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霄】夙愿了(番外-良宵)
莫离骚×霁寒霄
霁寒霄单性转
霁寒霄单性转
霁寒霄单性转
其他预警:这篇莫离骚没出场
因为没考据所以算架空的伪民国背景,一些请随意解读的暗示
时隔两年突然补个番外,因为CP29想出个无料本,需要凑一凑字数(你。
甚至霁云可见的全年龄向春梦,没什么内容也没什么意义,是正文没地方塞的一个场景
今夏雨水格外多,伞与鞋总是一起摆在门口。
霁寒霄从前没上心,出门前提了物事就走,直到被多嘴的雇主在量尺后提点,才发现原来这素面黄油布伞又大又钝,跟她一身精心描绘丝毫不搭。...
莫离骚×霁寒霄
霁寒霄单性转
霁寒霄单性转
霁寒霄单性转
其他预警:这篇莫离骚没出场
因为没考据所以算架空的伪民国背景,一些请随意解读的暗示
时隔两年突然补个番外,因为CP29想出个无料本,需要凑一凑字数(你。
甚至霁云可见的全年龄向春梦,没什么内容也没什么意义,是正文没地方塞的一个场景
今夏雨水格外多,伞与鞋总是一起摆在门口。
霁寒霄从前没上心,出门前提了物事就走,直到被多嘴的雇主在量尺后提点,才发现原来这素面黄油布伞又大又钝,跟她一身精心描绘丝毫不搭。
本来这般天气下就没多少人要裁衣,好容易出趟门还要被嫌弃,霁寒霄特意腾了半天时间,准备去集上挑柄配得上的伞。从抽屉里抓钱的时候她心念一动,又多数了两枚出来,打算顺路买个钱袋。
镇上还是老样子,常去的馄饨摊依然支在剑宗学堂三条街外。过了饭点的摊子上只她一个食客,过往赶集的人行色匆匆,她却打定主意要吃过早饭再去赶晚集。馄饨汤鲜,虾米紫菜碎放得却吝啬,霁寒霄胃口一般,剩了两粒馄饨,撇掉虾米喝净了汤。
雨多,雨伞生意自然好。霁寒霄去得晚,铺位上摆在外头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她瞧着倒挂展示的牡丹伞面皱眉:“花里胡哨,太俗。”
摊主本已打算收摊,见又来了生意忙放下手中活计,好脾气道:“还有花中四君子,雅得很,我这就拿出来。”
霁寒霄撑开伞挨个看过,菊花不吉利,兰花像枯草,她对竹子没什么喜恶,只是从前有个邻居在自家院里种了不少,她隔着院墙天天都能瞧见,看惯了被精心伺弄的活物再看这伞面上的死画,怎么看怎么少了些筋骨。
“这梅花倒是还行,”霁寒霄转着伞柄端详,到底几分不如意,“白梅配白伞……太素了。”
摊主立马挽起袖子拿画笔:“那我给您换个色?”
卖钱袋的摊子更是没几个。霁寒霄冷着脸打量被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几枚钱袋,甚至不屑伸手翻看。布料下等花色浮夸,走线杂乱毫无样式。她用裁衣裳剩的边角料闭着眼睛缝个四方口袋,都能比这几个粗制滥造的看着更像样。
算了,她想,左右就那么点钱,照旧扔抽屉吧。
霁寒霄抱着伞没走多远,远处的天色就又见阴沉,眼看又是一场午后雨,她低骂一声扫兴,又庆幸还好最后把伞买了。潮气比雨来得更快,霁寒霄的小腿已经攀上凉意,头顶的落雨声还迟迟未至。
她今日穿的鞋不耐脏,万不能被雨打湿了。霁寒霄撑着伞拐进学堂外的小巷,准备抄个近路回家。这路她年少时走过,后来多年不再去学堂,险些忘了还有这条捷径。迷蒙细雨中,她的脚步终于也快了起来。
小巷两旁青瓦白墙,路石缝隙遍布青苔,巷子那头有人撑伞而立,被伞檐遮住了面容。
霁寒霄停下脚步。
她从不给人什么好脸色,更不是什么老实正经的绣娘,何况她已有月余不再干那种营生了。与镇上彻底断绝往来十余年,哪记得什么馄饨摊,现在镇上又有谁能容忍她在路边吃完一碗馄饨。她的钱瞎放惯了,除了眼前人,镇上还有哪个挑剔人家不仅要用钱袋,还讲究做工样式。
摊主给她点的颜料还未干透,淋了雨的红梅渐渐洇成一片,混着颜料的雨水顺着伞面一路滑落,正巧滴在她娇贵的鞋面上。
远山如黛,隔着雨雾望去,霁寒霄头回发现原来山尖上有终年不化的雪。她听见那人拖着调子缓声问她:“你喜欢梅花吗?”
霁寒霄收回目光,看着那人同样绘着疏疏落落几支红梅的伞面,哽咽着欲开口。
梦醒时刚过三更,霁寒霄睡前忘了拉帘子,窗外清辉这个时辰正好照在床头,檐下晾着她今日刚糊好的伞。
霁寒霄看着被她用胭脂添了几抹红的伞面,哑声道:“我恨梅花。”
[完]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五十章
孟埠多江海,国中以渔为业者甚众,常在狂风巨浪中来去,因而人人都习得一身极佳的水性。能被选入使团的女子也非寻常身份,样貌未有多出众,但一身气度与见识着实不俗,单一个将竹竿抛入水中的动作就引来无数目光,随即足尖如诸乘轻点,藕荷色的身影似被风吹起的花瓣,一起一落间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浮于水面的竹竿上,竟没带起丁点儿水花。
慕容胜雪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沿上,足尖用力垫高,眼巴巴地看着水上的人渐行渐远,脸上的钦羡遮也遮不住。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人不需竹篙撑水,单凭着先前落下时借的几分力就能飘飘荡荡地往前游走,等到脚下的后劲将要不足时,便拧腰腾身而起,顺势将竹竿往前一推,足底再在水上......
孟埠多江海,国中以渔为业者甚众,常在狂风巨浪中来去,因而人人都习得一身极佳的水性。能被选入使团的女子也非寻常身份,样貌未有多出众,但一身气度与见识着实不俗,单一个将竹竿抛入水中的动作就引来无数目光,随即足尖如诸乘轻点,藕荷色的身影似被风吹起的花瓣,一起一落间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浮于水面的竹竿上,竟没带起丁点儿水花。
慕容胜雪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沿上,足尖用力垫高,眼巴巴地看着水上的人渐行渐远,脸上的钦羡遮也遮不住。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人不需竹篙撑水,单凭着先前落下时借的几分力就能飘飘荡荡地往前游走,等到脚下的后劲将要不足时,便拧腰腾身而起,顺势将竹竿往前一推,足底再在水上借一分力,转眼人又落回原位,瞬息之间便飘出了四五丈远。
这一手功夫着实漂亮,不仅慕容胜雪喜欢,莫离骚也兴味盎然地看了个热闹,还不忘怂恿慕容宁:“要是皇叔出马,渡水的速度定不下于她。”
“欸,这可说不准。”都知说的是玩笑话,慕容宁也不忌示弱,“还是离骚身轻如燕,又聪慧过人,学起这蹬萍渡水的功夫必然同样令人望尘莫及,我就不去献丑了。”
二人如今身份不同,再不能如从前一般肆意妄为,也就私下还能开开玩笑,互不相让地推拒着,实则谁也没下去给人添乱,只在阁中看着那女郎潇洒地在太液池上来去,不过一刻钟就从对岸回来了。慕容胜雪还是少儿心性,看得意犹未尽,回身对两位长辈宣告道:“皇叔、阿姊,我要学这个!”
“你要学什么?”慕容宁语气骤然转沉,带着几分危险的警告意味,然而慕容胜雪到底还是年少,全然没有听出话外之音,一派天真地回道:“蹬萍渡水的功夫,朕一定能学会!”
“陛下有此雄心,甚好。”慕容宁面带微笑,脱口而出的言语却比刀剑更锋利,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不过,陛下如今连一个时辰的马步都扎不住,修习轻功更是遥遥无期,在浴池里都要防备着呛水,三五年内能抱着竹子泅渡太液池吗?”
“啊?”慕容胜雪被说得一愣一愣,想起太液池宽阔的水面,随即掰着手指认真地数了数,发现等他将轻功、泅水、蹬萍渡水的功夫都学会了,少说是十年八载之后。天真的梦想被毫不留情地戳破,慕容胜雪顿时垮下一张稚嫩的脸,双手盖在眼睛上呜呜哇哇叫着耍赖起来。他嚎得不说惊天动地,但也足够随侍的宫人们心惊胆战,一面慌慌张张地递着巾帕,一面期期艾艾地望着两位殿下,满心祈求者有人出面安抚一番。慕容宁对此视若无睹,莫离骚倒是没有逃避,可她不仅不加以安慰,甚至颇认真地指正起来:“小胜雪,你哭得有雷无雨,眼角比过冬的柴还要干,这样是骗不到人的。”
被当众戳穿了小把戏,夸张的哭声伴着慕容胜雪茫然的神色戛然而止,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改换策略,慕容宁的笑声就紧随而至。一贯以沉稳面貌示人的摄政王突然笑得极其张扬肆意,不仅不明就里的少帝呆愣当场,连长公主也忍不住为之侧目。片刻之后,笑声未止,遭到取笑的孩子委屈地扁着嘴,眼角终于挂上两朵泪花,转向莫离骚寻求安慰:“阿姊……”
接到幼弟求助的目光,莫离骚将唇角拉平,朝着他微微颔首,随即用始终端庄的秀美脸庞对着慕容宁,温声提醒道,“皇叔,人之初,性本善,别太过分了。”
“咳!离骚说得对,人之初,性本善。”慕容宁将她的话复述一遍,终于勉强止住笑,转而极力撇清自己,“但我可什么都没说,这笑也是因你而起,离骚才是要为此负责。”
“皇叔又信口雌黄。”莫离骚也不认账,“我在认真教导小胜雪,是你心思不正。”
“莫先生的指点果真独具匠心,学生受教了。”
两人拿着慕容胜雪作伐子说事,却没有一人真正将目光投在他身上,被无视的孩子习惯地察觉道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万分识趣地选择置身事外,索性让人传话,令下方的孟埠女郎再为他表演一次蹬萍渡水,权当做弥补无法习得此门绝技的缺憾。看得尽兴后,慕容胜雪大方地赏下不少金银绫罗,又命人领着那女郎去好好招待了一番,言行之间隐约可见为人君者的气度。
等到池边的人群散去,蓬莱阁里的午膳也开了席,慕容胜雪瞥见桌上的新鲜糕点,转头便忘了先前的不满,心里眼里只有即将入口的甘甜滋味。这一顿午膳用了大半个时辰,过后还有润喉的熟水送来,供坐在窗前小憩的三人饮用。年幼的帝王许久没这样轻松过,吃饱喝足后难得不觉困倦,便叽叽喳喳地讲述起孟埠王子为他描绘的异国风貌,仍对万里之行念念不忘。
窗外春光正明媚,春风愈发和暖,吹得人昏昏欲睡。
这一阵风柔柔地吹拂着,从南到北,很快便将万曦吹进了桃月,带起满城桃华艳艳。适逢国丧已过,又遇着再好不过的时节,整个大旸就像是才从冬眠中醒过来一般,处处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如此良辰美景,慕容宁暂无闲暇细品,莫离骚倒是偶尔能停下来看一看。大赦的消息才传下去不久,后续的事宜连轮廓都未见,还不到她操心费神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多半精力都放在与孟埠的合作上,比之先前算是略轻松了些。与此同时,仍被封在冰天雪地中的北境有了新的消息,正是岁前被遣往南江府的特使匆匆赶回,令摄政王愈发忙碌。
南江府路远,往返的路途上就耽误了将近一个月,随后的调查也耗费了颇多时日,特使抵达皇城时已过了上巳。他此行尽心尽力,将整起雪灾与南江府都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通,还带回不少证据,入京后便迫不及待向摄政王复命。
“山难当是意外无误,标下曾领人往失事之地找寻过,可惜没能发现失踪的队伍,依照地形判断,恐怕是不慎跌入了断崖中,埋在了更深的冰雪之下,要等化雪之后才有可能再去找寻。”回禀者乃右金吾卫将军陈寒曙,素日负责巡警京城,于查案一事上也算有些经验,正满脸严肃地讲述着此行调查的结果,却让慕容宁暗中频频摇头,忍不住点道:“伤处没有异样?”
陈寒曙忙道:“是!仵作已验过,遇难者确因重压与窒息而亡,有些遗体被觅食的野兽毁坏不少,余下的是磕碰伤,没有遭遇刀剑外伤。标下也问过幸存的几人,所述大体一致。”
雪崩可以是意外,也可以是人为,重压与窒息同样。至于那些幸存者,究竟是真的侥幸得到上天眷顾,还是精心准备的苦肉计,也还有两说。
还未出发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所见所闻都是林安平早早安排好的,连着所谓的证据也都经过了重重伪装,陈寒曙得到的结果不该怪罪与他,慕容宁便不再多问,明面上装作听信了这番说辞,也依此开始做后续的安排。
陈寒曙带着人回了京,但暗中派去的影卫被慕容宁暂留在了南江府,防备林安平等人狗急跳墙。当下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慕容宁暂且没动石门岛,但不会放过南江府众人,尤其林安平亲手将把柄送上来,若是不用就太过辜负了。
仅八百人的下府,一次巡山就折损了两成人马,这罪责追究起来,南江府上下所有职官全都逃不了。折冲都尉或许没有与林安平等人同流合污,但他身为南江府最高统帅,治下出现了此等重大事故,阖府上下的漏洞被人钻成了筛子还一无所觉,说一句尸位素餐不为过,若没有半点责罚,对不住丧命的百余人,对不住其余尽忠职守的将士。
慕容宁面上看着温温吞吞,不紧不慢,实则在收到影卫密报后就做好了安排,连取而代之的人选都已定下,只等着陈寒曙回来,便可名正言顺地行事。两日后,左卫长史王清羽就会带着二百卫士赶赴北境,接手南江府的同时,也将把林安平等人一并拿下,押回万曦等候发落。
“真是找了个好时机。”受召而来的王清羽领命离去,忙碌一日的慕容宁走到窗前透一口气,指尖下意识地在窗沿上轻轻叩击着,脑中仍在想着林安平的盘算。那一干人原本的退路是大赦,意图借新帝登基为自己减免责罚,也因此才急匆匆地主动递上消息。但经慕容宁与莫离骚一番出人意表的安排,原本的生路已走不通。降职、徒刑、流放、斩立决,等待那些人的是绝不容情的问罪,当如何就是如何,谁都逃不掉。
就不知,等林安平得了消息,会不会悔不当初。
【宁离】樊笼·章八十五
高达四丈的“八面玲珑”矗立在万剑宗议事厅前,本就已醒目得无法忽视,慕容宁又立于其上,一身紫袍被染得近黑,满身血腥气息飘散,像极了自暗夜降临的杀神,带给下方的万剑宗弟子无匹的压迫感。即便已被莫离骚定住了身形,他们仍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那是打心底冒出的对死亡的恐惧,便是段月虹那样的高手都无法抵抗,更不说这些庸碌的门人。
慕容宁现身,与段月虹的胜败便不言而喻。
仍在山下突围的行天教众似有所感,纷纷于战中分心仰头眺望,当瞥见高高在上的凛凛身姿,霎时间士气高涨,连手中落下的兵刃都多添了五分杀气,力压万剑宗弟子。
“段月虹老匹夫败了!”不知是哪一人情不自禁,以一道高亢叫喊穿透四周不歇的打杀......
