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作为共和国卷第三章第一篇间章所写。

˙时间点大规模攻势前共和国，以及大规模攻势中共和国。内容涉及个人共和国卷第二章『其赎故国之罪』。

˙主观ooc见谅。

˙本章灵感来源于B站@86情报局 cv4806974线上问答合集

第13个问题

问:我很在意蕾娜在吃塑料炸弹这类食物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安里:一口咬下→身体僵直→身体僵直→身体僵直-→无可奈何地挣扎着→喝水咽下-→叹息,凝枧着剩下的东西....

共和国沦陷后吃的就比较杂七杂八了，在彻底放弃的情况下，应该会默默吃着吧。

                       

  「蕾娜，那个……」

  亨利埃塔˙潘洛斯有些为难地戳了戳白净办公桌上摆放的『那个』，看向坐在另一头的蕾娜无奈出声。

  「……现在好像还没到午饭时间吧。」

  「起码你还能看出来它是食物。比我强多了。」蕾娜苦恼地抱头嘟囔。

  共和国第一区，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温暖阳光洒下，让早晨的街道上人头攒动。许多市民都借着节假日的时间，来到市政广场上喂喂白鸽散散步，享受美好的闲暇片刻。

  军部大楼的技术军官办公室里，阿涅塔坐在椅子上收回游移的目光，用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傻眼地看着面前摊开的白色包装，毫不掩饰地大叹了一口气。

  「——你是从合成工厂里偷了什么半成品出来吗？这完全是……还没完工的食物……吧。」

  明明知道蕾娜降级改派之前去了一趟前线的阿涅塔，仍然不愿相信这就是所谓八六的『合成食品』。但蕾娜微微摇头，让她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看向『那个』的目光愈发恐惧，反倒让蕾娜觉得好有意思笑出了声。

  「……哪里好笑了。」

  「感觉阿涅塔你刚才的眼神就像是在街上一下子遇到三个相亲过的人一样。」蕾娜一边笑着一边从身后的小包里掏出几叠文件，摊在了桌上，拿起水杯喝水。

  尽管两人都身着便服，但并未结伴游玩，而是来到空无一人的军部中继续工作。原本蕾娜想让阿涅塔姑且在家里休息一天，不过担心好友又一天不睡从早忙到晚的阿涅塔抱着自暴自弃的心理还是来了办公室，陪着蕾娜做共和国防卫战的私下准备。都打算一直忙到今天结束后再回家的两人自然都带上了午餐和晚餐。

  阿涅塔为了解决知觉同步的问题连续加班了几天还是头绪全无，没有了做蛋糕的时间于是就只带了几块合成面包；而蕾娜带来的则正是在前线没费什么力就捎回来的『特产』——长得像一个正方体铁块一样黑乎乎的合成食品。

  「不过你把这个东西带来干嘛？虽然你休息日工作这件事我毫不意外，好歹认真吃点什么补充精力吧，但你难道打算午饭吃这个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阿涅塔疑惑地问。

  「——咳……咳咳——」

  被水呛到的蕾娜剧烈地咳嗽起来，刚才脸上的开心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阿涅塔微微张大了嘴。

  「这个…………再怎么说也是我做的蛋糕更好吃吧……」

  原来你知道你做的蛋糕不好吃吗——蕾娜悄悄腹诽，又喝了一口水之后面露难色地抓起那一块很难说是食物的东西，慢慢凑到嘴边。

  「……不然还是别为难自己了。」阿涅塔抓起另一边对比起来看上去正常无比的合成面包，颇感同情地看向行事说到做到的好友。虽说蕾娜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同情心泛滥才偏要试吃八六的食品，但现在就做尝试还是有些过于勉强她了。

  「不行。」明明从拿起来到说话连着吞了好几口口水，蕾娜还是闭上眼睛回绝。「搞不好以后，呃……都只能吃这种东西。要适应的话，现、现在开始吃……只是提前准备。」

  意识到可能以后只能吃『这个』，蕾娜的脸又黑了几分。趁心里还没打退堂鼓，拼命说服自己『手里拿的只是硬一点的蛋糕』，她迅速地咬了一口，因为没睁眼差点咬到手——然后就那样身体僵直地陷入沉默。

  「……蕾娜。」

  阿涅塔看向仿佛变为石雕的好友，试探地喊了一声名字。

  没有回应。

  「蕾娜？」

  难道吃的是石头被同化了吗——阿涅塔偷偷想着那幅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从桌子对面探过身用手指戳了戳蕾娜。

  「喂。蕾娜。说句话啊。」

  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蕾娜艰难地咀嚼片刻，像是硌到牙一样吸了口冷气，然后又恢复到一动不动的状态。像是慌张到忘记睁开眼睛，左手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寻找水杯，右手依旧死死捏着合成食品。

  「蕾娜，你现在很像过载的单线程代码诶。」阿涅塔笑着叹气，将水杯推进她手里，还不忘贴心地打开盖子。蕾娜忙不迭地猛喝一大口，终于艰难地混着温水吞下了那一口食物，然后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

  阿涅塔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连帮忙拍拍背也不肯，就那样笑眯眯地看着。蕾娜慢慢缓过劲来，睁开眼先是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复杂地低头看向右手中还有一大半的合成食品，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

  这个过程中，阿涅塔轻轻咬了两口面包，一边慢慢品味一边偷眼看蕾娜的表情，看到她凝视『那个』的，混杂着犹豫、不情愿等诸多想法的眼神，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这让蕾娜反过来瞪了她一眼。

  「……哪里好笑了。」

  「哈哈哈哈……咳咳，是我不对……哈哈哈——」阿涅塔控制了半天表情，还是没能平静下来，笑得更厉害了；见状蕾娜摇摇头，勉强又咬了超级小一口，混着水快速咽下，露出食不知味的无奈表情。

  「……」

  阿涅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两人看着蕾娜手中的那块合成食品，不约而同地苦笑。

  ……共和国，果然无可救药了。

  「在八十六区，他们管这个叫『塑胶炸弹』。吃过之后才觉得真是贴切呢。」蕾娜喃喃地说着陷入回忆。「吃着这种东西还要战斗，就算有打猎和探索旧城区准备别的食物……如果是动物稀少的北部战线又该怎么办啊。」

  「『塑胶炸弹』啊。看起来确实像是能砸死人的东西，不然从窗户丢下去试试看吧。就别用你的牙和它对着干了。」

  「高空抛物不管是什么都很危险，更何况是这种硬物……呃，其实也还好……你要尝尝吗？」

  「你说的你自己信吗？——虽然估计是迟早的事，但还是先不了。……我也还是推荐你吃面包，毕竟你现在还有面包可吃。到时候，可就不一定了。」

  蕾娜点头回应，但还是固执地没放下手中硬邦邦的合成食品，似乎打定主意就算用一下午也要把它吃完。见状阿涅塔也不再劝阻。

  毕竟是蕾娜嘛——她微笑着想。

  最后，蕾娜勉强吃完了那一块合成食品……不过相对应的整整喝完了两瓶水才成功。吃完之后似乎也没什么饱腹的感觉，让她再次叹气。

  「好了，开始吧。」她摇摇头甩开思绪，看向阿涅塔。「今天要考虑的是……第二防卫线的全境撤退作战。」

  「嗯。」

  云层慢慢汇聚，遮蔽阳光的同时降下阴霾。担心突降暴雨的人们匆匆返家。明明街道上人山人海，吵吵嚷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可整个共和国，似乎就只有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还残留生命的气息。

  还谨记消逝的故事——还警惕天边的宿敌。

  「共和国历三六八年，星历2149年八月三十一日十一点三十五分。——时间还过的真快啊，女王陛下。」

  从挂钟上收回目光，刚刚结束巡逻任务返回的西汀˙依达，在这个由工厂厂房改造而成的食堂里在蕾娜对面坐下，随意地开口。

  ——说是食堂其实只是杂七杂八地摆满桌子，堪堪足够八六们的轮流用餐。而蕾娜因为身居前线也没打算向后转移，干脆就在隔壁的居民楼让副官清出一个小房间住下，此刻短暂结束同步任务的她在这里默默地坐着。听到说话声微微抬头，她仅仅略做点头回应，然后继续低头小口咬着手中用作充饥的事物。

  「多久没吃东西了？」

  「昨天中午十六小时作战开始时到现在。中间的六个小时都在睡觉。」蕾娜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说到作战怕是又会让蕾娜想起几小时前她们的争论与那避无可避的死亡——西汀止住调侃的心，然后才发现蕾娜手中的『那个』。

  「……真稀奇，你居然会吃得下那个。我以为还有面包剩下呢。」

  蕾娜还是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合成食品，然后略带艰难地咽下。银白双眸黯淡无光不说都有些散乱无神，耳朵旁的脸颊、染黑的军服上还沾着大片凝固的血液——似乎并不是本人故意没去清理，单纯只是没有那个心力去关注外表与气味而已——方才触目惊心的死亡又一次闪现在眼前。西汀忍住叹气的冲动，随手抓过一包粗纸打湿，帮蕾娜擦了擦脸，至于染血的军服不拿去洗也是束手无策，也就只能任由淡淡的血腥气味散发。

  「……谢谢。」漠然看着西汀帮她擦去血迹，蕾娜小声回应。

  「吃完就赶紧去休息吧，又快十二点了。虽说你判断军团要明天下午才能再迫近防卫线，但能多睡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八十六区，都管这个吃的叫『塑胶炸弹』是吗？」对这件事不置可否，蕾娜轻声喃喃。

  「嗯。可以说是每个人的共识——如果拿去砸说不定能砸坏斥候型的感应器之类的笑话很多，不过没人去试。」

  另一个八十六区的共识——那个东部战线的无头死神若是还在的话，说不定能完成相关的实验，不过现在也没心思开玩笑的西汀没有说出口。

  「说是难吃透顶，习惯后也勉强能接受，当下更是很……实际的一种食物呢。」蕾娜自言自语般说着。「如果一个人迟钝到味觉都快消失，不吃点硬的东西——没有咀嚼和吞咽的感觉，会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吃就这样饿死也说不定。没什么味道吃起来也不会犯恶心。……对我来说算是不错的选择。」

  「……」

  不知道是假装还是真的没看见西汀带着点怒气的无奈眼神，她自顾自地说着。

  「我果然……」

  果然没能站在战争的中心，与他们并肩而战。

  果然只能被迫接受，不过无谓空洞地感动自己。

  果然傲慢至极。

  果然，只是个区区『女王』而已。

  吃一口吞一口，停顿片刻又机械地重复，坐在八六们走来走去，即使精疲力尽依旧充满生命气息的食堂角落，女王满身鲜血淋漓地，什么都无暇顾及地，忧郁地轻声自语。

  她很累了。真的很累、很累了。

  勉强把食物吃完，摆摆手拒绝了西汀的搀扶，芙拉迪蕾娜˙米利杰，踉跄着走进昏沉的夜。

  她身前是无尽的黑暗。她本人再清楚不过，仍义无反顾地前行。

  拥挤的食堂里安静了少许。不少人回头看向踱步离开的女王，待那银白长发消失在夜幕之中，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旁抱着手臂的西汀。

  西汀没有回头，但像是对所有人说一般——又像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又像是对她说一般——开口。

  「她可以的。」

  你可以的。

  ——我……

  蕾娜停步，抬头闭眼，任由自己暴露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

  我可以的。

  「我可以的。」

  她喃喃。

*前后都是良辰吉日，放一篇小夜曲本刊里的收录故事~

上半年太忙啦，只能断断续续摸一点。总之还是很喜欢我们的小情侣~要甜甜蜜蜜！

“噢！余也要试一下！”

望着满脸兴奋、跃跃欲试的芙蕾德莉嘉，在些许惊讶过后，莱登更多的是疑惑：“你真的要参加？现在不应该是睡觉时间吗？”

“这样的大好时光，明明你们都在玩耍，却叫余去睡觉，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做出如上发言的芙蕾德莉嘉，此刻正叉着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仔细一想，若是将共同经历过无数场战斗的芙蕾德莉嘉排除在外，未免有些不厚道。所以，众人都忽略了时钟上的数字，以一种默许的心态看着芙蕾德莉嘉拿起飞镖，以一副必胜的姿态瞄准了飞镖靶。

……当然，意料之中，飞镖在半路就歪歪斜斜落到了地上。

芙蕾德莉嘉在发出不甘心的抱怨之后，开始了自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尝试，甚至不惜以缩减与飞镖靶距离的作弊方式，试图让自己获得胜利。最后，在她几乎要贴上飞镖靶之时，终于投中靶心。

“好，那接下来就轮到余来说故事了！”

“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想来玩玩而已，”赛欧忍不住说道，“想不到你也有故事。”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说起对那两人的关注，余可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芙蕾德莉嘉的约会指导

辛×蕾娜

在第八十六独立机动打击群担任管制辅助一职的芙蕾德莉嘉·罗森菲尔特，另一不足为外人所道的身份，即为联邦“先锋战队”前身、原“极光战队”所属的吉祥物。只是本该作为牵制士兵们所存在的少女，也许是因为年纪尚幼、平日里总是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如今正被八六们当做可爱的妹妹来宠爱着。

证据之一，便是此刻芙蕾德莉嘉正畅通无阻地行进在战斗单位们的楼层之中，当她经过公共区域时，遇见的八六们都亲昵地同她打招呼。而在不知不觉间拿出了旧帝国女帝的气势，昂着脑袋、朝他们挥手示意的芙蕾德莉嘉，因为年纪尚小，并不叫人感到反感，反而平添出几分娇憨。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廊——在此过程中，收获许多糖果与饼干——然后在某个房间前停下，深呼吸一口气后，芙蕾德莉嘉充满气势地推门而入：“难得的休息日，辛耶，不要浪费时间，来陪余玩——呜！不知廉耻！光天化日之下，汝竟只着衬衣！明明还有淑女在场——真是不知廉耻！”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震惊，芙蕾德莉嘉以手掩面，连说了两遍“不知廉耻”。背对着她、正在整理衬衫的辛还未来得及开口，距离门口最近的莱登就伸手将她拎了进来：“没有敲门就闯进来，这才叫不知廉耻吧。”

“而且不要说得好像辛没穿衣服一样，”靠在书桌旁的赛欧也插嘴道，“他身上该有的一件也没少。”

终于整理好衬衫，转过身来的辛，则将目光落在比芙蕾德莉嘉之上的白色墙壁：“莱登，刚刚是有谁来吗？我怎么没看到？”

被少年们当做小猫一样逗趣着的芙蕾德莉嘉，不满地撅起了嘴。在她摆出架势、准备训斥一下这群人之时，莱登先一步伸手将她的黑发揉乱：“今天辛没有空喔，要玩的话，去找安琪她们吧。”

“呜，明明余已制定好了绝对完美的计划，让这个假日不留任何遗憾……在工作完成的当下，汝等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

“不是我们，是辛，”在辛的示意下，赛欧一边单手将挂在架子上的领带丢给辛，一边回答着芙蕾德莉嘉的问题，“他和蕾娜有约会哦——顺带一提，这家伙似乎在为了如何准备而烦恼，所以喊了我和莱登来。明明不是第一次约会，但纯情程度还是有增无减呢。”

“……赛欧。”在听到同伴略带揶揄的话语后，辛觉得自己再不开口，他们肯定会越说过分。
“啊，对不起，对于芙蕾德莉嘉而言，这些还是太早了吧。”

努力想要板着脸、但耳根处还是微微泛红着的辛，一旁笑嘻嘻地说着抱歉、却毫无歉意的赛欧，以及在两人之中打着圆场的莱登，如果是葛蕾蒂上校在场，一定会发出“真是青春啊”诸如此类的感慨。

可惜芙蕾德莉嘉还未迈入青春期，自然是无法理解此刻的气氛。只是在听到“约会”一词后，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转移到辛的身上，而在看到对方的装扮后，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汝竟身着军服？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但总不能穿着作战服去约会，”赛欧理所当然地说道，想来这等建议也是他提出的，“再说，这样值得纪念的场合，肯定是正装比较好吧？”

“你们这群人……是在拿辛耶取乐吗？”对于这些毫无情调的八六们，芙蕾德莉嘉只能长叹一口气，然后爬上一旁的座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若是以这番不解风情的姿态出去，恐怕只会让对方失望。更何况米利杰乃贵族出身的千金小姐，汝也需以贵族礼仪相待——事到如今，就让余来对你进行指导吧！”
大概是想不到芙蕾德莉嘉会做出这样一番激昂的发言，男生组们一时无言，错过了阻拦她的最佳时机。只是望着兴致盎然的吉祥物，他们很难不怀疑她是把现在的状况当成了一种新的玩乐方式。

 

说是约会，其实只是在附近商业都市的餐厅里共进晚餐。值得一提的是，这家餐厅颇负盛名，假期里更是人满为患，而他们能够前往此处，则要归功于葛蕾蒂上校。据她所言，这本是某位满肚子坏水的上将的邀约，不料她公务缠身，无暇前去享受美食，只好忍痛割爱，将已定好的位置让给他人。至于人选为什么是打击群的指挥官和总队长——就当做是他们听完通讯记录仪里满怀青春气息发言后的补偿吧。总之，在葛蕾蒂上校半是强迫半是诱惑的劝说下，辛和蕾娜最终决定抛下公务，在这个假期好好享受一番。

……毕竟在被公文填满的战斗间隙之中，身为机动打击群的直属负责人，辛暂且不论，富有责任心的蕾娜，是决不允许因为私事而拖慢工作的进程，故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独处过了。但此番是葛蕾蒂上校开口，想来是默许了这份偷闲。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于是怀着相同心思的两人，就这样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既然是同蕾娜相约，一贯对日常诸般事宜秉承着无所谓态度的辛，难得展现出认真的一面，甚至不惜向同为男性的莱登与赛欧寻求意见。只是他忽略了同样出身于八六的同伴，约会经验上比他只少不多的事实。

在这样的背景下，闪亮登场、力挽狂澜的，便是前来寻找他们玩耍的吉祥物。

“总之，先将汝那笨重的军服外套脱下！汝等是未看本日的天气预报吗？小心辛耶热死在餐馆里！”

“不是穿在里面的就能叫衬衣！虽然知道在打击群之中大家都稍显随意，但基本的常识还是要有的吧。”

“这条领带是谁拿来的？别说去约会了，但凡是系着它上战场，军团见到也会被丑宕机。”

事到如今，没想到最靠得住的居然是芙蕾德莉嘉。在她的指挥下，辛用马甲代替了军服外套，在系上衬衫最顶端的扣子后，再佐以纯色领带。

“喔，芙蕾德莉嘉挺行的嘛，”最开始只是想看乐子，但眼见辛的装扮愈发靠谱，站在一旁莱登忍不住开口说道，“居然连这些事都知道。”

“哼哼……可别小瞧我哦！”倘若芙蕾德莉嘉的身后有尾巴，恐怕此刻早就翘到天花板上了。

不过，如果莱登他们仔细一想，便会意识到就算是接受过正统王族教育的芙蕾德莉嘉，也不该对男性的装束了如指掌。

……要问原因的话，其实只是因为在很久之前，芙蕾德莉嘉见过同为诺赞出身、与辛有几分相似的少年曾做过这样的打扮。

但怀念的神情只在她的面上停留一瞬，很快又恢复成平日里充满活力的模样。

“着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辛耶，汝可要认真听取余的教导哦！”

 

因为芙蕾德莉嘉的所谓教导过于漫长，等到辛反应过来时，已经要到了约定的时间。原本以为芙蕾德莉嘉会闹脾气，让他多留一会儿，没想到她潇洒地一挥手：“去吧，辛耶，愿汝旗开得胜——至于陪余玩耍的荣耀，就赏赐给莱登吧。”

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样的说辞啊。带着这样哭笑不得的想法，在与说着“饶了我吧”的莱登，以及为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的赛欧告别之后，辛匆匆赶往队舍出口。意料之中，蕾娜正在那里等着他。

“抱歉，让你久等了。”

“啊，没事，我也是刚刚才到。”

露出灿烂笑容看着他的蕾娜，显然也在着装的选择上花费了相当的心思。藏青的连衣裙与她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腰间作为装饰的缎带蝴蝶结，更衬出年轻少女特有的几分可爱。如月光一般皎洁的白银发丝，并未像往常一般披散在肩头，而是撷取部分绑起，再缀以紫罗兰形状的发饰。

就算只是便装，但蕾娜依旧美艳动人。难怪辛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停留在她的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那个……有哪里很奇怪吗？”察觉到他的目光，蕾娜颇有些不安地开口问道。在这样的时刻，女生的反应总是更为敏感一些。

“很漂亮。”辛下意识脱口而出。而等他理解自己说了什么时，蕾娜的双颊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谢、谢谢……”

在气氛变得愈发黏腻之前，辛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本来目的——虽说无论蕾娜是怎样的打扮，他都不会看腻，但若为此而耽搁了前往商业都市的时间，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嗯……现在出发可以吗？”

“啊，好的！”

假装没有看到蕾娜的慌张神情，辛向她伸出手，在感受到温热触感的一瞬，他心满意足地握住她的掌心。

 

独立机动打击群的基地距离商业都市有一段距离，休息日里如需往返，则要搭乘军队专用的特别班车。在步行前往车站时，辛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外侧。等到要走上班车时，他则向后一步，让蕾娜先行。自然，靠窗的位置也留给了她。

此乃芙蕾德莉嘉传授的贵族秘法其一：对女性要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

当然，她举的都是譬如在皇家花园里散步、在庭院享受下午茶、在剧院欣赏歌剧……诸如此类在目前毫无实用价值的贵族范例，不过辛还是触类旁通，将这句话理解为“要在约会的过程中，让蕾娜感到舒服”。乍听之下，这并没有什么难度，因为蕾娜虽然是贵族出身，却没有贵族们的坏脾气，平日里与八六们的相处，也偏向于同龄人之间的交往。

“汝不要以为这很简单！”察觉到辛的出神，芙蕾德莉嘉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同行的位置、座位的安排，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小细节，就会影响到汝在女性心目中的评价……还在宫廷时，余甚至还听说过因为无法在甜点甜度上达成统一而分手的夫妇。”

……这家伙，究竟在旧帝国里学了什么东西。虽然很想吐槽，但辛姑且还是将那些繁琐的细节记在心里，并且依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从目前的气氛来看，似乎成效还不错。

他唯一觉得需要调整的步骤，就是不该让蕾娜坐在靠窗的位置。从辛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蕾娜正微微偏过头，望向窗外。难怪辛会这样想——毕竟恋人的注意力有一半都落在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之上，都没有时间好好在看自己了。

 

班车在城市中心广场附近的车站停下，辛率先一步下车，而后朝着蕾娜伸出手——这也是贵族交往中，在女方要下马车之时，由男方进行的动作。虽说班车与马车天差地别，并且蕾娜也半是埋怨地说着“只是几个台阶，才不会摔下来”的话语，但她还是将手搭在辛的掌心，任凭他牵引着自己。

在离开车站的瞬间，喧闹的气息笼罩了他们。也许是假日夜晚即将来临，喧闹的人群较平日里来得更多了些。道路两旁的摊贩们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顾客，而被热闹所包围的两人，也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平日里在基地不常见的事物，此刻熙熙攘攘地挤到他们面前，叫人应接不暇。不仅是视觉，就连嗅觉在此时也受到了冲击。清甜的蜂蜜味道惹得人食指大动，辛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正是刚出炉的、热腾腾的果酱松饼，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为之驻足，更何况喜爱甜食的蕾娜了。亮闪闪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渴望。

见此情景，辛自然而然地开口道：“蕾娜想尝一个吗？”

“啊……还是算了。”

从她的语气中，辛听出几分遗憾之情，但考虑到稍后还要前往餐厅，故而她还是忍痛割爱。像是为了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松饼上转移开来，蕾娜不禁加快步伐，但在横亘在前方的，还有冰淇淋、果干酸奶、法式苹果吐司……总之，要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力，才能够抵御这些诱惑。

等到两人好不容易到达餐厅门口，却发现餐厅内已经没有了空位。即便葛蕾蒂上校已经提前预定好了位置，但他们仍是要稍等片刻。在侍者的指引下，蕾娜在门口的等候区坐下，然而辛并未随她一块——他看上去似乎有其他事情要做。

“可以等我一会儿吗？”他说，“我马上回来。”

