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能坚持到周末看了正片之后再哭,可是现在已然不行了……
P1是让子在听说要乘着法尔科撤离因为阿尔敏马上要把骨架炸掉的时候的第一反应——可是莱纳要怎么办?!他会没事吗?!【呜呜呜呜让子!你是在乎他的对吗对吗?!
然后就这样到P2,稍微想象一下莱纳当时的心情,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即使我已经亲手编了一通这里的起承转合,但还是不能够……
然后周末就得要面对着这些画面的动画化边看边哭 😭
说实在的我很焦虑,感觉对周末的正片感到压力很大……求求别出事……求求了😭
原本以为能坚持到周末看了正片之后再哭,可是现在已然不行了……
P1是让子在听说要乘着法尔科撤离因为阿尔敏马上要把骨架炸掉的时候的第一反应——可是莱纳要怎么办?!他会没事吗?!【呜呜呜呜让子!你是在乎他的对吗对吗?!
然后就这样到P2,稍微想象一下莱纳当时的心情,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即使我已经亲手编了一通这里的起承转合,但还是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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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4-3)
注:涉及动画17集剧情,与原作剧情少许偏离,介意者慎。
由于内容分级的原因,有处理,完整版请移步红白色网站 47759200
第二天,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晴天。让把莱纳带出了家门,带着他去到他童年时候特别喜欢在其中流连、玩耍的那片山林。
早晨的时候,莱纳还沉浸在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余波当中,即使一个漫长的热水澡洗去了洗去了泪痕和疲倦,他还是显得有些阴郁和消沉。当让把一杯滚烫的黑咖啡和带到房间里的早餐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想要把整个人缩小成一团当场消失。
“这太失礼了。”虽然知道自己脸颊和眼眶浮肿着、情绪低落的状态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基尔希斯坦家气氛轻松欢快的早餐桌边...
注:涉及动画17集剧情,与原作剧情少许偏离,介意者慎。
由于内容分级的原因,有处理,完整版请移步红白色网站 47759200
第二天,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晴天。让把莱纳带出了家门,带着他去到他童年时候特别喜欢在其中流连、玩耍的那片山林。
早晨的时候,莱纳还沉浸在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余波当中,即使一个漫长的热水澡洗去了洗去了泪痕和疲倦,他还是显得有些阴郁和消沉。当让把一杯滚烫的黑咖啡和带到房间里的早餐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想要把整个人缩小成一团当场消失。
“这太失礼了。”虽然知道自己脸颊和眼眶浮肿着、情绪低落的状态的确不适合出现在基尔希斯坦家气氛轻松欢快的早餐桌边,莱纳还是一边把手指拢在咖啡杯上,一边低声嘟哝着,“在拜访的转天清早就闹失踪,实在是太糟糕了。”
让不留情面地笑了一声,喝着自己手里的那一杯咖啡——这是他特意从马莱带回来的,原本想要请父母尝一尝,却没想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如果这样说,你昨晚还想着一声不吭地落跑消失。和那个比起来,错过一顿早餐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昨晚的事情被提起,莱纳整个人缩得更小了。即使他在让的安抚之下勉强算是安稳地睡过了整夜,现在的他看上去还是充满着犹疑和不确定,似乎在为自己感到难堪和尴尬。
前一天的夜晚,让睡得很迟,在莱纳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和低沉之后,他还一直醒着。他想了很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最后,他只是把自己的手臂环在莱纳的腰间,一直听着他又轻又似乎有些沉重的呼吸。一些暖色调的画面在他困倦又清醒的脑海深处浮现,山林、溪水、闪烁的阳光轻敲在树叶边缘上的样子……那是他最后的堡垒,也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安慰,他想着,或许,他可以和莱纳分享这些。而现在,看着莱纳的反应,使得让更加地确定,带他出门转转会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看起来会需要一些户外的空气、开阔的景色、放松谈话和活动的空间。所以……
……所以,在反复承诺只要他们及时赶回来赶上晚餐就没有问题,让的父母绝对会非常满意和开心,绝对不会有任何介意之后,让和莱纳一起走在了这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的林间小径上。
天气真的很好,有着夏末秋初所特有的凉爽微风,和明亮但并不滚烫的阳光。透明的微微弥漫着些许水汽的空气里飘散着树木和草叶散发出的清爽香气,还有一年中最后一拨昆虫嚷闹但却已经显得有些虚弱的鸣叫。虽然是自己提议来这里走走,可是让仍然有些难以相信,他正和莱纳走在这里,走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常常会迈开脚步跑上跑下的这段山坡上面。如果几年前有人对他这样说,在多少年之后你会和莱纳·布朗做这样的一件事,他一定会觉得那个人完全疯了。
而现在,这些都在真真切切地发生着。路并不宽,他和莱纳并肩地走着,肩膀靠得很近,莫名给这一切带来一些实感。他时不时地会指着路边的某种植物、菌类或者昆虫,告诉莱纳它们的名字,它们背后的故事或者传说,以及在过去还是个小男孩的他跟它们有过怎样开心或是尴尬的互动。最开始,莱纳还显得有些不自在和紧绷,可是慢慢地,让的故事和玩笑像是把什么东西给融化掉了。他开始用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盯着让,盯着让指给他看的又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和颜色诡异的花朵,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探究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这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在让带着莱纳来到他童年最喜欢的地方的时候,显得更加的浓烈和鲜明。
让非常喜欢这儿,因为这里有一段平缓清浅的河流,河水有着一种别处很少见到的清澈质地,在被树叶的缝隙过滤成散碎青绿的阳光下面,回荡着一波一波明亮的颜色。河底铺满形状并不尖利的石子,天气暖和的时候,赤着脚走到水里,是能让人感到从脚底到头顶的凉爽通透。在远远地刚一看到那段河水的时候,他就已经快要忍不住想要把鞋子袜子统统踢掉,挽起裤腿跑进河里。没走几步,他就真的这样做了,在莱纳混杂着惊异和笑意的注视之下,冲着他用力挥手,示意他一起跟来,然后就像是十岁的时候那样把外套和鞋袜一股脑甩在一边,光着脚迈开大步跑向河边,踩进水里……
有那么一会儿,让就站在那儿,听任着清凉的河水漫过脚踝,从他的脚上轻柔地、缓慢地流过。茂密的古树枝叶缝隙间闪烁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眉毛上面,他闭上眼睛,抬起头,让那些光线可以在他的脸颊上铺开一点暖和的温度。周围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懒散舒适的恬静,直到有啪啦啪啦踩着水的脚步声向他的身边靠近,直到一只宽厚的带着一点令人心安的分量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睁开眼睛,看见莱纳正站在他的身边,赤着脚踩在透明的河水里面,裤子挽在小腿上,那双红肿尚未完全消散,但形状依然漂亮的淡金色眼睛里盛满了阳光。
这或许不是最完美的,但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完美了。让这样想着,一边几乎有点恼火于这些肉麻的想法,一边倾身过去,轻轻地亲吻着莱纳。
金发的男人温柔地回应着这个亲吻,在他的嘴边低声地说着,这里真美。
让大笑着撤开一点,大声地说着,开什么玩笑,这里是最美的,你知道吗,莱纳?没有哪里比这里更美了。
于是,他们像十几岁的男孩一样,在河里互相泼水,把身上的衣服搞得透湿,捡起一些形状和大小都很适合的石子,互相比较,看谁能够扔到更远的地方……
然后,他们把湿透的衬衫T恤摊开在河边的石头上晾干,只穿着之前被丢在岸上的单薄外套,并肩坐在河边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石块上,脚趾上还有河水轻柔地流过。让能感觉到莱纳仍然在打量着他,眼睛里若有所思的神情没有散去,就像是晴朗天空里盘旋飘浮的云彩。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拔下一根狭窄的草叶,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闻着它的香气,让挑起眉毛盯着莱纳。
“没什么。只是,你看起来很放松,对这里很熟悉。”莱纳摇了摇头,轻轻地笑着,“谁又能想得到让·基尔希斯坦会这样喜爱野外和山林呢?记得训练班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过惯了城市生活的家伙。有时要在荒野里露营,你总是抱怨连天,对潮气泥巴苔藓和灰尘表达各种花样百出的不满和愤恨。”
“啊,那个时候。”一些回忆在让的脑海里浮现,他耸了耸肩,“我的确不喜欢露宿在野外,直到现在都是——睡在硬的地面上让我背疼。不过我是很喜欢这儿,很小的时候,我就常常会来玩。这条河很美,尤其是在阳光好的时候。”让笑着把手里的青草叶子丢向莱纳。“我记得你是很喜欢山野的,不是吗?每次有机会越野、露营,总显得兴致勃勃,准备得特别用心和仔细。”
金发的男人接住了这根草叶,试探性地把它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起来,像是很享受着那些味道。“没错,我很喜欢。”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河水上面,“可能是因为列贝里昂没有山林,所以能有机会身处在自然的环境里,总让人觉得是很特别的体验。”
啊,是了,那些有着灰扑扑的水泥地面的狭窄街道,还有排得很密挨得紧紧的楼房排屋,还有被港口的烟雾熏染得有些灰暗,又被高大的建筑切割得破碎的天空……
让顺着莱纳的视线,看向河里。一条灰黑色的小鱼从泛着微光的水面摇摆着挣扎着跳跃起来,在空气中划过一条细小的飘洒着水珠的弧线,然后又跌落回盈盈流淌的河水当中。
“呐,莱纳。”让把莱纳递回给他草叶握在手心里面,眼睛没有从眼前的河流上转开,“你有没有想过,等到和平大使计划结束之后,你会想要……?”
去到哪里?做些什么?
后半截的问题噎在让的喉咙口,他不想显得居高临下,也不想令这个问题听起来像是在逼迫什么,于是他略有些急切地解释着。“其实,我曾经想过,如果呆在岛上对你而言会很难于承受,或许,等到和平大使计划结束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去马莱。毕竟那里有你的家人,在那里,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可是……”他低下头,盯着手心里被捏得有些瘪下去的青草叶片,还有被汁水沾染上青绿颜色的掌心纹路,“可是当我知道了你在马莱经历过的种种,我会觉得,回到那里,好像也并不会令你真正的开心。”
他能感受到莱纳在他的旁边动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来自他的目光,有些沉甸甸地,落在他的身畔。
“或者,我们可以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去我舅舅的农场看看。”让抬起头,近乎有点任性地笑着,望着莱纳,“那里的景色就和这里一样的美。如果你喜欢,我们就留在那里……”
莱纳向他伸出手,把他的手指,握在他的手心里面。
“让,”那双形状漂亮的金色眼睛里面闪动着一些令他感到熟悉的,潮湿的透明的神情,深深地望向他,“那么你呢,你的想法呢?你想要做些什么?”
问题悬在空气中,像是一根纤细的钢丝,联结着什么,又缠绕着什么。
让想起女王跟和平大使成员们的会谈,他们在讨论未来的计划。女王想要重新恢复调查兵团的编制,即使在初期规模不会太大,这也会是一支制衡耶格尔派的重要力量,是未来的火种。阿尔敏会成为新的团长,而他们会需要指挥官、需要分队长,他们会需要一些值得信任的人,一起领导和重建……
“你会想要和阿尔敏和康尼一起,留在岛上,重建调查兵团,对么?”这并不是一个问句,因为莱纳的语气和表情里,全部都是那种安静的笃定。
让没有马上回答。他盯着莱纳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泄气地塌下了肩膀。“果然我还是,那种一眼就会被看穿的类型。”
“你成长了很多,让,不要这样轻看自己。你在会议上的发言,跟不同的人交涉,言语的尺度,表达的方式,这些谁都能看得出来,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急躁又吵闹的小男孩了。”莱纳的手心温暖到令他感到意外,他以为他才应当是在提供安慰的那个人,可是他似乎又想错了。“而我会猜到你的想法,只是因为,我认识你实在太久,我知道真正的你。”
“真正的我吗?”让摇着头笑了起来,“那个自私的,只想着自己的…… ”
握住他的那只宽厚的手掌微微收紧,莱纳望向他的眼神里面有什么激烈的东西,激烈到让没办法继续半开玩笑地、毫无所谓地说下去。
“你总是这样说自己,可是你我都知道,这完全不是真的。”他的语气很严肃,像是在说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还记得,在那一次,我和你还有阿尔敏,在追赶阿妮的女巨人……”
他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时候他差一点就以为他失去莱纳了。当女巨人的拇指冲着莱纳的脑袋按下去的那个瞬间,他张大了嘴巴,却没办法从又紧又疼的嗓子里发出哪怕一点声音——那是让第一次意识到失去莱纳,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当时说过,我所认识的让,是个只会替自己着想的男人。那个时候,我从心底里希望着这是真的,因为如果你只替自己着想,你就不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或许接下来我可以不需要面对着你,和你战斗,与你为敌。”莱纳脸上的表情一半是痛苦,一半是释然,就好像他仍然追悔着逝去的往昔,又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所有的后果,“然而,和我希望中的完全相反,你选择去做最不自私、最勇敢的那件事,而且在之后你也一直在这样做。你会说这是因为马可对你的期待和鼓舞,没错,我都明白,可是……”
莱纳望着他,目光坦诚又温柔,毫不动摇也毫不犹疑地,望着他。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像这样看着他了,让突然间意识到这个。已经有太久太久,他用毫不在意的潇洒和犀利,勇猛向前的自信和坚定,把自己武装得无懈可击,可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用这种了然的、柔软的,并不带有一丝逼迫,只是漫溢着温暖和理解的目光看向他,是在什么时候。
“……可是谁都知道,没人能逼着让·基尔希斯坦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混杂着回忆的话语,轻柔地飘过让的耳边,像是夏夜的细雨,来去倏忽,只留下一片被泪水打湿一般的空白,“所以,你会去阻止地鸣,你会回到岛上,你也会留在调查兵团的,让。”
他知道真正的他,他真的知道。在莱纳的注视之下,让又变回了那个站在深夜的火堆旁边,握紧自己疼痛的手腕,表情扭曲的少年。他害怕到浑身发抖,紧张到双膝发软,可他带着哭腔挣扎着喊着内心深处藏了很久的那句话——“我要,加入调查兵团!”
但是……这样一来……
让比谁都明白,现在的莱纳,他的身份他的过往,都使得他不可能再有机会加入调查兵团。他们不会再有机会成为战友和搭档,甚至莱纳能用什么立场留在岛上都会成为一个问题——莱纳要怎样才能和他在一起?这里还会有他的容身之处么?他要怎样才能拥有一个未来?
所有这些让都清楚。可是,他已经想象不到和莱纳分开的样子了,即使他找不到任何像样的理由能要他留下来,即使他昨天还在坚决地说,所有关于未来的想法里,都有他的存在——这一条路,他们要怎么走下去,他还不确定,可他能确定的是——
“留下来。”让伸出手用力抓住莱纳的肩膀,他顾不得这种姿态会令他显得多么急切卑微,也顾不得去问莱纳对未来的打算和想法,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如果需要,他可以跪下来求他。“留在这儿,哪儿也别去。留在我身边,好吗,莱纳?”
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从他们的身边掠过,轻浅地打了几个转弯,吹起了莱纳短短的金色的额发。在这个瞬间,梦里的莱纳在望向他,嘴角噙着那个小小的微笑,眼角滚动着即将滑落的泪水。他意识到他正在从他身上要求的都是什么,他也意识到或许应当放手的反而是他,或许已经逃不掉的人反而是他。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风淡淡地吹过,那些金色的额发飘落回来,飘拂在莱纳的眼前,遮住了他的额头和眉梢。幻觉和梦都消失了,剩下的是坚硬的冷酷的现实。让的心脏在胸口激烈又软弱地扑腾着。他准备好了,他可以把所有一切都抛开,真正的自己,正确的选择,调查兵团,帕拉迪岛……去它们的吧!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能在仍然明亮着的阳光里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人,他只想要呆在他所在的地方,那个地方可以是偏僻的农场,可以是繁华的城市,可以是一无所有的荒原,可以是……
温暖的手指靠近在他的脸颊旁边,若有若无的触感轻柔地拂过,把那些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掠到他的耳后。
“我会留在你身边的,让,只要你希望,只要你还愿意。”莱纳的脸上仍然飘浮着那个小小的微笑。他不再显得虚弱,他只像是充满着歉意,“其实我一直在想办法,想办法让自己能再坚强一点,让自己不会成为一个负担,想找到一种能继续下去的方式。这一次回到岛上,也是因为我想要自己能像你一样,去做正确的事,去为这个世界做出一点贡献,哪怕只有一点。我很抱歉在这中间造成了很多麻烦,因为好像除了硬撑下去,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
在形形色色的会议紧张、胶着,有时甚至剑拔弩张的交谈中间,即使脸色苍白、神情脆弱,即使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在需要他的时刻,莱纳都会用冷静的措辞和平稳的条理贡献出自己的想法和观点。那些为了研究文件和整理会议笔记而久久不眠的深夜,那些需要他进行演讲的场合,被他小心地藏在演讲台下、藏在身后的,微微颤抖的指尖……
莱纳一直在努力着,让全部看在眼里。可是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对过往罪责的负疚,想要弥补、寻找救赎,他并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虽然我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要怎么办,也不知道我能为你带来什么。我只知道,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断续的词句飘散在弥漫着植物清香的空气里。他们仿佛身陷梦境,可是让听得到莱纳在这样说着,再清晰不过……
“或许有一天,我能找到一条属于我们的路,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到那个时候,我会真正有资格,成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成为你的……”
等到让回过神来,他和莱纳已经一起倒在了河边的草地上。他整个人扑在莱纳的身上,胸口和莱纳紧紧相贴。金发的男人柔软地安静地躺在他的身下,听任着他的手臂撑在他的肩膀上方,把他圈在那里。青草的叶片东倒西歪地压在他们两个的身体下面,渗出一些混杂着苦味的汁水,把他的手肘和莱纳的肩头微微沾湿,不过他们谁也没有移动挪开的意思。
让目不转睛地盯着莱纳,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深深地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早就已经是了。”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让的喉咙口翻涌,他吞咽了一口空气,竭力控制着像是马上就要令他开始抽泣的剧烈的呼吸,把深藏在心底的话统统掏了出来,“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你已经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你已经是我的了,莱纳。”
很久未见的光彩回到了莱纳的眼睛里面,那些光彩和闪烁的阳光混合在一起,令他金色的眼瞳显得暖融融的。让必须得要拼命地克制住胸口膨胀着的感情,才能不就这样亲吻下去,亲吻这双盛满阳光的眼睛。
“可我的确还是觉得,你应当更早些告诉我,关于那些事情,关于那个忠诚度测试。”让近乎懊恼地说着,一只手抚上了莱纳的侧脸,“这样一来,或许我就不会说出那些伤害你的混账话,或许我还可以,留心一点,对你再温柔一些……”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在他们的身体中间振动着。在经历过昨晚之后,他以为再也不会听得到莱纳这样地笑着——轻快的、放松的、满足的,近乎有些甜蜜的。
“你的混账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也不介意偶尔被人这样子提醒。”莱纳的睫毛垂下来,轻轻地覆盖着那双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淡金色的眼睛。他把自己靠向让的手心,靠向让跟他贴得很近的身体,“至于说温柔,你已经足够温柔了。而且……没有人会比你更温柔地对待我了,让,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老天爷,他意识得到自己在说什么吗?
让感到胸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箍紧了,因为莱纳正在把嘴唇印在他的手心里面,然后一点一点地亲吻着他的掌心、手背、手指。
“和你在一起总是很棒,说真的,我感觉自己已经被宠坏了。”莱纳亲吻着让的手指关节,低垂的睫毛抬起来,燃烧着什么东西的金色眼瞳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我不知道在今后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承受更激烈一些的方式,我只知道……”
让把自己的嘴巴和莱纳的嘴唇撞在了一起。
他们就这样躺倒在铺满青草的河岸,抱在一起,深深地亲吻着彼此。青草叶片苦涩又清爽的气息萦绕在他们的唇齿之间,莱纳的身体在让的身下喘息着起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野外 * 过了,自从地鸣刚刚结束,他们还住在飞艇基地附近的临时营地里的那段日子以来,他们就再也没有这样 * 过。
那个时候,他和莱纳之间的关系还充满着各种生涩、模糊、不可确定,他们还都沉浸在劫后余生后如同幻觉一般不可置信的情绪里面。让只觉得莱纳性感到难以形容,又和他分享着同样的经历和创痛,令他感到渴望,令他感到安慰。很多时候,他只想着通过这些,来一次次地确认,他们都还活着,都还活着……
而现在,他亲吻着莱纳柔软的嘴唇,用舌尖去濡湿那些仍然有些干燥起皮的唇瓣。虽然尝起来还是那样甜美,虽然唇角的轮廓还是那样线条分明,但是已经不再会有细碎的胡茬轻轻刺在他的嘴边。这令他终于真正地开始了解,他们,已经在和整个世界一道,都在缓慢地,向前走着。
这份感觉沉甸甸地落在让的肩膀上面。他并不觉得难过,不过,希望,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能叫人感到轻松的东西。所以,他断开了那个漫长的亲吻,低头看着莱纳,看着那双被欲望熏染得湿漉漉的金色眼瞳。
“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不能忍受的,告诉我。”让认真地说着,手指轻柔地掠过莱纳已经被他吻得微微红肿的下唇。他能觉察到有一丝抗议浮现在莱纳的眼底,他知道,他一定又要逞强,说自己没事,这不重要……“告诉我。”他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些许,这成功地让莱纳住了嘴,因为他眼角的线条柔顺地垂了下去,“告诉我。我会停下来,我会换个方式,但我不会因此而离开。听到吗,莱纳?我不会。”
他没有等着他的回答,就又凑上去以一种毫不含糊也毫无动摇的方式亲吻着他。他能感受到莱纳的双手抬起来箍住他的身体,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到莱纳的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就好像他在挣扎着去接受这个事实——让不会离开了,他哪里都不会去。
……47759200……
周围的现实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而后是摇晃不稳的坠落。陌生的情感涨满了让的胸口,涨得不能再满了。他感到温暖,他感到完整,他感到……
四周变得很安静。让突兀地觉察到这一点。四周真的变得很安静,除了浅浅的河流水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甚至连昆虫的鸣叫都停止了。有一些光线落在他的睫毛上,轻柔地晃动着,叫他终于忍不住撑起沉重的眼皮,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太阳已经有些西斜,柔和的阳光把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金红色的光晕,包括这个正靠在他身边的人——他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正缓缓流淌着某种暖洋洋的餍足和疲倦,意识到身体下面正垫着那件已经被揉皱了撕扯开,并且早就不知被他丢到哪里去了的外衣。莱纳正靠着手肘的支撑半躺在他的身侧,盛满阳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可能昏过去了一会儿,让。”莱纳的嗓音里带着一种被逗乐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用一种意味深长的方式轻轻拂过他的侧脸,“在你小时候常常来玩的地方和我 *,就让你这么兴奋吗?告诉我,你想这么做有多久了,嗯?”
