭髮。「也怕你會不會有什麼狀況,在這裡我比較能夠察覺。」
「⋯⋯抱歉。」
「啊?」韓汝珍聽見對方道歉後,原本還迷迷糊糊的眼睛睜得老大。
「太麻煩妳了。」他實在是⋯⋯相當不喜歡這些情境。
一下子撲面而來的,是那些從童年到青少年,因頭痛、昏厥、受傷、檢查、治療等等短暫就醫或長期住院的往事⋯⋯
過程中父母的擔憂、不耐、氣忿、無力⋯⋯從前黃始木對相關的一切,常常只是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憤怒的怨恨的哀傷的愧疚的,對不起。
「沒關係的。」汝珍雙手叉腰站定。「我說了會照顧你呀。」
他長大了,做過手術了,不需要照顧了⋯⋯不需要⋯⋯
身體沉得很,他坐回沙發,前臂撐在大腿上。
「今天請假吧?」汝珍邊觀察檢察官,邊收拾睡袋與被褥邊提出建議。
對方沒有回應。
她又再看了他一會兒,才去浴室洗漱。
汝珍進房換好衣服出來,準備上班,黃檢還是差不多的姿勢。
「你繼續在這休息啊,沒關係的——」她打開冰箱翻找一遍,似乎沒什麼適合病人的食物⋯⋯
「我等一下,就會先離開,謝謝妳。」他輕緩出聲,嗓子益發沙啞。
聽見他說要走了,汝珍望向黃檢,擔憂的心全都流露在臉上。
檢察官也正看著她,站起身,似乎是要送她出門。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或留步。
套上鞋子,她再看了客廳裡的人一眼。
「那,你要離開的時候、或者到家了⋯⋯給我傳個簡訊吧?」
直至下班,韓汝珍都沒收到來自黃檢的簡訊;想打電話,又考慮他可能在休息;發過一封簡訊給他,則是未讀。
回到家,室內無光。
玄關燈亮,低頭就見那雙男性皮鞋仍在原處。
黃檢沒離開,那只代表——
她匆匆忙忙踢掉鞋子,急急踏進屋裡——
他沒離開,只代表他病到走不了。
打開廚房餐廳的燈,光源洩向客廳。
他仍睡在沙發上。
驀然心軟,她悄悄走近。
藥跟水杯擱在茶几,瞄瞄藥包,看起來是有按時吃藥。
黃始木張開眼睛,昏沈之中看見韓警監,想起身,卻力不從心。
「你有吃東西嗎?」他聽見她小聲問。
微涼的掌心敷上他的額。
那只手移開後,眼前是韓警監沈著而嚴肅的臉色。
她抄起耳溫槍替他量耳溫,閃著黃色的指示燈。
他不願意這樣躺在沙發上蜷在毯子裡跟她面對面,掀開毯子,雙腳踩地,黃始木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按著臀下沙發墊,嘗試坐直身子。
乾澀的口腔裡只有藥味,胃部緊縮隱隱發疼,他嚥下少許唾液後企圖開口說話,卻依然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伸出左手,他指了指桌上那盒口罩。
韓汝珍隨即拿一個戴上。
「別被我,傳染了⋯⋯」
他那沙啞虛弱的聲音實在是⋯⋯要形容黃檢氣若游絲也不為過。
韓汝珍抹去腦海中不吉利的形容詞。
「我去買東西給你吃?」
他搖頭。
沒有食慾,他拉了肚子,吐了好幾次,最後只吐得出胃酸或膽汁,食道咽喉口腔都因反覆嘔吐感覺不舒服。
「腸胃很難受是不是?」見他左手搭上胃部,她想起網路上描述的B流症狀。「這樣應該要吃比較清淡吧?」
透過手機上網查找資訊後,韓汝珍表示——「我煮稀飯給你吃好了。」
掏米煮粥,「病人應該需要蛋白質吧?」她自問,於是炒個蛋,接著又削了顆蘋果。
「網路上說,『蘋果富含果膠,果膠具有保護腸壁、改善腹瀉的作用;香蕉能舒緩急性腹瀉。』,」她邊切水果邊說。「我家沒香蕉,還是等一下去買Binggrae香蕉牛奶給你?」她探頭問。