不会是丢了什么东西吧？虽然蕾娜表示愿意同他一起，但辛还是坚持自己一个人就好。只是蕾娜并未等候太久，不多时，辛便回到她的身边，而他的手中，则拿着一个大得过分的可丽饼。

“诶、诶诶……？这是——？”

“松饼已经卖完了，但那个大叔说可丽饼的味道也不错，所以就买了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辛微微别过脸，显然不想回忆起被过分热情的摊主疯狂推销自家产品的场景。

“那晚餐——”

“反正还要再等一会儿，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将可丽饼放在蕾娜的面前，辛冷静地叙述着自己的认知，“再说，我不相信蕾娜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呜……”

他说得确实不错，酷爱甜食的蕾娜确实没法拒绝送到嘴边的甜点，更何况上面可是堆着松软的奶油和令人垂涎欲滴的草莓。从辛手中接过可丽饼，蕾娜不再掩饰自己的渴望。在与奶油进行斗争的间隙，依稀能听到她含糊不清的感慨：“好、好好吃——”

像是被蕾娜因为满足而露出的幸福笑容所感染，辛也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

不得不说，此刻气氛正好。若是芙蕾德莉嘉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会得意洋洋地将其归功于自己所谓的贵族秘法。只是辛还未回想起其二三四为何，就注意到蕾娜微微站起身，拿着可丽饼，凑到他的面前。

“我不用——”辛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不料蕾娜理直气壮地抱怨道：“谁让辛买了这么大一份！要负起责任来！”

这样说着的蕾娜，意外地富有气势，就像是战场上发号施令的鲜血女王一般。而身为她臣下的辛，自然得遵命行事。

就着她的手，辛咬下一口甜点。香甜的奶油在口中融化，明明是他吃不惯的甜食，此刻却并不觉得讨厌。

 

有了可丽饼，再加上两人为打发时间而开始闲聊，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难捱。片刻过后，便有侍者过来，将他们引入店内。柔和的暖黄灯光下，钢琴声伴随着顾客们的低声交谈流淌在周围，营造出良好的就餐气氛。在靠里的位置坐下后，辛便将菜单推向蕾娜。就算芙蕾德莉嘉没有和他强调Lady First的原则，他也是懂得要让蕾娜先行选择。

不过那些琳琅满目的菜品，实在叫人犯愁。最后，还是看不过去的侍者向他们推荐了情侣套餐。而辛注意到，虽然蕾娜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并未否认情侣的说法——无由的，这一点使他感到喜悦。

不多时，作为主食的牛排便被送了上来。自然，在物资紧缺的战争里，这只能是牛肉与合成肉掺杂成的食物，但在厨师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的烹饪技术的加持之下，味道竟意外不错。此外，作为餐前开胃的蔬菜沙拉和餐后的冰淇淋球，也都是一等一的美味。

辛生疏地使用着刀叉——如果把它们想象成战场上所用的短刀和手枪，倒也不会感到排斥。而蕾娜同样专注对付着面前的食物。一时之间，两人都未开口。与平常在食堂时，他们一定会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间或伴随着蕾娜悦耳的笑声或是辛那柔和的神情相比，难免让人有些不适应。也难怪片刻后，蕾娜会说：“……总觉得辛今天有些奇怪呢。”

听到对自己的评价，辛警觉地抬起头。难道是哪里出错了？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是在脑袋里迅速回溯芙蕾德莉嘉所说的那些贵族礼仪。也许是他那难得一见的呆愣神情取悦到了蕾娜，她在露出觉得有趣的笑容的同时，还不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和平常的辛有一些不同。”

“……蕾娜不喜欢吗？”

稍显笨拙的辛，努力照顾着她的辛，小心翼翼问出这个问题的辛。察觉到这一点的蕾娜，觉得这样别扭的死神有着别样的可爱。

“对我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辛，都是最好的。”

对于蕾娜而言，她只是说出了此刻的心中所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打出直球。而对于辛而言，像是得到了许可，此刻终于可以暂时将芙蕾德莉嘉所谓“在就餐时不要说无关话题”的教导抛之脑后。

“那个，蕾娜，有一件事想和你说很久了。”

“欸？”

“你的嘴角沾到奶油了哦。”

“……讨、讨厌！这种事情早点说嘛！”

满脸通红的蕾娜，以及忍俊不禁的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符合某个吉祥物所说的“营造良好氛围”这一条准则吧？

只是在经过这么一番可以被称得上是打情骂俏的互动之后，放松下来的辛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燥热。毕竟今天的温度高得吓人，就算夜幕已然降临，但空气中的闷热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消散开去。更何况辛今天还穿着高领衬衣，严严实实地将他的脖颈包围着。

像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感觉，辛无意识伸出手，微微扯松领带，又将衬衫最上层的扣子解开一颗。

察觉到他动作的蕾娜，有些微妙地喊了他的名字：“辛……”

“怎么了？”

因为蕾娜的话语，辛停下了动作，手指停留在扣子之上，似乎没注意到像是为了阻挡他人视线一般而藏在衣襟里的伤痕，已然为蕾娜所窥见。

而将此场景尽收眼底的蕾娜，忍不住想起抚摸过它的触感，以及自己从未知晓的、被辛藏在心底的关于伤痕的由来。即便早已明了这是他所要背负一生的事物，但在此刻，她仍是希望那些笼罩在他身上的阴影，能够稍稍退却些许。

而看到他释怀的、无所芥蒂笑着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所以，蕾娜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做着这个动作的辛很帅气。”

修长的手指，裸露出来的小片肌肤，不自觉散发出男性荷尔蒙的辛，难怪蕾娜会做出这样的无心之言。

而对面的人在听到这番台词后，动作忽然僵住，拽着衣领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就这样尴尬地保持着原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的蕾娜，此刻终于控制不住脸颊上升的温度。

“嗳、嗳！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唔……这不是气氛正好吗！”

在不明情况之人的眼里，此刻的芙蕾德莉嘉一定非常奇怪：端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虚空，间或发出诡异的笑声，实在让人毛孔悚然。唯有莱登对此见怪不怪，他上前一步，食指与拇指圈成一个环，然后用力朝芙蕾德莉嘉额间一弹：“不要随随便便就使用异能，芙蕾德莉嘉。”

稍不注意就做出这种事，还真是不能放松对她的关注。这样想着的莱登，在自觉担任起监护职责的同时，不由得感到自己的压力倍增。

显然，芙蕾德莉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双手捂着额头，大声替自己辩护：“余只是在检查辛耶是否有将余的教导，好好贯彻到实践之中罢了！”

“喔，原来如此。那么芙蕾德莉嘉老师，请问你有何高见？”

“嗯哼哼……余的教导是绝不可能出错的。”

因为异能的缘故，芙蕾德莉嘉能够知晓相识之人的过去与现在，自然也明白辛脖颈上伤痕的由来。正因如此，在着装方面，她替辛选择了能够遮掩伤痕的打扮。

不过现在，他终于遇到了能够让他放下负担，毫无芥蒂地展露出自身脆弱的对象——单是这点，就可算是极大的进步。

正想同莱登分享此番喜悦，但在话出口的前一秒，她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像是想起了什么，芙蕾德莉嘉开口询问道：“话说回来，莱登，回到基地的班车是七点就停止运行吧？”

“是啊。怎么了？”

“仔细一想，现在已经八点了……那两人总不会要步行回来吧？”从喉咙中挤出的桀桀窃笑，显示出说话者的不怀好意，“还是说，他们只能在那附近的旅馆中共度一晚呢？”

“……”听到不符合她年龄的发言，莱登长长叹出一口气，“你是不是又偷偷在休息室看那些八点档连续剧了？再这样的话，我就要和恩斯特告状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费吹灰之力地拎起芙蕾德莉嘉，决定好好贯彻特蕾莎“请让芙蕾德莉嘉八点前上床睡觉”的嘱托。而被拿捏住的芙蕾德莉嘉，在反抗无效后，只能一百年嚷着“让我再看一眼”的话语，一边不情不愿地被莱登送回自己的房间中。

 

而在休息室中所发生的一切，正在车站等候班车的两人浑然不觉。

非要说的话，就是在某个瞬间，辛忽然皱起眉头，略带不适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辛？”

“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被抛之于脑后。沉浸在今日约会余韵中的两人，距离他们等不到班车、才后知后觉想起要确认一下末班车时间，还有半小时。

Fin.

# 时间线在龙牙大山之后，有篡改剧情

# 灵感来自于本人叨逼叨合集的评论区聊天记录，没想到俺居然真的把这个脑洞写出来了，虽然最后成品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还是希望各位食用……愉快？

# 顺便，  某位S同学记得过来替我挡铁锹，手动狗头.jpg

 

-0-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直到去洗漱时，看到镜子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本一直撑的蛮紧的战斗背心下，现在居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于是，在这空气尚且微冷如碎刃的清晨中，突兀地响起了某个人的惊叫。

 

“****，我胸呢？？？？”

 

-1-

 

联邦机动打击部队暂时借住的联合王国某个军事基地的食堂如今正在陷入一种诡异气氛中。一边是满脸爽朗，似乎有些眼熟的男生在几个女生中间谈笑风生——顺便一说，那几位女孩子是以“烈阳”夏娜为首的被称作女王家臣团的“布里希加曼”战队核心成员。另一边，一些86们和联邦军人，以及联合王国的友军们开始时带着“这是谁啊”的好奇眼光望向这边，然后渐渐地表情就凝固了。

 

怎么说呢，那个没见过却莫名眼熟的少年，一头红色的短发确实不算少见，但是他拥有一双美丽的异色瞳——右眼是浓蓝色，左眼却是雪白色的，和某位有名的86，自称为女王家臣团团长的那个人的个人特征完•全•吻•合。

 

等等，仔细一看这个少年和独眼巨人西汀·依达可以说从长相到气质都没差啊？

 

这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战友性转了？一群人开始凌乱。

 

少年才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想，他坦然自若地和布里希加曼的副长谈笑风生，甚至还毫不顾忌地搭上了人家肩膀——虽然立刻被嫌弃地抖了下来。不过他完全不以为意，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食堂。那双异色瞳刹那放光，紧接着他露出了愉悦表情，直接大步迎了上去。

 

“早啊，女王陛下～”

 

走在前头的白银种少女一如既往地衣着整齐，听到这身呼唤后她下意识望了过来。

 

然后，明显地吓了一跳。惊吓程度大概是惊到忘了迈步，导致直接撞到了在后面跟着她的战队长怀里。

 

这货绝对是故意不躲开的。少年的表情阴沉了一秒，眼神掠过一瞬间周身气压明显降低的黑发死神，然后再度张开爽朗的笑容，等待着将将回过神，震惊到声音都不自觉变大的少女呼唤他的名字。

 

“西......西汀？！！！！！！”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啊。”这是跟在辛和蕾娜后面不远，目睹了全程的赛欧的发言。

 

莱登深以为然。

  

-2-

 

总而言之就是，自己信赖的下属一觉醒来莫名其妙的改变了性别，而他本人似乎不仅完全不当回事，甚至好像还有点开心。

 

“不要干站着啦，我们去吃早饭吧，女王陛下？”

 

因为改变了性别，脖子上多了喉结的缘故，原本熟悉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加上他还故意压了压尾音，声音显得更有磁性了。

 

蕾娜还在愣神，对面人已经等不耐烦了一样想伸手拉她的手腕，不想爪子伸到一半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打开。辛还是那副扑克表情，但是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不是很好。

 

“啧，死神弟弟你干什么。”

 

西汀身体还是女性时就和辛几乎能平视，如今改了性别后气势不减反增。不过，死神也毫不退让就是了。他还是用那副一贯没有什么情绪的语气开口：“既然是男人了就注意点，别随便碰人家女孩子。”

 

对不太在乎男女差异的86说这种话实在不是很有效果，况且，你自己也碰过，还不止一回吧。西汀看了他一眼，都懒得吐槽对方。此情此景下，这话听着与其像是“别随便碰人家女孩子”，倒像是在说“别碰我家蕾娜”。可能除了当事人本人，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隐隐约约的占有欲，或者是领地意识。西汀当然也听出来了，他冷哼了一声，小声嘟囔着“谁管你”，眼神倒是又飘向了蕾娜那里，平白无故的好像还带了点委屈似的。

 

“辛......没关系的，西汀就是西汀呀。”

 

果不其然，当事人立刻为这种眼神所迷惑。西汀是自己一直信赖并依靠的下属，乃至同行的战友，这点与性别无关——而且她本来就女生嘛，有什么关系。

 

下了这个论断后，蕾娜重新开始迈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如今情况就是三人莫名其妙的一起打饭，最前面是西汀，中间是蕾娜，后面是辛。再往后是一群平日里咋咋呼呼，结果今天一个个不知为何缩手缩脚的先锋战队队员。

 

或者说这帮人根本就是在看戏，毕竟场面是真的很有趣。西汀时不时的回头和蕾娜搭话，并且常常因为和蕾娜靠的太近而受到死神的警告。问题在于死神发出警告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向前逼近——于是夹在中间的蕾娜受到了双重男性气息的夹击：前面是西汀凑近的脸和呼出的气息，后面又是辛稍高的体温和落在耳边的嗓音。指挥官没过一会儿就不由自主地脸色绯红，平生从未经历过的场面让她变得晕晕乎乎，伸向甜品的夹子都歪向了一旁的烤肉。

 

辛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他微不可见地扶了蕾娜一下，然后稍稍后退了一些。

 

西汀可没放过这个机会。死神甫一后撤了自己的领地圈，他就立刻带着鳄鱼般的笑容把蕾娜拉走了。

 

-3-

 

“话说是不是有这种情况，就是说一个狮子群里没有雄狮的话，母狮子就会变成公狮子？”

 

一群人坐在长桌上吃早餐，可蕾娜观察了一会儿像是在较劲一样，分别坐在蕾娜左右两侧的辛和西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后立刻遭到了男生们的强烈反对。

 

“这个比喻也太烂了吧神枪，再说了我们战队明明男多女少啊，你是想暗示谁没有男子气概？”

 

并且遭到了阿涅塔的无情补刀：“一般那种情况都是母狮体内激素出了问题导致的，而且只是长出鬃毛而已，和我们当前这种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

 

西汀噗嗤一声乐了出来——他今天心情一直好得莫名其妙，而与之相对的，死神的脸色又明显地阴沉了两分。蕾娜对这种局面一如既往地迟钝。不过，她还是有点发愁：“西汀，真的不用去医士那里看一下吗？毕竟一会儿还有那个——”

 

“没事没事，放心吧女王大人，我今天的状态好得很，绝对会把胜利赢回来给你看！”

 

姑且不论死神惯常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居然罕见地透着烦躁，说到了“那个”话题倒是自然而然地被转移了。

 

就是说，在联合王国的作战和休整都已经告一段落，机动打击作战群过不了几天就要回联邦休假期和做下一场战斗的准备了。于是，那位法扎尔王储殿下提议，在此之前作为对战士的犒赏和慰问，为大家举办一场古今结合的竞技比赛。

 

所谓的竞技比赛，既不是军演这种太过严肃的活动，也不是运动会这类太过学生气的活动。而是由联合王国方面和联邦方面各派一只由指挥官带领的十人队伍进行对抗。队伍内部预先设置好不同角色，分别代表西洋棋的“后”、“战车”、“主教”、“骑士”和“士卒”，运筹帷幄的指挥官面对面进行西洋棋比赛——棋盘投影在屏幕上进行实时直播。当黑方与白方的棋子相遇，便由对应的两人下场，使用体术决定胜负。胜者代表的棋子留在场上，而负者代表的棋子则被吃掉。击溃对方的“王”的队伍获胜。

 

顺便一说，队伍中的“王”必须是指挥官，其它角色可以自行指定。也就是说，两支队伍的领头人，所谓的“王”，正是在战场上分别操纵不同战队，击溃军团的两位指挥官——蕾娜和维克。

 

“就是说，联合王国那边还是有点耍滑头的啊，哪怕对上了维克我们还是得和他打一架，相反地，对面要是真的对上了蕾娜就可以算是直接赢了吧？”

 

“嘛，往好处想至少蕾娜不用亲自下场打打杀杀的啦，毕竟那个死神的报复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为了表示诚意所有的西琳都不参与这个竞技比赛啦。”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因为黑方的指挥官是位没有枪械就毫无武力值的柔弱少女，所以她要在战术上更加努力。而对面的白王，那位蝰蛇王子殿下意外地不擅长西洋棋，也算是她的前期优势。不过，无论如何黑白双方的人遇上了还是要真真实实的干上一架，所以在人员的分配上还是要花一些心思。

 

-4-

 

两边的成员名单是公开的，维克那边还好，小队成员从驾驶神驹的王国军人和王室的护卫队中挑选就好。而机动打击群这边就比较凌乱了。86们自然还是按照传统方式进行出场位置的争夺——就是喜闻乐见的打架+下赌注环节。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辛原本都没打算下场——所有人都默认死神会出场，而且他对拿什么位置根本无所谓。然而西汀直接眯着眼睛说——

 

“死神弟弟，你要是不参加的话，我可要直接当女王陛下的王后了哦？”

 

姑且不论这句话有多么奇怪，但是这句话确实起到了有效挑衅作用。死神直接迎上去给了她一记力道不小的攻击，你来我往几回合后，辛实实在在地拿到了当蕾娜的王后的资格。之后，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扫了一圈，就没有人——等等，话说回来除了西汀这个想不开的以外本来也没有人想挑战死神。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蕾娜的王后”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暧昧和奇怪，加上蕾娜一副满脸通红，以及周围人一脸“我懂我懂”的揶揄表情，让他不禁想再去和西汀打一架……结果回头一看，西汀已经击败了莱登，得意洋洋地摘下了骑士位。第二个骑士位居然被夏娜拿到，辛无言地对着泰然自若守着战车位的莱登和赛欧投去“你们在搞什么”的目光，结果这两人居然装作没看到。

 

开玩笑，当蕾娜的骑士，等辛回过味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主教位被安琪和可蕾娜联手获得，最后两个士卒位则是两个年纪较小的战队长——满阳和瑞图拿到了。在一片混乱中，蕾娜的十人小队总算凑齐，真是可喜可贺。

 

但是一片乱哄哄之中，蕾娜却锁着眉头。辛敏锐地发现了女王陛下的担忧，问她怎么了。

 

“是这样的……在西洋棋中，‘士卒’一共有8颗棋子，也就是说满阳和瑞图要一人代替4颗棋子。“

 

众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代表的棋子越多，可能直面的战斗越多，对体能的要求更大，因此反而很重要。死神耸耸肩，“那我和瑞图换个位置……”

 

话还没说完就被赛欧打断了，“后可是保护王的最后一道防线，你确定你又要让别人替你保护蕾娜？”

 

潜台词是，就像是平时战斗时，永远是弗里希嘉曼战队守卫在她身边一样？死神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啧……多大点事儿。”

 

赤发异瞳的年轻男人在一片沉默中嗤笑了一声。

 

“那就由我和夏娜换吧，我们弗里希嘉曼直卫的体能没人有意见吧？”

 

没人说话，青年自顾自地带着笑意看向银发少女，“那么，女王陛下。此次就由在下为您冲锋陷阵啦~”

 

-5-

 

场地摆在了王都附近的古代演武场。正中上首坐着紫晶的王室，正下方就是双方的指挥官和他们的棋盘，两侧的座位如同羽翼般展开，端坐着王的棋子们。坐在队伍末尾的夏娜翻了个白眼，对着旁边的人说，“自己逞英雄就算了，干嘛要带上我。”

 

对方立刻笑出一口白牙，毫无愧疚之心地说着抱歉。

 

嘛，算了。夏娜看着那人望向指挥官的眼神，悄悄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今天就配合她一下吧。

 

由王储殿下做了简短的开场后，蕾娜和维克立刻在棋盘上厮杀了起来。两方的棋子遇上了几回，彼此有胜有负。短短不过20分钟，作为前锋的西汀已经下了三次场。虽说86的少年兵很强，但是对抗了军团十年的王国军人也不逞多让。就在刚才对面骑士位的大叔险些勒断了他的脖子，还是蕾娜见势不对摇响了认负的铃铛，这场战斗才停下来。手上可用的黑色士卒被撤掉了一个，蕾娜趁着维克挪动棋子的间隙，偏头问坐在身旁百无聊赖的死神，“……辛的话，有几分把握？”

 

黑发的少年换了个方向托腮，二人耳尖和耳尖碰到了一起，然后双双染红。

 

“……要费点功夫，但是可以赢。”

 

女王陛下点了点头，开始谨慎而迅速地调动起她的棋子。双方再度排兵布阵，重要的棋子都被她撒了出去，只有王后仍被留在王的身边。微不足道的兵卒，甚至为了给主教让路又被往边缘派遣。安琪施施然下场，用漂亮的腿法巧妙地吃掉了对方的骑士。而瑞图则意外地干掉了比他年长十余岁的主教。终于，路线被让了出来，黑王后通往对方骑士的位置畅通无阻。维克凝眉，挪动了白王后的位置。

 

辛轻轻地转了转手腕。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即将迎来双方王后的一场恶战时，蕾娜轻轻笑了出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挪动角落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四音节的词语从她唇齿中吐露。

 

“Checkmate。”

 

-6-

 

“居然是用士卒而非王后取胜，米利杰真的是……”

 

维克一面接过蕾尔赫递来的毛巾擦汗，一面有些懊恼地低声吐槽。

 

白王被迫下场与黑色的士卒打了一架，结局自然是完败。不过赢的人没有过分喧嚣，输的人也保持着风度——毕竟这场比赛只是战友间的较量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政治含义在里面。所有人都礼貌地起立鼓掌，对战双方则进行了友好地拥抱——至少看上去挺友好的。

 

赛后的颁奖环节遵循的是骑士大赛传统，由获胜的骑士——将王挑下马的英雄将奖品，即象征胜利的桂冠送给他最心仪的对象。受赠的女子则会被称为当晚的“爱与美的女王”，并佩戴桂冠参加晚餐后的舞会。

 

结果不作他想，那顶由钻石和鸽血红宝石镶成的玫瑰冠冕被王储交给了西汀，而后者则毫不犹豫地将其戴到了白银的指挥官头上。米利杰家作为白银种的大贵族，远在共和国的大宅的保险箱中或许还有那么一两顶贵重的古董冠冕，但是作为继承人的蕾娜却从未关心过，换言之，这还是她首次佩戴如此隆重的头饰——虽说和深蓝色的共和国军装根本不搭就是了。

 

明明刚才还是杀伐决断的指挥官，突然就变成了陡然无措的妙龄少女。这份样子可以说萌化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包括她对面的青年。反正仪式已经结束了，大家又要去换装参加晚上的筵席，西汀干脆伸出手帮蕾娜正了正冠冕，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女王陛下啊，一会儿的第一支舞留给我好不好啊~”

 

“……欸？”

 

“不好，爱与美的女王的第一支舞肯定是要留给联合王国的国王陛下或者王储殿下的，你就别想了。”在旁边站了许久的阿涅塔终于趁机拉起了蕾娜，“我们要去换衣服了，西汀，你也赶紧和大家一起去吧。我感觉辛看你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了。”

 

青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也被夏娜拉走了。

 

-7-

 

“喂。”

 

突如其来地被叫住，西汀转过身，俯视着比他矮的男孩子。

 

“什么嘛，是狐狸弟弟啊。”

 

这是在指挥官的房间外。因为西汀如今的性别有些尴尬，所以蕾娜跑去和阿涅塔一起换礼服，而把自己独居的宿舍让给了西汀。

 

叫住他的正是先锋战队的核心队员。常年带着狡黠神情的面孔今日难得的严肃了起来，西汀盯着金发少年的脸，已经把他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时机可能不太好，不过我还是想姑且确认一下。”男孩子的脸藏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你会对蕾娜出手吗？”

 

好家伙，上来就是一记直球。

 

西汀晃了晃脑袋，有些坏心眼地说：“我干嘛要告诉你？”

 

本来就是嘛，虽说是战友没错，但是赛欧是辛党，而西汀是蕾娜党。因为一些微妙的原因，西汀和那个死神之间的气氛可是一直不太融洽。

 

对方很明显被噎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点苦恼的表情。

 

“嘛，是这样也没错。不过，虽然由我来说有点不合适，但是蕾娜她对辛来说很重要，你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了。不仅知道蕾娜对他有多重要，而且还知道为什么是由笑面狐私下里找他说这话，而不是诺赞本人来和他对峙——那个死神本人迟钝的要死，要命的是他的女王陛下也是一个样子。除了想不开的某几个人，大部分基地里的人都由衷地觉得这两人会是般配的一对。

