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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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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乔

第二章 1. 姐姐

“你在想什么?”

躺在我怀里的女友问道。

“啊?”

我想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缓过神来,将她赤裸的身体抱得更紧一些。

“没想什么。”连我自己都听出了这话的敷衍。

“骗人。”她的手撑在我的肋下位置上,稍稍挪动身体,让自己处于更舒服的位置。她的胸部柔软非常,大小也正好是我喜欢的程度,只是我们刚刚做过,现在双方都没有兴致再来一次。

“反正不是在想女人。”我把枕头拉过来,将我的脑袋垫高,继续含糊其辞。

“如果在想男人岂不是更糟?”她开了个玩笑,自己还没讲完便笑出声来。

“怎么,你最近在看那种小说?”

“觉得不适合我这个年纪?”她带调笑意味地问道。

“不,怎么会……”我本能的觉得女人会很......

“你在想什么?”

躺在我怀里的女友问道。

“啊?”

我想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缓过神来,将她赤裸的身体抱得更紧一些。

“没想什么。”连我自己都听出了这话的敷衍。

“骗人。”她的手撑在我的肋下位置上,稍稍挪动身体,让自己处于更舒服的位置。她的胸部柔软非常,大小也正好是我喜欢的程度,只是我们刚刚做过,现在双方都没有兴致再来一次。

“反正不是在想女人。”我把枕头拉过来,将我的脑袋垫高,继续含糊其辞。

“如果在想男人岂不是更糟?”她开了个玩笑,自己还没讲完便笑出声来。

“怎么,你最近在看那种小说?”

“觉得不适合我这个年纪?”她带调笑意味地问道。

“不,怎么会……”我本能的觉得女人会很在意自己的年纪问题,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能拿过来开玩笑,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介意提起这个话题。

女友确实比我年长一些,现年刚好四十岁。

我们在三个星期前认识,那正好是我在辅导班工作的最后一个星期。其实在那个时候我的辞呈已经递交上去了,但领导让我再思考一段时间,我也趁此机会将自己在这个单位内的最后几节课好好上完,算是为我这段不短的职业生涯做一个了断。

女友是我雅思阅读课上一位初中生的姨妈,由于姐姐工作繁忙,自己住得离这里又近,便担负了接送孩子的重任。她的侄子也是我课堂上唯一一位初中生,不过在此之前他受过的良好英文教育令他和班上年长的学生相比也没有什么差距。

我的阅读课课程长达一个月,这意味着我几乎在一个月的工作日里天天都能遇见她。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可怕在它若是一个陷阱,我们往往会深陷其中而不知,将踏入其中的愚蠢行为视作自己日常的一部分。我和女友的交往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但说起来,仅仅三个星期之后,我似乎就已经忘记当时到底是如何与她开始这段感情的。

不过说起来,我俩真的算有感情吗。若是正常的恋情,处于其中的双方都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彼此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吧。可惜我似乎没有,正如之前所说,我连开始交往的“具体过程”都含糊不清,又怎能称得上理智的一方。说到底,当时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个溺水者,看到一块同样漂浮着的木板便趴了上去而已。

现在想想,当时的场景可能更接近于……一个久未得到女人身体的男人和一个久未释放自己欲望的女人在彼此身体上各取所需,这种场景吧。

肉欲肯定在我们这段感情中占据了压倒性的比例,至少有百分之七十吧——若是最开始交往的那段时间这个比例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但现在我们多少了解了一些对方的性格,还能就此寻欢便说明了问题。

一次,两次……应该是第二次上床之后,我们在发泄完欲望后都冷静了一些,第一次讨论起自己的身份和近况来。我告诉了他自己已经递交了辞呈,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没有存款的无业游民。她告诉我自己已经结婚,育有一个已经上幼儿园的女儿。

双方都以为自己的实情会让对方知难而退,但没想到不知为何我们的感情并未就此停止,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迹象。一开始我们一周内仅仅做了两次,后来我正式辞职之后她几乎隔天就来一次,一来就是在我家呆上一个下午。有一次我小心翼翼地问过她,她的丈夫不会发觉吗?女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把我宝刀她的怀里便没有多说。

她不说,我也不问,这是我和年长女性相处的方法,我相信这也是她喜欢我的一点。

“喂。”她靠在我下巴的光洁额头偏了偏。

女友在日常处事的时候端庄贤惠,成熟大气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只要和我做过一次后就尤其喜欢这样突然喊我一声,像是个小孩一样只要母亲不在自己视线内就要下意识地呼唤一声,若是没有得到回应就会感到由心底升腾而起的不安。

“你说。”

“你喜欢年纪大些的女人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两秒后才感到自己的说法有些问题,但转念一想,也许女友就不是一个在意自己年纪的人,最后也只得动作僵硬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以示补偿。

“你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吗?”女友突然说道。

我的手指顿了顿,掩盖在她的长发之下,像是在密林中被老虎盯上的麋鹿。

“不知道。”我这么回答道,“我从来没有关心过这种事情。”

 

……

才来没有,这话不免言过其实。即使是再对自己不上心的人,至少在幼时也感受过父母比平常更浓郁的爱,也更因此将生日视为不同寻常的日子。

只是我在以往生日的时候时常会想到一件事情,或说一个人。我会想“她”若是还在,是否会分润掉我享受到的爱,思即此处,我却不觉得焦虑或者嫉妒,因为我即使年幼也十分清楚,幻想中就是幻想,它们有属于自己的国度,却永远不会踏入现实。

前日,奇怪的老人——也就是张云海在临走前抛出了一个怪异的问题,他问我是否是独生子。毫无疑问,都不用翻阅户口本,我三十一……不,如今应该是三十二岁的人生无时无刻都在告诉我就是世上唯一一个汇聚了父亲和母亲之血脉的人。在这点上我绝对是那个唯一,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有和我一样的独特性。

三十年前(应该是这段时间左右),正是人贩子风潮盛行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一起,父母时常也会用一些略微带有恐怖色彩的玩笑来挑逗我。例如母亲曾经就告诉我一件事情,在我出世前,她和父亲先有一个女儿,但她在路上和母亲失散后就再也不见踪影,想来应该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大人常常小看小孩子的智力,往往觉得自己一些没有精心编制过的谎言便能让孩子信以为真,但至少我在那个时候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父母为了逗我使出的伎俩——毕竟哪有父母在谈论起自己被拐走的孩子时还会笑嘻嘻的呢?

这个我早年生活中插曲没有让我意识到人贩子的可怕,但给我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我可能拥有一个姐姐,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有血有肉的姐姐。

二十年后,在大学假期期间我回老家之际,曾和母亲短暂地讨论过这件事情。当时我只是将其当成了一个陈年的玩笑,却看见母亲的脸色并不如我预想的一般轻松,肌肉的僵硬清晰可见。

我自然不会愚蠢到相信母亲真的有一个女儿,但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追问下,母亲才告诉我她想起了自己姐姐的孩子。

母亲的姐姐有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儿子,我们之间年纪差距不小,关系却不差。得益于他本身就是和善包容的性子,几乎不会与人发生冲突,就算是和任性的小孩子也能相处得很好,算是同辈中我最亲近的一个亲戚。

我不知道的,就是我的姨妈本应该还有一个孩子,比哥哥小上五岁,比我大上五岁,刚好在我们中间。按理说,医生是不被允许告诉怀孕家庭胎儿性别的,但当时医院方面的监管不是很严,姨妈一家在医院也有一些人脉关系,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个胎儿是女性。

然而胎儿性别可以靠关系查证,计划生育的管制却无法靠寻常关系躲过。他们本来心存侥幸得想着避过检查,将孩子生下,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姨妈不得不将这个尚未出世的女儿流掉。

胎儿能分辨出性别是,一般来说都是十六周之后,这个阶段已经不适合母体做人流了,因为极有可能伤害身体并造成终生的不孕不育。我不清楚这种创伤是否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姨妈身上,只是在她流产后的近三十年中,家庭团聚之时亦不算少,但没有一人提起过这件事,就连说到些微的线索也没有。即使是我,也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才听说这一惨剧。

就此,我发现我真的有一个姐姐,只是她和我没有指数的亲缘关系,甚至没有以“人”的姿态踏上外界的土地。她早早失去了生命,她的概念也从“实体”转化为了“灵体”,若是这是世界上真的有灵体存在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为这个从未谋面的姐姐无比着迷。

为什么?我不清楚。尼采将以悲剧来解释世界的本质,以悲剧来对抗生活无意义性,来抵御回归原点的冲动。姐姐的诞生天生便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我试图以此解释内心的冲动,可再如何在心中劝自己相信这个解释,最后依然无法释怀。

概念与概念,符号与符号之间紧急纠缠在一起,细线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根表面凹凸不平的红线,如同脐带一点,一头的末端连接着鲜活生命。

若她活着,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人的所有想象都是基于自身的生活经验。但有一个姐姐的生活……我连类似的经验都没有,又怎能谈论想象。这也是我当年痛苦的来源之一,我为我的姐姐着迷,却连对她展开些微的想象都做不到。

自我二十岁后,时间就像加快了流速。外婆那一辈的亲人,不论关系的远近,都从那个时候开始相继离世,一个接一个得沦为一杯黄土,有些我得以见到她们最后一面,有些我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参加。总之就那时起,死亡如浪潮般滚滚而来,打得当时的我措手不及,亦直到现在我才变得麻木起来。

而在我尚未出世前,一个和我有着血脉之亲的女人就已经匆匆经历了一遍由生到死的过程。我不知道在法理上,这样未曾体验人世风尘的孩子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个人,但至少在我心里,她曾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切切实实地存在过。她的死亡是他人造就的,应该有人为其负责,只是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危险,就算是对母亲我也未曾说出口。

