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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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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少女

被抄家后我被竹马送进青楼,可我当上花魁后,他后悔了

  我是左相最疼爱的幺女。

  十岁那年,相府通敌叛国获罪,我最信赖的竹马亲手把我送进了花楼。

  我在青楼待了六年,他也来点了我六年。

  然后,他看着我被人重金买下初夜。

  1

  从小我就是家里最受疼的幺女。

  哥哥姐姐必须每日卯时练武读书,而我只负责逗笑貌美如花的娘亲。

  爹爹不论多晚都会家来吃晚饭,最爱的就是饭后揽着娘亲看哥哥托我骑大马。

  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

  殊不知,这才是我命运的开始。

  正月十五。

  街市花灯初上。

  相府血流成河。

  姐姐满身是血,跌跌撞撞把我藏进水缸,透过盖子的缝隙我看见貌美的娘亲衣衫凌乱。

  一根手指......

  我是左相最疼爱的幺女。

  十岁那年,相府通敌叛国获罪,我最信赖的竹马亲手把我送进了花楼。

  我在青楼待了六年,他也来点了我六年。

  然后,他看着我被人重金买下初夜。

  1

  从小我就是家里最受疼的幺女。

  哥哥姐姐必须每日卯时练武读书,而我只负责逗笑貌美如花的娘亲。

  爹爹不论多晚都会家来吃晚饭,最爱的就是饭后揽着娘亲看哥哥托我骑大马。

  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

  殊不知,这才是我命运的开始。

  正月十五。

  街市花灯初上。

  相府血流成河。

  姐姐满身是血,跌跌撞撞把我藏进水缸,透过盖子的缝隙我看见貌美的娘亲衣衫凌乱。

  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那是我们捉迷藏找父亲时,常做的动作,让我不要说话。

  她想让我活着。

  不幸的是,我还是被抓到了。

  十岁的我,和家丁婢女们一起关在大理寺牢狱。

  我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脑子里全都是家人满身是血。

  从未有过的绝望从脚底心将我覆盖。

  许是我太小,他们不认为我听得懂。谈论也不避着我。

  “相爷通敌叛国,得罪了四皇子,我们这下死定了。”

  “都死完了,将军跑了,太子也跑了,我们肯定没救了,呜呜呜...”

  “夫人小姐死的好惨,那帮兵痞子把他们衣服都被扒光了。”

  说完又小心翼翼看我几眼。

  见我依然聚精会神看着蚂蚁,继续讨论。

  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叫通敌叛国,只知道我家人都死了,爹爹跑了。

  而我心仪的少年将军迟迟没有出现。

  一个月后,牢里就只有奶娘和我了。

  奶妈说他们都被放出去了,我们很快也能被放出去的。

  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但我担心说出实情,会吓到奶娘。

  我短短的胳膊紧紧抱着骤然消瘦的奶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哦。”

  奶娘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一定要保护好她。

  但是,现在,她也要死了。

  狱卒要带奶娘出去问话,攥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我跪下磕头,哭的喉咙沙哑,额头冒出鲜血也无法打动冷血的狱卒。

  最后,他们生生掰断了我五根手指。

  奶娘只留下一句:“小姐,好好活着。”

  奶娘最终没有回来,但我最讨厌的人来了。

  少年一身白衣,衣尾处绣着蛟龙暗纹。

  是四皇子边贤,哦不,据说现在是太子。

  我满脸鲜血,面容憔悴,狼狈不堪。

  边贤冰冷地手指紧扣住我的下巴:“苏韵,你不是看不起我吗,现在看看谁是杂种的儿子。”

  我发誓没有骂过他。看不起他的一直是他的异母手足。

  但这个锅我是背定了。

  “看不起出身卑微之人,那孤就让你做这天下最低贱的女子。”

  “别想着有人会救你,不怕告诉你,这主意还是魏宁出的呢。”

  魏宁,是镇国大将军的儿子。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亦是我心悦之人。

  十岁前,我不知道天子脚下,竟还有靠出卖女子色相换取活命的地方。

  我鄙视,愤怒,怨恨。

  很快,我便接受。

  我怕疼。

  但张妈妈的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没有人替我挡。

  冬天生了冻疮,冰水洗衣服的时候,没人替我上药。

  好在我年龄尚小,张妈妈只让我感谢端茶送水洗衣的粗活。

  我见过这世间最丑陋的交配姿态,让我恶心。

  菀儿姐姐说,如果她是我,早去死了。

  可我不想死。

  我娘亲,奶娘,哥哥,姐姐都想让我活着。

  更何况爹爹至今下落不明,再难,我也要活下去。

  万花楼是京城最大的花楼。

  我难免会碰到些熟悉的面孔。

  许是人类的恶性根作祟,办事儿时,总喜欢让我在床边守着。

  莞儿姐姐是万花楼的头牌,我站的多些。

  一晃四年过去。

  这晚,我葵水来了。

  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偷偷把攒下的十两银子都给了莞儿姐姐。

  她也是个可怜人,父亲战死沙场,弟弟下落不明,被娘亲卖到这烟花柳巷之地。

  我知她心中也有如意郎君,是打小喜欢的秀才老爷。

  这些年卖身攒钱,供他读书科考。

  我妄想这十两银子能够拯救她。

  莞儿姐姐直笑的眼泪横流,好一会儿才将我带血的裤子偷偷藏了起来,细细跟我交代了许多。

  这本该是娘亲自告诉我的女子私事,可莞儿姐姐告诉我,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张妈妈知道。

