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尾声)
Time will say nothing but I told you so,
Time only knows the price we have to pay;
If I could tell you I would let you know.
--W. H. Auden
注:有私设,有CP左右变换,介意者慎!
内容分级原因,有处理,完整版请前往 47759200
后来……
后来,他们的确去王都的医院去看了新来的里弗斯医生。他不仰仗药物,而是用一种新近开始临床使用以交谈为主的疗法,这叫莱纳的拒绝和抵触有了少许的缓解。他躺在诊室的沙发床上,和医生对话,逐渐地慢慢地倾诉内心...
Time will say nothing but I told you so,
Time only knows the price we have to pay;
If I could tell you I would let you know.
--W. H. Auden
注:有私设,有CP左右变换,介意者慎!
内容分级原因,有处理,完整版请前往 47759200
后来……
后来,他们的确去王都的医院去看了新来的里弗斯医生。他不仰仗药物,而是用一种新近开始临床使用以交谈为主的疗法,这叫莱纳的拒绝和抵触有了少许的缓解。他躺在诊室的沙发床上,和医生对话,逐渐地慢慢地倾诉内心埋藏很深的思绪,度过了几次不错的诊疗。莱纳感到安全,感到轻松。他甚至打算按照医生的建议,找机会邀请让和他一起参加一次,只要让也愿意。
后来,他们决定举行一个小的简单的仪式,时间定在几个月以后的夏末秋初,因为,按照让的说法,所有这些也并没有什么可着急的。在这中间,莱纳甚至参与了一次短途的时间不长的志愿任务。重新回到工作前线的感觉很棒,就像是双手能真真切切地握住某种存在,某种现实,某种继续前行的方向。而且,就如格雷夫斯队长所说,大家都很想念莱纳,很高兴看到他能回来。
后来,他们还是去了尼可洛开的店,一家在王都大受欢迎的充满异国风味的只接受预订的高级餐厅。莱纳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可是让坚持着他们应当一起去,理由是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经出来约会过了。
而“约会”这个字眼把莱纳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渗泪。直到两个人在被烛光优雅地照亮的餐厅桌边坐下,一想到这个念头,莱纳还是忍不住嘴角流露笑意。
“是该说你老派呢,还是该说你少女心性呢,让?”他盯着坐得离他很近,正在喝着餐前酒的让,用带着一点嘲讽又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溺爱的语气说着,“我以为我们老早就已经超越‘约会’这个阶段了,没想到你竟然还……”
棕发的青年摆出一副介于满不在乎和嗤之以鼻之间的表情,丝毫没有令这些点评打乱他品尝普罗塞克的节奏——这是一种最近才开始进口到岛上的起泡酒,不像最早引进的香槟那么昂贵,但清甜可口的味道还是非常讨人喜欢。
“我是不会指望像你这种品位的人能理解‘浪漫’这种高雅的概念的。”让吞了一口冒着细细气泡的冰凉的酒液,傲慢地眨了眨眼睛,从眼角瞥了一眼莱纳,“好好观察,学着点啊,莱纳。”
明明比他小上两岁,明明并不比他多经历过多少事情,在莱纳面前,让时不时地还是会摆出一副故作深沉的样子。而这除了从莱纳胸口和嘴角逗弄出更多痒丝丝的笑意之外,并没有起到更多其他的作用。
而且,莱纳完全可以跟让争辩,即使那样强调高雅强调浪漫,这家伙还是特别要求着尼可洛给他们上一份蛋包饭。这种家常料理并不在这家高级餐厅的菜单上面,不过尼可洛还是没带任何不满地亲手做了一份。
“怎么?”让一边叉起一口被金黄的半凝固的蛋饼裹着的炒饭,一边冲着面露微笑的莱纳挑衅似的扬起眉毛。“我只是想知道高级餐厅大厨做的蛋包饭的水准,有什么问题吗?”
莱纳望着让,他为了这一次“约会”特地穿了他最喜欢也最合身的那件深藏蓝色的西装,腰间的轮廓顺滑地收紧,白衬衫线条清秀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脖子和锁骨相接处那一点浅橄榄色的皮肤。摇曳的烛光在他挺拔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上投下一点阴影,令这一切都显得过于诱人了……
“那么,”莱纳喝了口水,因为他突然间觉得嘴巴里干得难受,“水准如何呢?”
让把嘴里咀嚼着的食物咽了下去,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回味着,“或许跟我做的差不多,但完全比不上我妈妈做的可口。”
在莱纳来得及笑出声来之前,让把面前的盘子冲着他推了推,示意了一下。于是莱纳把一勺尼可洛做的蛋包饭送进嘴里……
“所以?”让带着疑问望过来,所以莱纳用着自己最高程度的真诚回答说,“我觉得不论哪一种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棕发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脸红得厉害,以一种“你又在胡说八道了”的方式把胳膊肘捅上了莱纳的肋骨。而莱纳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认为这次一本正经的“约会”终于值回了票价。
当然,这一晚是不论怎样都会值回票价的,因为他们尝到了王都最受欢迎的大厨用心烹饪的菜肴,还尝到了让坚称是很久以来品质最好的一款威士忌。进行到餐后烈酒和甜点的环节,他们已经开始聊到婚礼的计划和细节。让的兴致很好,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冒出各种想法和主意,就像是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说好这只会是一个很小很简单的仪式……
……帕拉迪岛的习俗是在一棵巨大古老的树下举行婚礼,那么马莱大陆的艾尔迪亚人呢?传统上是要在海边对么?那么我们要找一个有古老的大树又在海边的地方。当然,要有鲜花,一定得有白色的,还有蓝色——因为我喜欢那颜色,或许还应当有金黄色?那种颜色会很衬你的头发和眼睛,对吧,莱纳?喂,莱纳,你集中点注意力啊!你又在那样子盯着我看了……
而莱纳只是坐在那儿,喝着自己手中的威士忌,就如同让所说的那样子盯着他看,嘴角飘着一缕注意力完全不够集中的微笑,听着让用稍微提高了一点的声调抱怨着他对所有的计划和安排一丝一毫的贡献都没有。
“我怎样都可以的,让。”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耸了耸肩膀,“只要你会喜欢,怎样都好。”
“喂喂,但这可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哎。”让的双手抱在了胸前,冲着他翻了翻眼睛,“难道你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吗?”
莱纳手里的玻璃杯停在了半空,他顿了一下,意识到两人之间一下子变得有些过于安静的空气,就仿佛是,当那句话刚一出口,让自己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他感到遗憾,但同时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他盯着杯子里透明的琥珀色液体,很低很轻地说了一句,“是啊,可能是因为以前我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能活到23岁以后吧……”
这句话最后几个音节还没有完全飘散,让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握住了他搁在桌上的另一只手。莱纳抬起头,看到突然之间显得有些心碎又有些犹豫的让,像是决定不了是应当留给他一点空间,还是应当干脆扑过来抱住他。他感到少许的难过,但并没有多么严重,所以他很自然地回握着让的手指,倾身过去,轻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抱歉,莱纳。”让低声地说,眼神凝重又充满了关切。
“没关系的,让。”莱纳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事实,虽然十几岁那时候整天念叨着结婚结婚,但我的确没怎么设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怎样的。不过,我真的很高兴能和你计划这些,很高兴能听你说起你的想法和喜好。你说得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如果我有任何想要的,我也一定会说给你听。”
“我应当多考虑点你的过往和处境的,莱纳。”让的眼睛里仍然弥漫着一些自责的神色,“我喝得有点多,就容易不顾后果地随口乱说……”
“我没有那么脆弱,让,这没关系。不要总为着顾虑我的感受而自责,而不去说出那些你想说的话。”把握在他的手上的修长手指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莱纳带着强调的语气说了下去,“我希望我们能像普通的情侣那样,说各自真心想说的话,不用带着什么顾虑或者担心。我想要这样。”
让目不转睛地盯着莱纳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明。他们握着彼此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让歪了歪头,垂下了眼睛,“普通的情侣吗?”他带着一丝无奈和苦笑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普通情侣又怎么会在有人做了个关于* *的噩梦的当天晚上,被另一个人求婚来的?”