高达四丈的“八面玲珑”矗立在万剑宗议事厅前,本就已醒目得无法忽视,慕容宁又立于其上,一身紫袍被染得近黑,满身血腥气息飘散,像极了自暗夜降临的杀神,带给下方的万剑宗弟子无匹的压迫感。即便已被莫离骚定住了身形,他们仍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那是打心底冒出的对死亡的恐惧,便是段月虹那样的高手都无法抵抗,更不说这些庸碌的门人。
慕容宁现身,与段月虹的胜败便不言而喻。
仍在山下突围的行天教众似有所感,纷纷于战中分心仰头眺望,当瞥见高高在上的凛凛身姿,霎时间士气高涨,连手中落下的兵刃都多添了五分杀气,力压万剑宗弟子。
“段月虹老匹夫败了!”不知是哪一人情不自禁,以一道高亢叫喊穿透四周不歇的打杀声,将这足以动摇人心的战果传遍山林。随即有越来越多的喊声加入,一遍一遍,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击在万剑宗门人的头颅上。
无可辩驳的事实令万剑宗上下失了最后一丝锐气,等勉强回过神来,只想尽快从此时此刻的困境中脱身而出。
有人迫不及待转身欲逃,有人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叛逃者已在一次次的败局中丧失了对宗门的信心,唯恐走得再晚一步就要丢了性命,或者换了衣裳准备混入围观的人群之中,或者直奔向鹭城打算另寻出路。留下的也未必就对万剑宗死心塌地,但依旧抱着高高在上的正道立场,对行天教的举动大加斥责,从慕容宁往下无一幸免,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行天教门人被惹得气愤难当,何况如今敌寡我众,当下就合力冲上前揪住几个喊得最响的,纷纷朝着人拳脚交加起来,却仍不能教他们心甘情愿地闭嘴。
“让开。”一片混乱之中,好容易击退万剑宗三长老的孟长定轻喝一声,其余人变不情不愿地停了手,依言将敌人往地上一抛,缓缓退到他左右。
“闲暇时可以玩一玩口舌之争,战中就不必与他们废话了。”孟长定一只手臂抬起,由得下属往伤处敷药包扎,足尖左右一动,从地上寻得一块颇为尖锐的碎石,猛然朝前踢去。他用力极巧,石块去势凶猛、角度刁钻,连打了三人才落在地上,而被打中的几人口中咒骂陡然停止,还算健硕的身躯突然蜷缩如虾,面带痛苦地在地上来回滚动,片刻后便抽搐着没了声息。
孟长定冷冷一笑,对身旁目瞪口呆半晌,随后发出一声长吁,好似出了口恶气的下属问道:“遗言而已,还需要计较吗?”
这一下可谓杀一儆百,方才还出言不逊的纷纷打了个冷颤,像一只只被掐住了脖颈待宰的鸡,瞬间没了声音。行天教一干人却是一改先前不忿,对孟长定拱手道:“属下受教!”
“也不过是受教主耳濡目染。”孟长定没有居功,笑容谦逊好似个斯文书生,言语中对慕容宁满怀敬仰之情,却让人愈发不寒而栗,终于想起行天教与慕容宁一贯的行事手段,为留下强逞口舌之快的举动后悔不已。
“离骚。”山下千百人正因他或振奋不已或心如死灰,慕容宁一概无意理会,只带着满身血污落在莫离骚身前。为了取信于眼前人,他实实在在被段月虹的阔剑伤了几回,伤口长而不深,出血颇多,看上去便格外触目惊心。如愿以偿地收获了莫离骚的注目,慕容宁勉强笑道:“你如何会来?”
分明是他特意在小楼的竹窗夹缝中留了消息,告知了今夜的决战之地,现在又来装模作样。莫离骚看出慕容宁心有盘算,不愿与他一唱一和,随口扯了个理由敷衍道:“数千人特意赶来围观的大战,这样的热闹怎么能不看。”
“也是,还有这样难得一见的机关。”遭了冷待的男人好似力竭一般,身形微微摇晃着往莫离骚身旁一坐,将脱力的双臂搭在膝上,用力呼出一口气。今夜月色明亮,闻声侧目的莫离骚瞥见他掌心残留的乌黑,忍了忍,到底还是开口问了:“段月虹身上带毒?”
“有道机关会释放毒烟,段月虹身上也带着药毒,还有些从别处沾染上的尸毒。韩半山不在,只能先用内力压制着。”慕容宁说起中毒的种种,莫离骚面上立即闪过一丝古怪的别扭,随即偏转过头去,不愿让人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慕容宁没错过他陡变的神色,想起野山里的那一夜,心里不由得暗笑,眉头却用力拧紧,将中毒的伤患演得似模似样。
莫离骚双唇轻抿,无法确定慕容宁是否在伪装,转念才想起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又看到正小心地循着小径上山的孟长定等人,倏一下站起身道:“寻你的人来了。”他从莫名尴尬的境地里脱身出来,果断地抛下那位“重伤患”,独自往旧陵去。
孟长定才将山下的事宜安排妥当,便带着人往议事厅赶来,不料甫见面就对上慕容宁有些不满的眼神,满头雾水地试探道:“教主?”
“无事。”慕容宁闭着眼按下心中惋惜,自我开解着离骚是借题发挥,无论有没有人来都是相同结果,生生将那一点无处发泄的火气湮灭了,转而交代起身后庞大的机关,还有万剑宗防不胜防的陷阱,要众人切勿轻举妄动。孟长定忙道:“属下抓了万剑宗的长老,他们要是不愿解除机关,那不妨亲自体验一场。”
“甚好。”慕容宁目露赞许,“此地就交你处理,本座先走一步。”将战场留给孟长定,慕容宁服下解毒丹,连身上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便追着莫离骚的脚步赶去旧陵。
万剑宗颓势如潮,所谓秘境哪及得上自身性命重要,原本留守的十数弟子早已逃之夭夭,留下炼制药人的石洞任由一众江湖人士出入无忌。不过一个多时辰,洞内深藏的秘密就被翻了个干净,连泥地都有人往下挖掘三尺,找到了不少被潦草掩埋的不腐尸身。
刑具、尸骸、药庐、药渣……
无数罪证被人带出来,逐一摆在空地上。
一支支火把被点燃,照亮那些沾满血腥的证据,还有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莫离骚隐在林木背后,远远地打量着忙碌的人群,并不上前打扰。他看了不过半刻钟,便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停在三尺之外低声询问:“离骚在找什么?”
“与你无关。”来人身上的伤口未经处理,浓重的血腥气息萦绕在莫离骚身侧,令他无端地感觉烦躁,嘴上也不客气。虽只得了一句拒绝,慕容宁却没有不快。放在数月之前,莫离骚连这样的回应都不会给,他已渐渐放松戒备,是连自身都未察觉的松弛。
这个人,依旧是心软的。
慕容宁忍不住想。
心软就注定要被人占便宜,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自己独占,总不会亏待了他。
这般无耻的念头,莫离骚要是有读心的能耐,最可能是当场反手给慕容宁一剑。可惜他仍在留心进出往来的人群,寻找秀月门弟子与云斯年的踪迹,对近在咫尺的算计一无所觉。慕容宁才打定主意要占莫离骚的便宜,又得寸进尺地不满被他冷落,主动挑起话题道:“万剑宗这个麻烦算是解决了,你准备何时去仙舞剑宗?”
“你想插一手?”莫离骚蓦然回首,语气冷淡,目光里却带了几分审视,似乎要透过慕容宁看穿什么。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四十九章
翌日平旦,慕容宁起身未久,更衣洗漱完毕,正在府中准备用些热汤再上朝,派去盯着荆玉的影卫便回来了。他略抬了抬手,温内侍便知机地屏退左右,亲自守在膳厅外,防着有人暗中探听。
“殿下。”赵剡一夜未眠,此刻看着却颇有精神,慕容宁只瞧他一眼便猜到为何如此,饮下口中热汤后问道:“有收获?”
“是!”赵剡压着声音回道,“荆大将军昨日抵家后,一夜里就被人找上门两回,都是在两更之后敲的角门。头一个进门在角落里说了几句话,第二个还在门外就被拦回去了,停留的时间都极短,也没见着人。”
“倒也还没完全糊涂。”慕容宁将热汤饮尽,在方巾上拭净手指,对荆玉的反应还算满意,就不知是谁如此急切,当夜就找上门了,“查到是哪...
翌日平旦,慕容宁起身未久,更衣洗漱完毕,正在府中准备用些热汤再上朝,派去盯着荆玉的影卫便回来了。他略抬了抬手,温内侍便知机地屏退左右,亲自守在膳厅外,防着有人暗中探听。
“殿下。”赵剡一夜未眠,此刻看着却颇有精神,慕容宁只瞧他一眼便猜到为何如此,饮下口中热汤后问道:“有收获?”
“是!”赵剡压着声音回道,“荆大将军昨日抵家后,一夜里就被人找上门两回,都是在两更之后敲的角门。头一个进门在角落里说了几句话,第二个还在门外就被拦回去了,停留的时间都极短,也没见着人。”
“倒也还没完全糊涂。”慕容宁将热汤饮尽,在方巾上拭净手指,对荆玉的反应还算满意,就不知是谁如此急切,当夜就找上门了,“查到是哪里来的人了?”
“尚未。”赵剡仔细道,“这两人打扮寻常,样貌也普通,属下从前未曾见过。他们应是宵禁前就藏进了永兴坊,等到夜深了才敢行动,被大将军府拒之门外后就随意找了个地方窝着,大概要等天明才会有动作,属下已派人盯着了。”
京城有宵禁,坊门关闭后街市上还有金吾卫巡视,晚归的官吏可凭腰牌通行,但也会留下痕迹。寻常人没有这样的权力,除非是同住永兴坊的官吏家仆,否则是不敢轻易趁夜出行的。
“倒是吃得了苦。”慕容宁冷冷一哂,言辞中不无讽刺。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夜里寒风更是刺骨,那两人为了不泄露身份行踪,竟就甘愿在屋外躲上一夜,不得不令人赞叹几位大将军的识人、用人之道,几十年前在军中历练出的能耐,至今没有生疏,也是不容易。
想起那几人的行事,慕容宁又提醒:“看紧些,也未必就是坊外的人。”自田云飏被拿下之后,其余人暗中走动便愈发小心,派出的人通常转上三四道才能搭上些关系,有时甚至还用上了密语暗号,可在不见面的情况下传递消息。
“另外,荆玉府上也不能松懈,在他离京前,任何异动都要及时回禀。”
“是!”赵剡躬身一礼,将急于上朝的慕容宁送走,又领了两人前往永兴坊,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许是当日一番话让荆玉甚为触动,也可能挑拨离间者过于谨慎,其后三日平平稳稳、不见波澜,荆大将军如约踏上了与迟珀王一同离京的路。来时卑辞厚礼,去时满载而归。仅仅耗费一旬时光,丛琚不仅谈妥了新的书契,还求得了大旸的增兵与援助,面上的喜色远远压过了对戎狄的顾忌,连使团中的护卫都神色轻松不少。
时隔多年,荆大将军再度赶赴边关,摄政王自然是要为他壮一壮声势,除了慕容宁精挑细选的一队戍边老兵,还有从长风营抽调的三百精锐。荆玉不知的是,这三百五十人不仅将是他在迟珀练兵时的左膀右臂,也是摄政王有心安排的后手之一,一旦大将军有任何不轨之举,最信任的下属即会成为最尖锐的刀刃,阻止他做出任何有伤大旸利益的举动。
不过,万曦还有偌大一个镇军大将军府,住着荆家四代数十血亲,料想荆玉也不会置他们于不顾。而影卫的回报也说,荆大将军这三日可谓是深居简出,只与家人共处,不与外人接触,应是有意在回避某些人。慕容宁对此还算满意,盘算着他若当真能听话,倒也不妨留下,就当是全了先帝最初的念想。
迟珀贵客返程,摄政王亲自携百官出城相送,京中百姓闻讯而来,场面浩大难以言表。
“荆将军此行肩负千万人的期许,本王与京中百姓,与大旸百姓都坚信,你必能率迟珀兵士击退戎狄,还两国安宁!”众目睽睽下的殷切期望掷地有声,不仅给足了荆玉颜面,也替他斩断了不必要的退路。
“标下必不辱命!”被激起满身昂扬斗志的老将军屈膝一礼,随即在无数人的注目下翻身上马,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新的旅途。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无论实情如何,这一日的情形在众人眼中便是如此,不仅无数文人墨客争相赞颂,街头巷尾亦满是褒扬,慕容宁不仅不加以管束,甚至在暗中推了一把,将荆玉高高架起。
迟珀使团离京后,再隔两日就是莫离骚的生辰。她还未至花信之年,这时候不必也不宜庆贺,但一家人同桌用膳,小聚一番倒也应当。有鉴于两位长辈近来的忙碌与疏远,新帝便亲自下了口谕,要摄政王与长公主同往太液池畔,与他共赏春景。
新帝的命令,便是摄政王也不能随意拒绝,这日午前,慕容宁便久违地踏入了蓬莱阁。
长公主的生辰在仲春之末,此时的万曦城内外冰雪尽消、春意渐浓,太液池上有碧波垂柳,池中可见游鱼吐珠,蓬莱阁里日丽风清,当真是赏景的好时候。
慕容宁来时只见数十宫人穿梭往返,正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午膳,精巧的蓬莱阁中却是空无一人。他左右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寻着莫离骚的身影,便随意拦了个人问道:“陛下在何处?”