 

但是。

 

“知道又怎样，86的准则就是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抢吧？”

 

很不幸，他就是想不开的那几个人之一呢。

 

“女王陛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夕阳下青年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常年带着笑的面容此刻意外地冷峻。那一刻年轻的笑面狐仿佛读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或许是你们先来，但是一直陪在她身旁，一直守护着她的人是我。

 

既然上天借我这一日，我便要争这一日。

 

哪怕只有一日。

 

-8-

 

虽说是混血种，他的酒量倒是意外地好，虽然拼不过那边的黑色种就是了。

 

舞会开始前他还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想着一些无聊的事情。没过多久阶梯上方传来喧嚣声，女孩子们簇拥着头戴花冠的女王陛下走下了楼梯。裙衫曳地发出簌簌地声响，四周飘散着玫瑰与百合的香气，缓慢而悠扬的弦乐声中，联邦和联合王国双方的人员开始了礼貌而友善的攀谈。

 

第一支舞果然是由蕾娜和法扎尔王储开场。要不是夏娜好心地给他当了回舞伴，他就要在一边当壁花了。可是没想到音乐结束后，居然又有女孩子向他伸出了手。两人不知怎么就转着圈划入了舞池，舞曲走过大半后，他才后知后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我说，这于礼不合吧，大小姐？正常不应该是男方邀请女方？”

 

白银种的短发大小姐在保持着优雅舞步的同时甚至有空闲啧了一声，“蕾娜那边还有几个政要要应付呢，在此之前就由我们勉为其难地给你当个舞伴咯。”

 

她就着西汀抬高的手臂姿态优美地划了个圈作为收尾，“加油哦~”

 

舞伴自顾自地走开，他又对上了安琪的双眸，这下不需要谁提醒，他主动向她伸出了手，“连先锋战队的雪女大小姐都要帮助我吗？”

 

银紫色的长发拂过了他的手臂，对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不是哦，只是觉得今天这样的夜晚很适合和获胜的骑士大人共舞一曲啊。”

 

一支舞又一支舞，86的女孩子们说好了般不停地来到他的周围，与他共舞。“感觉和西汀跳舞反而更自在欸。”她们纷纷这么说，“毕竟是同一个浴室洗过澡的过硬关系啊。”86的少年们稍微有些不满地开着玩笑抱怨女孩子们都不和他们跳舞，而听到这话的王国军人们倒是乐呵呵的，感慨着年轻真好。他在衣香鬓影中旋转，而余光总能看到那一抹银色的风景。

 

终于又一曲舞毕，莱登领着头戴冠冕的女王与他交换了舞伴。蕾娜俏皮地笑着行了屈膝礼，“久等啦，虽然不是第一支舞，”她歪着头伸出手，“要和我共舞一曲吗。骑士先生？”

 

-9-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知道了他心中的念想，紧接着这个想法被立刻否决。

 

他了解她甚于她自己。不是这样的，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想要实现伙伴的愿望而已。就像是她为了让他们都活下去，可以毫不犹豫的送他去最危险的地方拼命那样。当西汀开玩笑般地说出“想和你跳舞”，她便会回应这样的愿望，哪怕她并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他们的聪慧又凛然的指挥官，在这方面确实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但此刻，他却无比庆幸她是这样的笨蛋。

 

他鞠躬，笑着却小心翼翼地领着她转起了圈。

 

明明以前也没有这么在意的，明明也没有一定要让人察觉的，是为什么呢。是明明黑暗而没有丝毫希望的生活突然打入一束光，是认真的同生共死的两年让他不得不认识到她是多么的高洁又可爱，是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那个人引发了他的危机感——谁知道呢。

 

他扶着她的腰做出优美的重倾斜动作，顺便还看了下她的冠冕戴得稳不稳。

 

一起跳舞时，真正享受起舞会的人变成了她。这是应该的嘛，毕竟她今天也算是殚精竭虑，最大限度地节省了棋子们的体力——虽然她老实不客气地让他下场打了四次架。这是信任的表现吗？毕竟那个死神从头到尾都没有下场的机会。他这么想着，就又开心了些，虽然他明白其实并不是这样，就像今天的所有人都明白并不是这样。

 

就这么胡思乱想吧。虽然今天消耗了很多体力，但是应付缓慢的华尔兹还是没有问题的。看她发间的美丽冠冕，在灯火下闪着华丽的光，这是他努力赢来的呢，算是配的上她的礼物了吧，真希望下次还能在某个场合看到她佩戴啊。也许等她结婚的时候？那样的话那个死神的脸色一定很有趣……

 

啊，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那样的话，为了看看死神弟弟的有趣反应，好好活到那个时候大概也不错？

 

-10-

 

啊，一曲终了。

 

他按下所有的心绪，带着今日最美的女王陛下走到了某个身着军礼服的黑发青年面前。对方一贯地没有什么表情，可是西汀总觉得在对方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什么嘛，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表现可比我差多了。

 

他挑挑眉望过去，对方会意，伸出了右手。

 

美丽的女孩子被安全交接，他靠在墙边当起了壁花。一个讨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是要自己去抢吗？”

 

金发的狐狸弟弟递给他一杯香槟。

 

他耸了耸肩，看着舞池里旋转的一对壁人，又一次爽朗地笑了。

 

“我今天的愿望是和女王陛下跳一支舞，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声音好像变了呢。啊，南瓜马车的魔法自顾自地来，好像又要自顾自地走了。

 

喜欢是憧憬，是欣赏，是孩子气的占有欲，是想要永远在一起的甜蜜愿望。而爱是许诺，是付出，是想要把自己拥有的最美好的一切——青春，金钱，自由，生命，灵魂——全数奉献给她。

 

她现在恰好微妙的介于二者之间。她当然欣赏蕾娜，想要一直和她一起，直至这场战斗的终点。但是在那之后怎样她也没有想过。另一方面，她也没有喜欢蕾娜到愿意把一切都给她——至少不会像那个白痴死神一样把蕾娜当做继续战斗的意义。她当然也愿意奋不顾身地去救蕾娜，或者甘愿被蕾娜安排着走向死亡——但这也不是为了蕾娜，而是为了一些她说不上来的其它理由。

 

她现在能做的，大概也只是成为那个人手里一颗好用的棋子，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成为最好用的那一颗。然后带着没有一丝迟疑的对执棋人的信任，去拼死战斗，博一个没有战争的未来。

 

在那之前，在她想清楚那个未来之前。

 

就让她继续这样，默默地守护着她的女王就好。

 

<theend>

 

# 赶在下周末前码完了……毕竟王国之泪一发售我应该就会好长一段时间不上线了……

# 再次感谢上一篇送祝福的筒子们哈哈哈哈~

# 其实还想过西汀-蕾娜-辛的夹心饼干不过这也太不过审了所以就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哈哈哈（被铁锹拍飞

# 总而言之写的还是不太顺手，没写爽，叹气。对西汀的想法在之前的叨逼叨里已经说过了，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我是辛蕾党！以上！

˙作为共和国篇『Avidity,Avidity.』第二章第二篇间章。（理论阅读顺序『记忆深处』——『莫赎故国之罪』——『屠龙』）。

˙主观。ooc。见谅。

                             

  看着雷达管制屏上，闪烁的五个光点从共和国仅剩国土的极东之地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亨利埃塔˙潘洛斯从管制室的冰冷地板上站起，扶着座椅看向那已经跌至零点的同步频率。

  唯一的好友追着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就那么冲出了军政大楼。明明知道不管怎么跑，知觉同步的范围都只到军团支配区域之前为止，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她向闪烁的管制屏伸出右手，迟疑着犹豫着想要，仅仅是『碰触』那屏幕上古板的印刷字体『Undertaker』。

  可她才刚刚伸出手来，那五个冰冷的代号就那样一个接一个在屏幕上消失了。已经脱离支配区域的，执行『最终侦查任务』的，直到最后都死不了的八六，连一个编号、一个代号也无法保留，共和国仿佛变卖牲畜的屠夫一般，急着擦去手上的鲜血一般——手中缰绳都不留——知觉同步的数据尽数遭到抹消。

  「哈……哈哈……」

  僵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颤抖，亨利埃塔˙潘洛斯惨然发笑。额头抵着椅背，她紧闭双眼笑的撕心裂肺，笑的难掩伤悲。

  「恶——恶魔……哈哈哈……」

  

  「啊…………」

  蕾娜就那么错愕地跪在小小的石桥上，绊倒扭伤的腿疼的钻心，但她恍若不觉般，双目无神地远眺东方。

  她不用摘下确认也知道，同步颈链上的微光已经熄灭，意识的海洋里只留下她一人而已。

  他们已经不在了。

  「………………」

  不在了。离开了。消失了。

  带着笑，欣慰地，兴奋地，自信地，放松地，无视一切地。

  「……呜……」

  蕾娜惊觉自己的咽喉发干，哽咽生涩，才发现自己已经流下泪来。她伸出双手，凝视着它们微微颤抖，仿佛不止思维就连全身都不愿接受。

  这算什么？

  「……呜——」

  她就那样，像个被朋友抛弃的小女孩一样哭出声来。一个人跪在桥梁之上，耳边是来往的汽车轰鸣与身下涓涓小河的流水叮咚。

  自己算什么？

  知觉同步搭建的桥梁依旧存在，东部战线第一战区广袤的田野、废墟、森林、遗迹之间，却再也没有人走上这座小小的意识之桥，和她哪怕打上一声招呼了。

  慢慢地有路人走上前来，询问蕾娜是否需要帮助。蕾娜毫无回应，只是倔强地盯着空无一物的东方，可就连那最后的反抗视线也时不时被人，被车辆，甚至被雾气阻隔。

  就好像全世界都在阻止她。

  一段时间后，她止住哭声，缓缓站起身来。擦干净脸颊上的泪，蕾娜抬起头来。

  身边想要搀扶她的人都受到惊吓，回退两步。

  眼眶仍然发红，嘴唇咬住太久以至于微微发白——这样惹人怜爱的女孩眼中，燃烧着愤怒的恨火、不为人知的执念。

  「电磁加速炮……！」

  咬牙念出那整个共和国无人知晓的巨龙之名，蕾娜挺身站起，推开旁人，毫不在意扭伤的右腿，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的泪水被银白双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焚烧殆尽，复仇的愿望在心中迸发。

  她跑回管制室，猛地拉开虚掩着的门，看到唯一的朋友颓然坐在管制椅上双手掩面，她一瞬犹豫。

  她知道，踏出这一步，她将与整个国家——整个世界为敌。

  尽管她所作所为是为了那仅存的生的希望，她却没法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可能还要被冠冕堂皇的上级冠以其名，背负其罪，连抗争都尚未开始就无声地消失。

  ——她是一个人，站在『军团』与『共和国』之间。

  

  『这点时间，我们会尽量替少校争取。』

  『所以，请少校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不……不。

  蕾娜向前踏出一步。

  不能犹豫。不能迟疑。不能害怕。不能……不能退缩。

  她不能就在这里停下。

  死神告诉她前进的办法，给予她杀敌的武器，她不能逃避战斗，默许死亡的到来。

  她必须抗争。她必须。

  右腿落地，扭伤的关节一阵疼痛，仿佛象征着她走进——走进博弈争斗的棋局中心。

  她走进黑白棋盘之中。

  「阿涅塔。」

  听到平静的呼唤，阿涅塔慢慢转过身来。

  她眼前，是长发披散眼眶泛红，但目光几欲毁灭一切的芙拉迪蕾娜˙米利杰。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蕾娜头顶，隐隐约约悬着一把古老的长剑。

  「阿涅塔，我们要防备电磁加速炮型。它的设计用途……就是用来攻陷『铁幕』……」

  「……蕾娜。」

  「弹头初速8000米，最大射程400公里，主炮口径800毫米……我做过计算，机体数据大致就是这些……」

  「蕾娜。」

  「隐蔽性好，射程可调，炮击距离极远，精确度还高……但它不是没有弱点——炮身损耗必然极快，轨道精密仪器多，体型巨大，可以成为迎击炮的目标——」

  「蕾——」

  阿涅塔第三次想开口制止蕾娜继续说明，却在看到她的表情时悚然失声。呼喊名字的尾调短促地转急，高地仿佛声音的主人失去呼吸。

  「……娜？」

  芙拉迪蕾娜˙米利杰，用黯淡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嘴巴微张，似乎还想竭力寻找哪怕一点胜算，说服阿涅塔……说服自己，她们仍有一战之力，仍有一线生机。

  她眼中一丝极淡的绝望与恐惧，悄然发散，向阿涅塔无声地哀求。

  不要阻止我。

  如果连你也阻止我，我就没法再继续坚持。

  不要阻止我。

  帮帮我。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制定计划，我们一起着手准备，我们一起对抗命运。

  求求你。

  亨利埃塔˙潘洛斯无意识地站起，同样失去光彩的瞳仁直勾勾地回望蕾娜。

  「你……」

  你居然……居然……

  

  『恶……恶魔……你是恶魔……』

  『对，潘洛斯技术上尉。我是恶魔，而你也是。』

  「他拜托我了，阿涅塔。」

  「……什么？」

  「他说，希望我能活下去。」

  蕾娜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迷茫地投向管制屏。

  「他说，他会为我争取到足够生存下去的时间。」

  他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开口说，如果是我的话，说不定可以。

  不对。肯定可以。

  他直到最后都相信我可以。

  「为了你自己。为了他。能不能……？」

  她没能问出那个问题。一旦说出口，似乎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

  一旦说出口，她们就是共和国唯二知晓灭亡之灾的人，就会成为共和国有史以来最大的罪犯。

  罪名是——

  ——挣扎求生。

  仅仅活着都要竭尽全力，苟延残喘的除了这个国家还有她们自己。

  ——仅仅是为生存抗争都是离经叛道的滔天大罪，如履薄冰地行走不知何时但必然会堕入深渊。

  亨利埃塔˙潘洛斯默然无语——而芙拉迪蕾娜˙米利杰银白长发上摇摇欲坠的古朴长剑，愈发清晰。

  「阿涅塔……」

  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怯懦地呼唤她的名字，明知这是在将对方拖入地狱也无可奈何地请求原谅。

  「你真是恶魔。」

  银白双眸惊慌地睁大。听到阿涅塔低着头回答的那句话，蕾娜无法承受般后退一步，想要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

  抱歉让你知晓亡灵的真相？抱歉把你绑上死亡的列车？抱歉拖你进入求生的炼狱？

  就连道歉都傲慢至极。蕾娜悲哀地发现她连一句承诺都不能给予。

  「……我也是。」

  「……！」

  阿涅塔假装没看见蕾娜因悲伤低下的脑袋重又不敢相信地抬起，无力地走到她面前站定。

  「——我们都是恶魔。」

  她们是恶魔。共和国也不过如此。

  『军团』，也不过区区亡灵。

  她们都身处地狱，分庭抗礼。

  她们都……犯下累累罪行。

  阿涅塔张开双臂拥抱蕾娜。一个恶魔拥抱另一个恶魔。

  「我们……不能再错上加错。」

  她空洞地说着，愈发抱紧蕾娜。她害怕蕾娜听出她声音中的犹豫与怀疑，害怕让她看到自己颤抖的嘴唇、因恐惧而睁大的瞳孔，害怕自我欺骗的泛泛言辞惨遭拆穿。

  蕾娜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对于两个恶魔而言，地狱的暴行她们只能缄口不言，要面对的敌人也强大到鼓励的话语毫无所谓。

  她们只敢以停止作恶为说服自己的理由，冒着消失的风险勉强触碰光明，看看能否多少照亮黑暗。

  蕾娜用力回抱，轻声耳语。

  「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努力挤出笑容，阿涅塔低声回应。

  道谢都是虚伪。一起站在世界之恶的面前，除了紧握朋友的手一切都无需多言。

  身后的雷达管制屏微微闪烁——像是见证与记录般，璀璨星辰般明暗相间。

  

  「不过，真没想到蕾娜你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当时我是真的很害怕。」

  「起码，我们现在可以安心地坐在这里讨论这件事。要红茶吗？」

  「有没有咖啡？」

  「……现在是晚上，蕾娜。」

  「没关系。我要写报告，本来就打算晚点睡。」

  叹口气把自己手中泡好的咖啡隔着满是文件的桌子推向蕾娜，阿涅塔恶狠狠地按住删除键把一串错误的代码抹掉，一边打了个哈欠。

  自蕾娜得到处罚、降级改派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堪堪和配属战队打好关系的她，马不停蹄地着手开始准备大规模攻势的应对之策。阿涅塔也有些不情愿地被她拉着开始加班，着手尝试知觉同步的增幅阵列器的制作。

  「对『能源需求』有什么想法吗，阿涅塔？」看着手中的西部战区地图，蕾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探过头问。

  「它肯定没法带着发电机到处跑。」阿涅塔敲着键盘轻描淡写地点了一句。

  「嗯……所以，它可能配有军团的便携式发电设备，已知的有……」

  「发电子机型。」

  「没错。」蕾娜用笔尖轻叩桌面。「要从那里吸收电能进行炮击，可能还会有相应的机体部件……」

  看着自己陷入沉思的蕾娜，阿涅塔没再开口。她只需要在蕾娜开口时顺着思路给予补充，蕾娜自然可以给出最好的方案；这样的相处方式有时让她不禁感慨，自己仿佛成了一个自动应答机器人。

  「没亲眼见过，果然还是不知道。」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蕾娜摊摊手表示遗憾，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文件上。

  见状，阿涅塔歪过被电脑挡住的视线，向蕾娜提问。

  「你就那么笃定，『电磁加速炮型』会出现在我们的攻击范围里？它可是有……呃，400公里的射程，就在『军团』支配区域里都能轻易攻破『铁幕』。」

  「我不确定它会不会出现在可被锁定的位置，不过由它的攻击发动大规模攻势，倒是必然。」蕾娜挥了挥手中的战区图。「所以，我们才要提前准备『铁幕』内的防卫战。处理得当，说不定能把它逼出来。」

  「如果能把它逼出来，你要怎么对付它？」

  听到那仿佛不经意间的一个普通问题，蕾娜微微失神。

  「它怎么对付『先锋』战队，我就怎么对付它。」她喃喃地回答。

  ——绝不合理的高速炮击，荡开夜空上厚密的云层炸出空洞，毫无意义地不带感情地状似随意地，压向『先锋』战队的他们。

  ……明明是大口径的超长距离动能武器，设计用途就是炮击都市、堡垒、要塞这种固定目标的。结果就是为了『试射』，顺便瞄准了恰好出现在那里的他们。

  只是『顺便』，就杀了四个人。

  智世、奇诺、托马、库洛托。

  新出现的高威胁性机体，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牧羊人』，若是还有意识说不定会发出轻蔑嘲弄的嗤笑，或者甚至对区区人类的死亡无动于衷，只是关注那炮击数据以求更高效的『破坏』。

  那样的令人愤恨又无可奈何的，从容。

  「……蕾娜，你要把笔捏断了。」阿涅塔哭笑不得地提醒。回过神来的蕾娜也还是难掩愤怒，气鼓鼓地用笔尖在一旁东部战区的地图上戳了一个洞。

  「总之，我一定要让它付出代价。」她既不安又坚定地自言自语，徘徊在现实与理想之间。

  推算而出的体型，简直就像一头巨龙一般。若是站在一旁，都只能抬头仰视的庞大存在。

  ……自己面对它时，真的可以做到它的从容吗？ 

  那是『龙』。

  轻吐火舌就能烧毁一切，盘踞大地就有弥天威势的可怖凶兽。

  她暗自咬牙。

  『龙』？

  她为了生存为了他们为了一切。即使是『龙』……她也非要斩杀不可。

  哪怕难逃此劫哪怕同归于尽，她也要拉着巨龙一起跌落深渊。

  「第一。我只能模拟大规模同步造成的神经压迫，没法真正还原那么多不同的对话与细节。」

  「没问题。这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第二。会造成什么影响完全不可知。我的建议仍然是让我先试一遍。」

  「没关系，我来就好。阿涅塔你虽然是设计专家，但是不习惯知觉同步，没有我熟练。」

  「……第三，前面是骗你的，我已经试过一遍了。」

  「……」

  看着蕾娜鼓起脸带着点哀怨看她，阿涅塔没忍住展露笑容。

  「初步判断影响不大。但是细节方面没法模拟，还是让我比较担心……毕竟那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接过阿涅塔递过来的增幅阵列器，蕾娜难掩好奇地端详那小巧精致的环扣，没有回答。见状阿涅塔叹了口气。

  「别不放在心上。你的状态也是我们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别总觉得还行还行就敷衍过去。」

  「我觉得还行啊……」眨了眨仍有睡意的银白双眸，蕾娜毫无说服力地回应。

  你这家伙不是根本没在听吗——阿涅塔扶额摇头，探过身子敲了敲那小脑袋，不禁有些感叹。

  距离她们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着手实施以来，已经过去八个月了。事情的进展似乎顺利地出人意料——新式武器的提出、防卫战的预演、战线的所有状态、知觉同步的调试，一切似乎都在她们的掌握之中。轻松的就好像她们原本害怕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好像她们的担忧如此多余而毫无必要。

  若不是蕾娜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提醒她，阿涅塔都忘记了她们是在做如此危险的事情。来自共和国的阻力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流程上的问题。而军团方面则是担心也无济于事——只有这一点，她们完全被动地等待着那场最终战争的发生。

  她们，自己走进了黑暗，握紧武器环顾四周，等待死亡的到来。

  她们决定搏杀直至拂晓时刻。哪怕阳光再也不会亮起，也要以鲜血昭示抵抗的痕迹。

  ——反正她们也无路可逃。

  看着眼前小口抿着咖啡，因微苦的味道皱起眉头的柔弱少女，阿涅塔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吗，阿涅塔？」

  「没什么。……只是在想，蕾娜你果然没怎么变。」

  蕾娜皱起眉头。

  「我听不太明白耶……」

  「你这笨蛋。听不明白就算了。」

  她是害怕啊。换作是别的谁，难道就会不害怕吗？换作是别的谁，连开口都十分困难吧。

  她背着那样的责任与罪行、那样的痛苦与疲惫还在蹒跚前行、还在拾阶而上。她根本就没怎么变啊。

  ——她，就是芙拉迪蕾娜˙米利杰，就是她。

  

  『你就尽管被现实击垮吧，蕾娜。看着你所期望的甜美梦想，在面对现实时慢慢毁坏吧。』

  『等——』

 

  卡尔修达尔准将，穿着野战军靴踏在石质台阶上发出的怪声，仿佛仍然回荡在耳旁。

  ——叔父他，最后微微偏头略做致意的，被突击步枪枪管挡住的银白双眸，似乎刺穿她的灵魂一般依旧在眼前闪烁。

  『做梦是孩子的特权，米利杰上尉。』

  直到这一刻——直到这真正被推上刑场的这一刻，这天灾真正滚滚而来的这一刻，这死亡真正清晰可见的这一刻，蕾娜没能忍住自己的战栗。

  叔父没说错，她在『做梦』。

  共和国在做梦。一场绝不会醒来的，被视作正确视作理所当然的安稳美梦。

  她想要接通同步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

  按下调频装置的她，就等于置百万国民于屠杀风险，置自己于战争漩涡的中心，至死都无法逃离。

  她也在做梦。做着看似实际却意蕴空泛，高高在上而——

  她按下按钮。

  她，潜入数以万人计的意识之中。

  「知觉同步，启动。」

  她，踏上那小小的桥梁，放声呼喊对岸的所有能听见的人。

  「『鲜血女王』呼叫全体处理终端！军团已发动大规模攻势，请求全体人员进入『铁幕』应战！」

  双手攥拳至生疼她也浑然不觉。

  ……她已经犹豫过一次了。她逼迫自己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啊，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非这样做不可』。

  一切都抛开，一切都舍弃——一切悲叹所谓命运的东西，都粉碎。

  她咬牙下令。她自己站上断头台，抢过死神手上满是鲜血的斧子。

  她不屑于用它架上自己的脖颈。她要用它斩杀那天边的巨龙。

  「——大规模攻势防卫战，现在开始！」

  