啊,是了……所以,他又在奢望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了……
不过,莱纳并没有感到像是从前那样激烈的痛苦和失望,或许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们可能永远没办法像真正的普通情侣那样子,可是至少……“我觉得那也不错,”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说着,看见让抬起头来望向他,“它就这么发生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所有那些就是我需要面对的需要承受的东西,而你……”他稍微有点哽咽,只有一点点,并没有打断他所想要说的,“而你没有放弃我,让,你甚至让那个夜晚变得那么特别,那么珍贵。这就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如果有可能,莱纳想永远记住让望着他的样子——那双线条犀利的眉毛在那个瞬间就这么温柔地垂了下来,一些潮湿的透明的表情摇晃在那双狭长的蜜棕色眼睛里面。让忧伤又满足地笑着,就好像意识到什么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又同时看见在眼前铺展开来的一片星辰大海。
莱纳想,这样的让,真的很美,美到耀眼,美到令他无法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美到令他又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正在发生。
那天晚上,他们喝得有一些醉。酒量不如莱纳好的让在走回家的路上脚步少许地踉跄,有时候不得不把一些身体的重量和平衡倚靠在莱纳身上。莱纳丝毫不介意地把手臂收拢在让已经恢复了一些肌肉线条的腰上,听任着他时不时地把脑袋蹭在他的腮边。棕色的头发很软,散发着他非常习惯的洗发皂的香味,叫莱纳忍不住想要再抱紧他一点,把他们的身体靠得再近一些。
这个在莱纳的耳边懒散又沙哑地轻轻地笑着的家伙,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莱纳身上产生的效果。所以,当两个人刚刚迈进家门,身后的房门还没有合拢,莱纳就已经把让推着压在身后的墙壁上,深深地吻着他。
棕发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略带着吃惊的低叫,但并不显得有多么意外的样子,很快地沉浸到这个拥抱里面,抬起手来抱住莱纳的脖子,脑袋后倾着靠在墙壁上。莱纳吻过让柔软的唇瓣,和他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你没法想象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莱纳的牙齿略有一点力度地咬在让薄薄的嘴唇上面,令他在亲吻中间半是享受半是吃疼地轻哼,“这一整晚,你没法想象……”
而这个令他一整晚都心神不宁的家伙,在亲吻中间醉意醺然地笑着,微眯着的眼睛里闪过某种狡黠的神色,叫莱纳觉得,或许,或许他其实完全都知道,也完全都能想象,因为他就这么热切地弓起身体靠进他的胸口。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布料太多衣服了,他必须得为此做点什么,所以莱纳一边继续亲吻着让,一边开始用几乎要开始发抖的手指跟让衬衫上的纽扣搏斗——他知道这是让最中意的一件衬衫,要是他敢像上次对待另外一件衬衫一样急躁地把它撕扯开来,他一定会在事后被让狠狠地收拾一番。
进行到半途,莱纳的耳边传来了让的轻笑,“你竟然还记得,记得我有多喜欢这件衬衫。我本以为你不会有这份耐心的,没想到你竟然……都记得。”
终于,所有的纽扣都被解决掉了,他终于能把双手毫无阻碍地覆上让仍然显得有些消瘦的腰间。莱纳靠过去,抚摸着那些温暖的微微颤抖着的皮肤,“我当然记得,你喜欢这衬衫。现在,”他低哑地说着,嘴唇虚虚地悬在让的嘴巴上方,“告诉我,你还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都会记得。”
这些话,仿佛触到了什么,让的动作顿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些意义不明的笑意。他微微直起身体,令莱纳重又意识到他比他略高些许的这个事实,当他深深地望着他,眼睛里有某种浓烈的放肆的东西,当他伸手抓住了莱纳身上衬衫的前襟,把他朝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当他把莱纳带进了一个缠绵的漫长的亲吻里面……
“我喜欢,”让在唇齿纠缠之间喃喃地说着,“我喜欢你的嘴唇,它们那么甜,那么多汁,就像酿酒用的白葡萄,最适合在炎热的夏天一口咬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莱纳的身体里被唤醒,他抓住让修长的腰身,不留一丝空隙地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我喜欢,”让继续喃喃地说着,手指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莱纳衬衫的纽扣,“我喜欢你的眼睛,它们闪闪发亮的时候就像是,啊……就像是被海浪打碎的金色的阳光……”
激烈的情绪在莱纳的胸口膨胀……
“我喜欢……”
他终于被打断了,因为莱纳像是饥饿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撕咬着吻上他。让发出一串被模糊掉的骄傲又甜美的大笑,手臂圈在莱纳的脖子上,热情地回应着他,直到两个人在这个漫长又激烈的亲吻中间气喘吁吁,直到让的脸颊轻轻地贴在莱纳的耳侧,把一串火热的气息喷吐在敏感的皮肤上面……
“现在,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了……”他带着懒懒散散的笑意,靠过来,沙哑地低语,“ * * ,莱纳。”
而如果所有这一切没有叫莱纳眼前发白胸口发疼脑海中间划过某种炸裂的声响。
……
“一个真正的诗人,让。”莱纳嘴唇抵在让的唇角边,带着一点调笑又带着一点遗憾地说,“谁又能想象得到?”
“那是因为你,”让一半是认真一半是炫耀地挑起眉毛,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为了你,我随时都可以把这些说上无数遍的,莱纳。”
“或许你只是喝了太多的威士忌,这些统统都只是醉话。”莱纳轻哼着,撤开一点。他本想能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好好欣赏一番眼前的美景,可是那两道横在让的胸口的细长的刺眼的伤疤,突兀地撞进了莱纳的视野,叫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
“你确定么,让?”莱纳听见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在两个人中间狭小的空间里,低沉地振动着。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下,“你确定,这个?”
让明显地愣住了,显然没有料到会被这样问着。然而,当莱纳的目光落回到他胸口的伤痕,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因为他撑起身体,靠过来,修长的手指梳过莱纳已经被修剪得整齐又利落的金色短发。
“当然,”棕发的男人偏了偏头,像是在打量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只要别把我攥得太紧就好。而且,”轮廓犀利颜色浅淡的嘴唇斜斜地翘起来,让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你会把我照顾得很好,不是吗,莱纳?”
这个问题,这个小小的微笑,还有那双狭长的蜜棕色眼睛里漫溢而出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坦诚击垮了他。当然,当然,他会好好地照顾好他,哪怕这是他疼痛的苍白的不值得任何期许的生命中所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哪怕……
他的思路停在了那儿,因为莱纳意识到,自己在被亲吻着,而让亲吻着他的方式令他觉得,他仿佛对他意味着整个世界……
……
他曾经的同窗、敌人,他后来的室友、搭档、床伴,他的帅气的男朋友,他的人生伴侣,他的未婚夫抬起手臂回抱着他,锋利的牙齿咬在他的脖颈和肩膀相接的地方,力度大到快要吸吮出鲜血——
……
……他们找到了某种共同的激烈的节奏,就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船一般摇晃着彼此碰撞彼此支撑。
是的,这个世界是一场狂风暴雨,他们只是暴风雨中不值一提的一艘小船,可是他们至少还可以紧紧地拥抱,至少还可以狂热地亲吻,至少还可以用上全部的气力和爱意寻找安慰寻找温暖,至少还可以……
……
这些伤痕,再也不会消失掉了。
莱纳松软无力地躺倒在让的胸口,他感到些微的疲倦,令他感到很多的暖意。让屈起一条腿,给他们两个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只手若有若无地抚摸着莱纳头顶的发旋。而那两道伤疤,就这么出现在莱纳的眼前,令他的脑海里冒出那样的念头。带着爱惜伤感和一点遗憾,他伸出手,用指尖很轻地抚过这些凸起的疤痕组织,很轻,就好像害怕会惊醒隐藏在它们底下的还未消散的疼痛。
他想说,这在当时一定很疼。他想说,我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你。他想说,我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伤痕出现在你的身上。可是话到嘴边……
“如果没有战争,凭着那些甜言蜜语,你不知道能俘获多少可爱女孩的芳心啊,让。”莱纳听见自己,没头没尾地这样说着。
纠缠在他的头发中间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听见让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如果没有战争,我还是希望能遇见你,莱纳。”修长的手指揉过他的鬓角发际,莱纳抬起头,看见让映着月光颜色甜蜜的眼睛,“我会很希望能和你一起过一点,不用担心谁生谁死,只是为了谁去洗碗谁去洗衣服而吵架拌嘴的生活。”
笼罩在莱纳心头的阴霾,缓慢地消散了。他伸出手,手指掠过让微启的嘴唇和腮边已经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茬,捧住了他带着一点笑纹的侧脸,“我们现在也会为了谁去洗碗谁去洗衣服而吵架拌嘴,不是吗?”
让大笑了起来。他偏过头,把手掌叠在莱纳捧住他的侧脸的手背上,双眼微阖,浓密的睫毛在他比平时显得更高耸一些的颧骨上投下很浅的影子,像是落入某种回忆里面,脸颊柔软的皮肤若有若无地蹭着莱纳的手心。
“在我昏迷的那些天,你常常会这样做,对吗?”棕发的男人稍稍地朝着莱纳的方向靠了靠,把自己更多地靠进那些触碰里面,而莱纳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希望着自己的掌心能再温暖一些。“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清醒,可我能感觉得到,你的手指和手心,搁在这儿。我感到很安全,就好像是在挣扎着不被什么东西淹没,而你的手一直在这,让我感觉自己可以抓住什么,可以坚持下去……”
他当然记得,那些不眠之夜,他拼命强忍着就快从胸口翻涌上来的恐慌,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让在昏迷中时而非常平静时而显得疼痛的睡脸。他是有多么害怕失去他,有多么害怕……
“我需要你,莱纳。所以,不要总想着逃走了,好吗?”