被拦住的宫人提着一只食盒,往后退了两步小心道:“回殿下,小的不知。”左右都不见人,宫人亦不知晓,那十有八九是还没到。
“去吧。”慕容宁眉头微蹙,摆了摆手让人退下,独自登上蓬莱阁。
阁中有浅淡熏香,糅合着茶果的酸甜滋味,从慕容宁踏进门后便萦绕在身旁。供人歇息的云榻、便于读书习字的长案、对着太液池的轩窗,处处可见外形精巧的点心,细看便能发现,无一不是依着莫离骚的喜好准备的。慕容宁随手捻起一块拇指大的茶酥品了品味道,坐在窗前感受着微风拂面的轻柔,数着水畔垂柳上新发的嫩芽,享受着数月以来难得的安逸。他于此独坐了足有两刻钟,连数了三株柳树,终于等到下方传来一点喧闹声。
姗姗来迟的长公主殿下,以及满脸跃跃欲试的少帝,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慕容宁莫名地松了口气,心底有压抑不住的欢喜在翻腾。自与莫离骚说定决裂,至今已过了月余,虽说每日都能在乾元殿与明英殿共事,慕容宁却仿佛许久不曾见过她。不曾单独相处,不曾窃窃私语,不曾鱼雁传书,分明是近在咫尺的、最为熟悉的人,因不得不心各一方,却显得好似素昧平生的过客。又不巧遇着莫离骚性子惫懒,许多时候能不说话就绝不会出声,慕容宁便是想与她针锋相对,斗一斗嘴都缺少机会。好在后宫发生的一切都传不到宫外,他今日不必再做伪装,和心上人保持着似是而非的疏远。
“怎么来晚了?”二人是同时离开的明英殿,慕容宁还往兵部走了一趟,商议了增兵之事,用了足有一个时辰,莫离骚带着慕容胜雪去明德殿与燕珩面议第一船的货品,按说应比他更早抵达才是。慕容宁问着莫离骚,却看向了频频往窗外探头的慕容胜雪,分明已下意识认定是他误了事。
“小胜雪前日听说,孟埠有人懂蹬萍渡水的功夫,就想见识一番。”莫离骚语气寻常,对慕容胜雪的好奇心已见惯不怪,“孟埠使团中有精于此道的女子,便将人请来了。”
“蹬萍渡水?”慕容宁转头往外一瞥,果真看到个肤色略黑的精悍女子,手中拿着一支不过臂长的竹竿,与宋襄等人在池畔做着下水的准备。这时节的太液池化冰未久,要是不慎落水,极易惹上风寒之症。慕容宁收回目光看着慕容胜雪,皱眉道:“也不必太过纵容他。”
莫离骚也不分辨,悠悠然地在窗边的椅上坐下,抬手示意道:“摄政王能者多劳,请。”这就是要慕容宁亲自教导的意思了。
听到两位长辈有阻挠的打算,慕容胜雪连忙回头,为自己辩驳道:“朕不下水,只是想眼见为实而已!”他摆出一副可怜模样,两手悄悄抠着窗棱,同慕容宁打着商量:“皇叔,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每日都在宫中苦读,却连千里之行都没有过,难得有这样增长见闻的机会,错过就太可惜了。”
年幼的帝王振振有词,让摄政王想起更年少时纵马驰骋的快意,与长公主互相追逐的开怀,以己度人后便有几分心软,对慕容胜雪妥协道:“只可远观,不可靠近。”
“我保证!”慕容胜雪连声欢呼起来,旁观的莫离骚朝着叔侄二人露出一点笑,口中却不饶人:“皇叔不是要管教小胜雪么,为何突然纵容他了?”她分明是在挑衅,但轻挑的眼尾藏着粼粼波光,微扬的唇角又带着桃菲的娇艳,生动得着实令人心动。慕容宁轻轻攥紧了拳,忍不住凑过去低语道:“离骚是吃味了?不必如此,我纵容你的时候总是更多的。”
“御前失仪,当罚俸三月。”长公主轻声嘟囔着,上扬的眼尾略带嗔意地睨人一眼,侧过身与忘了正形的摄政王离得远了几分。
【宁离】樊笼·章八十四
精钢铸成的“八面玲珑”长一丈、高四丈,八面各有个不足一尺宽的入口,其后连通着繁复精妙的机扩,能将填充的暗器源源不断送入机关中。此物历时数年方成,在段氏手中已传了三代,是段月虹原没有打算动用的保命符,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何处是机关,何处能借力,何时有奇袭,段月虹全都了如指掌,在如此优势之下,即便实力略逊于慕容宁,也足够他暂时将这最难缠的对手压制住。
段月虹的盘算一直很如意。
两波十余次的攻击之后,慕容宁的防卫露出一丝微小破绽,段月虹趁机将阔剑藏在箭雨之后,宽阔且锐利的长锋直指向敌人脖颈。长剑破空的声响与箭雨大有不同,慕容宁察觉到危险逼近,双足一蹬在铁壁上借足了力,右手劫寒拨开箭矢,左手铁扇对...
精钢铸成的“八面玲珑”长一丈、高四丈,八面各有个不足一尺宽的入口,其后连通着繁复精妙的机扩,能将填充的暗器源源不断送入机关中。此物历时数年方成,在段氏手中已传了三代,是段月虹原没有打算动用的保命符,也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何处是机关,何处能借力,何时有奇袭,段月虹全都了如指掌,在如此优势之下,即便实力略逊于慕容宁,也足够他暂时将这最难缠的对手压制住。
段月虹的盘算一直很如意。
两波十余次的攻击之后,慕容宁的防卫露出一丝微小破绽,段月虹趁机将阔剑藏在箭雨之后,宽阔且锐利的长锋直指向敌人脖颈。长剑破空的声响与箭雨大有不同,慕容宁察觉到危险逼近,双足一蹬在铁壁上借足了力,右手劫寒拨开箭矢,左手铁扇对上阔剑,碰撞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这一记偷袭虽被精钢铁扇拦阻,但慕容宁持扇的手也被震得发麻,指尖蓦然一松,嗜血无数的利器即被击飞出去,嵌入后方的机关围墙里,对招二人则各退数尺,又分别在壁上找到了借力之处。
对手突发的破绽没能逃过段月虹的感知,他抓住机会,手上攻势再起,舍弃了复杂的招式,只凭借最直接的快剑夺取更多优势。阔剑来势汹汹,慕容宁顾不得指尖上逐渐强烈的麻痹感,勉强握住劫寒抵挡回击,力道却与片刻之前大有差距,险些被利器贯穿左胸。
陡然势弱,慕容宁或许还未厘清缘由,段月虹却知对方是中了毒,且毒源正是他的半药人之身!被侠医拒之门外后,段月虹为疗复被慕容宁重创的内外伤,不惜将炼制药人之法施予己身,获得更强健身躯的同时也得到满身药毒。从双方第一次交掌开始,段月虹就试图将药毒从掌心传给慕容宁。但得益于魔医的精心调理,行天教之主几乎百毒不侵,足足一个时辰的频繁接触,才令他出现此等细微症状。不过,高手过招的关键时刻,便只是手足发麻的小毛病,也足以让人失了良机,失了性命!
中了药毒的慕容宁颓势愈发明显,段月虹心下得意,面上却没有流露分毫。肉躯转化为半药人后,他也变得沉默寡言,不愿浪费精力说些多余的话,只管将满身气力用在手中佩剑上,试图让慕容宁身上多添几道伤,在体会到极致的绝望后慢慢死去。
一切都很顺利,段月虹以为胜利唾手可得,直至莫离骚出手。
机关停止瞬间,耳边突然一片寂静,慕容宁闪避的动作慢了一刹,段月虹的攻击偏了三分,阔剑剑尖撞上精钢墙面,震得整个机关都好似抖了一抖。
诧异的二人各据一方,谁都没有再妄动,而段月虹远比慕容宁更为惊讶。
是谁迫使机关停下?
行天教何时藏了这样的高手在暗处?
机关之外的战况如何,难道行天教已经大获全胜?
段月虹不知莫离骚就在鹭城,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真正关键所在,只以为外界胜负已定,若非药人身躯不同寻常,只怕现在已然失态。
慕容宁则很快回过神,甚至轻笑起来,以不合时宜的暧昧口吻道:“是离骚。”
离骚二字被他念得缱绻万分,段月虹却惊得后颈发麻。
莫离骚!?
是了,怎能忘了莫离骚!
既然慕容宁可以神鬼不觉地进入鹭城,潜入此地对莫离骚而言自然也是轻而易举,只怪万剑宗的门人太过无能也太过自负,才会空耗人力而一无所得。但莫离骚竟然能避开他的耳目,一路无声无息地跟随至此,才是最让段月虹无法置信的。
许是气急攻心,许是药毒伤神,得知真相的段月虹骤然神思恍惚,忽然有些想不起,当初为何要答应与玉千城合作,费尽心机地设计莫离骚。是觉得那位一鸣惊人的绝世剑客会盖过他的风采,抢走天下第一剑名头,阻了万剑宗的路,还是乐见玉千城心胸狭窄,没有半点容人之量,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断送仙舞剑宗的前程?
而他们千算万算,集合两派之力极力打压莫离骚,却没想到,此举反倒令他与慕容宁摒弃前嫌,达成合作。其实不该惊讶,莫离骚要对付万剑宗,要与仙舞剑宗为敌,一人之力远不足够,依附行天教是最好的选择,正是玉千城精心炮制的流言为他指点了一条出路。
本能地察觉到局势已如乾坤倒转,段月虹下意识地为自身开脱,将失败的缘由推到他人身上,慕容宁猜到他所思所想,不禁嗤笑道:“离骚仅凭一人一剑就能让万剑宗人仰马翻,不必借用行天教之力。至于尔等庸俗之人,不配妄议明月高洁。”言毕,慕容宁身上杀气尽敛,段月虹却感觉对手愈发可怖起来。
机关之外,“八面玲珑”出现异状,莫离骚的行踪也再藏不住,留守的万剑宗弟子知晓利害,纷纷自远处朝着他围杀而来,且人数越聚越多。于莫离骚而言,从数十人的包围中脱身不是难事,但只要他稍稍走远,这难缠的机关必定会再度启动。懒得动手的剑侠无声一叹,足尖轻轻一点,站到冲得最近的一人肩上,随意一踢便将人踹出五六丈远,沿途还带走了几位同门。
“看来,段宗主是等不到援手了。”足足小半刻钟的时间,骤然停止的机关始终没有重启,抓住这片刻的喘息之机,慕容宁以深厚内力将身上毒性压下,在握剑的手能够攥紧后突然发难,令劫寒剑身如蛇游走,瞄准段月虹的致命之处袭去,另手则从壁上抽回精钢铁扇,在对手闪身避让时指腹猛一用力,推开扇面令尖锐扇锋张开弧度,极迅速地在段月虹背上开了一道从右肩直蔓延到左肋的巨大伤口。
突然遭受重创,段月虹终于发出一声短促惨叫,慕容宁心底泛起一丝愉悦,进攻的手法一次比一次凌厉。被困在机关中将近半个时辰,他也已摸清了内中关窍,知晓该怎样借力打力。而失去机关护身,段月虹如失半身,对慕容宁又快又狠的攻击几乎毫无招架之力,等察觉落在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对方刻意算计过,同他先前给予的分毫不差,段月虹疲于招架的同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上当了!
慕容宁先前分明是故意示弱!
“你——”段月虹气愤难当,然而连半句怒骂都来不及出口,就被人一剑横过颈间,随即喉间迅速被腥甜温热充斥,一张嘴便有血沫溢出。没有给段月虹留下开口的机会,慕容宁又是几剑挥出,将对方手足经脉废去,而后将最后一剑递向敌人心脉。
由胜转败只在刹那之间,心有不甘的段月虹竭力颤动着断裂的脖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嚇——嚇——”声响,而很快就连这点杂音也渐渐减弱得难以分辨。
慕容宁对着渐无声息的段月虹,极轻声地笑起来:“还要多谢,段宗主成全。”
敌人的嘲讽比千万把透心而过的利剑还要伤人,段月虹心中只余怨恨,怨恨慕容宁,怨恨莫离骚,怨恨玉千城,也怨恨程君相。若是当日没有求得半途红尘,慕容宁或许已死在莫离骚剑下。他不必赔上段怜山,赔上万剑宗,赔上自己的性命。好在,还有玉千城,阴曹地府,他们相会的日子不会太远。
段月虹的呼吸还未完全停止,慕容宁却不愿再为他耽搁,反手抽出劫寒,任由对方带着最后半口气落下,被下方的剑阵穿透身躯,彻底没了声息。
“八面玲珑”机关开启,久违的柔和光亮从上方洒落下来,慕容宁纵身跃出,望见一道纤尘不染的身影沐在月华之下,似仙似幻,似已从他手中飞离的鹰。
“离骚。”他展开温雅笑容,语调轻软如绸,心中却有欲念不断生长,渴望着将那道身影再囚入心间。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冲动,易怒,易受挑拨。
乃一员虎将,需驯服之后方可驱策。
看着眼前眼带蔑视的怒容,先帝亲笔书写的判词蓦然浮现在慕容宁脑海中,一笔一划历历在目。荆玉的反应全在预料之中,甚至连脱口而出的话语都同预想中的相差无几。慕容宁要遣人前往迟珀是真,意图借荆玉之能训练迟珀兵士是真,要用他,却从未想过令此人如臂指使,更没打算教他重上沙场。
被处置前或许还能有些用途的闲人,这便是慕容宁给荆玉的断言。
年轻的摄政王心中平静无波,面上却显出几分不悦来,神色一凛,沉声喝止道:“荆将军,慎言!”被斥责的老将军怒意更甚,可还未来得及发作,又听慕容宁字字尖锐地质问:“迟珀是大旸从属,更是共抗戎狄的同盟,荆将军的轻视若......
冲动,易怒,易受挑拨。
乃一员虎将,需驯服之后方可驱策。
看着眼前眼带蔑视的怒容,先帝亲笔书写的判词蓦然浮现在慕容宁脑海中,一笔一划历历在目。荆玉的反应全在预料之中,甚至连脱口而出的话语都同预想中的相差无几。慕容宁要遣人前往迟珀是真,意图借荆玉之能训练迟珀兵士是真,要用他,却从未想过令此人如臂指使,更没打算教他重上沙场。
被处置前或许还能有些用途的闲人,这便是慕容宁给荆玉的断言。
年轻的摄政王心中平静无波,面上却显出几分不悦来,神色一凛,沉声喝止道:“荆将军,慎言!”被斥责的老将军怒意更甚,可还未来得及发作,又听慕容宁字字尖锐地质问:“迟珀是大旸从属,更是共抗戎狄的同盟,荆将军的轻视若是传到迟珀王耳中,伤人寒心,便是与通敌叛国何异?”
荆玉为人鲁莽,但非是愚笨不堪,更在行伍多年,对“通敌叛国”四字最是敏感,被慕容宁一点便察觉到方才确实失言,只是有气在心也低不下头,梗着脖子回道:“殿下不必血口喷人,标下绝无此意!”
“若真无此意,何必抢在本王开口前,不问缘由便扣上子虚乌有的罪名?”荆玉脾气暴烈,慕容宁也顺势摆出一副阴鸷模样,背脊往后微仰,单指叩着扶手,面色沉沉,语气不善,“荆将军对前往西南边境如此不满,想来是在万曦颐养多年,已不堪忍受边疆艰苦。你也曾为大旸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战功,如今年事已高,不愿离京情有可原。本王非是不知变通之辈,况且边关之事紧要,派一个心有怨气的人前往,埋下祸患反而得不偿失。但是,本王绝不姑息破坏两国同盟的举动。”
慕容宁这话说得过分,简直是句句诛心,还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荆玉不满于被看轻,可方才失言一事还未揭过,说话也气短几分,“标下曾在西北征战十余年,交手过的戎狄不计其数,便是现在也能枕戈待旦!男儿一日戎装在身,便不会忘记守疆卫土的职责,贪恋荣华富贵、通敌叛国更无从说起!”说到后来,又被旧日情景激起了万丈豪情,不仅透出三分委屈,简直是字字落地有声。居于上位的慕容宁闻声不语,只长久地打量他,透出与先帝不同的威慑力,直看得人心头发憷才缓缓道:“果真如此?”