  踉跄着走出华丽堂皇的军部大门，卡尔修达尔˙杰洛姆强作平静地看着那深夜里灯火通明的无人街道，苦笑出声。

  「呵……」

  前线甚至还在照明管制，通电都是有一阵没一阵，但他们『八六』此刻肯定都醒着等待那灭亡之刻的到来，准备做最后的抗争。

  ——应有尽有的共和国首都，明明深知内情却熟视无睹，无谓放纵地沉沦其中的国民与贵族，还在他们熟悉的家里做着美梦。

  「呵呵……哈哈哈哈哈……」

  ——说起来，自己提着一把自保都无用，自杀还嫌重的突击步枪，说着什么『保护孩子的梦』的漂亮话走向战争，说不定下一秒就变成一滩碎肉，又是做的什么梦？

  苦笑渐渐转为惨嚎。

  「哈哈哈——啊哈哈哈——」

  昏暗的灯光下，两鬓斑白胡须稀疏的男人纵声狂笑，如在梦中一般手舞足蹈，好似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无所顾忌地展现『为人』的最后骄傲。

  笑的泪眼朦胧，笑的躬身呼痛——卡尔修达尔转头看向眼中摇摇欲坠的管制大楼。

  唯一一个亮着光的管制室，映入他朦胧的泪眼，像是嘲笑着现实比梦境更显荒唐。

  男人慢慢止住笑声，沉默地向北方走去。在一条小河边站定，他轻提手中的枪托，把那陪伴他十年有余的老家伙握在胸前。

  他不会自杀。自杀就会醒来。

  男人的眼神透着凶狠，透着暴戾与怨恨。

  他举起枪，瞄准那尚未得见但滚滚而来的钢铁狂潮。

  他前进。左脚、右脚。

  死在梦里是对虚幻的亵渎——

  ——他即使如此，也要惺惺作态到生命的尽头。

  大人也会做梦，蕾娜。

  他打开保险。

  但大人的梦太现实。

  ——而你的梦，正因其太过理想，才有实现的价值。

  无论什么你都去试试吧。年轻人最不怕的就是犯错。

  哪怕代价是生命，也不过大梦一场。

  是你的话。是你芙拉迪蕾娜˙米利杰的话——

  

  『一个勇敢的王子，带着他几个有冒险精神的朋友，踏进了那片死亡之地，历经艰险、重重困难，终于击败了凶恶的巨龙，救出了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还喜欢吗，小蕾娜？』

  『叔父大人，为什么他们可以击败凶恶的巨龙啊？』

  『是童话故事嘛。如果是做梦的话，可能你也可以喔。』

  『那我要改一改故事的结尾！』

  『——嗯，你想怎么改呢？』

  『我要改成——勇敢的王子和巨龙缠斗许久，眼看希望渺茫，他正准备放手一搏时，却看到公主从城堡里提着王子送她的剑冲了出来。

  在公主的及时帮助下，两个人一起击败了巨龙，终于再次见面了！』

  『叔父大人，这个故事怎么样？』

  『……很不错。非常棒，蕾娜。』

                               

感谢阅读。

国际象棋中的皇后就是文中蕾娜代表的棋子。对于棋局有着倾斜战争天平的作用。

达摩克利斯之剑。责任与获得的权力对等。象征蕾娜承受的重量。

相关引用和问题如果有人有需求的话可以问喔——有点冗余所以我就不列了。

还是谢谢你的阅读！我们下一篇文章再见！

*Summary：无奖提问：辛耶·诺赞到底理不理解对象的意思？

之前答应给饼老师 @红茶杯 的小情侣故事，总之终于摸出来了。

所以我的忒提斯之歌呢

As everyone knows

辛×蕾娜

“我想我们应该保持点距离。”

当蕾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辛正在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白银色的湖泊中映出他的身影，其中跃动的细碎光点令人着迷，而在意识到他的举动后，蕾娜浮出红晕的双颊实在可爱。辛太过沉迷其中，以至于他的反应比平常慢了几秒：“……为什么？”

“诶、啊……嗯，就是那个嘛，指挥官和总队长不能太亲密吧……总之，就这样决定了！”

据辛所知，战队里没有一条规定会如她所述，但蕾娜语气坚定，好似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鲜血女王的气场过于强大，以至于辛错过提出疑问的最佳时机，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推出指挥官的办公室外了。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了——辛，晚安！”

 

“所以说，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休息室里的辛实在少见——毕竟大家早已习惯他把夜间休息时间浪费在指挥官办公室里。虽然当事人声称只是那里比较安静，适合进行夜间阅读，但他的解释实在多此一举，因为没有人会去追究这份掩耳盗铃。所以难怪莱登会在见到辛之后，多嘴问上一句。而在了解到前因后果后，他颇有些无语：“……所以你就出来了？”

“是啊，”辛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能给蕾娜添麻烦。”

而在速写本上进行涂鸦的赛欧，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手中动作，加入谈话之中：“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蕾娜想和辛保持距离？”

辛摇了摇头。固然战场上的死神能够听到来自亡灵的声音，但在猜测女生心思这方面，还是棋差一着。更何况在与蕾娜有关的事情上，他毫无原则：“蕾娜肯定有她的想法，”他毫无芥蒂地承认了自己的败北，“所以就按她说的做吧。”

闻言，莱登与赛欧不由自主交换了一个眼神。毫无疑问，他们都看到对方眼里流露出“这家伙真是没救了”的无奈感。

 

没有一条军规明确规定战队里不能谈恋爱，相对的，也没有一条军规允许在战队里谈恋爱——也许联邦在组建战队时，并未将感情生活纳入其中，所以不自觉留出一块灰色地带。辛自然不会在意这点，但当蕾娜从甜蜜的余韵中回过神时，她一贯的严于律己便占据上风。

因而在这个早上，她并未同往常一般，与辛共享早餐。阿涅塔声称对小情侣的诡计多端敬谢不敏——“我是认真的！”蕾娜如是抗议道，但很可惜，未被青梅竹马的好友采用——故而她只好独自来到餐厅。只是还未等她想好今天要选哪份餐后甜点，安琪已然拿着餐盘，施施然朝她走来。

“早上好，蕾娜，”虽被称作是战场上的“雪女”，但本人说话时的语调，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如沐春风的舒适感，“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说话间，餐盘上的草莓布丁已然换了个位置。蕾娜喜欢甜点不算秘密，但会在每个早晨，雷打不动地将甜点留给她的人，自然不做他想。顺着安琪离开的方向望去，意料之中，蕾娜捕捉到了始作俑者。至于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当然是因为蕾娜昨日的要求。

……不过，虽然辛遵守了约定，为什么她还是觉得有些微妙呢？

 

油然而生的不祥预感，在这个上午得到了证实。

“米利杰少校，诺赞上尉让我转告你，不要忘记十点钟的会议。”

“米利杰少校，请在这里签名——顺带一提，刚刚诺赞上尉去机库测试‘女武神’的新机能了。”

“米利杰少校，你有见到诺赞上尉吗？……啊，不好意思，我以为他会在这里。”

“米利杰少校——”

“这样根本不算是保持距离嘛！”在下一位来访者推开门之前，蕾娜双手一摊，整个趴在桌上，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辛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难道君是和诺赞吵架了吗？”下一个来访的，则是来自友邦的王子殿下。他将需要审阅的军情报告放在桌上，眼里流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难得见你们没有在一起。”

解释起来稍显麻烦，但身心俱疲的蕾娜此时像找到一个宣泄口，也不管对面是蝮蛇还是其它什么种类的蛇，一股脑地朝他宣泄过去。而在了解完前因后果后，维卡点点头，一锤定音下了结论：“原来这是君和诺赞之间的情趣。”

“……怎么能把这说是情趣……”

“但看起来诺赞玩得不亦乐乎。”维卡耸了耸肩膀，“至于君想的所谓‘避嫌’，难免有炫耀之意了。”

尚不知战争会在未来何时结束，所以更要珍惜当下的相处时光。不然到失去的那一刻，才追悔莫及。

漫不经心说教着的蝮蛇，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只是未等蕾娜捕捉到，他便又挂起平常那副礼节性的笑容：“这是我从平民小说中看的，供君参考——当然，如果这是你们的情趣，就当我没说。”

“说了不是情趣！”

 

总之，无论蕾娜在最初抱持有何种期待，此刻也只能宣告败北。尤其是当她踏进会议室时，葛蕾蒂便走到她的身边：“蕾娜，是不是辛惹你生气了？”

“诶？！”

“因为据说你们一上午都没说话。”

“不、不是这样的——”

再三保证两人间并无矛盾、应付完充满好奇心的上司后，蕾娜只觉得筋疲力尽。反观另一位当事人，仿若无事发生，甚至还有闲心同身旁的人说话。为什么看起来只有我一个人为这件事苦恼？尚未为这个问题找到答案，蕾娜便见到刚刚同辛说话的军官，此刻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蕾娜：“……” 

 

“不用保持距离了吗？”在会议过后，被指挥官单独留下的总队长微微歪着头，不自觉在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有点可爱，但站在他对面的米利杰少校绝不会轻易被迷惑。

“因为辛根本没理解保持距离的意思……”蕾娜有气无力地说道，“反而搞得更严重了！”

“我有离蕾娜远远的。”

“……不是这个意思啦！”对于一本正经的辛，不知为何，她有股无力感，“保持距离的意思是，就是在别人面前不要……嗯，不要像在……那个……恋爱的感觉……”

她的声音越来小，对一位接受过贵族教育的淑女而言，说出某些词汇实属煎熬。但站在她对面的人，显然对此毫无自觉。

“但大家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直球出击，理直气壮，配上那张脸上露出的无辜神情，叫蕾娜难以招架。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个计划从开始就注定失败。

“……那你也不用叫别人来传话……”

“是蕾娜让我保持距离的。”

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事已至此，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了

 

“是我的问题啦！就当做我没说过那句话好了……”蕾娜垂头丧气，不情不愿收回前言。只可惜指挥官举白旗投降，但总队长还不肯罢休。他上前一步，低下头，落在蕾娜耳边的声音又轻又痒，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清。

 

“既然不用保持距离了……那今晚，我可以去蕾娜房间了吧？”

Fin.

-0-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

直到去洗漱时，看到镜子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本一直撑的蛮紧的战斗背心下，现在居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于是，在这空气尚且微冷如碎刃的清晨中，突兀地响起了某个人的惊叫。

“****，我胸呢？？？？”

-1-

联邦机动打击部队暂时借住的联合王国某个军事基地的食堂如今正在陷入一种诡异气氛中。一边是满脸爽朗，似乎有些眼熟的男生在几个女生中间谈笑风生——顺便一说，那几位女孩子是以“烈阳”夏娜为首的被称作女王家臣团的“布里希加曼”战队核心成员。另一边，一些86们和联邦军人，以及联合王国的友军们开始时带着“这是谁啊”的好奇眼光望向这边，然后渐渐地表情就凝固了。

怎么说呢，那个没见过却莫名眼熟的少年，一头红色的短发确实不算少见，但是他拥有一双美丽的异色瞳——右眼是浓蓝色，左眼却是雪白色的，和某位有名的86，自称为女王家臣团团长的那个人的个人特征完•全•吻•合。

等等，仔细一看这个少年和独眼巨人西汀·依达可以说从长相到气质都没差啊？

这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战友性转了？一群人开始凌乱。

少年才不管周围的人怎么想，他坦然自若地和布里希加曼的副长谈笑风生，甚至还毫不顾忌地搭上了人家肩膀——虽然立刻被嫌弃地抖了下来。不过他完全不以为意，转过头时正好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食堂。那双异色瞳刹那放光，紧接着他露出了愉悦表情，直接大步迎了上去。

“早啊，女王陛下～”

走在前头的白银种少女一如既往地衣着整齐，听到这身呼唤后她下意识望了过来。

然后，明显地吓了一跳。惊吓程度大概是惊到忘了迈步，导致直接撞到了在后面跟着她的战队长怀里。

这货绝对是故意不躲开的。少年的表情阴沉了一秒，眼神掠过一瞬间周身气压明显降低的黑发死神，然后再度张开爽朗的笑容，等待着将将回过神，震惊到声音都不自觉变大的少女呼唤他的名字。

“西......西汀？！！！！！！”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啊。”这是跟在辛和蕾娜后面不远，目睹了全程的赛欧的发言。

莱登深以为然。

  

#脑洞来自于好久好久前和同好的讨论 

#对的，是坑，写了半年都没有写完

  

#所以其实是俺今天结婚，发出来是想要求个祝福啦啦啦

#半成品大概会。。。那个。。。尽快。。完成（再写一年

各位，更新啦，全文看下一篇~

˙个人自设的大规模攻势下的共和国卷。卷名『Avidity,Avidity.』。第二章章名『莫赎故国之罪』。正文加注释总字数30914字。

˙个人自设注意。高度主观，角色ooc可能注意。剧情跳跃，连贯性差注意。阅读观感差注意。

˙文中出现的战争因素，因为个人的时间与经验原因，可能会出现低级错误。在此致歉，并欢迎在评论指正，尽量修改。

˙本章高度主观，且含有极多个人理解内容。在此致歉。结尾会做相关说明。

最后，如果你仍然愿意往下看的话，感谢你的阅读。

                                     

  毫无理性。毫无情感。毫无尊重可言。他们就那样对八六们嗤之以鼻。无论我做何等努力，共和国似乎都不愿正视自己的过错。

  难道道歉与认错比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更加无法接受？自由与平等对人类来说真的为时过早吗，叔父？——我这么问着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与隐隐作痛的头看着窗外熊熊燃烧的五色旗。

  然后接敌警告传来。我又一次连接同步，沉入无数人的意识。

  我以为那次见到的死亡……不过是死神转身时微微扬起的衣摆。

  他转身面对我。这次，我无处可逃。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芙拉迪蕾娜˙米利杰『上尉』，你在听吗？」

  加重在军衔上的不屑嗓音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大理石地板上，让端坐在会议厅下位右手一侧的亨利埃塔˙潘洛斯上尉微微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自己情绪地「啧」了一声。

  「元首阁下，我在听。但希望您理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

  在潘洛斯右手边，被叫到姓名的主人无奈地偏头回应，但手中钢笔丝毫不停，继续在战区图上紧张地勾勾画画。注意到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此刻微微有些颤抖，阿涅塔无声地望向回应质问的好友。

  眼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疲倦之色，被委任共和国防卫指挥官的少女摆摆手叫来身旁的尉官，递上手中的图纸，然后抬头与共和国名义上的大总统对视。无视那带着细微怒意的眼神，高高在上的元首轻拍手掌。

  「率领下等生物扛下防卫战的重担，你的这份勇气与胆识确实值得褒奖。但上尉，如果你不把眼下的大事放在心上，一个总指挥官的名号，我泱泱大共和国如此高贵的血统，并不缺少英勇决断的将士。」

  「……」

  蕾娜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挥手让助手递上白纸。

  「……我会尽量优先考虑。但现在我必须介入同步了，阁下。抱歉，我先告辞。」

  「希望你所说属实，上尉。」总统的目光追着蕾娜和紧随其后的阿涅塔到了会议厅门口，悠然重复。

  转过拐角，蕾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阿涅塔和副官。长发虚掩的脖颈上微微发亮——第三十三区北界前线即将接敌的警告传来。

  「麻烦你转达十七区战队这一阵型，有助于他们的积极防守。阿涅塔，『烟雾弹』的布置马上可以着手准备了。」

  「是。」副官敬礼告辞离开，阿涅塔微微点头，但没急着迈步。见状蕾娜短暂断开同步望向她。

  「蕾娜，总统他们的事交给我去做。这不算什么耗费精力的事，但现在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眼前的大事』——总统口中仿佛至关重要的要求，其实只是『共和国三贵种的安全撤离计划』。蕾娜无奈地扶额。

  「……嗯，麻烦你了。」

  「还有，蕾娜。」

  靠向蕾娜身侧，阿涅塔伸出左手，轻拍同步颈链上那可能永远无法摘下的、散着辉光的增幅器。

  「它不是对你毫无影响。大规模同步对你的精神会带来不可知的伤害，连带波及你的身体状况。这只是一个半成品，距离安全使用可能有着无法实现的鸿沟。不必要时尽可能地减少同步对象也仅仅只能缓解压力，它增加的是同步数量而不是同步范围。即使不做处理，单单接入也是不小的负担。」

  蕾娜躲避着阿涅塔的目光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我先走了。」

  看着蕾娜轻抚后颈再次接入同步，一边了解战况一边匆匆走向『王座』，阿涅塔无言地望向走廊窗外。

  星历2149年，共和国历三六八年，九月十九日，『大规模攻势』开始、『铁幕』沦陷后第二十五天的太阳——在第一区的街道上撒下温暖的光亮碎片——

  并没有。那一直以来看似完美无缺的共和国第一行政区，如今连一丝阳光都不能企及。银白色的蝴蝶一批接一批地涌来，轮转往复之间让这片土地的上空只留下暗淡的阴霾。

  阻电扰乱型长时间持续无间断的覆盖，让第一区生产精密零件的自动工厂完全失去了太阳能发电的手段，只能通过备用煤炭发电。这使得它的生产效率无法避免地降低，也逼着蕾娜和阿涅塔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这个她们认为可以支撑至少三十天的战区，在『军团』仿若无心之举般的行为下，仅仅十八天就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困境，不得不着手准备撤离了。

  其中一个原因是第一区的剩余价值已经不值得他们再继续死守。修理『破坏神』的精密零件生产速度达到了期望阈值，更多的零件被判断为没有需求——这也意味着，十几天间不眠不休赶制出的这部分零件，已经足够支撑理论上八六们在覆灭之前的所有机体维修了。

  第二个原因……阿涅塔控制着自己不要一拳打在玻璃上，把手攥地生疼。

  第一区的军政势力、豪门贵族，在战争上可悲地短视，但在求生这一点上却可耻地精明。他们从十五天的防卫战中观察出守军的疲态，忙不迭地要求蕾娜给出一个恰当的撤离计划保证他们安全转移到铁幕。迫于压力，蕾娜只得在几次集团进攻的间隙抽出时间参会……但她已经快两天没有合眼了。

    阿涅塔摇摇头，逼自己放弃回到会议厅说服总统不必担心的空洞念头，抚摸颈链接通了工程人员的同步。

  拟似神经系统启动。开始数据演算。知觉同步活性化。自我意识连接。

  「少尉，再次确认『烟雾弹』的精确位置，调整到待击发状态，但不要拆除引信。」

  「收到。」

  听到耳边传来理所当然的沉稳回复，仿佛下属就站在自己身旁，阿涅塔一时间失神。

  跨越那所谓的『人类种族潜意识』，与一个特定角色单独链接，再为轻松不过。这样简洁普通的单人同步，就好似和河对岸的人握手一样，只要走上那知觉同步阵列器搭建的『桥梁』，就易如反掌。

  但蕾娜她——是不是——

  为了保护她们跳进了河中，被思维的暗流裹挟卷向下游，却迫于这个可怖的世界而不愿张口呼救？

  

  微闭双眼，蕾娜向正在撤退中的『银枪』战队战队长道歉。

  「抱歉，『银剑』，这是我第二次迟到了。」

  「没关系。上尉预先给出的区域接敌方案帮助很大，让我们得以应对突发状况。不过，要准备一至八十五区的战区资料，希望上尉注意休息。」

  青年战队长并不在意地点点头，开口感谢蕾娜的万全准备——这让他们能够快速熟悉配属战区，避免了初步的接敌伤亡。让战局维持在一个脆弱的平衡上，对八六来说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作战环境了。

  目前的共和国境内，『军团』已经席卷了超过四分之三的土地。『铁幕』之内就像一块被切成了四等分的蛋糕，苟延残喘的人类堪堪蜷缩在东南一侧，全靠着死守的第一区来拓展战略纵深。

  十八天以来，蕾娜让东部战队直线阻击后撤，成功在正面拖延了『军团』对第一区的合围；而西侧所有战队在撤离预案的引领下不断避战，此刻已经退守至共和国南界，在那里休整等待第一区的撤离行动。

  目前八六战队不仅可以在西侧的城区游击战中给予敌军有效的杀伤，还能够在东侧正面战场依托几近完美的情报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这一切都得益于蕾娜一年多以来不眠不休地研究。

  「……谢谢。」

  蕾娜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低头道谢。而后，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方才阵亡的队员……我感到抱歉。」

  「不必道歉。」少年似乎一瞬间有些烦躁，但压下了那股情绪。「上尉尽了全力，我们有目共睹。你希望记录下的名字我会稍后转达。」

  「——好的。」

  断开同步，蕾娜却没什么实感。前两天『军团』在第一区至第四十三区的集团进攻让她维持大规模同步长达六个小时、又做了快半日的战备方案整理，这使得她对区区小队规模的同步甚至连接入、断开的变化都无法察觉，全凭战队长的声音是否响起才能判断同步成功。

  但她对此缄口不言。

  说了又有什么用？她已经跳进『思维』的长河，能挣扎多久她毫不在乎。

  就算沉入那黑河之底，漫无目的地跌落海渊，只要能回应他们，保护他们——

  「即刻撤退，『银剑』。巡逻收尾任务转交战区第二战队『炽火』。」

  「『银剑』收到。」

  「『炽火』战队长『耀阳』收到。」

  ——那就这样吧。

  断开同步，蕾娜左手习惯性地扶额，右手则丝毫不停，在日记本上刷刷地写下记录。

  九月十九日 晚10点

  第一区防线固守第十八天。

  『军团』西侧推进已迫近『Brachium布朗切姆』统制线，东侧推进已迫近『Propus普罗珀斯』统制线——第一区推进已抵达『满月』统制线。

  第十八天，集团进攻0次，区域进攻4次。阵亡12人。

  共十八天，集团进攻10次，区域进攻107次。阵亡……956人。

  第一区防线后退三公里。

  半数城区都已拱手让人，再将这里称为第一区防线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军团』所采用的区域压迫进而集群总攻的方式，稳定且高效地吞噬着可以用作防御的片片建筑，把踏过的一切都化作瓦砾与焦土。

  蕾娜无言地合上笔记，然后再翻开扉页。原本夹着手绘头像卡片的空缺，已经被替换成了触手冰凉的羊皮纸。她一页一页向下翻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翻到新的一页，她别开笔套，缓慢、沉重地，写下了方才死于重战车型炮击的『银枪』队员的姓名。

  他连代号都没有。入伍不过一年，就被拖着面对这更惨烈的地狱。

  就在他之前，冰冷的羊皮纸上，已经写上了逾千个各有长短的名字。

  蕾娜连伸手抚摸都不敢，小心地压着纸面一角，稳着右手写下姓名。

  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每次翻开笔记，看到这厚实的羊皮纸页，她总会有一种无力感。

  沉默于那恍若承载灵魂之重的一笔一划，她悲哀地凝视那一切。共和国累累罪行的冰山一角，在她手中昭然若揭。

  她又回忆起『银剑』那转瞬即逝的、在知觉同步中一闪而过的『烦躁』。她已经不太能感受到同步中的情绪，但刹那的沉重呼吸却还能辨别。这并非第一次……正相反，更为明显的较长时间的沉默才是大部分队长听到这个要求的第一表现。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个一个名字，把他们、她们安葬在这区区毫米深的墓穴里。

  这是她能给的唯一。

  但他们、她们，『八六』们，会不会——更愿意留在奋力战斗的土地上，而非这区区片面的桎梏？

  「阿涅塔，经过计算，明日军团发动集团进攻的可能性为80％。准备好『烟雾弹』，我们将在十小时后……也就是明天，九月二十日早晨八点撤出第一区。如果集团进攻延后，计划也会推迟。」

  额间隐隐的阵痛迫使蕾娜放弃思考这没有答案的问题，机械地举手接通同步，向阿涅塔通告消息。

  但『那头』没有回应。

  「……阿涅塔？」

  蕾娜疑惑地多叫了几声，仍然没得到回复，这让她微微皱起眉头，断开了知觉同步，重新链接。

  「阿涅塔？你听得到吗？」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复……阿涅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感觉不到。」

  「……」

  故意没有回复的阿涅塔，满心不愿地发现自己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多次、长时间的大规模同步，让蕾娜的相关感觉有明显的滞后与缺失。虽然可以通过休息恢复，但毕竟不是说好就好，一定会留下顽疾。

  察觉到蕾娜在那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缩起了脖子，阿涅塔只是张了张嘴，没有斥责。

