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ing-------------
techno: Yo why do I look like this
XD: Hi Technoblade
techno: HEH?!
techno: Who is this ?
XD: It's Dream XD, we've met before
XD: A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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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chno: Yo why do I look like this
XD: Hi Technoblade
techno: HEH?!
techno: Who is this ?
XD: It's Dream XD, we've met before
XD: And I would like to take you to Disney today
techno: wait
XD: Let's go~
techno: Wha-
Techno : @🍩老師的豬豬球
DreamXD : 我
[血万/万血]蔷薇骑士
一毛钱杏默杏
万朔夜看见血神一个人坐在深夜寂静的马路牙子上,远远只见她脸上好像有两个黑色的窟窿,很是吓人,走近两步才看清那是画得太过头的烟熏妆。这妆面被她吐出的香烟遮挡,加上眼泪的洗刷,越发模糊和潦草。万朔夜看了她很久,直到血神终于把第三根烟踩灭在地,抬头看他,说:给我一张纸巾可以吗。
她说话有烟嗓,还有哭泣附赠的鼻音,相对的容色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在陌生人面前那样哭泣而感到羞耻,也一点也不忌讳这个半夜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的看似年轻男性的人,她好像心很大。万朔夜也心大,同样不在意她发号施令一般的语气,掏出纸巾递给她。血神面无表情,用熟练的手法擦...
一毛钱杏默杏
万朔夜看见血神一个人坐在深夜寂静的马路牙子上,远远只见她脸上好像有两个黑色的窟窿,很是吓人,走近两步才看清那是画得太过头的烟熏妆。这妆面被她吐出的香烟遮挡,加上眼泪的洗刷,越发模糊和潦草。万朔夜看了她很久,直到血神终于把第三根烟踩灭在地,抬头看他,说:给我一张纸巾可以吗。
她说话有烟嗓,还有哭泣附赠的鼻音,相对的容色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在陌生人面前那样哭泣而感到羞耻,也一点也不忌讳这个半夜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的看似年轻男性的人,她好像心很大。万朔夜也心大,同样不在意她发号施令一般的语气,掏出纸巾递给她。血神面无表情,用熟练的手法擦脸,纸巾上沾满了蓝色眼影的闪片。她说:谢谢。
血神把纸巾丢在地上,又点了一根烟,她用力咬碎爆珠,传来嗒地一声。万朔夜还是看着她。她倒好像觉得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也没有再和万朔夜说话,很快一根烟又要抽完了。
万朔夜坐在了她的旁边,也掏出自己的烟来,叼了一根在嘴里,没有点燃。
这条小路尽头接入一条大马路,血神的住所就在那条大路上,周边店面当然早就关了,万籁俱寂,不远处持续传来划破夜空的车啸声,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天气太热,万朔夜好像开始流汗了。血神不知是否也是同样的感受,忽然侧过身,用自己的打火机给万朔夜点上烟。她的打火机又厚又重,是男式的打火机。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过于白的脸一瞬间染上了暖色。
又是嗒地一声咬碎爆珠的声音。万朔夜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后问,你不回家吗?
血神看了他一眼。准确地说,血神白了他一眼。
万朔夜仍旧没有被打败,不放弃搭话:再过不久就是七夕了。
血神从随身的黑色皮包里掏出化妆镜,补起口红,苍白的嘴唇染成了深深的棕红色。万朔夜不理解她这个行为的意义何在,她现在该做的是把一脸一塌糊涂的妆容整个擦掉,只补口红并没什么大用。血神似乎也这么认为,画完嘴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烦躁地站起了身。
喂。她说。
万朔夜也站起身。他把抽完的烟头丢下踩灭,动作和刚才的血神很像,他的烟头也成功混入了血神制造出的一地烟头里。你不回家吗?血神看着他的动作,问了回来。
万朔夜看似苦恼地说:我现在没家可以回。
血神露出有点无语的眼神。她黑洞似的双眼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遍万朔夜,忽然发出一串笑声。那你和我来吧,她笑着说。血神拉起万朔夜的手,她的手指匀称又有弹性,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和她的着装风格很不相配,那双手轻柔地搂着万朔夜的手腕,就好像从路边抱起一只流浪的野猫。
血神的家也和她的指甲一样干净整齐,地方不大,木质家具挤得很紧,连沙发也没有,因为客厅的大部分面积被一黑一白两架钢琴占据,墙纸是暖黄色。万朔夜喜欢黄色,他走进来后就觉得心情很好。玄关的鞋柜里除了血神的高跟鞋之外,还摆了几双明显大许多码的运动鞋,万朔夜在意地看了好一会那些鞋子。血神拽一下他的袖子,指了指一边一扇门。你就住那里。
万朔夜推开那扇门,同样一尘不染,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座衣柜,衣柜里全是男装。血神看起来不想解释,万朔夜产生鹊巢鸠占的不安,坐在床上的动作也战战兢兢,血神露出觉得好笑的表情,说,没事,他死了。
万朔夜立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声音恢复平静说,节哀。
死很久了,不用安慰我。你靠什么生活?
话题转得太生硬,万朔夜停了停才说,我有工作。
既然有钱,住一天就给我一百块,好了,你睡吧。血神也不追问是什么工作,说完就把门一关。这房间也不知有没有十平米,连空调也没有,万朔夜手长脚长,虽然床不算小,还是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但他反而喜欢待在小空间里,也并不怕热。夏天夜短,这时候天已经开始泛白了,日光透过小小的窗子,照射摆在窗台上的花瓶。花瓶里插着花,两朵烈红色的蔷薇,是开得正好的时候。万朔夜轻轻碰了碰蔷薇的花瓣。红蔷薇的花语是热恋。
万朔夜拉上窗帘,蔷薇和晨光都被阻隔在窗帘之后。他在床上躺下,床也很硬,也符合万朔夜的习惯。万朔夜回过味来,有点想笑了,看样子血神今天第一次与他见面,就让他登堂入室住进已故的前男友——应该是已故的前男友吧——屋中,万朔夜也立刻就给面子地在这张床上睡着了。真是一个敢租一个敢住。
血神把万朔夜丢进房间,就回卧室爬上了自己的床。她很快睡着了。血神的卧室很大,很宽阔,摆着一张巨大的柔软的双人床,她却总是一个人睡在上面。她和她的恋人都经常忙碌,回家的时间难以固定,其实并不经常一起过夜,她不讨厌独身度过的夜晚,也很喜欢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如果她再结交恋人,也一定要分房间睡。只是,当然,如果可以,她偶尔也会希望那个人也躺在床上,躺在她的旁边,能握着她的手。
万朔夜握住了她的手。万朔夜躺在双人床的另一边,温和地盯着她。血神眯起眼睛,她上下睫毛的睫毛膏已经粘在了一起,因此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但她很确定那是万朔夜,今晚她在路边遇到的那个人。
万朔夜垂下眼睛,轻声唱起了歌。血神听过这首歌,是赫本的月亮河,是她喜欢的歌。万朔夜声音很低,和血神一样因为抽了很多年的烟,嗓音听起来发哑。他断断续续地唱,血神再次闭上眼,万朔夜的手将她拥在怀里。血神的头靠在他锁骨与肩的连接处,万朔夜胳膊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后很软,体温也偏低,在这个燥热的夏天的清晨,他的皮肤触感很舒适。
你去过纽约吗?血神朦胧间想起这首歌来自一部讲述发生在纽约的故事的电影,就顺口问道。
没有。我们以后要一起去的,你说过想看自由女神像。万朔夜停下歌声,这样回答。
我说过吗?血神自己也记不清了,毕竟过去她们说过那么多话,但去看一看自由女神像的确不错。万朔夜说,你说过,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吧。他仍然抱着血神,就这么抱着她坐了起来,血神的目光越过万朔夜的肩,望向窗外。她的房间里有一扇不小的窗,睡前理应拉上的窗帘不见了,窗外映着蓝天和白云,那种纯粹的蓝和白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多见。蓝天前是饱和度同样很高的自由女神像,颜色青翠,健壮的手臂高举火炬,面容又刚毅又柔和,在血神的心里,和那个人的气质很像,很漂亮,和照片上的一样漂亮。
自由,真是好听的词汇。血神出神地望着窗外,用烦闷的语气说,很可惜人只会把得不到的东西造成神像膜拜。