啊……
现在,把这个自鸣得意的家伙狠狠地揍上一顿,似乎又变成了一个诱人的选项。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臂,捂住眼睛。“别自我陶醉了,莱纳。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放松放松,余下的所有这些,都只是巨大的意外。”
显然还深深沉浸在自我陶醉里的那个人,顾自地大笑着,完全没有被这些虚弱的理由说服。他倾身过来,一个温柔的亲吻轻轻地落在让的嘴角。“好吧,随便你怎么说,让宝。”
让发誓,如果不是他现在正处于某种不怎么体面和不怎么使得上力气的状态里,他一定会跳起来狠狠地把拳头挥到莱纳脸上。不过,当眼前这个人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腕,加深了这个亲吻,柔软的舌尖轻轻地抚过他还有些红肿和酸疼的嘴唇,他迷迷糊糊地开始觉得,或许被这样拥抱着,被这样叫着“让宝”,也并没有那么羞耻那么糟糕……
在他脑海里打转的称呼,令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让猛地坐直了身体。
“……我们可没办法就这样回去!”他抬起手,在自己和莱纳之间比了个来回——即使莱纳显然在他不争气地晕过去的那点时间里稍微整理了一下他俩的状态,可是他们滚得满身都是草叶和泥土,身上还有各种可疑痕迹的样子,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让的父母面前。
莱纳放声大笑的样子让他觉得好像他们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刚刚在某次野外训练里面搞砸了一个项目,正全身沾满泥巴气鼓鼓又不甘心地站在那儿,生怕着有什么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又急切地想要有什么人来帮他一把。
“来吧,到这儿来。”莱纳向他伸出一只手。让抓在莱纳的手臂上,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冲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差不多可以说是调皮的微笑,“这就是这里会有一条河的意义啊。”
……然后,他就听任着魁梧的金发男人把手掌抓在他的腰间,把他们两个人整个儿给丢进河水里面……
那一天,他们穿着湿漉漉的长裤和没有完全晾干的T恤衬衫磨磨蹭蹭地走回家里。让胡乱编造了一些完全不可信的借口,说他们是因为在河边玩水不小心滑进河里才变成了这样,由着自己被母亲哭笑不得地数落了一顿。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让的心情,因为莱纳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指,他的脸上一直都有一个小小的微笑。
他们因为着凉感冒而休息了两天,返回王都的行程略微推后。让为着没能及时赶回去跟伙伴们汇合而感到有些内疚,不过和莱纳一起窝在沙发里喝下草药茶,看着他因为这种饮品奇怪的味道而龇牙咧嘴的样子,又令他觉得所有这一切都完全值得。
这一切真的都完全值得,即使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莱纳都会在抱住他的时候,带着亲昵的促狭的腻歪的笑意低声地在耳边叫他,“让宝”。
好吧,如果把所有要素考虑在内,即便是他已经不那么舍得也不那么情愿了,或许在这种时候,朝着莱纳的脸揍上一拳仍然应当是他的首选目标。
TBC
Notes:
One day, I walked by a river and saw the way the sunlight filtered through the tree leaves and glintered on the water. Suddenly, the image of these two guys standing in the shallow clear water, with their trousers rolled up on their calves and their shirt collars slightly open, smiling and talking to each other, came to my mind. I liked this moment so much that I wrote it down. I hope somewhere sometime, they will have a sweet moment just like this.
啊,又非常啰嗦地写完了一节,修修改改、犹犹豫豫,终归还是把它们都贴了出来。这一节其实包含了很多东西,包括过往,包括未来,包括让和莱纳之间的关系的定位,包括终于对彼此敞开的心扉。因为其中好像有很多不一定讲得通的地方,所以其实过程中令我感到不少的犹疑,可我真的很喜欢看到他们最终下定决心的模样,于是就还是硬着头皮写了下去。不过最终还是高兴的,因为好像他们真的是可以拥有一个未来。
动画17话的情节参考:
虽然莱纳在演……但所谓花容失色大概就是这样吧 ⬆️ (🥹
其实原本的规划,这一个章节结束之后,这整篇文就可以结束了(甚至在这里点了题!)。可是我真的真的又有一点舍不得这两个可爱的家伙和他们的故事,于是可能会再多啰嗦一会儿。后面的故事,就是真正关于未来了——完全没有原著情节的支持了,其实我慌张得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最终写得效果不够好,或许也可能就停在这里……如果能写下去,还是希望能够在写完之后再逐步地贴出来~
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大家包容我的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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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4-2)
注:有私设,介意者慎。
有不太好的情节,介意者慎。
内容级别的缘故,有处理,完整版在红白色网站 47759200
就在当天的晚上,让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去到他和莱纳合住的、但已经几天没有回去过的船舱房间,敲开了房门。莱纳默默地站在门口,让看到了他比前几天显得更加消瘦的脸颊,原本已经刮得干干净净、现在重又出现在腮边的胡茬,和那双湿漉漉的、压抑着不安和退却、只能勉勉强强维持一个虚弱的对视的眼睛。他心中所有的恼火、气愤和醋意,统统在那个瞬间变成了七零八落的被他踩在脚下的碎片粉末。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和他一样几天之内就憔悴了下去的金发男人,用力地吻住他。
莱纳的手臂攀在让的...
注:有私设,介意者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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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当天的晚上,让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去到他和莱纳合住的、但已经几天没有回去过的船舱房间,敲开了房门。莱纳默默地站在门口,让看到了他比前几天显得更加消瘦的脸颊,原本已经刮得干干净净、现在重又出现在腮边的胡茬,和那双湿漉漉的、压抑着不安和退却、只能勉勉强强维持一个虚弱的对视的眼睛。他心中所有的恼火、气愤和醋意,统统在那个瞬间变成了七零八落的被他踩在脚下的碎片粉末。他猛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和他一样几天之内就憔悴了下去的金发男人,用力地吻住他。
莱纳的手臂攀在让的肩膀和脖颈之间,把他固定在这个拥抱里面,张开嘴巴绝望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他像是被吓坏了,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抓在让的手臂之间的样子仿佛一个快要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他的脆弱和绝望叫让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反复地继续亲吻着他,直到在舌尖上尝到了咸涩的泪水的味道……
他撤开一点,看到了从那张憔悴的神情慌乱的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在那一刻,他简直又要开始生气,不过这次是生自己的气,因为他想象不到自己怎么能忍心跟身处于这样的境况下的莱纳激烈地争吵,还说出那种混账话,还把他狠狠地推开、晾在一边。
“对不起,莱纳。”用手指拂去那些眼泪,让竭尽所能地温柔而诚恳地说,“是我不好,我不应当那么小气又那么狭隘,只因为一时的嫉妒,还把跟三笠有关的往事拿出来刺激你。这对你不公平,对希斯特利亚和三笠也不公平……我真的,非常抱歉。”
这些道歉的话语像是击垮了莱纳,他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凶了,目光茫然地望向让,嗓音里带着无法自控的哽咽,“不要道歉,让,你没有错。是我不应该说你什么都没经受过,说你不懂……我明明都知道……”所有的勉力支撑都离开了莱纳的身体,他伸手捧住让的脸,一遍遍地亲吻着他,“说出了那么残忍而且对你完全不公平的话,却还别扭着不肯找你认错。我不应该……对不起,对不起……”
让感觉自己没办法再忍受听着莱纳这些带着哭腔的反反复复的“对不起”,也没办法就这样看着莱纳虽然被紧紧拥抱着,却又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像一片很脆的薄冰一般,悄悄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见,于是他做了在当时当下唯一能做并且想做的事情,他把莱纳按在狭小船舱房间里那张不够宽敞也不够舒适但对于这种情形而言完全够用的窄床上面,不留任何余力和余地,和他*了个痛快。
那天晚上,很长时间以来的头一次,莱纳表现得格外地放任,又格外地投入,他们搞出了非常大的动静,声音大到转天皮克遇见眼睛下面带着尴尬的阴影的让,会带着讽刺的微笑对他说,亏你还厚着脸皮说什么“这是我跟莱纳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人没关系”,发出那种声音影响到隔壁那么多同伴的睡眠,你们的事情就和其他人有关系了哦。
“是啊,”阿妮从旁边经过,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接下来你和莱纳那家伙要是再敢吵得全船人睡不着觉,我就把你们俩的那玩意儿切下来烧给尤弥尔,听到吗?”
不过,在那天晚上的让,完全不知道之后他会面临的来自语气和手段都很冷硬的马莱女战士的“威胁”。他只觉得沉浸在愉悦里的莱纳,是那样的吸引人,令他全心全意地只想呆在这儿,呆在他的身边,再也不想去到其他任何什么地方……
于是,他做了那天晚上的第二件事。他邀请莱纳,回到岛上之后,跟他一起,回一趟家。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和莱纳一起,站在托洛斯特区的基尔希斯坦家门口。一个人正在抬起手准备敲门,另一个人有点紧张地站在一旁,紧盯着空白的深色门板,就好像这些木板能提供什么有关宇宙尽头的终极答案。
让站得离莱纳很近,他能感受得到莱纳身上散发出的不安和焦虑,也能看到金发的男人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脆弱的、愧疚的神色。自从回到岛上之后,这种脆弱和愧疚出现得有些过于频繁。让几乎在庆幸他们在船上的时候能重归于好,不然的话,这些负面的情感再加上两人的冷战和矛盾,或许真的会像皮克所说的那样,不仅会令莱纳的状态变得更糟,甚至还可能会对整个计划产生不好的影响。
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他们已经完成的第一阶段的行程里面,虽然面向公众的场合并不算太多,他们也有留意着不会让莱纳面对太多的曝光,针对他们这些和平大使,针对莱纳的敌意和责难,似乎并不如想象当中那样密集和激烈。或许是因为希斯特利亚女王亲自出面,对他们一直保持着亲切和热情。或许是因为目前阶段,他们还在有意地避开耶格尔派的锋芒。或许是因为岛上的所有普通人,也只希望能尽量快地把战乱和创痛抛在身后,
而现在,正站在因为离别许久而显得陌生,又因为自小长大而再熟悉不过的自家门口,再加上部分完成的和平大使计划有着预料之外的良好收效,让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放松和自信,甚至对未来和前景燃起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乐观。他伸出手,握住莱纳的手腕,在身边的人转眼看向他的时候,冲着他轻快地笑了一下,手指在凸起的腕骨和柔软的皮肤上温柔地握了握,然后把另一只手的手指,敲打在深色的木质门板上面。
咔哒……
门把手扭动的响声并不刺耳,却像是某种唤醒梦境的钟声。有那么一个瞬间,所有的那些放松和自信都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鸟一样,从他的身体里蓦地消失不见,只余下空落落的等待和一些几乎称得上酸楚的伤感。深色的木头门扇在让的面前打开,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打开的门的另一侧。
“妈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小小地响起来,就好像是他蓦地变回了十几岁的时候,正一脸不情愿地站在家门口,有些尴尬地面对着母亲热情的欢迎,又有些期待地感受着厨房里飘来的蛋包饭的香气。
“让!”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可母亲拥抱他的方式却一点都没有变,温暖又安慰,带着毫无保留的爱和包容。让禁不住感到眼眶发热,他不太想要在莱纳面前变成那个因为被母亲拥抱着而哭出来的傻家伙,可是他有些控制不住……
“亲爱的,让回来了!”基尔希斯坦夫人松开了她的手臂,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声,然后又转回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让,“你们比计划中要到得早呢,所以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好。快进来。啊,对了,让宝,这位是?”
很久没有听到过的亲热的称呼把让拉回到现实。他从眼角瞥了一眼莱纳,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这个昵称对他产生的效果——金发的男人脸颊上微微泛红,眉毛以一个滑稽的方式皱起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着,像是在拼命忍住不会当场大笑。好吧,但是让暂时没心情去计较这些,终于回到家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为莱纳的调笑提供一点可用的素材只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代价。
“妈妈,这位是莱纳,莱纳·布朗。”他举起手在母亲和莱纳中间比划了一下,莱纳非常有礼貌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基尔希斯坦夫人伸出的手掌,“就是我在信中跟您提到的那位。”
“哦,布朗先生。”他的母亲温和地笑着问候着莱纳,“是让宝的搭档对吗?多亏您关照他了,一直都知道你们的工作非常危险和辛苦,这孩子也怪不让人放心的……”
搭档(partner)?让皱了皱眉。在启程归家之前,他有提前写信跟家人说起过这次的回来,说起过他和莱纳。不过的确,在他写给家里的信里,他是这样形容莱纳的。难道是……被认为只是工作上的伙伴吗?
有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在来得及后悔之前,让已经开口说道:
“妈妈,莱纳不只是我的搭档(partner),他是我的人生伴侣(life partner)。”
基尔希斯坦夫人的嘴巴吃惊地张开了一瞬,眼睛里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令让自己也颇感意外的是,他心中似乎并没有任何后悔或者迟疑的感觉,“我们在一起的,妈妈。”他平静又坦然地补充道。
莱纳的眉毛仍然皱着,不过此刻,是以一种显现出忧虑的方式。让能看出莱纳仍在竭力地维持着微笑,尽管其中流露出一些不稳定的犹豫的成分。
他伸出手,把手放在莱纳背后,在两片肩胛骨中间的位置,安慰地,把手掌就这样放在那儿。
“是这样吗,让宝?”基尔希斯坦夫人很快地恢复了笑容,也没有松开和莱纳握住的手,“看来是我们没有理解好。还是要多亏您照顾这孩子呢。他总是脾气很糟,说话也不留情面,是我和他的爸爸太娇纵他了,不要太介怀呀。”
也许是那股子乐观和自信又回到了让的身体里面,因为在由于这些话而感觉脸上发烫的同时,他看到莱纳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许,笑容也显得更自然了一些。
很久未有的开心和放松的感觉围绕着让,并且令他感到他实在是很爱很爱他的妈妈。
那一天余下的时间,在融洽的对话和美味的食物中间悠闲地度过,在让的父母面前,莱纳表现得格外稳重,有时候甚至显得有点过于严肃。丰盛的晚餐之后,莱纳先上楼去。让则陪着父母多呆了一会,并且从他们那里取到了他事先写信叮嘱过的那些东西。
当抱着那些东西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那扇已经显得很旧的木门时,让的心头涌起一丝感慨。儿时的房间被父母提前收拾干净给他和莱纳暂住,各种东西的摆放和样貌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那个正坐在书桌跟前,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盯着某处的金发男人。床头那盏油灯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被宽松的套头衫轻柔地裹住的肩头,和因为洗漱和整理而被微微打湿的金色短发上面,散开一点暖色的光晕,整个画面几乎显得有些过于温馨和惬意了。
听到门口的响动,莱纳转过头来,看到了他手里捧着的东西,带着些疑问挑起一边的眉毛。
“呐,这儿,”带着一点浮夸的做派,让把手中的东西搁在了书桌上面,是两本厚厚的日记和一只形状规整的文件夹。看见莱纳表情中的疑问还是没有散去,他朝着它们潇洒地摆了摆手,“这是我的档案,还有留在家里的日记本。我专门请文件保管部门和我父母帮忙找来的。”把手臂撑在桌面上,他微微低头俯视着坐在桌边的莱纳,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请随意翻看。”
听到这些,莱纳愣住了,像是完全没料想到会有这么一桩情境。他含着惊愕和意外的目光在让和桌上的东西之间打了个来回。“你竟然还没有忘掉……”他轻声地说,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让,我说过,其实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不介意你看过我的资料。”
“我知道。”让耸了耸肩,“但是我会介意。而且,我始终觉得,你应当有机会看看这些。”他笑着看向莱纳。或许这的确是个不够成熟的举动,可他希望着,它能令他稍微开心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信息对等,这很重要,不是吗?”
出乎他的意料,莱纳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对视。他缓缓地伸出手,手指虚虚地搭在那一打笔记本和文件夹的边缘,像是拿不定主意是该拿起它们还是把它们推开。
片刻的沉默之后,让听见莱纳声音很低地说,“让,我不觉得,你应当跟你的母亲、跟你的家人,那样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话题转换得如此突兀,以至于这次愣住的人变成了让。笑容在他的脸上僵住,他睁大了眼睛,甚至很是丢脸地张开了嘴巴。
“……什么?”他勉强维持着之前轻快的语气,半真半假地希望着在这中间听错了什么,“你在说什么啊,莱纳?”
被质问的人目光闪动了一下,看上去好似在经受着什么折磨和斗争,有些挣扎的苦涩的神色纠缠在他的眼角。发出声音仿佛变成了一个格外吃力的动作,然而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他还是缓慢地开口,“我是想说,让,或许在跟家人说,我是你的‘人生伴侣’之前,你应当先问问我的想法。”
让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自从莱纳那一次被子弹击中受了重伤,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慌张和不知所措。他意识到,莱纳说的可能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还从来没有和他正面讨论过,他们所拥有的,到底是什么。
这三年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彼此陪伴。他和莱纳的家人朋友都变得熟识,即使从未说出口,可他已经把和莱纳同住的那间窄小的宿舍房间看成了近乎“家”的存在。他甚至觉得他们已经变成了彼此生活中、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心里明白皮克对他说过的那些不无道理,他也还是愿意去这样相信着……可是……
“难道,你不愿意?你并不是这样想着我们的关系?”让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被这个念头吓住了,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难道说……?
“别这么慌张,让。”莱纳向着他伸出手,把他开始变得有些冰冷的手指握在手心里,用上了安抚的语气,“这并不是指,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不适合用这类长远的方式来形容。你的父母都是善良又诚恳的人,给他们留下这样的印象……我不想他们失望、伤心。”
“?”让发出一些疑问的声音,在他来得及把堵在胸口的一万个问题问出口之前,莱纳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收紧了,“你不该把自己和我这样的人绑在一起,”他的嗓音在话语收尾的地方微微地破裂,可他用嘶哑的气音继续地说着,“你值得更好的,让。”
房间里的空气安静了下去,让的耳朵里充斥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良久,他才找到开口的力气。
“别试图告诉我应当或者不应当怎么看待和你的这段关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振动,语气里的冷静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但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着,勉强地把想要说的那些话,从喉咙口挤出来,“如果这还是因为那天我说起过三笠,我已经向你解释过,现在的我,对她不再怀有那样的感觉了。我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最初对于她的看法和感受——那时候我只有十几岁,我觉得她跟我理想中的美丽女孩非常相像,只是这样而已。”
“让,这不是关于三笠,这不是……”在那个瞬间,莱纳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他的喉结上下移动着,好似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那么,我又值得什么呢?什么是更好的?”让尖刻地反问。他不懂,他不明白。
“我不知道,让。”他能够看得到莱纳脸上最后残存的那点镇定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收回了握紧在让的手背上的手指,又把它们放回到那一打笔记本和文件夹的边缘,轻柔地、微微颤抖地,放在那儿,好像那是些格外珍贵的无价之宝,“或许某个美丽的、温柔的、乐观的、稳定的,能不令你觉得需要维护、需要解释、需要承受什么重负的人……我不知道,让,但那不会是我。”
让感到怒气又开始在他的太阳穴里聚集起来,因为他受不了看见莱纳这种低落的沮丧的像是想要缩成很小的一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样子,因为他受不了莱纳竟然会觉得自己身上不具备那些东西。“可是这三年,已经整整三年,事情一直都在变好,不是吗?你也……做得很好,莱纳,你做得真的很好,我以为……”
莱纳突兀地抬起头,淡金色的眼睛里又充满着那种湿漉漉的、一触即碎的表情。
“我们都知道的,让,已经有段时间了,我的状态不好。或许你会以为这是因为筹备和平大使计划的压力,因为要回到岛上面对我之前犯下的所有错误、罪过。可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他的手指按在被压在最底部的文件夹的侧面,用力的程度令手指的关节些许地泛白,“我并不介意你看过我的档案。只是,自从和你谈论过那些,我回想起一些,会包含在我的记录里面的、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自那以后,一些不好的念头纠缠着我,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摆脱它们。我尝试过,可我没有办法……其中有一件事情,我想,你需要知道……”
“不论发生什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千万、千万不要对他提起刚刚的那个字眼。”
皮克低缓又凝重的声音,在让的脑海里浮现。他想起永远显得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前车力巨人持有者,在那时候少有地表现出来的不安和动摇。他想起……
“忠诚度测试,”他听见莱纳低声地说着这个字眼,“你应当在记录中看到过,在我从帕拉迪岛回到马莱,在始祖夺还计划失败之后。”
“那是,什么?”模糊不清的问句,从让有些颤抖的嘴唇中间滑落出来。他不愿意追问,他也不想追问,然而莱纳已经在说着这个字眼,说着档案记录里那句没头没尾的文字。他知道,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这点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没有可供逃避和躲藏的余地了。
回应他的是莱纳突然之间变得呆板的冰凉的,近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嗓音。那些压在他肩膀上的挣扎、纠缠在他眉眼间的忧伤,统统消失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在坚硬的木质椅子上姿态僵硬地坐着。“是马莱军方对于有过被敌方俘虏的经历,或者在敌方领地失联过久的艾尔迪亚战士的测试。是为了模拟被敌方俘虏的情况下,‘重要的’战士队成员可能会遭遇的处境,以此判断他的忠诚度是否经得起考验、是否仍然完整。”金发的男人表情木然地说着,像是进入了某种模式,某种可以令他那颗又软又脆的灵魂不会受到更多更深的伤害的模式。“虽然我并没有被俘,但是始祖夺还计划失败得过于惨烈,整个小组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加上我在帕拉迪岛上度过的时间实在太久,所以他们……也对我进行了这个测试。
“一些关于它记忆,我以为它们已经被抛在身后了,可是自从那天以来,一不留神,它们就会从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所以我才会……”
让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这些。没错,他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满眼单纯、面对着指向他的枪口都不忍心痛下杀手的天真少年,他也曾经亲耳听着上司和同伴为了情报、为了胜利而刻意制造出的悲惨的哀号,可他还是无法想象得出这种纯粹的、只是为了炮制痛苦而炮制痛苦的行为,他没办法……
“……他们,折磨你了?”他不想自己发出这么软弱的不争气的声音,但他的声带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莱纳把手从文件夹的侧边收了回来。他的双手搁在膝盖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持续了几天,不算太久。或许他们也明白,对于铠之巨人的持有者来说,身体上的疼痛并不算是什么。”
低哑嗓音里那种对于疼痛的淡漠和不以为意又在刀刃似的狠狠地捅着让的胸口,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脑海深处浮现的句子又开始大声叫嚣——反巨人大炮、舰炮的集中轰炸、失去四肢、幻觉疼痛……他拼尽全力地控制住自己,他会和莱纳谈谈这个,但并不会是在今天,并不会是在这段对话里面。
“……囚/ 禁?”