“绝无虚言!”荆玉还未察觉,他的思绪已被慕容宁牵着走,一心只想为自己正名,还得满身清白,来时的愤怒不知不觉消失无踪。慕容宁将人盯着看了许久,半晌才微微颔首,好似勉强认可了荆玉的说辞,“本王自幼跟随皇兄学文习武,曾多次听闻荆将军辉煌战绩,皇兄也夸赞荆将军是他麾下最勇猛的战士,曾让戎狄苦不堪言。”
忽然从慕容宁口中听到赞许,荆玉有些惊讶地动了动唇角,到底还是让得意的情绪占了上风,很快别扭地谦虚道:“是,是先帝教导有方。”
“皇兄确实长于此道。”慕容宁应得含糊,实则与荆玉所想大有不同,但对方也不知内情,只顾着微微颔首附和,又被不着痕迹地送了顶高帽,“荆将军在边关多年,对局势的分析不逊于人,应当看得出迟珀面临的危机。”
荆玉点头道:“迟珀……迟珀人丁不丰,国力略有不足,受戎狄侵扰之后,如今内外难两全。”他被慕容宁先前的厉声喝阻吓到,暂且对“祸从口出”四字怀有几分敬畏,开口前便费心斟酌了一番,唯恐再有失言,又被冠上冒犯盟友的罪名。
“本王果然没看走眼。”慕容宁直起腰背,目露赞许与期待,“前回戎狄来犯,荆将军曾对先帝表态,愿率兵上阵杀敌,这份纵横沙场的豪气如今仍在否?”
落在身上的目光好似有无法言说的力量,从慕容宁口中道出的期许更令人振奋不已,年近耳顺的大将军心神激荡,脱口而出道:“从未消减!”
“甚好!”慕容宁不禁合掌一叹,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戎狄侵扰过后,迟珀边关伤亡惨重。迟珀王有心增兵西南,欲从大旸请回一位熟知戎狄手段,又身经百战的将军前往迟珀,为其重振军容。几位大将军之中,本王唯独属意荆将军,也正是看重这份不老的雄心。”
慕容宁一抑一扬,再许以极高的期望,一顶顶高帽落下,三言两语便让荆玉转怒为喜,甚至为方才的莽撞自省起来,主动告罪道:“先前是标下偏颇了,未能理解殿下苦心。”
摄政王与荆大将军在礼宾院开心见诚时,长公主正请孟埠王子燕珩于明德殿一会。
因西南情况特殊,两国使团抵达之后,大旸的诸多安排都在有意为迟珀行便利,孟埠对内情略有耳闻,在燕珩的约束之下也十分识趣,没有任何催促的举动,只安心住在庆王府,等待长公主殿下拨冗召见。与不能久留的迟珀王大有不同,孟埠王子已做好了长居万曦的准备,便是通商之事谈妥,他也想在此地再停留一年半载,为自己争取足够的筹码。盖因孟埠王年事渐高,燕珩与几位兄弟都在为争夺储位努力,若是能得到大旸的支持,他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即便是莫离骚无力分心之时,大旸也并未冷落孟埠。恰逢年幼的新帝正热衷于孟埠风情,每日都要将孟埠王子召入宫中陪伴,而燕珩待慕容胜雪亦十分殷勤,二人相处时总是极力调用毕生所学,力求能让这位大旸新主开怀。此举确实卓有成效,仅仅四五日的时间,燕珩就得了新帝主动赏下的金银书册十余箱,甚至差些就被带去武德堂一同玩耍,不过被长公主殿下制止了。
孟埠使团抵达万曦的第十日,大旸与迟珀的通商书契商定完毕,莫离骚总算能腾出些闲暇召见孟埠王子及其副使。有迟珀先例在前,两国通商之事该如何推行,云州市舶司也算心中有数,自信与孟埠的合作可以避免许多弯路。不过,孟埠与迟珀毕竟风俗不同,货品与需求亦相差许多,先期的磋商必不可少。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两方人马在明德殿开始了第一次的会谈。新帝听闻之后对此颇有兴趣,长公主便带着他一同在旁观摩,就当做是今日的授业。
礼宾院中,经过慕容宁的一番开解,荆玉对前往迟珀的差事不再排斥,而后二人便推心置腹地细谈许久,说定了为迟珀练兵的目的与要求。今日所得超出预期,慕容宁自然不会轻易放荆玉离开,再给有心人挑拨离间的机会,便留着荆大将军在礼宾院用了午膳,同时将迟珀王请来,让双方当面一会。
大旸的权力斗争即便不是绝对的隐秘,迟珀王这等外人也是打探不到的,丛琚入长兴宫时只怀着满心强军卫国的单纯期望。慕容宁昨日透了口风,他来前也略微打听过,知晓那位镇军大将军早年随成武帝征战西北,与戎狄交手次数极多,若非脾性太过暴烈,后又在对敌时负了伤,现在也该是戍边军中一员猛将。而除大将军之外,摄政王还会另外派一队人马同行,每一位都是在西北经过千锤百炼的戍边军,虽因伤残不能再上战场,但对抗戎狄的经验极其丰富,训练兵士绰绰有余。
三人一见面,丛琚先对慕容宁一礼,随即又客客气气地朝着荆玉一揖,正如他前一日承诺的,以国士之礼相待。荆大将军玉本就被摄政王说得意动,此刻再见迟珀王的殷勤模样,心中哪里还能寻到不快的踪迹,甚至是迫不及待想要赶往迟珀边境,重温边塞驰骋的畅快。至于暗中是否有对搬弄是非之徒产生怨怼,那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今日一晤,诸人各有所得,三者都分外满意,丛琚与荆玉从午膳后直谈到将近日暮,慕容宁也不惜拨冗陪同,最终可谓是宾主尽欢。
日暮时分,年轻的摄政王面带浅笑,看着迟珀王与荆大将军一同离开礼宾院,心里的盘算不仅没有停滞,算珠的声响反而愈发清晰。先帝是顾念旧情的人,即便早就察觉到几位旧部另有图谋,也仍对他们留了手,慕容宁自觉没有那样的心胸,更没有那份数十年的同袍之情牵绊,在几人愈发蠢蠢欲动的当下,已不打算继续姑息。他不再等待敌人露出马脚,而是主动出手,引蛇出洞,分而化之。
作为最易被掌控的那一个,荆玉是第一个,也是最幸运的一个,至于他得了唯一的机会后,最终结果是福是祸,就要看自身造化了。
【宁离】樊笼·章八十三
众所皆知,藏器山中有机关万千,每一个都堪称巧夺天工,一旦落入其中,极少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脱身出来。那是百兵阁的一招明棋,意在自保,不为伤人,只有擅闯者能体验到其中利害。
鲜有人知晓,万剑宗在宗门内设置的机关数量也不遑多让,而其险恶程度百十倍于藏器山,每一个陷阱存在的目的只为置人于死地,绝不留半分生机。它们藏得极好、极深,非是这样的绝境不会暴露出来,而一旦被唤醒,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新鲜血肉的献祭。
可惜,今夜对上的是一块轻易咬不动的硬骨头。
兽夹合拢瞬间,慕容宁真气猛提,被注入内力的劫寒软剑瞬间坚硬无比,随着主人手腕翻转,将近身的尖锐木楔尽数削断击飞,逐一打在四周的杉木上,震落一片片针样的...
众所皆知,藏器山中有机关万千,每一个都堪称巧夺天工,一旦落入其中,极少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脱身出来。那是百兵阁的一招明棋,意在自保,不为伤人,只有擅闯者能体验到其中利害。
鲜有人知晓,万剑宗在宗门内设置的机关数量也不遑多让,而其险恶程度百十倍于藏器山,每一个陷阱存在的目的只为置人于死地,绝不留半分生机。它们藏得极好、极深,非是这样的绝境不会暴露出来,而一旦被唤醒,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新鲜血肉的献祭。
可惜,今夜对上的是一块轻易咬不动的硬骨头。
兽夹合拢瞬间,慕容宁真气猛提,被注入内力的劫寒软剑瞬间坚硬无比,随着主人手腕翻转,将近身的尖锐木楔尽数削断击飞,逐一打在四周的杉木上,震落一片片针样的细叶,折断一根根不够粗壮的木枝,留下满地狼藉。
劫寒所过之处,所有障碍迎刃碎裂,不过顷刻之间,第一个机关便被摧毁得面目全非。段月虹从未指望这一个陷阱能解决慕容宁,只是借着短暂的间隙将对手甩开数十丈,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呲溜一下藏进偌大的宗门之内,小心地藏好了尾巴,随时可能伺机而动。
从陷阱中脱身而出,慕容宁站在满地碎屑中,自下而上地打量万剑宗。前方有连片的屋舍,一座一座仿佛饥饿的猛兽,蛰伏在夜幕山林之中,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段月虹就躲在野兽的肚腹里,等待着给出致命一刀的时机。
或者以身犯险,或者无功而返,慕容宁的选择毋庸置疑。
这是段月虹的地盘,前方每一寸都可能藏有致命陷阱,慕容宁全神戒备、提气轻身,仔细避开所有建筑,走在最为空旷的道路上。今夜月圆,冷白微光为人照亮前路,慕容宁披着月芒往前行了不过十五六丈,便听到无数利器破空的细碎声响,正是留守的万剑宗弟子见他不肯入瓮,主动触发机关想要阻碍敌人前行。慕容宁不欲不欲在此多做耽搁,足尖一点将身法提至极限,将疾速飞来的暗器甩在身后,任凭万剑宗的机关与门人再多,捕捉不到目标的身影,所有的安排便都是枉然。
慕容宁行进得极快,若是遇到无法越过的机关,便以劫寒开路,一路凭着强大实力,彷如进入无人之境。莫离骚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其后,掠过被牵制住脚步的孟长定,闪过不明就里的万剑宗门徒,踩着被慕容宁打穿的机关,好似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精彩剧目。陷入战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有目标,他们全神贯注于那位强大的敌人,唯恐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伤到慕容宁的机会,甚至忘了戒备四周,竟无一人发现有道白影正从月下林间掠过,颇有闲情雅致地将当下的万剑宗与数日前的记忆相比对。
启动了所有陷阱的万剑宗确实大有不同,曾被严防死守的小院外已无人徘徊,怀有身孕的邱惜水或已被暗中送走,而宏伟的议事厅前似乎更加空旷,原有的盆栽石雕尽数被撤走,干净得一眼便能尽览全貌,反令人感觉危机重重。慕容宁足尖落地刹那,耳边突然又传来急切而密集的咔咔脆响,天在塌陷,地在颤动,烟尘四起,周遭一切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形,就连双足都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铁索缠绕,教他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
八面精钢铸造的墙面迅速合拢,上方落下厚重铁板,将最后的月华拒之于外,把慕容宁困锁于极致的黑暗之中,纵有再非凡的目力,也窥不见一丝光亮。
一丈见方的狭地,密不透风的囚笼,慕容宁才从铁索中脱出双足,地面之下立即又冒出数百剑锋,彼此间距不过寸余,没给人留下半点立锥之地。慕容宁抢先一步拔地而起,避开被利器穿透双足的下场,四面八方的墙面上接着飞射出无数带毒的箭矢,意图令他被万箭穿心。短箭密集如雨,慕容宁手中劫寒挥舞如伞,将他周身护得水泼不进,足尖且踏在一段箭身上借了力,反手就把箭矢倒拨回去,堵住了近半的暗器出口。
剑阵、箭雨、霹雳弹、毒烟……
数轮攻击之后,慕容宁直觉囚笼上的陷阱即将耗尽,不仅未曾松懈,反而愈发警惕。目不能视,双耳便愈发敏锐,当一道陌生的机扩的声响传来,慕容宁朝上猛一挥剑,下一瞬便有铿然巨响在黑暗中炸开,正是劫寒对上阔剑,坏了段月虹趁机偷袭的盘算。
一击不成,段月虹再度强提内力,将千钧之力自上而下地强加给慕容宁,试图把人打入下方的剑阵之中。身无凭依,强压难敌,慕容宁索性将手上气力收回,令劫寒化刚为柔,如蛇一般缠绕着阔剑点向段月虹手腕,另手精钢铁扇亦在对方宽阔剑身上猛力一击,瞬间上下异位。受了一击的段月虹本该顺势下坠,却不知他从何处借了力,下一瞬便稳住身形,继续朝着慕容宁袭来。
高手过招,任何细节都可能影响胜败,段月虹借用一个机关,将三分地利变为十分,当即弥补了实力上的不足,不仅与慕容宁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越战越占据上风。
机关之中的战斗无法被外人窥见,然而莫离骚耳力非凡,隔着七八丈远也能听得分明。阔剑、软剑、铁扇、机关暗器,每一道声音都足以让他推演出双方所出的招式与时机。前方的“八面玲珑”从内外都只看得到一层,实则内中共有三层,每层皆藏有不同机扩,被开启后会触动八种攻击。为了将这机关用到极致,万剑宗安排了一十六人守卫在旁,一旦内中的暗器将耗尽,便要用最快速度往机扩里填充,以确保段月虹可以随时调用。
有如此利器相助,段月虹的可谓占尽优势。交手两刻钟后,慕容宁的回击渐缓,随即一道极轻微的裂帛声传来,莫离骚眼前立时闪过那人臂上受创的画面。紧接着又一声皮肉被破开的动静,应是段月虹胸前中了一剑。
随着战斗的持续,二人精力都消耗甚多,负伤也在增加,鲜血的腥气逐渐变得浓重,但被锁在机关中的两人都不曾发出过痛呼声。莫离骚默数着双方受创的次数,隐约察觉到慕容宁已经暂落下风,若是再拖延下去,段月虹的药人之身会有更大赢面。不过,慕容宁的能耐远不止于此,段月虹应当还未触到他的极限。
又一刻钟后,有人狠狠地撞上了精钢墙板,随之而出的一声短促闷哼没有逃过莫离骚的耳朵。
要插手吗?
暗处观战的莫离骚心底生出一丝犹豫。
孟长定被赶来助阵的万剑宗长老牵制住,一时半刻脱不出手来襄助慕容宁,余下的行天教众和万剑宗门人在山脚下交战,便是能有三五人突破封锁,对上留守宗门的百余人也于事无补。
慕容宁没有后援,而段月虹身后还有数百援手。
莫离骚迅速权衡了行天教之主重伤的利弊,想到对方还有许多枯叶门的情报未给,终于做了决定。
——只是更乐意看到段月虹血溅三尺而已,至于慕容宁,不过是还有些价值罢了……
莫离骚收敛了多余的念头,随手从足边捡起几片碎瓦捏成更小的碎片,当做暗器飞向控制“八面玲珑”的万剑宗弟子。碎石破空的声响被囚笼中的激战掩盖,当被定住身形的十余人察觉不妙时,所有机关已戛然而止。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卫公!卫公请留步!”明德殿的磋商在黄昏之末结束,劳累了一整日的两方人马相继离开,身形略有不便的王尚书一路紧追慢赶,总算在望仙门外唤住了准备上马的卫华玄,拖着几乎无力的双腿缓缓挪过去。他是大旸朝堂上少有的文成武不就,年逾不惑后更是日渐身宽体胖,多跑几步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今夜为了追赶卫华玄,可是把半条老命都搭上了。
“玄戈兄,慢些。”卫华玄将马缰递还给牵马的侍卫,双手朝前抬起,扶了扶王玄戈险些被匆忙脚步绊倒的身躯。
“让,让卫公见笑了。”王玄戈狠狠地喘了一阵,努力直起仿佛女子怀胎五月的肚子,扯开嘴露出个尴尬的笑。卫华玄脸上没有揶揄取笑之意,只认真地问:“玄戈兄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事?......