  我才知道,这代表我是个女人了。

  女人,就要去接客。

  可瞒了不过三月,我就被暴露了。

  万花楼里的姑娘大多命运多舛,被迫经营。

  可春心姑娘却是个例,她好像是真的喜欢。

  “都来到这地方了,还故作清高,不就床上那点事儿吗。”

  这是春心常对新来的姑娘说的。

  莞儿善舞,春心善琴。

  我记得春心刚来的时候与莞儿也曾交好。

  不知为何,反目成仇。

  那晚深夜,我偷偷清洗染了血的裤子,被夜半赏月的春心撞个正着。

  第二天一亮,张妈妈带着仆人翻遍了我三平米的房间。

  找到了莞儿姐姐给我的月事带,只等月事结束,就是我挂牌之时。

  莞儿跟我分析,肯定是春心告状,我深以为然。

  奇怪的是,从这天开始,春心仿佛就被打入冷宫。

  但我无法操心她,因为张妈妈卖出了我的初夜。

  前任左相幺女的第一次,想想就让人兴奋。

  万花楼的常客们,早已耐不住自己胯下丑陋之物。

  2

  今天,是我被拍卖的日子。

  从了解到男女那点儿事时,我就知道自己逃不了这天。

  我蒙着面纱,被推到舞台中央。

  张妈妈本安排了我跳舞,但我实在四肢僵硬。

  好在,我遗传了娘亲的容貌,我的脸足以弥补我拙劣的舞技。

  让张妈妈大赚一笔,她数着银子,龇牙咧嘴。

  “夜莺晚上给姑娘洗干净点。”

  张妈妈给我配了小侍女。

  就像当初我跟着莞儿姐姐一样。

  我如行尸走肉般被拾掇,还逃亡在外的爹爹是我要活着的唯一信念。

  “音娘,你命好苦。”莞儿姐姐拉着我的手,杏眼含泪。

  我笑着摇头,不哭,活着就有希望。

  当晚,我被脱个精光,带到一处宅子里。

  张妈妈说这次的恩客,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自是不可能在万花楼行那丑陋之事。

  终于,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不一会,脚步声传来。

  下一秒,身上一凉,被子被掀开。

  眼睛上的黑布一直没有被揭去,也好,省的我吐出来。

  趴在我身上的那人从始至终都有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男人身上,满是浓郁的幽香。

  屋子里除了鞭子的抽打声,就是我哀嚎的声音。

  还有男人意乱情迷之时的那一句:“薰儿。”

  情真意切,源远流长。

  当朝第一美女,叫岳薰。

  后来嫁给了左相为妻,我对她很熟悉,她也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娘亲。

  熏儿是我娘亲的闺名。

  我被驮回来的时候,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险些丧命。

  莞儿姐姐小心翼翼给我上药,夜莺夜夜守着我。

  我第一次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晚的大人物是谁?为什么喊我母亲的名字?

  “活着,才有希望。”

  春心扭到我床边。

  夜莺像老母鸡护崽一样,瞪着她。

  莞儿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念叨,春心当初的出卖。夜莺自是知道。

  春心捂嘴,笑的千娇百媚:“这万花楼的头牌,就很方便。”

  那晚,我一夜未眠。

  春去秋来,万花楼上的牌子不断更新迭代,而我终于爬到了第一位。

  前任左相之女,成为名满京城的妓女。

  一时间,万花楼生意火爆全国,甚至有别国使者慕名前来。

  那晚,我喝了点酒,迷迷糊糊闯进了隔壁的房间。

  笑看陪莞儿弹琴的少年。

  “魏宁,我在这待了六年。你也来了六年,现在,我可以保护自己了,你走吧。”

  这个少年,如今很受皇帝器重,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征战沙场。

  我知他当初建议我入青楼,不过是想保我一名。

  我也只那晚带队抄家的人不是他,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头顶皇家圣旨,一生为妓为娼。

  再也配不上他了。

  “韵儿,我要成亲了,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对不起她老人家。”

  已经好久,没人叫我韵儿了,魏宁的父亲在六年前太子逼宫谋反时,保护边贤,牺牲了。

  魏家一门忠烈,封侯拜相。

  成亲的队伍路过万花楼,春心探头看了半晌。

  “啧啧,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我正煮茶,懒得看她。

  “没事干就回屋练练琴技。”

  张妈妈说晚上有个贵客要来,楼里的姑娘们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入夜时分,一个个翘首以盼。

  来了。

  户部尚书的纨绔儿子吴厚,身后跟着的是新科状元,他们点名让我陪客。

  姑娘们偷瞄一旁脸色唰白,摇摇欲坠的莞儿。

  前几日莞儿还在与众姐妹调笑说,她的新科状元就要来迎娶她了。

  我摇头叹息。

  忘恩负义的话本子向来不是空穴来风,好不容易熬出头的新科状元,怎可能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坠入地狱。

  关上房门,阻挡莞儿怨恨的眼神。

  我围炉煮茶,调笑奉承,听着他们高弹阔论。

  当朝皇帝近日梦魇缠身、太子生母步步高升、当朝皇后缠绵病榻。

  眼观鼻,鼻观心,

  假装没看到状元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

  “美人,来给大爷抱一抱。”纨绔喝多了。

  “不怕告诉你,朝廷发现了前太子的踪迹,不日将捉拿归案。”

  我开门的手心微烫。

  前太子都回来了,我的爹爹在哪儿呢。

  门口的莞儿将状元楼扶回了房。

  这一夜,无人好眠。

  第二晚,状元郎又来了,这次是独自一人。

  “音娘,跟了我,保你荣华富贵。”

  男人果然恶心。

  我红唇微启,掩面微笑:“可我还是喜欢吴公,你这样的穷酸出身,我可看不上。”