比不膜拜要好,万朔夜语调平缓,这座雕像是为了纪念美国独立战争胜利一百周年而建,至少它代表人们曾经争取到了自由。
血神说,然后呢,现在又过去几百年了,该不自由的人还是不自由。万朔夜说,你厌烦人与人的争斗和压迫了,所以想见见自由的象征,不是吗?血神说,没错,但实际见到了才发现,这只是一座漂亮的雕像,除此以外什么也不能代表。就算解放后的美国也还是原样,胜利只是暂时,哪里都一样。
万朔夜说,不,你还没有实际见到。
血神忽然从柔软的环境里清醒,蓦地睁开眼,依偎着她的只有一层薄被,空调打得有些低,因此薄被摸着也凉凉的,她的头枕着高度适宜的海绵枕。原来只是做了个梦。窗帘还拉着,拉得严严实实,血神知道那外面是看惯了的街道和楼房,不可能是自由女神像。
她对自己生气起来。的确霸王已经离开她很久了,但正因为如此,她一时间没法接受自己把昨天捡回来的男人梦到了床上。好在这只是梦,万朔夜不会知道她做了这样的梦。血神愤愤地起身,她才睡了三个多小时,精神却异常地亢奋。距离该去工作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血神走出房间,两架钢琴仍然静静地陈设在客厅里,万朔夜的房门紧闭。血神没有心情去管他几时起床,自己收拾一番,决定去楼下的咖啡厅吃了早餐再去工作。
血神白天也仍旧是那副打扮:过于浓的妆,款式不适合正式场合的衣裤,她去工作场所要骑摩托,着装也就以方便活动为主。好在她的同事都早已习惯,她作为乐团里的钢琴师,只要正式演出换上礼服,平时排练的时候怎么穿也无所谓。下一次演出是七夕的演奏会,还有段日子,这段时间每天只需要排练半天,算是很难得的轻松的时候了。
血神坐在排练厅的钢琴前,等着其他同事调音。她注意到另外还有一架钢琴。她记得,乐团发展越来越好,团长也说过想招些新人的。不过比起钢琴,还是弦乐再多些更好吧?当然,这些不是她需要操心的问题。她这样琢磨着把琴谱摆好,按了几下琴键,百无聊赖地又多看了那架钢琴一眼。
血神的钢琴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所有人都看着她,血神双手按在琴键上,盯着另一架钢琴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人。那是个男人。他身材高挑,健壮,黑色的长发披散,容貌英朗。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的T恤,浑身唯一的饰品就是一条南京锁的项链,那项链血神认得,正是她多年前买给他的,光滑的金属表面反射灯光,有点刺眼。霸王。血神叫了一声。
霸王也看向血神,和其他人一样,流露出关切的神色。大家都没有说话,没有人问血神怎么了?似乎大家都对血神的失神司空见惯。片刻的安静后,霸王忽然抬起手,弹起琴来,流水一样的琴声从他手下流泻出。
霸王不会弹琴。霸王是做拳馆的,总带着学徒四处比赛,私下里还有些灰色副业,因此名头不小,拳馆的名字叫霸王,于是他在圈内的外号也成了霸王。他一向和艺术无缘,只是门外汉程度的喜欢听,他非常喜欢血神的琴和歌,但自己绝对是从没碰过琴的,更别提这样干脆娴熟的演奏。
血神魂不守舍,她的手却如同受到感召,自然地又按上了琴键。血神的琴声与霸王的合在一起,漂亮的乐曲开始成型。这首曲目本来就是钢琴开场,其他的人就像得到信号一样,也各自开始自己的工作,乐器逐渐加入进来,形成完美的乐曲。血神的双手仿佛在用肌肉记忆演奏,排练厅的空调或许开得不够,她额头渗出汗水,视线模糊,手指还在弹奏。这乐曲真的演奏得很完美,仿佛他们已经排练过无数遍,事实上血神的确记得,这支曲子已经排了很久了,几乎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 大家都对霸王视而不见?霸王早就死于所谓意外了,乐团的大家都知道。她记得霸王去世后,她受到很大打击,请了整整三个月的假,乐团没了钢琴师,这三个月是怎么维持下去的?但那时候的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在意这些,即使在三个月后回归了工作,她也又花费了很久回到过去的状态中,具体过程是什么样,现在却想不起来。她现在整个心神都被在这里的霸王夺走了。
这支曲目演奏结束,霸王还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血神,仍然面露关切,血神受不了那眼光。明明离开的是你。你在关心我的痛苦吗?和被留下我的相比,化为虚无的你应该更加痛苦才对。血神抱着头站起了身。
虞……
霸王叫他。只有霸王会这样叫她,只有她的爱人会这样叫她。虞,你的琴声有点犹豫。你在怕什么?
霸王发出低沉冷彻的嗓音,血神已经很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不代表真正的冷酷,他的柔情和爱意一向隐藏得很好,唯有血神能够解读得出。为什么其他的人都没有反应,他们莫非没有见到霸王?是了,其实他们本来也没有见过霸王本人,只是知道他是血神的恋人而已。霸王在他们的心里,应该只留下血神死去的前男友这样一个印象罢了。所以,见到霸王的,只有血神一个人。
她理当并不害怕的,如果霸王真的回来找她,她只会觉得幸福,理当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在乐团里?为什么不回到他们共同生活的家去见她?他在生气血神带了别的人回家吗?可那只是把房间借住出去而已,霸王从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他不可能会为此生气的。何况,霸王现在还在看着她,模样绝不像是在生气,神色担忧而哀愁。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在血神的印象里,霸王永远是硬质的,他们曾一起度过许多难关,即使在最难的时候,霸王也会不曾流露任何软弱;即使在血神终于赶上的霸王的最后一面,霸王也只是摆出了遗憾的表情。如果最后还能听你弹一次琴就好了,这是霸王最后对她说的话。这个时候,甚至他眼里还有一丝欣慰的情绪,血神能明白,他在庆幸这次意外没有波及到她。她的恋人,她的家人,她的天空与太阳,她的半身。一切都随着那句话的结束离她而去了。
血神流下了眼泪。霸王错愕了,周围的大家都错愕了。血神本来不是那么容易流泪的人,在大家眼里,眼下也没有发生任何可能会让她流泪的事。血神盯着霸王的身影,那只有她看得到的身影。抱歉,我今天请个假。血神留下这样一句话,逃也似地离开了乐团。
她甚至忘记了她的摩托,浑浑噩噩走了好几公里的路,在自己家附近小路上的咖啡店里坐到了深夜,终于把眼泪止住,她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流泪的人,她不明白今天为何会这样。这家店,过去她常一个人来,后来和霸王在一起了,就两个人一起来,现在终于又变回一个人。在咖啡店打工的男生看起来年轻过头,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他就一直关注着血神。血神哭够了,对他说,别怕,不会在你店里自杀的。
男生赶紧收回目光,说,哦……好。你还要不要喝点什么……
血神没有回话,男生开始窘迫。另一位深夜的客人拯救了他。万朔夜走进店里,坐在了血神对面,血神还在用纸巾擦脸上的眼泪,头也不抬:还有很多空桌。
你又在哭。万朔夜双手交叉摆在桌上,用低沉又柔和的声音问她。
关你什么事。血神仍然头也不抬。
万朔夜沉默许久,大概是找不到语言回应,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放在了桌上。血神这下抬头了,万朔夜说:你说住一天一百块,我想住一个月。
桌上的钱看厚度大概的确有三千块,血神的表情变得玄妙:我随口说的,你如果要找长期住所,去找个旅店不是更合适吗?万朔夜想了一会怎么解释,最后挤出一句:我很喜欢你那里。
血神说,我只是看你没地方去,暂时借你住,没有那个意思。
万朔夜看着她,那眼神让血神有点受不了了。她认得那是关切的眼神, 的确是不含杂质的关切,如同她今日所见的霸王的幻影。血神从来讨厌把自己放在弱者的立场,也从来都讨厌被明确地施以关怀,但毕竟她也明白,万朔夜已经两次看到她在深夜痛哭,只要他还是个具备普世价值观的正常市民,会产生关切情绪也很正常。万朔夜说,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的家离我晚上的工作地点很近,我觉得很方便。我可以帮你打扫。
是吗?随便你吧。血神起了身,说,我要回家了。
万朔夜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回去,还有,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他迟疑了一下,报上名字,万朔夜。血神于是说,叫我血神吧,这是我的艺名。她的语气里没有报出真名的意思,于是万朔夜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大,或者是因为走了五公里的消耗,血神觉得自己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醒来后,她开始想,如果今天再见到霸王,就对他说些什么吧,无论那真的是他的鬼魂,还是自己的幻觉。在血神的心里,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他说,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始终难以将他放下。如果把那些话都说出口,想必就能终于走出来了吧?