只見黃檢仍是搖頭。
汝珍聳聳肩。
把炒蛋、蘋果跟餐具擺進餐盤端到客廳,她再回去瓦斯爐前顧小小一鍋白粥,覺得米粒應該夠軟爛了,灑點鹽,盛碗,送至病人面前,做了個請享用的手勢。
「妳呢?」
「我?」她隨即領會對方的疑問。「我吃過了。」
下班時太餓,她便先去路邊攤吃碗麵才回家。
唉,他沒傳簡訊啊,早應該直接回來看看的,汝珍心裡懊悔;但其實並不那麼確定他會繼續留下來,所以也就⋯⋯
黃檢察官望著她,沒有動作,韓汝珍恍然覺悟自己這樣在旁邊好像監視人家吃東西,她對他鼓勵地笑了笑後,走回流理臺收拾。
發燒、沒吃東西、只有喝水,黃始木整個人虛得好似飄在半空中。
盯著餐盤裡的稀飯、炒蛋與蘋果塊,完全沒有送入口中的欲望。
席地而坐,他拿起湯匙,白粥冒著煙,仍有些燙口,吃了兩三次,才把一湯匙裡的粥吃盡,擱下湯匙,視線裡隱約有個人影,抬眼望去,是韓警監站在廚房方向,看著他。
「謝謝。」他對她說。
她扯扯嘴角,迴過身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基本上韓汝珍就當自己家裡暫時寄居了一隻大型貓科動物。
這兩天的種種互動裡,即便對方病弱,她仍能感覺到黃檢的防衛心——不是把她當讎寇或嫌疑人的那種防衛心,也不是剛認識時他的那種盛氣凌人、不近人情。
而是,怎麼說呢,對陌生人、陌生環境的拘謹見外?
總之,她有一點點沮喪,因為她覺得他們是朋友——至少合作無間地辦過兩次案子、共同面對過生死交關,互稱換帖兄弟也不為過吧?!
不過他本來就是那個樣子的。
韓汝珍轉念想。
他的大腦、他做過手術⋯⋯
「所謂的腦島切除手術,會讓人看起來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或產生性格變化的後遺症。」
他其實也不是對什麼事都冷漠,只是有障礙吧。
他也願意跟她回來啦,願意接受她的好意。
於是她也就不打擾家裡的「大貓」了。
洗完澡出來,客廳那邊的「大貓」用一種不知該解讀為陰騭或討拍的眼神瞅著她,汝珍意會後走近,先檢視桌上食物——稀飯吃了半碗、炒蛋看不出來有沒有少、蘋果維持原樣——心裡嘆氣。
「我先幫你收起來?」
他點點頭。「謝⋯⋯謝,」黃始木清清喉嚨才有辦法繼續說話。「麻煩妳了。」
倒掉稀飯,把炒蛋與蘋果分別裝進保鮮盒,蓋子還沒蓋好,汝珍就聽見客廳傳來碰撞聲,轉頭一看,黃檢仍是坐在原地。
「你剛剛跌倒嗎?」
黃始木慢條斯理地戴上新口罩,撐著桌面先單膝跪地,再借力站起身。
「你需要什麼?我幫你。」她匆匆走上前去。
「漱口、吃藥⋯⋯我自己來就行。」
B型流感會造成肌肉酸痛,這酸痛讓他的手腳彷彿灌了水泥,行動遲緩。
一整天,除了喝水吃藥、嘔吐、上廁所,他陷在沙發裡,完完全全不想動。
成年後,黃始木從未曾如此病重。
曾經聽覺過於敏感長期受聲音折磨,後來解決了,取而代之是無法預料的耳鳴與頭痛說來就來,全然無從抵抗。
熬過了也就那樣吧,沒什麼。
也不是沒有感冒過,吃吃成藥也就好了。
原來還是有吃藥都不能解決的問題。
身體上的無能為力讓他在昏沈中記起許多曾經。
曾經進出醫院像家常便飯、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必須倚靠父母照料——但那都久遠到像上輩子的事——開刀前的日子,對他來說,真的很像上輩子。
也體會到其他⋯⋯
原來,屋子裡有另一個人是這樣?
原來⋯⋯有同伴,就是這樣嗎?