他睁开眼睛,望着他。
后来,莱纳的确还是冒出过想要逃走的念头,是在用来更换礼服的更衣室里,面对着整整齐齐挂在他面前的那套纯白色的西装的时候。他慌乱到想要当场落跑,因为他不确定,因为他害怕,因为他不知道他能给让带来什么……
不过,他身处一艘摇曳在海浪中间的船上,所以即使他当场落跑,也并无处可去。最终,他拼命地稳住呼吸,平复情绪,把那套优雅合身的西装一件一件地穿了起来。
是的,他们的婚礼在马莱和帕拉迪岛之间海域的一艘船上举行。这是让的主意,这样可以请来自帕拉迪岛和来自马莱的亲友们在半途相遇,也可以叫这个仪式发生在一个不带什么立场的中间地点。莱纳很喜欢这个做法,直到它阻止了他扮演落跑新郎的计划。在很久之后,他跟让说起过那时的那份想要逃走但未能实施的冲动,让被逗得大笑不止,并且表示在船上举行婚礼实在是物超所值。
也许那场婚礼的确物超所值,莱纳并不十分确定。不过他发自内心地喜欢着那场仪式——他们在大海的围绕中间交换誓言,就像在马莱的艾尔迪亚人传统婚礼时会有的那样。虽然船上不会有古老的大树,贾碧和法尔科带着几个伙伴一起用粗壮弯曲的树枝和鲜花交织着搭起了漂亮的背景,所以让也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哦,对了,还有鲜花。是的,最终他们选了白色,浅蓝——因为让喜欢那颜色,还有粉色——因为莱纳喜欢。当他在筹备过程中开始对这种鲜花的颜色表达兴趣时,让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而莱纳完全不介意地笑着说,因为粉色会令他想起春天,令他感觉温暖和愉快。于是,他的确拥有了淡粉色的鲜花,柔和的色调很衬他的那一身纯白的西装礼服。让穿了一身稳重的鸢尾蓝西装,质感纯粹的颜色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当他穿过人群向他走来的时候,海风把他蓬松的头发微微吹起,掠过他嘴角噙着的那个潇洒的微笑。莱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涨得很满,他想要流泪,但是并没有,或许是因为让就这么走到他的面前,把一朵跟他胸前的那朵一模一样的、小巧玲珑的铃兰水仙别在他的领口,稍稍低头,亲吻着他,所以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们交换誓言,交换戒指,对彼此说爱。让打量着那枚服帖地绕在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一枚线条流畅的银色指环,中间有一颗很小的有着像晴空一样透彻的浅蓝的石头,然后,抬起眼睛深深地望着他。莱纳几乎想要模仿着让的样子,帅气又狡黠地说几句轻巧的话,然而,他却一下子没有绷住……
好吧,莱纳告诉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掉眼泪哭一场,其实也并不是多么丢人的事情。
后来,他们并没能收养让说起过的那只漂亮的金毛寻回犬。当他们终于有空去到流浪动物收容所时,那只金毛已经被其他人领走了。当阿妮在婚礼后续的酒会上找到他们,问起领养狗狗的计划进行得如何,让只能叹着气,有点沮丧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可我还是想要养一只金毛,那么大只那么漂亮的狗狗,多么可爱。”在听着阿妮半心半意地安慰了一番之后,让还是显得有些不甘心,“我都想好了,等下次有机会,一定要收养一只,然后给它起名,就叫莱纳。我可以和它一起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玩球、打滚……”
在那个瞬间,阿妮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垮塌,因为在马莱,给宠物起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提倡的做法,而她看起来几乎像是有点想替莱纳打抱不平。不过,她可能并不知道让和莱纳之间的内部笑话,所以……
“而我呢,也想养一只宠物。”莱纳端着酒杯,闲闲地笑着,“我会养一匹身材健壮腿很修长的骏马,就叫它让。然后每天清晨,我都会带上它,到树林里面骑上一会儿……”
三个人中间落下了片刻不太自然的沉默,聊着领养宠物的两个人一脸无辜地彼此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不远处已经明显喝醉的康尼的喊叫——“下一个结婚的人会是我!”,以及兵长不耐烦地要求欧良克彭把这个不听话又丢脸的家伙从甲板上扔到海里去的低吼。阿妮的手指在手上端着的玻璃杯上收紧了,她看起来正在想要大笑和大发脾气之间挣扎,而这种混合着无奈恼火好笑和一丢丢“感到恶心”的表情,在皮克搭上她的肩膀的时候,显得更加明显了。
“怎么了,阿妮酱?”皮克好心好意地问,“你的脸色有点差。”
“没什么。”阿妮总算把那些七零八落的情绪收拢起来,脸上的表情恢复了空白,“我只是在想,当初阿尔敏提议我们跟这两个家伙做邻居的时候,幸好我没有同意。”
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莱纳都没有再做过剧烈到会把让给卷入其中的噩梦。偶尔,他会受到一些噩梦的侵扰,但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他会被惊醒,也会再睡去,因为他的身边常常会有那个温暖结实的拥抱,他能抚摸到绕在无名指上的那枚宽窄适中的戒指。他会知道,那只是个噩梦,它伤害不到他。
只有一次,当他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他意识到自己在急促地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惊恐地换着气,也意识到那个噩梦深深地刻在他的眼底,令他一时间没办法回到所身处的现实。
侧躺在他的背后把他圈在怀里的人,朝着他的方向稍微地挪动了一点,莱纳能感受到环在他腰际的手臂向下滑动,略微收拢,把这个拥抱变得更加紧密了一些。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柔软腹部,安抚地打着圈。
这是个寒冷的冬夜,窗外飘着安静细碎的雪花。积雪的反光透过合拢的窗帘映进昏暗的房间里面,给室内的一切笼罩上一层透明的微亮。莱纳知道自己正在家里,正躺在卧室里的那张大床中间,让从他的背后抱住他,两个人的身体交叠着蜷缩在蓬松厚实的被子中间。虽然房间里的温度有些凉,但有舒适的暖意积攒在松软的睡衣和紧贴的皮肤中间……
“做噩梦了?”让的下巴压进了莱纳的肩窝。他探过头,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浅且缓慢地呼吸着,用睡意浓重的声音沙哑地问道。
“嗯……”莱纳低声地应着,把手覆盖上那只在他的腹部轻轻抚摸的手。他们的手指交握在一起,让发出了一些模糊的赞同的哼声。
“是梦见,我们在始祖巨人的背上战斗的那次,对吗?”
听到这个在他耳边咕哝出来的问题,莱纳动了一下,他不确定是不是跟上次相似的情形,让又透过跟他的某种联系,“看到”了他的梦。但是,让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高大的身体放松地伸展着,贴在他的背后,结实的胸口暖呼呼地压在他的肩胛骨上面。
所以,莱纳只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是那个时候,我在立体机动装置飞行中,被某个颚之巨人撞了一下,差点从始祖巨人的背上掉下去,摔到下方的地鸣里面去…… ”
莱纳睁大了眼睛。
是的,他的确梦见了那个时候。他被几个纠缠住他的巨人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皮克在他的眼前一次一次的巨人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让凭借着立体机动装置的动力在始祖巨人的骨架和其他巨人的攻击中间左冲右突。
他飞得多么矫健又多么自如,莱纳记得在某个刹那,这个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因为他知道让对于立体机动装置的驾驭有多么出众。他甚至开始奢望着,说不定,让真的能够凭借一个普通人的能力,按下那个至关重要的引线,拯救整个世界……
当斜刺里突然冲出来的颚之巨人朝着让扑了过去,把躲闪不及的他从半空中猛地撞飞出去,莱纳感到自己的血液被冻住了。他拼上全身的力气甩开了困住他的的那几个巨人,朝着让翻滚着下坠的方向冲了过去。他知道如果让从这片骨架上掉下去,即使他能在半空中抓住他,他们也会一起掉落地面,被地鸣生生碾成碎片。可是当他看到让在那么多巨人中间显得单薄又纤细的身体,像一片落叶一样笔直地摔下去,他又怎么能……
“我没有掉下去,莱纳。”让的嘴唇轻轻地蹭过他耳后的皮肤,又薄又暖的气息掠过他的耳畔,“记得吗?我的右手边的钢索弹了出来,它固定在骨架上。它拉住了我,我没有掉下去。”
紧缩在莱纳胸口的恐惧和后怕,缓缓地松开了卡在他心头的桎梏。他在被子和环住他的手臂中间翻过身,看见让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柔软的棕色头发散在枕头上面,望向他的蜜棕色眼睛里有尚未散去的浅浅困意,还有一些深深的意味不明的东西……
他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在千钧一发间弹出的钢索,金属缆绳在空气中骤然收紧的嗡鸣。当他冲到骨架边缘,看到让似乎是由于剧烈的冲击而失去了意识,身体松弛无力地垂下去,悬在那根细细的钢索上面,手里抓着的刀刃和握柄却没有被松开……
“我能活下来,是因为你啊,莱纳。”他听见让仍然显得有些倦倦的声音,低哑地在他们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振动,“是你把还能使用的手柄换给我,替掉了我的那只卡住的右手握柄。多亏你的细心,和你的手握柄,我才能在那个时候,活下来……”
在法尔科的巨人背上短短交错的瞬间,他抬起手,把自己手里的握柄递到了让的面前。棕发的男人扬起了眉毛,表情里掠过什么深深的意味不明的东西。他接过手柄,很快地替换掉那只坏掉的部件,然后回过头来望着莱纳,嘴角噙着一个很小的微笑——
——就像他现在正在做的这样。
“有时候我也会做梦,做噩梦,梦见墙外调查的时候被巨人捏在手里,梦见伙伴被子弹击中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让喃喃地说着,睡眼朦胧的样子,嗓音很低,仿佛沉浸在半梦半醒的回忆当中,“可是,当我回忆起在始祖巨人骨架上的那场战斗,我常常会梦见,背着雷枪,站在铠之巨人的背上。你的后颈和肩部的铠甲之间有个空档,刚好能够容纳下我,我会被你的巨人的肌肉和铠甲围绕着。虽然周围都是危险,都是敌人,但我并不觉得害怕……”修长的手指穿过房间里微凉的空气,落在莱纳的额角、腮边,仿佛一些若即若离的亲吻,“你的背上的肌肉很烫,铠甲很坚固,我感到很安全,感到……”
莱纳伸出手,把让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是那么那么地后怕,那么那么地恐惧,可他又不再感到悔恨不再想要逃跑了,因为在他的怀里的让是那么温暖那么踏实,他在这儿,他没有在其他任何的地方,也不会去其他任何的地方,因为……
“你一直都在保护着我,莱纳。”他听见,让伏在他的胸口,小声地说。“多亏了你,我才能活下来。我们,才能活下来。”
莱纳从拥抱中间撤开一点,他看见让正在冲着他微笑。尽管脸上还残留着迷迷糊糊的困倦,他的眼睛却在昏暗的夜色里闪闪发光,就这么毫无保留无忧无虑地笑着……
因为他爱着他啊。
他做到了。莱纳突然意识到,他做到了。他真的用这双手,守护了这个笑容。
End
⬆️他们交换手握柄
@狛焰 太太有画过这个场面的理想版本,当莱纳把手握柄递给让的时候,让搂住了莱纳,非常亲密非常动人,请大家一定看看:
马趴动画版大结局把漫画原作里,在法尔科背上让搂住莱纳腰的细节删掉了,这里太太把这个温柔又亲密的细节画了回来🥹
⬆️ 让被撞飞出去,然后被钢索弹出来拉住了他的样子(这个镜头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后来仔细回想,莱纳换给让的手握柄,才使得右手边的钢索能弹出来,几乎就可以说是莱纳的手抓住了让,他才没有就这么坠落下去......