血神闭了闭眼,自己原来也有逃避性的想法。她明明知道放不下的原因不是仅仅有话没说那么简单。
她今天乘坐公交来到排练厅,乐团其他的成员早有默契一般,没有一个人问她昨天为什么突然离开。血神也没有提起,她只在意今天会不会再见到霸王。并没有。在她到来时,另一架钢琴前已经坐了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性,挽起长发,画着清淡柔和的妆,口红是浅的豆沙色。她穿着条设计繁复的橙黄色连衣裙,腰收得很好,血神一眼就看出袖子上缀着的蕾丝是为了掩盖骨架过大造成的宽肩,裙子和简单的珍珠首饰与她本人相称得很,这是个很懂得打扮的女人。女人向她微笑,首先起身说,你好,血神小姐。我是第二钢琴,聆秋露。
聆秋露。血神重复了一遍,看着聆秋露的脸。聆秋露无疑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高挑匀称,几乎比血神高出一个头,笑得很完美,含珠唇的弧度很漂亮。血神点了点头。聆秋露就坐下了,不打算再多寒暄,血神于是也不多说,她并非热衷于职场社交的类型。在聆秋露已经占据的第二架钢琴的琴凳上,霸王的幻影始终没再出现。
聆秋露弹得很好,娴熟,流畅,在感情的衔接上也和血神配合得过于好了。不如说,她的钢琴和整个乐团都配合得非常好,仿佛在今天之前就已经一起排练过无数次一样。血神从业十几年,见过这样的人,技术纯熟、对音乐理解透彻的人,和新团队的配合也会比别人上手更快。血神多看了几眼聆秋露,秋露专注地弹琴,钢琴冷质的音色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听起来像深秋的露水滴在草叶上。
血神短时间内忘记了霸王的幻影,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弹琴弹得这么痛快了。虽然这样想很对不起乐团的其他成员,但她此时觉得只有和聆秋露的合奏才是她真正想演奏出的音乐。在今天的排练结束之后,她看聆秋露的目光已经带了很多亲切之意。在休息的时间,她走到聆秋露的身边,问,你是否有兄弟?
聆秋露显然没想到她会先问这个问题,血神不像是会用闲话家常拉近距离的人。惊讶没有在聆秋露的脸上留驻太久,她依然态度得体:没有,我是独生女。
血神说:是吗,我认识和你相貌很像的人。你的演奏果然不负盛名。
秋露没有羞涩,也没有流露傲气,仍然微笑说,谢谢,你也是。很高兴可以与你合作。
这一天万朔夜还是深夜才回家,血神想起他说过他晚上也有工作。血神坐在客厅看见万朔夜从房门口来到客厅,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像一团沾满野草的猫滚了进来,忍不住笑了起来。万朔夜充满疲惫地说,晚上好,我要睡了,晚安。
血神看着他的脸,问,你睡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知道聆秋露吗?
万朔夜定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秋露是我的爱人。万朔夜在回答的时候,眼神忽然变了,血神知道那个眼神。她觉得,万朔夜和霸王在某种程度上很像:他们通常眼神和语气都没有那么大的波澜,甚至有些冷漠,内里却不像外表那样冰冷。那是霸王面对她的时候也流露过的眼神,好像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出的那种眼神。她是很厉害的钢琴师,万朔夜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客厅的那台白色的钢琴,仿佛钢琴对他而言,就代表了弹琴的人。如果还能听到她弹奏一次,我怎样也甘愿。
血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着万朔夜抚摸钢琴的手。他的手很修长,关节却不像许多像他一样瘦削的男性一样凸出,而是线条柔和,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血神说,是吗。
聆秋露这个名字她并非今天第一次听说,今天在乐团见到本人之前她就知道。她弹了二十几年琴,怎么会没听过这么好的演奏家的名字,早在五年前,名为聆秋露的钢琴师就已经自杀了。她不知道原因,因为她不那么关心八卦新闻,只是觉得唏嘘,当然她也没有了解过聆秋露的恋爱关系。
万朔夜这时候的脸部线条看起来很柔和,让他的面容失去了男性特有的某种强硬。既然你也弹琴,希望有一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说。血神问,你也会弹琴吗?万朔夜点了点头。是秋露教给我的,只是,我当然弹得没有她好。
*
确实很像精神分裂。不过,一般人对精神分裂的理解并不准确。明显的人格切换这种夸张得好像动画片里的情节,只是其中一种非常罕见的症状,被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更像一种心理障碍,造成他的原因很多,精神分裂症也可能是其中的一种。其实呢,大部分精神分裂患者的阳性症状都包含幻觉和妄想,所谓的人格分裂,也许会是这么回事:由于妄想而产生的自我认知错位。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很让人难过,因为她也许更愿意相信,是死去的恋人仍然还存在吧。但作为医生,为了进行有效治疗,还是不得不从病理的角度来看待。你……能理解吗?
冥医对面坐着的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能理解,冥医。
哦哦……那好,然后,我们来说说病因。当然病症会爆发肯定有外界刺激的要素,但内因也不能忽略。现在学界认为,遗传因素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毕竟悲剧每天都在发生,但不是每个遭受悲剧的人,都会染上这样的疾病。
……你是说,她会生病是天生就注定的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抱歉,冥医,我也不是在指责你的说法。我也曾这样想过,变成这样是不是某种命运在作祟。无论是基因,还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悲剧。
嗯……我只能说,有家族病史的人,遇到刺激会爆发疾病的概率更大。但是,理论上,这世上绝不存在精神完全健康的人,只是程度有差,有些人的异常没达到病态的程度,有些人也许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爆发出来罢了。正常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这方面你不必想得太多,那我们来说说治疗吧。她虽然精神状态不好,万幸并没有出现诸如自杀、伤害他人等有破坏性的行为,所以也不用采取太激进的治疗方式,只需要药物治疗加上生活上的辅助就够啦。但药物治疗也不轻松,你也曾经用过药,知道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有多难搞,全靠她一个人太危险了,肯定需要你的支持。
我知道。吃药的时候精神有可能比以往更不稳定,也会出现很严重的躯体化症状,也许反而比没用药的时候状况更糟。我过去曾经有一段时间,情绪就变得非常暴躁,也做了很多不太恰当的事。
过去就别再提啦,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很稳定,再有什么情况及时调节就好,想来不用我太多操心。我还要说的是,药物治疗当然必不可少,平时生活中的陪伴和照顾、还有心理疏导也很重要,这些就都是你的责任了,我想你自己曾经也是患者,或许更能理解她的情况。但还是会很辛苦的哦,而且你要知道,她并不一定像你一样能很快稳定下来,也许会出现很多次反复。精神疾病是一生都没办法完全治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复发。
冥医,我也未必稳定下来了,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也会复发得很厉害也说不定。
……做什么啊你不要吓我!
哈,开玩笑的。我现在很好。
唉唉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真的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吧……总之,治疗过程里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千万不要擅自改变药量。
多谢你,冥医。辛苦你了。
是我的工作嘛,你又不是没有给诊疗费。而且,我也很习惯照顾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了,也不知道是幸或者不幸呢。
*
根据血神的观察,万朔夜应该是打了两份工,他每天比她还早就出门,深夜才回来。当然,血神也很清楚上午的那份工作是什么:和她一样在乐团做钢琴师。他提早出门,当然是为了把自己装扮成秋露的模样。
万朔夜和霸王的着装习惯相似,喜欢穿纯色并样式简单的衣裤,多半都是黑白二色,除了同样简约的耳钉,也几乎不戴饰品;与之相对,聆秋露的衣柜显然太丰富了,她几乎每天都换裙子与首饰,随着心情更换妆容。血神于是在排练的间隙,借乐团的公用电脑,上网查询了已故的聆秋露的资料——她以往从来不在意无关的人的个人信息——毫无疑问聆秋露是真的死了,因为她生前的影像资料里,容貌和万朔夜所扮演的并不同,但气质和穿衣风格都很像,眼前这位聆秋露,显然是万朔夜模仿之下的复刻品。
不,他——她不叫万朔夜,而是万雪夜。出于霸王的人际关系,血神有一些非从事正当职业的朋友,这些人多半情报来源广泛,她下班后去找了他们一趟,很快就查到,聆秋露生前的确有一名同性恋人,名叫万雪夜。万雪夜不像聆秋露属于公众人物,没能找到她的照片,但血神心里却很肯定,那位万朔夜一定就是她。
其实这些都没被刻意掩埋过,只不过血神一向对旁人漠不关心,而且五年前秋露自尽的时候,她和霸王还在外地生活。秋露的自尽可能也和性取向有关,但再查下去只有众说纷纭的猜测。这件事她想要直接去问万雪夜,私人的感情是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明白的东西,她讨厌经过无数道转手、被加上许多臆测和猎奇加工的传闻。
但是既然是私人感情,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问?聆秋露已经去世五年,此事与她毫无瓜葛,即使问清楚又有什么用?