她回來了,屋裡感覺就不一樣了。
黃始木說不上來什麼不一樣,可能空間不再過分安靜吧?
刷完牙後洗把臉,鏡子裡的人面容憔悴略顯浮腫,鬍渣明顯。
走去廚房,接過韓警監遞過來的水杯,他回到客廳,吞下這個時段該服用的藥丸與膠囊,戴上口罩。
「要不要改去床上睡呢?」他聽見韓警監問。「會睡得舒服一點。」
他還是搖頭。
客廳暗了下來,黃始木聽見韓警監說晚安。
躺下,拉上被褥,迷糊間好像感覺到有人影走近。
臉上的口罩被摘下。
伸手靠近臉頰,他想、想抓回、抓回口罩。
別被我傳染了⋯⋯
然而手被包裹起來,塞進毯子裡。
「睡吧。」
黃始木覺得熱。
醒來抹了一把頸後,微微汗濕。
拿起手機,螢幕顯示時間03:57。
踱到廚房前,又瞥見地板上裹著睡袋的人。
他無聲地倒水喝,沁涼的開水入腹後儼然直接滲入剛出汗的毛孔似的,整個人精神了些。
想洗澡,熱水澡沖去汗水與疲憊,但沒有其他替換的衣物了,只得把衣服穿回去。
神智清明許多,但倦怠與痠痛依舊未散。
再倒了半杯水喝,他倚著流理台,看向地板上的隆起,昏暗的房子裡寂靜無聲,卻猶如又聽見她說——
「讓我照顧你,好嗎?」
======
註:文中的案件與處理方式皆為改編杜撰。
A Case of You 1
Summary:
如果韓汝珍調回龍山署。
他們會怎麼樣呢?
Notes:
有些背景跟另一個平行故事設定相似。
Chapter 1: Constantly in the darkness
匆促調回首爾中央地檢的那個冬天,黃始木少見地感受到疲乏。
前陣子中央地檢特調組偵辦中的幾個案件備受全國注目,媒體沸騰,原特別調查小組已擴大涵括數十名檢察官,因而排擠到其他案件偵辦動能,只好調派外地檢察官到首都增加人手——於是才剛到原州支廳幾個月的黃始木,又改分發了。
「黃檢察官戮力從公,指揮特別調查小組的經驗豐富啊!」
原州支廳的餞別宴上,主管的言下之意與弦外之音,他不是聽不出來。......
Summary:
如果韓汝珍調回龍山署。
他們會怎麼樣呢?
Notes:
有些背景跟另一個平行故事設定相似。
Chapter 1: Constantly in the darkness
匆促調回首爾中央地檢的那個冬天,黃始木少見地感受到疲乏。
前陣子中央地檢特調組偵辦中的幾個案件備受全國注目,媒體沸騰,原特別調查小組已擴大涵括數十名檢察官,因而排擠到其他案件偵辦動能,只好調派外地檢察官到首都增加人手——於是才剛到原州支廳幾個月的黃始木,又改分發了。
「黃檢察官戮力從公,指揮特別調查小組的經驗豐富啊!」
原州支廳的餞別宴上,主管的言下之意與弦外之音,他不是聽不出來。
「但你也很清楚這件事會怎麼收場啊,黃始木。你是一把鋒利的刀,有棘手的事才會拿來用,他們把刀揮武地鋒芒盡失後,卻說自己的手被割傷,怪罪那把刀太危險,接著將其收進抽屜。
不是也經歷過了嗎?」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待在抽屜裡。」
還沒走進中央地檢特調組辦公室,因另一紙公文,他又換了單位與職務。
上次從江原道啟程開車前往就職地的半途中,一通電話就叫他調頭;這次,至少先發來調職令。
收劍入鞘的手,也不是他能操縱的。
還是一樣第一個通知韓警監,還是上次那家燒烤小章魚店。
「反正就算今天散了,感覺今後也會常見面的。」
「應該是吧。」
當時說感覺今後也會常見面的人,後來開始迴避;暗著臉給他看手機裡的關鍵照片,說沒有再隱瞞任何事了。
「一路順風。——我們好像整天都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一路順風,好好保重。』」
「所以⋯⋯這次回首爾,應該會待久一點囉?」她問。
應該是吧。
黃始木正要回答,既視感的緣故,他頓了一秒,換了答案。
「是。」
用餐結束,兩人站在店門口,韓警監說,跟檢察官一起吃飯很開心。
「嗯。」他想,自己現在應該也是心情頗好的?
