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荀】两年孤独
注入一点纯爱
其实更早的时候荀攸比荀彧顽固。无父无母没有根源的一块棱石,清灰不转,天生带有灰败的基因。但他顽固得坦荡,“此处怪石”,像景点一句广告词,任何人途经他生命,被硌痛都算自作自受。荀攸十七岁被误分进重点中学的贵族班,阶级凿凿的年代,自我介绍基本以我的父亲母亲开头,而荀攸的话是,我没爸没妈。——不管不顾的直白口吻才是酷的。同年暑假他在球场上摔断了腿,顽劣同学用拐杖敲他的石膏玩儿。荀彧从初中部拨开拐杖拦在他跟前,双臂像柔美的篱笆:“我是他叔父。”接的是他无亲无故的茬。
那时候荀彧在整个校区都很有名,跳级、年级第一、我的市长父亲、尚稚嫩便可窥见的必将惊天动地的美丽相貌,一切令...
注入一点纯爱
其实更早的时候荀攸比荀彧顽固。无父无母没有根源的一块棱石,清灰不转,天生带有灰败的基因。但他顽固得坦荡,“此处怪石”,像景点一句广告词,任何人途经他生命,被硌痛都算自作自受。荀攸十七岁被误分进重点中学的贵族班,阶级凿凿的年代,自我介绍基本以我的父亲母亲开头,而荀攸的话是,我没爸没妈。——不管不顾的直白口吻才是酷的。同年暑假他在球场上摔断了腿,顽劣同学用拐杖敲他的石膏玩儿。荀彧从初中部拨开拐杖拦在他跟前,双臂像柔美的篱笆:“我是他叔父。”接的是他无亲无故的茬。
那时候荀彧在整个校区都很有名,跳级、年级第一、我的市长父亲、尚稚嫩便可窥见的必将惊天动地的美丽相貌,一切令人艳羡或妒嫉的称谓之下,他其实只有十一岁。还太小了,站在荀攸面前像矜贵的塑料剑鞘玩具。同学散开后荀攸说:“他们欺负不到我的。”
荀彧的头发很软,永远绒如新生。他扬起头,神情很平静,这种时候他又显得不那么小了:“我知道。我就是想站在你这边。”
荀彧在夕阳里有点认真地咬着荀攸买的旺旺碎冰冰,荀攸想揉一把他的头发,没站稳,荀彧赶忙扶住他。
十二岁的时候荀攸双亲死于同一场车祸,被发现的时候手指十指紧扣,指节渐渐没入红白,他于是被完整落下。荀彧还很小,站在他旁边,很端庄又很笃定:我是你小叔,你可以依靠我。荀攸没理他,荀彧扬起头:想哭就哭出来吧。
哀乐流窜的灵堂里荀彧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荀攸其实记不太清了。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荀彧总是对他说类似的话:放心、依靠、同舟共济。这些词从荀彧未到变声期的嘴里出来像移花接木,可他是荀彧,削减多少,总有点让人信服的力量在。荀攸心想,从此以后我是天地造化钟灵的孑孓行者了,第一步就应该在葬礼上保持酷哥态度。然后荀彧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哭了。
荀攸十四岁时的娱乐是用翻盖机看盗版男频小说,升级无限流,动辄一千章,荀彧就偷偷拿零花钱给他充话费(荀彧零花钱真的很多!)。荀攸给的解释是,对长大变强拥有纯真的向往岂非再正常不过。荀彧握住他一根手指:“侄,你是不是要凭借这个释怀你的身世?”荀攸甩开了他的手。
小时候荀彧在一语中的方面几近通灵,所以后来有人说他明慧枉托付,荀攸也只笑,想桩桩件件恐怕他十几岁就已经看透。只是长大之后荀彧懂得被道破的难堪,于是不再开口。
后来他俩进了同一所顶尖学府,搞学术。实验室顶头领导董教授是学术恶霸,掏走学生呕心沥血就像扯下超市塑料袋。荀攸实在看不过,慷慨陈词后拉上师兄弟实名举报,感觉自己天命所归,征兆境遇只是此刻的铺垫。然后被开除学籍,然后被以诽谤罪丢进拘留所里。被抓前三天睡在实验室,头也没洗,因偷抢进来的嫌犯和他交换一个同行间心照不宣的眼神。后来警察叫他,说你家人来接了。荀攸想可不要是荀彧。又想还是荀彧吧,要是荀彧来就好了。
荀彧隔着玻璃向他招手。这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大人,微笑礼貌而温柔,眉眼锋芒浅淡,神色莹莹,像什么因没牵挂而不会被任何事所伤的昂贵玉种,美少女警察开锁的动作都利落些。他说董卓是吧。他说公达,要照顾好自己。