  她又何尝不知道蕾娜她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被死亡逼着跳下悬崖？

  想必她早在一年多前使用视觉同步的那一刻就做好觉悟与准备了——要与世界之恶搏斗到『什么都不剩下』，就算成为怪物失去自我也要反抗命运直到此生的终焉。

  她早就抛开自己的一切了。

  「……蕾娜，今后每一次同步时间、规模、人数、副作用，你要全部告诉我。我不会再阻止你知觉同步，但我要以我的方式帮助你。」

  何时需要介入战场、何时可以只按计划行动，阿涅塔没有那种能力去干涉蕾娜的思考，这让她即使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这样的方法，也是下下之策。

  但她们都已兵行险招太多太多次了，除了赌上一切别无他法。

  ——不赌上一切，无法与『战场上的亡灵』战斗，无法生存。

  「……嗯。」

  见蕾娜没有再拒绝，阿涅塔松了一口气，接过方才的话头。

  「『烟雾弹』已经在东部『普罗珀斯』统制线、第一区『弦月』统制线全线配属完毕，转为待击发状态，引信未拆除。西侧『布朗切姆』统制线按照你的要求只在第一区到第四十一区布置。总共实验一百五十三次，我可以确定地说，只要『军团』没有遭受过相关攻击，这种武器可以取得预期效果。同样的，迎击炮整备完毕，新式弹种也已经完成装填。」

  「很好。如果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我们的『新月』统制线位置可以继续靠前……大约在二十八区东南界，呈弧状防守阵型。——『韦伯』的清理结束了吗？」

  「完成了。刚才提到的三条统制线上的部分则进行保留……反正它们也会马上消失。另外南侧那块区域的少量监控探头也保留下来了，一方面是不易清理，另一方面也可以防备突然袭击。」

  北部军部的骇入设备是否停止工作，蕾娜无从得知，只好忍痛放弃了共和国东南部的所有监控器，防止再被『军团』捕捉到哪怕一丝有用的信息。

  「你可以先去休息……到凌晨五点我叫醒你。撤离预案已经准备万全，指挥官要好好休息，防止突发状况才是。」阿涅塔隔着同步都能感受到蕾娜的疲倦，皱着眉头提醒她。

  「好的，不过我要再同步一次确保所有战队长明白计划。」想到这是承诺后的第一次规劝，蕾娜苦笑一声没有拒绝，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决定再做确认。「……就五分钟，好吗？结束我马上去休息。」她找补一般加上一句，虽然依旧感受不到阿涅塔的情绪，但在听到一声无奈的「嗯」之后勉强以微笑回应，断开了与阿涅塔的同步。

  明明是万籁俱寂的黑夜，第一区上的阻电扰乱型却不为所动地扇动翅膀，继续维持着战区仿佛永恒的昏暗。只能凭借时钟得知具体时间的前线战队长们，在蕾娜的帮助下重新确认了一遍撤离计划。

  大规模同步，一次。同步对象，370名战队长。

  「女王陛下，你怎么撤离？」在蕾娜断开同步后重新单独链接，西汀˙依达坐在『独眼巨人』里闭目养神，随意地问道。

  没感觉到接通同步的蕾娜微微一愣才回过神来。

  「整备人员帮忙改装了一辆拥有较强机动性能的装甲车……届时将会安装上管制屏，在转移过程中关注计划的实施。至于代号，还是『王座』就好。」

  「撤离完成之后呢？」

  「我会和最西北侧的部队保持同步。你们也在这一块区域，一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你可以留在后方的。在前线可能会很危险。」

  「我们失去了『韦伯』，所有信息只能现场获得，这包括一些知觉同步无法准确传达的情况。我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蕾娜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目前她依靠仅剩的监控器，自己距离前线还有约十公里的距离。等到明天坐上『王座』，管制能力虽说会不可避免地下降，但机动性大大提升，足够她在不那么危险的位置收集情报，制定更有效的作战计划。

  西汀轻轻叹气。声音不再像是往常的促狭、总是毫不在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她低声回答。

  「我提醒过你了。」

  蕾娜没有回应。她耳边悄然回荡起一个声音，一个阔别已久，但又仿佛从未离去的声音，一个总是沉静淡然，却因她的决定带上苦涩的声音。

  『我提醒过你了。』

  

  「迎击炮管制室呼叫『王座』。已观测到先遣部队斥候型撤退。全线集团进攻预计于五分钟后开始。」

  「『王座』收到。」

  十次集团进攻，均由斥候型观测标记障碍，长距离炮兵型排除威胁，战车型、重战车型推进。无一例外。

  蕾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的监控画面中，155mm榴弹炮在统制线之前洒下火雨，轻松破坏了蕾娜她们处心积虑制造的最后一片火力网支援区，拳头用力攥紧。

  『弦月』与『普罗珀斯』统制线，根本就不是她们防守的战线。这两条无形的长廊之前，长距离炮兵型的效力射席卷冲锋前的最后障碍——而八六部队，早已在击退先遣部队后，悄然撤出四公里外。

  效力射范围，『弦月』、『普罗珀斯』统制线，阵前七百米。

  计划之中。

  刹那之间，仿佛天空中的蝴蝶翅膀都猛然加速扇动……战车型伟岸的钢铁身躯，撞出了那漫天扬起的烟尘，向前大踏步冲锋。

  全线总冲锋。敌机型，战车型与重战车型小队。『弦月』统制线前呈圆弧状压境，中段稍稍突出。

  计划之中。

  蕾娜不再盯着屏幕上正被依次破坏的监控器，转头看向了雷达屏上，那一排最为突出的红色光点。

  它们在悄然迫近『弦月』『普罗珀斯』统制线。

  「『王座』呼叫迎击炮管制室。五百米。」

  「『烟雾弹』引信已拆除。」

  「四百米。」

  「迎击炮新式弹种装填完毕。射线校准完毕。」

  「三百米。」

  「射击目标：统制线后两百米，地面。」

  「二百米。『射击』。」

  蕾娜声音毫不动摇地下达指令；『铁幕』之上，东部战区迎击炮尽数开火。

  一条条银线划过空中，坐在『王座』管制车里的蕾娜冷静地看着那一切。

  计划之中。

  「一百米。着弹区域上空三百米。」

  猛然前冲的重战车型，动作微微一滞。它的识别光点上，赫然显现出错落不齐落下的、一发发直冲地面而来的炮弹。

  ——但计算之中，判断着弹区域为前方二百米。除非被散射弹直接命中，对本机完全没有杀伤。

  被编排在队首的重战车型，微转炮台扫过本应由它清除、但此刻空无一物的火力点，一瞬间的犹豫后判断不应也无法放缓冲锋态势——它继续像凶恶的巨兽一般摧枯拉朽地前进。

  集群进攻。密集编队导致的信息错略。尽管共享情报的自律战斗机械可以将其影响降到最小，但仅限于之前的所有『已经出现战况』的应对之招。

  计划之中。

  蕾娜更加漠然冷硬的声音响起，悄然宣告作战第二阶段的到来。

  「『napalm凝固汽油弹』延时引信起爆。」

  仿佛时钟在共和国大地上，清脆地走了一秒。

  『嗒。』

  再一秒。

  所有火箭弹的前端悄然脱落，本该爆炸开来的集束自锻破片弹弹仓中，喷出透明液体，铺向尘雾弥漫的统制线后方。

  ——然后，猝然引爆。

  『弦月』『普罗珀斯』统制线后方，烧起等人高的炽焰之墙。

  但重战车型不为所动。它先进的人工智能轻易地判断，眼前的凝固汽油弹成分不全、时效极短，只能暂时制造四五百度的薄薄屏障——这对一瞬间的接触而言完全可以接受。

  它仿佛发出怒吼一般高昂炮口，在广域网路中传递信息——『继续前进』。

  雷达管制屏上，红色光点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弦月』统制线与『普罗珀斯』统制线。

  计划之中。

  蕾娜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撤离作战已经完成，拖延行动圆满成功。她和阿涅塔筹备了一年的秘密武器，总算没有白费。

  她甚至有些宽慰。

  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走在了『军团』的前面。

  「『烟雾弹』击发。」

  空旷的原野之上，漫天烟尘混杂着火焰向无人兵器袭来。它们看似闲庭信步，但也悄然加快了进气排气，以在高温中保护机体中主控电子单元的完整，以完成接下来的作战目标——

  计划之中。

  块块焦土之间，一个接着一个猛然弹起的，状若易拉罐的物体，映入只知杀戮的亡灵眼中。

  不等敌机做出任何反应，小小的易拉罐炸裂开来，剧烈的爆炸在烈焰燃烧间几近无声。

  ——它炸出美丽的粉尘，混入烟雾、火舌间。

  ——它伴着空气，在战场的亮色中散着反光，被简简单单地吸入无人机的少数弱点之一——

  进气口。

  「『王座』呼叫迎击炮管制室。弹种集束自锻破片弹，覆盖统制线敌机存活区域，『射击至炮身过热为止』。」

  呼叫依旧平静地响起。直到最后一句，那死亡的判决，那迟来的复仇——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小小的淡黄色碎片被热浪卷入机甲内部，十分无辜地贴上了一块块虽然不知部位、但必然存在的电子元件。

  碎末状导电体——铜粉。

  乱流涌动的统制线之上，『军团』阵型前列的前进脚步，就那样不可理喻地放缓、停下，站在原地。编队后方的机体，要么同样受到侵染愣愣地矗立不动，要么降速不及撞上队首友机。此刻，庞大的身躯不再压迫神经，作为一个炮击的靶子倒是堪堪合格。

  重战车型在广域网路中试图传递信息，试图思考，试图应对。

  呼叫警戒管制型。机体行动受限。电路板损毁。控制系统崩溃。本机已无法执行任务。本机已失去——

  「全炮门齐射。」

  破片弹在『普罗珀斯』『弦月』统制线上撒下弹雨，以支配者之姿怒吼着咆哮着降下天罚。

  黄道十二宫，双子座7星，红巨星——Propus『普罗珀斯』，在共和国中东战区无声地爆发『氦闪』。

  

  蕾娜深吸一口气，触碰同步颈链上的调频增幅器，改变了同步对象。

  大规模同步，一次。同步对象，370名战队长，迎击炮管制室，技术人员5人。

  「『王座』呼叫中东战区各战队各员。拖延作战已按计划完成。请依撤离预案于第二十八区南界以东至八十四区南界『AlTarf奥塔夫』统制线构筑防卫阵地。迎击炮管制室请继续炮击拖延行动统制线。」

  「预计这次行动可以削减接近全线集团进攻超半数的敌机，而且全部都是城区近身战的高威胁性机体……『军团』作出拔除隐蔽火力点的决定后还在锋线上部署了大量『黑羊』甚至『牧羊犬』，这一次总算没有白费功夫。」阿涅塔在提前转移到第三十区的巴士上语气轻松地补充。

  『烟雾弹』——蕾娜与阿涅塔早在大规模攻势开始前一年，在排演共和国攻防战时，为了满足几乎必然存在的全境撤退的需要，提出的大胆设想。将导电性能良好、价格低廉的铜管磨成粉末，装入简易易拉罐中，配合设置的承压引信，在重物移开时向上弹射一段高度，随后在炸药的作用下爆炸，让铜粉扩散开来，达到类似于跳雷的效果，希望以此限制『军团』的正常行动——应对军团新式武器只有一次机会，这初次尝试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

  而想要应对这种武器，军团除开改装机体，就只能以斥候型这种低级机甲开路，但这会让战场的主导权落在她们手中——是否运用『烟雾弹』，完全无迹可寻。因此延误的战机，就是她们最好的机会。

  「西南战区，报告情况。」

  蕾娜一边快速扫视着『那块区域』的监控器，一边透过同步向避战已久的西南战区呼叫。暂时的战区总长，原八十六区西部战区第一战区第一战队『长弓』战队长迦南˙纽德，快速地回复了。

  「西南战区收到。同样的集团进攻发动并在中东战区同时刻得到遏止，不过西南战区迎击炮由于长时间支援游击作战，持续炮击能力下降，造成杀伤会相应减少。『布朗切姆』统制线已陷落。全机转移抵达第二十八区南界以南至第四十一区南界，『Spica斯皮卡』统制线。更南侧的魔多沼泽边界，已经配属战队按战区图设防。」

  「『王座』收到。我会安排专门人员观测监控器确保魔多沼泽的情况……暂时不必担心。」

  此前阿涅塔和蕾娜通报的『那片区域』，正是共和国南部横跨多区边界、面积宽广的魔多沼泽。泥泞而深不见底的洼地遍布共和国最南一侧，为蕾娜收缩兵力的布防策略提供了地利之机。但是，也不得不戒备『军团』复刻索姆河的战略强行突破，所以遗留的监控器必须发挥最后的作用。

  「……唔——」

  取得成功但丝毫没有放松的蕾娜，思绪急转之下却突然感到头部剧痛。本想强忍不适继续同步的她，在一次强过一次的冲击下被迫妥协。

  「……各战线各战队长，按照撤离预案各自落位，有情况马上通知……」咬牙说完最后一句话，蕾娜断开知觉同步，像猛然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呼吸。

  「……哈……哈……咳咳——」

  雷达管制屏忽闪着熄灭，其上划过『同步结束』的白色字样，而后短暂地进行数据更新。低头调整了许久的呼吸，再次勉强抬头的蕾娜，眼前是信息预载间旋转的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国徽，映着她迷蒙闪躲，不再明亮的银白双眸。

  

  

  「『飞鹰零号』呼叫『无面者』。共和国首都贝尔特·艾德·埃卡利特的压制目标已完成。」

  「收到。确认战果。」

  看着眼前全力开动的发电机型发出轰鸣，藏身于宽大阴影之中的指挥官机淡然回复。

  相对应的，即使在短时间内接收超过千条对自律机械而言堪称惨叫的友机报警，警戒管制型也毫无反应地用平板的机械声通报情资。

  「压制作战遭受新型武器阻扰。初步判断为经由刻意制造的高温环境，利用气压差与冷却需要，将导电粉末鼓入机体，破坏电路板造成行动停滞，最后由铁幕迎击炮集中炮击杀伤的协同攻击方式。

  这导致压制作战的损失超出预期7.53倍。而敌机几乎没有损失。以现有条件推断，排除机体改装这一选择，只能通过低价值友机排除威胁。」

  自行改造现有机体，对自律式机械几与抗命无异……本该如此。

  「否定。」

  『无面者』轻松地抬起炮管，仿佛隔着地下五楼的层层阻隔对警戒管制型投去冰冷的视线。

  警戒管制型没有回答。在浩瀚的广域网路之中，代表『无面者』的发声器没有停止的意思。它的等待并没有太久；提示仿佛带着一丝嘲弄，在电信号的海洋里带起片片涟漪。

  「『更低价值之物』，也可运用。」

  如果有双人类的眼睛，『飞鹰零号』一定会让它们微微睁大。明明已经判断时间不足以改装而不予考虑，从而提出『唯一可能』，它自认为缜密的逻辑在指挥官机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不愧是……『完整的』。

  「『飞鹰零号』收到。」

  感受着那空中的下属断开连接，重战车型收回目光，沉默地看着面前愈发躁动的发电机型。

  站在共和国副首都夏绿特市中央车站地下总站五层的核能中子机前，看着那带着银光振翅飞动的发电子机型——这些小小蝴蝶奋力燃烧自己，却仍旧无法驱散无边际的漆黑哪怕一刻——『无面者』依旧淡然地自语。

  「『鲜血女王』，你是否见过——真正的『黑暗』？」

  

  

  九月二十日 晚10点 于二十八区

  撤离作战圆满成功。今日没有发生战斗。

  在同步过程中出现了强烈的头部阵痛，让副官通知了阿涅塔，她说会尽快赶来。——明明不想让她来前线的。

  希望不会有太大影响。

  

  合上日记本，蕾娜虚脱一般靠向身后的简陋行军床，刚刚贴上冰冷的床板就已经睡着了。脸色苍白、发丝凌乱，她就这么轻易地沉入梦境之中。

  ——洁白的漫无边际的世界里，无人自律机械一拥而上，撕扯、分裂『破坏神』，从座舱中拉出那名面容模糊的处理终端。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即使下一秒头颅就要被砍下，他也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悲伤，唯有看向蕾娜的眼神蕴着一丝不舍。空白的脸庞裂开一道豁口，他淡淡出声。

  『我们先走一步了，少校。』

  「……女王陛下？」

  「——嗯？嗯，什么事？」

  「不，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在发呆。马上就可以进行目视观测了，你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吧。」

  「……当然。」

   蕾娜看着自己的手掌回答。

  九月二十二日。区域范围小股试探的先遣队被击退后，雷达显示『军团』大军重新压阵。

  即使缺乏休息，忍着疼痛，蕾娜还是靠直觉感到异常。

  太慢了。以机动性著称的战车型，怎么可能会这样慢悠悠地走向统制线？

  「……各战队长注意敌机观测，防备突发情况——」

  知觉同步里的银铃般嗓音戛然而止。与之一同响起的，是370名战队长或震惊或疑惧的吸气声。

  阻电扰乱型遮蔽的昏暗战场彼端，一个接一个穿过灰雾的，是人类的身影。

  与狂奔冲来的自走地雷不同，他们形态各异，或佝偻而行，或双臂前展，缓慢地、一言不发地行走。

  蕾娜短暂地陷入迷茫。

  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八六们尽管已经认识到事态作何发展，但仍然犹豫着没有做出反应。

  他们只是与无人机械战斗的士兵。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的炮口会对准真正的人。

  『王座』中睁大双眼的蕾娜，明知已经声音无法传达，却仍然高声试图提醒那如行尸走肉的人类。

  「离开那里……！」

  好像听到了蕾娜的声音一般，他们抬起头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路走来的焦土之后，终于出现的，刻入他们记忆之中的楼房、街道。

  那是和平的象征。

  不知从何处而来、被聚集在战线前方，如活尸一般蹒跚行走的共和国民，仿佛看到生的希望——他们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们的身后传来机械扭动的怪声——一根好似艺术品般笔直、修长的炮管，缓缓探出烟尘。

  「敌机！自由开火！」从短暂的犹豫中猛然惊醒，蕾娜咬牙下令。

  『破坏神』于早早占据的隐蔽掩体之间尽数开火，密集弹雨奔向冲出灰雾的钢铁亡灵。

  ——不可避免的，身处战线中央的手无寸铁的人类，成为了惨烈炮战中无声无息蒸发的『物体』。

  被57mm滑膛炮正直命中，原地消失在硝烟与烈焰之中；重战车型的APFSDS——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发出呜呜的破风声仿佛狞笑般飞过空地，不会爆炸的贫铀弹头玩笑般撕裂肌肉组织与内脏，落入城区绽开明亮火球。剩下的共和国民只能匍匐着爬行，发出淹没在炮声、枪弹声、爆炸声中的无谓哭喊与号叫，旋即被挺身前进的百公斤重的战车前足无情刺穿。

  「迎击炮压制炮击！『奥塔夫』统制线各战队择机后撤！别让敌机靠太近！『斯皮卡』统制线各战队，继续后撤，压缩战线！」

  并非受缚于遭受屠杀的共和国民，而是失去纵深地形与炮战优势之下的理性决断——蕾娜下令的声音尽管漠然，仍带上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既不能让八六背上杀戮的罪名，又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提供保护。她只能蜗居战场之后，拼上一切阻止后果不可挽回。

  血液撞击着太阳穴带来阵痛。她伸手轻按额头以缓解症状， 咬牙坚持。

  现在还不行——至少要等到进攻结束——

  「迎击炮管制室呼叫『王座』，观测到『军团』撤退。」

  「……什么？」

 不仅蕾娜下意识发出疑问，管制室里的汇报人员、突然丢失目标的八六，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观测到『军团』撤退。」管制人员重复了一遍。「但是，纵深约两百米的防区工事遭到损毁。可以看作为，敌机推进两百米。」

  视线扫过雷达屏，蕾娜确认受到些微损伤的『军团』部队已经退至无威胁地带，调整了同步对象。

  「非战斗人员注意，尝试前往战区搜索幸存者……管制人员警戒敌军部队。」

  「中尉，带我到战区边缘。」断开同步，蕾娜向开车的尉官要求。

  「……米利杰上尉，虽然我们确实离的很近足够来回，但是我不认为您需要以身犯险。」

  「『军团』缓慢推进的用意、迅速撤退的用意，我必须了解。不去战区进行观察，我们没有办法看清这次突击的本质。」

  「……好吧，您坐稳了。」

  

  十分钟之后，蕾娜站上了仍带有淡淡火药味的土地。『独眼巨人』稍稍远离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女王陛下，这样站在战场上也只会碍事。……给你五分钟，确认之后马上离开。」

  没能听到回答，透过光学荧幕向蕾娜看去，西汀看到捂住口鼻弯腰咳嗽的女王，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让你别来了。」

  被点燃的空气，噼啪作响的火焰，断裂的钢筋，焦黑的土地。

  ——散落一地的残肢，挂在枯木上的内脏，滴落的脑浆，凝固的血液。

  「……你猜到会变成这样吗？」蕾娜缓了一阵，忍着想吐的感觉问她。

  『我提醒过你了。』

  「……不，我只是觉得人类投身于战争之中，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哪怕你已经被迫加入，我还是希望你能离真正的战场越远越好。

  「……我总要走到这一步的。」

  蕾娜没等西汀回答，上前几步，蹲下观察近处地面上一条孤零零的小腿，以及它几乎断开、勉强勾连的脚踝与失去前部的脚掌。

  「穿戴完整，甚至还是皮鞋。第一区居民早就已经疏散，既不会这么逃难，也不会落入敌手……这些是北部的居民。」

  北部的居民，可能大部分还活着。

  「在恐惧下已经失去反抗能力，只有看到熟悉事物受到刺激才会作出本能行动……『军团』不是无意间这么做的。」蕾娜喃喃自语。

  其实这很好判断。整个共和国战线——『奥塔夫』『斯皮卡』『弦月』统制线同时出现人类，本来就不应该只是巧合。

   这些人类是纯粹的人肉拆弹器，真正的手无寸铁，让军团的协同推进变得可行。

  「也就是说，『军团』以拘押的共和国民代替斥候型，净空可能存在的『烟雾弹』，达到无损推进的目的……咳，咳咳……」

  以『更低价值』代替『低价值』之物，以最轻的代价换取长久的利益——哪怕它们稍有作为物体的不同，对战争机器而言能被利用的情境仅剩于此。

  「米利杰上尉。」

  副官在满地的血浆、黏液与断肠中脚底打滑地跑来，极力忍受不适低头向她报告。

  「没有人生还。」

  ——需要疑惑的是，是谁，让『军团』跳脱原本思维，动用这些本应失去价值的『俘虏』？

  需要在意的是，该怎么样才能应对这几乎没有弱点的协同进攻？

  「女王陛下。下一次进攻直接让我们射击就好了。」

  「不行。」

  坐在『破坏神』里看着蕾娜苦苦思索的样子，西汀没太所谓地开口，本就不抱希望的要求马上被蕾娜一口回绝。

  「我不能让你们背上屠杀的罪名。你们只需要与军团战斗，保护自己……办法由我来想。」

  

九月二十二日

  大规模同步三次。同步对象，370名战队长。

  出现太阳穴阵痛。目眩。

  在今日的战斗中受到刺激，有恶化趋势。

  协同进攻三次。阵亡5人。

  「你的方法似乎没有什么用。」

  阿涅塔最后拌了拌药汤，坐到蕾娜身旁，没什么劲头地说。

  「……只用了一次。这样既可以规避射线，存活率也会相应的增加。」放下日记本，蕾娜也没精打采地回应。

  这一天里又发生了两次与早晨如出一辙的协同进攻。在第三次时，蕾娜尝试通过扬声器引导市民紧急避险，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不过，战线还是向后退了近五百米。

  「但今天还是没有幸存者。」

  「……这也是无可奈何。」

  「也是，毕竟用扩音器提醒他们匍匐前进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收手。你会把药弄洒的。」

  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用眼神制止蕾娜伸手来接，阿涅塔毫不客气地揭穿她。

  「……是啊。」刚刚勉力写下战死者姓名的蕾娜低头看着自己明显颤抖的手指，苦笑着回答。

  「真丢脸呢，像个老奶奶似的。……阿涅塔，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想不到。」

  扶着碗让蕾娜慢慢喝下，阿涅塔思考着回答。

  「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说到底，他们可以算是已经死去的人。——对死者不必费太多心力。」