“有过一段时间,被单独关在见不到阳光的地下室,再加上被剥夺的睡眠,所以,我并不清楚具体度过的天数。”莱纳语气平板地说着,“他们还用了药物,精神类的那种。剂量很大,因为假定巨人持有者具有对药物的耐受度。”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要集中一些注意力,声音里浮现出一丝痛楚的意味。“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好像整个意识都被溶解掉。我几乎抓不住任何东西,任何念头。可我不能输掉,因为一旦测试不通过就意味着……”
意味着铠之巨人的继承程序会被提前执行。是了,即使只是在精神测评里显露出zs倾向,马莱军方都会把对候补训练生的考察列上日程,何况是这种极端情况下的失败。
让咬紧了牙关,喉咙里舌尖下滚动着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愤怒的挫败的低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莱纳会对医生开出的那些药激烈地、丝毫不肯让步地排斥和拒绝,也终于明白他倔强地看着他,对他说他不会明白真正被过去困住的感觉,这些都意味着什么。而他除了视若无睹和一无所知的逼迫,竟然什么都没有做到。他已经开始痛恨自己,如果他能够稍微早点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如果他能再稍微用心一点、早点和莱纳谈谈,说不定他就不会做出那些像是把莱纳的创痛生生撕开再狠狠踩过一遍的混账行为,说不定……
就在他急切地想要开口倾吐胸中的悔恨,想要伸出手去抱住眼前这个忽然间显得格外遥远的人,对他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这样经历过,我们也可以一起面对这些——
“……除了这些之外……”有半句话在房间里安静的空气里微弱地飘散开。像是什么东西切断了把莱纳整个人牵引起来的丝线,他低下了头,一直僵硬地挺着的肩膀,垮塌下去。
空白的沉默变成了某种有形的东西,在让的眼前晃动。他看着莱纳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胸口却在剧烈地起伏着,就像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有办法实实在在地把憋在胸口的东西挤压出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莱纳的这副模样,即使曾经面对着莱纳被切掉四肢、浑身鲜血的样子,他都没有感受到像现在这样的惊恐。有些不好的念头,开始缠绕在他的心头,因为隐隐约约地,他知道那一套“获取情报”的极端手段,他只是太害怕了,甚至不敢去设想。而在他来得及阻止自己之前——
“——他们,* * 你了?”房间里很温暖,可是当这个问题离开让的舌尖时,他的牙齿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时间静止了一瞬,然后……
他看到莱纳就像是在那个噩梦里一样,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他。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露出那个小小的、虚弱的微笑。他的表情仿佛是在哭泣,可是他的眼眶充血红肿着,没有一点泪水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让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只感受到一口灼热的呼吸堵在自己的喉咙口,他只看得到一个皮肤苍白的人的轮廓,被一些黑暗的阴影覆盖着。等到他终于能把摇晃的涣散的视线对焦到某一点上,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和房间相连的小小阳台,任由冰冷的夜风抽在他的脸上。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黑压压的夜幕沉甸甸地笼罩着他和周围的一切。他大口地换着气,想要自己再冷静一点,可是碎片似的想法和记忆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混乱地掠过——他回想起大战刚过的那一天在露台上被他急躁地捏住下巴时,莱纳在他的手指间不可自控地瑟缩,他回想起当他第一次尝试着漫长的、甜蜜的,纠缠在莱纳眉眼之间的那点困惑。他回想起……
让的手指抓在自己的头发里面,他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手指收紧到几乎叫他感到疼痛。
那是一次突发奇想的 * *,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他忘情地亲吻着莱纳,而莱纳一如往常地欢迎着他。直到他靠着坚实的体重和一点点身高的优势把莱纳困在他的身体和一堵坚硬的墙壁中间,把他按在墙上激烈地反复亲吻……那时候的莱纳看上去有一点不自在,而他以为他只是不适应这种之前少有的、站立的姿势,所以完全没有在意,只是更热切地贴近他。
莱纳在他的拥抱里扭动——现在回想起来,那会不会是有些不安、甚至是慌乱的反应——可是当时的他,只感觉怀里的人敏感的回应是那样的火辣。沉浸在四肢百骸中间燃烧蔓延的 * * 当中,他伸出手,把莱纳的两只手腕紧紧握在手心里面,然后狠狠地扣住,摁在他的头顶,摁在坚硬的墙壁上面。
身下的人,僵住了。
当他想要低下头,他意识到,金发的男人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呆板又麻木,淡金色的眼睛里神色空茫,虽然面向着他,但仿佛透过他,正望着什么更远的地方……
“……莱纳,莱纳!”他记得,他记得当时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有点被吓到,于是他赶忙松开手,着急地捧起莱纳的脸,温柔地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里空茫的神情,逐渐地消散,他能感受到莱纳视线的焦点,慢慢地回到了他的脸上。那些呆板和麻木抖动了一下,而后被混杂着歉意却又努力显得平稳的表情所取代。莱纳伸出手抱住他,柔软的、有一点点颤抖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他的唇边。
“抱歉,让。”或许他从莱纳的眼角看到了一丝湿意,可是当时的他,以为这一闪而过的泪水只是错觉,因为莱纳随后就靠过来,带着某种绝望的急切反复地亲吻着他。“抱歉,我有点走神……”
在那之后,即使偶尔会有些流露出占有欲的举动,让也从来没有再想要尝试用带着粗暴和强硬的风格。他以为只是自己的经验不够,把握不好那些微妙的尺度,他以为只是莱纳不喜欢那种方式。而他是那样地爱着和莱纳的那些甜蜜温柔的,他很珍惜,也很满足,他希望能一直看得到莱纳沉浸在愉悦中忘我的热烈的模样。
在这个瞬间,让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想要的,意识到自己所珍视的,他也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在吹着冷风的小阳台上一个人站了很久,过于久了。莱纳刚刚把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的过往倾吐出来,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听任着蓦然降临的这一切冲刷着他,听任着翻涌而来的悔恨淹没过他。然而其实这完全都不重要,因为所有这些都不是关于他的,因为……
他掉转过头,匆忙地迈出几步,用力推开阳台跟房间相连的狭窄门扇——
站在房间中央的那个身影,在冒出的响动之下,顿住了一瞬。让看见莱纳的背影,虽然肩膀仍然宽阔但却在油灯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消瘦,明明几乎要摇摇欲坠却还是在强自硬撑着的,背影。
“你这是……要去哪里?”让喃喃地问着,朝着莱纳的方向迈出了半步,可是对方并没有回转身来。宽松柔软的套头衫已经被换掉,他穿着平常外出赶路时会穿着的深色外衣,脚边是属于他的那只和他魁梧的身材完全不相称的单薄行囊。这个画面深深地刺痛着让,因为他明白皮克所说的那些,完全都是真的。莱纳一直都在把他的存在减少到最低,因为他随时都在准备着……
“抱歉,让,我本以为能在你回到房间里之前就离开的。”莱纳的回答很轻,很平静,仿佛他并没有在收拾妥当所有的痕迹和交集,正要从让的生活里消失,而是只想着要出去散散步,顺便买点晚餐的食材,“我知道这很失礼,请代我向你的父母道歉,或许就说我临时有工作上的安排,必须得提前动身。我会马上离开,不会耽搁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大声喊出这些,因为所有的自控都像是从他身体里消失了,他听凭着本能的驱使快步上前,猛地伸出手用力地握住莱纳露在袖口外面的手腕,“别走,为什么要走?我只是想要透一口气,我并不是……难道你以为,因为你是* * * 的受害者,我就会不想要继续和你在一起,就会想要你离开?”这不应当是他对待莱纳的方式,他需要再温柔些,可他想要、他需要看见莱纳的脸,看见他的眼睛,所以他把紧握的手用力往后一拽,硬生生地把莱纳的身体拉转了过来,“你把我想成什么了,莱纳·布朗?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闪烁的昏暗的灯光落在了莱纳的脸上,把那些破碎的脆弱的表情晕染得稍微模糊和柔软,可是让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莱纳那双写满了痛楚的金色眼瞳,被红肿充血,却干燥得看不到一点泪水的眼眶,圈在那里。
“不是的,让,不是因为我被 * * 这件事,甚至不是因为那个忠诚度测试。”让希望莱纳能停下来,不要再强撑着说出这些每个字都像是把他整个人扔在碎玻璃碴中间揉搓一遍的词句。可是莱纳顾自地说了下去,就像是他已经把所有这一切翻来覆去思考过很多遍,“而是因为,这就是我。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而它们,总会回来,缠绕住我,不论间隔时间的长短,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也不论在那之前我做得有多么好。”
抚摸着他靠近后脑的那块触感粗糙的伤疤的手指,朝着有深棕红色浓密头发、喊着要救弟弟的少年走过去的脚步,在让的紧握和坚硬的墙壁中间不安地扭动着的身体……
“我不能总是只依靠着你,不能每一次都指望着你能在我身边。总有一天,我会拖累你,你也会厌烦会承受不住……”莱纳吃力地眨着眼睛,目光一忽儿涣散一忽儿又显得明亮得过分,“所以,我需要放开你,让。就像我说的,你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让感到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他机械地重复着被塞进他嘴里的这几个字。
“是的,更好的。”仿佛找到了某种力量和支点,那双漂亮的淡金色眼睛里挣扎着闪现出一种像是沉浸在幻觉里一般的光彩,“或许就跟你曾经说过的那样,你会有一间位于繁华地段的房子,你会有一位有着浓黑的柔顺长发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和平大使计划看起来进行得很顺利,或许这一切都能成真,你可以真正地幸福,你会幸福。”
曾经隔着滚烫灼热的巨人血肉,透过模糊断续的联结,在他耳边响起的话,就这么又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们真的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而且可能在未来,他们也总是会回到这里,因为这就是莱纳会带给他的,这就是他们需要面对的。
或许莱纳说得对,他应当放手,他确确实实已经努力过了,他完全可以……
“而且就算是我们分开,也不意味着我们不会再见面。我们总会再相遇的,让。”尽管眼眶还是那样通红地肿胀着,莱纳的语气里却含着一股近乎于微笑的意味,“所以,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他紧握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从莱纳的手腕上滑落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平铺直叙地说着什么,就好像这些事情已经在发生了,“我们还会再见面。所以等到那一天,我会带着我的有着浓黑柔顺长发的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开开心心地去见你。那个可爱的孩子还会甜甜地叫你,莱纳叔叔,是这样吗?”
金发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晃动了一下,但他迅速地稳定住自己,努力地睁大眼睛,接住了让的对视。
“我会对我的美丽的妻子说,这是莱纳,是我曾经的敌人、往昔的朋友。”他紧盯着莱纳微微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下去,“过去,我们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他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了,因为我只爱你,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最重要的……”
“够了……”莱纳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苍白,“够了,让。不要再说了……”
让抬起下巴,露出一个骄傲的了然的微笑。
“所以,你嘴上说着什么可以放开我,希望我幸福,可是你心里甚至容不下我对别人说,爱,这样的念头。”他走近前,走进莱纳身前的空间里面。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莱纳慌乱的呼吸,一下一下急促地扑打在他的脸颊上、嘴唇边,“承认吧,莱纳,你就是这样自私又虚伪的人,你舍不得的。”
有什么东西在莱纳的身体里崩塌了,他摇晃了一下,然后开始肉眼可见地全身发抖。让知道他在把他推向边缘,不过,他已经无法停下来了。他知道莱纳的,在到达边缘之前,他不会敢于去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他会想着强撑着、撑过去,他从前一直都在这么做——看看他的强撑把整个世界带到了怎样的境地……
“而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擅长假装,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自私。你知道我的,想要的东西,就要想尽办法去得到。”让抬起手,抓住莱纳的衬衣领口,紧紧地抓着,把他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他们的距离更近了,近到他们的嘴唇只隔着一息之间,“所以,别想着要把我带进你的那一套假装出来的高尚里面,听到吗?”他靠过去,嘴唇几乎贴在了莱纳半张着的嘴巴上面,低声地平稳地说,“我不会配合的,也不会由着你‘放开我’。我已经把你和我绑在一起了,你逃不掉了,莱纳。”
他微微地侧着脸,低下头,终于亲吻下去。和语气中的坚硬和决绝截然不同,这个吻非常的温柔,柔软得像是飘零的羽毛,像是春夜的微风。让轻轻地用舌尖濡湿着那对犹疑的唇瓣,劝诱着它们,慢慢打开。他在等待,但他也不打算离开,他不打算。
有一双手臂揽在他的脖子上,温暖的发着抖的身体紧紧地贴进他的胸口。莱纳倒塌在他的拥抱里面,几乎要靠着他手臂的紧拥才能勉强站住。他正在张开嘴巴回吻着他,激烈到像是世界在下一刻就要终结一样地回应着他的亲吻。或许世界也可以就这样终结,让没有任何不满和异议,因为他和莱纳正在不留一丝空隙地紧紧相拥。他能尝得到莱纳舌尖上苦涩又甜蜜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尝起来一定也是一样,因为眼泪终于从那双红肿充血、又热又干的眼眶中漫溢而出,滚落进他们紧紧相贴的唇角。
我不想这样依赖你。可在这之前,甚至更早,我就已经在这么做了……莱纳的脸埋在让温暖的胸口,他在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在失声痛哭。在被“测试”的那段时间里,我没有任何能够坚持下去的希望,也没有任何能够抓得住的念想。我很累,也很疼,恨不得一切能就这样结束。可是在那个时候,我想起你恳求韩吉分队长不要切开我的喉咙。我想着,或许,至少还有一个人不想我死去,还有一个人希望我能活着。我抓住了这个念头,我挺了过来。所以你看,我一直都在依靠着你。可这对你不公平,这不该是你需要承受的……
让捧着莱纳被泪水打湿的脸,发出一些安抚的声音,轻轻地亲吻着那些不断滚落的咸涩水滴。
“……我会毁了你啊,让。”他绝望地满脸泪水地压着声音喊着,“我会毁掉你的……”
把浑身都在颤抖着的金发男人拥在怀里,让的侧脸贴在他的额角。柔软的金色发卷扫过他的脸颊,像是一声无言的叹息。温柔地抚摸着莱纳随着抽泣而起伏的脊背,尽管有泪水在眼眶里威胁着马上就要从他的脸颊上滑落,让还是轻轻地笑着——
“太迟了,莱纳。”他亲吻着他,“已经太迟了,因为我的每一个有关未来的想法,都有你在里面了。”
TBC
Notes:
嗯,还是赶紧趁着勇气没有消散之前,把它发出来吧。
以及,
I'm sorry, Reiner.
【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4-1)
注:涉及漫画139话剧情,有私设,原著剧情少许偏离,介意者慎。
“战士、铠之巨人持有者,莱纳·布朗,在始祖巨人夺还行动失利返回本土后,通过了忠诚度测试。”
他搞砸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如果说在之前,让还心存着一点侥幸,以为他可以再依靠着他一向不错的运气,或者凭借着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当他面对着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年轻女孩,浓密的黑色长发散乱地飘在那双深色眼睛前面,虽然目光淡漠却带着一股令人感到无处可逃的冷冽气势,把他紧紧地盯在原地。他知道,他只能去想办法面对这些……
让不知道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一定需要,...
注:涉及漫画139话剧情,有私设,原著剧情少许偏离,介意者慎。
“战士、铠之巨人持有者,莱纳·布朗,在始祖巨人夺还行动失利返回本土后,通过了忠诚度测试。”
他搞砸了,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如果说在之前,让还心存着一点侥幸,以为他可以再依靠着他一向不错的运气,或者凭借着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当他面对着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年轻女孩,浓密的黑色长发散乱地飘在那双深色眼睛前面,虽然目光淡漠却带着一股令人感到无处可逃的冷冽气势,把他紧紧地盯在原地。他知道,他只能去想办法面对这些……
让不知道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一定需要,他大概可以回想起,最初的迹象是在那次前往莱纳的父亲所在的小镇的任务之后。让原本以为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都随着那一杯热巧克力、那一晚的深谈和缠绵而完美地化解,他和莱纳的关系理应变得更加亲密和深刻。可是,在他来得及享受久违的放松和信任之前,事态在突然之间发生了转折。
阿尔敏在宿舍房间里找到刚刚回到驻地的他们,把风尘仆仆的两个人带到了总部的会议室,康尼、阿妮、皮克都在,还有包括穆勒将军在内的马莱政要们。
他们收到了帕拉迪岛、新生艾尔迪亚王国的女王希斯特利亚·雷斯的来信。女王向阻止地鸣、拯救世界的英雄们发出了正式的邀请,邀请他们在一年的时间之后,前往或者回到帕拉迪岛,参加她的长女的生日庆典。
这是正式的外交邀约,这便意味着,之前一直在筹备规划但却没有找到恰当的切入点而付诸实施的和平大使计划,将要开始有实质性的进展。这也意味着,让和所有来自帕拉迪岛的同伴们,终于可以再次回到故乡,和亲人团聚。这同时还意味着……
让和莱纳聊过这个,在一个有着透明的月光的晚上。他隐约想象得到回到岛上对莱纳而言意味着什么,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这个念头也一直盘踞在那儿,因为让知道总会有一天,他会需要回去。而一旦如此,莱纳和他,该要怎么办,他其实没有好好地想清楚。然而,紧张的工作和任务,以及他和莱纳之间逐渐萌生的,说不上该如何定义却令他深深沉迷的情感,占据着他的理智和精力,叫他舍不得去细想这些,即使联合国和马莱政府的和平大使计划其实一直在或快或慢的推进,即使他偶尔会通过特许的外交渠道跟家人简单通信,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一些岛上现在发生的事情。
女王的邀请打破了所有这些纤细又孱弱的平衡局面,叫所有人不得不开始认真审视过往和未来,叫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终将要面对的、不可能再继续逃避的东西。
在那个夜晚,莱纳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前,靠在他的拥抱里面,一点温暖的踏实的分量,覆盖在他涌动着不安的胸口。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让问着莱纳,是不是能够加入和平大使计划,是不是愿意再去到岛上,是不是可以……
“和我一起回去?”