韓警監看著他,上前一步,展開雙臂,輕輕擁他一下就放開後退,相當真摯地跟他說謝謝。「好像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她說。「我很高興你回到首爾。」
好像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她不開心很久了嗎?黃始木不禁想。
「有可能會過得不好嗎?」
「乾杯!」
將燒酒一飲而盡、急忙忙地狼吞虎嚥、口齒不清地說蔥餅還有放蝦呢真好吃⋯⋯他的問句,就這樣被一口酒一口蔥餅稀釋了。
這段期間他們其實也不常聯絡,少數通話的其一,是韓警監跟他說,她即將調離現職。
參與檢警調查權協調會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如今檢警偵查權調整法案也獲得國會通過。
一切,都沒有停下腳步。
法務部長請辭之前,宣布了檢察系統的改革計劃,國會亦接連通過《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法修正案》、《刑事訴訟法修訂案》和《檢察廳法修訂案》,總統的頭號競選綱領終於兌現。
檢察機關改革立法就此畫上句號?
黃始木不知道。
最近中央地檢全員上下都焦頭爛額,不論他半夜幾點離開辦公室,都會遇見也正準備下班的同仁——或依舊挑燈夜戰的同事。
連日的加班,身體似乎開始運作遲鈍⋯⋯
是睡眠不足,他知道這個感覺。
昨天開始,額頭、眉骨、眼眶周圍,發漲之外又有點酸麻,尤其額頭,有時連眨眼都彷彿牽動了眼皮周遭的神經。
「黃檢察官!」
正閉眼捏著鼻樑山根的黃始木乍聽耳熟的喚聲,不及回頭,人影就已經閃到他身邊。
「韓警監。」他頷首致意;卻連這樣輕微的動作都拉扯著頭皮似的。
「我送幾個轉換管轄的案子過來,跟責任檢察官討論一下案情。」清亮的嗓音透露遇見熟人的驚喜。
熟悉的笑臉圓圓令他不自覺鬆了眉心。
「 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吃中飯?」她問。
黃始木搖搖頭。「要跟長官還有同事一起去餐廳,他們在後面,」他抬手往後指,「我先出來等。」
「很好啊⋯⋯」韓汝珍露出欣慰的表情,掩過失落,隨即又張大眼睛打量他。「冷嗎?你的臉凍得紅通通的。」
臉很紅?
他的確覺得冷。
剛出地檢大門,寒風撲面,冷空氣彷彿從領口袖口褲管鑽進衣服裡貼著皮膚,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還是你生病了?整個人看起來超沒元氣。」韓汝珍不只看出他的無精打采,一見他遲鈍地晃著腦袋,馬上聯想到其他可能性,伸手去握住他的右手,試試他的體溫。
貼著他手腕內側的掌心感覺到燒燙燙地。
「是有點頭痛。」
韓汝珍瞪著面前老實交代的人,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聽得身後有人在問:「這位是黃檢的女朋友?」
兩人同時回頭,眼前的人三五成群,發話的人外表年紀一看就是檢察官的前輩,韓汝珍反射地立正站好。
斜眼瞄著黃檢察官,心想他怎麼還不出聲否認?
「不是的。」韓汝珍立刻開口,不只搖頭還搖手。
「難不成是老婆?沒聽說黃檢結婚了啊?」前輩轉頭問其他人。
看到其他人的表情與笑意,她明白這是一個長輩看到風吹草動就要詢問終身大事的前奏。
唉,大韓民國的結婚率與生育率排名世界倒數,如今催婚催生彷彿成了人人有責的全民運動。
想到之前時不時有人要幫黃檢做媒相親她就想笑。
是吧,年近四十的單身男檢察官,仍是婚姻市場上的搶手貨之一,國家只差沒立法禁止他們單身了。
「我是龍山警察署韓汝珍警監,黃檢察官與我曾共同參與過案件偵辦。」
「喔?警察啊?這個時機,交個警察女友,你們倆豈不是羅密歐與茱麗葉?」
韓汝珍不動聲色地瞥向檢察官,這位地獄來的嘴皮子怎還能如此安靜?