生,或死。

到底这两者不是对立关系,而是包含关系。“死”被包括在“生”的过程之中,是这条细线最终点的一端。“生”并不是线的另一端,而是整条线本身,当然,任何一件东西的完整性都是不可缺失的,即使点和线在体量上完全不可比拟,但若是缺失了点,这条名为“生”的线便也不再存在了。

至于姐姐。若是按照我的想法,她在极短的线上走过,短,却走得完整。可从法理上将,她却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她的“死”不被认可,那么“生”亦被剥夺。他妈的,这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可偏偏大多是人却认同后者的看法。

我不能理解,却又无法找人说出这份不解。在沉默中一切都会变质,以对姐姐生死的困惑为点,一条条黑红色的丝线连接在虚空中的各个节点上,只要我一抬头,天空中就像绘制这一块满是灾星的星图。我闭上眼,捂紧耳朵,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不解渐渐蜕变成恐惧,恐惧不断累积,无法排挤,最后穷途末路一般得转化为暴戾的脾性。

那段时间,只要视线内有人,我就能感觉手臂血管在跳动,心脏跳速增加,血液上涌,想象着他们是否对我不怀好意,若是他们对我发起攻击,我是躲避还是反击。在路上看见铁皮路牌便向一脚将其踢飞,看到玻璃门窗便向用手肘击碎。理智让我强忍着发泄暴力的冲动,我便难以自制得想着将暴力发泄在自己身上,每每在食堂拿着餐盘,我便想象着用菜刀砍下自己手指的场景。

一切都太不正常,我身处风暴中心,终日两股战战,如履薄冰,生死的边缘似乎跨越了二十多年的岁月降临到我的身上。终归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将自己死死关进了学校附近的出租房内,手机,电脑等一应关机,一切外界事务都和我无关,房间是我的庇护,也是我的牢笼。

像数年前我将自己关在宾馆后发烧的时候一样,只是那时我已经头疼得神志不清了,现在我虽然无法控制脑中的思绪,但意识仍然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经历堪比一场酷刑。

然后,“她”又出现了。

我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耳朵,五指分开死死扣在脑袋两边,眼睛紧闭,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大程度屏蔽我感官的方法了。若是还嫌不够,那就只能向僧人去请教什么是“无相”的境界了。

但即使如此,我也能感觉到“她”的到来,能感觉到她将我上半身轻轻抱起,如同母亲安慰孩子一般将我抱在怀中,而我的头正好枕在她的双腿上。

意识渐渐模糊,我似乎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的黑红线条一根接一根得断开,暴戾好斗的感觉像抽丝剥茧一般被一寸寸剥离我的身体,随之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我的感觉,眼前暂时的黑暗变成永久,房间里洗衣粉和烟蒂的味道渐渐远去,手和脸颊接触的温度再也感受不到。

我正在“失去”,或者说正在“死去”,但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两天后,我醒了,醒来时我照了照镜子,两颊消瘦了一些,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正常现象,而且已经经历过一次,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去楼下买了一些粥,加热后慢慢吃下一些。

这次醒来,“她”连再见我一面的想法都没有,直接离开我的房间,不过这次我没有探究她究竟往何处来去的想法,因为我已经将心中最大的谜团解开——“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仍不清楚她是不是我的姐姐,也许是灵魂这样抽象的东西也说不定,也许是庇佑也未尝不能解释,但她决不是我幻想出来的虚幻之物,论“真实”的程度,她可能犹胜于我。

大学三年级,我经历了一场差点休学的风波。还在由于我久联系不上,教务处并没有通过我的休学申请,待我回校后就将其自行取消了。父母那边有的是口水仗要打,但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和我通话时第一句话不是质问我为何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而是问我最近是不是有精神上的问题——我从未和他们说过我的心理状态,不知他们是从何猜到的。

一切都结束后,我回到宿舍。在宿舍楼道的一处隔间式的阳台上抽着烟,眼前的一小块景色由山,鸟,绿植,隐隐约约浮现头角的信号塔组成。“她”静静呆在我的身边,似乎并不介意我身上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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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舟山秋天给了一片春色,洒向夏天的消亡。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怨你念你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舟山秋天给了一片春色,洒向夏天的消亡。

  

  

张乔

5. 庙中的老人和画中的灯塔

这里怎么会有寺庙?

这是我脑中最先出现的想法。

在这个地方,佛教建筑其实并不少见,我奶奶本人便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我逢遇重要考试之时常常会给我类似佛珠,玉佩之类的佛器保佑我马到成功。只是佛庙一般都在山顶,至少也应该建在山腰上,要么就直接建在平地上,怎么会建在如此不上不下的位置。

我稍稍挪步,以便看清寺庙的全貌。

规模不大,比起我在山顶看见的那些寺庙小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么小的寺庙,又在这么隐秘的位置,估计连一点香火都不会收到吧。更何况这里简直连一点人气都没有,我去其他寺庙的时候至少还能听见僧人诵经时的声音呢,虽然从未亲眼见证过数十僧人一起齐声朗诵的壮观景象。

可这里别说是容纳数十僧人......

这里怎么会有寺庙?

这是我脑中最先出现的想法。

在这个地方,佛教建筑其实并不少见,我奶奶本人便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在我逢遇重要考试之时常常会给我类似佛珠,玉佩之类的佛器保佑我马到成功。只是佛庙一般都在山顶,至少也应该建在山腰上,要么就直接建在平地上,怎么会建在如此不上不下的位置。

我稍稍挪步,以便看清寺庙的全貌。

规模不大,比起我在山顶看见的那些寺庙小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么小的寺庙,又在这么隐秘的位置,估计连一点香火都不会收到吧。更何况这里简直连一点人气都没有,我去其他寺庙的时候至少还能听见僧人诵经时的声音呢,虽然从未亲眼见证过数十僧人一起齐声朗诵的壮观景象。

可这里别说是容纳数十僧人了,怕是连几个人都难有睡觉的地方吧。看这门槛后的庭院倒是整理得干净,可再向里面望去,只有两间木制的小房间,从外表来看都寒酸得可以。

内部布置一眼看上去虽然寒酸,但这寺庙的名字却看起来尤为气派。“龙王庙”三个繁体金色大字由右往左得踢在牌匾上,高居两根石柱的顶端之间。可惜,石柱上没有像其他寺庙一般雕刻上游龙或是直接刻字,看过去不过是徒装气派罢了。

这里毕竟是个海岛,佛教气息浓郁的同时,亦受到当地对海龙王崇拜的影响,加上佛经内似乎也有龙的记载,因此每个当地的佛教寺庙中都有浓厚的祭龙传统的色彩在。不过他们不会如此直接,直接以“龙”来命名。

鸟没有理会我的犹豫和震惊,径直朝着里面飞去。当然,它又不是人,自然不会有像我一样的顾虑。我稍一犹豫,但可能是心存也许主人不在的侥幸,也跨过门槛进到了寺庙的内部。

寺庙内部的装修非常简洁,刚走进便到了庭院的范畴。庭院中栽有一颗小树,枝干并不粗厚,但顶端长得十分繁盛。和初见鸟时一样,我定是看不出这树是什么品种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心生好感。鸟似乎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径直飞到了树最顶端的一根枝干上,梳理起自己的羽毛来。

我在这狭小的庭院中来回踱步,但仍不敢前往庭院的后方——那里和较小的房间联通,似乎是打水的地方,看这架势距离主人家的卧室也没有几步路,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的为好。

虽然这个地方小的出乎意料,但内部装修也好,氛围也好,都是正经的佛教建筑。我想起几年前回到这里的时候去过新建成的一座佛塔,爬了大概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得见佛塔真容。从外表来看这塔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佛教建筑(至少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界来看确实如此),结果我一进门看到的不是蒲团和佛像,而是不断播放着宣传视频的液晶显示屏。

佛塔内部几乎没有任何和禅学有关的东西,摆放的物件亦全是用于宣传海洋文化的衣服,船桨,墙上的屏幕显示的是一些当地的海上故事,连续三层都是如此,而上面的几层还处于封闭状态。整个佛塔,若说哪里最有禅意,那应该是外部一处沙坑旁的刻字,倒是刻了一句不知从哪里摘抄来的佛经语录。

而这个小巧的龙王庙中,没有刻字,没有壁画,亦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能看到什么全凭来者的自我感受。

看这鸟的架势,想必是十分喜欢这棵树,或者说这本就是它所居住的地方也说不定,反正一时半会是不可能下来了。我一个人静静看了这颗树许久,也觉得是时候该回去了,而就在转身时,我的目光扫过另一侧较大的房间,发现木门内测竟投射出丝丝光亮,并没有关上。

有人在这里吗?

难道说是这里的主人?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改变了主意,悄悄走到木门旁,透过缝隙看向内部。我并非一个喜欢招惹麻烦事的男人,但是在想看看这座寺庙的主人到底是谁,脑中甚至已经勾勒出久不问世事的高僧的形象。

果然,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房间中央。可惜这并非一个穿着僧袍,德高望重的高僧,而是一个明明在大热天却一身西装革履老人,他黑色西服上反射的光芒凌厉尖锐。

说是老人,因为从我这个视角看,他后脑上有不少白发,后颈露出的部分皮肤也有些松弛的痕迹,腰背虽然看得出在努力挺直,但仍是不可避免得有一些前倾。

他站在房内一动不动,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和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打个招呼,他便像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一般转头过来。

不出意外,是一张看起来约有六十岁的面孔,这个年纪在现今时代不算太老,但也足够称得上一句老人了。

虽然面上有明显的苍老痕迹,但他的整体精神看起来很不错,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形体也没有走形,没有发福的同时也不会显得过分瘦弱。脸上皱纹不少,尤其是眼角的几道简直如同细小的疤痕一般。他对我的暗中窥视似乎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反而是客气的笑道:“你好。”

我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入内中,道:“你好。”

出乎我的意料,房间内没有太多佛教气息,唯一标志着这里还是一处佛教之地的还是在我左手边角落里的一个佛龛和蒲团。我和男人所站位置的正前方是一个书桌和木椅,书桌对着的窗户正好朝南,阳光璀璨。桌上什么东西都有,各种型号的铅笔,稿纸,各类佛经,小块的压纸石,折扇,热水壶和水杯等等。墙上四周也不见任何和佛教有关的事物,倒是挂着十多幅形态各异的书画,不过关其内容和禅学也不搭边。

我原以为这里至少会有可供跪拜的佛像,没想到只有一个小小的佛龛。与其说这里是寺庙,但不如说是一个颇具禅学意味的书房。

“来这里参观的?”男人双手附在身后,问道。

“啊,碰巧遇见。”

“那可真够碰巧的,这个地方没点运气可找不到。”他笑着说道,随后宽慰一句:“不用担心,我不是在怀疑你。”

我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主人,我当然不算。”男人摇了摇头,道:“我对佛学没有兴趣,不过我确实和这里的主人交好,算是好友。”

“哦,他平日里不在这里吗?”