  别看他现在风光诬陷,自卑早已刻进了他的骨髓。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屋顶,我捂着泛红的脸颊,思考爹爹说的对。

  没有本事的男人,才会想着靠武力征服女人。

  今晚,是万花楼举办的赏花宴,万花楼的姐妹们是一朵朵盛开的花。

  莞儿姐姐替我梳妆:“音娘真好看,不像我,都老了。”

  我拉着她的手:“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男人始终是靠不住的,当晚的表演非常出色,我色诱的官员也如愿定下了我,邀我第二晚过府一叙。

  我相信,肯定能问出爹爹的下落。

  可半夜我突发红疹,张妈妈上下彻查了一番,不论是用的,还是吃的均找不到由头。

  只得让莞儿替我走着一遭。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这个不行,换下一个。

  但是天知道我作为一个青楼女子,接近一个一品大员的机会有多低。

  我睁着眼到深夜。

  “哎呀,音娘,这衣服里有牡丹花粉。”

  夜莺抱着我表演的衣服,一脸惊讶。

  我牡丹过敏,夜莺知道,张妈妈知道。

  还有就是莞儿知道。

  接近天亮,莞儿才被送回来。

  我敲响了她的房门。

  3

  “为什么?”

  从没想过第一个对我下手的会是她。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怀疑到她身上。

  莞儿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随后垂眉低笑:“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你那什么都不想要,却又什么都争一争的做派。”

  “我的心上人,连逛青楼都不点我的牌了,都是因为你这个小贱人的存在。”

  "我要把你拉下来,跟我一起坠入地狱,你想找到爹爹,为你家人翻案?我偏不让你如意,你就该陪着我,在这里烂死发芽。”

  莞儿的笑声逐渐变大。

  “这也是你告诉张妈妈,我葵水来了的原因?”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

  但莞儿是我来到这里第一个朋友,我不愿也不想恨她。

  我们理所当然的翻脸了。

  春心时不时在我面前游荡:“既然早就知道,当初为什么不替我洗刷冤屈。”

  我白她一眼:“你不是乐的清静吗。”

  换来的是她花枝乱颤的微笑。

  我是个识时务的人。

  所以,我做了吴厚的红颜知己。

  吴厚许我黄金白两,正室之位。

  但我最是善解人意。

  黄金白两我不要,正室之位我不贪。

  此生只愿与他朝朝暮暮。

  此后吴厚再也离不开万花楼,每日腻歪在我床榻上,身体也日益虚妄。

  这日吴府小厮,急匆匆通报吴夫人重病,让他赶紧回府。

  我点点头:“你娘亲就是我娘亲,可叹我身份卑微不能侍奉左右,公子赶紧回去吧,多多替我尽些孝心。”

  吴厚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我拍拍手,夜莺推门进来。

  “把香灭了吧。”

  这香可让吴厚夜夜销魂蚀骨,而我只需做坐在一旁欣赏即可。

  “小姐,这香对女子的伤害也是不容小觑,能不点就不点了吧。”

  呵呵,这肮脏的身子,伤与不伤又有什么区别呢。


恒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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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郡圆脸猫
  真的花魁义勇美的我不要不要...

  真的花魁义勇美的我不要不要的~(^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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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黎是个嗑学家

[祺鑫] 琵琶弦上诉相思

[不过是个替代品]联文


上一棒老师:@嘘嘘说 

下一棒老师:@温夏 


大弦道相思,小弦诉流年


1


“听说了吗?那虞娘子昨夜于闺房自缢了。”


“可惜了啊,红颜一朝为情所困,终究是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丞相府是何等地方?春宵一度便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马相还算待她不薄,连孩子都过继给主母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啧啧,愿得一人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瞧瞧现在,连棺椁都是最劣等之材,谁能想象躺在里面的主儿啊在先前是何等的风光。”


“罢了罢了,只可惜红颜薄命,有福享没...

[不过是个替代品]联文


上一棒老师:@嘘嘘说 

下一棒老师:@温夏 


大弦道相思,小弦诉流年



1



“听说了吗?那虞娘子昨夜于闺房自缢了。”



“可惜了啊,红颜一朝为情所困,终究是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丞相府是何等地方?春宵一度便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马相还算待她不薄,连孩子都过继给主母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啧啧,愿得一人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瞧瞧现在,连棺椁都是最劣等之材,谁能想象躺在里面的主儿啊在先前是何等的风光。”



“罢了罢了,只可惜红颜薄命,有福享没命受啊!”



“散了散了啊!”



2



姑苏  南风馆



咿咿呀呀的曲子从朦胧的屏风内传来,箜篌声与琵琶声交织,汇成了一幅香艳的画卷。



“马兄,今日我做东,带你到此地寻寻乐子!”



马嘉祺闻声抬眸,望见朱门内冲着他笑的男倌,狭长的丹凤眼难得眯了起来。



一旁的老鸨远远便瞥见了他们身上的华丽服饰,风韵十足的脸上堆起了十二分的笑意:“唷,可是稀客!二位爷快进来坐坐!”



老鸨是一个极为精明的女人,见马嘉祺不为所动,便又开了口,“二位恩客今儿可是赶了巧,小馆的程儿公子眼下正在厅内唱着曲儿呢!”



汪文清的眸子亮了亮,颇有些振奋地拍了拍马嘉祺,“马兄!今日咱俩可是走了运了!竟能听到程儿公子的妙音!程儿公子可是此馆头牌,这曲儿可是看心情唱的。心情好,一文钱也买得;倘若心情不好,纵使千金也买不得!”



马嘉祺挑了挑眉,汪文清赶忙拉起他的袖子,“欸,不听白不听嘛,就当赏兄弟我一个面子!”