金发的男人微微侧着头,有一半的脸庞隐藏在月光下的阴影当中,叫人辨认不清他脸上浮动着的神情。让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即使有着少年时光的铺垫,即使有着两年的共处和亲密,他还是猜不到莱纳的想法。在这样的时刻,他甚至有些害怕了解到对方的心意。
他不应当去逼迫莱纳,他知道,所以他竭力吞咽着翻滚在喉咙上方的焦虑和慌乱,安静地等待着莱纳的回答。
“当然,我会和你回去岛上的,让。”莱纳的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虽然脸上的那种令人分辨不清的神情并没有消散,他依然心平气和地说着,像在形容窗外的天气一样自然,“你不需要专门来问。我会加入和平大使计划,也会和你一起回去岛上。皮克和阿妮都会加入,我也一样。”
是这样吗……让咬着嘴唇,咀嚼着莱纳的答案,他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可他却控制不住心中弥漫的担忧。
“听着,莱纳,我很清楚……”他迟疑着开口,觉得语气似乎过于严肃,于是中途转换了方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要加入这个计划,不想回到帕拉迪岛,也完全没有问题。我会回去岛上,面对那些需要面对的,处理那些需要处理的。然后,我会回来这里,我们不会因此而分开。所以,你不必因为我的缘故,或者因为皮克和阿妮都会加入的缘故,而勉强自己去做让自己忍耐痛苦的事情。”
“我明白,”莱纳在让的拥抱里动了一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都明白,让。其实所有这些,我都考虑过,而且也已经做好了决定。我知道我常常看起来不太稳定,”让把抱住莱纳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把侧脸贴在他的额角。他想要打断他的话,他想要他知道他没有不稳定,他做得很好,他做得真的很好……可是莱纳把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手心温温的,沁着一点点的汗水,带着一种微妙的坚持。所以,让只好把所有这些都吞回去,听着他嗓音里含着一丝笑意,继续说下去,“我都知道,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的,让。我需要回到岛上去,我也想要回去。”
清淡的浮云在银色的月亮前面飘过,房间里的光线暗下些许,使得让更加没有办法看清莱纳的眼神。他只能偏一偏头,温柔地亲吻着莱纳的额角。
其实他心里对于和平大使计划,对于回去岛上这整件事情所能产生的效果,并没有多么坚定的信心。然而,世界在向前行进,他们必须要跟上逐渐开始加速的脚步,他也必须要在其中贡献一分力量,即使这力量再怎么微不足道……
“而且,这一次,会有你在。”莱纳带着粗糙枪茧的手指抚摸着让的手臂,他低声地说,“所以,会没事的。”
“是的,会没事的。”让的嘴唇贴在莱纳的脸颊旁边。嗓音里带着少许硬撑起来的乐观,他这样对莱纳说着,也对自己说着,“我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回去。”
于是,计划的蓝图连同着回家的道路,在他们的面前徐徐展开。或许从前他实在是过于轻视事务性的工作,或许他真的应当对战场之外的努力也抱有足够的敬畏,在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让已经在一轮接一轮、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中间,被所有的协商、交涉、猜测和等待拉扯得疲惫不堪。他需要审阅数量多到漫无边际的资料和记录,他需要参与形形色色的文件的构思和起草,他需要把自己的意见糅进计划的构建当中,同时还要注意他的表达方式——因为虽然同为艾尔迪亚人的伙伴们都熟悉并且能够容忍他直率到有些急躁的性格,在整件事情里扮演着重要角色的马莱上层和联合国代表,并不总能够很好地消化他直击要害但却总是显得有些犀利和尖锐的言语。
让时不时感到需要咬紧牙齿,才能控制住心里涌动的情绪。政治、博弈、长远规划……他不熟悉这些,也不擅长这些。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或许给他一支枪、一双刀刃、一套立体机动装置,叫他能回到战场上面对着某个明确的目标开火、冲刺,都会比这样令人心力交瘁的消磨和煎熬来得好过一些。不过,他明白,这是维持住脆弱又复杂同时也无比珍贵的和平所必经的道路,这是从今往后能够把事情办成的唯一方法。所以,他命令自己坚强起来、绷紧肩膀,抬起脚步努力地走下去,即使所有这一切把他原本就缺乏一些韧性的脾气磨得愈加地又薄又脆,即使所有这一切令他和莱纳之间的关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没错,虽然“和平大使”计划的全部成员基本都会参与所有的筹备环节,虽然几乎每天他都有相当的时间是与莱纳处在同一个空间当中,可他隐隐约约地感觉,他和他的室友兼搭档兼床伴之间,有了一些难以言明的距离。在会议上热烈的讨论中,金发的男人言语不多,神情严肃的沉默是他常有的状态。即使看不透莱纳的反应,让还是能觉察到莱纳的身上在悄悄地发生着什么——他对于食物的热情在悄无声息地减退,和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会表现出一如往常的兴致勃勃,可是实际吃下去的东西分量总是有限。睡眠对他来说,似乎也变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安静的深夜,躺在他的身边,让能够感受得到莱纳不安的翻腾和辗转,并且比以往更频繁地发出被噩梦缠住的呜咽和低语。
困惑和焦灼不着痕迹地积攒着,让不懂得,这是每一段关系中间必须经历的阶段,还是另外的什么。他想找机会跟莱纳好好聊聊,可是高强度且带着紧张时限的工作把他的精力压榨到了极限,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在这种自顾不暇的状态下去劝导和开解莱纳。身边的伙伴们也都同样被工作和压力压迫到喘不过气来,没有什么人能够给他提供什么建议和倾诉的空间。而身处变化中间的那一位,似乎在竭尽全力维持着一切如常的表象——莱纳会在少有的闲暇中间若无其事地跟他开着玩笑,会对很多平凡的日常琐事表现出超出正常限度的兴趣、发表各种不着边际的长篇大论。所有这些都令让觉得,或许莱纳其实并不想要去谈论正在发生的种种,而这种状态,叫他感到更加无力和无从下手。
至少他们现在不用时时刻刻都在生死边缘挣扎,至少他们不会一不小心就留下无可挽回的遗憾,让这样想着,向自己保证,一定会找出时间、想想办法……
他并没有想到,他也会变成那个被噩梦蓦然惊醒的人。
……是的,这一定是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让反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因为如果一旦失去对这个念头的坚信,他感觉自己一定会当时当场地丧失理智。
双脚踩在生长着茂密青草的地面,他看见如同穹顶一般笼罩在宽阔平原之上的,帕拉迪岛所特有的,澄澈到近乎透明的碧蓝天空。他看见盘旋在天穹中间一团一朵交织浮动的,浅玫瑰色的晚霞云彩。他看见宏伟地横亘在眼前的玛利亚之墙,和它被摧毁的、堆满瓦砾和碎石的、如同废墟一般的城门。
熟悉的景色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安慰,因为他能看到,有个孤独的身影,佇立在城门的废墟之前。他知道那是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然而在遍布着狰狞裂痕却仍昂然高耸的城墙之下,他却显得那样的弱小,那样的不堪一击。黑黢黢的城门废墟仿佛一张庞大的巨人之口,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把这个身影整个吞噬。在不远的周围,围绕着一圈面目不清的人群,好似有无数双眼睛紧迫地、锋利地瞪视着。人群静默地矗立在那,没有留出任何的空隙和出路。
让站在那个身影的一侧,只要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能够得到他的肩膀。可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看着莱纳,站在城墙的边缘,站在城门的废墟之前,沉默不语、孤身一人。
这不是两年以来已经令他感到熟悉又亲切,能叫他感到浑身暖融融地放松下来、感到心头充满甜蜜和轻盈的那个莱纳,让的心里莫名地知道这一点,因为站在这里的他,没有穿着后来他总是喜欢穿的,来自帕拉迪岛的几位志愿兵伙伴也都更加偏爱的,不带国别标识的深色军装大衣,而是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马莱军制服。上面遍布的或深或浅的、蔓延晕开的血迹,在浅色布料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的刺目。顶着一头蓬松散乱的金发的脑袋微微低垂着,眼睛像是在盯着地面上的某处,又像是在某个空间中游移不定。一双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露在袖口外的双手上同样沾满了鲜血。
有一口灼热的呼吸堵住了让的喉咙,连带着一声焦急的呼唤,全部都卡在嗓子出口狭小的气管通道里面。让想要快步上前,想要叫出莱纳的名字,因为他想要、他需要知道他是不是受伤了,他是不是身处危险。他必须马上带着他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因为……
孤独地站在那里的莱纳抬起头,他的脸庞离开了笼罩在他身前的、城门废墟投下的阴影,让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上的表情——无法消解的悲伤,徘徊不散的迷茫,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无可挽回又无比宝贵事物的追悔,还有一种非常安静的笃定,仿佛他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
那一丝的笃定,漂浮在他线条高耸的颧骨上,漂浮在他忧伤地垂下去的唇角边,慢慢地,也在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里浮现出来。莱纳的脸颊眉梢唇角上同样沾满着令人心忧的血迹,可是他却缓慢地,冲着让,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他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对他说,“我回来了,让,我回到这里了。”
有几滴透明的泪水,从莱纳的眼角溢出来,向着地面滑落……
围绕在周围的,沉默着的、黑压压的人群中间,突然涌起一丝骚动。他们在影影绰绰间缓慢地紧密地逼近。让能感觉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一种切近的威胁。他拼命想要向莱纳伸出手,想要大声叫喊,想要向他奔跑过去,可是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完完全全动弹不得。
莱纳仍然站在那儿,望着他,沾着血迹的嘴角噙着那个虚弱的微笑。让的心脏在胸口剧烈的跳动着,他几乎就要无法呼吸了,可他还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抬起沉重的脚步,他需要抓住他,他需要抱住莱纳,因为……
让用力挣扎了一下,手脚在被单的纠缠中间拼命地挥舞。像是从很高的地方坠落的失重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坐起身来,睁大眼睛……
那是个梦,那一定只是个噩梦。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换气,环顾四周,在脑海里紧紧抓住这个僵硬的念头。
是的,那是个梦。因为他又能够看到灰扑扑的宿舍房间,矮矮的橱柜上摆着他随手画下来的,后来被莱纳用亲手制作的画框框起来的几幅写生。他又能够闻得到空气中飘散着他喜欢的,后来也哄着莱纳一起在用的须后水那股淡淡的、带着一点点苦味的清爽气息。他身处在两张单人床拼起来的狭小空间里,他知道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握住躺在他身边的莱纳露在被单外面的肩膀,他知道……
然而,当他伸出手,身边的枕头上面空空荡荡,温度已经冷下去,像是已经空了很久。
让愣住了。他转过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简易厨房旁边那扇高高的窗户旁边的莱纳。金发的男人侧着身,双手抱在胸前,身上罩着一件磨得很旧的白衬衫。窗子里漏进来的午夜的月光,又清又冷,没有什么温度,混杂着一些云彩的阴影,淡漠地洒在他的肩头。
或许听到了让猛然惊醒的响动,莱纳望向了让的方向。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里,盛满着安静的笃定。他的嘴角虽然没有染上那些令人心忧的血迹,可也就这么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微笑。银色的月光把他消瘦的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勾勒得如此鲜明。让意识到在这段时间里、在不知不觉间,莱纳又变回了那副憔悴的、眼睛下方总是带着灰暗阴影、眉梢中间纠缠着忧郁纹路的模样。他差点就以为他会嗓音低沉地对他说,我回来了,让,我回到这里了,又感觉他就要带着那点强自支撑的笑意,问他,终于能下床了吗,睡美人?
他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梦,还有所有的这些似曾相识。灰暗的担忧和黯然的挫败涌上了让的心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莫名地感到两年的时间恍然如同虚度。仿佛一个不小心,他们就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原地。有一个瞬间,让想要冲上前去抱住莱纳,对他说,如果这样艰难,如果这样痛苦,你可以不用回去岛上。求你留下来,好好地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所以不要去,不要逼着自己去面对和承担那些像是要把你活活撕碎的负疚和责难……好吗,莱纳?!
然而,莱纳站在月光里望向他,他的眼睛里除了安静的笃定,还摇晃着那些让已经见过许多次的,潮湿的透明的情绪。他记得,他们已经说起过他的决定,他记得他曾经对他说过,对我有点信心啊,让……
所以,他只是慢慢从床上直起身体,站了起来,拖着脚步走过去。光着脚板踩在宿舍房间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很冷,可是让几乎有些感谢这份冰凉,因为它把仍然纠缠着他的残梦驱散开,叫他能走到莱纳的近前,能够清清楚楚地看着他。
让把手臂收拢在他宽宽的肩膀上,把莱纳揽进一个拥抱,把两个人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
“睡不着?”他轻声地问,他知道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可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的限度了。他忍耐着自己的急躁和冲动,手指轻柔抚过莱纳后颈上散碎的短发,“是不是最近常常会这样?”
“……”莱纳舒了一口气,像是稍微地放松下来,把身体靠进这个拥抱。他们的胸口紧紧相贴,他的嘴唇擦过让的脸颊,“……有一阵子了……最近连续有几个晚上,没办法睡着。不过,这没有什么,让,我能应付。”
扑打在让的脸上的呼吸里面,有着明显的酒精的气味。让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那张窄窄的餐桌上放着的半空的威士忌酒瓶,和一只里面残留着少许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
“深夜里独自喝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莱纳。”他感到怀里的人微弱地笑了一下,并不是在反对,但却显出几分莫名的抗拒。让感到有些无奈,又有些恼火,他深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保持住那点又薄又脆的耐心,“或许,可以去看看医生?他们应当会有办法?”
莱纳退开了一点,抬起眼睛望向他。让希望自己能读得懂莱纳眼睛里的神情,可是他看不透,他只觉得莱纳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不过,让不打算退缩。即使听起来单薄又苍白,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接近于会有帮助、可能会解决一些问题的办法了。他至少得把它摆出来,至少得要尝试一下。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听见了莱纳平静无波的回答。
“好的,让。”
接下来的白天,他陪着莱纳去见了医生,是在总部驻地负责应对战争造成的精神问题和创伤的专科医生。他没有进去诊室,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深色木门,等待着……
莱纳走出来,脸上的神情很平淡,没有什么起伏和波动。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很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棕色纸袋,里面发出一些玻璃瓶摇晃碰撞的轻响。
这个纸袋后来被收在宿舍房间里一个矮柜的抽屉里。让知道,莱纳从来都没有再去碰过它。
“所以,你是因为他不肯吃药才这么恼火?”黑发的年轻女孩偏了偏头,目光里闪过一丝指责的意味,“你不该因为这样的事情就生他的气。你知道莱纳的,他不喜欢这些,即使参加行动和任务所要求的身体检查、心理评估他都会配合,他还是非常抗拒去看医生,尤其是跟精神科相关的那些……”
“不,不是因为这个。”让的嘴巴像是水里的鱼一样张开又合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烦乱的思绪,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幼稚到有点荒谬的地步。他拧紧眉头,尝试着继续说下去,“好吧,跟他不肯吃药是有点关系,但也不完全因为这个。我当然知道莱纳的,可是……”
让蓦地咬紧了嘴唇。
原本,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所有这些并没有影响到工作和任务,也没有影响到他们和其他伙伴的相处。尽管所有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不安和疑虑,和平大使计划和到访帕拉迪岛的准备工作仍然平稳顺滑地向前进行。时间一到,让和莱纳也和其他同行的伙伴一起,登上了那艘驶向帕拉迪岛的轮船。直到……
……直到他们离帕拉迪岛已经没剩下几天的航程,直到所有的和平大使们聚集在船上的会议室里讨论行程中需要留意的细节,直到不知道是谁拿出了希斯特利亚女王在他们临行前专门寄来的信件,直到莱纳意味不明地微笑着,把那张薄薄的带有整齐折痕的信纸凑到鼻子近前闻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在让的心里被点着了,他突然间感到非常生气。这种生气跟之前一段时间看着莱纳一点一点地滑落回消沉的状态所令他感受到的焦急和忧虑完全不同,也不是这几天不得不跟所有人一起困在船舱狭小的空间里带给他的烦闷,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气恼。如果一定要说,让感觉可能自从十几岁以来,自己就再没有感受过这种尖锐地戳在胸口的恼火劲头。一股陌生的嗡鸣回响在他的耳边,叫他有点听不清楚莱纳接下来所说的话。不过他知道,他是在称赞希斯特利亚。
尖利刻薄的反驳冲口而出,他假装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却一心一意地从镜子里盯着看莱纳的反应。金发的男人好似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异常,带着调笑的语气接住他的话茬,继续开着一些跟马相关的玩笑。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激起了让更多的怒气,甩下那句觉得他的寿命被延长真是一件憾事的评语,让回过身去夺门而出,踢踢踏踏地大步走回了他们两个人合住的船舱房间。
午后的阳光从船舱窄窄的舷窗里漏进来,窗外有风吹过,让靠在墙壁边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紧盯舷窗外面云朵的阴影和海面的反光。他这样沉着脸站了一会儿,才听见舱房门口传来的声响。莱纳走了进来,让拒绝看向他,只是听着他脚步很轻地走近他的身边。
“让,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低低的问句,飘散在房间里显得有些沉闷的空气当中。
他真的不想令自己听起来像是个幽怨又醋意十足的家伙,可是几乎不受控制地,这些话语就从紧咬的牙缝中间漏了出来。“别再那样谈论希斯特利亚。她已经结婚并且有两个孩子了,你再怎么肖想,也没有用。”
……而且我们是在一起的,不是吗?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很低落,为什么一说起希斯特利亚,就显得那么开心,为什么?
让拼命地把这些已经翻涌到嘴边的话语给咽了回去,他不想自己显得如此可悲,他至少还想挣扎着保留那么一丁点可怜的骄傲和尊严。
身边的人沉默了下去,没有回应他的话。让听到了一些衣料摩擦的声音,像是莱纳在做着什么动作。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见莱纳站在那儿,眼睛低垂着,正在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缓慢地挂在房间里的衣架上面。
“我只是想开个玩笑,让。”两人间的安静保持了一会儿,直到莱纳抬起眼睛看向他,淡金色的眼睛里满是诚恳的神色,“在海上航行了这么久,又要面对困难的任务,大家都显得很紧绷。我只是想要活跃下气氛,而且……”他的声音弱了下去,但没有断开和让的对视,“希斯特利亚是我们所有人多年的伙伴和朋友,对她表达一些喜爱和赞美,又有什么问题呢?”
可是你曾经跟所有人大谈特谈你是多么喜欢她,甚至还说想要和她结婚,你都忘了吗?到现在了,你还这样想念着她,那我又算是什么?!
让想要大喊大叫,还好他总算是及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丢脸地当场爆发。不过,他的眼神一定是变得更加激烈了,因为莱纳的目光摇晃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慌乱。他像是没有料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玩笑话会对他产生这样大的影响,单单这样的想法就叫让胸口的怒火烧得更加剧烈起来——难道他真的以为他完全都不在乎?
“那么,如果我像那样谈论三笠呢?”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说出的话,然而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就这么清晰平稳、一字一句地说着,好像是在故意去刺痛对方一样,“如果我说,三笠还是像从前那样美丽、可爱,现在又刚好孤孤单单一个人,或许回到岛上我和她真的能有机会。你又会怎么想,嗯?”
莱纳的表情变了,那些慌乱和脆弱潮水一般从他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封闭和麻木。他僵硬地站直了身体,却不知为何显得更加矮小了一些。让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悔意,他所说的实在有些超过,毕竟莱纳也没有说想跟希斯特利亚还能有机会,毕竟……
“我会祝福你的,让。”莱纳低低地说,嗓音很微弱,但并不带着什么勉强和犹疑,“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三笠。而我们……”他的眼睛里泛出一些压抑不住的痛苦神色,摇了摇头,像是在竭力摆脱什么,又像是在想办法集中注意力,“……我想说的是,让,只要你想,你可以随便怎样谈论三笠。如果你们能有机会,我会祝福你们,也绝对不会阻挠或者妨碍,因为你值得,你和她都值得这份幸福。”
让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料想到莱纳的反应,也完全没想到他是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放弃掉他们所拥有的这些。恼火和愤怒把他的胸口攥得更紧,可他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在隐隐作痛,因为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失去莱纳,这只是独占欲作祟,他只是在嘴硬,他不应该说出那么过火的话。或许,他需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局面,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给彼此找个台阶……
“……别这样,莱纳。”他竭力把语气缓和下去,“不要赌气。你我都知道,你不是真心这样想的。你只是最近状态不好。如果你有按照医生的意见吃药,或许状况能有改善,或许你也不会总是有这些消极的念头。”
令他意外的是,莱纳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就像是在他提议去看医生的时候那样,甚至显得有些古怪。他知道装着药瓶的小纸袋被塞在船舱房间某个橱柜的角落里,他知道莱纳还是没有碰过那些药,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说起这些会令莱纳有这样的反应。
“我不会去吃那些药的。”莱纳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并且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辩驳,“我从前吃过它们,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对我也没什么帮助。所以,我不会去碰那些药的。”
从前,过去,这些字眼在让的心头烧起了另外一股焦躁和不满,他知道自己曾经对莱纳说,可以跟他聊聊过往,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不能总是被过去的事情困住,莱纳。我们所有人都有过糟糕的经历,可大家都在想办法往前走。或许这种药的配方现在已经有了改进,或许在不同的情境下它会有不同的效果,你不能总想着过去,而不去想想现在,想想将来。”
金发的男人脸色变得苍白。他后退了半步,嘴巴抿紧成一条直线,目光里带着一种少见的激烈和冷硬,紧盯着面前的人。
“你常常这样说,让,可是别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被过去困住。”莱纳僵硬地开口,低声地说着,语速很快,却很清晰,仿佛生怕别人听不清楚他所说的,“像你这样娇生惯养、什么都没经受过的家伙,怎么可能真正懂得被过去困住的感觉?”
空气当中有什么东西脆生生地断掉了,让几乎能听到那声破裂的脆响。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莱纳。的确,他不止一次被莱纳说过“娇生惯养”,但从来没有带着这样的含义。他完全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从莱纳口中听到这些。
然而,莱纳沉默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动摇的样子,也没有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解释或者挽回的意思。
“……难以置信,我真的不能相信这个!”让终于放任着自己的脾气爆发了出来,大声地喊道,双手摔在空中,用力地挥了一下,“在你知道发生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情,在我们一起经历过所有的那些之后,你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像是感觉让会扑过来,跟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一样,用尽全力挥着拳头狠狠地揍在他脸上,莱纳皱紧了眉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激动、愤怒、恼火、焦躁……翻涌着的情绪在目睹着对方脸上脆弱的麻木的表情时,如同流沙一般消散。让只感觉到冷,感觉到疲惫。他盯着莱纳看了一眼,然后绕过他的身侧,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间。
“所以,你们只是吵了一架不是吗?”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黑发的女孩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你们会争吵,难道不是恰好说明你们在意彼此?如果你不在意莱纳,你也不会因为希斯特利亚而吃醋。如果莱纳不在意你,他也不会想要找你解释清楚。情侣之间吵架是很正常的,如果因为这个而僵持下去,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谁跟他是情侣来的?我也没有在吃醋。”让从牙缝中间吐出这个带着苦味的字眼,“而且话又说回来,皮克,为什么是你来找我谈这些?印象中你似乎并没有多关心我和莱纳之间的事情,不是吗?”