  「咳……咳咳——我会尽量这么说服自己。」被药汤苦的连连咳嗽，蕾娜揉着喉咙敷衍道。

  「你啊……」

  「……有突发情况叫醒我。」

  蕾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作回应，才刚刚躺下就十分自然地沉沉睡去，看得阿涅塔不禁叹气。

  被暂时解开的同步颈链静静地躺在这小小平房的简陋木桌上。看着上面没有拆下的，出自她手的调频增幅器，阿涅塔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它拆下来用随便什么东西砸碎。

  共和国境内所有的人的命运，都被捆在这一个电子元件上——也捆在蕾娜的脖颈上，正受命运的压迫收缩的越来越紧。

  即使如此……她也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换着办法帮助唯一的好友勉力呼吸，扶着她继续在荆棘丛生，没有尽头的道路上行走。

  不知梦到了什么，蕾娜皱着眉头不安稳地喃喃自语。阿涅塔在她温热的额头贴上毛巾，关上小小的台灯，退出了房间。

  

  她从梦中惊醒，又沉沉睡去。

  不论她醒来几次，梦境从未改变……悲剧重复发生。

  洁白……不，惨白的空间里，情境再次上演。

  他的身体被撕裂，大脑被分食。

  被高周波刀刺穿扬起的头颅，依旧看着她，不舍地。

  『我们先走一步了。』

  蕾娜呆愣地站在原地，想要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你真的在那里等我吗？

  在生命的终末，世界的尽头？

  被斜着剖开的脸庞微微颤抖——本就没有五官的平面，裂开象征口部的缝隙，微微扩大，一张一合。

  『我们先走一步了。』

九月二十三日

  大规模同步五次。同步对象，369名战队长。

  咳嗽。目眩。

  协同进攻五次。阵亡10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1公里。

  「咳……咳咳……」

  「没事吧，女王陛下？」

  听着蕾娜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知觉同步里无法控制地咳嗽，西汀在报告之余询问她。战事吃紧，再加上『王座』的位置接近战线，即使是作为本部直卫也参与了激烈的战斗，让她少有机会再和蕾娜面对面交流战况。

  「……没关系。只是尸臭味太浓了而已。」

  频繁的进攻让想要至少搬回完整尸体的蕾娜希望落空，同样也因能够帮忙的共和国人实在太少而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此刻不能再麻烦军队做这种无谓的小事，也只能任由尸体在失地上腐烂发臭，任由那种味道随风钻进不断收缩的防线之中。

  「没关系……咳咳……很快就会习惯的。」

  

九月二十四日

  大规模同步七次。同步对象，367名战队长。

  协同进攻四次，集团进攻一次。阵亡18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1.4公里。

  「不行，『烟雾弹』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使用。会对人类造成影响也就算了，持续的西北风只会适得其反。战线如此收缩，也没法再使用烧夷弹。」从盒子里倒出两片止痛药，蕾娜淡淡地否定了阿涅塔继续使用『烟雾弹』的想法。

  「……那难道只能维持现状？」阿涅塔抿了口手中的一碗开水试试温度，一边递给蕾娜一边不甘地问道。

  「控制伤亡，准备在『残月』统制线做最终防守。这里不是最后的阵地，阿涅塔。别担心。」蕾娜犹豫了一下又多拿了两片，接过水碗神色不变地回答。

  「我更担心你。」看着她就这温水一口气吞下四片止痛药，阿涅塔皱着眉头提醒她。

  「……很快我就会适应了。」蕾娜依旧没有转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对面的玻璃窗，安慰好友。

九月二十五日

  大规模同步三次。同步对象，367名战队长。

  集团进攻一次。阵亡12人。

  战线后退300米。

  「它们把战场主导权就这么拿回去了。如此轻松。」

  「别太在意，女王陛下。被它们抓住把柄才是常态。——毕竟它们是为此而生的战争机器嘛。」

  蕾娜站在尚未被夷平的003城区边缘，把目光从空无一物的战场上收回，回头看向『独眼巨人』。

  西汀注意到她那不再明亮的眼眸，张张嘴却没说话。

  「……是啊。」蕾娜低声自语。

  用活生生的人类推进，使得『烟雾弹』连斥候型都无法干扰，还让战术的运用完全被军团牵着鼻子走。战场的天秤中心，由『烟雾弹』轻易变成了『生命』，使得本就不甚明朗的战局再添阴霾。

  这样下去可能连低伤亡这一基本目标都无法完成，即使退守『残月』统制线也回天乏术了。

  「『机器』……吗？」

九月二十六日

  大规模同步十三次。同步对象，365名战队长。真是的……！

  晕眩。而且很严重。

  协同进攻七次，集团进攻三次。阵亡58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2.6公里。

  「躺下，蕾娜。」

  「不行，战斗规划……」

  「我叫你『躺下』。」

  被阿涅塔强行摁回木板床上，蕾娜才堪堪稳住因为头晕目眩而摇摇晃晃的身体，勉强坐直。

  「你都要扶着墙才能走路，还想写字？躺下。念出来，我来写。『名字』，我也帮你记下来，等你好些自己写。」

  阿涅塔仿佛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没好气地命令她，让蕾娜不得不妥协。

  「……好吧。」

  

九月二十七日

  大规模同步五次。同步对象，365名战队长。

  协同进攻三次。阵亡7人。

  没有幸存者。战线后退500米。

  「怎，怎么会这样……」

  蕾娜坐在负责监控魔多沼泽的管制室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听着身后副官发出难以置信的低语，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后的监控画面里，一个个人类被驱赶着摔进较浅的洼地，一个接一个消失，直到尸体垒起足够高，能够露出沼泽地为止。斥候型运来铁板，随意地压在那一具具尸体的背部，走到更深的沼泽处，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循环往复。直到一辆重战车型踩着人类的躯干、友机的遗骸，悠然走到监控器的面前，直到画面转暗、消失，映出坐在椅子上的柔弱少女看不出表情的脸。

  「单独呼叫迎击炮管制室，让西南战区的迎击炮根据剩下的监控器做遏阻炮击。」蕾娜思考着缓慢开口。「不必太过担忧。魔多沼泽被突破的速度不会太快，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应对。」

  「是。」副官信服地点头，转身出门做准备工作。他马上接入同步与迎击炮管制室通报消息，没能听见管制室里的低语。

  那细语声带着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绝望与无奈——仅仅一瞬之间。

  一瞬之间——更添凄美。

  「……『我快追上你们了』。」

九月二十八日

  大规模同步八次。同步对象，330名战队长。

  只是在你睡着之后战队重新整编，别担心，蕾娜。

  精神状态很差。更强烈的晕眩。似乎有幻觉出现，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集团进攻四次。阵亡103人。

  名字我记下了。

  战线后退2.7公里。

  

  阿涅塔在合上厚重的日记本，悲哀地发现羊皮纸已经写的满满当当，剩下的名字只能写进普通的纸里。她甩了甩酸痛的手，看向已经陷入沉眠的芙拉迪蕾娜˙米利杰。

  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没有换衣服的余力，每天做完管制战备回到房间都是倒头就睡。战线一口气被压退三公里，尸体的腐臭味变淡了一些，但她还是紧皱眉头睡地毫不安稳。阿涅塔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小心地关上了门。

  昏暗的房间里，猛然响起的急促呼吸，几分钟后才渐渐停止。

  微弱地咳嗽着躺正身体，蕾娜看着天花板今晚第三次试图入睡。

  你需要睡眠——她机械地告诉自己，旋即不抱希望地闭眼。

  不论梦到的是焦土上的断臂，是沼泽里沉浮的尸体，还是被『军团』撕成碎片的他。

  在那白色的地狱里越走越远，什么都会见到的她已经学会机械地迈步，就算路边自己的尸体也没法让她停滞半分。

  你需要休息。无论多久，无论多深。

  人是会习惯的。就算是不该习惯的事物，也很快就适应了。

  所以没关系的。

九月二十九日

  魔多沼泽被突破。

  「女王陛下，你必须去休息了。」西汀在『独眼巨人』里揉了揉眼睛。「对我们来说两天不睡觉也还可以坚持，但你非得睡一觉不可了。我可不认为同步十六个小时还可以继续……虽然我们接战这么久也不太好受就是了。」

  「我也可以坚持。」知觉同步那头回应的声音都有些飘渺，失去了一贯的冷硬，但毫无退缩之意。「西南战区中部进入013城区撤退。迎击炮继续炮击沼泽交界处，守备队继续维持防卫线等待增援。」

  「……凌晨四点了。」阿涅塔在蕾娜身旁极小声、不抱希望地劝阻。

  「『军团』不撤退，我不会休息。」蕾娜冷静地回答，黯淡的眸子里只有雷达管制屏上，铺天盖地的红色光点。

  「东南战区，后撤至『轩辕十』统制线。」

  「蕾娜……」

  阿涅塔一时间失语。

  『Rasalas轩辕十』统制线——此刻，这个全世界最简陋最狼狈的指挥部，就在这狮子座的黯淡狮头上，似天边孤星般摇摇欲坠。

  「如果敌军追击，在这里设伏。安全的话轮换部队进行整备。」

  天宫之上东南角明亮、庞大的狮子星座，却要被用来命名这光线都被隔绝的、节节败退苦苦支撑退居一隅的，『铁幕』之内人类的最后阵地。『真是何其讽刺』。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阿涅塔握紧双手，苦笑喃喃。

  

九月三十日

  现在是三十日凌晨六点四十五分。由我代笔。

  九月二十九日中午十二时，军团发动集团进攻，与防卫部队交火长达十八小时之久。南部魔多沼泽遭到突破，即使早有准备，也让西南战区的战线极速收缩，不得不回撤配合沼泽交界处的防卫作战。

  十八小时的连续作战中，战线在昨日7.2公里的基础上再撤10.4公里，距离『残月』——也就是最终防线第一防卫线——还有最后的3公里。阵亡423人，包括16名战队长。

  目前全线退守的『轩辕十』统制线——说是防线也名不副实。一旦遭受进攻，就会被逼退到『残月』吧。

  残酷的攻防战告一段落，『军团』也被拖的不得不进行整备了。巡逻部队替换了防卫部队的位置，暂时维持各区域的控制权。虽说也有不少区域已经没有预备部队……但防线收缩，总算也有了喘息之机。

  蕾娜她还在昏睡。我是不想用这个词……但也没找到什么别的能更贴切地描述她现在的情况了。希望她能睡够六个小时。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帮助她的了……或许，陪她聊聊天，就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如果你睡醒看到，有什么事请你都和我说。无论什么事。

  耳畔突然传来鸟叫与蝉鸣——蕾娜在草地上悠悠醒转，茫然地环顾四周。

  身侧是一棵苍翠的大树，周围遍布鲜红的花丛，更远处依旧是那似乎亘古不变的纯白远景。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蕾娜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身处梦境。

  这梦幻般的世界，不是她能够企及，能够置身其中的。

  她转过身，惊讶地发现身后原本同色的灿烂红花，竟变幻成了无边无际的深蓝蝴蝶之海。而在那一片片伏地而行的钢铁翅膀之上，一个奇伟的身躯漠然傲立。

  抬头扫过那侧面的机炮、修长的炮管、微微颤动的银色长翼，蕾娜的眼中平添一抹恨意。

  尽管从来没能仔细端详这罪魁祸首的真容，但对方那稀少却辉煌的战绩自己可谓烂熟于心，蕾娜毫不费力地认出眼前的陌生机体就是『电磁加速炮型』。

  她愤怒的眼神仿佛要刺穿这始作俑者，拖着它一同坠入地狱。

  而就在此时，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飘过蕾娜身旁，径直走向那花海中的巨龙。步伐寂静无声，唯一能辨识的一头黑发在风中微微颤动，他侧过身来。

  他开口。

  他说：

  『要是有一天，你来到了我们抵达的场所，可否为我们献上一束花呢？』

  蕾娜默然无语，看着那身影走到她身前，与钢铁巨龙对视。

  共和国总有一天会毁灭——他，辛曾这么说过。忘记如何保护自己的怠慢心态，总有一天会尝到败北的滋味。

  或许那一天真的来了——她毫不意外地想着，看着身前的战争兵器嘲弄一般直起炮身。

  这没什么所谓，她对拯救这个国家本就不抱希望。保护仍然活下来的人，才是她的目标。

  

  梦境崩碎，蕾娜听见了『军团』进攻的低低警报声，从床上爬起。闭眼尝试抵抗猛然袭来的晕眩，她抓过床头的同步颈链，熟练而机械地将它扣起。

  九月三十日早晨十点十二分，『军团』以残编建制再次发起攻击。距离上一次进攻仅仅过了三小时五十七分，不论是军团还是八六部队，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军团仿佛打定主意，非得压的他们躲进『残月』那最后的防卫工事之中，再傲慢地悠然啃食那可怜的最后的希望之地不可；对这一搏命之举扬起眉毛——但也仅仅是扬起眉毛而已，蕾娜接入了知觉同步。

  「女王陛下，上『王座』。」西汀有些紧张的声音马上传来，她似乎正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跑向『独眼巨人』。「根据巡逻部队报告它们用了诱饵，但是推进速度有增无减，不知道会踩死多少人。这条『轩辕十』统制线也要放弃了。」

  心中一沉，摆摆手让闻声而来的阿涅塔一起上车，蕾娜回头看了一眼这仅仅呆了不到半天的矮小平房，摇摇头关上门离开。

  扶着车门坐上管制椅，匆匆扫了一眼雷达的她，慢了半拍才下令。  

  「所有巡逻部队后撤回位。中东战区战队，直接退守『残月』统制线构筑火力网。西南战区就地控制城区。迎击炮管制室自由开火。」

  身下的装甲车发出轰鸣，拖着烟尘混在撤退的巡逻部队之中，向最后的据点驶去。

  蕾娜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西汀想让她提前离开，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在那里，在那个正被冲击的战线中央，混杂着轰鸣的爆炸声、轻快的机枪声、沉闷的炮声的业火烧遍的地狱里，哪怕是垂死之际的人类吼声也完全不会在空气中荡起一丝涟漪。前卫部队几乎视死如归固守的那里，『军团』弃『工具』不顾大踏步推进的那里，被枪弹撕碎、利刃刺穿、足部贯透的区区人类，不提活着逃出，就连得留全尸都是无稽之谈。

  她终究没有抵达那里。

  「前卫部队还能动的马上撤出『轩辕十』！没有必要在这里拼命，我们还有『残月』！」蕾娜高声劝阻，让为主力转移拖延时间的前卫部队暂时避战，一同撤离。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突袭的准备，『军团』又一次的大胆行动——既驱使共和国民前进，又毫不犹豫地全速压境将他们碾碎——再次打乱了原本的计划。前卫部队奋力抵抗，也是看出军团此时同样是强弩之末，只要扛下这一波进攻，就能为大部队退守『残月』争得喘息之机。

  但蕾娜命令他们马上撤出。他们在此处伤亡过大会影响『残月』阵地战的防守强度，敌我交错的混战之中迎击炮也无法支援。还有，蕾娜也不愿让他们就这样白白送死。

  「请相信我……！我们有办法，有机会活下去！马上撤出战区！」

  「收到。」

  回复的战队长青年，声音因身体过度紧张而略有些破音——但话语里透露的情绪，异常坚定。

  他呼叫另一支前卫战队。混战之中再也没有心力顾及呼号，他孤注一掷地在同步里交流。丢下求生之念的决绝嗓音，回荡在战队长的知觉同步里，回荡在蕾娜的耳边。

  「我的战队已经没法脱战了，我右手边的战队……046城区战队！我会掩护你们撤离战区！」

  短暂的停顿。然后——

  「时间很紧，033城区战队，你听见了，我不重复！」

  「076城区战队，东北角那一支！我配属友机归你指挥，我这里还能再拖一阵！」

  身陷囹吾的前卫战队，在短促的吼声中，心照不宣地转变阵型，前后一线，各自为战。

  ——而整条战线上，那些跃过『轩辕十』统制线扑向敌军的掩护部队，好似狮头上赫然亮起的片片星辰，伴着炙热的空气撞向象征死亡的地狱，与战场上的恶灵们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对堕入深渊这件事嗤之以鼻，『破坏神』尖啸着击穿宿敌，自己也被撕成碎片。

  与此同时，靠后的友机断然撤离战区，为了不辜负那壮烈的牺牲将机体输出开到最大，在废墟间辗转腾挪，终于逃出了那片屠杀之地。

  「迎击炮管制室——」

  蕾娜看着那片战区里最后几颗摇摇欲坠的蓝色星芒，咬牙停顿。

  知觉同步里，一道低低的笑声响起。被红点包围的蓝光微微闪烁，他冷笑着打开了用作终端诱导的导引镭射对准身侧的地面，最后一次震动音带发出怒吼。

  「管制一号！」

  ——不能让他们失望。蕾娜微微睁大双眼，那饱含杀意与留恋的声音，推着她——下达命令。

  「引导炮击！炸平那里！」

  她最后能做的事——是让他彻底消失，不在『军团』手中化为亡灵再受折磨，不在战场的彼端带着声声哀叹与曾经的同胞为敌。

  「……再见了。」

  蕾娜感受着失去几十道熟悉气息的知觉同步，低头轻声道歉。

  末敏弹在『轩辕十』统制线上倾泻而下。满目疮痍的战区又一次惨遭蹂躏，烟尘之后一时间归于平静……像是和平马上就能到来，战争马上就能告一段落一般。

  ——『不到五秒』，又一批密集编队将厚厚的灰雾撞的粉碎——整条战线上错落分布的战车型、重战车型小队分批冲出，继续向撤离部队凶猛地扑来。

  「……！怎么会！」

  阿涅塔失声叫道。

  怎么会？四小时不到的整备时间，军团还能分出如此规模的精锐作为后备力量，择机投入战场？这与一直以来自动工厂的生产效率不符——若军团从头至尾都在刻意降低整备效率，也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一开始就能以绝对兵力优势强行突破第一区，怎么会拖到现在，仿佛嘲笑她们一般地从容粉墨登场？

  「西南战区，后撤至『残月』统制线，与中东战区合并，今后分称『残月』南区、北区与东区。作战简报来不及做了，请各位在预定火力点带队落位——」

  「蕾娜！」

  在同步之外听到阿涅塔的高声提醒，蕾娜转身，从装甲车的小小外窥镜里，看到身后已经奔袭而来的重战车型。似乎认出这辆才能堪堪追上『破坏神』的装甲车与众不同，或许是指挥官机，它无视周围卫护的『布里希加曼』战队各机，直直地向着『王座』冲来。

  「中尉，能再快吗？」

  「油门已经踩死了，米利杰上尉……！」

  听到司机的咬牙回复，蕾娜反而镇定下来，轻拍肩膀宽慰阿涅塔。

  「别担心。——本部直卫各机不要回头接战，会被敌军追上陷入围攻。」

  「但是它可能会炮击……！」

  「那也是无可奈何。」

  蕾娜淡然回复阿涅塔的担忧，转头扫了一眼雷达屏。圆弧状细细一条的红线，虽然稍显稀少但压迫感丝毫不减——仿佛一根绑在共和国的脖颈上，正缓慢收紧的长绳。

  「距『残月』三百米。各机准备进入火力点。」

  如丧家之犬般被赶往的最后防线第一防卫线——『残月』，正如其名只在共和国东南一侧拱卫可怜的最后区域——约六十三区到八十五区的工厂与房区，是他们最后的凭借。

  「一百米。」

  ——一瞬间，蕾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座下战车仿佛轻轻一抖，然后以瞬间的加速度猛地往前冲去。

  她和阿涅塔一起回头。

  装甲车尾部的反应装甲破破烂烂地挂在门边——155mm滑膛炮的贫铀穿甲弹正直命中那里，爆炸起火。被冲击力推动的『王座』，失去动力的同时，猛地冲过最后一百米的距离，消失在『残月』统制线的片片房屋之中。

  司机尽全力甩动方向盘，让管制车拐入不在正面的交战区，撞上墙体勉强停下。

  反应不及的蕾娜和阿涅塔相继撞上车壁，幸好都护住了头，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

  「咳咳……阿涅塔，中尉，下车！」

  「——上尉您呢？」

  「长距离炮兵型跟不上冲刺的速度，它们没法参与这一次的攻击，所以前线是较为安全的，你们可以徒步撤离交战区。我和『王座』留在这里，继续管制，等结束之后再离开。」蕾娜挥手扫开烟雾，咳嗽着解释。「『残月』北、东，准备接敌！南部战区，迅速落位！」

  「中尉，你走吧，我要留在这里。」见状阿涅塔丢下一句不容置疑的话重新从前门钻进车里，站到了蕾娜身边。

  「……我去后方找来人帮忙拆卸管制屏！请务必小心，上尉！」权衡再三，中尉发觉自己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用，于是奋力向统制线之后的占领区跑去。

  「女王陛下，没事吧？」

  「我没事！敌军出现，择机开火！」

  「最后一个小队，『布里希加曼』，你们的右手边！围杀它们！」

  「收到啦！」

  另一侧的战队长在知觉同步中发出提醒，西汀则确认收到，带队完成了对最后一个重战车型小队的合围。

  「重战车型二机，战车型六机……尽量保证自身安全。」蕾娜在另一头协助定位，看着那六个红点被缓缓包围，再无脱逃的可能。

  军团残余兵力的最后舍命冲锋，终于在『残月』这条经过精心布置的统制线上被遏止、歼灭。防卫部队借助地利稳住阵脚，再次发挥出『破坏神』城区战的优势，缓慢但稳定地蚕食剩余的『军团』部队。

  就这样解决最后一支重战车型小队，在这里重新整备，还有很大可能继续坚守——

  「不——等等，艾芙洛！」

  ——发生什么了？

  蕾娜一时间无法出声，只能看着放大画面的管制屏上，一个蓝色光点以超越『破坏神』机动能力与运动极限的速度，向后飞出。

  「艾芙洛！」

  西汀在同步中低吼着操纵『独眼巨人』开炮，贯穿了露出破绽的重战车型进气口，让它起火倒下。

  ——艾芙洛˙迪特？

  知觉同步中，仿佛响起了那个『布里希加曼』战队三号小队小队长轻快活泼的声音。

  『管制一号，我是不喜欢叫你什么『女王陛下』啦。我觉得呢，你和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就当你是朋友吧。你总不会忘记朋友的名字吧？嘿嘿。』

  蕾娜从仍在燃烧的装甲车尾部跳出，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向那块区域。

  「……蕾娜！」

  「……啧！」

  阿涅塔呼唤她的声音那么遥远——知觉同步里西汀的愤恨低声也那么模糊……只有那在东部战线的简陋驻地里，欢快地与她交谈的少女声音，如此真实。

  『我啊，有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喔。从小在海边长大，管制一号，你应该没见过海吧？哼哼，我告诉你，那可大——可大了！』

  她不要命地跑着。脚底打滑，一高一低地在废墟里跑着，追逐着仿佛即将消失的生命跑着。

  『被关在『军团』里什么的，好难过啊，听起来。管制一号，要是真有那时候，能不能为我浪费一发迎击炮的炮弹啊？——开玩笑的啦，干嘛苦着一张脸？我都能感受到的喔。』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头部剧痛更甚，但眼前的景象让她早已抛开自己，只顾摇摇晃晃地蹒跚向前。

  『在这里也有三年啦。幸好我之前没死在外面，才能遇到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你这样的人，不如说是被『困在』那墙后面吧，不好受吧？我能理解你一点点啦，就一点点。』

  严重变形的『破坏神』几乎和低矮的房屋嵌在一起，一道光滑平整的切口贯通机体右侧。被脱壳穿甲弹压成废铁的一架12.7mm轻机枪、绳系钩索，以及断裂开来的主炮炮管，混着血迹安静地躺在几欲坍塌的屋内——弹头没有爆炸。

  没有爆炸——让已经开裂变形的驾驶舱内艰难的呼吸声更加令人恐惧，令人窒息。

  『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就怎样都无所谓啦。我长得这么漂亮，不然连我的长相也一起记住吧？嘿嘿嘿——』

  蕾娜缓步上前，双手颤抖地掀起已经碎裂开来的座舱罩，任由它滚落一边，跪在机头上失神般呆立。

  金色的长发染上大片的暗红，淡绿色的双眸也因剧痛散乱失焦，右手摁着左侧腋下，似乎在寻找那已经不知遭到被撞击蒸发还是折断失落何处的手臂。

  「……」

  蕾娜小心翼翼地拉开她的手，发现了真正的致命伤——左肋下一个碗口大的空洞赫然在目，断口甚至已经被烧的焦黑，还有粘稠的鲜血缓缓滴落。

  绝无可能幸存——蕾娜的思维仅仅一瞬就得出了最冰冷的结论。且不论共和国目前的医疗设备保存了多少，即使在第一区最好的医院里，这样的伤也只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蕾娜抬起头，看到西汀站在她的身后。