踏入那扇朱门,汪文清的眼珠子不由得被那高台上的可人儿吸引了去。只见美人生得一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眸,如瀑的乌发上别着一支簪花,一粒朱砂痣堪堪点在其眉梢,使其娇俏的脸上更添媚气。



下半张脸蒙着一层金蚕丝纺织而成的薄纱,边缘处坠着颗颗白玉般的明珠,在烛火的辉映下五彩纷呈。



美人似折柳般屈身坐下,纤纤玉指拂过琵琶弦,走珠落盘,众人听得皆是一怔。



犹抱琵琶半遮面。



马嘉祺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诗句来。



美人檀口轻启,一曲名冠京城的《钗头凤》便这么唱了出来。声音温软,娇嫩欲滴,却独独没有那份本应蕴含的谄媚。他身居高台睥睨着众人,真当似那钗头之凤一般,发出一声哀婉的长鸣。



一曲毕,他抱着琵琶起身,堪堪朝着座中宾客行了个礼,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走向了厢房。



“马兄,看看,姑苏第一名倌的排场!”汪文清情绪高涨,许久未见身旁之人回应,便扭头看去。



方才马嘉祺的座位已是空空如也,那着花青色外袍的少年已然站在台前,痴痴地向程儿公子离去的方向张望。



老鸨见状笑意盈盈地迎了过去,“诶呦,小公子可不是头一个看痴的恩客呀,上回啊,还有恩客没留意碰翻了自己的茶,茶水溅在手指上还感觉不到烫呢!”



见马嘉祺不动,老鸨又微微摇了摇手中绣着杜鹃的团扇,“我们程儿公子呀,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得很,眼光又高的很。您瞧,现在还是个雏儿。依小的看啊,公子爷这副长相,才能使得这眼高于顶的主儿将一颗芳心交出来呢。”



马嘉祺睨了他一眼,剑眉又微微蹙了蹙,良久,才道,“你跟所有人都这么说话么?”



老鸨怔了一瞬,便又恢复了谄媚的神情,“哎呦喂——公子爷这话说得,小的也是看公子爷对咱们程儿公子喜欢得紧才肯出来当当这恶人,其余的,全凭公子爷自行决定。”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正当汪文清准备拉人离开时,那扇薄唇才缓缓开了口,“文清兄麻烦替在下知会李管家一声,今晚不回去了。”



老鸨的眼神蓦地一亮,手中的团扇摇得更快,那扇中的杜鹃似是要飞出来一般。



“好嘞——公子爷请随我来……阿欢,告诉程儿,今晚有恩客临门——”



顺着黄梨花木的台阶向上走去,一旁的房门内不时传来调笑声,与楼下的歌曲交融成一片,终于,老鸨在一扇门前站定,抬手叩了叩门扉。



“妈妈何事?”



随着木门向外打开,程儿身着朱色薄纱,眼尾微红,一抬眼,便撞上了马嘉祺深邃的眸。



3



马嘉祺望着面前的可人儿,丹唇贝齿,粉面桃腮。身上的薄纱完美地映称出其较好的身材。雪白的香肩在朱红下透着微微的粉,愈发显得朦胧而撩人。



马嘉祺不住吞了口口水。



老鸨是个会来事的,见状便笑意盈盈地退出去合上了门。



“程儿啊,可要伺候好恩客啊!”



程儿“欸”地应了声,手中的帕子却绞得愈发紧。



少顷,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在雕花窗边的红木茶几上缓缓坐下。继而抬手勾起薄纱衣摆,轻轻往下一扯,那块欲盖弥彰的布料便飘到了地上。他侧倚雕栏,眼眸含光,似是一汪清泉;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晦暗,像是一潭死水。



他在赌。



他赌眼前之人初经人事,兴许还会生出几分怜悯之情。他赌自己被卖到此地十余载,不会于今夜打破自己的处子之身。他赌那老鸨并未被铜臭味熏烂了良心,往这房内动上些腌臜的手脚。



十一月的天正是深秋之际,窗外的风已开始泛上丝丝凉意。他香肩半露,被那凉风吹得微微发颤。只一瞬,便觉得肩头一暖,一扭头,便看到那温吞如玉的公子正往他的肩上披着狐裘。



“公子,我并非为得汝之身而来。”马嘉祺神态平静,又为程儿拢了拢衣领,“只是公子的曲儿唱得极好。”



程儿舒了口气,抬眸朝他报以感激一笑,起身抱过桌侧的琵琶,向他行了个礼,“那我便献丑了。”



其实对于马嘉祺的那番话,程儿自是不信的。他知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但他也知上这南风馆来看他的恩客,有多少是打着觅知音的幌子,实则对他那娇媚的脸蛋垂涎不已的。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绝对无比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知己,不过,肯定不是在这一隅矮墙之下。



玉指流转在翠弦之间,姑苏伶人特有的吴侬软语伴随着乐声一道倾泻而出: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留晚照——”

马嘉祺抿了口茶,跟着乐声微微晃头。一曲毕,他朝着程儿投以赞许的目光,“不错,较先前楼下的那曲《钗头凤》,显然润色了几分。”



二人就这么品曲到天明。



拂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程儿甩了甩微微发颤的指尖,将琵琶放回原位。



阳光透过雕花窗映在美人的桃花面上,更添风情。


虽在通宵弹琴后露出些许疲惫之意,却仍旧能摄去千万庸人的心魄。



马嘉祺曾偏激地认为所有爱慕伶倌的儿郎都是极庸的庸人。用着或是父母或是妻儿的钱财,去馆子求一见钟情,求一夜滥情,求一厢温情。



他现在竟可悲地发现,自己也成了那庸人的一份子。



无他,只因那人是丁程鑫。



先将军府那风光霁月的丁小世子丁程鑫。



临别时,他直直地注视着丁程鑫的那双眸子,“你的眼睛,”他的声音染上了一层不明的意味,抬了抬手,似是要抚上丁程鑫的脸蛋,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你的眼睛,很漂亮。”



丁程鑫笑了。



“哦?我只知道我的眼睛像秀坊的那个巧儿姐,像闺阁里的玉姑娘,像周口桥畔以诗夺魁的翩翩少年郎,不止在公子眼中,程儿又像哪位意中人?”