或许是因为,那以后每当聆秋露来到琴室的时候,她就不会再被霸王的幻影困扰;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万雪夜的弹奏;也或许是因为,她发觉万雪夜每天都在给房间里摆着的蔷薇换水。那只是插花,本来就鲜活不了几天,在红色的蔷薇枯萎后,万雪夜又换上了两朵白色的蔷薇。
她换花的时候刚好被血神看到。万雪夜说,我换成白色可以吗?其实她问的时候,两朵白花已经在花瓶里安安静静地呆着了。血神说,我现在说不可以还来得及吗?万雪夜说,那么我可以立刻再去换两朵粉色的来。
血神摆了摆手说,算了吧,别和我来这一套。
万雪夜把枯萎的红色蔷薇用纸巾包好,才放进垃圾袋。你最喜欢什么颜色的蔷薇呢,万雪夜忽然说,在不归人的屋子里摆着,果然是因为喜欢吧?
我不喜欢。血神不给面子地说,是他生前喜欢,什么颜色在我眼里都差不多,我本来也会换着放。
万雪夜点了点头,又说,我也喜欢,蔷薇很美。
血神小声地抱怨,你们这些男人都是怎么回事?
万雪夜说,喜好本来就和性别没有关系,即使我要喜欢……
她忽然不说话了,血神盯着她的脸。在这之前,血神曾试图婉转地提及万雪夜的性别,而在她自称万朔夜、穿着男装的状态下,也会表现出认为自己是男性的态度。如果她接下来想说,即使身为女性也还是会喜欢女性,显然会和她现在的自我认知冲突。其实,同性恋在这个时代,本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尤其在文艺工作者血神的眼里。可是在别的人眼里呢,别的出身、别的职业的人又怎么认为?无论任何人,好像总是会有某一部分被人看不顺眼的。血神自己也是。她和霸王交往的时候,也曾引起不小的风波,那时候她隶属一个编制内的乐团,状态当然和现在不一样,即使没有工作也要朝九晚五,她每天打扮得朴素纯良,态度也谦和许多,但就为她交了一个开拳馆还和黑社会有染的男友,三番四次被请到各个阶层的领导办公室谈话,被人在背后和当面议论纷纷,本属于她的演奏位也被替换掉了。她忍受不了,才辞职跟着霸王来到这个地方,换在私人的小乐团里工作。收入减少了很多,演出机会不稳定,但不会再有人管她的生活。
那么聆秋露又怎样?聆秋露也很有名气,她是不是也被许多条框束缚住?拥有一名同性的恋人是不是也给她造成很大压力?万雪夜又怎样?她是什么出身?认清自己的性取向是不是花了许久?她装扮成男性的样子,是后来养成的习惯,还是天生的喜好?那只是一种穿衣风格,还是她在心理上就是跨性别者?
万雪夜过了好一会,看来没有找到合适的说法,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据说,白蔷薇的花语是纯洁的爱。
血神挑了挑眉:你还对花语有研究?
万雪夜说,秋露喜欢。血神就问,既然你有爱人,为什么不去和她一起住,要住在我家里?你不担心她生气吗?万雪夜说,她很相信我,她不会生气的。
在现在的万雪夜脑海里,她的世界到底是怎样运行的?但说到底,这和血神也没什么关系。血神皱着眉看万雪夜,最后扭过头去说,随便你吧。
黄色蔷薇的花语是永恒的微笑。聆秋露微笑着说。
她今天穿了套鹅黄色的套装,天丝面料的无袖上衣和长裤,搭配白色的丝巾,在编发上插了一朵黄色蔷薇的发饰。她看血神盯着那朵花看,就这样解释了一句。其实血神是在想,如果有机会,希望可以和她聊聊穿搭和编发,但一想到这人其实是万雪夜,就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而且,又是蔷薇,她说她喜欢蔷薇,看来的确是真的。
这里有一个故事,聆秋露又继续说,是讲一位一直等待恋人归来的女子,尸身留在黄蔷薇的花丛里,脸上一直挂着微笑。我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个故事了,但永恒的微笑实在很浪漫,不是吗?
在血神眼里,更衬得上永恒的微笑这几个字的,是聆秋露的微笑。可是真可怜,血神有些烦躁地说,等到死去也没能见到恋人一面。
聆秋露说,可是等待也是有意义的呀。如果是我,只要想到我在等她,就会感到很幸福了。
血神没有答话,并且差不多该开始今天的排练了,现在距离七夕已经不远。血神心想,晚上回去,要用这个故事再问问万雪夜,看看她的万朔夜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那或许万雪夜自己也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即使朔夜和秋露永远也不可能再次相见了。
那么还是我更好一些,我还见得到霸王。血神心想。
霸王的拳馆,也就是名为霸王的那家拳馆,就开在血神家附近的咖啡馆对面,霸王去世后血神没再进去过,但每次骑着摩托路过,总是忍不住会往那里看一眼。拳馆二楼的训练厅为了招揽客人设置了落地窗,能清楚看到里面的情形。当然,霸王在黑道上的仇家如果到这里来,也能轻易看到里面。对此霸王表现得不屑一顾:那些宵小,就让他们看去,我就在这里,能把我怎么样?血神所爱的,也就是这样光明正大的霸王,只是她后来难免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多劝劝他,让他多小心一下他口中的宵小,那么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很可惜没有如果,而且血神也认为,霸王不会听她的劝。霸王的豪气干云,换一种说法就是刚愎自用,血神并非对此毫无认识。她同样知道,霸王也包容了她的偏激狭隘,他们都不愿意对方改变。
血神在恍神间,忽然间感到一阵恶寒,她此时又到了拳馆的楼下,感到四面八方针扎一样的不适。她注意到,路边有些人在盯着她,也有人在盯着霸王的拳馆。血神在路边停下摩托,用一条腿撑着地保持平衡,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发觉被她发现了,渐渐隐入路边的人群,消失踪迹。血神许久才停下身体的颤抖,这颤抖并非由于恐惧,而是愤怒。血神肯定他们来自霸王生前的对头,因为吸毒者的精神状态很明显与寻常路人不同,霸王认为黑道也有自己的道义,早就看他们放贩毒不顺眼,双方起过不少次冲突。那么现在他们又来做什么?霸王已经死于他们故意制造的意外了,难道就连拳馆里其他的人也不放过吗?血神的手握着摩托车的车把,她想不明白该怎么做。霸王说过,希望她不要牵扯进黑道之间的斗争,只要自由地生活就好。可是,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自由?
血神求助一般抬头看向拳馆的二楼,而霸王正在那里。隔着玻璃,能看到里面有几位教练在教导学员练拳,拳馆里养了一条柴犬正趴在地上,霸王半蹲在柴犬旁边抚摸它。血神过去来拳馆找霸王的时候,也经常看到霸王在和柴犬玩,这只柴犬很亲人,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它。霸王和她记忆里一样,娴熟地搂起狗的头,又粗鲁又温柔地挠狗的脖子和肚皮。霸王面相凶,和狗玩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也很凶恶,这个画面很有意思,血神很喜欢看。
她看着这个场面,觉得想笑,既想笑又想哭。霸王好像注意到她的目光,与她视线对上。霸王好像笑了一下,和从前一样,在他休息的间隙和爱人偷偷交换一个温暖的视线,然后又起身,继续他的训练。没有人察觉这个瞬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还在被盯着。宵小,血神想起霸王说的这个词,那些欺人太甚的宵小,他们再次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他们莫非打算再次杀死霸王的幻影吗?再次把他从她的身边夺走吗?
万雪夜仍在深夜到家,发觉血神一个人坐在客厅,坐在那架黑色钢琴的琴凳上,样子就像那天坐在马路边上的她一样,这次没有在哭,表情却比哭还让人揪心。万雪夜迟疑了一下,把手里提的东西递在她面前:我买了水果,你要不要吃?
血神这才发觉万雪夜回来了。她抬头一看,万雪夜又是那副头发被汗粘在脸上的模样,脸色微微泛红,在她白皙肤色衬托下越发明显。血神看着她,逐渐回神,说,你不洗一下就让我吃吗?