“他刚刚去世,葬礼在上个礼拜举办。”男人面露悲色,声音亦低沉下去。

“抱歉。”

真是巧合,我是来这里参加葬礼的,而面前这个男人居然刚刚从好友去世的阴霾中走出来。看他面上那不似作伪的悲色,可以想象这里的主人生前与他的关系定然不错。

“没什么可抱歉的,他是个信佛的人,应该对生死这事情看得也较为透彻了。”男人瞥了一眼桌面,挥手将阳光下一只刚刚飞进屋内的小虫赶走,单手撑在木椅靠背的上端,问道:“本地人?”

“是,不过现在在外地工作。”

“怎么想到回来了,现在不是假期吧?”

“来出席一个熟人的葬礼。”我含糊其词道。

“葬礼。”他也是一怔,既而哑然失笑,“倒真是巧了。”

“是啊。不过听先生你的话,你不是本地人?”

老人身上有股和常人不一样的气派,和一些腰缠万贯的阔佬有些相像,我在雅思辅导班工作时一些孩子的家长便是如此,但说起来他们和这位老人的气质又有些不一样。虽然他们一样强势,硬气,但面前这位老人说话时至少不会露出居高临下的感觉来,这不是简单得隐藏可以解释的。

若是这个小海岛有这样的角色,我大概率会知道他的存在,就像我能清楚报出当地几个暴发户的名字一样,但其中没有一人对的上老人的样貌和年龄。

“是啊,我半年前刚刚搬到这里来,本想顺道来看看老朋友,但没想到也和他碰几次面,就天人永隔了。”

老人说话咬字清晰,逻辑通畅,比之同龄的男性来说实在好了太多,不禁让我有些好奇他究竟是做何工作的。

他拍了拍木椅,目光看向四周挂画,最后停留在佛龛之上,道:“再过两天,这里就会有人来整理了,里面的一切东西都要搬走,我也要从这儿拿走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这屋子里除了挂画,佛龛和一些不值钱的书桌用具,还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前来的,看他这样子亦不像是个缺钱的人,何必亲自跑一趟来亡故好友的家中取走一件东西呢?

虽然知道不应该管别人的闲事,但我还是忍不住多插了一句嘴:“什么东西。”

老人看向书桌正对着的那面墙壁,在正中的位置挂着一副长约半米的挂画。

其余挂在这里的话,内容物要么是山水风景,要么就是佛教故事中的人物,且大多都是以中国画的笔法绘制的,虽然细节处略有不同,但依旧可以看出出自同一人的手笔。可挂在整个房间最显眼的位置的挂画,竟是一副西洋样式的油画,以专业的木制画框装裱起来。

一件佛寺中竟然挂着一幅西洋油画,果然在这间寺庙里什么东西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这画依旧是一幅风景画,背景色漆黑一片,上方背景略微亮些,可以依稀看出点缀满整个画面上方的若隐若现的星辰。至于下方的场景,我极力分辨才从一层层不同渲染的黑色颜料中看出这是一片广阔的大海。而只要看出这点,接下来波涛的脉络,汹涌的海潮,尖锐如恶魔利爪般的恐怖礁石,甚至是黑潮拍打在礁石上溅起的丝丝水花都在我眼中一一现形。

整幅画中唯一明显的光源,是画面左侧,位于礁石之上的一处银色灯塔。在一片只剩下怒潮汹涌之声的海潮中,几乎一切光源都被扑灭,就连星辰亦只能投下可怜的星星点点的细碎光亮,唯有这座银色灯塔伫立不到,不断为着漆黑的四周发散光亮。

即使我对绘画一知半解,也能看出作者笔力不凡。只是我有些疑惑,一般来说灯塔的整体颜色都是白色,一些在顶端还有红色颜料涂装,以便在发散灯光时让来往的船只更好得分辨。而在这幅画中灯塔的主色调却被定性为少见的蓝色,这究竟是多种色彩对比后产生的结果,还是一开始作者便想如此绘制。

“这是……这里原主人的画吗?”我问道。

“嗯,这里挂着的都是他的画。”

“都是?”我有些惊讶,这么多画,这么多不同的笔法,这样的绘画大师不至于没有名气。若是寺庙的原主人还活着话,我还真想和他见过一面。

“他从小就在画画上有天赋,前几年还迷上了年轻人喜欢的漫画,仿照着画了一本,只不过没有出版,纯粹是自娱自乐的玩意。”男人笑着回道,接着看向这副挂画,面色又渐渐沉了下来。

“您想要这幅画吗?”

“嗯,最好今天就能拿走。”

“不会有麻烦吗,您说过会有人来把这里的东西搬走。”

“一幅画而已,我这位老朋友又不是什么社会知名人物。这件寺庙也鲜有人拜访,没几个人有机会看到这幅画,自然不知道它被我搬走了。况且,那家伙好久之前就说过要送我一幅画,至于是哪副就看我心情了。”男人呵呵笑道,露出年轻人般笑容来,“不过你知道,口述遗嘱这种东西要验证起来十分麻烦,我不好和公证机关的里负责遗产继承的官员瞎折腾,直接拿走反而是一了百了,大家都好的手段。”

“是吗……”我不以为然,觉得他未免过于视规矩为无物,但这种话不好再上了年纪的人面前说。我抬头稍微估量了下挂画的高度,道:“嗯,既然您这么说,那就尽快那走吧,免得被人撞见惹出麻烦来。”

男人笑得露出牙齿,一手捂住腹部才止住笑意,道:“这不是已经被你撞见了吗,而且……”

他弯下身,撩开左脚裤腿,露出藏在裤子下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假肢。

“你……”

“抱歉了,我腿脚有些不便,正愁着该怎么把画拿下来呢。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一把吗?”男人放下裤脚,如是说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加上我本来就对残疾人有一些同情,帮他一把也不算难事。只是有两个问题。一,这件事虽称不上违法乱纪,但也并不光彩,自己帮了他意味着自身也要受到牵连。二,这个老人不知为何对我异常信任,完全没有作则心虚的感觉,不仅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还请我帮忙。一般来说这是阿金才有的特权,不过邀请人要从老人改为女人才是。

我褪去鞋子,跨到书桌上,将整幅挂画从墙上的挂勾上取下交给男人。

男人接过画框,严重喜色难以掩饰。我一边穿上鞋子一边问道:“这么大的画,您打算怎么处理。”

“哦,我是乘车来的,放在车里就好。”他看向我,问道:“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我还打算在这个地方走走看看。”

男人将画夹在腋下,从西装右侧的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了我的手里,“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名片?他还随着带着这种东西,难道真是哪个公司的老板?

我接过名片,匆匆一看。名片正面印着“张云海”三个字,下方两行小字标注了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除了这些一点多余的装饰和字样也没有。我翻到背面,本想找到类似公司名称或是标志的东西,结果背面直接是漆黑一片,比正面还要干净得多。就这么一张名片,除了能用来直接联系他外,还真是一点信息都看不出来。

男人,或者说张云海将名片交给我后便不在此地多留,夹着挂画便走向门口,只不过在迈向门槛时略一停顿,转身对我问道:“对了,朋友。你是独生子吗?”

我一愣,随即没有经过什么思虑便如实回答道:“是啊,我们这一代大多都是独生子。”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嘟囔一声,接着再次对我露出笑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清净之地。


张乔

4. 在葬礼后追寻着信标

葬礼期间来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王毅的学生和好友。我和阿金匆匆一瞥便看见几个高中时期的学生和老师,他么大多都已经认不出我来了,但对阿金还算是熟络。我和他们简单打个招呼后就留着阿金和他们攀谈了,自己躲在角落里寻个清净,冷漠地看着这些或是面露悲戚,或是面入无波古井的人。

殡仪馆外和昨日夜晚一样,下着小雨,倒是符合我想象中葬礼的氛围。轮到我吊唁时,我提着发麻的双腿,走到牌位前,看着面前王毅的黑白照片,微微低头,双手合十。

虽然我努力控制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但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表情,我无法像前几个人一样露出适合此地的悲伤表情。

吊唁结束后,我回到座位上,阿金老早前就拜过了牌位,看......