连珠炮似的话讲得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咄咄逼人了些,只好紧紧抿住唇,不安地绞着手中的绣帕。



马嘉祺应是意识到自己触碰了雷区,只得带着歉意笑了笑,随后轻轻带上了门。



4



回到丞相府,马嘉祺结结实实地挨了马相的一顿揍。



“三天没管教你这个逆子,倒是出息了,啊?在勾栏院里夜不归宿,传出去我马府的颜面往何处搁?你这个嫡子的颜面往何处搁?我在圣上这里的颜面又往何处搁?”



马嘉祺闷哼一声,不响。



马相气急,又是结结实实的一拳上去。



“老爷,念在阿祺初犯,算了吧。”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马相的脊背替他顺了顺气,“儿郎懵懂的时候总要走上这么一遭的,打两下出出气就行了啊,别把孩子打坏了。”



见马相将手放下,秦氏继而又将话锋转向了马嘉祺,“阿祺,你也是,幸好汪府儿郎给你瞒了下来,不然传出去像什么话!好了,给你爹认个错儿,下次别犯了。”



马嘉祺低下头去,不语。



马相见状,一个巴掌又要上去,被秦氏硬拉着走了。



马嘉祺用手撑着地面,虽然秦氏在马相耳侧的那句话说得声音极小,他却因过人的听觉听得清清楚楚:“好了,老爷,毕竟儿子随娘。”



指甲嵌进掌心,几滴鲜血从指尖滴落下来,在地面上晕开几朵妖冶的花。



5



落锁的木门被一脚踹开,里面身着单衣的美妇人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一般,见到来人没有露出惊惧的神色,只是将身上的破棉被裹得更紧。



“阿瑶,你知道的,我是爱极了你的。”



美妇人朝他投以嘲讽一笑,“马川,收起你那个冠冕堂皇的爱意吧,我虞瑶受不起!”



马川听罢,脸上那如春风般的笑意瞬间无了影踪,“阿瑶,你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是谁替你赎回来的!”



虞瑶脸上的笑意更甚,“马川你说那个卖身契啊?那你可对许多人有恩了!思楠苑的那个许娘子,街口豆腐摊的那个阿绣姑娘,连桥头那个疯婆娘,都是你,马大善人赎回来的。和人家春风一度后,再大发善心将人赎回来让她开始新生活?你可知,青楼女子离了青楼,那便是从一个阴曹地府到了另一个阴曹地府!你当真不知那疯婆娘如何会疯?”



马川似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也不顾什么君子之道,指着虞瑶的鼻子吼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贱人!我对其他人再如何,我对你可是不薄!府里那些翡翠软玉,那个不是先到了你的院里?我何时亏待过你?”



虞瑶笑的流下泪来,“对,先是让我穿金戴银去主母眼前晃来喧宾夺主,然后再趁我因分娩筋疲力尽之时自作主张把我的阿祺当礼物送给她,最后对主母送来的伤身子的药视而不见强迫我喝下。马川,你当真让我恶心。”



见马川怒气更甚,她笑的更为张扬,“你可知我还知道些什么?”



她望向马川的眸妩媚而又阴毒,她檀口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丁,府,冤。”



马川的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倏地,他扯下床幔,勒住了她纤细的颈。



见怀中之人逐渐断了气,他才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半刻钟后,他搬来一个板凳,将虞瑶悬在房梁上,又轻轻将凳子踢开,口中念念有词:



“阿瑶,你别怪我,我爱极了你的。怪就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他越过那扇被踢到的房门,乘着风雪而去。



粗重的喘息声提醒着马嘉祺,只是一夜惊梦,而小娘那双圆睁的美目却停留在他脑海中久久未能消散。



当年小娘交代他躲在衣柜中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他以为小娘又要和他玩什么躲猫猫的游戏,便欣然答应,待外面没了动静之后打开柜门,却看到了小娘香消玉殒。



他抱着小娘哭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小娘右拳紧握,废了好大劲将手掌掰开,才发现是一张宣纸。



纸上用娟秀的蝇头小字写了将军府被抄家的经过。



他忽地想起了在躲进衣柜之前,小娘蹲下身来,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小娘相信阿祺是最聪明的小孩。今天阿祺要做的事情很重要,阿祺可知否?”

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小娘忽然抱住了他,温热的泪珠滴落在他面颊上,“娘的好阿祺……”



再后来,他就目睹了缠他十几年的梦魇。



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洒在他身上,他翻过身轻轻呜咽,又沉沉睡去。



6



“殷白玉啊,老样子,雨前龙井先来上一壶!”银两重重地拍在了柜台上,远处的老鸨闻声赶忙迎了上来,“哟,翟娘子可是贵客——今儿想起光临寒舍……哦,想必是为了程儿公子的吧?您说巧不巧,公子刚好在厢房里歇息着呢!我呀,这就带你去!”



木门缓缓推开,丁程鑫倚在门上,随手挑了支绯色的簪花别在发间,折扇在手中轻轻地摇,声音也染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媚,“翟娘子许久没有来了啊,程儿可是想您得紧——”



翟知许抬手勾起美人的下巴,“程儿可是越来越好看了,姑娘我今儿便好好陪陪你!”