那天夺门而出之后,让一直借住在康尼的房间,但是拒绝跟康尼或者阿尔敏解释个中缘由,即使这令他的两位好友担心不已。几天时间里,他用各种方式躲着莱纳,不出席所有人都参与的会议,不去餐厅跟其他人一起吃饭,哪怕在船上某处不小心撞见了,他也像是看不见对方一样目不斜视地,匆匆从莱纳身边绕过。因为缺乏睡眠、焦虑的心情和不规律的饮食,他变得形容憔悴,但他还是倔强地别扭地,不肯去做那个打破局面的人。然而,即使他在郁闷的情绪里徘徊,船只的航行也并没有放缓,帕拉迪岛已经近在眼前。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一个阴郁的下午,被皮克堵在空无一人的餐厅角落,说要跟他谈谈最近发生的事情。
“阿妮实在受不了她的男朋友整天为你们的事情而困扰,是她拜托我来的。”皮克把一绺碎发从眼前掠开,更深地望进让的眼睛,“我也觉得以你们这种冷战的状态,回到岛上的话,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这是我跟莱纳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人没关系。”让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负气的小孩子,因为当说出这句话之后,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得到其中的幼稚和虚弱,更不用提皮克望向他的眼神,再清晰不过地显出一股失望。
“让,你应当比你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更成熟一些,至少我之前是这样想的。”皮克的语气保持得很平稳,这令让感到更加的理亏,“你和莱纳对于我们大家,对于和平大使计划,都非常重要,我以为我不需要提醒你这些。这次的任务本身已经够艰难了,犯不着再加上两个核心人物互相闹矛盾的这种困境。”
你们得赶紧想办法和好,这是皮克话语里的潜台词。让听得出来,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什么亲密关系的经验,更不知道在这种吵架之后该如何解决问题。而且他真真切切地为莱纳对他说的那些话而感到受伤——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在经历过足够多的挣扎和失去之后,他忍受不了这样不公正的指责。
“或许你和莱纳都只是因为生活里的变化太大,心态和情绪出了些问题。”皮克深思熟虑地地点评道,“我能想象得到。你们都很习惯战场的节奏——做出的行动能产生效果,射出去的子弹能击毙敌人,这些正向反馈都是短促直接的。可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漫长的筹备和规划,还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再加上并不能够知道手头所做的事情是不是会产生期待中的效果。你们会感到不熟悉、不适应,感觉焦虑和烦躁,这都很正常,这不应当成为你们放弃彼此的理由。”
让闷闷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咀嚼着皮克所说的。也许这是一个原因,因为一切好像都是从和平大使计划的启动而开始的。“好吧,你说的可能有道理。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面临这种问题,比方说你就适应得很好,皮克。我不认为应当给自己找这样的借口……”
“别太苛求自己。”皮克眨了眨眼睛,懒散的目光掠过让的眉梢,似乎对自己所看到的还算满意,“我适应这种节奏是因为,车力巨人从前就要进行很多长期的任务,所以我很熟悉这种长线的反馈。慢慢会有改善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多体谅莱纳的状况。”她顿了一下,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手势,“我说这些不是因为和他更相熟所以偏袒他,而是我知道,他从太小的年纪就一直在重复这样的模式,思维定势已经凿进他的骨头里了,想摆脱起来不会那么容易。再加上回到岛上这件事情对他产生的影响,你应当能理解的。”
那个噩梦中的场景浮现在让的眼底,莱纳眉梢脸颊唇角和双手都染满鲜血,冲着他眼含着泪水、安静微笑的样子……他攥紧了拳头,是了,他怎么能忘记这些……
“可我还是没办法,就这么接受他竟然能那样轻易地,就放弃掉我们。”让喃喃地近乎负气地说着,“我只是说了句气话,他就表现得像是希望我会跟三笠在一起一样。他把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当作了什么?”
黑发的年轻女孩懒散的目光恢复了一些焦点,她盯着让看了一会儿,眼神又深又凉,几乎叫让感到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她转开了视线,望着舷窗外海面和天空交汇的地方。
“让,我不知道你和三笠的感情有多深刻,我不了解你们的过往,所以我也不确定当你对莱纳说起你和三笠,在他看来是怎样的程度。可是,”皮克的目光落回到让的方向,那种又深又凉的神色变得更加浓烈,仿佛她对于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无比的确定,并且需要让一字一句地好好听着,“我熟悉莱纳,所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他决定留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你的准备了,你明白吗?”
虽然像是一个问题,但是这句话掷地有声到近乎无可反驳的地步。细微的、给他留下过隐隐疑惑的回忆,在让的心底翻涌起来。他想起从最一开始莱纳就希望着他会不记得变成巨人后发生的事情,说没资格也没立场叫让去背负他的私心。他想起当莱纳聊起未来的时候,对于他愿意和他一起共同去面对而显得那么意外和惊讶。他想起当莱纳回忆起马塞尔和波尔克时那份深重的愧疚和抗拒,一再地表示这不应当是由让来分担的重负,他想起……
“或许现在,跟从前并不一样,失去并不意味着你会死掉。可是他应当一直都在设想着、准备着,某一天你会离开他,从他的生命里消失。”皮克纤细的手指托在腮边,语气淡然又凝重地说,“别误会,你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自从我认识莱纳以来,发生在他身上的最好的事情了。真的,让,我从来没看到过他像和你在一起时那样的放松和满足。但是,对于莱纳来说,他的人生就是一连串不断失去重要的、宝贵的、美好的东西的经验。他不会敢去奢求你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所以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对他而言,或许已经是一种惯性。他不是不重视你们拥有的,而是没办法期待着你,会留下来。”
“他跟你说起过?”熟悉的、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在死命揪扯一样的感觉充满了胸口,让愣怔地开口,问着,“他跟你说起过想要离开我?”
“不,没有。”皮克公事公办地摆了摆手,目光又转回到舷窗外面的海平面上,“不过他的确有聊到过,到马莱大陆的某个深山里开辟一座农场,一个人生活在那儿,会不会也挺不错。”
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沉默了下去,这份沉默像是变成了什么有形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让的胸口。他盯着自己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尽管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剧烈的动作,可他分明能感受到指尖在微微地颤抖——或许听到关于莱纳的这些,对他造成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因为他正在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这些手指梳过柔软的金色短发的触感,回想着这些手指抚摸着苍白温暖的皮肤所激起的敏感的反应,回想着这些手指拭去潮湿的透明的泪水时自己心头涌起的那份柔情和眷恋……
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让突兀地想着,感觉这个念头在自己的脑海里大声地回荡。
是的,他还没有准备好放弃莱纳,他不能够就这样……
“好吧,好吧!”他猛地向后推开自己坐着的椅子,站了起来,“即使他再怎么准备好可以放弃,即使他说的那些过分的话简直就像是在测试我的忠诚度,我也还没有想要……”
“测试?忠诚度?”皮克打断了让的话语,抬起眉毛用疑惑的眼光望向他,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字眼的?”
“……忠诚度测试?这难道不是马莱军队里惯用的术语吗?”让回想起自己从哪里看到过这些。在那个已经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档案袋里,有单独的一页纸,没头没尾地写着这么一句话。他突然有些紧张,把自己看过莱纳的档案文件的事情跟皮克和盘托出,“他该不会是因为这个,而仍然在生我的气吧?”他带着一点不安地问。
“怎么可能。我们是军人、是战士,我们的资料被其他什么人知道也算不得什么私人层面的心结。”皮克不耐烦地耸了一下肩膀,“我们也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信息——父亲是商人、母亲是裁缝,喜欢蛋包饭和红烧鱼,对粗粮面包特别排斥可如果它们被做成面包布丁那就另当别论,喜欢画画并且画了很多黑色长发的女孩肖像,虽然年纪不大却总爱假装成熟去喝烈酒。”让的脸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刚加入调查兵团的时候身高175体重65,立体机动装置操作分数全队顶尖,但由于肌肉力量不怎么出色所以斩杀技巧非常一般,脾气暴躁、口无遮拦,不过心肠软得很……”
“好了,够了。”让用力地挥手,窘迫地打断了皮克,“我知道了,莱纳和贝尔托特还有阿妮的情报工作做得很出色,我知道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从莱纳的档案里,看到过‘忠诚度测试’,这个字眼?”皮克从餐桌对面站了起来,眼睛里又浮动着那种又深又凉的神情。
“是的,这不是马莱军队的惯用术语?”让把记录里面看到的那句话复述了一遍,眼睁睁地看着皮克平静的表情里出现了一丝裂痕,像是凭空地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黑发的年轻女孩咬紧牙关,在变得有些沉重的呼吸底下小声地嘟哝着几句马莱语的不雅词汇。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让。”剧烈起伏的情绪逐渐地镇定下来,皮克比了一个“到此为止”的手势,显得有些疲惫,“去想办法跟莱纳和好吧,如果你并不想要失去他。只是,”她语气凝重、缓慢地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千万、千万不要对他提起刚刚的那个字眼。”
TBC
Notes:
I don't know if this is ok, but I felt weirdly excited when wrote the part about their arguement on that ship. Haha, sorry.....
首先,巨大的抱歉。中间隔了太久太久了,虽然最开始没下定决心是不是还继续写,但是后来还是决定写下去,并且还决定要等写完之后一并贴出,所以现在虽然分了章节,但其实所有东西都写好了,这部分更新会很快(会先在凹三上全部贴出。老福德这边因为涉及内容级别的考虑,会进行一点处理——其实真的有点不太确定能不能贴出,后面会尝试一下,所以会慢一点,请见谅 ><
然后,另外还要抱歉就是,实在都太长了(是我太啰嗦了sorry
再有一点就是,关于文中提到的对于精神疾患类的药物的观点和态度,基本都是基于一战前后看待精神疾患的态度以及相应的用药方式,所以可能显得有些负面,这是把年代的局限性和莱纳本人的遭遇放在里面考虑的,不代表当今时代的情况,也不代表我的观点。Again,我并不具有很多的专业知识,写文也都是基于一些边角料的信息、不完备的调研,有不正确的地方或者令读到的朋友感到不适,请允许我提前致歉!
后续会尽快更新的,以及,可能这一节还不会是最终的大结局,我还有一点点想写的,更完了这一节之后大概率会再把后一节写完后,再继续贴出。总之就是事到临头,我又舍不得他们了,想再多讲一点关于这两个可爱的家伙的故事。这全部都是出于我的私心和我对他们的喜爱,很惭愧,可我还是觉得,既然希望着,就还是能把它们写出来。
谢谢阅读!
养崽记中一
假设19伦重生到马莱,在医生朋友的帮助下认识了枭,还假装成了马莱人。
然后他以一己之力把未来会攻击帕岛的一众小孩子带偏(这个才是重点剧情)
(六)
枭觉得这个姓耶格尔的艾伦确实有两把刷子。
随随便便就研究出一个什么武器,凭着这个拿到了荣誉马莱人,以及多个国家级奖项,一举爬到了比他还高很多的地位。
除了不喜欢参加复权派的活动而更喜欢小孩子以外。
枭也有担心过耶格尔研究出的武器会用在将来的帕岛侵略战。
“我也研究出来破解的武器,不用担心。”艾伦说。
好吧,那就只能随着艾伦去...
假设19伦重生到马莱,在医生朋友的帮助下认识了枭,还假装成了马莱人。
然后他以一己之力把未来会攻击帕岛的一众小孩子带偏(这个才是重点剧情)
(六)
枭觉得这个姓耶格尔的艾伦确实有两把刷子。
随随便便就研究出一个什么武器,凭着这个拿到了荣誉马莱人,以及多个国家级奖项,一举爬到了比他还高很多的地位。
除了不喜欢参加复权派的活动而更喜欢小孩子以外。
枭也有担心过耶格尔研究出的武器会用在将来的帕岛侵略战。
“我也研究出来破解的武器,不用担心。”艾伦说。
好吧,那就只能随着艾伦去了。
(七)
吉克最近长大了许多,训练也很勤快。
他说他想成为像阿克曼先生一样的人,于是努力争取继承巨人的资格。
艾伦知道现在是选拔兽之巨人继承者的关键时期,也没有去打扰他。
不过他看见了另一个眼熟的人。
莱纳。
小时候的莱纳瘦瘦巴巴的,完全没有长大后魁梧的模样。
马莱教官得知艾伦是国家一个重要的人物后,也不怎么阻碍他和战术候补生们接触。
说不定人家只是在做实验呢。
在莱纳累倒在地上时,艾伦看了很久,然后把他扶起来。
莱纳刚开始没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没戴袖章,后来看见周围小伙伴吃惊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碰了一个马莱人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莱纳连忙道歉。
“莱纳·布朗?”面前的马莱人古怪地念出他的名字。
“抱歉抱歉,阿克曼先生,不小心让该死的恶魔碰到了你的手。”新来的教官听说过艾伦的威名,见艾伦一动不动,以为艾伦正因为恶魔的触碰而感到恶心。
艾伦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莱纳现在非常害怕,他害怕这个马莱人会向他母亲告状——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被撤销战士候补生资格……
“对……对不起,阿克曼先生!”莱纳一下子就眼眶通红,就快哭了出来。
马莱教官中的前辈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马跑过去按住后辈的头,对艾伦说:“对不起,阿克曼先生,他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您而已……对不起。”
这里面除了新来的,谁不知道阿克曼先生最讨厌“恶魔”这个词(因为“阿克曼”和“恶魔”发音很像),虽然说借口是以他之姓冠以艾尔迪亚人之身这种离谱的理由,但上一个得罪他的至今还躺在床上,据说家属都在准备丧事了。
艾伦看了眼这两个教官,嫌恶地说:“可以滚了。”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这个孩子我带走了,这几天他停课,过后我再送过来。”
莱纳浑身发抖,在其他人怜悯和同情的目光下,被艾伦带走了。
年轻的马莱教官还想追过去,有经验的前辈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
“前辈,那可是艾尔迪亚恶魔,万一伤害到……”
“不用管。”他的前辈难得地劝告他,“这位大人做事风格本来就捉摸不透,上一个被他这么对待的候补生,就是现在兽之巨人的有力竞争者,吉克。”
“本来吉克什么表现都不出色,对训练也不上心,被这位大人带在身边教育一段时间后,成为了真正忠于马莱的一条狗。”
(八)
“有必要这么怕我吗?”
艾伦走到没人的地方后,对瑟瑟发抖的莱纳问道。
莱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刚成为战士候补生不久,在此前都被母亲灌输着马莱人高贵的扭曲思想,对马莱人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德高望重的马莱人尤其尊重。
“不用害怕我,我很喜欢艾尔迪亚人的小孩。”艾伦毫不在意地说,“你有听过吉克吗?”
听到崇拜的偶像,莱纳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和我相处过,我有带过他,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问。”艾伦看着莱纳这幅模样,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被灌输了父母的不正常理念啊。
莱纳逐渐放下戒心——说实话,由于母亲的限制,他连艾尔迪亚人都没怎么接触,对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往也不怎么熟悉,很快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这里没人,我缺乏一个倾听者,你可以吗?”艾伦问。
虽然艾伦的理由真的很敷衍,但尚且单纯的莱纳还是认真地做好倾听的姿势:“好的,阿克曼先生。”
艾伦在空闲的日子里有出去旅游过,他把这些旅游的经历一点一点告诉莱纳。
“我去过雪山,雪山都是非常高的,常年覆盖着洁白的雪,如果运气好,可以看到日照金山,整座山都闪闪发光,据说这是好运的象征……”
“辽阔的草原也是不错的,有狮子,羚羊,花豹,都是很漂亮的动物,奔跑在一片浅绿之间……”
“还有如上帝之眼般的湖泊,从远处望,有一种神圣之感……”
艾伦一边说,一边给莱纳比划。莱纳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事,感觉很新奇,听完后不断追问:“日照金山有没有给阿克曼先生带来好运?”
“羚羊真的能跳得很高吗?”
“为什么要叫那个湖泊上帝之眼?”
艾伦很耐心地和他解答了所有问题,两人一问一答,直到夜幕来临。
“太晚了。”莱纳后知后觉发现。
“没事,今晚先去我家休息吧。”艾伦倒是毫不在意。
“真……真的吗?”莱纳不可置信。
想到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孩最后变成了可靠的老大哥,艾伦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当然,我的马车也快到了。”艾伦指着远方疾驰而来的马车,虽然是枭给他叫的,不过他这么说也没问题。
他把莱纳抱上马车,遮住了他的袖章。而马车夫仅仅是确认了艾伦不是艾尔迪亚人,就上路了。
(九)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艾伦带着莱纳进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枭在吃晚饭。
枭这个人也确实有点个性,他在艾伦没钱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他花——尽管里面有怕被众前辈看到自己对后辈吝啬的因素,又会在艾伦赚到钱分到大房子后在邀请下非常自然地入住。
因为艾伦的提携,他也水涨船高,升迁速度如同奇行种偷袭月球,于是工作也随之变多。
最近他有点事,需要加班,于是吃饭吃得也很晚。
艾伦无所谓,反正是枭做饭。
莱纳看见枭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枭倒是很自然地问道:“你是阿克曼带回来的孩子吗?也过来吃饭吧。”
莱纳有些胆怯,不过艾伦颇不在意地递给他一双筷子,又给他盛了一碗饭。
“不用理会面前这个怪叔叔。”艾伦说。
莱纳立马变得目不转睛。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伦,阿克曼也叫艾伦,所以你可以用姓区分我们两个。”枭不熟但热情地说,“我姓克鲁格。”
“克鲁格先生。”莱纳紧张地问好。
“哈哈哈。”克鲁格久违地笑了出来,“这个孩子……确实可爱。”
可……可爱?
莱纳看了看身体,决定早日练出肌肉。
(十)
很难想象,莱纳这几天都和艾伦待在一块。
无论是艾伦用外套遮住他的袖章(莱纳不肯摘)带他出去溜达,还是跑到枭工作的地方去接枭回家,莱纳觉得,这几天都难以想象。
他一个艾尔迪亚人,光明正大地走在满是马莱人的街道上。
不过今天情况有些变化。
今天是一个马莱人准备去满是艾尔迪亚人的街道上。
昨天莱纳和艾伦说,自己离开训练区太久了,明天就是回家的日子,他怕妈妈找不到自己而担心。
于是艾伦提出要送莱纳回家,顺便去莱纳家做客。
(熟悉的套路,不过与吉克的略有差别)
莱纳很高兴,立马就同意了。
“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啊。”枭之前看到了艾伦的记忆,知道这个孩子长大后的模样,顺嘴感慨一句。
和去吉克家不同,去吉克家的话,有枭这个人作为借口,并不需要太过顾忌什么。而莱纳家,一是与耶格尔夫妇的教育理念差太多,二是除了莱纳,艾伦并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接触的关系。
所以艾伦思考后,还是以“喜欢莱纳”的名义买了点礼物。
由于事先并没有通知家长,所以莱纳母亲还以为自己的孩子在战士候补生的专用列车里。
这里顺带提一句,莱纳的表妹,贾碧也在战士候补生之列(天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小就加入),所以莱纳恳请艾伦顺便把贾碧也带上。
艾伦同意了。
所以现在才有了贾碧叽叽喳喳的局面。
“阿克曼先生对我们简直是太好了。”贾碧小小的脑子里尚且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赞美之词,只是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阿克曼先生不仅是荣誉马莱人,还能宽容大度地带身为艾尔迪亚人的我们回家,阿克曼先生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马莱人。”
莱纳知道阿克曼先生很讨厌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艾尔迪亚人的不喜,连忙捂住贾碧的嘴。
“莱纳,你怎么……呜呜呜呜(快放开我)!”
“贾碧。”艾伦制止住贾碧的赞美,“我并不是对艾尔迪亚人的宽容大度,你的哥哥莱纳恰好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马莱人与艾尔迪亚人的说法。”
“在我看来,一个艾尔迪亚的朋友比一个马莱的敌人高贵,我并不会因为他们是什么人而区别对待,能让我做出不同的态度的只有他对于我的身份。”
贾碧从出生起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言论,一时间愣住了。
“可……艾尔迪亚人不是恶魔的后裔吗?”贾碧迟疑着问道,“马莱人对艾尔迪亚人好,不就是一种宽容大度的表现吗?妈妈说,要学会感激。”
“为什么会有这种说法?”艾伦的语气空空,像是没有欲望的恶魔。
“这个世界上的对与错,好与坏,都是相对而言的。艾尔迪亚人的生命和马莱人的生命有什么不同吗?实际上没有。”
“只要击中脑袋捅破心脏,再荣耀的马莱人与再罪恶的艾尔迪亚人,都会死。”
贾碧一时间接受不了,又迫于面前的阿克曼先生是一个很厉害的马莱人无法反驳,只是静静地思考着。
艾伦并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
“快到雷贝利欧区了。莱纳,贾碧,准备下车了。”
很抱歉我在这里断掉了,也很抱歉我写的没有上一篇好,但我会努力写好的。
其实上一篇应该叫吉克篇,这一篇应该叫布朗篇,最后一篇就是格莱斯篇。
其实没有过多地写劝说吉克是因为吉克有反抗意识,而莱纳和贾碧没有反抗意识,认为艾尔迪亚人是罪恶的,所以艾伦要努力地去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人权。
我努努力吧,毕竟自己是真的文笔不好,而七天的军训也是真的磨人。
不知道可不可以求一个评论(探头)?