啊,也是,都是他的長官、前輩,他可能不好說話。
「哈哈,黃檢察官跟我只是工作業務上相互合作過啦,我們不是什麼羅曼史的關係。」
「喔⋯⋯這樣啊。」
但他們全都看見這個女人牽了黃檢的手,而他沒有變臉或避開。
黃檢察官我行我素淡漠生分孤傲不群的各種奇聞可是傳遍了刑事部。
「既然都認識,一起用餐吧?」
「感謝您邀請我。」她沒把客套當真,鞠躬後抬頭,笑容可掬的道別,「還要趕回署裡呢!告辭,先走一步。」眼睛不著痕跡地掃過黃檢,視線交錯卻不停,她轉身離去。
想了想,韓汝珍發動引擎前傳了簡訊。
“黃檢察官,如果很不舒服,今天下班後還是去看個醫生啊。”
等紅燈時,她朝架上手機螢幕望去。
已讀,不回?
韓汝珍眯起眼,呿了一聲。
回到龍山署停車場,她再傳了封訊息給黃檢。
“那有空一起吃晚餐嗎?”
下車關上車門就聽見訊息進來的音效。
“好。”
“湯飯,老地方,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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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汝珍準時抵達湯飯店,而黃檢就站在門口。
「客滿了?」
他搖頭。
「那怎麼不先進去?」
「裡面空氣有點悶。」
觀察了他幾秒,韓汝珍掏出手機,點開地圖app。
「很餓嗎?」她頭也不抬地問,手指來回滑動手機螢幕。
黃始木都沒應聲,她對上他帶著疑問的目光。「你不對勁。不會很餓的話就先別吃晚餐了,我們去診所看醫生。」
望著韓警監,黃始木中午那個不是很確定該如何反應的躊躇又湧了上來。
呼吸有些費力,他自己知道。
七點前他就到店裡,要了位子坐下沒多久,密閉空間裡二氧化碳濃度過高的悶滯越來越強烈,他跟店員打了一下招呼,來外頭想透透氣,呼吸不順的狀況卻沒有改善。
早先接到韓警監叫他去看醫生的訊息⋯⋯
他很少生病,真有受不了的感冒症狀,藥局購買成藥即可。
對醫療機構長期累積的反感,說起來是他少數清晰的好惡之一?
不想就診,但⋯⋯要解釋那麼多嗎?他當下無法馬上回訊。
汝珍的眼睛不離手機,快速掠過地圖上各家診所,估算著距離、簡略查看網路評價,同時上前攬過黃檢手臂要他跟著走。
如同過往每一次,他像是被牧羊犬規訓的羊隻,只是跟隨。
即便這次是他不樂意去的地方。
「春天耳鼻喉科。」她說。「兩百公尺。」
起初韓汝珍走得很急,後來聽見身邊那個人沈重的呼吸聲,才強迫自己慢下來。
「這麼喘?」她恨不得插翅立刻飛往診所,卻又要克制亟欲奔跑的雙腳。
抵達目的地所在大廈,搭了電梯上樓,走進診所,空間寬敞明亮,沙發座椅蓬鬆舒適,黃始木去櫃檯登記掛號、填寫基本資料,櫃檯人員問他有沒有藥物過敏、幫他量了耳溫,耳溫槍的指示燈閃了紅色。
「他發著高燒耶。」對方說,把顯示幕轉給他們看,攝氏40.1度。
醫生替黃始木做了流感快篩。
「照個X光吧,我聽應該是有肺炎。」醫生放下聽診器。
從X光室回到診間,快篩結果已經出爐,牆上的LED螢幕也顯示肺部X光影像。
「輕微肺炎。」醫生拿著原子筆指向發炎的部分。「你說昨天開始不舒服?實際感染應該更早,因為都有肺炎併發症了。『克流感』治療B型流感的反應比較緩慢,但我還是建議你吃。」
黃始木走出診間,見韓汝珍抱著兩個人的包包坐在候診區原處,回到她身旁坐下。
「怎麼樣?」
「B型流感,輕微肺炎。」
「黃始木先生?」櫃檯小姐唱名,他倆上前,付了診療費、領了處方籤,再直接去最近的藥局領藥,就在這棟大廈一樓。
「黃始木先生,『克流感』要完整吃完整個五天的療程,最常見的副作為噁心和嘔吐、腹部疼痛和頭痛,通常是暫時的,如果症狀很嚴重,請回去診所或先掛急診。」藥師飛快地講解著。
「麻煩給我一盒口罩。」結清藥劑費前,黃始木對藥師說。
「現在你跟太太都先把口罩戴起來吧。」藥師遞出口罩時叮嚀著。
默默跟在一旁韓汝珍轉著眼睛,心想自己怎麼又被點名了,身份還更進階。
「流感不是一般小感冒啊,要多注意一下妳先生的狀況,他已經有肺炎了,怕演變成重症。年輕人也會有重症的。」
藥師對她說,汝珍掛著有禮的微笑連連稱是,接過黃檢遞來的口罩戴上。
「家裡有老人小孩的話也要小心別傳染給他們了,夫妻暫時分房睡也可以。」
「我們不是——」
黃始木含糊的話音從口罩下傳出來,什麼都來不及解釋,韓汝珍已謝過藥師,轉身就把黃檢拖出藥局。
一日兩次類似的遭遇,黃始木不禁思考為什麼?