她朝着老鸨手里又塞了一块银两,挥手示意她下去,老鸨的笑容仿佛要溢出来一般,赶紧笑呵呵地关上了房门,“祝翟娘子玩得尽兴!”



待脚步声走远,翟知许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二人各坐在茶几的一头,待听到老鸨下了楼之后,方能舒一口气。



“东西到了?”殷红色的折扇“啪”地收起,在指尖悠悠地绕了个旋儿。



翟知许倏地端正了神色,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木箱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过目。”



丁程鑫用折扇轻轻敲了敲箱侧,听到箱内活物碰撞的声音才满意地笑了笑,“不错。辛苦姑娘了。”



翟知许忙摆摆手,“丁将军于我们禾田族有恩,将军府如今到了这般境地,族人比谁都希望您能雪冤。”



丁程鑫起身朝她行了个礼,“姑娘大义,程鑫感激不尽,若之后事成,必有回报!”



翟知许望向雕花窗外南归的鸿雁,“公子委身做倌十余年了罢,这要是让令堂知晓了,落下的泪可以流到京城去。”



丁程鑫苦笑一声,“这么说来,早早病逝,倒成了母亲的幸事了。”他的指关节有节奏地叩着桌沿,似在演奏一曲美妙的乐章,“快了,只余半年,姑苏该变天了。”



楼梯处又传来了脚步声,丁程鑫忙抱起琵琶,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



7



马嘉祺近日常来听曲儿,与丁程鑫倒是熟络了些。



曲毕美人倒也肯恩赐地朝他扬个笑脸,随后在侍从的簇拥下抛给他一枝粉蔷薇。



姑苏的雪向来是落得较迟的。正月初四之夜,才纷纷扬扬地向这座笼着寒气的小城覆了下来。



初五清晨,皑皑白雪早已将大地笼盖。巷口空落落的,唯有几个顽童在家门前兴致勃勃地堆着雪人。



丁程鑫披了件锦色长袍伫立在院内,侍女替他撑着一柄红纸伞,细雪扬在伞上,似是缀了许多瓣梨花。今日雪下得如此大,断不会有恩客临门了。于是他才难得好兴致地从阁中走出来赏雪。



蓦地,他依稀看见远处模糊的人影逐渐放大,终了,一身玄衣的马嘉祺踏着风雪匆匆而来。



“今日,还迎客吗?”马嘉祺将伞放进竹篓,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将一枝梅花别在美人发梢,“我看外头腊梅开得正艳,便想让你也看看。”



丁程鑫摆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柔声道,“公子爷远道而来,程儿自然是要迎的。”



红泥火炉旁,二人席地而坐烤火,几杯薄酒下肚,马嘉祺身上也暖了一些。



“公子爷许久没来了。”美人的声音带着些娇嗔,却丝毫不带责怪之意。



马嘉祺尴尬地笑笑,“府务繁忙脱不开身。倒是你,正月怎么孤身一人?”



丁程鑫仰头灌下一口清酒,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孤身?呵,像奴这样的卑贱之人,又怎敢奢求有伴……”声音低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马嘉祺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便准备换个话题,“今年这雪落得可真是……”



“公子爷,”丁程鑫打断了他的话,他望向马嘉祺,抬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脸,“公子爷可知,您长得可像奴的一位故人。”



马嘉祺心里一惊,转而又换上了缓和的笑意,“哦?倒是新鲜。”



丁程鑫起身,脱下了大氅。寒风拂起他的衣摆,他凭栏远望,“他和您一样,是世家的公子哥儿。不过他是扬州人,奴少年不识事,慕他少年英才,爱他桀骜不羁。他似天上的浮云,人间的清风,水中的圆月,可望不可及。可到头来,我所敬的人间仙,却令我身陷囹圄。”



他捧腹大笑,眼泪却从眼角流了下来。



马嘉祺摸了摸他的脸颊,果真烫得可怕。于是便将他扶到床前,替他揩去了眼角的泪痕,“你醉了。”



丁程鑫沉浸在那无边的回忆里,泪眼婆娑,“我恨你……”



他忽然闭上眼睛,潋滟的吻落在了马嘉祺的唇,马嘉祺愣了一瞬,随即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许是酒劲作祟,周围空气逐渐升温。暗香浮动,红床帐暖,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事毕,马嘉祺抚了抚丁程鑫微汗的额头,娇娇的人儿经不起折腾,早已沉沉睡去。



“继续恨吧,记住这份痛楚,仇恨才能让你走得更远。”



8



正月十七,汴京突发大水,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姑苏城,扬州城等城池涌入大批难民。



扬州太守翟元山广施恩泽,立粥棚,建义堂,造医馆,姑苏城内的马丞相也是如此,二者因其仁心受到了百姓的不少称赞。人们流传歌颂,皆道遇上了个好世道,贤者当道百姓享福。



渐渐地,人群中突然有了马相之贤能可创盛世的言论。起初只是寡言少语,但随着救灾的推进,这种言论逐日多了起来。



二月十八,春风绕过大街小巷,枯树抽出新芽,涝灾得到缓解,百姓自发去庙前祈福。



翟太守之宅心仁厚,马丞相之慷慨解囊,皆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天神赐福,佑我大华”。



天子得知,感其贤能,特遣小黄门至其府中宣告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翟太守因救灾有功,官升一级,赐白银三千两;马相因广建善堂,赐白银五千两。二人叩首谢恩。