万雪夜呆了呆,说,不好意思,我太累了。
不知她晚上的工作是什么,把她累成这样。万雪夜将杏子洗净装进盘子,摆上客厅的茶几,血神坐在琴凳上,一探身子就能够到。这时节杏子很甜了,和外皮的酸涩糅杂在一起,血神一边吃着,看到万雪夜露出扭曲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血神问,万雪夜努力维持平静地说,吃到一个特别酸的。
血神终于笑了,浓黄色的杏子像聆秋露爱穿的连衣裙。血神起头道,我今天听聆秋露讲了个故事。
她讲完那个永恒的微笑,问,你怎么想,你也愿意等她等到死吗?
万雪夜意外地表情凝重说,愿意,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我想如果她知道还有人在等她,对她也具有很大的意义吧。
血神哂道,你们真是傻子。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还等,你难道不能主动去找他吗?
万雪夜问,去哪里找?血神说,哪里都可以啊,她难道没有说过想去哪吗?万雪夜说,她是说过的,她想去纽约,她说,她想去看自由女神像。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血神忽然怔住了,久久没有言语。她想起那个梦。她把手放在琴上,弹了一段她喜欢的那首歌:赫本的月亮河。万雪夜在听。血神低声说,编织梦的人,你这让人心碎的人。
万雪夜又扯出纸巾,递给了她。血神停下弹奏,说,既然她说过,那就去啊。
*
旅行确实是个好主意。冥医赞许地说,换一个环境对患者的心境改善也有很大的好处,精神疾病本来就和患者的心情息息相关,互相影响。而且据我所知,她主要的创伤是恋人的死亡,有你陪着她一起,她也能更好地放下过去。但是一定要注意,旅游的日程不要安排太紧,不要太累,不要造成压力,否则反而对精神的恢复不利。而且还有一点,对她这样的症状而言,一定要尽量避免直接告知患者他不正常,也不要断然否认患者因为妄想而说出的话,那也会很大地刺激到患者的。
我记下了。但如你所说,她的创伤和恋人有关,我真的能顺利帮助她忘记过去吗?
冥医沉默了一会,才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只研究过病理,在心理咨询方面不是专家,所以你选择性地参考吧。你不必帮她忘记过去。你们并不是情侣关系,对吧。即使是情侣,和别人交往也不意味着忘记过去的人。要做的不是忘记,是放下——放不下也没关系,一生不愿意开始新的感情生活也没关系。我的职责只是帮助病人痊愈,恢复健康水平的精神状态,能让她正常生活,但恋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如果她不愿意走出来,没有必要一定要她走出来,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冥医。
嗯?
你这些话的口吻和默教授很像。
……不知不觉被他影响了!谢谢你提醒我,他说话的口气可不适合和病人沟通……我以后得注意了。抱歉,我重新表达一下我的意思……
没关系,不用,我明白。只是我个人私心不希望她走不出来罢了。
等等,你不会是……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这终究太损耗精神,对她不好。既然我走得出来,她也不应该永远把自己封闭在过去才对。
哈,你有这样的干劲很好,不过,我们这么熟,有些话我就不客气地说了。人的脑是很复杂的,人对人的影响也许会很大,也许弱小得难以置信,你付出了很多努力,最终还是无能为力的情况也是有的。实际上,除了明显的病态症状,精神疾病患者在日常生活中会有许多可能难以注意到的障碍,比如情绪不稳定,对周遭一些明显的情况视而不见,难以集中精力,思维出现断层,比起夸张的疯狂,这些小事更容易耗损他们的心神,以及患者的家人朋友的耐心。你也是,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自己的精神健康也很重要。能帮到她固然好,如果真的做不到,那也不用太在意。
客人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明白。人的这一生,能真正做到的事终究太少了。但我仍要去做。
*
血神接着连着吃了好几天杏子,吃得快要上火,终于想明白,原来杏子也是蔷薇科的植物。她被万雪夜这种一根筋的精神所震惊,看来这个女的属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类型,难怪她会想不开到用已故恋人的身份生活。万雪夜想不开,血神倒觉得自己想得开极了,只是工作结束经常会路过拳馆看看而已,并不是每次都见得到霸王的幻影,但既然已经是幻影,她只要偶尔能见就足够。那些鬼鬼祟祟的偷窥者也依然还在。血神有一次早上路过看见他们,忽然发起脾气来,骑着摩托横冲直撞到他们面前,这些人都是道上混的,当然不会被吓着,也知道血神以前是霸王的女人,不和她起冲突,嘴里骂骂咧咧着就走了。血神因为扰乱交通秩序被罚了五百块钱,反正这笔钱出自万雪夜的房租。
她做完这件事,神清气爽地来到排练厅,然而相对的,今天聆秋露却状态不佳。秋露弹错了好几个音,现场演奏失误是不可避免的,但秋露以前却从没失误过这么多次,而血神被她影响,也没能尽快配合上。血神倒是知道她为何如此:万雪夜仍然每晚狼狈兮兮地回家,她晚上的工作看起来也很耗费体力,累成这个样子,当然很难每天都保持好的演奏状态。一首曲目结束,大家都觉得很尴尬。血神于是提议,现在排练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休息两天吧,让秋露也调整一下状态。
以血神的性格,她在乐团里还是相当有话语权的,团员都没有意见,大家各自散去。血神看着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样子,感觉已经捕捉到了某些秘密。已故身份的聆秋露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此,没人提出疑问,他们或许也都知道万雪夜的异状,只是怕刺激到当事人,于是都选择了沉默,和血神选择的方针一致。秋露没有急着离开,她来到血神的面前,坐在了旁边。多谢你,真抱歉我最近状态不好。秋露的面容看起来的确很疲惫,微笑却还是能称得上完美。血神说,不用谢我,谢大家吧,何况我的状态也不算好。
秋露低着头又笑了笑,试探一般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除了今天的事,还有一件事我早就该说谢了……还要多谢你照顾朔夜。
血神愕然地问,你知道他住在我那里?是他和你说的吗?秋露笑着说,是啊,他对我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房东。血神问,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秋露愣了一下,说,偶尔吧,并不经常见。他的工作太忙了。
血神觉得有点懵,万雪夜的这两个人格难道可以互相沟通吗?她记得很久以前看过的什么书里说,多重人格者的各个人格之间记忆不一定是否互通,就不明白万雪夜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机制了。血神这段时间总是琢磨万雪夜的事,又想不明白,挫败地说,的确,他晚上回家很晚。秋露笑道,是啊,拳馆十一点才关门。
血神说,拳馆?
秋露看着忽然起身的血神,声音开始不安,问,是啊,怎么了?你不知道吗?他在拳馆工作,还说在拳馆见过你在外面路过,还和他的视线对上过的。
没有。绝没有,血神的确有意无意地从拳馆外面路过,她看到了很多别的教练和学员,看到了霸王的幻影,从没在里面见过万雪夜。血神说,你……她忽然想起,眼前的是聆秋露,而不是万朔夜。在不知道对方精神状况的时候,贸然揭穿她的妄想绝不是好的方式,恐怕会把事情弄得更麻烦。血神跑了起来,高跟鞋嗒嗒作响,她没有和聆秋露告别,抓起头盔,乘着摩托开回拳馆。
万雪夜说过,晚上工作的地方离她家很近。万雪夜每天晚上回家时都显得很累,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万雪夜的胳膊柔软而有弹力,有着相当漂亮的肌肉。万雪夜喜欢蔷薇。
血神久违地冲进了拳馆。前台是霸王当年的下属,还记得她,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喊,虞姐?
血神说,万朔夜在吗。
当然不在,聆秋露还在乐团那边,如果她要换上衣服再过来,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前台茫然说,不在,他晚上才来,虞姐,您找他不然给他打手机……
血神烦躁地说,我没有他的号码,没关系,我不找他。霸王呢?
前台睁大了眼,显然血神所说的话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您怎么会没有……而且……霸王……霸王早就……您是怎么了?霸王已经走了啊,现在拳馆是万朔夜在管啊。
现在是万朔夜在管?
是啊。您要不要坐一坐?等他晚上来了,您有事直接跟他说……要不,我帮您给他打电话!前台有些被血神吓着了,慌慌张张地要拿起桌上的座机,被血神按住了手。不用。没事,别和他说过我今天来过。血神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拳馆。
因为乐团排练中止得早,现在还是下午,天很亮,太阳好大,血神热得发昏,她猜想脸上的妆又要被汗水泡花了。讨厌的蚊虫在周围嗡嗡地转,讨厌的视线吵得人头疼。血神为了让身体和大脑都冷下来,走进对面那家咖啡厅,现在这时间有不少其他的客人在,还是那位打工的男生一个人在招呼,看见血神,露出惊奇的神色。血神没有心情管他,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坐下,过了很久,才想起点单,也是这时才终于开始思考。如果现在管拳馆的是万雪夜,如果曾与他对上视线的是万雪夜,那她所看到的霸王,难道其实是万雪夜吗?她也曾梦到和万雪夜有亲密的举止。是不是因为万雪夜的气质和霸王有几分相似,让她无意识间把两人联系起来,造成了奇妙的幻视?