葬礼期间来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王毅的学生和好友。我和阿金匆匆一瞥便看见几个高中时期的学生和老师,他么大多都已经认不出我来了,但对阿金还算是熟络。我和他们简单打个招呼后就留着阿金和他们攀谈了,自己躲在角落里寻个清净,冷漠地看着这些或是面露悲戚,或是面入无波古井的人。

殡仪馆外和昨日夜晚一样,下着小雨,倒是符合我想象中葬礼的氛围。轮到我吊唁时,我提着发麻的双腿,走到牌位前,看着面前王毅的黑白照片,微微低头,双手合十。

虽然我努力控制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但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表情,我无法像前几个人一样露出适合此地的悲伤表情。

吊唁结束后,我回到座位上,阿金老早前就拜过了牌位,看他表情虽说不上多么悲痛,但可以看出他确实对王毅的死难以释怀。毕竟在高中阶段,无论是学业还是日常事务上,王毅都帮了阿金不少。这次葬礼上我们这个班很多同学也是经由他通知才来此吊唁的,可即使如此,一个四十人左右的班级到场者也就廖廖五六个人。

我转了下脖子,目光流转之间,停留在了一个眼眶红红,身形偏瘦的男人身上。

看他所在的位置距离牌位最近,加上他的年纪,男人的身份也不难猜,就是王毅的儿子、他身着孝服在一旁低头静立,旁边站着一个低声抽泣的年迈的女人,一身黑色孝服,头发中有不少即使用染发剂也难以掩饰的银丝。

我想起王毅还有一个妹妹,应该就是此人。

王毅的儿子名为王乐,他和父亲一样,有着一个简单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后直接了当的寓意。可惜,这种寓意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是最难实现的事情。

他在我印象里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现在的他比当初健壮一些,但整体看起来还是偏瘦。王乐的两颊深陷进去,孝服松松垮垮的披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是被一团刺眼但是死寂的白裹挟着。他一直低着头颅,我也只能大概看出他消瘦的脸型。在他的身边,每随着一个人上前吊唁,他的姑妈肩膀都会松动一下,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伸手捂住口鼻。他们在走过他面前的时候或是轻拍他的肩膀,或是说些安慰的话。

灵堂内只有一具尸体,但我却感觉到处是死人的气息。很快我便对重复的流程感到无聊,毕竟我与王毅关系不算密切,心底没有多少触动。

人越多,我就越发烦躁,到最后我甚至想掏出口袋里的烟来抽一根。我知道这是极不礼貌的,因此我压下来这个想法,但它却一直在奋力挣脱我思想的牢笼。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垃圾桶旁边把自己的打火机和半包烟扔进了垃圾桶。

灵堂里肃穆的氛围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瞥了一眼阿金的位置,发现他仍怔怔得盯着牌位,低落的眼神透露出浓浓的隔离感。另一边,王毅的儿子也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大厅里的人也重复着一样的话语,做一样的动作。好像如果他们做了什么不合常规的事,就要被这氛围压得窒息一样。

我只能通过打量王乐的样子来打发时间,毕竟这是一个鲜活的大学生,他正处于一个人思想活动最为激烈与矛盾的阶段,几乎每日都能有新的感悟,新的想法,无数新奇思想汇聚在他身上组合出了独属于他的独特个性,这种距离成熟尚且差个临门一脚的时候,同时也是一个人特征最为明显的时候。

但即使我凝视了他很久,我也记不住他身上的细节。我即使能记住他袖口的每一处褶皱,闭上眼时也回忆不出他身形的轮廓。

王毅在给我们上课时,曾笑着说自己一生最拿得出手的能力就是考试,但在考试之外,自己几乎是一无所成。这话说得不免有些过头,但和其他化学教师相比,他的动手能力确实差些,几乎每次课堂上展示的实验多少都会出现一些问题,有时甚至还需要学生来帮忙。

结果在高二那年,警方加大了对违禁化学物品的管制,学校根本无法取得足量的化学物品,一些涉及到的到高浓度硫酸,盐酸之类的实验在一夜间被禁止,无奈之下,学校只能取消实验课,学生亦只能跟着在教室里坐板凳。在这种情况下,王毅反倒因为本身就不太喜欢指导学生做实验没受什么影响。

当时年轻气盛的我看不惯这种没什么实践能力的人,甚至用死板来全盘否定了他的人格和能力,现在想来实在是有失公允。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词应该用在他的儿子上。

不,死板这个词也不怎么恰当。因为死板这个词总带给人一种腐朽的感觉。若是一个十岁的男孩表现得像三十岁一样老于世故,那不能称之为死板,只能说是老成。他的表现与实际年龄不符,你甚至会因此感到惊奇。所谓的死板,是一切举动都符合人们印象中的普遍常识,十岁的孩子活泼好动,面对陌生人时又有些许腼腆,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的天真淡去,其他各种杂质掺杂进来。王毅儿子的成长路线就是如此,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符合人们对这一年龄段的人的期待,严格地照着人们描绘出来的脚印走路。

死板这个词不是很好听,但在我的印象里这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它在很大程度上规避了潜藏的危险,是一种自卫手段。我也曾经尝试过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但我做得有些矫枉过正了,小时候表现得过于老成,一步迈错之后步步失误。

我不清楚是什么理由让他养成了这种死板的个性,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种处事方式大概是为了回应他人的期待。他是为了回应谁呢?被邪教操控了心智的母亲,还是老来得子后又经历了丧妻之痛的父亲?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父亲的撒手人寰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他现在正一步步地拜托他人的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还会保持着原来的那份死板吗?

不知为何,我心口一痛,随着而来的是有增无减的烦躁感,我十分想在这里点燃一根烟,将所有炽热干涩的气息吸进胸口,然后用最炽热的火焰将一切困惑和烦躁烧个干净。

 

……

日程推进到正午,吊唁终于告一段落。我和阿金跟在人潮的后段走出殡仪馆,馆外的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连太阳都探出了头,一时间令我和阿金这两个久未见阳光的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直接回去,还是在这儿多留一会?”我和他并肩走到楼梯口,问道。

阿金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开口道:“我想……帮着王老师再处理一些身后事,毕竟师生一场。”

“身后事,他能有什么麻烦,家里一共就几口人,遗留下的财产也不算多。”

“那么多亲戚来这儿,肯定少不了扯皮,你没怎么出席过丧礼当然不清楚。”阿金眉头紧锁,看来刚刚葬礼上的氛围令他甚是不满意,甚至察觉出一些不好的苗头。

“随你,但记得不要涉入太深,免得自己遭殃。”我倒是无所谓,劝诫阿金一声后便挥手和其作别,目送着他转身离开。

走下长长的石阶,我随凭着感觉脚步不停,实则完全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虽然这儿是我的老家,但数年未来,市貌发生的变化极大,原有的地形记忆也变得模糊,只能凭着直觉随意走走看看。

一眼望去,目之所及的道路确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倒不是说车道变得宽敞之类的,只是路面变得整洁干净的同时,沥青路上竖起了各种颜色各异的标牌和路障。原本非机动车道与机动车道之间只有一条路上的白线作为标识,但如今却竖起了一整条高约半米的路障分割两种车道,令电动车和自行车都几乎在只能供一车通行的狭窄车道上飞驰。

一些原来能供汽车通行的道路也被路障封死,只有寥寥几个行人能穿过林立的路障。几乎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穿着红色职业背心的老人看守,检查过往车辆中是否有违禁之举——当然,他们检查的更多是容易违规的电动车。

听说这是当地政府为了响应国家“文明创城”的口号,斥巨资在一年内修整完毕的。我一向不专注这类新闻,也不清楚这儿是否在当年被评上了文明城市。不过既然这些斥资建立的种种规定和实物不是为了一时的应付,而是彻彻底底的保留了下来,那也算是一件好事。

走在已经被修复平整的人行道上,干净的地面和我幼时对这个城市的印象熟识大相径庭。不过雨水落下的痕迹还未被阳光完全去除,路上星星点点的湿润仍让我想起奶奶牵着我的手匆匆路过街道的时候。

也就是在那次,我看到了一个断臂之后的人,断肢处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出生的那段时间里,全国人贩子的风气猖獗,时常听闻谁家的小孩被拐走的消息。我的老家又是一个小岛,岛上居民不多,往上多攀几代往往就沾亲带故,消息就更加灵通。

我们这一代人,父母基本上都有工作,管教小孩子的重任往往落在更上一代人身上,奶奶在我耳边叮嘱的话中,基本上十句中有八句在告诫我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开。当然,年幼的我对世间一些有的几乎都是一个模糊的认知,直到有一天我在路上被奶奶牵着手穿过一条我如今记不太清楚名字的街道时看到了令我记忆至今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乞丐。

这个时代,乞丐这个职业已经无法再激起人们的同情心了,十多年前就有“乞丐实则是富豪”的传言流出,加上很多乞丐确实投身于坑蒙拐骗的行当,让普通人对他们好感尽失。但和那些用长袍或宽松衣物遮盖自己身体,伪造残疾假象的乞丐不同,当年我看见的那位则是真真实实地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他只穿着短袖和短裤,露出的断肢体处清晰可见。

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岁,看到断肢时,更多的是好奇。没有同情,亦没有恐惧,因为我尚不清楚这样的创伤带来的痛苦。

那位乞丐的手脚应该断了已经有数年之久了,断口不再有任何血痕,只是肌肉组织为了修补自身不断增长,骨骼却没有再度生长的可能,最后断口处就逐渐形成了一个类似圆锥的形状。这也是为何我那是没能感到恐惧,只能感到奇怪,因为我虽知道他与常人不同,但并没有目睹到任何血腥场景。

记忆中,那人面色枯黄消瘦,满头白发,双眼深陷眼眶,又藏在未经打理的乱发下,几乎如同两团微微闪亮的鬼火。他用谨慎的一只手臂在我面前挥舞,不时指着自己面前的破碗。他的嘴中似乎一直念叨着什么,但可能是他说话含糊不清,也可能是我当时年幼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总是我对他到底说了什么至今还是感到疑惑,但我想那应该是祈求我施舍的话语吧。

我当时站在乞丐面前,没有走动,牵着我的奶奶感到异样,快步走来将我直接抱走。那乞丐好像张了张嘴,浑浑噩噩的眼中第一次有了不同的色彩,但那只是一瞬的变化,看到我已经远去,他便收回独臂,在原地怔怔地指望着下一个好心人前来。

回家后,奶奶和父亲说起了这件事情。父亲一边剥着虾壳一边告诉我,这就是那些被拐卖过去的小孩的下场,被砍断手脚收作乞讨的工具。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对人贩子有了该有的恐惧感。

一路顺着直觉走着,回忆往昔岁月,不知不觉间眼前光线似乎黑了一点。我抬头看去,再走几步竟然就进入了一条隧道。

老家隧道是不少的,但那基本都在城西一侧,城东这块的隧道我倒是没见过了,看这四周刚刚翻新的样子,估计是为了响应创城,资金充裕的时候一并建造出来的,完工至今也就不到两年。

我站在隧道前,心中默默估算着这条隧道的长度,耳边汽车飞驰而过的风声却一次次将我的思绪打乱,在最后一辆鲜红色的轿车冲入隧道后,一道轻微许多的鸟啼声吸引了我的注意了。

隧道右边是绿植丛生的山地(虽然我们称之为山,但论起高度,只能算是丘陵),在一颗两米左右高的树上,一直几乎与树叶之绿色融为一体的鸟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我。

鸟,难道是昨天的那只?