“卫公!卫公请留步!”明德殿的磋商在黄昏之末结束,劳累了一整日的两方人马相继离开,身形略有不便的王尚书一路紧追慢赶,总算在望仙门外唤住了准备上马的卫华玄,拖着几乎无力的双腿缓缓挪过去。他是大旸朝堂上少有的文成武不就,年逾不惑后更是日渐身宽体胖,多跑几步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今夜为了追赶卫华玄,可是把半条老命都搭上了。
“玄戈兄,慢些。”卫华玄将马缰递还给牵马的侍卫,双手朝前抬起,扶了扶王玄戈险些被匆忙脚步绊倒的身躯。
“让,让卫公见笑了。”王玄戈狠狠地喘了一阵,努力直起仿佛女子怀胎五月的肚子,扯开嘴露出个尴尬的笑。卫华玄脸上没有揶揄取笑之意,只认真地问:“玄戈兄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要事?”
王玄戈往左右张望一眼,见四下已走得干净,便压低了声道:“确有一事,还请卫公借一步说话。”见他神色严肃,卫华玄让自家牵马的侍卫往后让出十丈,王尚书家的车夫也如法炮制地远远缀在后方,护送着大旸的两位肱骨提着一盏小灯,缓缓朝着居处所在的永兴坊行去。
夜渐深沉,因有宵禁的规矩,往永兴坊的路上已不见旁的行人,等与望仙门离了足有半里远,王玄戈总算开了口,却是语焉不详地问道:“卫公以为,两位殿下如何?”
从明德殿出来后,王玄戈已经思索了一路。他能在户部尚书这等紧要的位置上一坐十多年,离不开比旁人敏锐许多的直觉,也始终信赖这份直觉。因此,对莫离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疏离感格外上心,认为长公主与摄政王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而这对他至关重要。
王玄戈身为户部尚书,堂堂的正三品大员,不说对朝中暗潮汹涌了如指掌,也不会一无所知。但他与那些各有立场的人大有不同,比起为了私欲与野心挑起混乱,更希望现状能长久地维持下去。他愿意遵循先帝遗诏,非是因为幼主柔弱可欺,而是为了自身之利,为了长公主殿下的才能。莫离骚用了数年的时光与精力,一手扶起云州市舶司,也扶起了大旸的一条财路。自天禄十九年起,国库充盈一年更胜一年,当中少不了长公主的功劳,亦为户部添了不少功绩,让王玄戈这个户部尚书坐得十分安稳惬意。
摄政王称帝或许也能为大旸开创一个新的盛世,但谁也不能保证,届时长公主是否还有当下的权力,户部又能否继续受其庇荫,而王玄戈的尚书之位是否还能够继续坐下去。维持现状,对他与户部皆有利无弊。
“两位殿下很好。”王玄戈精明,卫华玄又何尝不是滴水不漏,对方不明说,他也同样含糊其辞。出师未捷先碰了个软钉子,王尚书也不尴尬,哈哈一笑:“当然,当然,两位殿下都是很好的。还记得那年田猎,两位殿下在围场比试骑射,双双展露过人风采,也是两小无猜了。”
话已至此,王玄戈的心思已展露无遗,卫华玄也不再与他绕弯子,老神在在道:“两位殿下的关系十分亲厚。不过,舌齿尚且有磕碰之时,何况人乎?”
满朝上下,除新帝之外,同时与摄政王和长公主都十分亲近的,便是从不结党营私的卫相,眼下得了他这一句话,王尚书心中的不安当即少了七分,连声附和道:“确是如此。”
“玄戈兄不必顾虑太多,恪尽职守即可。”
“多谢卫公赐教。”王玄戈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确也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连骑射都不精通,在能单杀熊罴的的摄政王面前柔弱得不堪一击,放在能夺下校习魁首的长公主身旁亦然,多余的心思也不过自寻烦恼而已。
至于那疏离感,就当做是舌齿的磕碰吧。
隔日朝会上,汝州市舶使代替长公主,将整理一新的书契呈递给摄政王。殿头官将书契奉上,慕容宁接过后也不翻阅,往西侧略微一瞥,露出个从容的浅笑:“此事既有长公主过问,必然妥帖万分,不需本王费心。”他给予如此信任,莫离骚却不见领情,动听嗓音毫无起伏:“与迟珀的通商关乎民生,亦是要事,理应让摄政王再掌一掌眼。”
这话乍听满是敬重,细想好似又藏了几分挑衅,却都被长公主殿下清冷的声音盖过,只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冷淡之感。朝臣们已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可是御台上的两人都客气得很,让众人抓不着异样的源头,只好专心政务。
因两国使团来访,这几日朝上许多事务都与之相关,且在散朝之后,还有十余位文武要臣被召入明英殿,继续着商议。
“今日召众卿前来,是为迟珀请求大旸增兵西南一事。”十多人甫落座,慕容宁便抛出个让人无法安坐的话题,霎时间,宽大的殿堂里满是凳脚蹭过石砖的刺耳声响。一干人等各怀心思,始作俑者却不见急切,等耳边的嘈杂散去,堂下诸人且克制着没站起身,便继续道:“此一事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损伤大旸根基,本王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并非所有国务都能让所有朝臣知晓,尤其涉及到大旸在西南的兵防,称得上是能影响国本的军政要务,非重臣不能参与其中,今日出现在明英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慕容宁仔细斟酌过后才选定的。而慕容宁、莫离骚、卫华玄与唐焱四人,其实早在迟珀王抵达万曦前已就此事通过气,当下却都装作尚无定论,认真听询众人意见。
增兵非是小事,尤其此举是为对抗戎狄,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应当增兵,增兵多少,从何处调配人马,是否需征新兵入伍,粮草与军饷怎样安排?大大小小,桩桩件件,有太多相关的事宜,涉及的利益也十分可观,不意外地引得文臣武将都激烈地争论起来,各有一番道理。
明英殿里没有多余的耳目,但莫离骚始终不曾开口参与廷议,仅是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众人只见她一张严肃冷淡的面容,哪里料得到,长公主此刻所思所想其实与他们谈论的毫不相干,心下正盘算的是迟珀国内即将荒废的田地,不知能否为大旸所用。而殿中的十余人各执己见,十多张嘴生生吵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都不见停歇的征兆,最终还是被慕容宁强行结束了争论。
“众卿的顾虑本王都已明了。”慕容宁环视一周,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迟珀与大旸共守西南边界,戎狄已蠢蠢欲动,增兵势在必行。至于诸位争论的人马、粮草与军饷等事宜,与其在这里党同伐异,不如回去仔细斟酌,明日各自拿出一份策论来。”
吵也吵过,骂也骂完,一干人等被打断后便歇了几分火气,再听慕容宁说起策论,心中纷纷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恨不得能立即提笔狂书万字,再听得一句“今日到此为止”,便各自匆匆离去。
为了这十几份的策论,心急如焚的迟珀王又等了一日,终于从慕容宁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大旸不仅愿意往西南边境增派一万精兵,且准备令一位与戎狄多次交手的将军率精锐前往迟珀边境,为迟珀训练兵士,算是对臂张弩投桃报李。
“如此甚好!”意外的收获令迟珀王大喜过望,慕容宁又道:“小王心中已有一位人选,明日就让他与迟珀王见一面,若是妥当,不日即可随迟珀使团先行一步。”
丛琚喜不自胜,略微平复后朝着慕容宁深深一礼:“摄政王放心,孤王必以国士之礼待之!”
这头迟珀王翘首以待,那厢被召入礼宾院的镇军大将军却面色不快。荆玉手中虽已无兵权,但对疆场之事仍旧挂心,从听闻迟珀王来访开始,便辗转着打听到了许多迟珀国中的消息,昨日更是得了人提点,知晓摄政王有意遣人前往迟珀,甫被传召便猜到慕容宁的目的。
荆大将军脾性耿直暴烈,对弱冠之龄的摄政王也少有敬意,一见着慕容宁便质问道:“标下听闻,宁王想将标下发配去迟珀?”
【宁离】樊笼·章八十二
“原来如此。”在四面八方不绝于耳的吸气与怒骂声中,莫离骚终于看透慕容宁所有手段,当下再将目光投向段月虹,很快便从他身上发现了异样之处,余下的疑惑也迎刃而解。
慕容宁引这许多人聚在鹭城,便是要他们成为见证者,再以一招釜底抽薪,准备断绝万剑宗的生机。此举与莫离骚在邾城之乱时的作为颇相似,且做得更为决绝,没打算给万剑宗留下挣扎的余地。而段月虹也已破釜沉舟,意图做最后的尝试。不过,他原本计划是主动出击无瑕山,没想到会被慕容宁抢得先手,围堵在闭关之地,顺势将万剑宗最大的秘密公之于众。
事已至此,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若胜,或许还能保住一口喘息之机;若败,万剑宗便要遗臭万年。
一片陡发的混乱之中,段......
“原来如此。”在四面八方不绝于耳的吸气与怒骂声中,莫离骚终于看透慕容宁所有手段,当下再将目光投向段月虹,很快便从他身上发现了异样之处,余下的疑惑也迎刃而解。
慕容宁引这许多人聚在鹭城,便是要他们成为见证者,再以一招釜底抽薪,准备断绝万剑宗的生机。此举与莫离骚在邾城之乱时的作为颇相似,且做得更为决绝,没打算给万剑宗留下挣扎的余地。而段月虹也已破釜沉舟,意图做最后的尝试。不过,他原本计划是主动出击无瑕山,没想到会被慕容宁抢得先手,围堵在闭关之地,顺势将万剑宗最大的秘密公之于众。
事已至此,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若胜,或许还能保住一口喘息之机;若败,万剑宗便要遗臭万年。
一片陡发的混乱之中,段月虹目光沉沉,紧盯着慕容宁,并不看远处蠢蠢欲动的人群。然而,万剑宗弟子却不能对此全无顾忌,几位长老试图前去关闭石门,却被伺机而动的孟长定抢先一步。
“诸位,何必再欲盖弥彰?”孟长定背对石门,手持飞刀拦在万剑宗面前,在他之后,行天教众各持利刃,结成一道锐利的弧度,阻止任何人接近石洞入口。
正义与邪恶的立场似乎发生了转变。
占据了最佳视野的莫离骚将双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分明,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慨。但此情此景,除他之外,再没有谁能分出多余的心思去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众人视线都落在那比暗夜更深沉的洞口,即便没有灯火照明,他们也能察觉到洞中的异样,浓重的药味,腐臭的血腥气息,仿佛正盘踞着一头会吞食活人血肉的恶兽,犹不知足地想要夺取更多。
“还是段宗主下得了手。”慕容宁似笑非笑,在已沸腾的油锅里又泼了一盆凉水,“为杀本座,竟不惜将自己炼为药人。”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用了传音之法,足够百丈之内的所有人都听得分明。霎时间,人群中传来的哗然之声更盛。
炼制药人就已足够骇人听闻,没想到段月虹竟还对自己下了手,此等手段仅有丧心病狂可形容。有些人本对魔教的说辞心存怀疑,但想起段月虹求医连山谷被拒的消息,还有早前联合仙舞剑宗对莫离骚下毒一事,再加上万剑宗当下的反应,也对此事深信不疑起来。
知悉内情的万剑宗弟子气急败坏,被蒙在鼓里的双目茫然,看热闹的江湖人士或义愤填膺、或交头接耳。唯独段月虹面色不变,阴鸷目光如毒蛇一般锁住慕容宁,冷笑道:“能杀你,都值得!”此话一出,便是承认了慕容宁先前所言。
“希望段宗主不要让本座失望。”慕容宁话音甫落,便有十二道寒芒飞射而出,直逼近段月虹身上要害。面对致命杀招,段月虹背后阔剑骤然出鞘,迎向慕容宁的铁扇。
高手过招,速度快得常人难以窥视,只是一个眨眼,那二人就已走了十余招,谁都没有半点保留。许多人只听到利器交击的脆响,还有月下闪现的道道黑影,连个完整的轮廓都捕捉不到。而莫离骚改站为坐,挑了根不会被枝叶遮挡视野的树枝,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态悠然观战。
即便慕容宁对段月虹这位天下第一剑的评价是名不副实,但其人确实有几分能耐,尤其是在这一回出关之后,可谓是脱胎换骨。段月虹闭关不足一月,还未完全转化为药人,但身体已大有变化。比之从前,他行动更为敏捷,力量更加强大,甚至连内力都有不小的增长,数次与慕容宁对掌皆不落下风。
鏖战中的二人出招狠厉,谁都无意留情半分。段月虹提剑催出漫天微光,在月下铺开一片盈盈闪闪的水色,几乎将慕容宁没顶,他这一招“水满则溢”用得远比段怜山纯熟,剑气绵密不绝,攻势连续不断。慕容宁铁扇回手,精钢扇面回旋间带起庞大风势,摧枯拉朽一般朝着沉静水波袭去,卷起滔天巨浪欲反噬段月虹。
迎面而来的剑气霸道无比,段月虹提气轻身,避过最汹涌的浪头,反手推出一招“月盈则亏”,顷刻间将原本的水光吞噬殆尽,就连半空的银月都失了七分光芒,使得黑暗在林间疯狂蔓延。
正魔两大门派之尊打得难舍难分,其下弟子也陆续战成一团,金戈之声不绝于耳,也让围观的人群不自觉地往后连退,唯恐被卷入战局中。慕容宁带来鹭城的人虽不少,但除一个孟长定外,余下的都是普通门人,三堂四门七卫九煞,连着韩半山都被留在了无瑕山。那是行天教的根基所在,不仅有段月虹召集的数千人马虎视眈眈,亦有不少闻风而动的魔教在侧窥视,不能出任何差池。
双方势均力敌,一时之间令场面混乱无比,两派人马各有负伤。
交手四五百招后,慕容宁与段月虹终于短暂地分开,各自交换了站位。占据北位的慕容宁面容沉静,目光灼灼,藏着兴奋与杀意;退守南面的段月虹气息匀长,眼神犀利,细看才发现左臂上有一道颇长的伤口,衣袖上却只被染红了细细一道,其人则好似不知疼痛。
“宗主!”段月虹负伤,最焦急的是万剑宗三位长老,其子段归青被困在战局之中,脱身不得。听到那一声整齐的呼喊,段月虹双唇轻轻一颤,不知传达了什么命令,就见三人不再与孟长定纠缠,转而对慕容宁一拥而上,段月虹也趁此机会急退出数十丈,双爪成钩抓住两个行天教门人后颈,指尖狠狠陷入二人血肉之中。
被擒的两人各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叫声凄厉无比,令闻者胆寒。月光照耀之下,莫离骚看得分明,数道艳红血线沿段月虹的指尖往上游走,顷刻便使他颓败面色红润不少,像极吸食了他人精气的鬼怪。
拿了那两人在手,段月虹转身即走,余下万剑宗弟子忽然弃了原本的对手,以血肉之躯结成断后的围墙。慕容宁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收了铁扇抽出劫寒软剑,破开人群朝着段月虹追上去。
“明知是陷阱。”树梢上的莫离骚低语一声,左掌在枝桠上轻轻一撑,不急不缓地缀在急于助阵的孟长定身后,跟上前方的段月虹与慕容宁。几人身法不凡,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围观的人群中仅有不足一成能勉强追一追,余下的也不为难自己,见万剑宗与行天教门人都在转移战场,索性也调转方向,等人离开后便结伴往石洞中探寻万剑宗的秘密。
段月虹一路疾驰,也不忘从提着的两人身上夺取生机与内力,慕容宁身法胜过他,很快就追赶上来,未至身前便飞出两道剑气,袭向段月虹双臂。慕容宁的剑法快绝,剑气长了眼睛一般追着段月虹飞窜,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剑气难缠,慕容宁更难对付,察觉对方已经十分逼近,段月虹立即将手中半死不活的两人往后一抛,借着慕容宁分心的机会又飞窜出去,很快便隐入万剑宗宗门之内。
慕容宁手掌一翻,卸去飞来两人身上劲力,等孟长定追上来接手,继续朝着万剑宗宗门掠去。藏在暗色山林间的连片建筑仿佛深不可测的陷阱,慕容宁却是一往无前。待他一脚踏过高大山门,足下的原木忽然向下塌陷,四面八方皆有尖锐的木楔朝着人围拢,像极了好不容易抓住猎物的巨大兽夹。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迟珀王送上的是一把未经组装的臂张弩,但细看便能发觉与大旸常用的略有不同,似乎更为小巧轻盈,弩机的牙与望山间还多了两个极小的构件。
“我迟珀国民身形较为矮小,气力也略有不足,国中匠人多番尝试,才将臂张弩改为这副模样。弩重减九两,射程却多四十步,更便于兵士对敌。”丛琚亲自拿起弓、臂让慕容宁端详,又点着弩机解释道,“此弩用法也稍有差异,上弦时需得兼顾到这两处钩心。”
“要如何使用?”盒中仅一把被完全拆分的臂张弩,并未配箭,便是拼装还原回去也无法对人造成威胁,慕容宁既有要求,丛琚便唤了贴身亲卫上前,为二人演示起来。这等轻便小弩也是亲卫常用的,不消半盏茶的工夫便一气将弓、臂、机、枢逐个归位,连弦也在......