她的目光又望向窗外,那些鬼鬼祟祟偷窥着拳馆的人这时也还在。这所拳馆一直是霸王的据点,在霸王离开之后,接手了他的拳馆,同时接手了他在道上的工作以及仇恨的人,也是万雪夜吗?这些人现在盯着的目标,其实是万雪夜吗?他们打算把霸王的死再复刻一次吗?他们又要从她的身边夺走什么吗?
打工的男生端着点好的咖啡,放在血神的桌上,他有些小心地观察血神。血神正在心烦意乱,说,看我做什么?男生说,啊……不,您需要什么帮助吗?血神冷笑着说,帮助,你能帮我什么?
男生说,呃,对不起,打扰了。他回到咖啡厅的柜台,还是时不时往血神这边看,血神没有管他。咖啡她没怎么动,总觉得味道很怪,和往常在这里喝的不一样,她隐约明白,是她的精神状态影响了味觉,似乎她过去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她坐在这里想事情,实际上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夜晚逐渐降下来,血神才好像猛然惊醒。是太累了吗?但似乎最近的状况,并不能用一个简单的累字形容了。
街对面的拳馆已经亮起了光。血神为了能看清里面,从咖啡馆走了出去。里面看起来还是一样,有教练和学员在练习,却没有看到霸王,也没有看到万雪夜。那只柴犬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的地上,往窗外看,它还记得血神,看到她就支起前肢,摇了摇尾巴。
血神对柴犬笑了笑。柴犬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整个狗站起来,对着她吠叫。隔着玻璃听到它的叫声被减弱了不少,有个学员模样的人上前去安抚它,这个人似乎是霸王去世后才来的,并不认识血神,看到血神在窗外也没什么反应。柴犬不依不饶,依旧对着血神大叫,万雪夜始终没有出现。她今天没有来吗?会不会是因为和聆秋露的对话刺激到她了?血神心神不安,不再理会狂叫的狗,转身向自己停在路边的摩托走去。
她记得这只狗平时都很乖,但确实偶尔会像这样发狂地大叫。上一次也是……上一次是?她的手握在摩托车把上,在心里回忆。霸王曾经对他说过,狗叫得很凶,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在电话里说的,背景音就是汪汪汪的叫声。那一天是……
那一天是霸王的命日。血神忽然发觉冷汗渗满了额头,那通电话是霸王下午打给她,当天晚上就出了事。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忘记了?她的记忆好像一片模糊,好不容易才调取出需要的片段。
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天已经黑了,这是条小路,行人并不多。那几个人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神就像快要缺水而死的鱼。血神哑着嗓子说,让开。
小姐,走夜路要注意安全。看起来是领头的人说。他面容枯黄,血神一眼就看出是个瘾君子。让开,血神又说了一遍。那些人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近,血神抬起头,拳馆的窗户刚好被几个个子很高的人遮住,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小姐,既然你在这,请你做个客,这样我们等会办事会比较省心……那个人狞笑着说,向她伸出手。
血神抬腿想登上摩托,身后一个人抱住了她的腰,其他的人也纷纷扑了上来。血神用腿踢他,或许是被尖细的鞋跟伤到,那个人大叫一声向后倒去,牵连到一片其他的人。血神终于上了摩托,不顾另外几个纠缠不休的家伙拽着她的身体,将钥匙插入表盘。血神并不是孱弱的女子,她曾经跟着霸王做过基础的体能和格斗训练,在这个世界上,女人活着本来就加倍艰难,血神向来要强,不愿过得比男人缚手缚脚。吸毒的人精神极端,这时候也很拼命,但他们的身体并不强壮,血神的手紧紧攥着钥匙,咬着牙等待摩托启动。引擎的声音逐渐加大,血神也大喊起来,她用一只脚蹬着地面,借力让摩托向前驶去。
血神只觉得身上被他们掐的生疼,越发愤怒,立刻开了最大马力,男人们被忽然的加速度袭击,都松开了手,血神向前冲去。她像发泄一样,漫无目的地驾着摩托在夜晚的街道飞驰,飞过了数不清的街道,沸腾的脑海终于慢慢冷静下来。那些人早就影子也看不到了。
行人对血神侧目而视,血神猜测自己的样子应该很狼狈,她调转车头,向自己的家驶去。她的家离拳馆很近,却是临着一条大路,理当安全很多。
血神冲进家门,立刻冲进万雪夜的房间,她不在。万雪夜没有回来吗?这时候,她才在衣柜的穿衣镜上看到自己的模样,的确十分狼狈。头发散乱自不必说,汗水又把妆容弄得乱七八糟,上衣和短裤原来也被扯破了,万幸那些人没有用刀子或者铁棒之类的武器,身上只有乌青,没有伤口。那个人说要请她做个客,看来本来也暂且没打算真的伤到她,或许是要用她来牵制万雪夜,他们没有出全力抓她也没有追来,大概也是因为真正要对付的还是万雪夜,她并不重要。
可是万雪夜到底去哪里了?血神焦躁地把手伸进随身的挎包,还好这包并没有被扯掉。但是,没找到她的手机。这么说来,的确,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用手机了。她应该是有手机的,手机又到哪里去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血神觉得脑子一团乱,失神地坐在了万雪夜的床上。一阵夜风从窗户吹进来,血神侧头看过去,窗帘没有拉,深色的夜幕前面,那两朵白色的蔷薇已经垂下了头。
万雪夜到了拳馆后,首先在更衣室小睡了一会,最近她来回奔波太多,确实过于疲惫。她醒来时,好像已经快要到了下班的时间,万雪夜沉浸在小睡后的恍惚里,呆了好一阵子才走了出去。
这时候训练的学员和教练也几乎都已经走了,宽阔的训练厅里稀稀拉拉地没有几个人。千金少在窗边搂着柴犬玩,看见万雪夜走出来,双手抓起柴犬的前爪对她招呼:早上好,来说早上好!你还好?我看你蔫了吧唧的。
万雪夜说,好。
千金少放下狗,站起来说,看样子你没事情了,用不用我等下送你回去?
万雪夜想了想,说,不用,很近,多谢你。
千金少哦了一声,那有需要别客气啊。我带上徒弟仔先走啦!你悠着点,注意安全。
千金少走了以后,剩下的人也慢慢都走了,拳馆里安静得吓人,只剩下柴犬还留在窗边。万雪夜又检查了一遍器具有没有归位,把柴犬的缰绳拴好,给它补充好饮水,换了狗厕所的垫子。工作全部做完以后,也基本快到了该下班的时间了。狗在她脚边蹭了蹭,又汪汪叫了几声。万雪夜摸了摸柴犬的头,说,没关系,没事。
她关好灯,锁好门,走到路上。也许这几天快要下雨了,夜晚天有点阴,没有月亮,风很凉快。路对面的咖啡馆也已经关门了,四周只有路灯的光线。
万雪夜走了几步,渐渐停住了。阴影像蛇一样向她爬行。她看着接近的人的眼睛,十几个……不,二十五个人左右吧,手里都拿着武器,都有着死鱼一样的眼睛。万雪夜笑了一下,说,原来霸王是这样死的,原来只是靠人多。
是啊,为首的人冷笑着说,我们这种他瞧不上的蝼蚁,不就只能靠人多了吗?他再瞧不上,结果不还是被做掉了,何况你一个女人。不过,说来也是,你是女人呢,不会让你死得和霸王一样快的……还真可惜,我查过,你本来跟这事毫无关系,安安分分过你的日子不好吗,干嘛搅这趟混水?真是找死!
万雪夜点点头说,你们本来也可以好好过日子,干嘛要碰不该碰的东西,真是找死!