这种事情概率自然是不高,顶多就是今天和昨天遇见的这两只鸟恰好属于同一品种,但它的羽毛花色,样貌实在过于独特,加上这毫不畏人,居高临下的人性化眼神,让我难以想象世上还有第二只鸟能做到如此。

可是昨天,它明明在看到我掏出手机拍摄之时便面带嫌恶得飞走了,如今又怎会亲近自己,甚至主动出声提醒我它的存在呢?

若我是一个不变的变量,那,难道说他讨厌的东西……

我心中了然,顺着遂道旁狭窄的几级石阶爬上山地。鸟从树上振翅而下,身姿轻盈的同时飞行速度却不快,总能被我的视线捕捉到,像是特意指引我的信标一般。

山路虽然难走,绿阴亦常常遮挡我的视线,但好在我上学时每年都会区爬山祭祖,爬过的山地陡峭程度更甚于此。因此这儿虽然没有人造台阶,但也不算爬得吃力。

仅仅走过五六分钟的原始山路,我扶助一颗老树稳住身形,低头向下看去,眼前竟出现了一截明显是人造的石阶。我缓缓抬头,一座规模不大的佛寺竟宛如海市蜃楼般突然在这座无人问津的山林间浮现。


张乔

3. 下午时分有奇异的飞鸟来访

很不巧,我回老家的这天下起了小雨。雨丝在空中飘飘洒洒,迟迟不肯落下,却将整个天幕涂抹得分外潮湿,带来令人难熬的压抑感。

虽是来参与葬礼的,但我心中本来没有什么过于感伤的情绪。若说是天公为了照顾我的感情而创造出这一块景象,那他也未免过于过管闲事了,反而为我增添麻烦。

我拖着黑色行李箱走出港口,一眼便看见阿金的那辆银白色雪佛兰早早得停在停车场。他坐在车里也瞧见了我,下车后帮我将行李塞进后备箱。

阿金一向是个讨女人欢心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必不可少的就是上佳的外形。在读大学时,我们就常常结伴去健身房,论起力量,肌肉量等我倒是不输给他,但他足足高了我十公分有余,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他身材颀长。......

很不巧,我回老家的这天下起了小雨。雨丝在空中飘飘洒洒,迟迟不肯落下,却将整个天幕涂抹得分外潮湿,带来令人难熬的压抑感。

虽是来参与葬礼的,但我心中本来没有什么过于感伤的情绪。若说是天公为了照顾我的感情而创造出这一块景象,那他也未免过于过管闲事了,反而为我增添麻烦。

我拖着黑色行李箱走出港口,一眼便看见阿金的那辆银白色雪佛兰早早得停在停车场。他坐在车里也瞧见了我,下车后帮我将行李塞进后备箱。

阿金一向是个讨女人欢心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必不可少的就是上佳的外形。在读大学时,我们就常常结伴去健身房,论起力量,肌肉量等我倒是不输给他,但他足足高了我十公分有余,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他身材颀长。加上他本人相貌不错,又有时间打扮自己的穿搭和衣着,几乎每次有什么聚会活动都有复数个女人围在他身边。

奇怪的是,虽然他受女生欢迎,但据我所知他在大学四年里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倒是在他攻读研究生的学位时有过一段短暂的感情,但那个时候我正在英国,回国后他也没有主动找我聊起之事,让我对他的感情生活一直知之甚少。

阿金在国内的大学读完了四年心理学专业,接着也是在国内考研,最后在一所985考上了研究生拿到了心理学的硕士学位,在上海的一家心理诊所任职。每次我调笑他过于注重自己的外表时,他就煞有介事地向我解释道对一个心理咨询师来说给客户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在外貌上花时间可能有他个人性格的因素,但更多时候其实也是工作需要。

为了赶来参加这次丧礼,阿金特地穿了一身黑的西装,以他的身高,若是再壮实一些都可以去美国电影中扮演保镖了。我虽然也带着好久都没有用过的西装,但它静静躺在我的行李箱里,现在还不是用到它的时候。

我坐进车里,拉上车门。阿金小心地倒车,将车开出港口,来到直行的公路上后才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若是工作紧张我肯定会拒绝,不过既然闲着,来祭奠一下曾经的老师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说起这个,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问什么?”

“还需要我说,当然是你莫名其妙把工作辞了这件事。”阿金难以置信得看了我一眼,接着继续专心看路,“我们才两个礼拜不见,你就搞出了这么大事情。”

“辞职啊……这种事情说白了不就只有一个原因吗,就是我不想干了。”

“说得轻巧,我再确认一遍,是辞职而不是跳槽?”阿金被我无所谓的态度搅得不知所措,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是辞职,没有再找其他工作,下家啊什么的亦是完全没有。”我回答道。

“真是你的作风,想到一出是一出。”阿金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接着就是小幅度的摇头,看起来对我的这个决策并不满意。

“你知道现在就业多紧张吗?你忘了去年八月份开始,青年失业率这种东西都不再发布了。之前的数据还能算得上掩饰,现在连掩饰都难以为继,直接选择了破罐子破摔,这个节骨眼你知道自己的工作有多少人眼馋吗?”

“我也在关注时事新闻,不劳你来告诉我现在的就业情况。”我将座椅调的靠后一些,让自己躺的更舒服,这样和阿金的谈话中也能让我的思绪更清楚,免得激怒这个脾气急躁的朋友。

“呼……”阿金打转方向盘,拐过路口。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把头一偏,看向窗外不断闪过的形形色色风景,只是在这个天气下一切画面都被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由于雨丝形成的薄幕,又有点像是在看八十年代的港剧一般的感觉。

“钱这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吧?”

“暂时没什么问题,工作这几年我也攒下了大概三十万,日常开销又没有多大,完全够用。房子方面,托家里人的福是全款付清的,没背上什么贷款。虽然没有车,但上海交通便利,乘地铁或者用共享单车也足够我日常出行了,只是夏天会觉得有些麻烦而已。”

“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不代表以后没问题,还是多准备一些以防不时之需的好。”

“若是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就不用休息了,无时无刻都在防备不知从何而来,又会以什么方式而来的风险,为这种未知的东西殚心竭虑,直到我们死去为止,这种担心都会跟在我们身后。”

“这就是大多数人的常态,对我们来说这种风险依旧被降到最低了。”阿金瞥了我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但说的话还未停止:“和同龄人相比,我们生活算过的不错的了。薪水都过得去,至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也不用担心房贷车贷这类的东西,身上没背着债务。如果我们这样的人都算是在为了不知所谓的风险殚精竭虑,现在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又算什么?”

“算离群的孤鸟?”

“如果只有一两只,那才叫孤鸟。现在看来,这些掉队的怕是要变成主流了。”阿金打开雨刮器,点缀在挡风玻璃上的细密水珠被扫到两侧,汇成带着白色泡沫的水流缓缓滴下。

“虽然我知道你做事往往只凭感觉,但作为你的朋友,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句,到底是什么原因?”阿金正色道。

我理解他的想法,突然作此决定,他感到担心也是正常的事情,更关键的是,他同样知道关于我经常能看见一个没有实体的女人的事情,还曾经帮助我做过心理干预,只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在这时候的一段时间里我时常推荐我去更高级的心理诊所看看,只是我一直借口推脱不去,他才渐渐放下了这个念头。

“怎么说呢……确实是一种的感觉,是它驱使着我抛弃掉一些我现在拥有的东西,但这种感觉并非是凭空出现的所谓的抛弃也并非单纯的‘丢下’,更是‘替换’的意思。就像我们小时候只能使用四肢爬行的方式来挪动身体,长大之后更换成了双足行走,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完全忘记了爬行的技能,只是被更适合的技能顶替掉了,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虽然你说起话来像个三流哲人一样不知所谓,但我还是能勉强听懂你的意思。不过啊,你这所谓的‘双足行走’的技能又在何处啊,还没等到这项技能的出现就抛弃掉原有的东西,是不是太仓促了一些。”

“时间就不会永远等着人掌握了足够多的东西之后才推进。”我顿了顿,在脑中想好措辞,但在说出这一句话一时卡壳,接下来想好腹稿也难以出口。

“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吗?”最后反倒是阿金说出了我内心所想,笑着说道。

“差不多吧,我们二十多岁的时候要逐渐接受从学生到社会人员的转变,看来这种转变即使到现在也可能再次发生在我们身上。”

“可我们还能转变为什么呢?”

阿金操控着轿车一路冲破雨幕,雨刮器发出的怪声渐渐变得刺耳。

“我们已经工作了,赚的钱也够自己活得滋润,我们的下一个阶段就是退休,但这还要再等上三十多年,你难道能一步跨过三十多的时光直接走到退休的那一天吗?我们该做的事情只有一种,就是和自己年龄相匹配的事情。”

“是啊,但你不觉得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都做不到吗?”