中午到了餐廳,地檢的大夥兒仍對韓警監感到好奇,黃始木一貫地以沈默應萬變,總之對方都會自討沒趣不再繼續或轉移話題。
「韓警監,剛才⋯⋯」
然而現下大腦正處於運作困難的狀態,一時間他也不確定該怎麼說。
汝珍看他,知道他的意思。
「陌生人而已,不用在意他說什麼。」
是嗎?陌生人。
可是中午呢?
「中午也是。」
「中午?」
「抱歉,讓妳被誤會了。」
「哦,不會啦,」她理解後搖搖頭,輕快地說。「那些是你的同事又不是我的同事咩,我沒什麼好困擾的。」
憶起崔團長也調侃過她⋯⋯汝珍咬著下唇。
不該有的心思,往往不經意間?——現在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收拾思緒,她偏過頭看著檢察官因高熱而逐漸佈滿紅絲又彷彿對焦困難的雙眼。
「你的車停哪?」她問。
「附近停車場。」
韓汝珍連在昏黃街燈下都能辨識出檢察官的慘白臉色。
「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那妳的車呢?」
「警署停車場。我想我會喝酒,搭計程車來的。」
他沒有異議,邁開步伐帶路,到了車旁,遞出車鑰匙。
黃始木點開車內導航,叫出宿舍地址。
正摸索熟悉方向盤還有儀表板的汝珍看了看,點點頭。
安靜的車裡只有導航時不時發出的指示聲,停在紅燈前,韓汝珍瞥了隔壁一眼。
「檢察官,」
她頓了頓。
「跟我回家吧。」
黃始木將目光轉向她。
「你在宿舍只有一個人。」她輕輕踩下油門,「藥師說了要多注意。」在導航的指揮下她轉動方向盤,專注於路況,無法分神去看沈默的檢察官。
但耳朵依舊聽得見偶爾發出的深沈呼吸聲。
「你住宿舍,我不方便留下來看顧你,去我家的話——」直行時她側過臉朝檢察官望去,一盞盞的路燈在行進間令他的臉忽明忽暗,不能將視線調離車前太久,她回頭注意馬路。
「不是只有頭痛才會背你去醫院喔。」
黃始木聽了,想起以前韓警監的承諾,垂下眼。
韓汝珍又再覻向右邊。
檢察官依舊沒應聲,她默默地駛向目的地。
「如何?跟我回去吧?」她沒有開到地檢宿舍停車場,只停在大門口。「我在這裡等你,你上樓收拾一些行李。」
「⋯⋯」
「檢察官,」韓汝珍想著該怎麼說服他,轉過身正正面對黃檢,最後,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由衷的:「讓我照顧你,好嗎?」
她語氣再軟再誠懇不過,直視他的眼睛,希望自己釋放出的善意能被接受。
黃始木的確相當不舒服,他抿了抿乾澀的嘴唇。
呼吸變成一件很需要意志力的事。
他覺得氧氣稀薄,偶爾要更用力才有辦法把肺撐開。
而警監的提議⋯⋯
方才,他不由自主想起檢警協調會期間,他頭痛的那個下午。
離開監察院,路上買了和牛漢堡與果汁充飢,話講著講著,幾時睡去也無所覺,醒來後發現韓警監載著他,不知道開往哪裡。
原來她就只是一直開著車,讓他睡。
在他幾乎要倒下時,身後傳來達達的腳步聲、飛揚的髮絲、被托住的手肘⋯⋯
冰涼的可樂、再度遭受重擊的手臂⋯⋯
頭痛時有人在身邊⋯⋯
「⋯⋯嗯。」
汝珍笑了笑,目送黃檢下車、刷門禁卡、進宿舍。