那人丝毫不生气,这当然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多人毫无疑问可以解决万雪夜,他只是有恃无恐地笑。街灯很静,万雪夜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她想起那天也是在这里找到的血神,那时候她们两个抽了一地的烟头现在早已被扫干净了。
万雪夜不说话了,她左右腿分开站好,手在裤袋里找自己的指虎。她看起来也并不慌张,她无论何时看起来都不慌张,这也许是因为她其实也没有真正到了需要慌张的时候。也许今天就不一样了,她也没有遇到过今晚这样的危机。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柴犬在二楼大叫,隔着玻璃,听不真切。
那个人说,先把她的腿打断……
尖啸声由远而近响起,那人的身影下一秒就不见了,仔细一看,原来已经飞到了几十米远的地方。万雪夜笑了起来。将他撞飞的是一辆黑色的摩托,用巨大的引擎轰鸣昭示自己的存在,前面还竖着防爆玻璃,横冲直撞地撞飞人群,来到万雪夜面前。
万雪夜抬起头。骑手身材娇小,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衣,万雪夜认得那是她房间衣柜里的某一件,因为过于大了,衣摆在摩托带出的风里猎猎地飞扬。骑手戴着头盔,万雪夜只能看到她一双燃烧着傲气的锐利双眼。白衣的骑士向万雪夜伸出手。
上来。她说。
万雪夜撘上她的手,那只手并不大,却很有力,足够万雪夜稳稳地借力翻身坐上后座,还没有坐稳,摩托又飞了出去。万雪夜来不及戴头盔,摩托开了最大马力,风刮在脸上生疼。血神不说话,发狠一样对着其他人继续冲撞过去。有些人仍然试图用手里的武器攻击她们,却根本没办法接近摩托。血神大声地笑,在确认这些人不是被撞倒地、就是吓得逃跑以后,才驾驶摩托向她们家的方向驶去。
万雪夜在后座扶着她的腰,等她笑得够了,才说,谢谢你。
血神放慢速度,一只手伸进短裤的口袋,摸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她向后伸手,万雪夜才看清,是两朵已经面目全非皱巴巴的白花,被风一吹颤抖着舒展开花瓣。
你的蔷薇。血神大声说,都这样子了,你也不知道换新的吗?
*
你听过白骑士吗?
冥医摘下眼镜,用总结的语气问。这个词最初来自一个童话故事,后来也被塑造成许多文艺形象,不过我现在说的算是,呃,一种心理现象吧。白骑士情结。和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有点接近,不过远远没有那么严重,不能算是一种病,所以不用紧张,只是我想和你聊聊这个话题。
冥医斟酌了一下,接着说:一般人们见到小动物、婴儿、或者相对柔弱的小孩,通常都会起怜爱之心,但大部分人只会停留在情绪的地步而已。只有一部分人,会迫切地想要照顾他们,并不仅仅出于喜爱,而是他们需要通过照顾这种行为,来提高对自己的评价,实现自我价值。到此为止还好,因为小动物和孩童的确是需要照顾的对象,但更进一步,有的人对理应和自己平等的成年人也会产生这种心态。对方也许是患病或者受伤,不仅仅是肉体,也包括心理疾病和精神创伤。有些人会渴望庇护这样的人,沉迷于照顾和拯救的过程。也就是说,这样的人,未必是真的执着于某个人,而是执着于庇护别人这种行为。当然这个现象并没有被正规的医学体系承认,最多只能算是民科,不过因为真的很常见,因此流传得也很广。我个人是认同有这种心理现象存在的。
……是。仔细想想,我也知道不少这样的人。
冥医了然地说,对吧,我们身边就有。会产生这种心态的原因嘛,我想,当然也和本人的经历有关系,比如说,如果自己的生长环境里有人一直在照顾别人,就会影响价值观的塑造,对这种行为产生模仿的心态,认为这种行为的价值非常高;也或者,自己曾经有过非常脆弱渴求关爱的阶段,就把那时候的自己投射在了对方的身上。当然还有很多种其他的可能。
冥医,你算是前面那种吧?
啊?哈哈……冥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唉,你要这么说,我不想反驳。我的职业就是治病救人啊……还是不要说我的事了。我对你说这些,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
当然只要你们都觉得满足,就算是出于这样的心态交际也无所谓……但是……一旦疾病被治愈,伤痛痊愈,不再需要照顾,这个关系还能不能顺利地持续下去呢?如果不能,又会不会再次对人造成伤害呢?
无妨。
冥医的患者站起身,鞠了个躬。
多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设想。不瞒你说,我以前不知道这个名词,但也对我自己的心态有过反思。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但那是未来的事了,等到了未来再说,在她真正恢复之前,不是眼下的我应该费心思去思考的。没有现在就没有未来。
冥医哑然半晌,又笑了。哈哈,是啊,是啊!到底是我老了,变得太故步自封了。没有现在就没有未来……
*
血神上身只穿了件文胸,还在发表意见:还是换红蔷薇吧。红蔷薇的花语也有优雅高傲的意思,我喜欢这个。
万雪夜说,原来你对花语也有研究嘛。
万雪夜坐在那架白色的钢琴的琴凳上,看着血神的身体。血神说,我说了没有外伤,最多是皮下瘀血而已,没伤到骨头,也不会感染的,你太紧张了。万雪夜说,小心为上,你的手臂和手没事吧?希望不要影响弹琴。
血神活动了一下手臂和手指。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万雪夜嗯了一声,还是很仔细地把她身上淤青的地方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血神说,你真是啰嗦,而且你这样子难道不怕秋露知道了吃醋吗?
万雪夜眨了眨眼,慢慢地拉开距离,说,也对,嗯,也对。
血神看着万雪夜慢速的动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支,又递给万雪夜一支。万雪夜说,你受了伤,不要抽烟了吧。血神已经点燃自己的烟,闻言看她一眼,叼着烟凑过去。万雪夜只好也把烟含住,和她对着烟头,把自己的香烟点燃。
接连传来嗒嗒两声咬碎爆珠的清脆声响。之后是一阵沉默,血神吐出一片白雾,忽然噗嗤地笑了。她笑着笑着,说,对不起,秋露已经去世,去世很久了,也不会吃醋了。
万雪夜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既然你身上的伤没关系,那早点睡吧。
血神把烟头按灭,说,谢谢。万雪夜说,该我谢谢你啊,你为何要谢我?
血神说,我知道你早就从秋露的去世里走出来了,你的病也已经好了,只是在试图帮助我恢复,你接手霸王的拳馆,还加入我在的乐团也是为了我。的确,我在把心思转移到你身上以后,慢慢地就不那么执着于霸王了。但你……我总这样反反复复,其实你不用这么辛苦的,你根本不用一定要住在这里照顾我,你完全可以不管我。我的精神出问题毕竟是因为以前吸过毒,虽然和霸王在一起以后已经戒掉了,还是我自作自受。你其实完全能去过自己的生活……
血神好像又要哭了,万雪夜却笑了,她的含珠唇延展出漂亮的弧度,就像聆秋露一样。那你还记得你这次发作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你觉得你绊住了我,感到内疚,半夜忽然跑了出去,等我在路边找到你,你把你的手机摔了,而且已经又忘记我们已经住在一起那么久了,在乐团见到我的时候,甚至还把我认成了霸王。我想,你这次出现的认知错位好像特别严重,如果你的手机还在就好了,里面应该是存了我给你写的便签的。于是我只好试着换女装到琴房去,果然你不会再看到霸王的幻觉。大概别的团员要配合我更辛苦吧,老实说,我很久没有穿女装,还觉得很新鲜呢。比起谢我,你不如明天到咖啡馆去谢谢戚寒雨,是我拜托他,看到你有什么异状就告诉我的。他可有点被你吓到了……
血神垂着眼睛,说,谁教我长得凶呢?嗯,我会去的。今晚我还伤了不少人,后续的处理也要麻烦千金少他们了吧。他们那几个跟你关系好的条子是不是也在附近?你是不是知道今晚会出事,还故意没让他们留下,就是等我来帮你?
万雪夜说,糟了,你已经很了解我了,下次我就骗不到你了。
血神问,你是真的不怕出事吗?
万雪夜说,即使你忘记了我,你的本性也不会变的。如果你还记得霸王的事,你知道我有危险,那么我相信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血神抿着嘴,拉起万雪夜的手,小声说,这一套你是跟谁学的。万雪夜顺势将手伸过去,为她把杂乱的长发理顺。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趁着你现在状况良好,等七夕过去,我们请个假,真的到纽约去一趟吧,去好好地休息和放松一下,去看看真正的自由女神像。
血神说,当然好。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那座美国人的雕像,我现在已经觉得,也没什么好稀罕。
Fin.
精神疾病方面的描写全部是民科,如有需要请求助专业机构,网上的量表可以作为参考但不要完全轻信
题目和主要灵感来自岛田庄司《异邦骑士》
感觉写推理对我来说还是为时过早了。
【Techno/纪念向】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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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向,不加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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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编:暂时不会再写Techno的cp向这种了喔。
暂时,至于以后还是再看。
毕竟猪猪更希望我们往前看,哈哈哈。
“大家都听说过哪些很出色的youtuber吗?”
“挺多的啊。这个领域的创作者影响力也越来越高了。我打包票,不出几年,这份工作肯定前途无限啊!”