“什么?”阿金一愣。

“小学生操着初中生的心,初中生干着高中生的活,该老早就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为了工作逼着自己继续作为一个研究生读书。我们的生活已经是错位的了,阿金。”

 

……

半个小时后,阿金带着我来到了他住的酒店,帮我将行李送到房间后便转身离开。

“葬礼在明天?”我将行李箱打开,一边取出内中衣物一边问道。

阿金按住门把手,道:“明天早上九点,晚上我会把行程表发给你的。”

“好。”

“对了。”阿金将门打开一条缝,皱着眉头转头问道:“你实话和我说,她是不是最近来找你了?”

我整理衣服动作稍稍停滞。阿金会问出这个问题倒不出我的所料,但我依旧没想好是否应该把实情告诉他。为避免麻烦,我几乎是本能地表达了否定:“没,最近我都没看见过她。”

阿金点了点头,退出门外:“那就好。”

随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想起,我放下手中的活,一头倒在床上——我一向有些晕船,虽然症状并不严重,但亦感觉有些疲倦,以至于刚刚在阿金的车上都差点睡过去。

正当我睡意渐浓时,窗外传来一记沉闷的响声,声音不大,但在万籁俱寂,只剩下丝丝雨声的背景音中却分外明显,像是有人用小锤在击打窗户一般。只是这急促的一声只是昙花一现,我在床上躺了良久都未再听见一声,这反倒激起了我的好奇。

我迷迷糊糊得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掠过窗沿,一只比普通麻雀体型略大的鸟停在窗户外沿,背对着窗户,看来刚刚的响动便是它撞上窗户后发出的。

我生物学学的很差,又对分辨不同特征的鸟没什么兴趣,自然看不出这鸟是什么品种的。在我眼里,除了体型较大,特征极为明显的鸟类,如鸵鸟,鹦鹉等,其他小型鸟类长得都和麻雀差不多,毕竟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鸟就是麻雀。

不过今日我不知为何来了兴致,细看之下这鸟确实和麻雀大不相同。首先便是颜色,它的喙呈淡棕色,尖头颜色略淡,头部被黑色的羽毛覆盖,胸口的羽毛颜色如孔雀一般好看且繁丽,黑色,棕色,金色三种颜色渐变而下,两翼和背部则多以淡绿色的羽毛为主,尾翼的末端点上了圈如金线般的羽毛。

它的双腿看起来也比同体型的鸟类粗壮一些,可能是刚刚结结实实地在玻璃上撞了一下,现在还不时地扑腾两下翅膀,在窗户外沿上来回踱步。

它像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朝我所站的方向转过身来,栗色的眼睛抬头向上,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

在我印象中,老家的麻雀大多数都十分怕人,别说人一靠近,就算是听闻到人走近的声音也会仓皇飞走。我当年在和父亲聊天时,他也时常和我说起小时候捕杀麻雀的事情,他和朋友甚至会将麻雀成串得挂起,只是每次讲到这里他就不再多聊,可能是觉得我年纪尚小,不愿意我过早接触这些残忍的老旧故事。

现在和我四目相对的这只鸟却丝毫没有怕人的迹象,不但没有飞走,甚至靠得近了些,鸟喙离玻璃机会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像是在疑惑为何这只新奇的生物能在屏障的后方稳利,自己却无法进去。

我玩心大起,有心试探一下这只鸟,便用手在玻璃窗上轻轻一敲,可惜这用来吓唬鸟类的百试百灵的一招用在这只鸟身上却不起任何作用。即使我加大力度再敲一记,它也不为所动,只是低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毛发。

真是奇怪的鸟。

我拿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鸟的全身,调至一个合适的角度,正要按下快门时,沉心清理毛发的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迅速抬起头来。从它那双微微紧缩的栗色双目中,我竟清晰地看出了一种人性化的嫌恶,一时间忘记按下快门的动作。

就是一瞬的迟疑,鸟迅速得转身展翅,向窗外远非而去。我把握手机的手微微一颤,赶紧将手机再度对准迅速远离我视线的那只飞鸟,只是它娇小的身体在瞬间爆发的速度实在超乎我的预料,还没等我重新调好焦圈,就连手机摄像头也无法捕捉它远去的身影了。

我叹了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略带沮丧得重新躺会床上。只是未能拍到那只鸟的遗憾长留心底,一闭上眼,它的身影亦在我脑海中徘徊不定。

 


张乔

2. 他的死亡来得毫无预兆

醒来时,我的头依然很痛,像是被人用钝器敲击过脑袋后的余痛还侵蚀着自己的神志。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只是身上还穿着长裤,衬衣以及外套。

即使是这样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我依然能拖动身体准确地爬到床上吗?我开始对自己奇特的习惯感到惊讶了。

还有些轻微的头痛再次袭来,我还是尽力不去想它,似乎觉得只要我不去重视疼痛,疼痛就会消失似的。这种看似可笑的方法我用了多年,一直用到现在,即使没什么实际作用也能当做个心理安慰了。

我的手胡乱摸索,触及一个拥有光滑边缘的硬物,那是手机。我翻过身,把手机拿到面前,看向发光的屏幕,才知道现在已经十点了。

随手按下开机键,恼人的屏幕光线就此消失在眼前......

醒来时,我的头依然很痛,像是被人用钝器敲击过脑袋后的余痛还侵蚀着自己的神志。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只是身上还穿着长裤,衬衣以及外套。

即使是这样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我依然能拖动身体准确地爬到床上吗?我开始对自己奇特的习惯感到惊讶了。

还有些轻微的头痛再次袭来,我还是尽力不去想它,似乎觉得只要我不去重视疼痛,疼痛就会消失似的。这种看似可笑的方法我用了多年,一直用到现在,即使没什么实际作用也能当做个心理安慰了。

我的手胡乱摸索,触及一个拥有光滑边缘的硬物,那是手机。我翻过身,把手机拿到面前,看向发光的屏幕,才知道现在已经十点了。

随手按下开机键,恼人的屏幕光线就此消失在眼前,我躺在床上,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剃须刀的包装盒旁边,把脸埋到柔软的垫背中,过了两三分钟后才正式起身。

窗外天气不错,虽不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但飘逸的白云依然遮不住直射到窗沿上的阳光,若不是这光从窗外透进屋内,照射到我的脸上,我醒来的时间可能还要倒退两个小时。

房间内弥散着淡淡的酒气,这种气味平时是不可能被我带到卧室里来的。我抓起领口闻了闻,一股酒味就冲进了我的鼻腔,我赶紧将外套和衬衫脱下,将它们一齐扔到洗衣机里,自己也走进浴室里打开淋浴喷头。

沐浴在水流中,因为酒精躁动的情绪逐渐平和,我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紧皱着的眉头在氤氲的水汽中逐渐舒展开来,难闻的气味从实质的躯体上被剥离,碾碎,化作世界上最小的单位,再次投身到组成下一个物质的过程中去。

 

……

洗完澡后我的头痛稍稍有些缓和,但残留的眩晕感依然让我十分不适,家里有没有备醒酒药,因此我只能泡一杯咖啡,希望把这烦人的头痛彻底终结掉。

我放了些水到水壶里,通上电源后就靠在厨房的墙壁上,听着水沸腾的声音一点一点响起,数分钟后,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关跳掉的声音传出,水沸腾的声音逐渐平息。我走过去拿起水壶,注意不要让水壶上升腾的水汽灼伤自己的身体。

桌上摆着我磨好的咖啡豆——我上大学时经常用自动的磨咖啡机,后来意识到机器的声音可能影响到室友,就换了手磨的咖啡机,这个习惯也一直延续到现在——奶精和方糖,咖啡豆已经被我装到了一个滤袋里。

我把装着咖啡豆的滤袋挂在杯壁上,热水灌到滤袋里,等到褐色的水面快要溢出的时候停手,静静等着水面缓缓降低下去。

这样的一杯咖啡会耗费我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但我并不是一个忙碌到连泡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的人,相反,我是一个享受着极端无趣的生活的闲人。泡咖啡好歹也算我一天里最值得期待的事情之一,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把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所有的时间花在泡咖啡上,我应该会很乐意。

泡完咖啡之后的我无事可做,一缕带着点湿意头发垂到了我眼前,我把它捋到一边。三个月没有剪过的头发被水一冲之后异常乖巧地顺应牛顿定律,果然洗澡是把睡觉时翘起的头发压下去的最好方法。问题就是我的头发较常人而言较为坚硬,扎到我眼睛会很难受。

杯壁触碰到了我下巴上的胡渣。我咽下这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到桌上后摸了摸下巴,只不过两天没有剃胡子,胡渣就这么长了。

我静静地啜饮着咖啡,它与阳光本应该构成一幅和谐的景象,奈何我这个享用者心乱如麻。

并不需要很多繁杂的事情,很多时候一个诡异的问题就能让一个绅士完全失去应有的风度,成为一个酒鬼。我不是绅士,但在这一点上和那些所谓的绅士殊途同归。

此时,突然响起的手机提示音打破了平静,我打开手机,手机上端的浮框显示着一串号码,虽然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拨打过着个号码,但我还是很快想起这个号码的所有者。

阿金。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亦是多年后的今天还和我时常保持往来的人之一,可见关系一直不错。可说来奇怪,我们两人明明是高中同学,但在高中的三年中却甚少往来,也就比所谓的点头之交好上一些。

我们真正深入的交往是在各自考上了大学之后。我们两人虽然没有考上同一所学校,但大学都在上海,距离不远,两人又都是初次来到这繁华的现代都市,自然而然得便成了相互的倚靠,这份自大学开始的关系也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和阿金不同,我基本已经和除他意外的高中同学断了联系。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国内的即时通信软件刚刚流行起来,班里活络的同学也趁此机会建了QQ群,而在微信流行起来后亦是如此,只是当时我可能觉得无甚意思且对网络也不怎么熟悉,一直没有加入,反倒是阿金对此非常热衷,我和他吃饭时时常听他聊起一些老同学的消息。

两年前的那次高中同学会,也是阿金通知了我我才得以参加,若没有他,我连这个消息都不清楚。

我犹豫了一瞬,拨通电话。

“喂。”

“喂,有空吗?”