她趴在方向盤上,隨即想到什麼,又一骨碌地抓過手機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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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渗人,韓汝珍匆匆開燈、開暖氣、速速把沙發上還沒折好的衣服抱進房間丟到床鋪上,再請客人坐。
「我剛才先點了外賣,現在去拿。」她倒了一杯溫水放到黃檢察官面前。「你要先洗澡嗎?」
對方什麼都還來不及說,汝珍又急急推翻自己的建議。「別!先別洗,」她舉起左手掌做了個停止手勢。「洗把臉、衣服換掉就行了,胸悶容易昏倒,如果你光溜溜地倒在浴室裡,我還得另外想辦法處理。」
一手背包一手行李袋,站在那兒的檢察官淡淡地應聲。「⋯⋯不會的。」
「別笑,」她瞪著黃檢微微詫異的眼,「以為戴著口罩我就不知道你在笑?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防範未然。」汝珍轉身往外走,「我很快回來!」
快去快回,韓汝珍放下外帶餐盒,就見檢察官從浴室走出來,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
她剛想說沒拿浴巾給他,他要洗澡也沒輒。
結果是她想淺了,人家打包行李很確實。
拿出碗筷湯匙,先舀一碗湯飯給他,她再將吹風機放桌上。
「我去鋪床,你先吃吧。吃完了吃藥,然後上床睡覺。」
「我睡沙發就行了。」
「你是病人耶!」汝珍可不同意。
「我睡沙發就行了。」
兩個人各據屋裡一方對峙,沒人再出聲。
「檢察官⋯⋯」一股幾乎要抑制不了的急切混合著無奈,攪得她的胸膛也重重起伏,覺得此刻自己彷彿也胸悶起來。
「我睡沙發。」黃始木重申已意。
「不要再送我禮物了。」
韓警監轉身前,黃始木能辨識,跟那時是相似的表情。
現在為什麼又再次出現?
繼而思及,去統營赴任前,在小吃攤再次獲贈「禮物」,他看著她的笑容——將「禮物」收進西裝外套胸前內袋。
⋯⋯韓警監或許真的不再畫畫了,這間屋子牆上,一張手繪也沒有。
一口一口地吃著湯飯,一小碗吃完,黃始木也就擱下湯匙。
張羅好沙發的汝珍來到餐桌邊,看了他的食量,詫異之餘心裡嘆口氣。
檢察官現在的臉色,蒼白裡泛著青,比起之前在監察院走廊邊幾乎要痛暈過去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把水杯從客廳拿過來,再兑了一些溫水,遞給他。
「吃了藥,先休息吧。」
韓汝珍洗好澡出來,檢察官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戴著口罩。
「哎,會不會太傻啦,都肺炎了睡覺還戴什麼口罩?不怕缺氧?」
她走上前,躡手躡腳地摘下他臉上的口罩,放在一旁。「要戴也是我戴吧。」
這麼近細看,下頜唇上新生出的細細鬍渣子,更讓躺著的男人顯得頹喪。
「早日康復。」她輕輕地說,聲音囁嚅在嘴裡。
吃完的餐具他都收拾了也洗乾淨了,喝水的水杯裡放著牙刷牙膏擱在流理臺,浴巾晾在餐椅背上,汝珍方才在浴室裡看見兩個不屬於自己的洗面乳沐浴乳。
他真是⋯⋯規矩。
「我這倒像是背包客棧了?檢察官是個沙發衝浪客嗎?」
韓汝珍一陣好笑,關掉客廳的燈,加熱她的那一份湯飯,填飽歇下來後飢腸轆轆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