泉(战士队全员向)ooc
字数:2k+
工业精油把下城塞满了,如果你是马莱人一定对这句话不陌生,一个连鸟都不愿意来拉屎的地方,一个阳光很少触及的地方,至少这里还有数不清的烟草,雷贝里欧警局的招聘这样写道。
你有听说过城市猎人吗?他们在夜晚行动,找寻人类中的不善者,人们把那种东西称作妖怪,他们潜藏在人类当中,少有人见过它们。
————————————————————
有个开工厂的老爸感觉不错吧!吉克?至少不用领警局的劣质烟草,贾利亚德先生的长子和警局的吉克先生走的很近,那个公子哥?雷贝里欧的人习惯这么称呼那个玩世不公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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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2k+
工业精油把下城塞满了,如果你是马莱人一定对这句话不陌生,一个连鸟都不愿意来拉屎的地方,一个阳光很少触及的地方,至少这里还有数不清的烟草,雷贝里欧警局的招聘这样写道。
你有听说过城市猎人吗?他们在夜晚行动,找寻人类中的不善者,人们把那种东西称作妖怪,他们潜藏在人类当中,少有人见过它们。
————————————————————
有个开工厂的老爸感觉不错吧!吉克?至少不用领警局的劣质烟草,贾利亚德先生的长子和警局的吉克先生走的很近,那个公子哥?雷贝里欧的人习惯这么称呼那个玩世不公的少年
你说的不错,马赛,但让人恶心的是酒吧的那些荡妇总会来谄媚,我受不了盗版的古龙香水。要说人们对吉克的印象?那可要与他说的话截然不同了
人们说,他像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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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3年前,第一次有人目击了潜藏在人类中的怪物,他们的身高超出正常人,大部肉体没有皮肤,有的型似动物被浓密的毛发覆盖,有的用四肢走路长有利齿,到今天目击事件不下百起,但能够作为证据的照片却少之有少,妖怪怎么来的?他们对人类是否有强烈攻击性?尽管上城区已陆续有商店和银行受到威胁,可市长先生却信誓旦旦的说:城市现在很安全,酒吧里很快就传出那些醉鬼的猜想,这些人早忘了下城的存在,说不定他们早被当成祭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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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满工业废料的土地上重新长出蒲公英古老的泉眼就会苏醒。
莱纳,一个亲眼目睹母亲因怪物暴动而死的孩子,怪物的出现一定不止在三年前,所谓的调查只不过是那些政客为了降低民事费用的成本罢了。
贝尔托特从小就和莱纳在城北生活,在缺乏法制的社会两人很早就失去了父母,与莱纳不同的是贝特的父亲是在喝下一种泉水后毒发身亡的,胡佛先生没能得到救治,这种病太怪了似乎会让人发生异变,贝尔托特亲眼所到父亲的身体上长出鳞片然后慢慢蜕去最后变成一堆白骨,胡佛先生下葬的那天城北在下雪,有几个老酒鬼兴奋的跳起来,他们似乎早就冻的发怵只想早早结束恼人葬礼,牧师领着大家进了教堂,椅子又冰又冷,彩窗也打了层霜,莱纳和小贝特相互靠着,他们都失去了家,几个赌徒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胡佛先生的遗产,贝尔托特只能叫苦
不会有人管的,不会的
莱纳则截然不同,他似一条发怒的小狗,对着那些狂妄的家伙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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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喂,贝尔托特你看那个女孩
孤苦无依的孩子注定流浪也一定想有个家家,他们连过冬的衣物都没有所性就往温暖等地方凑,是的,城北太冷了,冷到你跟本不会在那的街上看到流浪汉,大家都在想办法活着,没人变成冻干然后被剁掉喂狗。
最美的花往往开在最陡的崖壁上,贝特对对这话坚信不疑了,他们一路来到雷贝里欧,人们说这才是下城,其它地方只是靠方向来区分的荒野,天堂,莱纳脑中立马闪过这个词 ,他根本想不到会有人能在这生活,跟他的过去相比这儿美好的让人没法想向,他只是个16岁的少年。
偷盗行为在雷贝里欧并不少见,这有着不少的孤儿他们当中只有极少数人能找到类似卖报的工作,不去偷盗他们只能和老鼠抢吃的 ,水果摊老板是个常被照顾的对象,他们在午夜行动中结识了阿尼,沥青路上湿漉漉的,并不是因为下雨而是罐头厂的封装机被冷却后倾泻到街上
别跑了,偷瓜贼!是个体型壮硕男人把少女逼到角落
阿尼冷冷看着对方,一滴冷汗从发梢上滑下,她能感受到,这很危险,见男人并未冲上来,她将瓜缓缓放在地上摆出逃跑的架势,可男人并不打算放过她,仍在靠近,大汉一拳向阿尼抡去,后者闪身闪躲转而一脚踢在男人腹部,那大汉也不吃痛反而又向阿尼冲来,可阿尼却因反手蹬而重心未稳对此束手无策
小心!突然出现的贝尔托特救了阿尼一命,两人的行动很顺利,莱纳在装点完物资摔先回到了棚窝而贝特以闲逛的名义恰好遇到陷入困境的阿尼,贝尔托特一把将阿尼推开,大汉不管不顾的撞了上来,贝特没有躲的意思,他反冲过去上挑一拳狠狠打在男人的下巴上,可怜的打手因这不可控因素落荒而逃
贝尔托特转身去扶倒在地上的阿尼,少女警惕的将这善意拒绝了,她抬起头费力的看着贝尔托特
好高,阿尼轻声念着
谢谢
你看起来不太好?要我来帮你吗?
不用了,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将自己闭所着,阿尼没在停留将被踩烂的瓜拾起转身离开
等等,贝特抓住她的手,你的腿受伤了,另外我们也有吃的不如让我帮帮你,看的出来,贝尔托特和这里的家伙完全不一样,他单纯的不像个小偷
阿尼没再拒绝站在原地等着看男人会作何反应,贝特走过来牵起阿尼的手挂在博子上,另一只手将阿尼抱起,没有一丝脱泥带水,少女抬头看向男人似乎对其产生一丝兴趣,现在的她就如一只小猫任由别人摆不,但这个别人冒似只能是贝尔托特
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忙碌的城区没人在意两人,贝尔托特的刘海时常被夜间的风吹起阿尼脸红着将头埋在贝特的胸脯上,对方的心快速的跳动着,她现在很难分清自己的状态,她竟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走在街上,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实在难以抵抗,另一边的贝尔托特强行安抚这自己躁动的内心,当然,这十分成功,对方以深深的沦陷在火热的夜晚和潮湿的空气中
————————————————————
【让莱】左手(Maybe in Time 番外之四)
注:【让莱】May 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 番外之四。番外时间线索大致设定在第三节 “家庭背景” 中间(后续更新若有变动,会标注。
少许私设,介意者慎!本篇涉及动画54集剧情,漫画135话剧情。
“我做了个梦。”莱纳低低地说,“梦见我们在始祖巨人的骨架中间。”
“?”让发出了一声带着潮湿鼻音的哼声。他缩在床脚的一侧,手肘搁在洁白的被单上面,下巴和嘴巴都埋进抱紧的手臂中间,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凝结着疲惫的纹路...
注:【让莱】May 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 番外之四。番外时间线索大致设定在第三节 “家庭背景” 中间(后续更新若有变动,会标注。
少许私设,介意者慎!本篇涉及动画54集剧情,漫画135话剧情。
“我做了个梦。”莱纳低低地说,“梦见我们在始祖巨人的骨架中间。”
“?”让发出了一声带着潮湿鼻音的哼声。他缩在床脚的一侧,手肘搁在洁白的被单上面,下巴和嘴巴都埋进抱紧的手臂中间,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凝结着疲惫的纹路和未干的泪痕。他没有看向莱纳,但也没有做出任何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表示。
“我梦见,梦见你把我从铠之巨人里拉出来……你抓住了我的手。”莱纳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有沙砾在摩擦,胸口的重压让他的呼吸急促又虚弱,可他还是坚持着说,“你抓住了我的手,你没有松开。”
圈在红肿眼眶中的那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微微闪动。让慢慢地伸出他的左手,把手指搭上莱纳的手背,小心地避开上面插着着输液针管。那些总是温暖又干燥的修长手指,现在却比莱纳的手还要冰冷,它们虚虚地笼在那儿,犹疑着,不知该抓住还是撤开……
莱纳抬起手,绕过输液的管线,把让的手指,握进自己的手心里面。
让紧紧地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是一次火线上的任务,让、康尼和莱纳带着一支十几个人的小队,去摧毁一个敌人的据点。马莱国内的秩序在慢慢恢复,局势也在逐渐稳定,他们已经相当长时间没有去面临枪林弹雨了。莱纳并不是很介意要再去上战场这件事,毕竟,他们距离真正的和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能够多少做点事情,即使危险,他也是乐意的。
让和康尼显得有一些紧张,尤其是让,在作战会议室里听简报定计划的时候,表情一直非常凝重。队伍解散,所有人去做出发准备,他和康尼一起,把莱纳拉到楼道里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让用这样的语气开口,莱纳就明白,即使他再不喜欢听,接下来的话,让也一定会说出来,而且是要逼着他听进去。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些冷风吹过,棕发青年站得离他很近,而康尼则站在另一边,两只手臂抱在胸前。
“我们很久没有上过前线了,所以我要再说一次,”让的手抓在莱纳的肩膀上,紧紧握住他的肩头,像是要他集中所有注意,“莱纳,记住,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巨人持有者了。你是个只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不要一步踏出去让自己身陷险境,不要扑到别人身前去替别人挡子弹。做什么动作之前,都抓住这个念头,你要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会受伤,你会死。”
莱纳望着让。那双蜜棕色的狭长眼睛里的神色,是平素很少出现,但在一些场合会剧烈地燃烧起来的那种,混杂着焦虑和担忧的不容辩驳。他知道让的这种眼神,当他被突然涌现的过往缠绕,或者被已经凿进骨头里的巨人持有者的习惯占据,不顾一切地做出会把自己的安全置于险境的事情时,让的眼睛里就会出现这种神情。
摆脱这些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的行为模式并非易事,在潜意识里的某个角落,莱纳似乎还是感觉哪怕自己断掉手脚、被开膛破肚,也能像从前一样,冒着蒸汽恢复完整。而在刚刚失去巨人之力的那段时间,他近于莽撞的行动曾经差点害得他被地雷炸飞(当然,是为了保护某个平民),被刺刀捅穿(当然,是为了保护某位战友)。康尼曾经为此大发脾气,劈头盖脸地吼了他一顿——“你能意识得到你不再是铠之巨人了吗?能不要赶着急着把自己往危险面前送吗?贝尔托特说得对,这真的是你最大的坏习惯。现在的你要是被巨人的牙齿咬住手臂,你要多久才能复原,嗯?清醒点啊莱纳!”
而让,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地爆发过,可他会在千钧一发的一刻,伸出手,抓住莱纳,把他从生死的边缘拉扯回来。等到一切平息下去,他会眼睛空茫地盯着遥远的某处,咬紧牙关、沉默很久,久到莱纳几乎要觉得他像是要就此消失不见……
然后,他会叹一口气,用一种混合着挫败和庆幸的方式,摇一摇头,把莱纳揽进一个紧到微微颤抖的拥抱里面。
莱纳,爱着,让的拥抱。当然,他从前也被人拥抱过,不过在那时候他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简单的拥抱竟然能包含和传递如此丰富的情感——带着爱惜的紧拥、带着眷恋的贴近,还有那一点像是混杂着不安和后怕的颤抖。他会放纵自己跌进那双结实又柔软的臂膀中间,把自己的鼻子埋进棕发男人的脖颈侧面,贪婪地呼吸着藏在混合着硝烟和泥土的苦涩气味底下的,让的味道。然而,他痛恨那些沉默和叹息,因为那些是他造成的、是他带来的。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去设想,如果他的莽撞真的把他带出更远的一步,说不定……说不定这一切就能够停止,说不定让就可以不再被紧绷的沉默和深重的叹息所困住,说不定……
或许,他永远没办法知道答案。因为让总会抓住他、抱住他,在空闲的时候叫上康尼或者其他什么关系还不错的同僚一起,给他做常规武器交火场景下自我防护的特训,在临上战场前,用那种不容辩驳的眼神紧紧地盯住他,仿佛把有关他的所有一切都看穿,然后,不给他任何机会踏出那更远的一步。
就像现在这样……
……他完全是认真的,莱纳看着让不容辩驳的眼神和脸上严肃的表情,这样想着——他甚至叫上了康尼。
是的,虽然让从来都是一个嘴巴上尖刻到近乎不留情面的家伙,可或许因为跟莱纳搞在一起的这一层关系,现在的他,鲜少会对莱纳说出什么严重的话。然而康尼对莱纳,就没有那么嘴下留情。虽然在战争之后,他们之间恢复了某种类似于朋友和伙伴的状态,也从并肩作战中建立了不错的信任,但或许是因为康尼直率的粗线条的个性,或许再加上对莱纳之前的所作所为终究不够满意,他对莱纳从来都是直言快语,毫不掩饰自己正面的或者负面的观点。对此,莱纳并不觉得受到冒犯,甚至某种程度上心存感激,因为这能够让他意识到康尼对他的关切,这能够让他感觉自己多少能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人。
所以,即便是莱纳差点想为这两个人的郑重其事和小题大做开个玩笑,让抓在他肩头的手指的力度,和康尼圆圆的眼睛瞪住他、随时准备开口的样子,也使他完全失去了那份气势。
“我会抓住这个念头的,也一定不会让自己置身险境。”他点了点头,望向两位同伴,语气诚恳地说,“之前的几次任务,我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这次,也会一样。”
听到了这些,让和康尼紧绷着的肩膀像是放松了一些。不过,让似乎并没有完全地信服,他的手仍然放在莱纳的肩膀上面,眼睛里带着一点探究的神色,沉默地打量着他。
“我会没事的。”莱纳抬起一只手,手掌覆在让的手背上面,轻轻地握住。让的表情里的有一缕隐约的关切,像是想要竭力掩饰但却没能成功、不自觉地漫溢出来的样子。这些莱纳全部都能明白——他担心着他,可又不想叫他自尊受挫。这点别扭又强烈的情绪,令莱纳心里充满了一种近乎疼痛的暖意。“我会保护好自己。”他重复了一遍,差不多是在郑重地承诺。
让反手抓住了莱纳的手腕,把他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你最好做到。”他压低声音说着,嗓音里混杂着一些莱纳辨认不清的东西,“否则……”
否则会怎样?莱纳几乎想要半开玩笑地追问。但他可能没办法知道了,因为让倾身过来,短促却又温柔地,亲吻了他的唇角。
虽然已经非常习惯让向他表达感情时毫不拘束的风格,这一下子,莱纳还是感到一丝害羞。或许,康尼也分享着他的观点。虽然让的身体遮住了一些角度,但他显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本已经半转过身想要走开的灰发青年动作突兀地完全转过身去,干巴巴地咳了一声。
“Oi,基尔希斯坦,能等到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再开始肉麻吗?”
感觉到自己脸颊上飘起的热度,莱纳轻轻地笑了一下。而让只是粗糙潦草地哼了一声,从莱纳身边的空间里撤开,紧紧地盯了他一眼才去跟上康尼的脚步。
“你最好做到。”让的眼睛里燃烧着那种不容辩驳,把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由于自己之前过于糟糕的行为记录,现在,莱纳把每一个承诺,尤其是对让的承诺,都看得很重,哪怕只是答应他去买面包和苹果这样日常的小事。所以当他答应让,会保护好自己的时候,他并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失败得如此彻底……
原本,这应当是一个直截了当的任务,小队的推进锋利迅速,在火力掩护下直取敌人据点的核心。据守的敌人或是阵亡或是投降,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在清理战场,让已经在准备用无线电向后方汇报任务的成功。
究竟是眼角余光无意瞥见,还是潜意识里某种本能提醒了他,莱纳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那个瞬间,他突兀地看到,隐蔽的角落里某种金属既暗且冷的反光倏忽闪过。在来得及抓住被堵在角落里反复叮嘱过的念头之前,他看清了那个角度,看清了突然闪现的枪口焰光……
所有一切都被忘却了,他猛地朝着让的方向飞扑过去。
连发式来复枪的射击声在擦身而过的空气中残酷地炸裂,他紧紧抱住棕发的男人,在地面上接连地翻滚了几次。周围有人在惊呼在大喊,有人把子弹推上枪膛,有人向着偷袭者的方向掷出手雷。而莱纳什么都顾不得,他的紧抱把让护在身体下方,膝盖顶住散落着石块的土地,两只手拢在对方的颈背上防止着冲击。让在这些突然的冲撞之下显得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是剧烈的气喘的哼声,然后就随着莱纳的动作在地面上翻滚和静止。
头顶上方响起爆炸声,以及几轮密集的射击。浓重的火药味和被爆炸翻起的尘土气息骤然充满了他们所身处的空间,有飞溅而起的泥土碎石和建筑物的碎块落在了莱纳的背上。
短暂的宁静,而后是小队其他成员向着某个方向缓慢推进的脚步声。在视野的边缘,莱纳能看到康尼在向着这边跑过来,嘴里大声地喊着他们两个的名字:
“让!莱纳!你们没事吧?!”
不远处传来了战友宣布威胁解除的信号,莱纳直起身,朝着康尼比了个示意安全的手势。然后他低下头,不出所料地,撞上了让望向他的,差不多快要擦出火花的担忧又生气的目光。
“莱纳·布朗!”躺在地上的棕发男人抬手抓住了他的领口,半是发泄愤怒半是寻找支点地,顺着这股力量坐起身来,嘴里喊着他的全名,“莱纳·布朗!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抱歉。”莱纳本能地嘟哝了一句。他差点就要开口去问让有没有受伤,但又感受到几分自觉理亏的虚弱。于是他沉默着,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让伸出一只手。然而,预想中的更严厉的话语并没有出现,让望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他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落满的尘土,半是狼狈半是气哼哼地抓住莱纳的手臂,把自己从坐着的姿势拉扯着站直,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康尼走过去。
或许,既然他们两个都还算完好无损,既然他的确只是想要保护他……莱纳这样想着,想着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许他们都可以叫这个小状况不着痕迹地就这么过去。
他向前迈出一步,突然摇晃了一下……
莱纳看见让转过身,看见那双狭长的蜜棕色眼睛的神情从气恼逐渐地幻化成惊恐。他低下头,变得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右侧腹部的血迹,在他深色的制服上衣上面快速地晕散开来。
发生了什么?他迟钝地想着,伸手去触碰那块深色的还在不断扩大的痕迹,收回的手指上沾满了黏腻的液体和刺目的鲜红。
几乎是本能反应地,莱纳想要再踏出一步,然而这一次,他的双膝蓦地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面上。他的身体摇晃着失去了平衡和支撑,沉重无力地向前栽倒过去……
有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用几近破碎的嗓音喊着他的名字,一双手用力地抓在他的肩膀上,接住了他的坠落。他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拥抱。
莱纳感受到自己被慢慢地放下,平躺在地面上,剧烈的动作和高速反应的兴奋之下产生的肾上腺素从他的身上缓缓消退,他开始感到右侧半边身体发出的剧烈的疼痛,他开始感到冷。
“莱纳,他 * 的……”身边的人叫他名字的声音放低了,里面的焦急和慌乱却被放大了出来。他偏过头,看见让正在随身的急救包快速地翻找着,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纱布,用力按在他右侧的腹部,“振作点,莱纳,把你的手按在上面。对,按紧。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那一瞬间的疼痛几乎像是火烫的烙铁压在莱纳的身侧,可就连这个也比不上看到这样的让所带给他的痛楚——棕发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眼睛里的神情几乎有些狂乱。就连地鸣正在发生、世界行将毁灭的时候,他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失控和脆弱。可是现在,只因为一个人,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击中,他像是失去了所有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的坚定和勇气。那双蜜棕色的狭长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莱纳,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关系于此,好像这是叫他还能继续动作的唯一的线索。修长的手指颤抖但迅速地撕扯着纽扣,把他身上的军装外套脱下来,叠成一团,轻柔小心地垫进莱纳的后颈下方。绷带,快!让向某个方向说着,然后回过头,朝着康尼大喊,快去把外面那辆汽车开进来,快点!
“让……”莱纳试图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急促且浅的呼吸阻住了他的嗓音。他能感受到粘稠的温热的液体已经浸透了按在他身侧的纱布,他能感受到全身的力气都在快速地流失……
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面,向着伤口施加着止血的压力。另一只手捧住了他的脸,轻柔得像是一碰即碎的幻梦。莱纳的视线短暂地恢复了焦点,他看见了让,脸颊上沾着他的血,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嘴角噙着一点强撑着的勉强的微笑,仿佛在拼命地告诉自己和所有人一切都会没事的,即使泪水已经涌满了他的眼眶。
“莱纳,天哪。”让沙哑地低声地说着,含着哽咽湿意的嗓音里面掺杂着软弱的几乎像是在哄着他的腔调,“看着我,听话。别乱动,别睡……混蛋,哪儿也别去!醒着,别睡!”
一阵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栗突然间攥住了莱纳,他剧烈地发起抖来,像是要把整个身体抖动散架一般,连带着让也开始全身发抖。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四肢末端向上窜升,腥涩的血液的味道随着他每一次短促的呼吸在口腔和喉咙里弥漫。他知道这种感觉,他失血过多,他马上要休克了,但是这一次,他的体内不再有铠之巨人的力量,他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他很有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了。可是这不能够是他对让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还没有准备好,他还……
“让!我……”他的手指在让的手臂上猛然收紧,即使湿黏的血液叫这个紧握有些打滑,可他还是抓住了他。在这个瞬间,让悲伤的绝望的沾满泪水和血迹的脸在莱纳的视野里扭曲地放大,他拼尽全力地嘶声吸气,张开嘴巴,他必须得要……
“……别这样,莱纳!保持清醒,振作点,别这样对我,莱纳!“
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有温暖的重量贴近他正在变冷身体,把他整个人紧紧拥住,不肯叫他就这样离去。他想要抱住他,想要对他说出那句话。
可是,他失去机会了。沉重的黑暗攫住了他,他松开手,向着无边的虚无坠落下去……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他发现自己正从包裹着他的铠之巨人里挣扎出来,巨人血肉滚烫地纠缠住他的四肢,他甩开牵住他的眼角和额边的那些还在冒着蒸汽的巨人组织,睁开眼睛……
他看见被始祖巨人庞大的骨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他看见贝尔托特的超大型巨人向着他和他的铠之巨人张开的血盆大口。
“贝尔托特……”
莱纳张开嘴,这个曾经如此熟悉的名字,空洞又残酷地,飘在他的舌尖。究竟是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还是坠入了又一场沉重的梦,他已经分辨不清。他只知道,时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贝尔托特的手臂停在半空,牙齿悬在他的头顶。他看得见那些惨白的、庞大的坚硬利刃,他感受得到扑面而来的超大型巨人所特有的冒着火花的热气。
要被……吃掉了吗……
出乎意料地,当这个念头划过莱纳的心头,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沉郁的平静。这股平静淹没了他头脑里的噪音,也淹没了身边激烈的战斗和灼烫的温度。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终于……可以结束在贝尔托特手里了吗……
有道声音划破了淹没着他的冰冷。有人,有人在不远处的身后用破碎边缘的嗓音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莱纳!”
……让!
像是被拳头用力地砸中,他猛地清醒过来。在那个瞬间,他几乎想要回头,他几乎想要回头再看那个人一眼。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超大型巨人的牙齿向着他,向着铠之巨人的头颈咬了下来。
空气中血肉飞溅弥漫,他动弹不得,他以为自己已经在那些庞大的牙齿中间被碾成碎末……
然而,有双结实的坚定的手臂骤然收紧在他的胸口,勒在他的腋下,把他从那些纠缠住他的巨人组织里用力拽出,把他的整个上半身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紧贴着一个人的胸口,而那个人正抱着他,借着立体机动装置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推力,向着身后迅速地弹开。
“……让!”