“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有空,算是放假吧。”我回答道。

“放假,现在才六月份,你是学生吗?”电话那头的阿金声音一如既往得戏谑。

“不是,怎么说呢……”我顿了顿,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片刻后还是决定对这个挚友说出实情:“我最近,算是无业游民吧。”

阿金的声音一改刚刚的轻松和跳脱,带着极少见到的明显的惊讶情绪问道:“你辞职了?”

“算是吧,反正一个多礼拜前就和学校解约了,现在基本过着零收入的生活。”

学校不是正规的公立学校,而是主要为那些申请国外留学生的孩子服务的辅导班。虽然我习惯称之为学校,但在其中工作的教师和普通学校老师的任务,风格,生活都大相径庭,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更接近于商人和消费者之间纯粹的利益关系。加上即使是长期辅导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因此这几年的教导生涯中我也没遇见几个真正能培养出“师生之情”的学生。

我本身就读于英语专业,在四年本科结束后也有去国外留学的经历,加上本身雅思成绩够硬,在花了不少精力后终于找到了一份专门教导学生雅思阅读的工作,这份工作也算是让我在上海真正站稳了脚跟。

“你还真痛快啊,直到现在找一份工作有多难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先结束这个话题吗,如果有机会我会好好把所有事情跟你讲清楚,现在先讲讲你为什么打来这个电话好吗?”

阿金的健谈有时是有点,又是对我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缺点,随着我们逐渐熟络,后者的比例占得更多。我清楚他,若是在工作问题上和他纠结起来,这通电话没有半个小时不可能挂断,但若是要让他简洁明了地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一般来说就能很快作结了。

阿金叹了口气,我暂时听不出他现在什么情绪,但估计不会如何畅快。

“好吧。王毅,还记得他吗,我们当年的化学老师。”

“记得,一个矮胖的老头,教我们的时候都快要退休了,现在该有七十了吧。”我的脑中很快勾勒出那个老人的样子,虽是十多年前的样貌,但我想他面部的基本特征总不可能改变。

“他去世了,后天就是葬礼。很多他以前教过的学生都来祭奠,我想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特地来通知你。当然,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的话,不来也行,毕竟我印象你和他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

“去世了?”我一愣神,手劲微松,手机都差点掉落在地。我手忙脚乱地将其接住后问道:“这么突然,什么死因?”

“不算寿终正寝,但也没什么可疑之处。死因是酗酒肝硬化,两年前就因为这个进过一次医院,结果出院后还是没改掉喝酒的毛病,家里也没人劝他,这次又把自己喝进医院之后终究没能保住性命,上周五医院正式下了死亡通报。”

“喝酒啊……”我想到自己也是刚从醉酒中缓过来,不由有些忽遇巧合的奇妙感。只是我极少喝酒,除了一些饭局和节日会喝几杯,但也都保持在正常范畴内。如昨日一般的大醉实在少之又少,纵观自己度过的整个人生都难见几次。

我略一思索,回想起有关王毅的往事。

说起来,我对不少高中老师的记忆都很模糊了,唯独对王毅的印象一直延续至今,倒不是因为他的教学方式多么特别,教育结果多么突出,而是他的老婆给他惹上了不少麻烦。

我的父亲生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以说完美执行了国家在那个年代宣传的晚婚晚育政策。从这个角度来讲,王毅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任务,他给我们上课时已经接近了退休年纪,但儿子才刚刚上小学,还不到十岁。

他的妻子比他小了十岁有余,似乎以前是一家建材公司的设计师(这我并不确定,只是听高中时一些同学谈论时提到过),生育后就辞职回家做了全职母亲,专心家庭事务,但可惜,她似乎天生就不是一个做贤妻良母的料子。

在王毅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几乎每节课都会由电话打进来,绝大多数的电话都是他的妻子打来的。学校规定教师上课时不能接电话,但为了安抚妻子不稳定的情绪,王毅几乎每节课都要花一定的时间和她通话,当然,我们学生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只是觉得他妻子有这样一个癖好实在奇怪。

直到我就读高三上半学期的一天,我结束午休回到教室时,走廊上方传来激烈且尖锐的喝骂声,还带着书页撕碎,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我就看到一个全身裹在黑布里的中年女性怒气冲冲地跑下了楼,当时我还不清楚她的身份,直到晚自习时才清楚她就是王毅的妻子,今天中午到王毅的办公室里不知为何大闹了一场。

没过两周,王毅的家中就传出了噩耗——他的妻子跳楼自杀了。

传言愈演愈烈,因为这次争吵,王毅本人也被警方带走问话,校方不得不让另一位化学老师暂代几节课。不过王毅很快就洗清了嫌疑,因为在他妻子的卧室里警方搜查出了大量和邪教有关的物件,这些东西往往和生死之类的概念有关。

邪教引导人倾家荡产甚至自杀的案件在当时也不少见,现在有充分证据证明王毅的妻子信奉邪教,她的自杀多半也和邪教脱离不了干系。

虽然被证明清白,但妻子的突然死亡对他依旧是个非常巨大的打击,并没有及时回到学校,而是一直拖到高三的下半学期才回到岗位上,人也明显瘦了一圈,黑圆圈家中,声音低沉了许多。

成为单生父亲后,他的担子日益增重,虽然以他的经济实力供养一个孩子是没有问题的,但平日里家务和对孩子的照顾一般都交给他的妻子和岳母。现在妻子一死,王毅对自己岳母也有了怀疑,不清楚她和邪教是不是也有理不清的渊源,全权接管了儿子的教育和生活。

现在回忆起来,王先生曾不止一次在丧妻后表现出颓丧的心理状态和随之而来的酗酒问题。如果不是尚未成熟的孩子成为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他说不定会就此一蹶不振。而如今十余年年过去,他的年纪超过七十岁,正式步入老年,心脏病的问题在年老之后更加突出,加上一个人抚养孩子的压力。他走的虽然突然,但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我心里闪过这些思考,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涌现。对他们的同情连兔死狐悲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幸运者单纯的怜悯罢了。

“什么时候,地点呢?”些许的伤感终究让我无法将王毅的死完全忽视,加上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我还是决定答应参与这次葬礼。

“车票的话就定明天的好了,定好之后告诉我,我回去车站接你的。”

通话就此告一段落,我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引来一阵恍惚。就在刚刚,我和朋友几乎是毫无感情地探讨着一个人的生死,谈起死亡毫无征兆得降临。明明是生死这样的大事,只因我们的置身事外,那也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尘埃。

 

 

 

 


张乔

1. 她的存在及诞生的源头

如果一个男人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承诺绝不抽烟喝酒,那他绝对不是一个愿意遵守承诺的人。

大约是在十年前,我表哥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他就拿起啤酒灌下一大口。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他的自嘲,后来才意识到这也是我未来的写照。

当时我虽然喝醉了,但仍有意识,便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

在这个念头出现后不到两秒,电梯门就紧接着开启了。我抛下脑中纷杂的思绪,右手捂在后脑隐隐作痛的那个位置,脚步踉跄地走到了门口。

眼前一片模糊,黑色的幕布和白色的背景颜色不断交替闪过,再之后黑白两色混在一起,变成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上出现的雪花,伴随着令人心烦的噪音。

头愈来愈痛,噪音像是伴随着我后脑跳动的神经,一下一下响......

如果一个男人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承诺绝不抽烟喝酒,那他绝对不是一个愿意遵守承诺的人。

大约是在十年前,我表哥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他就拿起啤酒灌下一大口。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他的自嘲,后来才意识到这也是我未来的写照。

当时我虽然喝醉了,但仍有意识,便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

在这个念头出现后不到两秒,电梯门就紧接着开启了。我抛下脑中纷杂的思绪,右手捂在后脑隐隐作痛的那个位置,脚步踉跄地走到了门口。

眼前一片模糊,黑色的幕布和白色的背景颜色不断交替闪过,再之后黑白两色混在一起,变成失去信号的电视屏幕上出现的雪花,伴随着令人心烦的噪音。

头愈来愈痛,噪音像是伴随着我后脑跳动的神经,一下一下响起。我只顾着把头靠在门上,用颤颤巍巍的左手在门上摸索着门把手的位置。胡乱的摸索了几秒后,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又坚硬的物体,紧紧抓住了它,凭着感觉用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最后终于握住了钥匙,感受着它的重量,任由它和门把手的凉意侵入我的身体,好让我清醒一点。

但用钥匙开门还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了。眼皮一直在往下坠,像是整个宇宙的重量压在了那两片薄薄的眼皮上,一股让人恶心的倦意不停地冲击着我的脑海,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钥匙。

一次,两次......钥匙总是插不进锁口,亦或是那条冰冷的缝隙在拒绝钥匙的进入,我胡乱地想着,握着的钥匙再次从门锁的一侧划过去,擦过那些金属部件,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我逐渐焦躁起来,打不开门的困扰很快变成了愤怒,我的整个身体都因这份愤怒燥热了起来,可即使我的怒火能融掉这块固执的金属,也抵挡不了倦意无声的侵袭——这本就是不需反抗的事。

咔嚓

我终于听见了钥匙插入的声音,清脆得简直宛如天籁,于是我机械性地拔出钥匙,侧着身子钻入家门,反手就把门摔向门框。随着一声门关上的声音在我脑内炸响,我瘫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杯被我喝的只剩下一半的的冷水。也许把它喝了我会好些,我任性地想到,却没有办法将我的身体移动一寸。