迟珀王送上的是一把未经组装的臂张弩,但细看便能发觉与大旸常用的略有不同,似乎更为小巧轻盈,弩机的牙与望山间还多了两个极小的构件。
“我迟珀国民身形较为矮小,气力也略有不足,国中匠人多番尝试,才将臂张弩改为这副模样。弩重减九两,射程却多四十步,更便于兵士对敌。”丛琚亲自拿起弓、臂让慕容宁端详,又点着弩机解释道,“此弩用法也稍有差异,上弦时需得兼顾到这两处钩心。”
“要如何使用?”盒中仅一把被完全拆分的臂张弩,并未配箭,便是拼装还原回去也无法对人造成威胁,慕容宁既有要求,丛琚便唤了贴身亲卫上前,为二人演示起来。这等轻便小弩也是亲卫常用的,不消半盏茶的工夫便一气将弓、臂、机、枢逐个归位,连弦也在铜牙上勾好,只需放上弩箭即可对敌。
慕容宁接过小弩试了试分量,九两的差距在初上手时不显,但持弩超过一刻钟后便知轻重,放在实战中或许就能左右胜负。正是在各处都下了苦功,兵力大有不足的迟珀才免于被戎狄一口吞下,但国力的差距无法仅靠巧思弥补,更为强大的助力也是必不可少的。
“确实更为轻便了。”慕容宁放下手臂,有些遗憾礼宾院里不设演武场,无法立即尝试这把臂张弩的威力。迟珀王的亲卫将弩弓接过,依着慕容宁的要求将之重新拆分,又小心地收回盒中,听到大旸的摄政王夸赞道:“是一把好弩。”
从他口中听到如此赞许,迟珀王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今日送上的不仅是一把臂张弩,而是作为臣属的忠心,表明迟珀在大旸之前毫无保留,希望以此换取更多的庇护。丛琚这番举动几乎已是明示,如此急不可待,也说明迟珀的危机迫在眉睫。
“利器赠英雄。”丛琚恭维道,“孤王听说朝暮山之战,摄政王亲自率兵深入敌阵,不仅拿下了匪首,还揪出数十戎狄细作,神勇不逊于先帝。”
朝暮山之战让慕容宁一举成名,但真要细究行兵布阵,实在是不值一提,对此褒扬也愧不敢当,直摇头道:“皇兄纵横沙场数十年,曾率兵深入草原痛击敌寇,让戎狄闻风丧胆,小王不过抓了几个越境的细作,远不能相提并论。”
“疆场驰骋,御敌于外。这是孤王少时就有的梦想。”迟珀王忍不住叹息,“可惜,迟珀蕞尔小国,即便斗胆对上戎狄,也不过螳臂当车。若不是得了上国庇荫,恐怕早已成了蛮夷口中猎物。”
“大旸与迟珀唇齿相依,共抗蛮夷乃是理所该然。”慕容宁意有所指,“戎狄性似豺狼,嗜血好杀、贪得无厌,对待如此猛兽,应效仿先帝当年,下手决不容情,打得他们无力回击才是。”
“合该如此!”丛琚双目一亮,情不自禁地出声附和。虽还未得到慕容宁正面允诺,但观其态度,迟珀王已能安心几分。二人又随意交谈片刻,便在礼宾院安排下一道用了晚膳,之后各自回府,等祭拜先帝之后再来细谈其他。
隔日一早,孟埠与迟珀使者在乾元殿拜了新帝,并献上了丰厚贺礼。
慕容胜雪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外邦人,尤其对高大健壮的孟埠王子颇为好奇,在摄政王与长公主的纵容下,询问了不少有关孟埠的事宜,甚至还想将人召入宫中陪他解闷。
“能为陛下解惑,是臣的荣幸。”孟埠王子立即屈膝一礼,欣然接受大旸帝王的青睐。
见端坐下首的两位长辈都不曾反对,慕容胜雪喜道:“那就如此说定了。”
例行朝会之后,君臣一并出发,往成武帝的陵寝祭拜。浩浩汤汤的队伍从望仙门启程,同行的孟埠与迟珀使团皆依照万曦习俗改了装扮,不仅人人都穿了白色吊服,孟埠王子与迟珀王更是以晚辈自居。
仲春时节,万曦城外积雪已化,前往帝陵的路比岁前顺畅许多,沿途还能看到隐约冒头的一点嫩绿,恰合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新朝的希望正在酝酿的模样。
因此回祭拜的人数众多,又有两国使团同在,仪式也更为繁复,为了不出差错,太常寺费了不少气力。带着诚意而来的迟珀王与孟埠王子早就费心学过许多大旸礼节,在礼官的指点之下能做得分毫不差,让整个祭奠仪式进行得分外顺利。
不过,一来一回的路途略有些遥远,等众人回到长兴宫,已是三天之后。
抵达万曦第六日,迟珀王终于等到与大旸的镇国长公主一晤的机会。与孟埠王子相同,迟珀王被请入了明德殿,等候他的却不仅是莫离骚一人,还有卫相与户部尚书,并着还未赴任的汝州市舶司诸人。而迟珀王精心挑选的几位副使同样陪伴而来,得到长公主准允后一齐进了明德殿。
丛琚见此架势,便知莫离骚的打算与他不谋而合,压在心头的巨石也卸下三分。他毕竟是一国之主,即便国中事务有王储与首辅共理,也不能离开国都太久,抵达万曦后行事目的明确,绝不拖泥带水,当下能遇到不喜迂回的长公主,无论如何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丛珏受长公主颇多教诲,此次本该与孤王同行,可惜她有孕在身,只能等待下回。”虽是头一回见面,但迟珀王曾从王妹那里听说过许多有关这位长公主的故事,知其为人极重情义,便借了丛珏的名义拉进彼此关系,随后才如实道出迟珀的窘境。
为增兵边境,迟珀国中有近万青壮被征调入伍,不可避免地造成大片良田被迫荒废,往后每岁收获的米粮必然大不如前,无法再依照前约供给大旸。然而,与大旸的商贸对迟珀而言万分重要。尤其增兵之后,迟珀急需更多的银钱,更多的兵刃,而他们所需之物多半要从与大旸的交易中获得。所以,迟珀王不仅希望两国能继续保持通商,更期望交易的货品不局限于最初商定的那些。
迟珀王的陈说满怀真情实意,莫离骚听罢后确有触动,但也不打算感情用事,便不急着陈述己见,反而点了个人问道:“王尚书以为如何?”
已有准备的户部尚书起身一礼,道:“臣看过迟珀送来的名录,迟珀想要售往大旸的香料、药材、珠宝等物,国中确有需要。而迟珀所需的瓷器、布匹、糖,依旧能照前例供给,便是每季多添一二成亦可。但铁器、钱币与战马,恐怕还需斟酌。”王尚书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的放矢,且在进入明德殿前就已得了长公主首肯,实则是代莫离骚开的口,也给双方更多的转圜余地。大旸正要与孟埠磋商合作之事,此时不宜对迟珀太过优待,对迟珀王所求非是不能满足,但要看迟珀的诚意。
一把臂张弩可以换来大旸增兵西南,但更多的便没有了。
迟珀王确实心急,当即应道:“要怎样斟酌,还请诸位明示!”
毕竟是大旸重要的盟国,面临的危机有目共睹,在迟珀王开口请求之后,得了长公主的首肯,双方分别重新拟定书契。若是寻常时候,莫离骚只需等着审阅各部多次磋商后定下的文稿,今日事急从权,她与迟珀王亲自坐镇明德殿,随时等着听取下属的意见,以便他们能用最快速度更正各项条款。
从隅中到黄昏,数十人的午膳与晚膳都安排在明德殿,连莫离骚与丛琚也不例外。双方经过数次磋商,终于在宫门落锁前确定了一份彼此都能认可的书契。为此,迟珀又给出两个原本不外传的冶铁秘方。
“多谢长公主。”这一日可谓劳心劳力,迟珀王面上有如释重负,也有掩不住的疲色。莫离骚看上去比他精神许多,见迟珀副使慎而又慎地收好还未落印的书契,曼声道:“若无意外,今日这份书契将在双方落印后取代先前那一份,但此事还需得摄政王首肯,请迟珀王耐心稍待几日。”
新帝年幼,朝中诸事皆需摄政王定夺,此话并无不妥,可从长公主口中说出,便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尤其是,但凡她做出的决定,摄政王从未不允过,当下特意提起,反而显得见外。
王尚书心下猛然一突,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本能地抬头看向卫华玄,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提示。而卫相一贯平缓的眉间也生出了淡淡的痕迹,就不知是今日过于劳累,还是为了长公主那句话。
【宁离】樊笼·章八十一
奔往旧陵的人潮多如浪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驻守在山前的万剑宗弟子势单力薄,无论如何也拦阻不住,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众人直奔秘境而去。得了消息匆忙赶来的段归青气急败坏,站在议事厅前指着坐镇长老痛骂了几句,一把推开试图劝架的师兄弟们,带着十二代的弟子们直冲向旧陵,试图前去亡羊补牢。
从未被如此冒犯过的长老气得手足发颤,却也知当下再内讧无异于自绝生路,铁青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连声唤人召集齐门内弟子,留下两百人驻守宗门,其余人等则速速随他前往旧陵驰援。
万剑宗宗门之侧的旧陵乃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土山,据传为段家的祖坟所在,胆敢以陵为名,也表明段氏不惧让人看出他们问鼎武林的野心。而段家数代以百余年时光打下......
奔往旧陵的人潮多如浪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驻守在山前的万剑宗弟子势单力薄,无论如何也拦阻不住,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众人直奔秘境而去。得了消息匆忙赶来的段归青气急败坏,站在议事厅前指着坐镇长老痛骂了几句,一把推开试图劝架的师兄弟们,带着十二代的弟子们直冲向旧陵,试图前去亡羊补牢。
从未被如此冒犯过的长老气得手足发颤,却也知当下再内讧无异于自绝生路,铁青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连声唤人召集齐门内弟子,留下两百人驻守宗门,其余人等则速速随他前往旧陵驰援。
万剑宗宗门之侧的旧陵乃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土山,据传为段家的祖坟所在,胆敢以陵为名,也表明段氏不惧让人看出他们问鼎武林的野心。而段家数代以百余年时光打下的基业,或许就要葬送在今夜,埋葬在这片陵地里。
戴着帷帽的莫离骚混在西行的人流中,入目所见尽是兴奋的面孔。大战在即,众人只顾朝前赶,生怕错过了观战的良机,并未留心同行者的身份。莫离骚有意收敛了速度,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潮流动,也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人群。亲历了昨日的强行驱逐,不少原是孤身行动的江湖人士改为三五结伴,但从衣着与步法仍能看出并非同门。
刻意引了这许多人前来,还守着段月虹出关,慕容宁的目的必然不止是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莫离骚的目光扫过这片异常热闹的山林,心中隐约有个猜测,脚步也略加快三分。莫离骚一路从人流末尾赶到中段,总算在日暮时分看到了秀月门的弟子,还有与她们同行的青年。分明是故人相遇,莫离骚却不曾上前招呼,反而立即换了条更偏僻的路,远远地避入山林中,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山间无路,加之天光黯淡,又多乱石与干枯的藤草绊脚,寻常人愈发避之不及,只偶尔有耳目灵敏之辈望见一道雪白身影掠过,除了惊叹身法超群外并未多想,且不知那人眨眼就越过了数百人影,停在西南角一株极高壮的樟木之上。
颀长身形隐于枝叶之间,恰能将下方逐渐混乱的战局纳入视野。
一方手持长剑急于突围的,正是想为段月虹通风报信的万剑宗门徒,另一方兵器各异全力围追堵截的,除行天教教众外再无第二个答案。昨日遍寻不着的人,此时此刻仿佛无处不在,彼此配合无间,织成一张难以攻破的巨网,将万剑宗一干人等团团包围。
三番五次被阻的段归青已然怒不可遏,又一次突围失败后骤然持剑高喝一声,双足蹬地腾空而起,竟是要强开须弥剑阵。他事先来不及呼唤左右,但须弥剑阵乃是万剑宗的立派根基,执阵的剑招一出,身旁师兄弟便纷纷提剑助阵,齐力与之结成对敌的杀招。
在莫离骚平生所见的无数剑阵里,眼前这个着实不值一提,然而执阵之人信心满满,自觉借了剑阵之力便如虎添翼,满面杀气地冲向正正拦在前方的三位行天教门人,好似已见到他们血溅三尺的惨状。正当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喝令,前一瞬还严阵以待的行天教众突然往左右避让,为段归青让开了出路。
借力前行的段归青瞬间向前掠出十余丈,还没察觉出事态不妙,疾驰的身影就猛地朝左侧摔出去,口中还有一声短促的惨叫冒出。而站在他前方两丈之遥的,恰是行天教右护法,孟长定。
俊秀青年含笑而立,指尖捏着一柄带血飞刀,朝着狼狈起身的段归青客气地问候:“段……公子,何必行此大礼。”
段公子三字影射着段归青被夺走少宗主之位的二十余年,亦是他最忌讳的称谓,当众道出可谓杀人诛心,立时惹得人气急攻心,将原本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只顾得提剑朝孟长定追打过去。
段归青习剑四十多载,但其人于剑一道缺乏天赋,剑法道一声平平无奇已是客气,不仅不及其子段怜山,比起年岁仅有他一半的孟长定也是相去甚远。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手持三尺长锋的段归青却奈何不得身无长兵的孟长定,被一柄不过三寸长短的飞刀戏耍得团团转,始终伤不到对手分毫。
如此实力悬殊的交手,莫离骚略看几眼便失了兴趣,倒是随后赶来瞧热闹的江湖人士十分兴起,恨不得为两人呐喊助威几句。直至万剑宗三位长老赶到,孟长定才暂歇了游戏的心思,迅速往后退开百十丈,眨眼间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段宗主即将出关,稍后再会了,诸位。”
随着孟长定话音落定,山林间陡然吹来一阵疾风,吹得夜色愈发深重。莫离骚藏身高木之上,雪白衣袍也被无序的狂风卷起,在夜幕中飘飞如花,仿佛一朵空谷幽兰初绽。他直觉这风来得蹊跷,小心地凝神戒备,果真在草叶摩擦的娑娑声响中捕捉到另一人的气息,本能地错身闪躲,竟真的避开了一只意图折花的手。
攀花未果的登徒子仅以指尖勾过莫离骚一缕玄青长发,远去瞬间凝声成线,沉声笑道:“今夜的戏,离骚且看仔细了。”
众人不知发生在林中的短暂相会,只在风势稍弱时见着一道暗色身影破月凌空而来,满身气势压得夜风骤停,更压得围观的一干人等几乎窒息。
“是慕容宁!”人潮之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附和之音。魔头降临,见势不妙的众人当即如鸟兽散开,迅速躲进山林中,或是藏在林木之后,或是窝在怪石之侧,唯恐被扫到风尾。
终于现身的男人从高空缓缓落下,如鹰隼般停在一方怪石顶上,身后披风渐渐回落,仿佛猛禽收起了双翅。他负手而立,目光如炬,一眼扫过团团围来的万剑宗弟子,朗声笑道:“今日月圆,本座依约而来,恭候段宗主出关!”