⬆️ 铠之巨人的背上刚好有个让子能 fit in的地方,好可爱❤️
⬆️让子说,他不觉得危险,也不觉得害怕,因为他知道莱纳在他的身边【🥹
Notes:
啊,是的,开了个非常说不通的玩笑,写了很多不切实际的细节,把原作情节做了微调……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再在乎了,我只想写得愈甜愈好,看着他们幸福、快乐,看着他们 run in the wind with abandon,他们值得这些,让和莱纳,他们完全都值得这些。
从最开始想要写这篇,我并不知道它会变成这样一段略显漫长的旅程,我也没有想到让和莱纳他们竟然有这么多的可爱之处。而当我把它们都写下来,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关于如何走出创伤、如何面对精神疾患,关于亲密关系和承诺,关于在一个残酷多变的世界里彼此支撑一同前行的故事。它是关于让和莱纳之间的感情,他们的爱,他们的心愿得偿,他们的坦诚和不曾放弃彼此的坚持。其实,我感到有点抱歉,在经历过原作里那么多的艰难险阻之后,在这个故事里,他们还经历了其他的痛苦和挣扎,不过还好,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如果任由着我乱想,我会愿意去想象地鸣结束之后,他们成立了一个摇滚乐队,去喝醉去蹦跳去接受欢呼去世界巡演——什么使命和责任,去它们的吧,这两个家伙值得更多无忧无虑的快乐,真的!
写到这里,要特别感谢几位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间一直陪伴着我,陪伴着让和莱纳的太太们。
首先要感谢 @狛焰 太太,每每读到您的深刻又深情的评语,都能令我感受到您对莱纳和让的喜爱和珍视,对他们的理解和欣赏。和您聊起这些角色,他们的经历、性情和思索,都会令我感到深深的共鸣,也令我对他们接下来的路途充满信心,因为他们是被如此深深地喜爱着、珍视着。您为这些故事所创作的画作都太美了。它们令我深深感动,令我感到很多美好的场景突然就变得近在眼前:
您说过,铃兰水仙象征着希望和勇往直前的力量,让和莱纳领口的铃兰水仙代表着您对他们的心愿和祝福~感谢您温暖又优雅的笔触和美丽的画作!
然后,要感谢 @多大比 太太。从最初冒冒失失地开坑,您的支持和评语就一直支撑着我的写作。每次看到您的留言,我都能感受到您对让和莱纳的心意和真诚。您说过,“让靠对莱纳的感情抗过劫难,莱纳靠这份感情走出过去的阴影”,这就是对他们经历的所有一切最真实的写照。真的很开心我的这些啰嗦又絮叨的文字能收获您的喜爱和肯定,也希望您也会继续喜欢让和莱纳这两个可爱的家伙。
最后,要感谢亲爱的DustyRustee,不论是莱纳去接受心理咨询治疗的想法,还是您对于他们的感情和经历的点评和反思,都会令我感到深受启发。其实我对于自己任性写下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信心,可是与您的交流、读到您的领悟和思考,时不时会令我意识到这些文字和故事中所能表达和承载的更深层的意义,也令我能鼓起勇气继续任性地固执地写下去。感谢您!
写到这儿,其实心里是有很多伤感的,我打从心底舍不得放开让和莱纳,如果能够,我想一直一直接着往下写,写他们今后会遭遇的幸福和困难,他们一同走过的各种各样的风景和路途。不过,就像是老话说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这条故事线上,我能够做到的,可能也只有这么多吧(故事完结在17章,其实也很不错,“17”= “一起”,对不对?😊)。
不过我相信,他们的故事不会到此结束,他们会在时光深处的某个地方,或许在这条线索上继续走下去,或者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不论怎样,他们都会拥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如果有缘分,我也愿意,去把这些给写下来~
最后的最后,谢谢阅读!谢谢大家!
【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5-4)
可现在我只想紧握你的双手,
和你的苦难在一起。
——《红与黑》低苦艾
注:有私设,介意者慎!
时间已是凌晨,那间不算宽敞但很舒适的起居室里亮着一盏小灯。莱纳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刚刚换好的干爽的短袖T恤和睡裤——这件穿得很旧的T恤是他的,还是让的,莱纳有些记不清楚,因为让会有意无意地把他穿旧的衣服拿去当睡衣来穿。莱纳为着这个肉麻腻歪到像个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的习惯取笑过他很多次,不过让始终不以为意地我行我素,时不时地就会穿着一件对他而言显得少许宽大的、已经被洗到褪色的T恤在床上翻来滚去。以至于到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分得清楚所有这些睡衣的归属。
在这个时刻,被这件或许曾经被让穿在身上旧......
可现在我只想紧握你的双手,
和你的苦难在一起。
——《红与黑》低苦艾
注:有私设,介意者慎!
时间已是凌晨,那间不算宽敞但很舒适的起居室里亮着一盏小灯。莱纳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刚刚换好的干爽的短袖T恤和睡裤——这件穿得很旧的T恤是他的,还是让的,莱纳有些记不清楚,因为让会有意无意地把他穿旧的衣服拿去当睡衣来穿。莱纳为着这个肉麻腻歪到像个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的习惯取笑过他很多次,不过让始终不以为意地我行我素,时不时地就会穿着一件对他而言显得少许宽大的、已经被洗到褪色的T恤在床上翻来滚去。以至于到现在,他们已经不再分得清楚所有这些睡衣的归属。
在这个时刻,被这件或许曾经被让穿在身上旧T恤包裹着,这个想法、这个念头和布料中间残留的一点点须后水、洗衣皂的香气,混合着让的那种令他感到熟悉的味道,就像是刚刚覆盖在他身上的拥抱,把一些细碎的暖意渗进莱纳仍然有些想要发抖的身体里面。尽管这个时节哪怕在深夜,房间里的温度也不再冰冷,让还是坚持着把一条薄且松软的毯子搭在他的肩膀上。莱纳很感激这个,因为毛茸茸的触感和重量给他焦灼的支离破碎的神经带来了少许安抚。棕发的男人把他在沙发上安顿好,转身就去厨房里面忙碌着。没过多久,敞开的厨房门扇中间就传来了水壶逐渐烧开的翻滚声响。
让光着脚板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很轻,不过莱纳还是全部都听得见。他很快地走近前来,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洋甘菊茶搁在了莱纳面前的茶几上。空气里飘散着洁白花朵既暖且甜的香味,莱纳知道,这是基尔希斯坦夫人前阵子寄来的。她在随着包裹一起寄来的信里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让的身体恢复的状况,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一定要请莱纳尝一尝自家手做的新茶。让把信里的话都读给他听,然后做了个鬼脸,说,看啊,我感觉妈妈疼爱你的程度已经快要超过我了……
“家里没有新鲜牛奶,所以没办法做热巧克力。”让显得有些遗憾地说着,端着他的那杯热茶坐在茶几侧面的坐垫上,离莱纳很近,但并没有和他靠在一起,“这个或许也不错,对睡眠会有帮助。尝一尝吧,莱纳。”
莱纳在毯子底下缩得更紧了一些,眼睛盯着那些在热水里逐渐舒展开的细碎花瓣。视野边缘的余光里,他能看到让盘起长腿坐在一旁,前些日子刚刚拆掉夹板的左手端着茶杯,正把杯子凑到鼻子边上,像是在闻着热茶的香气。消瘦的手腕动作有些不稳,他皱了皱眉,把马克杯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这个很小的细节隐隐地刺痛着莱纳,叫他忍不住合上眼睛,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这样的噩梦,经常出现吗?”让声音很低地问。
“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莱纳的目光没有离开面前的马克杯,“几年前,在我们准备和平大使计划的那段时间,有些频繁。但自从和平大使计划之后,自从我们……”他冲着周围比了个手势,“自从我们回到岛上住在一起,我就再也没有梦到过这些,直到今天……”
让沉吟着,从杯子的边缘小口地喝着热茶。
“一定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发生在我身上的状况,还有那天在集市上的情形,触发了什么反应……”棕发的男人缓慢平稳地说着这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或许我们应当去找阿尔敏聊聊,这类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的跟巨人之力有关的联结,说不定他知道的会比我们更多一些。还有,最近王都的医院有一位新的医生,很擅长治疗心理相关的问题。听说他不用药物,而是用一种新的疗法,说不定我们可以去试试……”
空气中有片刻突兀的安静,安静到莱纳发誓自己能听得到那些细碎的花瓣在热水中间舒展打开发出的轻响。
“抱歉,莱纳。”他听见让带着一点沙哑的嗓音,“抱歉,我又在……又在逼迫你了,对么?我总是这样,如果我能早点觉察到你承受的压力,如果那天在集市上我没有对你说那些话,说不定……”
莱纳愕然地抬起头。他看见弥漫在让的脸上的追悔和无奈。盘桓不去的沉重表情就像当他终于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面找到他的时候,那些浮现在颧骨和嘴角上的瘀痕和伤口,令他英俊的侧脸在疼痛中微微扭曲。
……而这些疼痛,是他带给他的……
这个念头回荡在莱纳的脑海里,熟悉的令他感到胸口发紧的绝望又一次抓住了他。他又想要逃走了,就像他曾经试图过的那样,从让身边远远地逃开去,去一个他找不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是,他还不能,他至少应当对让诚实。如果这些年跟让在一起的经验教给过他什么,就是他一定、一定要坦率和诚实。他欠他的,所以最起码……
“不要道歉啊,让。”在来得及想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前,莱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散着洋甘菊茶香甜气息的空气里低沉地振动着,“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所说的、所做的,全部都没有任何问题,随便什么其他的人都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崩溃到这种地步。它们会产生这样的后果,只是因为……”让偏过头来,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古怪的眼神看向他。而莱纳坚持着说了下去,“只是因为,面对它们的人,是我。”
有什么东西,在让的眉眼中间缓慢地关闭。他的手从桌上马克杯的旁边垂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变得空白。
“其实,我一直都想要成为一个能够让你依靠的人,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哪怕在这样一个残酷的艰难的世界里,能多少带给你一些依靠和支撑。”莱纳很轻很苦涩地笑了一声,“然而,一旦遇到什么需要我站出来、撑下去的事情,我就变得这么不堪一击。非但没有给你任何段帮助,还叫你不得不去收拾这些烂摊子,去面对所有的那些丑陋的残忍的……”
一股哭泣的冲动哽在莱纳的喉咙后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嗓音里的颤抖。让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双手搁在膝盖上,没有再看向他,也没有什么动作。这给了莱纳一丝莫名的希望,或许这一次让会愿意他离开,或许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给让真正幸福的机会,或许……