“但其实不光是为了数据,粉丝,评论那些有的没的吧。”
“因为喜欢,所以坚持。就是一种勇气。”
“谁都有一个过程嘛,对不对?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光发热也就变得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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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猪猪更希望我们往前看,哈哈哈。
“大家都听说过哪些很出色的youtuber吗?”
“挺多的啊。这个领域的创作者影响力也越来越高了。我打包票,不出几年,这份工作肯定前途无限啊!”
“但其实不光是为了数据,粉丝,评论那些有的没的吧。”
“因为喜欢,所以坚持。就是一种勇气。”
“谁都有一个过程嘛,对不对?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光发热也就变得简单多了。”
“同意楼上,所以你什么时候去做YouTuber?【嘲笑】”
“啊,那还是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呀,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东西,就能够发光发热了。
这个时候Techno还是个大男孩,声音稚嫩,变声期都未曾经历。
人们都有一个觉醒的时候,这时已到他人生中第一个选择的路口。他选择了youtuber这条路,即便抵抗着身边人的抵触和劝说,但选择了的事,没谁能阻止得了。
“哥,你不是说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作家吗?”
Techno坐在电脑前研究剪辑技术,听到弟弟的声音,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当时选专业的时候就是因为想成为专业的作家——”弟弟踮起脚趴着桌子,睁大了眼睛去看。“——这是什么?怎么看上去一片糊?”
“我在剪视频。”Techno毫不客气地一把捞过弟弟,推到客厅。“你知不知道我很赶时间的,专业课本来就很忙了,没时间剪视频了啊!”
“喂喂喂!”弟弟一路上挣扎不停,几乎是被Techno半拉半拽拖出房间的,“我们也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你好歹拿点好吃的!”
“……”Techno突然停下脚步,“我忘了。”
弟弟一巴掌呼到Techno肩上,小孩子没分寸,拍的他差点没吐了血。
但这的确是问题,他没办法同时照顾到学业和频道。经过这件事后他做了一个更严肃的决定,干脆放弃学业做视频算了。虽然听上去狗血冒傻气,甚至无理取闹。但细想想,人这辈子能冒险的就这么几年,总得做点什么好不后悔。
从那以后Techno认真的开始做视频,磨练技术。事实上就像每个博主最开始做的那样。他决定从细节做起,燕子筑巢一样慢慢堆积能力和技术。
虽然过程中遇到不少麻烦,状如被妹妹删掉了录的素材,剪视频时还没保存就遇到了停电(更多的还是身边朋友的不理解吧),以至于提起供电设施Techno就恨得牙痒痒。
有时候他会觉得可惜,不得不承认的是,大多数活跃在虚拟世界的人,又有谁能真的做到完全不在乎数据呢。虽然无数次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不过,过程也没那么重要,似乎更重要的是结果,他期盼的结果。
辛运的是,他的努力并非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他参加了很多活动,比如土豆战争。但其实说起土豆,他倒是爱吃,但他也割舍不下芝士——老天,他离不开芝士!
后来他认识了更多的人。在一次活动中他认识了Philza,Wilbur和Tommy。其实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没有多少联系,但到底是朋友。几个人关系也算不错,私下都见过面(即使Techno表示一万个不愿意)
总之。Techno心想,我成功了,对吧?
能成功的人能有多少,不成功的人又有多少。
还是开心最重要啊。
即便人这辈子总要从最平凡的地方开始,也不能拘束在最平凡的角落一辈子。一路幸幸苦苦到了这里,再怎么样也要坚持下去的。
后来过了很长一顿时间他才开始直播。这还是Skeppy提醒他的。自此在直播中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大喊:Subscribe to Technoblade!即使他并不多在乎自己的订阅量。
渐渐地不知道是么时候开始,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了。他和Philza,Wil他们一起加入了dsmp,参加一届又一届mcc比赛。说起来到还挺神奇的,他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好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逐渐走出了原本贫瘠的人生,开始了新的征程。是一种精神上的富裕和赞叹。虽然还有些社交恐惧症,但不免地也受其感染逐渐好转。
“我知道。”Techno和Wil聊天的时候笑着说,他们坐在河畔一棵梧桐树紫色的阴影下,路过的行人没有多往这边看一眼。“我很幸福。”
2021年的夏天,Techno发现自己的右手臂上长了一个小肿块,去到医院检查,是肿瘤,医生建议切除后再化验。结果是恶性的。医生给他开了抗癌药,让他自己拿决定。
他回了父母的家,那天晚上霓虹的灯光照的一颗星星也不见踪迹,也不只是都黯淡了,还是一颗颗都熄灭了。城市白色的光雾就像天空被刺破流出的血,慢慢划过整片西边的夜空。
妈妈拿着报告单,拍了拍他的肩,自从她和父亲分开以来从来没这么憔悴。Techno有点茫然,他从冰箱里拿吃的,妈妈只是摇了摇头,笑着对他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下厨。
但他明明看着母亲站在桌旁捂着脸,好像是在偷偷地哭,手里拿着化验单。热着的面包源源不绝的冒着热气,她也没有在意。哭的很专心。
Techno只是笑着说:“多做点多做点,也不知道还能吃上几次热乎饭哈哈哈。”
他笑得很艰难。
去医院打药水造影他都是偷偷去的,Techno换了各种理由哄骗弟弟妹妹别跟着来。但后来右手天天扎针,肿的都找不见血管。实在是瞒不下去了,他只好告诉妈妈自己已经开始化疗了。
化疗的时候还挺难受的,有时候疼得厉害,医生就给他上了很少的麻药。Techno迷迷糊糊的想,这次拖更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细想想,总要给那些在乎他的人一个答复,但是怎么说呢……
所幸他的右手还能自然活动,Techno便翻出以前录的素材交给朋友,拜托他们帮自己剪视频,而自己就坐在病床上给视频配音,一边说着话一边扎针做造影,疼的龇牙咧嘴。
有时候Techno觉得自己很厉害,家人着急的哭的时候他在笑,医生告诉他化疗情况好或不好他也在笑。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懦弱,病房里没人的时候一个人愣愣的躺着,接着脸上一片湿热,又手忙脚乱的擦干。
有几次妹妹带了Floof来,但医生不让进病房,Techno只好隔着一张窗和Floof打闹,他突然敲窗户想吓Floof一下,它果然被吓得跳了起来。
Techno高兴地笑了,结果医生却不由分说地赶走了Floof,要闯进来给他检查身体。Techno只好摆摆手:“我敲窗户是吓它!我没事我没事!”
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埋怨他,为什么好好的就不和它接触了呢,但也是没有办法。
有的时候这世界就是这样,没了谁都一样运行。
妹妹给他挖水果吃,有时候是苹果,有时候是香蕉。Techno吃了吐,吐了吃。有时嘴边还沾着墨绿色的胆汁,却继续笑着说:“我有点饿了,想再吃一个,拜托啦!”
有时候他明明吃不下去了,有时候他想用发脾气宣泄自己的焦虑,但他都忍住了。就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家里的狗狗,还有关心自己的chat。
后来化疗到头发都掉光了,Techno经常对着镜子黯然伤神,纪念自己离去的头发,可是祷告头发的活动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他的血压血氧急剧下降,当天深夜被送进手术室。刚推出手术室不到半个小时鼻子又出血,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有天晚上他癌痛发作,疼的满头都是汗,他疼的从床上滚下去,嘴里不住地喊着“救命,救命!”第二天醒来发现被扣上了呼吸面罩,Techno气的险些晕过去。
有时候他也习惯出院走走,站在大树下摘掉帽子,让叶子落上去再滑下来,笑得合不拢嘴。
2022年新年,医生拿着检查单,告诉Techno情况不好,癌细胞发生了转移,虽然检查的很及时,但还是来不及制止。他听到后只是发着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右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晚上做梦的时候,Techno会哭,他哀求神明,医生,任何人救救他。无一例外得不到回应,他常常从梦里哭醒,嘴里还不住地说着:“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啊。”
后来Wil他们来看望他,Techno和他们说说笑笑,说笑到一半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有时候被问到他想要什么,Techno都会一脸向往的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吧。
如果真的能做到“never dies”就好了。人毕竟,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啊。
我还是,挺想活着的。
“你们知道Technoblade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谁!MCHypixel服务器起床战争连胜纪录最高保持者。喂喂,真的有人会不知道吗?”
“更新MC之前他有做过别的游戏吗?”
“好像有的吧,不过删掉了。谁都有一个过程嘛,对不对?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光发热也就变得简单多了。”
对的,很多事情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我们的生命就像是慢慢走向死亡的长路,约好了,谁都不能死在路上。
只要唱唱歌,什么事都能过去的。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