雄厚内力如澎湃巨浪,无遮无挡地灌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好似雷鸣炸响一般,又如万道电光,将前方山壁上用于遮掩的藤木尽数击碎,露出一道不甚明显的石门。不过早一步赶到的万剑宗长老心一沉,直觉事态大为不妙。慕容宁的状态,怎样看都不像是重伤初愈,闭关不足一月的段月虹若不能突破极限,今夜就是另一场无瑕山之战。
洞外如此动静,洞内必不可能一无所觉。月上梢头之时,紧闭的石门果真轰然洞开,露出一张须发皆白的脸,还有老当益壮的体魄。不等石门尽数打开,门后之人便如利箭离弦,携着露骨杀意袭向直视秘境的慕容宁。
这是迅比惊雷的一招,也是沉逾千钧的一式。在无数双眼睛来不及捕捉的瞬间,慕容宁与段月虹已对上一掌,二者浑厚内力激得身周草叶肆意飞舞,迷得众人看不清战况。待漫天飞叶停落,便瞧见二人相隔七八丈,一南一北各据一石,似乎势均力敌。而数千人之中,仅有寥寥几人看清,对掌后的慕容宁寸步未让,段月虹却收不住脚步地退了足有五六尺之遥。
落了下风的人更要虚张声势,段月虹用力攥紧发麻的右掌,朝着慕容宁冷冷一哼,强撑起气势如虹:“万剑宗的地盘,还轮不到小儿放肆!”
“万剑宗的祖坟,于情于理,外人确实不该擅入。”慕容宁成竹在心,一字一句,道出段月虹最想要隐瞒的真相,“可万剑宗借此地炼制药人,又该另当别论了。”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究竟是一唱一和,还是针锋相对?
直至这一场朝会结束,心生疑惑的列位文武依旧没有定论。
归根结底,还是御阶上的二人表现得太过模棱两可。摄政王忽然松口同意大赦,长公主立即搬出先帝为倚仗,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要求,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异议,而卫相与唐御史由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好似两位殿下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如此一来,大多数人便将那隐约的硝烟气息当做偶发的错觉,各自哀叹着忙碌去了。
只有极少数几人不曾动摇,坚信从二人的对话中窥见了分歧的苗头。没有闹得太难看,仅仅因为对彼此都存有顾忌,谁也没有绝对的胜算,尚需将虚假的和平维持一二。至于卫华玄与唐焱的不作为,盖因摄政王与长公主的交锋,即是宁王与新帝两派之......
究竟是一唱一和,还是针锋相对?
直至这一场朝会结束,心生疑惑的列位文武依旧没有定论。
归根结底,还是御阶上的二人表现得太过模棱两可。摄政王忽然松口同意大赦,长公主立即搬出先帝为倚仗,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要求,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异议,而卫相与唐御史由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好似两位殿下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如此一来,大多数人便将那隐约的硝烟气息当做偶发的错觉,各自哀叹着忙碌去了。
只有极少数几人不曾动摇,坚信从二人的对话中窥见了分歧的苗头。没有闹得太难看,仅仅因为对彼此都存有顾忌,谁也没有绝对的胜算,尚需将虚假的和平维持一二。至于卫华玄与唐焱的不作为,盖因摄政王与长公主的交锋,即是宁王与新帝两派之间的争斗,即便有先帝遗诏钦点为辅臣,他两人始终还是外臣,轻易涉入上位者的争权夺利实为不智之举,倒不如两不相帮。
不需大张旗鼓地表明态度,只要稍稍露出一点不睦的苗头,自有阴谋者为他们补全一场权谋之争,倒是省了慕容宁不少事,让他可以放手筹备更多。
有摄政王放话,加上长公主亲自把关,谁都不敢轻易手下留情,赦罪的标准定得十分严苛。例如流放八千里的,至多能改为流放六千里;流放六千里的,则有可能缩减为三千里;而不需流放的徒刑,则依等减免。总而言之,越是轻罪,越容易或赦,但最终的刑期不能少于原判的一半。
这已是新帝退让的结果,摄政王与长公主皆认可,想再进一步却是不能够了。
三司用了整整五日的时间,重拟了一本足有一尺厚的赦罪标准,莫离骚审阅的同时将之与《大同律》对照,顺便为慕容胜雪讲解起了大旸律令。新帝将《大同律》读到第三篇,发觉只要各部的动作再慢些,所谓的赦令多半是无用功,总算勉勉强强地点点头,不再对两位长辈的决定耿耿于怀。唯独想到此事还要耗费不少人力,就对提议者尚存七分不满。
“朕真想扣除他们的俸禄,分发给那些狱卒衙役。”慕容胜雪愤愤不平地将书册翻过一页,又因知晓自己仅能图一时口舌之快而愈发生气。经过这几十日的亲身体会,他已深切地领悟到,所谓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看似立于万万人之上,实际不仅无法事事如意、随心所欲,若不想背负千古骂名,被人从高位上拽下去,还要会忍耐,会权衡,最重要的是会韬光养晦。
还没有经过千锤百炼的少年在心中哀哀一叹,凑在莫离骚身旁低声道:“如果是皇叔做皇帝,是不是就没这么麻烦了?”他也明白这话不能随便出口,声落一瞬便用双手捂着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批阅文书的长公主曼声轻唤道:“小胜雪——”
“我知道错了嘛,没有下回了!”年少的帝王立即指天发誓,捧着律书埋头进去,“阿姊你继续看折子,不必理会我!”莫离骚瞥他一眼,见其似乎真的沉溺在书卷里,便不再追究他的失言。
慕容胜雪手中这本《大同律》是莫离骚从前用过的,随处可见字迹娟秀的批注,所书文字简略又活泼,令原本枯燥的律条都有了几分趣味,他不知不觉地将第四篇也通读了一遍,放下厚重的书册时才觉腹中空空,已到了要用晚膳的时辰。
“皇叔最近走得很早。”慕容胜雪起身随莫离骚前去用膳,心中默点了两遍“一二、一二”,对近来晚膳时愈发清冷的状况有些不满。从前的慕容宁不仅会在宫中用晚膳,还要陪着他听完帝王之术的讲学,这几日天却是不见暗就离开了。
莫离骚也有同感,但她已不是能随意任性的年岁,还要劝慰幼弟:“皇叔有事要办。”
此话不是敷衍。
从影卫的密报中能够看出,长乐郡王的眷属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无法忍受石门岛的艰苦,无法接受一朝沦为阶下囚的现实。数年的磨砺没有换来他们的清醒与悔悟,反而愈发憎恶“铁石心肠”的先帝,一心想要逃离苦寒之地,哪怕作为别人手上一颗棋子也在所不惜。
石门岛上的人想要一个机会,石门岛外有人想利用这机会,慕容宁顺势而为让人如意,也想借机做一些安排。譬如亟待解决的南江府,譬如时机正好的南桑,还有其他蠢蠢欲动的各方小势力也需防备。正好不合的假象还需维持很长一段时候,他便顺势缩短了在长兴宫中滞留的时间。
自从慕容宁不再长留宫中之后,日日参与朝会的诸人便感觉愈发难受起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长公主甚少在乾元殿上开口,但只要一出声,便不会是小事。譬如摄政王属意司农寺敦促今岁春耕事宜,她却又推了工部水部出面,要人偏重农田水利的安排。譬如鸿胪卿因父丧而丁忧去职,摄政王有意为其夺情,长公主却以人伦之常不可强求为由,认为夺情之举不可取。要说他二人意见相左,最后总能达成一致,要说不是各执己见,偏偏最初的观念常是南辕北辙。
对于长公主的所有疑议,摄政王从来不见恼怒,八风不动的模样让人很难相信二者之间有什么矛盾,只有不明就里的朝官们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惹祸上身。
就在满朝文武试图辨清摄政王与长公主是否有异时,孟埠与迟珀的使团相继抵达万曦。两国使团分别从东西两向而来,却意外地先后脚抵达,二者之间相差不足半日,倒也省了礼部不少工夫。
因都是浩浩荡荡的百余使团加上近千护卫,单一个鸿胪客馆已不足以安排下,便依旧将护卫安顿在长风营里,而使团则入住京中两处空置许久、刚刚翻新过的亲王府邸。先一步抵达的孟埠使团被安排在庆王府,稍后的迟珀使团则入住了平王府。两座亲王府的原主都是先帝的堂叔,府邸不仅规格一致,与长兴宫的距离也仅需步行一刻钟,谁都不会感觉被轻慢。
无论孟埠与迟珀,入京目的之一皆为吊唁先帝,礼部便一同做了安排。因先帝已下葬,太庙供奉的仅为灵位,两国使团将在抵京隔日一道前往帝陵祭拜。届时,新帝与群臣也将同往。
百日国丧还未结束,宫中不宜大肆设宴招待宾客,两国使团抵京后便先行安顿下来,由礼部、鸿胪寺与光禄寺安排,着人到王府为来宾们准备饮食,唯独两位主使破例被分别请入了长兴宫。
孟埠此行另一目的是与大旸通商,因此被安排到了明德殿,由长公主亲自接见。身为主使的孟埠王子高大健硕,年不过二十有五,入宫前已入乡随俗地作了大旸人的打扮,看上去与万曦城中的王孙公子们一般无二。孟埠虽是行至半途才接到的讣告,礼节上却没有半点轻慢,尤其孟埠王子自幼学习大旸的文化,一口官话也说得十分顺畅,见到莫离骚后并未急于谈论通商之事,只代表孟埠王送上敬意与哀悼,给人一种真诚之感。
孟埠王子在午后入的宫,晚了一个多时辰的迟珀王则是在晚膳前被请入了礼宾院,如愿见到了慕容宁。
迟珀王丛琚年近不惑,身形清瘦,肤色微黑,同样能说得一口标准的大旸官话。双方甫一见面,他便万分笃定,比起传闻中年幼且聪慧的帝王,眼前这位见过硝烟战火的摄政王才是迟珀当下最应重视的盟友。还有那位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殿下,也对迟珀的安定至关重要。
毕竟有戎狄这位强敌在侧,迟珀的态度比起孟埠更加热切殷勤,见着慕容宁后匆匆问候了几句,随即便迫不及待地献上见面礼,想要拉进彼此关系。迟珀王亲自端着狭长的礼盒,双手奉到慕容宁面前,客气道:“孤王准备的一点心意,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还请摄政王笑纳。”
【宁离】樊笼·章八十
还有什么好谈的?
莫离骚没有把话说出口,但保持距离的举动已表明态度。他非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也不会任人欺辱,如果不是慕容宁早一步对万剑宗动了手,莫离骚必然会亲自解决这个麻烦。而如今有人愿意出力,他也不是非要抢那个唯一的机会不可。
当然,相较于万剑宗,仙舞剑宗的意义又大不相同。那是莫离骚的师门,哪怕慕容宁想要插手,莫离骚也不会退让。好在一贯我行我素的男人总算还知道些分寸,主动将机会让出来,没有争抢的念头。
见莫离骚虽不赞同,但也没有反驳,慕容宁便知他对这安排还算满意,但未免被立即扫地出门,男人又适时抛出一点诱饵:“枯叶门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听得这句话,莫离骚果真在近门的一侧坐下,还......
还有什么好谈的?
莫离骚没有把话说出口,但保持距离的举动已表明态度。他非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也不会任人欺辱,如果不是慕容宁早一步对万剑宗动了手,莫离骚必然会亲自解决这个麻烦。而如今有人愿意出力,他也不是非要抢那个唯一的机会不可。
当然,相较于万剑宗,仙舞剑宗的意义又大不相同。那是莫离骚的师门,哪怕慕容宁想要插手,莫离骚也不会退让。好在一贯我行我素的男人总算还知道些分寸,主动将机会让出来,没有争抢的念头。
见莫离骚虽不赞同,但也没有反驳,慕容宁便知他对这安排还算满意,但未免被立即扫地出门,男人又适时抛出一点诱饵:“枯叶门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听得这句话,莫离骚果真在近门的一侧坐下,还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水壶。壶冷水凉,还是莫离骚午前离去时留下的,在这寒夜中显得格外冻手。莫离骚懒得待客,便也暂歇了品茶的心思,收回手等着慕容宁的后文。
他二人之间隔着偌大一个厅堂,要是耳目不够聪敏,恐怕连对方的眉眼都看不分明。慕容宁对此颇有些不满,却也知道不能对莫离骚逼迫得太紧,用手中铁扇敲了敲掌心,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行天教确实与枯叶门有旧怨,且也牵扯了万剑宗。”忽然一阵风来,吹得屋内灯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慕容宁俊朗的面容多了三分阴翳。他顿了一顿,将支着竹窗的短枝取下,将顽皮的风拦在屋外,继续道:“五十余年前,师祖继任教主之位不过三载,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师祖的影子乃是他的双生胞弟,脾性与师祖极为相近,二人时常改换身份在武林中行走。有一年,师祖与友人深入秘境寻宝,便由他的胞弟扮为教主。等师祖脱离秘境,听闻的却是胞弟的死讯。如今只知是万剑宗与枯叶门联手设了局,师祖也找了两派寻仇。枯叶门小门小派,门人多沾亲带故,折损了十几人便一蹶不振。万剑宗势大人多,与行天教一战之后也没伤筋动骨,但是仇也越结越深。”
这等门派辛秘,莫离骚还是头一回听闻,半晌后若有所思道:“果真是宿敌。”
“只是个麻烦而已,配不上宿敌的名号。”慕容宁的嫌弃毫不掩饰,又解释道,“时间紧迫,暂时查不到太深的内情,余下的还要再等几日。”
“无妨。”毕竟是白得的消息,莫离骚要求不多。
故事才说了一半,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慕容宁今夜没有久留的打算,眼见着将到戌时,便起身准备离开。莫离骚目送他走到门口,半步踏出门外的男人忽然回身,问:“离骚不送客吗?”