“而且当那天你对我说,你试过去依靠别人,我才突然间意识到,是我把所有那些你试图去依靠的人从你的生命中夺走的……马可、艾伦,甚至曾经的那个假装成一个‘好大哥’的我,你曾经想要依靠他们的,对不对?而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全部都消失了,全部都……”让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地坐在那儿,柔软的棕色额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莱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抬起手,捂住自己冰冷的脸颊和滚烫的双眼,“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根本不会跟那些丑陋的残忍的事情扯上任何关系,所以,让……”
哽咽堵住了莱纳的喉咙,他换了几口气,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捂在脸上的手掌里面。起居室里充斥着一阵又凉又重的沉默,然后,面前的人有了一些动作。莱纳能感觉得到衣物布料相互摩擦的窸窣,于是他睁开双眼。他以为他将会看到一个迈开脚步朝着相反方向离去的身影,可是那个身影仍然留在他面前。让在那张小小的茶几旁边,面对着他单膝跪地,一只手很轻地搁在他的膝盖上面,抬起头来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莱纳。
“我们结婚吧,莱纳。”让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他在这样说着,眉毛温柔地垂下来,嘴角噙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微笑。
莱纳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让,身上穿着被当作睡衣的磨得很旧的深色T恤和宽宽松松的布裤子,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已经显得有些过于长了棕色头发因为着睡眠和刚刚的折腾,稍微有些乱蓬蓬地堆在他的头顶,飘在他的耳畔。那双狭长的蜜棕色眼睛里仍然残留着之前的那些复杂的神情,而那种莱纳没办法读懂的东西闪烁得那样明亮,明亮到莱纳没办法错开和他对视着的目光。
“我们结婚吧,好吗,莱纳?”像是在回应着莱纳半张着嘴巴的惊愕表情,让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些许,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然惊醒,莱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让,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不论是在帕拉迪岛还是马莱,像我们这样的关系是没办法真正在法律意义上结婚的,我都知道。”是的,虽然在地鸣这样巨大的劫难之后,在世界上很多地方,人们对于性别和情感关系都变得非常宽容,同性间的爱情被更多地认可和支持着,但是在法律的层面……“但是,”让把后面半句话说得无比郑重,仿佛这对于他意味着整个世界,“我还是很希望,能和你结婚,莱纳。或许我们可以有个简单的仪式,经过某个人的见证,或者只有我们两个人,交换几句誓言,怎样都好。我想,我希望,余下的人生,都能和你一同度过。”
莱纳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在这个已经完全脱去了寒意的暮春的凌晨,窗外的天际已经开始显出几分浅浅的白雾,在这幢他和让都已经习以为常地称之为“家”的房子里,在这间不算宽敞但很舒适的起居室里,他还被尚未完全散去的残梦隐隐纠缠,他还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弃和悔恨当中,他甚至以为他或许终于能够成功地叫让对他放手,可是这个倔强又温柔的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就这么再自然不过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问着他,要不要与他一道共度余生……
“你意识得到自己在说什么吗,让?”莱纳从又紧又疼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又慌乱又不知所措,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你听到我刚才说的所有那些吗?”
让的嘴角弯了弯,那个微笑变得有点伤感,又有点了然,“当然,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莱纳,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一直都在依靠着你啊。我们还在马莱的时候,我们刚回到岛上的时候,每当我被自己的想法困住,你都在我的身边,都会帮我走出来。”他把他的手握进掌心里面,那份把莱纳从噩梦中唤醒的温暖的稍微渗着一点点汗水的鲜明触感,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背蔓延开来,“还有这一次,我听康尼和阿尔敏说过,若不是有你在,我很有可能会死在那间地牢里面。如果不是依靠着你的帮忙,我也没办法从那么重的伤势里复原得这么快,这么好。 ”
莱纳怔怔地看着让,看着他的颧骨上残留着的一点点疤痕,看着他因为着刚刚痊愈的身体而显得过于瘦削的脸颊。
“何况,我们在一起,并不是为了谁去依靠谁,不是吗?”让的语气变得轻快又笃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他顿了顿,脸上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像是有点害羞,但还是带着那份急切的真诚,继续说了下去,“是因为我想看到你在读那些又厚又无聊的引擎机械原理的时候专注又用心的样子,是因为我想多听一点你的那些又拙劣又完全没有什么幽默成分的玩笑,是因为……”
有一口灼热的呼吸堵在莱纳的喉咙后方,他几乎有点害怕听到让接下来要说的,但他又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听他再多说一点的渴望。
“……是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啊,莱纳。”棕发的男人眉眼之间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毫无保留的坦然,像是他终于把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都说了出来,“哪怕像你说的,有时候我们得要去面对那些丑陋的残忍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我们在一起,我就总会觉得,能挺过去,会有希望。”
这么久以来,莱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让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所抱有的诚意,但他也从来没敢去奢望让的这份感情是由于他,由于他是莱纳·布朗而产生的。偶尔地,他会猜想,让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应当是出于一种念旧的心绪,毕竟他和他分享着那么多的过往和回忆,他比很多其他人都更能懂得他的本性和真心。也有可能,让不想跟他分开,是出于一种责任,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性命,甚至帮他燃起了对于活下去的希望,这种羁绊是会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某种依恋的,莱纳全部都明白。可是当让对他说着,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是他,是背负着那么多悔恨创伤罪责恐惧,破破烂烂又脆弱不堪的莱纳·布朗……
“怎么会…… ”他哑着嗓子嘟哝着,语气里充满着虚弱的不可置信。而让一定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因为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显得有些气馁有些沮丧。
“我明白。”他叹了口气,抬起一根手指,冲着自己和周围比划了一下,“我知道,对于求婚而言,这的确太简陋也太突然了。我向你保证,莱纳,这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真的,我想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在你从那次任务回来之前,我计划了一个特别的日子,跟尼科洛定好了餐厅的位子,跟他商量好了菜单,我还跟康尼一起琢磨了一套怎么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的说辞。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我这边的任务出了差错,于是一切都被耽搁了,直到现在……我甚至还……”
莱纳几乎快要开始感到好笑地看着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急匆匆地抓了抓有些乱蓬蓬的头发,微微摇晃着从单膝跪地的姿势里站起身来,朝着卧室里走去。而等到他再次出现在沙发前面的时候,看到他手里的那只很小的方形的丝绒盒子,莱纳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我还准备了这个……”让小心地把那个盒子捧到他的面前,把它打开,深墨绿色的丝绒衬垫上立着一枚优雅地闪着金色光彩的戒指,“这是我爸爸当年跟妈妈求婚的时候用的戒指。之前我回家的时候,她特意叫我带上。我有去找一家首饰店重新调过戒圈,所以……”
这是一枚简单到可以说是有点朴素的戒指,浅金的颜色,宽度适中,不带着什么性别感地立在那儿,一颗很小的橄榄绿色宝石在中央闪着颜色纯粹的微光。深深的绿色就像是落在少年肩膀上的调查兵团的斗篷,就像是后来他跟让重逢的时候高大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的军装外套,就像是……
一声紧张的轻笑叫莱纳把视线从那枚安静地闪着光的戒指上移开,他看见仍然单膝跪在他面前的让,带着一些局促不安地叹了口气,“这的确都太老套也太俗气了,我知道的……可我已经不想再拖下去等下去了,莱纳,我……”
莱纳的手,覆上了让捧着丝绒盒子的手指。棕发的男人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望向他。
“不,这一切都太完美,也太宝贵了,让。”无法继续被忍住的眼泪在莱纳的眼眶里盘旋,他感到害怕,感到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完全不值得这些,因为……“但是,你确定吗,让?你确定要把这么宝贵的东西托付给我?在我们经历的那些从前,在我给你造成了所有的那些伤害和痛苦之后,你确定……”
有什么东西在让的表情里微微地改变,笼罩着他的热切和焦急消失了,像是突然间沉静了下来,一些深思熟虑的神色从他的眼底深处浮现。他侧了侧身,把戒指盒子搁在身畔的茶几上,然后伸手很轻地握住了莱纳的手腕,力度不大,但很坚决。就像是那天在亚兹玛比特的运输船上,当莱纳被蔓延在全身的幻觉疼痛死死地困住,当他的全身心地以为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手臂,这些修长的手指合拢在他的手腕上,轻柔的鲜明的触感让他知道,他的手臂还在,让也还在他的身边。
他们就这样停住了一会儿,直到让望向他的目光从深思熟虑融化成一种透明的怅然,直到一些散碎的回忆缓缓地占据了莱纳的身体。他记得,后来,让常常会这样,毫不动摇、毫不犹豫,温柔又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腕,就像是在告诉他,他所身处的现实,他所身处的当下。在这里,让一直都在,他哪里都不会去……
“你意识得到吗,莱纳?”让微笑着说,手指轻轻掠过莱纳手腕上脉搏搏动的地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快要比我们之前彼此敌对的时间更长了。”
莱纳怔住了,他实实在在没有这样去想过,可是的确,他们在一起多久了?自从天与地之战以来,已经六年多了……而当他们还是少年,他在帕拉迪岛的训练班里和让相遇,之后逃回马莱,又不得不在战场上跟让再次相见,那一共有多少个年头?七年?