二月十九,翟太守的济善堂内三人毒发身亡,据其余百姓透露此三人曾与翟夫人有过口舌之争,当下身亡并非偶然,实乃刻意为之。



天子闻之大怒,将其押入天牢。翟太守之女翟知许入宫鸣冤,帝不见。



9



朱门又被打开,女子摘下斗篷,苍白的面色下是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



“他们终究是耐不住了。”丁程鑫把玩着手中的毒蝎,水红色的唇角微勾,当真似一只蛊人的狐狸。他俯身望向楼底的市井百态,“也罢,”他摆摆手,“马相一贯如此,容不得第二人与他齐享同一份尊荣。这些天辛苦翟伯父了。”



翟知许眼眶微红,不过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丁程鑫叹了口气,“是我的过,本来你们不用被牵扯进来的。”



门口传来喧哗,紧接着便是老鸨惊慌失措的声音,“爷,程儿公子在接客啊,您不能进去啊爷——”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丁程鑫赶忙将毒蝎藏于床底的金丝楠木箱中。



下一瞬,朱门被一下撞开,马嘉祺擎着壶酒,满面红光。他不顾翟知许的阻拦,抬手勾起丁程鑫的美人尖,“哟,程儿公子,让小爷香一个……”



丁程鑫有些羞恼地偏过头去。



“程儿不给香?”马嘉祺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捞进怀里,“那程儿给小爷搂搂……”



丁程鑫刚欲反抗,却发现手里被来人塞了一张纸条,抬眼只见马嘉祺沾满情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清明。



丁程鑫不动声色地接过纸条藏在袖口,又猛地将怀中之人推了出去,“登徒子!”他的声音打着颤,眼泪适时夺眶而出,“滚远些!”



马嘉祺拎起酒壶又仰头灌了一口,继而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老鸨拍了拍胸脯,向丁程鑫挤出一丝笑脸,“程儿啊,你也看到了,一点都拦不住!并不是妈妈我亏待了你啊,不要记恨妈妈,可好?”



丁程鑫抬手抹了抹眼泪,朝老鸨挤出一丝笑来,“程儿不怪妈妈的。”



老鸨脸上的笑愈发甜腻了起来,她“欸”了一声,朝四周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散了散了啊!”



待人群散去,她又朝翟知许做了个揖,“翟姑娘啊,真是对不住!这样吧,之后您来,小的给您打对价!”



翟知许冷哼一声,戴上斗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厢房,丁程鑫才悄悄打开袖口的纸条。



只见纸条中包裹着一小包药粉,上面的字雄劲苍厚:



蝎尾毒南疆之意太过明显,下回可用砒霜代之。另,丁公子可有兴趣亲自来相府走一遭?



丁程鑫眉心微蹙。他自是知道来人是相府嫡子,但那位怎知济善堂之事与自己有关?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手心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10



马嘉祺晃晃悠悠地回了府,不出意外地迎上了马相的怒目。



“上回我就该打死你个逆子,你阿母非得替你求情,看吧!给你惯成了什么样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顶用!”



马嘉祺睁开朦胧的醉眼,“爹得赏了,那姓翟的抢不过爹,我高兴!”他“呵呵”地傻笑几声,又拍了拍旁边的李管家,“李叔!是不是应该高兴!”



李叔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一声。



马相狠狠的敲了一记他的脑袋,“怎么?他犯浑你也跟着他一起犯浑?”



不过他的怒气终究还是消了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丞相府发达了,很容易便会成为众矢之地。你呀,给我安分一点。”



马嘉祺又饮了一口酒,“爹,”他道,“我想纳妾。”



马相刚灭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你你——”他指着马嘉祺的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家门不幸啊!养出这么一个败家的东西!”



秦氏又适时地端着一杯茶水走了出来,“老爷消消火,来,喝口茶。”又转身看向马嘉祺,“阿祺怎突然想要纳妾?告诉娘,看上哪家姑娘了?”



马嘉祺低头不语。



秦氏朝马相使了个颜色,马相哼了一声,抿着茶回房了。



“娘,也并非看上,只是我误了人家的清白。”



秦氏愣了一下,“阿祺,纳妾之事不是小事,娘不能替你做主,还得与你爹一道商讨商讨。”



马嘉祺看到秦氏放松的神色便知道,这事成了。



自小只要是对自己无益的事,秦氏便会全身心支持他。他知道,秦氏恨他。恨他那与生母极像的眉眼。恨他年少时三天两头往小娘院里跑。恨他被过继过来之后,自己的肚子还是不争气,只能忍气吞声地继续养着他。



在所有人面前,秦氏都摆出一副解语花的样子,唯有在虞瑶面前,方能将眼底的阴鸷化为实际行动,将其衣服底下看不到的地方,抽出一条又一条的鞭痕。



马嘉祺此话一出,她定会去查。这便正中马嘉祺的下怀。她要是知道了自己看上的是何人,便绝对会想起十年前的种种。她坚信从勾栏院里出来的,终究不过是个替代品,是人中的劣等又劣等,是富家子弟的玩物,玩到最后压根得不到一点真心。而他,马嘉祺,会永远落下纨绔的话柄,彻底沦为一个废物。



要是马嘉祺是马府独子,可能秦氏还会劝阻一二。但是如今,她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果然,她心动了。



翌日,两千两白银送至南风馆。



老鸨笑呵呵地尽数收下,将卖身契递到马嘉祺的手中,“小的看到公子爷第一眼便知道公子爷是不俗之才。程儿跟了你算是享福了!”



丁程鑫低头不语。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丁程鑫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丞相府。



11



花烛之夜,马嘉祺吹熄了葳葳灯火。丁程鑫心下一紧,枕边人却拥着他和衣而眠。他横竖睡不着,索性开口问道,“公子为何娶我?”