莱纳叫出声来。棕发男人剧烈起伏的胸口紧紧地贴住他的身体,急促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耳边,他几乎能听到身后的人紧咬的牙关中间发出的摩擦声。带着立体机动装置气流剧烈的惯性,两个人在空中快速地滑落。视野在他的眼角模糊不稳地后退。他们得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把锚钩钉住的支点,不然的话,他们会……
让松开一只手,向着一个方向按下立体机动装置的扳机。锚钩和钢索飞出的刹那,他们突然失去了平衡,在空中翻滚。箍在他胸口的手臂一滑、一松,莱纳的身体歪斜着离开了让的紧抱,向下坠去。失重的眩晕感攫住了他,他本能地伸出手去。
他抬起头,看见让在扑向他,看见让向他伸出的左手手臂,看见让脸上不顾一切的像是马上就要喊出声来的绝望表情。有手指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拼命地收紧,空气中划过一声尖锐的嗡鸣。他熟悉这个,他知道,那是立体机动装置的钢索骤然收紧的声响。两个人相连的下落的身体被锚钩固定住的钢索在空中扯住,然后猛烈地一顿——
下坠停止了,一切都像是突然安静下来,而莱纳耳边只回荡着头顶上的人发出的一声,被咬碎在牙齿中间的大声的痛呼。
他望向让,刚刚的一脸绝望被一股冲击扭曲成充满尖锐痛楚的表情,那双英气的眉毛不受控制地绞在一起,眼睛紧闭、牙关紧咬,抓在他的手腕上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
让的,左手……
他记得,那个时候,在希甘希纳区的街道上,被104期的伙伴们追击,还是个又高又瘦的少年的让,在身后大声叫着自己名字,向他挥舞着对于巨人的铠甲毫无意义的刀刃。铠之巨人的手臂扬起的砖石瓦砾,在空气中混乱地碰撞飞溅。虽然他在跟对手缠斗,虽然他刚刚恢复成型的头脑仍然昏昏沉沉,但在眼角的余光里,他还是看到,一块破碎的断裂的边角像是利刃一般的深色木桩,挟着狰狞的力道向着棕发少年横飞过去,直直地钉进少年的左肩……
他记得,当时曾经模糊不清地想着,那一定很疼啊,让……
一根纤细的钢索,把让和莱纳悬挂在始祖巨人的骨架中间。钢索固定在让的腰部,他的身体倒悬在半空,左手紧紧抓住莱纳的手腕,莱纳整个人的重量都坠在让的左臂上面。那只手臂剧烈地发着抖,但收拢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却没有松开。
血色的天光从让的背后滤下来,在那些低低地飘在他额前的棕色头发上投下阴影,可是莱纳仍然看得见,让紧紧闭住的双眼,和被疼痛的表情拧歪的嘴角。
他从未见过让的这副模样。即使在从前,少年的让在训练或者战斗中受伤,好强的他也总是虚张声势地硬撑着,不想流露出一点的脆弱。可是现在,他头重脚轻地倒挂着,因为着莱纳的重量,因为着莱纳叫他受过的旧伤,因为着莱纳无数个错误的决定最终酿就的这场滔天大祸,在疼痛中,身体绷紧成一条琴弦。有细碎的呻吟和喘息从他紧咬的牙缝中漏出来,就像雨滴,落在莱纳麻木的悲伤的绝望的脸上。
“……别乱动……莱纳……”
让的下巴颤抖了几下,艰难地说着。
这几个字,像是锋利的刀,猛地捅进莱纳的胸口。
“让!松手!”他大声地喊,“我可以再尝试一次巨人的力量!放手!”
像铁钳一样掐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没有半点的松动。即使和它们相连的手臂的颤抖几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然后呢……”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着扭曲着,让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断续地振动着,“你要和你的铠之巨人一起,掉下去……被踩成……碎片吗?”
“让……”莱纳感觉自己的眼眶又热又干,就像是要冒出火来,有什么东西梗在他的喉咙中间,叫他的嗓音几乎带上了哭腔,“……让,你的手臂,会被……”他几乎在乞求着,“你的手臂会被毁掉的……放手……”
在那样剧烈的疼痛和颤抖中间,让睁开了眼睛,望向他。那双狭长的琥珀色眼睛里闪着水光,闪着一种叫莱纳感到陌生、感到全身发烫的感情。
“我不会放手的,莱纳。”
有巨人在向他们靠近,他看到了覆盖过来的阴影,他感受到翻涌上前的高温。巨大的慌乱和恐惧混杂着一种叫他无法言明的安慰把他整个人紧紧地攥住……
莱纳在阴沉的暮色中,缓缓地睁大眼睛。
冲刷着他的梦境如同潮水一般缓缓退去。悬在头顶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盯着那里看了一会,直到胸口紧缩的重压有少许的缓解,直到被噩梦和疼痛纠缠着的呼吸稍微平复。
手上,连着静脉输液的管线。身上,覆盖着医院特有的洁白的散发着清淡苦味的床单。他觉察到自己的腹部被密密的绷带缠绕着。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又侥幸地逃过一劫……
床脚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莱纳稍微抬头,向那边望去。
让坐在那儿,高大的身体在阴影里面,缩成很小的一团。
“我做了个梦。”莱纳低低地说,“梦见我们在始祖巨人的骨架中间。”
“?”让发出了一声带着潮湿鼻音的哼声。他缩在床脚的一侧,手肘搁在洁白的被单上面,下巴和嘴巴都埋进抱紧的手臂中间,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凝结着疲惫的纹路和未干的泪痕。他没有看向莱纳,但也没有做出任何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表示。
“我梦见,梦见你把我从铠之巨人里拉出来……你抓住了我的手。”莱纳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有沙砾在摩擦,胸口的重压让他的呼吸急促又虚弱,可他还是坚持着说,“你抓住了我的手,你没有松开。”
圈在红肿眼眶中的那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微微闪动。让慢慢地伸出他的左手,把手指搭上莱纳的手背,小心地避开上面插着着输液针管。那些总是温暖又干燥的修长手指,现在却比莱纳的手还要冰冷,它们虚虚地笼在那儿,犹疑着,不知该抓住还是撤开……
莱纳抬起手,绕过输液的管线,把让的手指,握进自己的手心里面。
让紧紧地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你差点就没救了,知道吗?”沙哑的,像是几个晚上没有睡觉般疲倦又破碎的嗓音,从让的方向传过来,“如果子弹口径稍微大点,如果击中的部位再往下几公分,你就完蛋了,莱纳,你现在就已经死得透透的。”
莱纳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让的指尖。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这些,他都知道。
“我明白,你是为了救我。而且我们都以为躲过了那一轮来复枪的射击,又有谁能料想得到还有手枪的子弹夹杂在里面……可是,”让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可是莱纳,你就那样扑过来……如果医生救不回你……”
“还会疼吗?”莱纳突兀地开口。他的胸口有一种钝痛,不是因为刚刚受的伤,而是因为刚刚做的梦。他记得在始祖巨人的骨架中间,让倒挂在钢索上时,脸上写满的痛楚的表情,他一直记得,“在那个时候,你抓住了我……现在,你的左手,还会疼吗?”
让顿住了,他并没有看向莱纳,然而他脊背上的线条微微地紧绷了起来。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莱纳曾经目睹过在某些剧烈的突然的左手动作时,让的脸上会浮现出不自然的、带着痛感的表情。他会想办法护着让的左侧,他会在安静的间隙小心地把手覆上让的左肩,可他从来没有这样问过。他不想轻易地唤醒过去,他害怕让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现在,在他刚刚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却侥幸地捡回一条命的当下……
“我差点把自己的左手给毁了,不是为了要让你死在这种地方啊,莱纳。”
让低哑地、带着哭音、语气濒临崩溃地把这句话抛向他。把手指从莱纳的掌心里抽出来,双手把他自己的身体抱得紧紧,脸埋进臂弯,肩膀在病房阴沉清冷的空气里抽动着塌下去。
莱纳安静地望着,看着让缩成一团默默地哭泣的样子。他知道,他在责备他。他也知道自己值得所有的这些责备,或许更多。他还知道自己其实不值得这些责备,因为让责备他就意味着他在乎着他,而莱纳从前做过的所有事情,都令他不值得这样的在乎,只要让想要,他就应当脱身离开,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有这些担忧、惧怕、脆弱,甚至不用想着要去责备……
可是,他舍不得。
莱纳的私心,靠近着他胸口最柔最软最脆弱的地方的,那一点点像是怎么也掐不灭的蜡烛火焰一样坚韧滚烫的私心,叫他舍不得就这样,放他走。更何况是在他刚刚意识到……
“其实,在始祖巨人的骨架中间战斗,当你抓住我的时候,我想你松手的,让。”他的喉咙里仿佛塞着一块暗暗烧着的煤炭,充满着苦涩又灼热的摩擦,他竭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慢慢地说着,“我根本没想要活下去,也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得你失去你的左手……”
莱纳转开了视线,把凝视放在空洞的天花板上,灰暗又阴沉的水泥板给了他一些定力,叫他能继续讲下去,“可是现在,当我梦见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庆幸,庆幸你没有松开你的手。我希望你不要放开我。就像这次被子弹击中,我本以为我会觉得解脱,可在那个时候,我感到……害怕,感到遗憾,我不想就这样死去,因为……”
床脚的方向有了一些动作,莱纳没有转头看过去,他牢牢地盯住眼前毫无生气的平板的屋顶,因为如果他不把这些说完,他就没有勇气再去面对……
“我不再想着怎么去死了,让。”喉咙口的煤炭融化成滚热的蒸汽,热度顺着他的血管向上攀升,凝结在他的眼眶里,凝结成大颗的泪水,“我想……我想,活下来。”
他想忍住自己的眼泪,他知道这是现在让最不需要的东西,然而那些滚烫的液体不听劝阻地、顺着他的眼角漫溢而出、滑落下去,砸在耳畔的枕头上。于是,莱纳挫败地闭上眼睛,听任着沉默蔓延在窄小的病房里面。
良久,有温暖的皮肤的触感,落在他插着输液管线的冰冷的手背上。莱纳动了一下,吃力地转过头。
他看到让。棕发的男人跪在他身侧床边的地板上,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面,另一只手攥紧成拳头,放在他的枕头旁边,仿佛拿不定主意是揍他一拳,还是伸手抱住他。他靠得很近,近到莱纳能够看到他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瞳,还有因为泪痕和疲倦而歪扭着浮肿着却仍然显得犀利又英俊的脸。有一些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可他没有去管它们。他直直地盯着莱纳,目光里有不可置信有恼火有关切有悲伤,还有一些莱纳辨认不清的东西。
他们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莱纳没有错开自己的视线,他知道自己的眼眶也开始变得又湿又肿,可他不想闭上眼睛留下让一个人,他不想……
病房里的空气在一声闷响里振动,莱纳意识到,是让的拳头在他的枕头旁边重重地捶了一下。
“老天爷啊,”让发出了一声混杂着些许抽泣的艰涩的长叹,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想要甩开什么。而后,他倾身过来,手指在莱纳的手上收紧,另一只手捧起了他的脸。让看起来还是没有摆脱责备和恼火的情绪,但有些莱纳再熟悉不过的明亮的神采慢慢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面,“老天,想通这些,你花得时间可真够久的。”
莱纳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那些恢复了温度的手指在他眼睛下方的小块皮肤上轻柔地摩挲。
“不过,让。”他知道他在毁掉一些空气中弥漫着的放松又温和的气氛,但是,既然两个人在交换心意,他希望自己能有足够的坦诚,“你要知道。如果是为了保护你,不论代价是什么,我也还是会去做的。”
让眨着那双仍然残留着泪水但也浮现出笑意的狭长的眼睛,望着他。
“当然,”他干脆地不假思索地说着,“我也会。如果是为了保护你,哪怕是我的生命……”
随着心头泛起的暖意和一点点的惊慌,莱纳抓住了让的手。他不敢去想象那些,甚至有些害怕听到,即使他相信让是完全认真的。
跪在他的床边的棕发男人打量了他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一下。俯身过来,短促又温柔地亲吻了他的唇角。
“或许最终我们会变成两个蠢货,互相忙着拯救对方,结果反而都丢掉性命。”让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轻快又苦涩的幽默,摇了摇头,微笑着看进莱纳的眼睛里面,“谁又会知道呢,对吧?”
不,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你一定得活下来。莱纳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我一定会设法让你活下来。
可他并没有把这些想法付诸话语,因为让虽然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正用着几乎称得上快活的眼神望着他。他不想毁掉这个,于是他把这些想法留给自己。他已经下定决心,这就已经足够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让直起身,开始把输液管线慢腾腾地整理挪开,从旁边绕过,示意莱纳侧一侧身、移开一点,好叫他能把自己高大的身材,挤进半边单人病床的狭小空间里面。然后,他把头枕在莱纳一边的肩膀上,四肢微微蜷起来,缩在莱纳的怀里,侧躺着,挪动了几下。
莱纳被挤得有点无法呼吸,可他又觉得胸口轻盈到快要飘浮起来。他想说,让,你的脑袋太重了,可他又舍不得离开那些蹭在他脸颊边上的柔软的棕色发卷。
“我知道我应当去把自己好好清洗整理一番,我知道我需要给你找点吃的喝的叫你没有那么难受。”让懒懒散散地拖着腔调抱怨着,“可我实在太累了,莱纳,让我在这儿睡一会。”
后来,莱纳会从康尼那里听说,因为他被子弹击中,因为他失血过多而休克,因为他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神志不清浑身冰冷,对任何动作或声音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让一路上脸色苍白,除了协助急救的举动和对话,其余时间一言不发,像是一直在崩溃边缘硬撑着。直到莱纳被担架床推进急救室,他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垮塌了一样,靠着墙壁滑坐到地面上,膝盖抱在胸口,一脸僵硬的空白,全身发抖地默默地流泪。
“这是头一次看到他变成这样,”康尼说,“我们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场面,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像这样子崩溃过。医生终于走出来宣布你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突然就哭出声来。如果不是我逼着他先去把那些被血迹染透的衣服给换掉,他可能当场就会冲进急救室里面。之后,他在你的床边一直守着。你足足昏迷了两天,知道吗?”
说完这些,康尼沉默地盯着莱纳看了一会儿。
“他是认真的,莱纳。”见证了太多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的康尼,会这样说,“你得知道,他对你完全是认真的。
而这个时候莱纳,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的莱纳,只觉得这样带着一点潮湿的鼻音在他怀里拖着腔调哼哼唧唧,明明有着超过一米九的高大身材却偏偏想要把自己假装成一只猫咪一样软软地撒娇一样地蹭在他身边的让,实在是有些可爱。平时,这个骄傲的家伙总是摆出一副无所畏惧又爽快强硬的样子,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太疲倦也太放松了,棕发男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太在乎,只想着能在床垫和莱纳的臂膀之间找到一个舒适些的姿势,好好躺着。
“让我在这儿睡一会儿。”他含糊地又嘟哝了一句。
莱纳有一点快要被逗得发笑。他靠过去,用还能动的一只手臂抱住了他。
“睡吧。”莱纳低声地在让的耳边说,“如果这期间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压死了,我一定会大声呼救的。”
让在莱纳的胸口毫无力度毫无威胁地捶了一记。莱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即使这笑声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必要的牵扯和疼痛,他都觉得完全值得。
房间里恢复了阴暗的安静。让往莱纳的怀里更紧密地缩了缩,而莱纳任由着自己的手指温柔地在让的手臂上安抚地抚摸了几个来回。他感到怀里的人呼吸慢慢地变得平稳和规律,身体也逐渐松弛下来,像是快要入睡。有些柔软的棕色发卷在他的鼻子下面扫过,叫他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痒,叫他回忆起樱桃酸甜的汁水、柠檬蛋糕清新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的热巧克力又苦又甜的蒸汽,那些握紧在他手腕上的手指,那些落在他的额角上的亲吻,那些回荡在他耳边的大笑……他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满足,仿佛他自从出生以来,就是为了这个时刻而存在着,不是为了拯救世界,也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是为着能和这个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泪痕的男人一起,挤在一张又窄又不够舒适的单人病床上,被疼痛、虚弱、疲倦和很多很多温暖包裹着,昏昏欲睡……
他听见,让伏在他的胸口,声音很低地说:
“已经不会疼了,我的左手。”
混杂着伤感的笑意爬上了莱纳的嘴角,他更紧地抱住了让,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谎话。我能看到当左手突然有动作或者受力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它还在疼。”
“不,”让从莱纳的怀里抬起头,仍然因为泪水和哭泣而红肿着的蜜棕色眼睛,神情专注地望向他,像是要用自己的全部存在去叫他相信,“莱纳,我的左手,已经不再疼了。”
在这个瞬间,莱纳明白过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拥抱着他。
End
“我的左手已经不再疼了”是让能对莱纳说的,最接近于“我原谅你”的一句话。
Notes:
一个技术上的不确切,静脉输液应当是在一战后发明的,不过因为实在太喜欢这个细节,所以此处还是任性地使用了。如果对技术控的读者造成不适,非常抱歉。
以及,没错,这就是7月3日30秒最终完结篇预告片的产物,真的是……我又来回收所有jsc播撒下的让莱的线索了【bushi……
莱纳受伤倒地的一点参考⬇️(地鸣发生后他被碎片击中的那段,捂着腹部摇晃着栽倒这一下真是看得我呜哇一下哭出来😭,太可怜了,需要有人接住他
玛利亚之墙夺还战时候让子和104期的诸位去阻击铠之巨人,让子被木头残片击中的样子(的确是伤在左手)⬇️
新预告里的那个,“我抓住你了,我不会松手的”⬇️
以及,啊啊啊啊啊,写完这篇,真的是被榨干的感觉,真的是感觉一滴都不剩了。稍微后面一点会对之后的更新计划进行一点说明 ><
谢谢阅读!
约定(莱赫)ooc 雷者勿入 end
没活了,太TMD难写了,一篇过不了审只能留产了,见谅
喂,你收拾东西也太慢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拖后腿啊,同样的波尔克的毒舌也从没停过
莱纳,我帮你吧,贝尔托特总能在莱纳需要的时候出现。贾碧在一年前毕业后回到了雷贝里欧,莱纳也不在去租房了转而回到了温暖的四人间,即使有每天都絮叨个没完的波尔克但和他们住在一起也不会孤独了呢,莱纳有精神分裂似的总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想起别的事
莱纳快走吧,要担勿火车了,贝尔托特不管何时对莱纳都相当有耐心,他很明白莱纳在想什么,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了,就连他也鬼使神差的追求到了阿尼。贝特......
没活了,太TMD难写了,一篇过不了审只能留产了,见谅
喂,你收拾东西也太慢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拖后腿啊,同样的波尔克的毒舌也从没停过
莱纳,我帮你吧,贝尔托特总能在莱纳需要的时候出现。贾碧在一年前毕业后回到了雷贝里欧,莱纳也不在去租房了转而回到了温暖的四人间,即使有每天都絮叨个没完的波尔克但和他们住在一起也不会孤独了呢,莱纳有精神分裂似的总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想起别的事
莱纳快走吧,要担勿火车了,贝尔托特不管何时对莱纳都相当有耐心,他很明白莱纳在想什么,身边的人都成双成对了,就连他也鬼使神差的追求到了阿尼。贝特的手拂上莱纳的肩膀故作不知:你在想什么呢?莱纳没有回答,贝尔托特也只好作罢。
终于能够回到故乡了啊,随然我也很喜欢帕拉迪,但要先说再见了,马莱6人终于是到了大学毕业的那天,抗奋,不舍,激动,都在众人身边弥漫,回乡的车程很长对莱纳说尤其如此,让他感到遗憾的是自己没能遇到赫里斯塔,本以为会在这4年找到她。
因为高峰期的原因,车上比以往要挤太多了,要避免不毕要的物品丢失,莱纳便主动提出自己来守着的想法,有莱纳这个怨种在其余人便毫不客气的睡去了,偶尔摇晃的车身使得莱纳十分尴尬,他紧张的挪动着身子,一点,就一点,一声清脆让莱纳瞬间紧张的发抖,一个铁盒?莱纳还在疑惑这东西为什么会从他的包里掉出来,他将铁盒拾起,表情瞬间凝重,错不了,莱纳心里默念着,这个象征告别的铁匣子,是赫里斯塔当年送给他的礼物。
莱纳,要等到高中毕业在打开哦,这是我们的约定
女孩可爱的脸浮现在眼前,莱纳股足勇气将铁盒打开,只有一张泛黄的纸,皱巴巴的,莱纳小心的把纸舒展开来:
亲爱的莱纳: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以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吧,我不去买关子了,你一定没有在高中毕业时打开它,回乡的火车很拥挤,我想我猜的一定没错,你还怀念着过去吗?很抱歉没能在那天下午给你答复,你喜欢我?对吧,我也喜欢莱纳哦,我很明白自己要离开,不想让莱纳一撅不振,你还记得那天吗?我们谈着各自的梦想,你说你要回到雷贝里欧,想有一个爱你的妻子,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有这个条件呢?真的很感谢你,我想要说的是,莱纳比任何人都要优秀和努力,你一定会成功的…………不过还真是期待啊,等回到雷贝里欧去那条铺满梨花的路上找我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如果你真的很感动的话,请不要谢我,娶我吧
赫里斯塔
End
【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3-3)
注:少许私设,介意者慎!本篇涉及动画62集内容。
让愣住了,他看了一眼那个人,又回头望向莱纳。金发的男人塌下的肩膀慢慢地绷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向前走了很小的半步。落在他身上的阴影移开了些许,让看清了他的脸……
那些烙烫在让的视网膜后面的失魂落魄,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写满在莱纳的毫无血色的脸上。
不,比记忆中遥远的已经被时光揉搓到灰暗的表情还要更叫人心碎,这些失魂落魄的恍惚背后,还透出一股混杂着慌乱的、模糊又强烈的渴望。
莱纳就这样,带着这样一脸混乱的脆弱的表情,又向前迈出了半步。
原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中年男人像是觉察到有人走近,向着莱纳的方向抬起头。
支撑着莱纳的最后一点稳定被敲...