“而这些时间,只会变得更长更久,因为我们拥有的这些,不是什么可以被轻易舍弃或者抹去的东西。”棕发的男人向他靠过来,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上又开始冒出来的散碎的胡茬,“我们之间存在的过去,很复杂也很沉重,从一开始我们就都知道这个,可我不想它们成为迫使我们分开的理由。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去正视它们、化解它们,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不论怎样,现在、将来,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莱纳,对于这一点,我很确定。”
让离得很近,近到他的鼻尖几乎要和莱纳的鼻尖挨在一起,近到他温暖的少许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扑打在莱纳的脸颊上面。莱纳记得这种感觉,他记得,在那个清晨的露台,让就是这样靠近他,对他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私心,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我不会放弃你。他记得,在那条清澈平缓的河流旁边的草地上,让也是这样靠近他,对他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莱纳……
“其实我也想过,或许我们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单纯地就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一想到现实的处境,一想到,”让停顿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严肃,“接下来,我就要回到调查兵团恢复工作,你或许也会继续参与志愿分队的任务,对么,莱纳?”在莱纳沉吟着点头之后,让接着说了下去,语气里有种一厢情愿的热忱,又有种不容辩驳的坚持,“我们所走的路,所要面对的一切,会让我觉得,我们应当有一个承诺,一个期待。这样,如果面临选择,如果遇到困难,起码会有什么东西能提醒我们,引导着我们,一直都能回到彼此的身边,并且……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让我找到你,也能让你找到我。”让的嗓音里有一丝细微的颤抖,但他并不显得激动,也没有一点犹疑,因为他就这样望着莱纳,眼睛里全都是平静和信任,就像当莱纳终于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面找到他的时候,他透过被汗水沾湿的额发,透过两人轻轻相贴的额角,对他说着,我知道,你会找到我……
莱纳抱住了让,他从沙发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从沙发上飞扑着摔到地板上,他的膝盖磕得生疼。裸露在外的皮肤,还因为着残留的噩梦和恐惧而颤抖着战栗着。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他需要抱住他,需要不留一丝空隙地,让他们两个人贴在一起靠在一起。显然,单膝跪地的姿势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冲击下保持平衡,棕发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意外和惊喜的低喘,向后坐倒过去,摇晃着努力地稳住了身体,把双手合拢在莱纳的背上。这个拥抱充满了混乱充满了无助,也充满了某种决心某种笃定。莱纳把自己深深地沉进这个拥抱里面,沉在让的胸口,他能感受到结实的手臂托住了他,让的下巴搁在他肩膀和脖颈的交界处,嘴唇蹭在他的耳畔,发出一些温柔的安抚的声音。
他们就这样彼此拥抱着,跪坐在起居室并不冰凉但略嫌坚硬的地板上,有好一会儿,两个人谁也没有动,听任着紧贴着的胸口在彼此的呼吸中间起伏,听任着交缠着的四肢中间缓慢地流淌着肌肤相贴的温度。终于,莱纳从这个拥抱里撤开一点,他需要看着让,需要看着那双蜜棕色的狭长眼睛,当他说出这些话——
“我知道自己完全不值得这些,让,我全都知道……”眼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一些不同意的表情,他抬起手,把手指很轻地放在那双微启的唇瓣上面,止住了他想要开口说话的动作,示意他让他把话说完,“可我还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我的那点私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即使是再细小不过的事情,一顿晚餐、一杯咖啡,一起去集市买东西,甚至一起去前线上战场,都让我感到特别,让我感到完整。我想……”
莱纳微微地哽咽住了,那天在集市上徘徊在他心头的那份感觉,没来由地就这么从舌尖上翻滚滑落,“我想一直都能在你身边,我想一直都能看到你吃着新鲜的草莓地走在我身边的时候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他的手指从薄薄的唇瓣上移开,把飘散在让的耳边的一些细碎的头发轻轻地掠到他的耳后。让的眼睛里又浮现出那种表情,而现在莱纳能够明白那种之前他没办法看清、没办法读懂的东西了,他全部都懂。“这承诺太宝贵了,你太宝贵了,让。所以,我也想我们能拥有这份承诺,我真的很高兴,你能问我这些。”
高兴,是个太不够格的描述,莱纳知道,但如果要他完完本本把他内心强烈到像是要把他兜头淹没的复杂情感表达出来,他可能得到那本窄窄的诗集里去找些句子——能感觉到自己脸红得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所以,莱纳暂时还没办法找到勇气去做那种事情。
不过没关系的,因为看起来,让完全都明白。他低低地笑着,眼睛里闪着明亮的神采,忍俊不禁的模样就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挠着痒痒,又像是完全没办法压抑住心中漫溢而出的愉快。高大的棕发男人把那只小小的丝绒盒子拿了回来,捧在两人中间,“所以,莱纳·布朗,”让一字一顿地宣布着,身体略略后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莱纳,仿佛想要看清楚他每一点细微的反应。“你愿意,和我结婚吗?”而莱纳……
跪坐在那儿的莱纳,一边笑着,一边无法控制地任由着泪水爬满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腮,“我愿意,让·基尔希斯坦。”他拼命地点着头,“我愿意和你结婚。”
让大声地笑了出来,蜜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有什么紧绷着的东西从他的肩膀中间松散开来,令他显得如释重负,令他显得那样的年轻。修长的手指把戒指从盒子中取出来,把它小心翼翼地套在了莱纳左手的无名指上……
“Voilà,”他用一种基尔希斯坦家人特有的,充满欣慰和快意的口吻赞叹着,“瞧啊,刚好合适。”
莱纳盯着那枚服帖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闪着细碎光亮的戒指看了一会儿,抬起眉毛瞥了让一眼。
“是我估算的准,”让撇了撇嘴角,露出一副狡黠又无辜的表情,“你的手指大概比我的稍微粗上那么一点点,我心里有数。我可没有做出趁你不注意偷偷去量你的指围,那种诡异又容易露出马脚的傻事。”
这次,轮到莱纳笑出声来。他脸上的泪水还没有被擦干,他的膝盖还在坚硬的地板上隐隐作痛,可他就这么毫不在意地笑着,笑到四肢百骸中间充满着暖洋洋的温度,笑到面前的棕发男人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深深地,吻住他。
让尝起来像是温度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洋甘菊茶,又暖又甜,只在末尾有一点点淡淡的苦味,这叫莱纳有些后悔他还没来得及尝到基尔希斯坦夫人精心准备的今年的新茶。可是很快地,他就没有闲心思去分神想别的事情了,因为让加深了这个亲吻,残留着洋甘菊茶甜味的舌头满含着占有欲地舔进他的嘴巴深处,细碎的胡茬戳在他的唇角腮边。他在亲吻中间轻哼着,微妙的振动在两个人唇齿中间传递,拨撩着深切的焦渴和热烈的欲望。
在某个瞬间,莱纳不得不断开这个亲吻。他喘着气,望着嘴唇被吻得微微红肿的让,那缕漂浮在他仍然有些过于苍白的颧骨上的激动的红晕,那些被泪水沾湿的浓密的睫毛,那双在潮湿睫毛中间闪着浓烈渴望的狭长的眼睛。他是有多想就在这儿,就在起居室并不冰凉但略嫌坚硬的地板上,跟为着他而显得快要失控显得充满迷恋的让滚倒在一起,由着两个人紧紧相贴,由着那双薄薄的柔软的唇瓣把亲吻印满他的全身,由着这个人用力地兴奋地……
然而,这些念头,勾扯住了那些还纠缠在他脑海里的残梦的碎片,叫一股夹杂着寒意的战栗从他的脊柱深处涌起。莱纳颤抖了一下,呼吸的节奏微微地紊乱。他不知道是他望向让的目光里泄露了什么,还是涌动在他皮肤底下的战栗有被察觉,但他能感受到让看着他的方式有了一点细小的变化,蜜棕色眼睛里慢慢地浮现出某种迟疑和了然。
当让倾身过来,把他整个人温柔地抱住,莱纳几乎又要开始道歉,他是有多么希望这个夜晚能更加的完美,可是……
“没关系的,莱纳,不用非得在今晚,我都明白。”让小心又柔软地亲吻着他的唇角,和他脸上尚未完全散去的泪痕,宽宽的手掌很轻地在他的后背上安抚性地上下移动,“我爱你,你知道的。”
而这三个字,叫莱纳的呼吸哽在缩紧的胸口。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不过他们在一起这么这么久,从来没有谁说出过这至关重要的三个字,即使他们已经这么多次交换过彼此的心意,即使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生生死死……而现在,当他和让分享着这个至关重要的承诺,当让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对他说着,爱……他知道,他需要回应他,可他却……
莱纳半张着嘴巴,却在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并且已经在陷入惊慌失措的边缘。他又叫他失望了,他心知肚明,总有一天他会叫他失望,可是……
“呐,莱纳,”结实修长的手臂揽住他的肩膀,把他从那团慌乱的迷雾中唤醒。莱纳意识到,望向他的蜜棕色眼睛里,并没有丝毫的失落或者动摇。让看着他的样子,那么放松,那么满足,仿佛他完全未曾觉察到他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仿佛他刚刚收获了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我还有个提议(proposal),要听吗?”
从开始有些收紧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莱纳勉力支撑地抢白了一句,“一个晚上接连两个提议?好吧,也只有你,会这么贪心。”
让毫不介意地大笑着,把揽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收紧了一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们一起养一条狗,好吗?”