马嘉祺淡淡笑了笑,“酒后失言罢了。”



丁程鑫转过身去,眸中的微光暗了暗。



窗外人头攒动,脚步声渐远。



三月初一,一小厮在出城关的路上被抓。经刑部审问,其身上的药粉正是来自当今丞相府,经医馆人士查证,为砒霜。



乌云翻滚,蓦地下起了滂沱大雨。



雷声轰鸣,隐约间照出了地上的血迹,蜿蜒流向门外。



“啊!”



侍女的尖叫声响起,“来人啊!杀人啦!”



巡夜侍卫跨过李管家的尸体冲进了府门,只见丞相歪着脖子自缢在了房梁上,旁边的白纸黑字陈列着条条罪状,雨丝顺着窗飘了进来,将些许字迹晕染开来。



秦氏闻声赶来,吓得跌倒在地,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翌日,马相畏罪自杀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那张罪状上竟然还有十年前将军府一案!”



“当年丁将军去得冤啊,浔城失守分明是因为粮草断输,那守城的将士,分明是活活饿死的!”



“自缢太便宜他了!这种渣滓分明该碎尸万段!”



12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品行不端,残害命官,罪大恶极,因其畏罪自缢,故不牵连族人,没收其田产库银充公。钦此——”



马嘉祺跪下领旨,“谢圣上。”



13



秦氏睁眼,已是在一个地下室中。

她仓皇地环顾四周,攥紧了手中的被褥。

“眼熟么?”



秦氏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谁?”



马嘉祺从黑暗里走来,手中捏着一串项链。他俯身轻轻给她带上,“娘,我刚做成的,喜欢吗?”



秦氏下意识摸了摸项链,却感觉手心湿漉漉的,低头一看,竟是一片殷红。她尖叫一声,将项链甩出几尺远。



马嘉祺弯腰捡起,“怎么,不喜欢?不应该啊。”他轻笑一声,“我看那裴秀才你分明喜欢得紧,便好心切下了他的指骨送给你。娘的表现,当真让我寒心。”



秦氏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流,“裴郎啊——我的裴郎——”



“啧,”马嘉祺掏出绣帕,擦了擦手中的污血,“真是薄情啊,我这个当丞相的爹在你这,也沦落为了一个替代品。他老人家听到了,该有多伤心。”他转头望向不远处,“你说是不是啊,爹。”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捂住了嘴巴,“真是对不住,儿子失言,忘记了您不能说话。”



马川不住地咳嗽,颈间的勒痕清晰可见。



马嘉祺摸了摸手中的药瓶,“这假死药还当真好用,你可知是谁赠予我的?” 



他迎上秦氏愤恨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牵上了身旁之人的手,“说来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着急为腹中的孩子铺路,也不会答应得那么痛快。”



“介绍一下,丁将军遗子,丁,程,鑫。”



丁程鑫冷笑着,将手中的药粉不紧不慢地倒入马川与秦氏面前的水中,“昨儿阿爹给我托梦,说怪想你们的,你们看什么时候能下去和他老人家叙叙旧?”



一包药粉倒完,他拍了拍手中的残末,“唷,真是不巧,阿爹功高盖世,想来也早已入了轮回。看来二位只能吃个闭门羹了。”



“请吧。”



马嘉祺端起水杯,走到马川跟前,“阿爹你可别怪我啊,我是尽极了孝的。只是小娘说希望您早日下去见见地府的风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说罢,他掰开马川的嘴,将蝎尾毒尽数灌了下去。

“记得下去给小娘磕个头,给丁将军道句不是。算了还是别遇见了,我都替他们晦气。”



他又转头望向秦氏:“很遗憾,辛辛苦苦为小娘打造的地方会成为您最后的归宿。”



待二人双双断了气,马嘉祺才牵着丁程鑫回府。



“母亲知道孩子没了,自己也随他去了。”马嘉祺望向来接秦氏的人,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泪。



14



三年后



五月廿八,鞭炮声又在马府响起。丁程鑫身着一席霞帔,踏过花童撒过花生的小路,往正厅走去。



汪文清朝着马嘉祺招了招手,“相爷!恭喜恭喜!”



汪侍郎笑吟吟地朝他行了个礼,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儿郎,“你看看阿祺,三年便当上了宰相,再看看你,今年科举又给我落榜!”



马嘉祺笑了笑,转身扶着丁程鑫的手,一步步迈向大堂。



“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二人朝着外头的天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



二人转过身,面前是虞瑶和丁将军的牌位。二人面色凝重地跪地叩首。



“夫夫对拜——”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马嘉祺抱起丁程鑫,朝着内厅走去。



15(尾声)



“阿祺。”



“嗯?”



“我有时候真的感觉我很幸运。”



丁程鑫靠在马嘉祺的肩头,望向窗外的点点星光。



“我被发卖到勾栏后,便再没想过我的未来。”他容色平静,“勾栏之人向来便是正妻的替代品,他们有美色,没权利,好掌控,最重要的,是有一颗血肉筑成的心。是故小恩小惠便可使其感激涕零。所以啊,我从不敢奢求有人能将一颗完完整整的心全捧到我手上。”



马嘉祺轻拍丁程鑫的肩以示安抚,“我可给你讲过我的小娘是何人?”



丁程鑫茫然地摇了摇头。



“虞娘子,当年扬州城有名的瘦马。我不知别人对她的评价,我只知在我的眼中,小娘是这世上顶好的女子。”马嘉祺抬手,将丁程鑫搂进了怀里,“所以阿程,从你有自己的意识,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开始,你就不会成为替代品。”



他俯身吹熄了烛火,院外传来了琵琶的乐声,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琵琶声中,他拥着属于自己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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