  「搬她出来。」她简单地说。

  蕾娜没有说话，只是帮西汀腾出空间，抱出那正在迅速变冷的娇小身体。被轻轻放下，靠在墙根上的艾芙洛，似乎短暂地恢复了神志，虚弱地看看左右，发现自己的指挥官和战队长都跪在身旁，她用力挤出笑容——即使嘴角也慢慢流出鲜血。

  「真是啊……有点难受啊。」

  艾芙洛低头看了看伤口，苦笑着自言自语。西汀握住她的右手，向她点点头。

  「她们……活下来……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蕾娜猛然回头，看到了重战车型残骸一旁，无言呆立的一对白系种母女。似乎在刚才的战斗中幸运地钻进一旁的房屋，听到炮声停歇想继续逃离——七天以来唯一活下来的两名幸存者站在那里瑟瑟发抖，但没有人靠近她们。『布里希加曼』其他队员都已围在一旁，协助围杀的战队成员也爬出机体礼貌地远远看着。

  「活下来了。放心吧。」西汀轻声回答她。听到肯定的答复，金发碧眼的少女开心地笑了——即使满身鲜血依旧动人的美丽，显得这一场无谓的战争是多么荒诞不经。

  「管制……一号……」

  她微侧过头，呼唤蕾娜。嘴里渐渐浸满鲜血让话语有些含混不清，蕾娜把耳朵贴到她的嘴边。

  「我在听，艾芙洛。」

  「这……不是……你的……责任……别……放在……心上。」她大喘一口气。「哈……哈……你要……活下去……看……海……不能……带你……」

  「别说了，艾芙洛。」蕾娜小心地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带着哭腔恳求。

  「别说了。」

  『管制一号，你想不想看海啊？超级——超级大的海！蓝色的特别咸的水喔！没尝过的话会很后悔的！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吧？』

  「你……记住……」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空灵。蕾娜越抱越紧，但灵魂低声喟叹，令人怨恨地就那么轻易地从身体中抽离，飞上半空远去。

  「记住……你……是……我们的……女王……」

  被银白发丝划过脸庞，明明已经失去知觉却仍然觉得微微发痒。淡绿色的眼瞳看向天空——终于在此刻退让的阻电扰乱型翅膀之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晨昏交界的大地，沉默地注视着又一双眼睛失去光芒。

  「真……可惜……啊……」

  

  「辛苦了，中尉。」

  「不会……那么，我先带着她们回后方了。『王座』已经完成拆卸，也可以一并带走。您也快点离开这里吧。潘洛斯上尉，我们走吧。」

  阿涅塔扶着那对仿佛失去语言能力的母女俩登上运兵车，看着这一幕的司机向蕾娜短暂道别。朝后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蕾娜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重新『坐进』她的座机——『阿芙罗狄忒』的——艾芙洛˙迪特。

  『我的代号就是我的名字喔。父亲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在海里出生的女神，名字的意思是『自海水的泡沫中诞生』，好听吧！——我也觉得很好听，嘿嘿！』

  「她会想呆在这里的。」西汀重复了一遍。

  死亡已迂两个小时，这条战线他们还要继续死守，『军团』不会对彻底坏死的大脑有丝毫兴趣。在这里安葬艾芙洛，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走吧。站在『独眼巨人』左踏板上面。」西汀又重复了一遍。

  蕾娜还是没有回答。她站在『阿芙罗狄忒』前一动不动。

  「……女王陛下。」

  终于有了动作的蕾娜——就像突然回过神来，脱力一般跪下，膝盖摔在碎石上听着都觉得疼，但她毫不出声仿佛失去了呼吸。

  「……！」

  西汀打开座舱罩跑上前，扶起蕾娜，才发现她双手冰凉但额头滚烫，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正想抱起她的西汀，侧过身刚扶住蕾娜的腰，就听见她用自暴自弃的口吻一如之前一般又问了一次——「你早知道会这样吗」？

  『我提醒过你了。』

  西汀叹了口气，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从口袋里掏出毛巾帮她垫住后脑，和她一起抬头看向在战线中央鲜少得见的漫天星辰。

  蕾娜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悲哀地认识到那个西汀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所有八六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你们觉得我——『没有见过死亡』。」

  不是他们傲慢地这么认为，而是他们善良地选择隐瞒，不想让她看到这真正支离破碎的世界。

  「……女王陛下，我们不是觉得你承受不了，只是……只是我们想，即使不知道一些『知道了也不会有好处』的事，你也可以找到办法带我们活下去……仅此而已。」

  西汀斟酌着措辞回答。不论蕾娜作何反应，她都不得不说这句话。

  「艾芙洛她说过……说过你已经见到足够的恶意，你已经承受太多，不应该再背负那属于八六的痛苦了。」

  艾芙洛，你就在后面，为什么不自己来说呢？西汀苦笑着喃喃。

  『管制一号她要是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压垮的。只要她见过这一切，就算她极力否认也没用——她会为了自我保护而来到这里。她的潜意识会告诉她，『这里可以逃离』。』

  死亡可以逃离。

  『就像远洋船上的水手一样，当生命仅仅和深渊中的一艘孤舟绑在一起……死亡或许才是解脱。』

  「……所以，我还是没能『和你们一起战斗』。」

  蕾娜喃喃自语。没等西汀否认，她已经肯定地这么认为。

  「……是，我不觉得你在和我们一起战斗。但那是因为你是指挥官。」

  「指挥官怎么了？」仿佛赌气一般反问，泪水在蕾娜的眼眶里打转。她甚至没法说『失去了一位朋友』——她战斗到底但谁都没能拯救。

  就连她自己都深陷其中。

  西汀直起身子，轻转让蕾娜的头让两人对视，痛心地发现那银白双眸已经在烟雾熏染中失色至宛若尘埃，就连泪珠也不再清澈。

  「『你是指挥官』。」她轻声重复。

  『所以啊，西汀。你得告诉她我们那点小小的恶意，小小的坚持。起码，最后让她拯救她自己。』

  「必要时，你不得不下令。」

  必要时，我们可以为别人去死。我们可以为你去死。

  你可以命令我们去死。

  蕾娜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她颤抖的纤细手指抓上西汀的手臂，用尽全力握紧，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停止说谎，似乎这样她就能和他们一样。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无声地用眼神质问西汀，无力地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需要就这么做。如果能让更多人活下去就这么做。如果能让结果更好就这么做。」

  即使你不得不这么做。

  「你不是在和我们一起战斗——你是在『带着我们战斗』。」

  带着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用鲜血践行理想的我们战斗；带着不知复仇不知怨恨为何物，仍旧愿意相信迫害者的我们战斗；带着心中除了骄傲空空如也，是死是活都改变不了虚无之态的我们战斗。

  「你带我们逃离地狱，你要再送我们回去我们也毫无怨言。我们只会在那里奋力死战，守着空洞的一切直到最终消失。」

  这就是我们『八六』——西汀苦笑着但认真地告诉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却又不容否认一般通知她。

  告知她『战斗不是你的唯一，却是我们八六的一切』。

  「如果你想要带我们走出战场走出八十六区，我们不会同意也不会拒绝。但不是现在。」

  现在。这个一切虚无，空洞无物的现在。

  「——现在，你不得不下令。你已经抛开自己的一切，但还不够。你还要抛开我们的一切。」

  不管失去什么都要熟视无睹。悲伤与哀叹，过去与未来在这里都毫无价值。

  这里是战争。这世界上最丑陋的怪物的嘴里，除了完全没意义的死亡其他都被它消化殆尽了。

  「我们回去吧。你站在『独眼巨人』左踏板上面。好好休息一下，准备接下来的防卫战。」

  西汀向蕾娜伸出手。

  双手掩面的蕾娜，又躺了几分钟才直起身子来。任由西汀拉起，毫不掩饰脸上的泪痕，她看着西汀开口，带着无尽的愤怒与怨恨。

  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恨共和国的累累暴行，恨军团的滔天大罪。

  全世界逼迫他们成这般模样。

  她开口。

  「我带你们活下去，你们就不会拒绝离开战争和八十六区——是吧。」

  「是。」西汀点头表示同意。

  「我带你们抗争，你们甘愿为更好的结局牺牲，甘愿为此付出生命，对吧。」

  「对。」西汀冲她眨眨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

  「——那好。」

  蕾娜在『独眼巨人』面前回头，已经恢复了冷硬漠然的声调的她，即使微微颤抖也散发着柔弱少女身上绝不该有的丝丝杀意——她扶着冰冷的铝合金装甲，淡淡地说。

  「你们就尽管为我和你们自己铺路吧。你们就尽管服从命令赴汤蹈火吧。——你们就尽管……跟着我，和全世界为敌吧。」

  鲜血女王站在『破坏神』身侧向全世界的恶意宣战，以部下和自己的一切立誓，不让他们所有人逃离深渊决不罢休。

  「好的——女王陛下。」西汀面色不变地坐进舱内，操纵着『独眼巨人』缓缓站起，确保蕾娜站稳之后，提步向战线后方，向女王的王座走去。

  座舱罩里的她，得逞般露出了放下心来的欣慰笑容。

  终于——让她拯救了自己。

  蕾娜握着固定杆，跟着机体忽高忽低地摇晃前行，眼底已不再是故意让西汀感受到的怒火，而是深邃的思索之色。

  我必须——帮助他们。

九月三十日

  『军团』发动全线进攻，将防线逼入了最终防线第一防卫线，『残月』统制线。不计后果的推进让双方都需要整备，下一次进攻预计明天下午，也就是十月一日才会开始。

  阵亡470人。

  「芙拉迪蕾娜˙米利杰上尉，这就是你给的第二次撤离方案？」

  在这块最后的据点中占据了最舒适的一片居民区，总统拖着和王公贵族们连喝了七八天酒的微醺姿态低头询问没有入座只是站在门口的那道身影。在早晨的淡淡阳光照耀下微微闭眼，芙拉迪蕾娜˙米利杰向前一步。

  「是的，总统阁下。综合各方考虑，直接进入铁幕是最安全的选择，也是最方便的一种方法。」蕾娜坦然回答。「而且，那里还有垂直上下的电梯，应该会让您找回第一区的感觉。」

  「……你可能说的对。」

  总统放下酒杯，以醉酒的人特有的若有所思的仪态说。那般模样，让蕾娜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冰冷。

  「那么我告辞了，总统阁下。」

  「等等。你们的战线还能维持多久？若是猪猡们没有死光，我可不接受防线退却。」

  顿住离开的脚步，蕾娜头都没回，立正站好，开口回答。

  「短则五天，长则十天，一定会被攻破。所以，还请您择日进入铁幕，不要在这里被长距离炮兵型轰炸波及。」

  没等总统再说话，她面向空无一人的门口敬礼，大步走出那充斥着酒味的办公室。

  

  站在那又一次死里逃生的雷达管制屏前，蕾娜轻轻抚摸着布满尘土的电子荧幕，再次忍下了让人立足不稳的猛烈晕眩感，接通同步。

  同步对象，296名战队长。

  「各战队长。」

  她微一停顿。

  「接下来要进行的是，第三条防线——最后防线的防卫战。最终防线有一共三条防卫线，各位目前率队所在的是第一条『残月』统制线。防卫战本身与之前没有太大不同，但这一次战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退出战线。只有当『我』判断战区无法满足防卫战条件时，才能够撤往下一道防卫线。有问题吗？」

  知觉同步里十分地安静。几秒钟之后，有一个少年开口。

  「没有问题。」

  其他人或开口附和，或以沉默代表同意。都注意到了蕾娜不同以往的措辞，他们也无动于衷。

  「很好。那么，等待期间可以自由活动，不用报告。」

  蕾娜点点头，断开同步，静静地等待那在阳光下黯淡的管制屏上象征敌军的红光亮起。

  你还是没有狠下心来——她咒骂自己。

  不过，这样或许也已经足够。毕竟自己本就不愿真的那么去做——她又安慰自己。

  甩甩头缓解晕眩，抛开纷乱的思绪，她等待着『军团』的指挥官在棋盘上落子。

  她等待着。

  她早在他们离开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世界为敌——尽管目的只是为生存拼死抗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世界都要阻止她。

  那你就试试吧。她喃喃自语。

  世界之恶，你能击垮我吗？

  区区『机器』，你试试看吧。

                 『莫赎故国之罪』

                                         

  首先，你可以忍受着粗陋的表达与生硬的描写看到这里，请接受我最真诚的谢意。我非常感谢你的阅读。希望你天天开心。

  关于本章，我有一些想写的想法，在这里告知各位。

  每一位看过原著——或者说哪怕是只看过动画的人都知道，蕾娜是一个真正坚强的人，绝对的坚韧、博学、果断，所有的不成熟都在和辛五人相遇之后被抹去，是一个坚定到让人觉得她一定会活下来的人。原著当中也贯彻这点，着重描写她『出乎常人的坚强只在爱人面前显露脆弱的一面』，『即使看过最恐怖的地狱仍然相信世界美丽』。甚至在开始本章的写作之前，我也笃定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是我斗胆说，我现在不这么认为。

  之所以和上一章隔了整整一个月，除开个人原因，主要是因为我始终不敢说我真正知道在那45天里发生了什么。我只能以我局限的思维尽力去想。我害怕把蕾娜写的太过坚强或太过脆弱，迟迟不敢动笔。直到我发出这章之前的最后一秒我都在后悔，我是不是将她写的不伦不类，就应该相信她一如始终都是那么地坚定，坚定地面对一切，不论是什么的一切？

  为此，我又一次翻阅了第十一卷的相关描述内容，然后提笔写作，用一周时间写下了这两万五千字，依旧心怀惴惴。

  但我现在要说，她并不一直坚定——她面对的一切超乎常人所想，她必然害怕，也必然想要放弃。

  不知道各位是否想过，她在自己的国家几乎是一个人站在军团和共和国之间，用一年半的时间寻找渺茫的生存机会？是否想过在45天的疯狂进攻里，知觉同步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是否想过在地狱般的拉锯战里，她看到了什么样的尸体和废墟，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地狱？

  我是如此地敬佩她。我越写越压抑，越写越心惊。我甚至因为想着那种环境喘不过气让自己休息了半天，转向间章『屠龙』的写作来转换心情，而蕾娜甚至连这点时间也没有。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眼前仿佛闪过那45天，依旧觉得心跳加速。我不奢求每个人都认同我的观点，我也不觉得这样写一定正确，我甚至觉得这样写有辱她的品格，哪怕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她可能的一种过去。

  但我还是要这么写。

  正是因为她经历，所以她成为你我熟悉的模样，受到你我的喜爱与敬重，一如见到她品行的每一个人。

  这是我的一次尝试——我尽力去描写她曾经痛苦的一角。

  不论失败或者成功，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她。也不论你同意或者否认，我也都要感谢你愿意看完。

  谢谢。谢谢看到这段文字的你，还有创造这段文字的她。

  

  以下是写作过程名词解释补充。

1.统制线名称及其寓意：一开始我打算使用十二时辰将『铁幕』内的土地划分，不过觉得以法国为原型的这里用中国的天干地支命名是否有点奇怪，所以换成了黄道十二宫的星座命名。当然，『满月』『弦月』『残月』就是字面意思。

『Brachium布朗切姆』：天秤座20星，音译，视为共和国南部偏西20°的统制线。

『Propus普罗珀斯』：双子座7星，音译，视为共和国东部偏北20°的统制线，红巨星，会爆发氦闪。与在这里的迎击炮集中轰击相呼应。

『AlTarf奥塔夫』：巨蟹座17星，音译，视为共和国东部偏南10°的统制线。巨蟹座最亮星，处在眼睛的位置，与在这里见到的人间地狱相呼应。

『Spica斯皮卡』：室女座67星，音译，视为共和国南部偏东10°的统制线。室女座最亮星。

『Rasalas轩辕十』：狮子座24星，中国星官名，视为共和国南部偏东30°与铁幕交点、东部偏南30°与铁幕交点的圆弧线。位于狮头，与指挥部位置、在这里遭遇转折相呼应。

2.同步造成的伤害：其实造成的影响这几段非常主观。我是通过第五卷『死神，你莫骄傲』第三章『不解啼鸟之悲叹』推断，既然与普通规模部队的战队长进行同步，都会在半天时间里『黑眼圈都冒出来了，脸色也很差』，那么在共和国，更长时间、更大规模的同步，『施加太多负荷，会对使用者的脑部与精神造成影响』这种副作用，肯定会成倍放大。——另外也是写作需要吧。

3.大规模同步人数：关于这一点啊……

第四卷『重压之下』第一章『随时候召』原文：『受到联邦保护的八六，大约将近一万人』（这真的不是病句吗！！）

B站 86情报局 动画幕后专栏（1-11）中，动画幕后9第七点原文：『共和国战队编制：每战队24人/机，分六个小队。』

第五卷『死神，你莫骄傲』第二章『天鹅堡垒』原文：『说是旅团规模，其实我只有和战队长同步而已。』

  综合以上三个因素，排除南部战区的幸存八六，最终判断蕾娜在大规模攻势中直接指挥的人数约在六千到八千人左右。所以战队长就是两三百人左右。

4.『王座』装甲管制车：一眼假！（不是）很好分辨啦。其实就是『华纳女神』的原型。在个人间章『记忆深处』当中也有出现。没有去额外想名字是因为觉得有些冗余。所以就直接叫『王座』了。

5.『我提醒过你了』：第一卷第四章『我名叫「亡灵的大军【军团】」，因为我们为数众多』原文：『「……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在抛下这句隐含苦涩的话语之后，「送葬者」站了起来。』

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没什么好事不知道蕾娜作何感想……唉。

6.『烟雾弹』：具体功效已经在文中阐述。灵感来源于小说第三卷『穿越战场』第八章『前往战场』中——动画第二季第二十集00:05中，盟约同盟军为了掩护联邦军行动，使用的新式武器——阻断通讯的金属箔云，算是『烟雾弹』的s plus ultra max这样子的东西，哈哈……毕竟是大国科技部嘛，我的评价是能用就行。

7.凝固汽油弹：是不是很眼熟？没错，这种新式弹头就是小说第三卷『穿越战场』第九章『恳求降临Veni,veni,Emmanuel.』——动画第21集15:45中闪亮登场，让『电磁加速炮型』的『导电钢索』完全失效的秘密武器。在这里首次运用，是用以加热空气，诱使军团踏入陷阱的诱饵。

8.西部战区战队『长弓』：B站 86情报局 动画幕后专栏（1-11）中，动画幕后9的第六点原文：『共和国四个战区的第一防卫战队。东部战线是先锋；西部战线是长弓；北部战线是重锤，南部是刀锋。』

之所以加个备注是因为我一直跑到第九卷『女武神已然着陆』第一章『人鱼的交换代价』里才找到这个战队名称，顺便找到了原副队长现战队长的迦南˙纽德的名字。原战队长在大规模攻势中战死，所以这里是他来回复蕾娜。

顺带一提在个人间章『记忆深处』中这个战队被写成了西部第十三战队凑数，十分抱歉。

9.魔多沼泽：原型源于《魔戒》当中『死亡沼泽』，因为是通往魔多——这里是共和国最后阵地的捷径，我就改名成魔多沼泽。也与冤死在这里的众多共和国人相呼应。

或许多年以后战争结束，这里真的会变成一片满是怨灵的死亡沼泽也说不定呢……到时候辛应该听不见吧。

10.『军团』的核能发电：第四卷『重压之下』第二章『敌我识别』中维兰参谋长回答蕾娜的问题，透露了地下车站的发电机使用核能发电。

虽说联邦也在试运行了，不过在共和国还是有一种科技树碾压的美……并不。

11.梦中的洁白世界：在个人间章『红与黑』中首次出现，当做蕾娜被迫面对现实的一种媒介吧。今后还会出现几次。

12.被用作排雷的共和国民：第四卷『重压之下』第四章『分类』，阿涅塔在地下车站碰到的行尸走肉般的共和国国民。真是像猪一样被圈养，太讽刺了。

 一直在想怎么让他们出场看看。然后第十一卷『受难日』『星历2150年 十月十二日 D+11日』原文：『但和大规模攻势的时候不一样吧，托尔。它们当时没这么不肯罢休……没有像这样搞得像是在猎杀人类……』

所以我就让他们死的再不经意一点。很难说哪一种更惨啊。不过是共和国民的话，也就无所谓了。

是蕾娜第二次感到痛苦。第一次是『迷茫于八六是否愿意被她记住』这件事。

13.九月二十日至三十日的日记：作为一昧退守的乏味防卫战的调味剂，用日记的形式来记录战况。

值得一提的是，阿涅塔之前让蕾娜告诉她同步的伤害，但蕾娜只在二十日、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写下了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而还有写到类似内容的是二十六日、二十八日、三十日，但那些都是阿涅塔代笔。蕾娜真是不听劝……或者说已经没那个力气了。唉。

14.艾芙洛˙迪特，阿弗洛狄忒：古希腊神话中掌管爱情、美丽的女神，诞生于海中。『自海水的泡沫中诞生』……真好听啊。

是蕾娜第三次感到痛苦。

15.结尾的回应：与共和国卷第一章『负罪女王之领』的结尾小小呼应了一下。瓦兹拉夫，接受你女儿的挑战吧……如果你还能接受的话。

大概就这些了。

然后是一点絮叨。

现在是4月二十九号下午六点十三分，今天的便签截至目前已经用了六小时四十七分钟了，真是从早写到晚（叹）。从二十四号到今天，便签使用时间达到了23小时25分钟，倒不是想说有多辛苦，只是莫名觉得自己有在坚持一件事情，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也想提一句，其实第四章『同葬厚土之思』已经写完了，大概有两万三千字这样子。算是我个人的一个坏习惯，为了一盘醋包饺子，哈哈。不过因为是最早写的我希望能够再多修饰一番，可能会和第三章一起发出吧。

下一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间章『屠龙』。被逼上绝路的蕾娜，强压恐惧面对死亡。不愧是她。

好了，还有很多现实里的事情没有忙完。再次感谢你的阅读，感谢所有喜欢、收藏、推荐和评论。我们第三章『告死巨龙之陨』再见吧。

上接《看海》和《苏醒》，按顺序观看

【以你为始，以你为终】

“上校先生，我应该告诉过您，现在还不能进行复健吧。”

已经多少有些熟悉了的修女兼医师突如其来的推开了门，而在看到我正企图扶着墙壁实现站立的时候，不出所料的，她的眉头皱起。

“如果您再这样不配合治疗，您要的消息我就不再提供给您了。”

“….抱歉。”

我老老实实的道歉，接着重新坐回了已经坐了快一个月的轮椅，然后将目光投向她。

“…我要的消息呢？”

“…没办法…您要找的是名为芙拉蒂蕾娜·米利杰的吉亚迪共和联邦军官吧？”

而苏伦见状也没有过多计较，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举了举手中的文档。

“就目前的战况消息分析来说…米利杰上校是成功从战争生还了。”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站起的冲动，我能看到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指尖，心中仅存的关于战争的沉重似乎都随之释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急切的思念。

“只是…米利杰上校目前已经从军队离职，行踪暂时无法联系。”

“….谢谢你的消息。”

蕾娜，我好想见你。

———

我凝视着面前的景象，面前是我与他共同追求的大海。

她湛蓝的仿佛坠入过战前蓝天的透明宝石，深邃，广阔，令人着迷，毫无疑问，倘若与他共同面对这样的景色，将会是我此生最棒的回忆。

只是我的视线此时已经被不断溢出的泪水搞的模糊不堪，我努力睁大着眼睛想把面前的景色铭刻在眼底，却始终模糊的无法视物。

我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攥住手中的围巾，紧紧的，把他攥在胸前。

仿佛他还活着，还在我身边。

————

“苏伦医生…”

我被门口的声音吸引了目光，面前正询问我恢复状况的苏伦同样如此。

“什么事情？是病人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不是…”

大概是因为身为陌生人的我的目光，门口的护士先瞟了我一眼，然后有些犹豫的开口。

“卡尔在海边遇到一位似乎是陌生人的军官…”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的开始加速，我下意识的捂住胸口。

“什么？”

苏伦显得有些疑惑。

“卡尔刚刚回到村上，说海边有个奇怪的白发姐姐穿着军服在海边抱着一条围巾在哭…”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奔跑了。

迫不及待的，又跌跌撞撞的，苏伦和护士的惊呼声几乎在顷刻间抛之脑后，我就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朝着明明没有亲自去过，只存在于我记忆中地图上的海滩奔去。

是她。

一定是她。

我的心告诉我，一定是她。

——

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有些虚浮，断断续续的，然后忽的突然停止，紧接着的是陡然剧烈起的呼吸声。

大概又和之前的孩子一样，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吧，我这么想着。

战争结束还没多久，出现在普通村子附近的军人毫无疑问会给村民带来各种各样的困扰，我也能明白这一点。

….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这么想着，我转过身，却一下子的，无法动弹。

——

我踏上了海滩，看到了海，看到了她。

我迈着没什么知觉的脚，一步一步的走向我曾经无数次拥入怀中的背影。

然而在走到离她不过十米的地方，却突然又沉重的抬不起脚步。

于是，我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转过身。

———

他就在我面前。

尽管伤痕累累，但他确确实实站在我面前，对吧？

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伸出手，走向面前的身影。

直到触碰到他被白色绷带覆盖的身体，直到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之前，我都还在怀疑自己已经身处梦境之中。

我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倘若这是个梦，让我在这一刻死去，我也死而无憾。

“…辛？”

——

我望着面前发出疑问的女孩，和第一次正式重逢一样，她似乎意识不到自己正泪流满面似的，只是抚摸着我的脸颊，仿佛在确认我的存在。

“...是我。”

透明的泪珠就像是珍珠般一颗颗落下，在我的衣襟上漾出打湿的痕迹。

我握住她抚摸我脸颊的双手，接着紧紧的拥抱仍在哭泣的她，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感受此时在鼻间的熟悉香气，彻底安心的同时，我也感到有水滴从自己的脸颊上划过。

“辛….辛…..”