就跟听到这个晚上的头一个提议的时候一样,莱纳怔住了,完全没有预料,也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而,他能感觉到,一股暖意从他们彼此拥抱的地方蔓延开来,胸口抽紧的疼痛,莫名地消散了。有一股轻盈的感觉像是要从他身体里破壳而出,当他就这么愣愣地听着面前的棕发男人比比划划、絮絮叨叨地说着……
就在城墙外面很近的地方,有一家流浪动物收容所。我已经路过很多次了,最近几次总会遇到那里的一只金毛寻回犬。你知道吗,有那么大只,虽然很瘦,但好漂亮。它看起来很乖,又跟人很亲近,每次都会热情地和我玩耍。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养它。它在这儿,在我们的家里,一定特别棒。你说好吗,莱纳?莱纳……
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让正在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意识到他正呆坐在高大的棕发男人的两腿中间,意识到他正被一双闪烁着那种他已经完全懂得的神情的蜜棕色眼睛温柔地望着,意识到他已经完全、完全地懂得了并且准备好了……
“好的,让。”莱纳微笑着说,即使他能尝到有一点咸涩的泪水掉进了他的嘴角,他还是无法控制地笑着,冲着面前的人伸出手,“我们结婚,我们一起养那只漂亮的金毛寻回犬,我们……”
他在被拥抱着。一个一如既往毫无保留毫不犹豫的拥抱,温暖地,包裹着他。
窗外深蓝色的天际,有一缕淡淡的浅白的晨光,慢慢显现。午夜最黑最暗的时光,都过去了。
“我也爱你,让。”
“我知道的,莱纳。”
TBC
Notes:
【1】Special thanks to dear DustyRustee for the idea of Reiner attending therapy. Psychoanalysis treatment was amongst the many types of medical practices to deal with shellshock at later stage and after WWI, so it made sense that this kind of treatment would be available around the time after the Rumbling. Reiner should have access to this, and Jean will help him along the way. I totally agree.
【2】为了更贴合《巨人》世界大致平行于一战(WWI)的时间设定,所以设定同性婚姻在那个时候并没有正式受到法律认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任性地写了这么些……所以……
所以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其他好说的啦!完全任性胡来不合实际一厢情愿甜蜜乱写的尾声很快贴出,换句话说——
Welcome, dear guests. The wedding will be on Sunday. There will be a reception afterwards.
⬆️当想到那枚戒指……
谢谢阅读!
【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5-3)
注:有私设,介意者慎!
内容分级原因,有处理,完整版请前往 47759200
就如同莱纳所想的那样,那天傍晚在集市上,是他们在这一年最后一次买到新鲜的草莓。不过当时的他和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为他们还赶得上在集市上的水果商贩关门之前,买到最后一捧新鲜的草莓而感到庆幸。让没有再流露出之前那副被什么东西困扰着的空洞的表情,虽然长时间的步行令他显得有几分倦意,可是脸上始终都有着某种充满孩子气的无忧无虑。他甚至等不及回到家里,走在路上就叫莱纳帮忙捧着那几颗嫣红多汁的水果,然后用还能灵活动作的右手拈起一颗颗果实,把它们塞进嘴里,一边满意地咀嚼...
注:有私设,介意者慎!
内容分级原因,有处理,完整版请前往 47759200
就如同莱纳所想的那样,那天傍晚在集市上,是他们在这一年最后一次买到新鲜的草莓。不过当时的他和让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为他们还赶得上在集市上的水果商贩关门之前,买到最后一捧新鲜的草莓而感到庆幸。让没有再流露出之前那副被什么东西困扰着的空洞的表情,虽然长时间的步行令他显得有几分倦意,可是脸上始终都有着某种充满孩子气的无忧无虑。他甚至等不及回到家里,走在路上就叫莱纳帮忙捧着那几颗嫣红多汁的水果,然后用还能灵活动作的右手拈起一颗颗果实,把它们塞进嘴里,一边满意地咀嚼着,一边眯起眼睛露出一点愉快的微笑。
莱纳没办法把视线从让的嘴唇上挪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和飘在他嘴角的小小的微笑。这个微笑让他想起他们十几岁的时候,某天训练营地的食堂终于决定给所有人做上一点像样的可口的食物,留着棕色短发的少年的让,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情。那个时候的让,很容易被一些小事搞得恼火不满,开口抱怨,不过,当他因为什么难得的原因开心起来的时候,他的笑容也总是漫溢着毫无保留的真诚。莱纳记得,记得那个时候心里塞满各种沉重阴暗的秘密的他,对于可以笑得这样无忧无虑的让,怀着一种近乎嫉妒的羡慕。这种羡慕有时几乎令他感到气愤,感到自己应当想办法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多少能够明白一点这个世界的真相……
……可是当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的让毫无防备地看向他,甚至有时候会把自己的那份香甜的派塞进他的手里,莱纳明白,他舍不得。他怎么会舍得?或许世界上至少还应当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拥有这样的笑容,或许有一天他也能拥有这样的笑容,或许……
“你又在盯着我看了。”记忆中的棕发男孩,和面前的高大的棕发男人摇晃着重叠在一起。让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觉察到了他的注视,又像是意识到了他的若有所思,“你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好像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一样。”
……或许有一天,莱纳想着,或许有一天,他能用自己的双手,去守护这个笑容……
所以,莱纳说,“这一次,你的脸上的确沾了东西,知道吗?”
他倾身过去,很轻地亲吻了一下让。在薄薄的柔软的唇瓣上面,沾着新鲜草莓的清香。莱纳尝到了一点甜味,还有一点带着轻笑的满意的轻哼。
“看来有人今天心情不错。”被亲吻的棕发男人笑着眨眨眼睛,把手里最后一颗草莓塞给他,“平时你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这样亲密的,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草莓的味道和让嘴唇上的味道一样清新和甜美,莱纳的牙齿压进柔软多汁的果肉中间,慢慢地咀嚼着、品尝着。他们身处集市的边缘,由于临近傍晚,身边来往的行人并不算多,或许熟悉的环境令他感到某种程度的放松和安全,或许更早时发生的种种唤起了他心里的一些渴望,或许他只是单纯地被那双被新鲜草莓浸染得红润的唇瓣诱惑住了……
“这很好,莱纳。”让一边跟他继续并肩走着,一边把下巴缩进衣领里面,微微地点头,“我很喜欢这样。”
而我也喜欢……
就在莱纳正想要开口说出他是多么喜欢他的笑容和他的拥抱,还有他无忧无虑地一边吃着草莓一边走在他身边的样子……
“马莱 **。”
一句没头没尾的 * * * 的话语,就这么飘进了他的耳朵。
莱纳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让也站在了原地,显然,他也听到了这句凶狠的嘟哝。
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个简陋的棚子,几个面容不善的粗壮的男人,或站或坐地聚在那儿。为首的那个人意有所指地望着让和莱纳……
“ * * 的马莱 **。”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到他所说的,粗壮的男人皱起鼻子,摆出一副 * * 的表情,提高嗓音又重复了一遍。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莱纳的身体深处冻住了,令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当他决定留在岛上、留在让的身边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将会面对的,而且他经历过这些。可是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面对过如此尖刻直白的敌意,莱纳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怎样反应……
“Oi!”身边的人剧烈的动作叫莱纳回过神来,让笔直地冲着那几个人的方向迈出两步,目光激烈地瞪视着他们,“你在说什么?!管好你的嘴巴!”
为首的男人轻蔑地笑着,肌肉发达的手臂交叠着抱在胸前,“不然的话要怎样,基尔希斯坦指挥官?堂堂的调查兵团干部,跟打破了玛利亚之墙的罪魁祸首混在一起,不觉得* 吗?难道要因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说了一点大实话,就来惩罚我们吗?”
他们知道让的身份?一根警惕的神经在莱纳的头脑里绷紧了。现在,调查兵团的地位并不如从前那样耀眼,不过在王都,能够认出让的人并不算少。然而既然他们知道让的身份,又怎么会这么毫无顾忌地开口 * * ?
眼看着让就要反唇相讥,莱纳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马上就要继续上前的脚步。被莱纳的动作往后带了半步,让站立不稳地转过头来望向他,脸上写满了愤怒。
“放开我,莱纳!”他瞪着他,试图甩开收紧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们!”
“让,”莱纳压低了声音,竭力维持着嗓音和视线的平稳,“算了,我们走,不要理他们。”
让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被深深地激怒了。不过当莱纳的手安抚性地放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即使牙齿仍然紧紧咬着,他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从眼角瞥了莱纳一下,发出了一些不满的声音。最终,他顺着莱纳手臂的动作,慢慢地转身……
“看来我们的基尔希斯坦指挥官被……得很舒服嘛。”更高音量的嘲弄从身后传来,莱纳后背上的肌肉抽紧了,剧烈的心跳充满了他的耳朵,“什么时候也请基尔希斯坦指挥官慷慨分享一下,怎么样?”
手掌底下的肩膀在突然之间猛烈地转动,在莱纳来得及抓住让之前,身材高大的棕发男人已经一跃而起朝着那几个男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 * * !”让大声地吼着,眼睛里燃烧着激烈的怒火,攥紧的拳头挥在半空,“你们怎么敢……”
莱纳的手臂用力地圈在让的腰上和肩膀上,他几乎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拉住让合身扑上前去的动作。棕发的男人在他的手臂中间剧烈地挣扎着,唯一能动的胳膊摇晃着推搡着莱纳紧抱住他的身体,差点就把一记犀利的肘击甩到莱纳的脸上。
“让,别这样。”莱纳躲开了坚硬的手肘,试图叫怀里的人冷静下来。可是被激怒的让像是一匹暴躁的野马,一边脚下踢蹬着试图摆脱他,一边冲着那些发出大笑的男人叫喊着露出牙齿,“让,别,他们不值得!”