突然间,我感受到了脸上传来一阵凉意,这种感觉很舒服,像是春风拂过脸颊,更像是被一个女人的手抚摸着。那双手托着我的头,我眨了眨眼,是一个我已经见过很多次的身影。

“你还在啊。”我喃喃道。

听到我说的话后,她对我笑了笑。刹那间,所有的混沌、迷惘、光怪陆离、黑与白的交错都开始破碎,涌入那个白色身影后的漩涡中。

 

……

我大概是从十年前开始能看到这个女人的。

但这仅限于“我看到”这一主观事实,若闻起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便陷入困局,就算是左思右想也的不出一个值得信服的答案。当然,我并不是没有试图解答过这个问题,只是每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那个最初的时间点时,突然想起的回忆或是什么模糊的证据便会将这个时间点推向更早的过去。一次又一次得重复后,我几乎算是自暴自弃一般地得出了一个沮丧的结论——这个女人可能是自打我出生的时候便出现在我身边的,一直看着我走过近三十一年的时间。

虽然她的诞生是一团迷雾,但要说我第一次确切地见到她,清楚地扫过她的整个形体的时候,应该是在我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这个并不轻松的前缀和令人愉悦的后缀结合在一起,颇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像是尖枪和软糖的交锋,又像是年长者常挂在嘴边的“几家欢喜几家忧。”

当我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全家都沉默了很久。父亲每天抽的烟多了几根,粗糙的脸上整天尽是一个表情。母亲原来就不多的话也少了几句,我下楼时往往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同学们用着电话或是网络热乎朝天地交流着自己分数,用着极尽夸张的言辞和语气发表对未来的期望,而我并没有机会加入他们的讨论。

对我来说,没有取得预期的成绩确实让我心生沮丧,但也仅是“沮丧”这种程度的负面情绪罢了,算不上心寒,更难称得上绝望,和因为痛苦而生的愤怒更搭不上边。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的成绩不错,就算发挥失常,也不至于没地方读书。其次,在成绩公布之前我便能预料现在的处境,对当时自己在考场上的发挥已经有了一个较为全面的认知,这个成绩算是和我的预测八九不离十(现在想来,可能还是略低一些吧),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最后,我一直笃信着平衡的原则,相信付出等于回报(诚然世事总是打破这个看似合理的规则)。而我在准备考试的最后阶段,也就是高考前的两个月左右没有付出足够多的精力,至少不像前段时间那么奋进,因此得此回报也是必然。

既然清楚这个结果是我全权造成的,那我又能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说到底,我自身对这个结果是没有什么不满的,但父亲的不满却显而易见,甚至可以说是毫不遮掩地表露在了脸上。虽然他在一开始与我的交流中有意将自己的不满隐藏起来,试图营造出一个和善宽容的父亲形象,但五十多年养成的性格怎有可能一朝一夕改变,交流得越多,他在谈话中表现出来的不耐和愤怒就越加明显。

可能是承自他的性格,即使我清楚自己难以掩盖真实的想法,在谈话开始时,也装模做样地做出不在意他言辞的样子。可随着他的说话越来越激烈,我的态度也从无甚所谓转变得逐渐强硬起来,最后在关于大学专业的选择上,意见始终难以调和的我们最终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将自身的不满彻底宣泄,就事论事的态度全然不在,脱口而出的言辞中大多是个人情绪上的不满,激烈的争吵像是一把火,融化着本就不稳固的家庭的地基。尚存在着几分理智的母亲就连居中调解也做不到。

我难以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活,呼吸这样的空气,便带上钱,从家中离开了一段时间。

接下来几天的生活,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因为这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有一点就是,我是在一天下午离家,接下来乘车,坐船来到从未来过的S县后便随意找了个酒店住下,安顿下来的当晚就感觉身体并不舒服,头晕目眩,直到夜里,这种情况加重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酒店里没有配体温计,也不可能有退烧药这种东西。我记得当时喉咙疼痛非常,像是喉管内侧有砂纸在摩擦一般,难以出说一个字,脑袋昏昏沉沉,到最后也没有想到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帮忙带药这个主意。

十八岁的人,看起来已经不小了。我在还没有抵达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常常思考着十八岁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最后事实摆在眼前,十八岁的我和十八岁之前的我没有一点不同,失去家人的庇护独自进入陌生的城市,仅仅一次发烧就能将我击倒。

就在这时,“她”出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女性迈着毫不避讳的脚步踏入了我的生命。

“她”是女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若有人问我何以做出这样的判定,我也无法给出一个富有逻辑性的答复,因为我对她的所有认知都来于一种感觉,不是视觉,听觉,触觉等显而易见的感觉,而是一种先天性的认知,如同我们看到椅子时就直到它是一把椅子一般,但我有意知晓她的存在时,我就能清楚认知到关于她的一切。

“按这个说法,你看到的,听到的,碰到的一切也不过是将外界事物转化为认知而已,我只是省略了转化的环节罢了,两者并没有实际上的不同。”

这是第一次对我“说”的话(与其称之为“说”,不如说她是让我直接认识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一种不由语言的形式表述,直接将意思传入我的大脑的方式),在说完这句话后她也数次与我交流,不过当时我都已经接近神志不清了,又怎么会去记住这中带有哲学性质的话,更不要说耗费尽力去分析了。

若在平常时候,我见到这样一个莫名的生命贴在自己身边,一定会惊悚得难以言语,进而怀疑自己脑袋是否出了问题。只是当时这场病来得不但突然,而且着实猛烈,像是一个突然扑打在小舟上的惊涛骇浪,仅需一击就将其打得接近散架。

木制的小舟应该会支离破碎,直到碎裂的木板飘荡在空荡荡的洋面上随波逐流。我没有到这个程度,但全身的骨头也在模糊的神智中不断向大脑发送名为“疼痛”的信号。

接下来接近三天的记忆,对我来说都是一片空白,但不是说连一点画面都难以回忆出来,但支离破碎的画面和一些对不上的感觉,声音混杂在一起,成为一卷老化破损的胶卷,即使还能放映也毫无意义。

在这些零星破碎的画面中,“她”一直都在,伴在我的身侧,坐在我的手边,或是无聊地搬了把椅子坐到窗边,不过即使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我身上也好,我仍有感觉,就是我的呼吸似乎已经和她联结在一起了。

第三天的早上,烧退了大半,两日多没有吃饭的我体型消瘦不说,脸色更是惨白得吓人,但出奇的是我倒不觉得自己渴,明明记忆中我没有喝水的动作,房间里也没有矿泉水瓶一样的东西。我本来想将这个问题抛给“她”,可惜我刚将目光转向明明停留在窗边的“她”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人影。即使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找遍了房间也没有发现丝毫有关于“她”的线索,真是比之灵异电影中的桥段都神奇。

不论如何,我已失去了在这个陌生城市继续待下去的决心。我整理好行李,下楼退了房间,在周边的面馆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坐在座位上怔怔出神一段时间后,依然走上了去港口的道路。

晚上,我回到了家中,竟有一种阔别已久的奇异感觉。母亲对我的不告而别表示十分担忧,父亲的脸上写满阴沉和愤怒,只是碍于母亲的在场,无法尽情宣泄罢了——我的脸色可能也让他暂时放下了怒火。

虽然他们追问过我到底去了哪里,但我想到说出真实经历后可能的后果,最终还是选择编造一些小事搪塞了过去。为了避免他们把我当成精神病患者,“她”的存在我当然也没有说出口。

这次短暂的离家出走到不全是坏事,至少将我和父亲接近不可挽回的父子关系置于一个相对平稳的“位点”,一时半会难以修复,当然也不可能继续恶化下去。母亲也发现短暂的分离似乎在调节关系上有着奇效,尽量减少我和父亲独处的时间,即使辛苦,也极力做着我们之间的调和剂。

但不管是怎么样的结果,我都还要面对填志愿这个难题。每天都盯着参考书上芥子般的小字,听着父亲提出的自以为稳妥的建议,又要分心和她的相处,担忧自己的精神问题会不会被父母发现。那段日子确实难熬,不过最终我们还是达成了妥协,我进入了一个一本学校的英语系专业,离开住了十八年的城市,带着不可名状的白色身影前往遥远的大学。

大学前两年中,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当我在窗台上抽烟时,看着背靠着宿舍楼的山坡上干枯的老树,盯着那如同男性阴毛般虬结在一起的树枝时,她就静静趴在我的背上,用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目光随我望向的方向而动。

直到现在,她依然在我的身边。我依然看不清楚她的面容,身段,衣着,甚至无法证明她是否以实体的方式存在,但我亦不想去探讨这些。看不清也罢,无法交流也罢,她跟随了我十余年的时间,即使现在有一个道士跳出来说我被恶灵缠身,我也只会当他在装神弄鬼。

因为她陪了我太久,我已经难以离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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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夕阳,海上的西下,海岛是山,太阳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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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东极岛,找间民宿住下,看落日,吹海风,听海浪。新旧建筑的碰撞,穿越历史的厚重,迎接东极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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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八大帅逼白雨

不是我混的坑怎么都这么冷啊好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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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慕带着柯基宝宝去度假的毛孩子家长。伪装成说走就走的团建。上一次还是2015年。这次天气,真的好!二〇一五初夏东极之行(一)-大头皓的视界 (lofter.com) 东极之行……从同里回到杭州,就-大头皓的视界 (loft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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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舟山都怎么你了

谁懂啊家人们!!(占tag致歉)

不是我草谁懂啊舟山人打开阿舟tag,看见一大堆和阿舟无关的东西!!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在舟山就可以打这个tag了吗!?(而且令我震惊的还是某些人根本不在浙江还打阿舟的tag)我进去是吃粮的!!不是让我一脸懵逼的退出来然后看自己是不是搜错tag了的!!


真的无语,别搞阿舟tag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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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于意识流产物(? “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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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能跳下去,拥抱海里的鱼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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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能跳下去,拥抱海里的鱼儿呢...”

耶

和同学一起搞的舟山的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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