后来荀攸问荀彧,在他亲疏满堂里怎么就唯独盯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喝了点酒。荀彧笑,我向来是一视同仁的呀。
不难猜荀家用了多少关系保他还能继续做学术,不难猜荀彧在里头有多少力争。毕竟其实荀攸一走了之换法子照样能谋生,但荀彧不愿意。人在镜子里看自己有百分之三十偏差,十年二十年朝夕,有时候荀攸觉得他们比对彼此比对自己更了解。
很像一个俗套亲情故事的情节,但确实,荀攸听说荀彧为了他向校方致歉,并为此长成了一个新人。躲避风头的几年里他留起长发,昼夜颠倒使他眉眼被遮荫笼罩,穿着半新不旧的地摊t恤,他算准时间在董卓的必经之路一遍遍走过。荀攸陈列自己的颓态,从而换来大多数人心照不宣的满意。回到家,荀彧给他绑起头发,他就又依稀找回一点十六岁的影子。
荀彧加入了曹操的项目,前两年顺利,中间两年波折,后两年荀彧不再提了。荀攸终于到了复出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曹老板。曹操很热情,对着他没修的胡茬感叹好啊好啊这就是天才的端倪。荀攸也很配合,演出登峰造极一场相见恨晚。曹操说抽烟抽烟,荀攸于是抽烟。曹操也递给荀彧,荀攸看过去,他也把烟捏在手里。办完手续荀攸说,不知道你抽烟了。荀彧笑,不知道你乐意当天才呢。把现在的两人放到十来岁前实在很难相认。原来在房间以外,他俩的世界是会流动下去的。
荀攸说,文若。
他其实最少这么叫,除去称谓、身份不合时宜的限定,只是一个有点过时的不中用的门第遗物。荀彧侧过头看他。
荀攸说,你给我介绍这么好的项目,我请你吃…吃碎冰冰。
荀攸在大魏如鱼得水。荀攸不觉得曹操是好人,但觉得他做的对。他觉得荀彧是好人,荀彧做什么都是靠后的事儿。在某一刻,荀彧把他的一段多余骨头剔过去了,从此之后荀攸反而成了一个全须全尾,顺当优美的人。他眼看着荀彧逆骨挣破皮肉连日损耗,就像走在平行独木桥上的两个人,中间牵一根绳,谁陷落对方都最先明白,又什么也做不了;落下去的看到活着的还在岸上,又有点欣慰。伤感倒未必,毕竟握住绳的一刻就知道必将面对怎样的去路,他们俩活的是一条命。
荀攸大学毕业那年拿了驾照,可随之隐姓埋名昼伏夜出,刹车油门的位置都忘干净。一天他们一起下班,荀彧说你来开好吗?荀攸就接过钥匙。一路东倒西歪,荀彧笑得很开怀。曾经荀彧在大学里当过飞车党,再曾经他站在座椅间的平台上才能够到天窗,探出头去,喊侄——啊——明——天——会——更——好——声音被风通过窗户带回他耳朵里,就有点空谷神谕的味道。其实他很信荀彧,荀彧说伤悲正当是财富,明年房价要大涨,说公达人杰必有广阔前路,桩桩件件灵验。所以荀攸开始相亲的时候,荀彧说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人相伴一生,他也很信。爱意味着什么?朝夕相处,心意相通?如果这么说,荀彧只是做了已经发生的事的预言。
最后一次荀彧拥抱他。其实这是荀彧安慰人常用的方式,成人后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确还是第一次,像一声很深的叹息。原来拥抱苦血满溢。荀攸很轻地说,你可以依靠我。荀彧说嗯,我知道。
后半句话,荀攸还是不太能说出口。
荀彧死之后,荀攸遇到了一位高中女同学。同学现在已经是言情榜一作家,评论世间万物都带一些坦荡却梦幻的声调。就老同学荀攸他做出以下两点判断:一、真的是英俊酷哥,高中叛逆暗恋没被钉上耻辱柱。荀攸摇头,他已经老了。二、看起来有点孤单,明明事业有成盆满钵满。但高中时整天游离世外却好像也从不曾孤单。荀攸说是吗,没有吧。路过报亭,女同学打开冰柜:我还记得这是你当年最爱吃的——诶,你这是什么表情,没有说孤单不好呀。
她举着一根碎冰冰。
其实后来荀攸才知道,对这一美味他嫌甜荀彧嫌凉。他们总是吃总是吃,只不过是脆生生一截,正好能掰成两半。
三十年前荀彧扶住没拄稳拐摇摇欲坠的荀攸,咬一口冰棍,说公达,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荀攸说好。他特别特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