蕾娜死死的抓着我胸前的衣服，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反复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见过这样脆弱的蕾娜。明明伤口已经不疼了，看到这样的她却带给我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在这里，蕾娜…我在这里...”

我能做的，只是更加用力的拥抱她，确认着，此时此刻，蕾娜就在我的身边。

仅仅这样，我就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们活下来了。

（未完待续） 

1.赛哈姆×瞬

  “不说真话就出不去的房间。”

  看着雪白的墙壁上那一行黑色的大字，赛哈姆陷入了沉思。

  “哦呀呀，这可真是一种不得了的空间能力啊。”瞬轻轻地笑，撩起额上的一缕散落的银发。

  “所以，小朋友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赛哈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她开口问道：“她在哪？”

  白与暗交织在一起，和你并肩的那次。

  血红的蔷薇绽放在胸口，希望死去的那一次。

  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所以。

  “是你吗？泽塔。”

  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和主人一起抗拒着听到否定的答案。

  耳边有温热的气息，赛哈姆呆愣地看着瞬放大的脸孔，听着她肯定的一声轻哼。

  “所以，你为什么要一直找我呢？”为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不顾一切地去寻找那已故的旧人。

  “因为，你很重要。”

  感受着肩上的重量，赛哈姆闭上了眼。

  哪怕下一个轮回，她依旧会忘记瞬就是泽塔这个事实。

  就让她沉浸在这得知真相后片刻的欢愉中吧。

  

2.雷音×蕾娜

  “不喝可乐就出不去的房间。”

  眼看着桌子上摆着无数可乐，蕾娜憋红了脸。

  下了无数次决心后，她才拿起一瓶。

  大不了出去后马上跑个3000米！

  雷音轻笑一声，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蕾娜手中的可乐。

  随性散漫的她对蕾娜近乎刻板的自律始终抱有无边好奇。

  不过，欺负什么的……这点安杰丽卡说的太对了。

  猛灌了一口可乐，雷音在蕾娜呆滞的目光下吻上她的唇，将嘴里的可乐渡了一半给对方。

  蕾娜毫无知觉地咽下后，才回过神来。

  “摄入糖分超标了啊啊啊啊啊！”

  雷音有些好笑地看着蕾娜哭丧着的脸，无视了周围逐渐消失的墙壁。

  就是这样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人，才会这样令她感到“有趣”啊。

  

3.钟遥×钟函谷

  “不打架就出不去的房间。”

  钟遥：这题我熟。

  撸起袖子就准备和哥哥干一架的钟遥被一群瓶子怪团团围住，耳边是钟函谷不着调的喊叫：“让我的小宝贝们接受摧残吧，这可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小遥务必手下留情啊！”

  钟遥默默看着钟函谷声情并茂地自导自演，良久，他终于忍不住扇了这个哥哥一个耳光。

  白色的墙壁渐渐瓦解，钟函谷愣了一瞬后，急忙抚住钟遥的脸。

  “疼吗？”

  “也许吧。”毕竟，不论什么样的痛苦他早已经都习惯了啊。

  

4.司篁×萝月

  “不摸摸头就出不去的房间。”

  “师傅！要摸摸！”萝月抱着司篁撒娇道，娇小的身躯在对方怀里不停扭动着，彰显主人的存在感。

  司篁很自然地摸了摸萝月的小脑袋，然而她们并没有离开房间。

  萝月立刻想到了关键所在，两眼发光地看向司篁。

  司篁看起来依旧清清冷冷，只是耳上的红晕彰显了她此刻的不平静。

  她俯下身子，和萝月平视。

  萝月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司篁的黑发。

  尔后，她再一次扑进对方怀里。

  房间坍塌，萝月紧紧抱着司篁，满足地闭上眼。

  以后也要和师傅一直在一起呢。

  真好。

  

  

5.怜烟×丽

  “不看完童年影片就出不去的房间。”

  不管丽脸上写着多少个不情愿，怜烟笑嘻嘻地点开大屏幕上“童年影片”的视频。

  然后，她们看到了小时候对方的各种丑闻。

  从一开始的丽黑着脸，到后来的怜烟笑不出来，两人的心绪逐渐变得平稳，到最后已经习惯了看到童年阴影。

  影片里不光有黑历史，还有两人最光辉的一段段过去。

  “不管走到哪里都很厉害啊，大小姐。”怜烟单手搭上丽的肩膀，“很受大家欢迎呢。”

  咽下一口蜂蜜蛋糕，丽撇过头不去看她：“你也不赖，如果不跑到交界都市来和我对决就更好了。”

  “欸？”

  在怜烟看不到的地方，丽勾起了嘴角。

  

6.希罗×零×菲尼克

  “不写完卷子就出不去的房间。”

  面对房间里薄薄的一套卷子和堆成小山的参考书，零两眼放光。

  “零喜欢这里！”

  于是，零愉快地泡在了知识的海洋里。

  这不重要，希罗冲着靠谱的后辈菲尼克点点头：“如果要分工的话，我们一人做一半，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前辈。”菲尼克礼帽地回应道，两人将卷子分成两半后各自书写起来。

  漫长的时间过去，希罗终于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感慨着岁月不饶人。

  他像菲尼克的方向看去，那句“怎么样”还未问出口，神情便瞬间凝固住了。

  卷面上只写了一道题，而草稿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衍生内容。

  在呼喊了多次菲尼克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后，希罗彻底放弃了。

  写着另外半份卷子的希罗默默地感慨：现在的天才啊……

  

7.彼安汀×你

  “不哭泣就出不去的房间。”

  “我们似乎得照着它做呢。”彼安汀指着墙上的小字，说道。

  “怎么才能哭泣呢？”你迷茫地问道。

  眼看着彼安汀拿出小刀就要划伤自己的眼睛，你急忙伸手阻止，锐利的刀锋与你的手指擦肩而过，留下了点点血珠。

  “没事吧！十分抱歉！”彼安汀看起来很焦急，捧着你的手左看右看。

  明明不是什么大伤，明明就在上一秒对方还要割伤自己的眼睛。

  回想起彼安汀坠入箱庭的理由，回想起那声作为暗棋的誓言，回想起那些真挚的笑容，回想起野兽为了一人作茧自缚的种种，你不禁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直到彼安汀冰凉的手指碰到你的脸颊，你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未等对方开口，你抢先一步说道：“我想和彼安汀度过只属于我们的一周。”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一周。

  只看着你。

  彼安汀愣了愣，冲你笑了。

  “谢谢。”

  你分明看到了，彼安汀的眼角闪着晶莹的光。

˙写完共和国篇第一章之后突如其来的想法，马不停蹄写了。时间点共和国大规模攻势前与大规模攻势中。

˙作为共和国篇『Avidity,Avidity.』第一章间章。（理论上的阅读顺序是『鲜血女王』——『负罪女王之领』——『红与黑』）

˙主观。ooc。见谅。

辛有出现所以我姑且加个tag嘿嘿

  

  『嗒 嗒 嗒 嗒 嗒』

  「嘀——」

  夜已经深了。僻静、昏暗的军部大厅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少倾，身份识别门的提示音传来，轻柔的声响在夜晚却十分刺耳。芙拉蒂蕾娜˙米利杰，走进大厅天窗撒下的月光里，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地微微闭了闭眼，但脚下没有停留。

  已经过了十一点，堪堪看完战区资料、与配属战队道过晚安的蕾娜，看着平日里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在洁净的沙发旁胡乱丢弃的酒瓶与烟头，头疼地叹气，但也没时间停下整理。看了看表，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管制大楼，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银白长发在身后飘扬。

  

  「抱、抱歉，我来晚了……」气喘吁吁地跑进目的地，蕾娜一边俯下身调整呼吸一边道歉。

  「迟到了半个小时，米利杰小姐。虽然我就住在店里，但收拾工具可是要时间的。」坐在旋转椅上的女子无奈地转过身来。

  「呃……对不起，但还是请叫我的名字就好，玛特尔姐姐……」被极少听到的正式称呼吓得一抖，还没缓过劲来的蕾娜发出呻吟，忙不迭地双手合十求饶，让女人忍俊不禁。

  「好啦，坐下歇歇。知道你很忙，没关系的。这么晚过来，只是因为要做头发吗？是不是明天要和哪个幸运的男孩子去约会？」

  「……不是的。只是之后想必会很忙。」蕾娜坐在椅上看着镜子里的她撩起自己的长发，像极力否定一样猛摇头。

  「好啦，逗你玩的。看你要求漂洗的那件军装，也不像是要去约会……」

  蕾娜深夜到访的，是专门为共和国名门望族打理发型、准备衣装的理发店兼服装店。从小开始就在这里学习梳妆打扮的蕾娜，与这里的店长——玛特尔姐姐，可以说是亲如姐妹。

  眨了眨能够与名门接触的人所理所应当必须具有的雪白双眸，玛特尔松了松自己的发簪，让同色马尾披散双肩，轻轻拍了拍蕾娜的肩膀。

  「那么，要怎么做呢？」

  ——无论说什么都不会传入母亲耳中，而玛特尔姐姐一定会尽力帮她完成，也是蕾娜信赖她的原因。

  「……这边，」蕾娜不甚熟练地分出左耳后的一缕头发。「想要挑染成红色。」

  「嗯嗯，单独挑染成红……等等，什么颜色？」玛特尔都已经着手拉开抽屉准备工具，却突然愣愣的停手，看着镜子里眼神躲闪的蕾娜疑惑地问。

  「……红色。」

  「蕾娜。」按住她的肩膀，玛特尔贴近她的耳朵再次询问。

  「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而且要偏暗。」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

  蕾娜露出苦笑。见状，玛特尔叹了口气。

  「是血的颜色吧。」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偌大的店面里，只有头发的沙沙声轻柔地响着。落地窗外的街道仅余昏暗的灯光，共和国在沉静的月夜里安然入睡。

  半个小时眨眼便过。蕾娜几次几乎睡着，小脑袋都开始不安定地摇晃。终于完成，拍拍蕾娜把她喊醒，玛特尔还是没说话，默默地拿来了蕾娜寄在店中的那套军装。

  其上，共和国引以为豪的洁白之色无影无踪。

  纯洁的白，高尚的白，尊贵的白，高高在上的白。

  ——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黑。

  不详的黑，阴暗的黑，卑劣的黑，象征死亡的黑。

  「穿上试试吧。」

  路灯的微弱光芒试探着伸进落地窗。在店内白炽灯的明亮照耀下，芙拉蒂蕾娜˙米利杰，轻抚红色的发梢，身着黑色的军装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瞬间，仿佛背负千钧之力。明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但蕾娜却感觉到了，抿嘴不语。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少校』，那是他们流下的鲜血与前去吊丧的衣装吗？……蕾娜你，长大了呢。」玛特尔在她身后感叹。多年前才及她腰间的蕾娜开心地笑着，要她帮忙扎辫子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而今，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也会带着那样忧郁的目光凝视着别有深意的打扮了。

  「……玛特尔姐姐，我这样穿……怎么样？」蕾娜低声询问。一直以来都带着兴奋与期待的问题，如今也变得生涩而无奈。

  玛特尔回以苦笑。

  「——一点也不适合你。」

  「……是啊。我想也是。」

  但是，非这么做不可。

  

  「再见，玛特尔姐姐……这么晚还麻烦你真是抱歉。不过，还请你不要和母亲大人说起……」

  「知道啦知道啦。我什么时候说漏过嘴啊？你啊，明天肯定又要早早地去管制大楼工作，都已经过了零点了，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嗯。姐姐晚安。」

  最后道过晚安，蕾娜转身离开。因为休息不足而走路摇摇晃晃，让玛特尔担忧地张了张嘴，但还没等她开口，眼前的光景让她失神地呆立。

  蕾娜在平坦的石板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险些摔倒而急忙抱住身旁的路灯。缓了缓的一袭黑衣离开了唯一的倚靠，踉跄着走进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黑暗拥抱她。仿佛本该如此，包容一切的黑接纳她，只留一缕暗红在风中飘扬。

  ——好似那无人战场的焦土上，以鲜血流出的涓涓细流。

  终于，连那丝丝红色也消失不见——一切都归于黑暗，成为漆黑。

  无意间伸出的手微微颤抖。

  最后的路灯忽闪着熄灭。共和国被吞入黑暗，无限坠落，无休无止，无路可逃。

  「你真的想好了吗，蕾娜？」

  低语落在地上流进下水道口，一同被黑暗吞噬，没有人听见。

  

  

  玩洋娃娃的女王，染黑了军装涂红了长发，又要导演一出大戏了。

  同情猪猡的恶毒女人似乎恋爱了，头发染着爱人眼睛的颜色，穿上恋人发色的衣服。真可笑。

  鼓吹这场战争不会结束的疯子，终于也被除了洁白之外的颜色侵染，万劫不复了。

  「蕾娜。」看着那走进实验室的，军部今天的焦点话题，亨利埃塔˙潘洛斯无奈地叹气。

  「不好看吗？」明明问了问题却没在等回答，难掩疲惫的蕾娜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下。

  眼前闪过并不久远的记忆——在舞会上好似参加葬礼般身着黑色长裙，还提起裙摆在她面前转着圈微笑的蕾娜。

  『不好看吗？』

  「你……非得这样不可吗？」

  「……阿涅塔，我好累啊。」

  蕾娜在白净的会议桌上无力的趴下，喃喃自语。见状阿涅塔转过身帮她接了一杯开水，沿着桌面推给她。

  突然，身体与思维都一瞬冻结。

  阿涅塔低下头，与蕾娜对视。

  「……你刚才，在回答我吗？」

  银白双眸中映着一如发梢鲜红的血丝……映着忧郁与焦虑。

  阿涅塔无言以对。

  没有人逼迫她，所以她只能自己逼迫自己。

  在现实生活中的小丑演员，在马戏团里的正常人。

  ——蕾娜她，非得这样不可。如果不这样，哪怕是她……

  「蕾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不能再这样战斗下去了。

  ……哪怕是她，也终究会迷失在黑暗中。

  「我……」

  似乎还想要尽力反驳，蕾娜拼命撑起上半身。缺乏休息到全身都在呻吟，她还是坚定地回答，即使声音微微颤抖。

  「我……不认为这是无可奈何。」

  

  对啊。这不是无可奈何。

  我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忘记。不能忘记远在百公里外的战火，不能忘记拼命奋战的他们，不能忘记在荒野上遗迹间流淌的鲜血，不能忘记在废墟里森林外腐烂的尸骸。

  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如果连我都放弃，我还能保护的一切都要消失，都要在空气中蒸发，在黑暗里融化。

  所以我独自一人背上那应该由一整个国家背上的十字架。或许不合情理，或许极尽傲慢吧。

  但如果没有它，我无法前进。

  所以，原谅我吧。

  带着祈求宽恕的心情，蕾娜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继续向前走着。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给累到趴着睡着还说梦话的女王披上外套，阿涅塔傻眼地听着。

  「……原谅我吧。」

  「我是可以原谅你啦，但是你自己能放过自己吗，蕾娜？我真怕大规模攻势还没来，你就先倒下了。」

  「……」

  不安稳地动了动身子，蕾娜用侧脸慢慢拱开被压麻的左手，又沉沉睡去——睡相什么的早已被丢在一边，也只有在阿涅塔的实验室里她能这么安心地休息。

  看着那幅光景的阿涅塔，轻轻抚过那一缕顺着桌沿滑下的红发，又一次大叹一口气。

  「因为你见不到，所以你只能靠这样才能提醒自己吗？……这么没自信的样子，真是少见。」

  见不到炸开的血花飞散的机体碎片与残肢，见不到银色蝴蝶铺天盖地的涌来；见不到黑洞洞的象征死亡的炮口，见不到冰冷的战争机器向自己挥动屠刀。

  「这是『必须』还是『无可奈何』呢，蕾娜？」

 苦笑着低语，阿涅塔起身向窗外望去。

  圣玛格诺丽亚共和国最孤独的两个人坐在一起，世界的真相在小小的房间里争先恐后地展开。

  本应写上答案的信纸一片空白。

  「……只能是你，蕾娜。」

  只有红与黑的墨水才能在白纸上奋笔疾书，才能给出答案。

  就算是被逼无奈，也无所谓了。在洁白的世界里，只有其他的颜色能画出生命的痕迹，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阿涅塔微微笑了。

  「很适合你，很好看，蕾娜。」

  

  

  蕾娜总是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好像一回头，缠着十字架的铁链就会断裂，步履维艰地行走的她就会被压的粉身碎骨。

  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走，蕾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前进——毕竟这世界是如此的洁白，洁白到什么都没有，只有她和她背上随着抖动而发出刺耳声响的十字架。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有人在尽力呼喊着她。

  她犹豫了。

  我走了多久了？我真的在前进吗？我是不是已经被压垮了？

  回头的话，就会死吗？

  她小心地变换着重心，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一个人。脸庞模糊不清，但那莫名熟悉的黑发红瞳，让蕾娜感到些许心安。

  看到她转过头来，他冲她微笑。

  『少校。看看你身后吧。』

  她依言低头，然后看到——

  从洁白的来路上蔓延而来的，杂乱无章的点点污迹，落在或许可被称为地面的物体上。

  红色的鲜血。

  难道自己一边走一边在流血？蕾娜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那个呼唤自己的人。似是看到蕾娜困惑的样子，他笑的更开心了。

  『少校。你在前进。』

  他轻描淡写地肯定，声音却带着喜悦与欣慰。

  『以你和我们的鲜血。』

  飘落的血滴好似落梅，在地上绽出朵朵玫瑰。

  蕾娜想要道谢。她终于知道回头也不会消失，终于知道自己虽然步履蹒跚但一直在前进。

  ……终于知道，她背起的十字架，不仅仅只是『十字架』而已。

  『诺赞上尉，我……』

  

  「女王陛下？太累了吗？」

  「……啊？呃……不，突然想到一些事……没什么。」

  被路过的西汀的关心拉回了思绪，蕾娜失神片刻摆摆手回答。听到那样敷衍的回答，西汀也没再说什么，跟夏娜一起把一大批钢条扛到了军部大楼工地另一侧供维修人员使用。第一区防卫战即将开始，必要的防御工事修建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着。

  「西汀，没关系吗？」闲下来的两人远远的看着蕾娜身着黑衣的坚毅背影与随风飘扬的长发中一抹显眼的红，夏娜眯起眼睛问。

  「……啊，没关系。」西汀摇摇头。

  「她可是『鲜血女王』。这点外在的打扮，不过是对这个国家最为直接的小小抵抗。……她才不会在这里止步的。」

  「真是人如其名啊。我们为她取那个代号的时候，真不希望她陷入其中。」

  她才不会被这些外物束缚着停滞不前。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她前进的基石。

  那就是『鲜血女王』。红与黑的结合，鲜血与死亡的代名词。

  甘愿流血牺牲也要前进的人。从不吝啬自己性命，必要时什么都能放弃的人。

  世界让她变成这样，她便也要让世界成为她想要的模样。

  「……这才是她。」

  

  

  

  靠在第四区不知什么房子的断墙墙根后，玛特尔无力地咳嗽着，只觉得喉头发甜，头脑一阵一阵的晕眩。

  恰好就在她北上为生计奔波的当口，蕾娜向她警告过的大规模攻势无情地发生了。

  明明被亲爱的妹妹告知了活下去的方法却还是要难看地死在炮火之中，玛特尔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放下右手，手掌中殷红的鲜血赫然入目。

  刹那间，她想到了蕾娜。

  红色是鲜血，黑色是死亡。共和国的白自称包容一切，却因那可笑的自傲不愿被污染而惨遭灭顶之灾。

  ——黑色才是接纳万物的。漆黑接纳一切，一切纳为漆黑。

  而在共和国，漆黑，即是光明。

  一台重战车型顺着街道缓缓走来。漫不经心地刺穿几个苟延残喘的人类心脏，战争兵器来到她的面前，轻蔑地抬起前足。

  眼前模糊了。将死之人，最终看到的是无边际的黑暗吧。

  不知为何，共和国深夜街道的记念重归混沌的脑海。一个个回忆眨眼闪过，唯有这一个片段历久弥新。

  ——黑暗拥抱她。

  「蕾娜，我终究还是有着私心，不想你在斗争中越陷越深——毕竟你父亲就是那样的人。」

  玛特尔虚弱地笑了。

  「那幅模样其实很好看，蕾娜。你穿什么都漂亮。」

  我说『那一点也不适合』，只是些微的私心下脱口而出的恳求。

  『别深陷其中。』

  「想必你听出了那意思，但委婉的拒绝了吧。我想也是。毕竟你可是瓦兹拉夫的女儿。」

  「——不过，你更是你自己，蕾娜。你既然愿意接过火炬走进黑暗，姐姐帮你披上战袍，也是理所当然啊。」

  机械足无声地落下。百吨重的无人自律机械落下的前腿，仅仅只是自由落体就将脆弱的人类躯干粉碎。骨骼应声断开，内脏在重压下变形撕裂。最后的思维却欣然接受了这一切，好似这想象中的死亡符合既定的期许。

  「——那才是你啊。」

  即使脑浆四溅，即使身首分家，已经凝固的不成形脸庞上，淡淡的、无法分辨的微笑永远定格。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吧，蕾娜。流着鲜血拥抱死亡，然后置身黑暗——化身光明——破茧而出。

  是你的话，我就放心了。

  

  

  蕾娜猛地抬头。眼眸深处，只有共和国第一区，还未被阻电扰乱型的银色翅膀侵占的漆黑夜空。繁星点点，蕾娜却无心端详。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似乎听到了哪里传来的安心的轻笑。总觉得身体好像变重了——灵魂好像变重了。

  但没关系。蕾娜摇摇头，将那种痛苦与不适驱逐出脑海。

  她能承受的住。

  ——因为她……相信着。

  相信着身着战袍的自己，相信着并肩奋战的他们。

  这不是枷锁，这是最后的保护。

  右手按上左胸，静静地感受着生命的搏动，与衣服夹层间留下的细碎纸条——其上画着的一幅幅面孔，也默默地陪伴着她。

  这是奋战的理由。

  红与黑的世界不是没有白色。她背着罪恶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谢。」

  漆黑不是邪恶，纯白也非光明。

  她要证明这个世界如她所愿。她定要证明不可。

  为此，她要赌上一切。

  战斗吧。为了多彩的世界，为了多彩的他们。战斗吧。

  为了鲜花、为了墓碑，为了鲜血、为了死亡。

  ——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