莫离骚端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不请自来者不是客。”
“如果离骚愿意邀请我,我又何必这样偷偷摸摸。”慕容宁说着偷偷摸摸,然而丝毫不见做贼的心虚,好似自己是威远镖局的贵客一般。莫离骚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懒洋洋道:“留着气力和段月虹去争论吧。”
“离骚总是这般口不对心。”慕容宁笑得倒是真诚,“明晚的戏确实有得唱,你我都要好好养精蓄锐,才不算辜负段宗主这番努力。”莫离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慕容宁也不再耽搁,道一声明日再会,便从门外失去了踪影。
不速之客来去无踪,威远镖局没有一人察觉。确定慕容宁已经走远,莫离骚才起身将手边的冷茶倾倒干净,另端出炭炉架起铜壶烧起热水,给自己泡一杯蒙顶甘露。又两刻钟后,清润的茶香飘溢,回甘浓郁的茶汤没入齿间,将慕容宁试图搅乱的心境平复。莫离骚守着暖热的炉子,对着明灭的炭火独自慢品了一杯清茶。待到月过半山,到了平日入睡的时辰,他便安安稳稳地躺下,没多时就睡着了。
但对许多人而言,决战前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且不说万剑宗与守在鹭城外的江湖人士如何寝食难安,便是往村镇找到了落脚之地的,也多是辗转难眠。
一场前所未有的武林大战即将开始,令许多人想起两年前的天剑峰之战。彼时也是整个江湖都在谈论,但因决战之地在险峻的天剑峰上,无人有幸亲眼见识当世两大高手的对战,始终是众人心中一大憾事。此次好在鹭城没有那么险峻的高峰,偌大的万剑宗也跑不了,再多的门徒也拦不住那么多看热闹的人,个个都在摩拳擦掌,准备一睹为快。
鹭城东郊一处民居,起夜喝水的谢方盈听到院中有细微动静,推开窗子探出头,看到正走向大门的云斯年,低声呼唤道:“阿年,你要去哪里?”
刻意放轻脚步的青年僵硬一瞬,停下身回头看来,悄声回道:“师姐怎么还没睡?”
“有些渴了。”谢方盈追问道,“你呢,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我睡不着。”云斯年指了指外头的树,“走一走,透个气。”
谢方盈其实也有些难以入眠,便信了他的说辞,点着头嘱咐道:“早些回来,明日还要想办法进城呢。”
“好,师姐也去歇着吧。”云斯年随口应付着,心中悬着的大石悄悄回落。
无论期待或抗拒,放松或戒备,元夕这日的晨光依旧来临了。
从天光降临之刻起,整个鹭城都陷在了紧张的气氛之中。街市上是一反常态的清冷,原该有的热闹灯会也不见布置的痕迹,家家户户皆闭门不出,小心祈祷不会被血雨腥风扫到。威远镖局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除暂时不便走镖之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莫离骚借住在客院,也同样享受着少有的清静。
反观万剑宗,整个宗门上下都忙碌非常。守门的、巡山的、护卫的,每一位门徒皆绷紧了全副心神,防备狡猾的敌人随时来袭。
不得不承认,行天教这一招敲山震虎确实有效,仅仅一日多的工夫,就让万剑宗众人生出了心力交瘁之感。而最糟糕的是,事态即将进展到最关键的节点,万剑宗依旧抓不到行天教的踪迹。
主事的长老们也曾怀疑,所谓月圆之约是否慕容宁虚幻一招,只为了扰乱军心,实则其人并未出现在鹭城。但眼下距离月出仅余两个时辰,段月虹即将出关,万剑宗已枕戈待旦多时,便宁可信其有。
天色渐晚,夕阳还有最后一丝余晖,一轮色泽极淡的圆月已经冒头。
万剑宗议事厅,坐镇宗门的长老满面肃穆,强压下的紧张中还有一丝期待。他已将所有机关阵法备好,确信只要慕容宁敢踏进一步,便是有来无回。长老正妄想着万剑宗重振威风的情形,远处有人匆忙跑来,脸上的慌张已藏不住,口中大喊道:“长老——不好了!”
坐镇长老八风不动,沉声斥道:“便是那魔头打上门来,也不该失了方寸!”
“没……没有……上来……”报信的门徒跑得太急,还呛了两口气,断断续续道,“他们,他们绕去了旧陵……”
万剑宗弟子早将几处城门守得滴水不漏,然而,被驱逐出城的武林人士却未再闯鹭城。庞大的人潮不知得了什么指示,于申时前后开始绕过鹭城,绕过万剑宗的宗门所在,直奔着西面另一座无名的小山而去。
那里正是段月虹的闭关之处,也是绝不能让外人深入的地方。
一直以为藏得足够深的秘境,却早被敌人发现,又在这关键时候无所顾忌地泄露给人看热闹,妄想守株待兔的长老惊怒交加,大骇道:“究竟是谁走漏消息,他们怎么会知道!?”
【宁离】乘醉听箫鼓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随后几日,接连有密报从南江府传回,所述事实可谓触目惊心。
晚了八日出发的影卫一路轻装简行、紧追慢赶,只比明面上的特使一行迟到三日,潜入南江府后一直隐于暗处,借着林安平等人被分心的机会深入探查,果真找到了不少被掩藏起来的真相。因时间仓促,送回万曦的几份密报或许还漏了些细枝末节,但可确保与事实相去不远。
待将手中密报翻看过半,莫离骚惊讶道:“短短几日的时间,他们竟还去了石门岛?”话语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影卫纵然能力不俗,也仍旧是血肉之躯,如今的石门岛上藏着“失踪”的数十卫士,极有可能已成了贼窟,外来者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不测。那些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但折了任何一个影卫都是莫大的损失。
“确实太过......
随后几日,接连有密报从南江府传回,所述事实可谓触目惊心。
晚了八日出发的影卫一路轻装简行、紧追慢赶,只比明面上的特使一行迟到三日,潜入南江府后一直隐于暗处,借着林安平等人被分心的机会深入探查,果真找到了不少被掩藏起来的真相。因时间仓促,送回万曦的几份密报或许还漏了些细枝末节,但可确保与事实相去不远。
待将手中密报翻看过半,莫离骚惊讶道:“短短几日的时间,他们竟还去了石门岛?”话语中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影卫纵然能力不俗,也仍旧是血肉之躯,如今的石门岛上藏着“失踪”的数十卫士,极有可能已成了贼窟,外来者稍有不慎就会遭遇不测。那些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但折了任何一个影卫都是莫大的损失。
“确实太过冒险,好在已经全身而退了。”慕容宁叹道。影卫是慕容烟雨亲自挑选的,多年来一直隐于暗处护卫他们,执行着许多不便让人知晓的任务,慕容宁曾与每一个都说过话,能说得出他们的他们的名字与生平,绝不愿见到他们有任何折损。幸而此次有惊无险,还带回了极为重要的消息。
石门岛是绝对的苦寒之地,一年之内遇不到几日好天气,物产也十分贫乏,只因岛上有特殊的矿脉才成了有价值的流放之所。在那个地方,米粮与财帛是最好的问路石,慕容垣的眷属经过多年暗度陈仓,生生用金银砸出了一条即将成功的通路。
最后的障碍,便是一纸赦令。
慕容垣犯下的乃是十恶不赦之罪,他的眷属即便留了一条命,也不可能悄悄地逃离石门岛,唯一的机会便是新帝登基时大赦天下。即便不能将他们赦为无罪之身,但只要能光明正大地离开石门岛,后续必然会有更多脱身的手段。
“倒是小看了这些眷属,也小瞧了慕容垣。”竟然还能有一笔钱财藏得这么深,还能有人为他们卖命到不计生死,甚至连南江府都能渗透进去。
“南江府这步暗棋应当埋了很久。”莫离骚看过失踪卫士的名录,可以确定是用了特殊手段调往南江府,而且数度放弃了调离的机会。只是说不好,慕容垣是早算到眷属会被流放到石门岛,又或者仅仅是狡兔三窟。
“慕容垣伏诛,他们本可以脱身离开,结果在南江府蛰伏多年,又不惜为了几个眷属铤而走险,真是愚忠!”最让慕容宁不齿的是,那群人为了制造这起失踪,不惜将百余同袍推向死境,还顶替了囚犯与无辜百姓的身份,就为了大赦之后能够护送慕容垣的眷属南下。计划堪称周密,若非派出了影卫前往调查,就要让他们瞒天过海了。慕容宁冷笑道:“林安平的能耐倒是不小,做一个小小的果毅都尉,太屈才了。”
依着动手的时间推算,他们是早几年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先帝驾崩的一日到来。消息一传到石门岛,所有的计划就开始推进,想要赶上新帝登基时的大赦。
可惜,他们苦等的希望被慕容宁有意压制了,至今没有定论。
“皇兄已经给过一次机会,可惜他们不想要。”慕容宁将密信收好,唇边还有一抹压不住的讽笑,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杀气腾腾。
如豆的一点光亮被笼在素净的羊角中,因角门极快的开合而被晃得不住摇曳,将借着夜色闪入的人影拖得忽长忽短,形似鬼魅。那影子对脚下的路极熟悉,三两下便钻过几道门,驾轻就熟地避开人摸进一处安静的小院里。院中只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仆守着,见了来人便接过他手中羊角灯,任其撩起厚重的门帘走进去。
点着炉子的屋子和暖,来人抖落了满身冷寒,立即挂上满面笑容,情不自禁对着屋中自弈的主人拱手贺道:“恭喜赵公了。”分明还在国丧之内,他却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惹来捏着棋子的家主人淡淡一瞥,奇道:“喜从何来?”
来人抬手朝着西面比了一比:“从那里来。”正是长兴宫的方向。
主人家眉梢一动,用手中棋子敲了敲棋枰:“怎么,果真闹翻了?”
“那一位心思深,藏得好,面上是丝毫看不出端倪。”来人笑着,颇有些幸灾乐祸,“可是,已经连着三日在日入前离宫,这是连饭都吃不下了。”言及此,他又有些心酸与恨铁不成钢。若非田云飏太过无能,又耐不住性子,哪至于让他们失了在长兴宫中的耳目。
也是那位便宜公主有些本事,这两年将乾元殿之后的区域防卫得水泼不进。选了这样一个人给后继者保驾护航,先帝到最后也还没昏聩,就是运气不大好,他这儿子要是早十年出现,哪还至于出现如今的局面。
来人将在望仙门所见道来,满含感慨:“十多年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主人家将闭目一叹,好似深有感触:“情分比起权力,又算什么呢。”
十数年光阴,他也被磋磨得模样大变,再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仅剩下对至高无上的权势与财富更深重的渴望。来人与他感同身受,连声附和道:“正是。做执掌后宫的镇国长公主,自然好过出降成为人妇。表面荣光,怎么比得上抓在手里的权力。况且,那时候只有她服侍在侧,谁知道那旨意里面究竟是几个人的意思。”
来人似有极深的不满,对着主人家那张看上去无欲无求的脸也能喋喋不休。
“欸——谨言慎行。”主人抬手一压,低声劝诫道,“有些话,便是在我这里也不能开口的。”
“确实,确实。”来人伸手掩住微微扬起的唇角,对着眼前零落的棋局琢磨半晌,又含糊道,“无论是不是,只要那位信以为真……”
“正是如此。”主人将捏了许久的棋子落下,仿佛自言自语,“真相究竟如何,就让他们自己去寻吧。”
两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那不如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消耗,旁人坐享其成即可。若是那位长公主势弱,也可以稍稍地帮一把。毕竟是一介女流,比不得兵权在手的摄政王,而且,莫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过,还有个岑家在……
许多莫离骚从未想过的事,却有人正在为她谋划着,而暂不知情的长公主多半的心思都放在即将来临的朔望朝上,力求做到天衣无缝。探明南江府与石门岛的真相后,慕容宁便又做了不少安排,不仅要顺水推舟,还准备借力打力,动手的时机就安排在了卯月十五的朔望朝那日。
当摄政王在一众文武面前将大赦天下四字脱口而出,乾元殿中先是一片骇人的寂静,稍后才有或欣喜或惊诧的细碎声响散开,仿佛投石入水后荡开的波纹,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久久不歇。
有原本的拥趸感觉遭到背叛,也有屡次碰壁者喜笑颜开,莫离骚也顺势侧首往旁看了一眼,冷冷眸光好似能冻结人心,就连出口的话语也冷寒如冰。
“既然摄政王已做了决定,那便论一论该如何赦罪吧。”在众人回神之前,莫离骚抢先道,“本宫以为,犯人的罪行及服刑时的作为应当成为减刑的依据,有资格对犯人进行评核的有负责管束的狱卒及管辖的主官,所有的评核都应记在相应的考课档案中,也作为官员的考课项目之一。”
早在宣读先帝遗诏那日,众臣就已见识了莫离骚对大旸律令的精通,今日她一开口,更是有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长公主殿下条理清晰,滔滔不绝,从何等罪责、何等表现应当如何赦罪,说到每一笔记录要怎样填写,甚至每一个判罚是否合规都要重新评核。若真依着她的要求行事,少则三五月,多至一二载,才有可能有一个结果。而更为重要的是,各州县的主官会更加谨慎行事,最终能拿到赦免名额的将少之又少。
莫离骚太过有备而来,原本的喜悦被压下去,另一些不满的情绪被收敛起来。
“这般要求是否太过严苛?”出声反对的是国子祭酒,“大赦本该是对犯人的恩赐,也可减轻各部的压力,若依长公主要求行事,恐怕反而致使人手不足。”
“慢一些又何妨?”莫离骚神色冷漠,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空灵,仿佛高天之上的神祇,施舍一般道,“他们本就是犯了罪的囚徒,能得此网开一面的机会已是天赐,难道还想对谁求全责备吗?再者,若是不能谨慎行事,一旦被赦免的犯人再作奸犯科,甚至害人性命,谁能担起责任?是国子祭酒?还是太常少卿?”这话正中要害,令众人一时哑口无言。慷他人之慨容易,而一旦牵涉到自身,每一个都变得小心谨慎千百倍,不敢轻易接话。
莫离骚毫不手软,又一顶大帽扣下来:“先帝千秋时便由此规矩,如今依旧规而行,诸位觉得有何不妥?”既然有人张口闭口都是祖宗规矩,那不如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就按着长公主的意思,往下安排吧。”各怀心思的死寂之中,本该不满的慕容宁慢条斯理道,“此事关乎陛下声望,不能有半点差池,谁要是出了纰漏,别怪本王手下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