注:少许私设,介意者慎!本篇涉及动画62集内容。
让愣住了,他看了一眼那个人,又回头望向莱纳。金发的男人塌下的肩膀慢慢地绷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向前走了很小的半步。落在他身上的阴影移开了些许,让看清了他的脸……
那些烙烫在让的视网膜后面的失魂落魄,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写满在莱纳的毫无血色的脸上。
不,比记忆中遥远的已经被时光揉搓到灰暗的表情还要更叫人心碎,这些失魂落魄的恍惚背后,还透出一股混杂着慌乱的、模糊又强烈的渴望。
莱纳就这样,带着这样一脸混乱的脆弱的表情,又向前迈出了半步。
原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中年男人像是觉察到有人走近,向着莱纳的方向抬起头。
支撑着莱纳的最后一点稳定被敲碎了。金色的额发扫过他的眼睛,他看起来几乎就要快步向着那个男人走过去……
让朝着莱纳踏出了一步。
在他看到莱纳的表情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这个中年男人,一定就是莱纳的父亲。
地鸣带走了那么多的生命,但偏巧就有像是命运的嘲讽一般的概率,叫这个人,活了下来。
那个高大的金发青年,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一瞬间,变回了满脸都是失魂落魄的只有十岁的男孩。而那些冰冷的心碎和火烫的愤怒也在那个瞬间,变本加厉地涌上让的心头。
眼看着莱纳真真切切的反应,让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所谓的父亲,一定对他做过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他没办法容忍曾经被这样伤害过的莱纳,即使长大成人、过去这么多年之后还不时会流露出那种封闭和麻木的莱纳,就这么带着一脸的恍惚和渴望,走回到那人的身边,这不能够!所以,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胸口充满着急切的决心。他要去握住那个男孩的肩膀,他要去对他说……
踏出的脚步落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把它踩碎,发出了一声脆响,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莱纳顿住了。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让的身上。那双让已经非常熟悉的淡金色眼睛里面的神情,像极了莱纳被噩梦困住,刚刚醒来的时候的样子——被无法辨认的痛苦紧紧缠住,绝望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想要抓住一只伸向他的手。
这双眼睛把让钉在原地。他突然清醒了过来。他以为他做好准备了,但他完全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莱纳和他的父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莱纳的感受和选择。
这是莱纳想要的么?或许他只是需要一只父亲向他伸出的手……而其他人,又有什么权利去替他做出什么决定……?
迈开双腿大步向前的决心像潮水一样从他的心头退去,让感觉到自己被怒火烧到发烫的双眼开始恢复正常的焦距。他收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和眼神,尽可能平静安稳地接住莱纳望过来的目光——他知道莱纳,被他在乎的人催促和期待的时候,这家伙总会有种把自己真正的希望撇开、一心去迎合的倾向。天啊,他几乎开始后悔自己贸然又冲动地出现在这里,他应当默默地走开,他应当赶紧从这里消失……
莱纳的视线在让和中年男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一些晦涩不明的表情,像是云彩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缓慢地掠过。
而就在让打算掉头转身、落荒而逃的时候,莱纳望向了他。某种明亮的东西在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浮现,驱散了坚冰一样地困住他的恍惚,几缕夕阳的光线落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那些僵硬的神色仿佛都被这些温暖的光融化掉。他转过身,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迈着还带有一点点不稳定,但看不出任何犹豫的脚步,朝着让的身边走了过来。
“买到热巧克力了?”莱纳走到让的面前,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而让从未像此刻这样深深地感谢自己手中的这杯还冒着香甜热气的可爱的饮品。
“……是,是啊!”让赶忙地说着,舌头不知为何有些打绊。他抬起手,急切地把那只盛着热可可的搪瓷杯塞进莱纳的手里。
莱纳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个接近于微笑的弧度,手指在搪瓷马克杯上收拢,像是满意于杯子散发出的暖意,又像是有些陶醉于在空气中飘散开的淡淡的、又苦又甜的香气。
他冲着让眨了眨眼:“花得时间可真够久的。”
让皱了皱眉,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夸张和幼稚的方式鼓起嘴巴、挺起胸口,“既然要去买,那就一定得找到卖最好的巧克力的那一家,不是吗?”
或许是让的错觉,可是他感觉莱纳几乎像是要大笑出声,那种很少会发生,但每次都会叫让觉得心中充满了毛茸茸的暖意的大笑,因为那些健康的血色又回到莱纳的脸颊上,他看上去是如此地放松和满足。
不过莱纳只是低下头,轻轻地从杯子里抿了一口浓稠的、颜色又深又暖的甜腻的液体。然后冲着让点点头。“它们可真甜。”他这样说着,语气认真郑重。让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下,他感觉莱纳好像对他说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话。
而莱纳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圈住让的肩膀,半推半抱地揽住他,调转方向,再明显不过地,想要带着让一起离开这里。
让把自己靠进莱纳的臂弯里,跟着他转身走开。不过他设法偷眼看了一下,被他们留在身后的那间店铺的门口,和站在那里的中年男人。
从西边照过来的晚霞实在是过于耀眼,逆着光线,让什么都没办法看清楚。于是他听任着自己跟着莱纳的手臂和脚步,慢慢走远,把那一切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在燃烧着金红色晚霞的傍晚,让和莱纳并肩走着。莱纳的手臂没有离开让的肩膀,而让由着莱纳引导着他们前进的方向。刚刚经历过的一切,连同他头脑里奔涌的情绪,都像是一场被风吹散的幻梦。他还踩在风暴的尾巴上,没办法从其中脱身出来。
莱纳像是也沉浸在某种思绪里面,手指收紧在他的肩头,一言不发地慢慢向前迈步。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让回过神来,他发现他们走到了一个空无一人、像是被废弃了一样的小广场。广场中间的喷水池里早已没有泉水涌出,干枯的藤蔓缠绕在曾经雪白的大理石上面。四周有几个木质长椅,看上去仍然有人会使用,没有覆盖上植被或者灰尘。
莱纳冲着一个方向歪了歪头,让会意地跟上。两个人坐在了其中的一个长椅上,彼此的膝盖轻轻地相贴。莱纳的双手合拢在已经有些变冷掉的热巧克力杯子上面,缓缓地喝了一口。在金红色的夕阳投下来的阴影里面,金发的男人显得有些苍老,又显得格外的年轻,总是被一些忧伤纠缠着的浅色眉毛比平时皱得更紧一些,嘴角那种几乎像是微笑的弧度却还残留在那里。有那么一个瞬间,让想要就这样亲吻上去,因为他感觉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住莱纳在这些沉默里面像是被什么力量劈成两半的样子……
“那个人,”莱纳的眼睛没有离开手里的杯子,低声地说着,“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让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虽然某种程度上已经有所准备,但从莱纳口中听到这个真相,还是戳中了他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而莱纳可能将他的反应误以为是吃惊,抬起头,带着歉意望向他:“抱歉,让,我应当早些告诉你的。我不该让你毫无头绪地看到那些。”他的视线又落回到手中的杯子上,“其实,我知道这个地方。很久以前,我曾经在这里,见过他一面……”
然后,莱纳把所有的事情,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讲了出来。
被抛弃的母亲和儿子,深夜里的对话和哭泣,拼上了性命一般的训练,在成为了“荣誉马莱人”之后满心欢喜的“到访”,以及受到的那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和辱骂……
让默默地听着。所有的真相被摆在他的眼前,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解脱,盘踞在他心头的那些心碎和愤怒随着事情的明了而变得更加剧烈起来。当听到“艾尔迪亚恶魔母子”这个词的时候,他忍不住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后来,我就被送上了开往帕拉迪岛的船。”莱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一直都把它憋在胸口,嗓音里带上了一些怅惘和“到此为止”的终结,“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两个人中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你的确应当早些告诉我。”让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如果知道他对你说过这样的混帐话,在那里我一定会把他狠狠地揍上一顿。”
“?”莱纳有些愕然地回头望着他,但是让不为所动,平静地把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应当揍他一顿。”生怕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让紧接着补充道,“趁我们还在这儿,让我回去狠狠地揍他一顿吧,莱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还在请求莱纳的允许一样,或许是因为即使那个人再怎么糟糕,也毕竟是莱纳的亲人。要是放在从前,如果心里这样强烈地想要把谁的脸揍扁,他早就已经向着那个人飞扑过去了。
金发的男人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在夕阳里闪着光,“然后呢?然后害得你因为殴打一个平民而被关禁闭甚至受处罚吗?”让发出了一些不赞成的声音,但是莱纳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覆在他攥紧的拳头上面,安抚地握住那些微微发抖的手指,“不,让,我不想你去把他狠揍一顿,更不想让你因此而受罚,或者惹上什么麻烦。”莱纳顿了顿,接着说下去,“他不值得。”
在一天之内又一次,让觉得自己的喉咙梗住了。
……可是我值得吗?这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我会值得所有这些吗……
没有觉察到让的神色微微的变化,莱纳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有设想过,会不会有再遇见他的可能。而且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好像,好像可以理解他当年的感受。”金发的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他毕竟也只是一个满心恐惧的普通人,当时说出那些话,或许他也只是吓坏了。我甚至想着,如果能再见到他,说不定,我可以想办法,原谅他……”
让把手从莱纳的手心里抽出来,反过来用力的握住莱纳的手腕。莱纳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睁大眼睛,和他对视着。
“别。”让语气坚决地,几乎像是在警告一样地说,“不是这样的,莱纳。就算他再害怕,也绝对不应该对一个那样小的孩子,说出那些残忍的话。他不值得!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原谅的。”
莱纳的眼眶显得有些湿润,但是让的目光没有动摇,他紧紧地盯着莱纳,这很重要,他必须得知道……
“不管怎样,其实都不重要了。”莱纳垂下眼睛,发出一种像是在叹气的灰暗的笑声,“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原谅、理解……所有这些事先准备的想法都统统消失了。我好像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十岁时候的那一天,满心都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的父亲接受我,怎么能再成为能令他感到骄傲的小儿子……”
空旷的街头,莱纳脸上的那些失魂落魄的恍惚、那些混杂着慌乱的强烈的渴望……让的手指在莱纳的手腕上握得很紧,几乎是要留下淤痕的地步,但莱纳并没有想要躲闪的样子。他抬起眼睛,望向让,浅金色的眼瞳里面摇晃着那些让见到过很多次的、潮湿的透明的情绪。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就这么傻站在那儿,手上拿着这个……”他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搪瓷杯放在旁边,抬起手,手指抚上让的侧脸,“我突然意识到,我不需要那些了。现在……在我这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让感受到莱纳带着暖意的指尖在自己的脸颊旁边轻轻掠过,把一些散落下来的发梢掠到他的耳后,“比如说你,还有你的热巧克力……”
让的呼吸停住了。他有一点想要落荒而逃,又有一点想要扑过去亲吻面前这个人,但他好像没办法从这两个方向里做出一个恰当的选择。所以他拼命地咬紧牙关,从紧咬的牙齿背后吐出最先冒出在他脑海里的几个字——
“我才,没有,傻站着。”
莱纳愣住了,两个人在一个近乎于拥抱的狭小空间里面面相觑。然后,让听到了莱纳的笑声,那种会叫他心中充满了毛茸茸的暖意的大笑。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让看着那些平日里总是低垂着的浅色眉毛从莱纳高耸的眉骨上扬起来,形状清秀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柔软又丰满的嘴唇弯成一个真诚的弧度,心里几乎带着些渴望地这样想着,他应当多笑笑,真的……
他感到莱纳握住了自己的手,金发的青年带着笑意,温和又专注地望着他,说:“谢谢你,让,谢谢你能在这儿。”
这一声“谢谢”,还有莱纳眼中盛满的笑意和信任,把让心里仅剩的一点侥幸给击垮了。那种不真实的虚浮感又盘旋在他的胸口,一半的自己在他的脑海里循循劝诱——就这样蒙混过关不好吗?赶紧叫这一切都过去,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没人受到伤害,难道不是最好的局面吗?而另一半……
“我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不是完全没有原因。”他听见自己在这样说着,平板的嗓音里夹杂着一点犹豫的不稳定,“莱纳,其实当时我是知道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抚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僵住了,莱纳脸上的微笑晃动了一下,可是他并没有松开他的手。
“……是因为,你们研究过和我有关的情报吗?”莱纳语气轻柔地说,“这很正常,让。还在岛上的时候,我也曾经收集过很多跟岛上的人……岛上的你们有关的信息,甚至还把它们交给军方。当时我们身处战争,这些,都很正常。”
让真心实意地想要开始发抖,他知道他完全不值得莱纳的这份心意。缠绕了他很久的对于失去和分别的恐惧猛然攫住了他,而他竭尽全力地严厉地喝止了那个软弱的自己。现在不是耍这些自私的小脾气的时候,因为……
“不是的……好吧,是跟那场战争有关系。可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再是敌人了。”在他来得及失去那点可怜的勇气之前,让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在我们从希甘希纳区逃出来的那天晚上,就是韩吉团长做了一锅炖菜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的档案。”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从他胸口的洞里,流淌出来……那个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牛皮纸袋、幻觉疼痛、自杀倾向、有关莱纳的家庭背景,还有……
让猛然停下来,咬住自己的舌尖。他意识到自己几乎没有停下喘气地说了很多话,而莱纳只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读不懂的神色。直到这时,他也才突然地意识到,夕阳已经落下,金红色的霞光早就消失不见,他们被昏暗的夜色和冬夜的空气环绕着。他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
“这就是你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都魂不守舍的原因?”莱纳缓缓地开口,“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而怪罪你。因为你看过我的档案……?”
有什么东西叫让的喉咙开始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命令自己坚强一点。
“不只是因为我知道了关于你的这些,而且是因为,我一直在瞒着你。可是我不知道……”
他被一双手臂圈住了,一双肌肉结实的充满力量的手臂。他落入了一个怀抱,莱纳紧紧地抱住他。他知道自己在丢脸地发着抖,眼眶发热,几乎像是要哭出来,可是莱纳抱着他,一点都不肯放松地把他摁在自己的怀里,于是其他的一切,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就这样呆在那儿,下巴搁在莱纳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个紧紧的拥抱里散发的暖意。莱纳的侧脸贴在他的脖子旁边,粗糙的胡茬浅浅地扎在他的皮肤里面,但他不想挪开,只想着能再靠近一点。
“康尼说得没错,你真的是傻的。”莱纳温暖的脸颊蹭过他的耳畔,低低地这样说着。
“?”没头没脑突然冒出的名字叫他有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他模糊地有点想追问,莱纳跟康尼会谈论到有关于他的什么。可是莱纳没有放松他的拥抱,他不想叫他走神,也不想叫他离开这里去到其他什么地方。
“你就这样把自己困在一个念头里面,然后完全不会去想一想其他的可能么?”莱纳低沉的嗓音在他们紧贴着的胸口振动着,“比方说,我可能并没有那么介意你读到过、知道了那些在档案里记录的事情。又比方说,或许我也并没有那么介意,你没有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让把自己的脸往莱纳的颈窝里埋得更深了一些。他的确没有想象得到莱纳的这个反应,也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
“就像我说的,我们曾经是敌人,你有可能从任何地方知道关于我的信息或者记录。而且,”莱纳终于撤开了一点,或许是因为他想要看着让,因为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回到了让的耳边,和他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而且,如果你真心想要瞒着我,你不可能会那么不安,也不可能会主动把这些都说出来。所以,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让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有点想要感谢围绕着他们的昏暗的光线,或许这会叫莱纳没那么容易看出他像个十几岁的男孩一样的窘迫。可是他又觉得,或许这么暗的光线还不足够,因为他能清楚地看见莱纳望向他的温柔的目光,还有嘴角的那一点微笑。
“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不是吗?”话一出口,让就想要再次咬住自己的舌头。他在干什么?他应当接受莱纳的宽宏并且感谢他,而不是像这样任性地去逼迫他……
平素总是需要让去说服和安抚的莱纳,现在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中间更镇定的那一个,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在夜晚的光线中浮现出一些深思熟虑的神情。
“让,你要知道……”莱纳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语句,“抱歉,我知道有时候我这样说,你会觉得,我还在被过去困住,可是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用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这些。”金色瞳孔里的神色变得严肃而凝重,几乎显现出一些痛苦,可是莱纳还是语气平稳地说了下去,“在你清楚地知道我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之后,你还是能选择接受我,没有放弃我。和那些相比……”他又轻又苦涩地笑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事情给逗乐了,又像是为什么东西而感到遗憾,“对其他人有点信心,对我有点信心啊,让。”
让完全失去了继续反驳的力气。他有些恍惚地想着,他应当对莱纳更有信心的,因为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没有松开环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也没有挪开捧住他的脸颊的掌心。他试着抬起手,手指落在莱纳停留在他耳畔的手背上。现在,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冷,可是让的发抖停止了。
“我看到,”他听到自己喃喃地说着,“看到那些记录,那些照片,我好像能够明白为什么你会,做出当时所有的那些选择。”纠缠在心底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直视的思绪,就这样从舌尖上流淌出来,飘散在空气里面,“我甚至会想,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这些就好了,或许我可以……或许我们可以不必走到那一步。”
环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收紧了一点,莱纳的眼睛里又浮现出那种潮湿的透明的情绪。他靠过来,把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你现在在这儿,让,这就足够了。”
他们轻轻地吻住彼此。
让对于亲吻莱纳的感觉并不陌生。他不是一个拘束的人,也从不吝惜用亲密的举动表达他对一个人的感情。而每次当他吻住莱纳,金发男人在唇舌纠缠间发出的那些细小的、柔软的声音,也总叫他深深地沉迷和陶醉。可是这一次,或许是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这样放松地吻进莱纳的嘴里,莱纳比往常更温柔地回应着他,舌尖残留着一点点热巧克力又苦又甜的味道,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着迷,甚至觉得这一切非常的火辣。
就在他想要再深入一些的时候,莱纳抵着他的嘴唇,轻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他稍微撤开了一些,但是舍不得他们中间有半点的空隙,于是把鼻尖蹭在莱纳的脸颊上,微微喘息着问道。
“我只是在想,”莱纳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映着刚刚升起的月亮的光,那里面的笑意像是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也应当觉得感激,因为你看过了我的成绩单,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不作评价,这真的不太像是你的风格。”
让愣住了,并且花了两秒钟回忆起他看到的成绩单上的分数和排名。然后,他和莱纳一起大笑了起来。
“真的,你是怎么靠着那些成绩成为巨人候选人的……”让边笑边问着。
莱纳的微笑中流露出一些伤感,“我的耐力很好,长跑和越野总是能有好的分数。可能,忍耐这个指标对于铠之巨人来说,比较重要。”
让望着莱纳。银白的月光洒落在他因为着刚刚激烈的亲吻和夜风而显得有些蓬乱的金发上面,在他坚硬的帅气的颧骨上落下了散碎的阴影。总是在深邃的眉眼中间纠缠着的那缕忧伤依然还在,不过被一些轻盈的神色冲淡了些许,留着胡茬的线条坚毅的嘴角在笑意中微微上扬。
他突然意识到,莱纳是美丽的。当然,金发男人那份性感迷人的长相从来都没有变,可是在以前,缠绕着他的忧郁、悲伤和想要同周围世界保持距离的疏远,总会叫看着他的人感觉心里沉重,会叫人不忍心长久地注视着他。而现在,那些阴沉的云翳仿佛散开了一些,虽然只有一些,可也使他的微笑里面少去了很多冷淡的敷衍,多出来很多柔软的真诚。
这样美丽的莱纳,在被星光浅浅照亮的夜幕下,坦诚地望向他,跟他说起自己的从前,跟他说起从前的忍耐。而让全部都明白,那些记录在档案上的、他也曾亲眼目睹过的,忍耐……
“可是你现在不需要再像那样去忍耐了,莱纳。”让慢慢地说着,伸手握住了莱纳的肩膀。他需要把这些说出来,他仍然需要,“如果你有不想要忍耐的、不想去原谅的人,那么就不要忍耐、不要原谅。即使那个人是我,也是一样。”
在那个瞬间,莱纳苍白的脸在月光里显得像是透明的。
“我原谅你,让。”他用一种毫不犹豫的平铺直叙的语气说着,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我们快点回去。”金发的男人笑着站起身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双柔软的浅灰色的羊毛手套,自己戴上一只,把另一只套在让的手上,然后把两个人没戴手套的手,一起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我需要我们马上去到一个温暖点的房间里去。这里太冷了,我不会在这里跟你 * 的。”
让的眼眶又开始发热,他不觉得悲伤或者难过,可是抑制不住地感到自己这下子可能真的要哭出来了;然而,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充满了他的胸口,又叫他忍不住想要大笑。于是他就着一只手塞进莱纳大衣口袋的动作,把对方圈在一个拥抱里面,转过身,正要走开。
莱纳伸过手去,把那只被遗忘在长椅上的搪瓷杯拿在手里,连同里面还剩下的小半杯巧克力。就好像那是什么了不起的、格外珍贵的东西一样。
他偏过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望着让的眼睛。在安静的夜风里面,让笑了一下,把埋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跟莱纳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然后轻轻吻了吻莱纳的额角。
“快点告诉我,康尼都跟你说过我什么?”
“……他说,你完全是傻的。就算你现在长得很高也变壮实了,看起来似乎还挺可靠,可是其实内心里还是十几岁的那副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完完本本的笨蛋。”
“啊!那个混蛋!等到回去我一定把他那张蠢脸给揍扁。”
“他还说,虽然你这么傻,不过心地还是好的,叫我不要做伤害你的事,不然一定有我好看。”
“……”
“还要把他的蠢脸揍扁吗,让?”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很啰嗦啊,莱纳!你不是觉得很冷吗,再走快一点啊!”
……
这些声音飘散在夜晚的空气里面。荒凉的小广场恢复了黑暗的宁静。
TBC/End?
Notes:
让的确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捧给了莱纳,他的心就是那杯热巧克力。
莱纳回忆往事时候的参考 ⬇️
感谢大家的支持。最初在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其实我有下定决心要写的主题,但随着慢慢地写下去,我开始变得没有那么多确定。原本想好的接下去要写的主题,会有点沉重和阴暗。我还没有下定好决心、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去叫这一对可爱的家伙去经历那一切。所以……
其实我有些不太确定到目前为止,这应当是一个章节的结尾,还是整个故事的结尾(有一点点还想在番外里交代的东西,但其实已经写差不多了,很快能贴出来)。所以我暂时打算先这样子,再仔细想一想。抱歉让大家久等……
总之,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和支持。有一些番外或可一看,如果感兴趣在这条时间线上让和莱纳之间发生的其他故事:
Hugs & kiss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