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让的身体前倾着,像是还没有完全放弃扑上前去赤手空拳狠揍 一顿那些仍然在发出嘲弄的笑声的人的努力。莱纳谨慎地靠过去,脸颊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别因为他们把伤势搞得恶化起来。他们不值得的,让。”莱纳微微地停顿了一下,“这不值得。”
手臂中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莱纳收紧了他的拥抱,试图把让再往后拉上两步。这一次,让没有顺着他的动作后退,而是用力地甩开了他圈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目光激烈又阴沉地在莱纳和那伙男人中间打了个来回,然后掉转过头,一声不吭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空落落的手臂上仿佛落下滚烫的火焰 ,叫莱纳感到刺痛,叫莱纳想要倒在原地就这么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他拼命忍下了这些,摇了摇头,竭力忽视着背后还未完全止息的嘲笑和 * * ,拾起因为刚才的混乱而丢在地上的笔记本和文件夹,跟在让的身后走了过去。
他们在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中沉默地走了很久,直到他们已经走出王都的城门,直到他们快要走到他们的家的门口。让在僻静的林间小径上突兀地停住了脚步,听任着身后的莱纳停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侧过身低着头,没有看向莱纳。凭借着微弱的月光,莱纳能够看到他低垂的眼睛里暗暗燃烧着的愤懑和怒火。
“你总是这样。”棕发男人咬得紧紧的牙关和下巴挪动了几下,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僵硬地说着,“从最一开始,遇到这些,你就不去制止,也不反抗。我明白,莱纳,你的心中有很多愧疚和自责,可是如果就这么由着他们……”
“让,”莱纳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他没办法看到这样子的让,这样子因为着他的缘故,因为着他曾经的罪过和现在的负疚而显得如此痛苦和沉重的让,他没办法……“我不想你去跟他们起争执,是因为你的伤还没有痊愈。真的动起手来,我们两个人未必能全身而退,我不想你再受伤。而且,”那根紧绷在他脑海里的警惕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下来,还在隐隐地嗡鸣,“他们明明知道你的身份,还这样挑衅 ,说不定他们有什么阴谋,说不定他们是想要……”
“你以为,哪怕我只有一只手能动,还对付不了这么几个游荡在集市上虚张声势的 * * 人渣 ?”让拧过头来瞪着他,目光里还沉淀着那些激烈和阴沉,“你以为,要是我把当众侮辱你、侮辱我们的人渣给痛揍一顿,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会对我个人或者调查兵团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由于疲惫和情绪起伏的重压而显得有些垮塌的身形在那个瞬间挺得笔直,让转过身来,直直地望过来,“听好了,莱纳·布朗,就算我对付不了他们,就算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我全都统统不在乎!没有人能这样说你,也没有人能这样说我们,没有!”
莱纳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他没有预料到这个,也完全没有想到让对这样的事情的看法。从前,遇到这种事,他会感到无奈、感到受伤,但他从来都认为这是他理应付出的代价,是他理应承受的惩罚。让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一直在某种程度上保持着沉默,然而……
“别再回避问题了,莱纳。你默默忍受这些,是因为你以为,这是某种弥补,某种偿还。”让苦涩地轻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微眯起来,眼角蹙起一些悲伤的纹路,“可是,你觉得任由他们羞辱你折磨你,难道这个世界就会原谅你吗?”
像是被什么东西砰然击中,莱纳在昏沉的夜色中睁大了眼睛……
“不会的,莱纳。”让的嗓音里仍然含着苦涩的笑意,那些纹路在他的眼角显得更加鲜明,当他这样笃定地说着,“这个世界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们是无法被原谅的。”
冰凉的夜风包裹着莱纳的身体,一股无法控制的战栗从他的体内的深处涌起,把他的心紧紧地攫住。是了,他在徒劳无功地期待着什么,又在一厢情愿地以为着什么呢?
不知在哪一分钟里,那个说着他们无法被世界原谅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让的肩背仍然挺得笔直,这令他在莱纳虚弱的注视里显得那样高大。很奇怪,莱纳能够看得清在他的背后夜幕笼罩下被微风吹得摇曳的树叶和枝干,但他却看不清让脸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他在朝着他伸出手,像是在邀请他,又像是想要留住他。他心知肚明,自己仍然不值得这些,可是他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去把自己的脸贴进让柔软的颈窝里面呢……
有一只手臂拢在他的背后,莱纳被圈在一个不完整的不完美的但是紧密又温暖的拥抱中间。
“所以,我们得反击,得去保护我们仅有的这点值得保护的东西。这完全值得,它值得所有的东西。”让的呼吸在他短短的金发里浅浅地起伏,他亲吻着他在夜风中变得冰冷的耳廓,亲吻着他带着粗糙胡茬的脸腮,“抱歉,莱纳,我不该说得那么严厉。我明白你在岛上的处境,我明白你没办法……我都明白。不过,”棕发的男人从回抱着他的双手中间撤开一点,莱纳终于看清楚,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点泪水,和很多很多平静的决心,“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要阻止我,好吗?”
……好吗……?
莱纳记得,那天晚上他答应了让,可是对傍晚集市上发生的事情,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对自己的运气没有半点信心,而在从前,从他心头涌起的不好的感觉有一大半都会应验。所以,即使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当他发觉自己身处在这般境地当中,他似乎也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住,又被什么东西吊在头顶。有块暗色的布条遮盖在他的眼前,勒住他的眼眶,所以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他能感受到跪在坚硬地面上的膝盖散发着尖锐的疼痛,能感受到自己浑身上下敏感到近乎刺痛的皮肤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这是他最痛苦的回忆,也是他最不堪忍受的噩梦,而现在,当莱纳从不明原因的黑暗当中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又身处其中,浑身上下麻木又疲惫,动弹不得……
……
已经有很久很久,莱纳都没有再做过这个噩梦,久到他都已经快要忘记,之前在他频繁地梦见这些的时候,心中弥漫着的那种听之任之的自我厌弃——反正都只是噩梦,是之前记忆的残影,是往昔经历的重复,只要由着它去、不做反抗,即使再怎样的痛苦再怎样的难熬,它终究是会过去,不是吗……
而现在,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恐惧在莱纳的喉咙后方翻涌,他本能地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躲开,然而有个模糊的念头横在他的脑海里面,卡在他的头脑中间,令他没办法使出全力去反抗……
为什么……为什么?!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弥漫着冰冷和潮气的狭小空间,他完全都记不得。这难道不就是梦吗?可是莱纳知道,有时候他的脑子会跟他开一些残酷的玩笑,帮着他忘记一些他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形,在他被父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之后,在他命令阿妮把马可的立体机动装置卸掉之后,在他和贝尔托特一起把艾伦和尤弥尔劫走之后,他没办法确定,他不晓得……
“多么听话和顺从……“那个恶毒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方继续地回响着,语气里带着一股凶狠又满意的贪馋,“这么可口的马莱货色,不让兄弟们好好享受一番,又怎么对得起咱们的辛苦哪?”
他在说什么?不对,这不是梦!这不是……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即使双手被绑住,即使脑海里纠缠着那个莫名压迫住他的念头,莱纳还是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他摇晃着脖子和肩膀,试图把那个抓住他的人甩开,因为他答应过,答应过让,他会反击,他会反抗,他会……
一只宽大的手掌猛地掐在了莱纳下颌和脖颈的交界处,下手很重、力气很大,几乎在一个瞬间就令他无法呼吸。他的头被拧向一个方向,他听见那个凶狠的声音发出一声残酷的大笑,“怎么,都到这个地步,突然又想起要反抗了?要不要咱们再提醒你一下,反抗的后果?”
什么?这个人在说什么?什么后果……那个卡在脑海中的念头蓦然之间警铃大作,可是……
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被生硬地扯开,在一瞬间视线的模糊慢慢消退之后,莱纳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看清了他所身处的窄小昏暗的牢房,他看清了立在他身侧站在他面前的那些人的面孔,他看清了在几步之外,被绳索和一些粗壮的手臂禁锢着按倒在地面上的身影……
莱纳看到了让,双手被捆在背后,肩膀被压得低低的,却仍然竭力地挣扎着抬起头望向他,试图透过绑在嘴巴上的布条发出含混不清的喊叫的,让。
彻骨的寒意刺穿了莱纳的胸口,那个卡在脑海里的念头突然就变得无比的清晰,因为他看到那天在集市上辱骂和嘲弄他们的壮汉把手指收紧在让散乱的头发里面,把他的身体揪扯着往上提了提,把一柄锋利的尖刀抵在了他的喉咙旁边。
“敢再乱动一下,你的漂亮 * * 脖子上就要多出一个大洞。”男人狞笑着,刀刃稍微往下压了压,一缕鲜血顺着让侧颈上的皮肤缓缓地渗了出来。“甚至,看在他这样漂亮的份上……”
莱纳的全身僵住了,他不能够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看着让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看着面容蛮横的壮汉在他停止了挣扎和反抗之后,仿佛心满意足了一般把让丢开来,由着他倒在旁边的地上。棕发的男人从很低的地面上望向他,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蜜棕色眼睛里盛满了绝望的泪水和激烈的悲伤。即使声音含混不清,莱纳还是能够分辨得出,让在喊着他的名字。他在不顾一切地喊着他的名字。
莱纳!不要,住手,住手!莱纳……
撕裂的疼痛和巨大的屈辱攫住了莱纳,他猛然抽气,差点就要大声尖叫。可是当他的目光撞上让充满着惊恐和心碎的脸庞,所有的力气都从他的四肢百骸中间消失了。莱纳的身体松软下去,他无力地低下头……
……
……他到底在奢望什么,他又在妄想什么。想要用这双手去守护那个无忧无虑的笑容,多么可笑啊,把那个笑容从让身上夺走的,不正正好好就是他自己吗?如果不是他,让会因为马可的死而痛苦吗?如果不是他,让会因为要对艾伦痛下杀手而悲伤吗?如果不是他,让会被困在这里吗?会为着不得不亲眼目睹这些丑陋和残忍而哑着声音窒闷地哭喊吗?
“莱纳……”
在淹没着他的疼痛和炙烤着他的悔恨中间,莱纳听见有人在很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努力地抬起又肿又烫的眼睛,发现不知为何,让正俯身在他的面前,双手很轻但很切近地握住他的肩膀。那双掌心温暖的渗着一点点汗水的触感是如此的鲜明,鲜明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的这个用含着泪水的眼睛望着他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是罕见的复杂,浓密的伤痛、深刻的疼惜、苦涩的自责,还有一点点莱纳没办法读懂的东西。他能听见,他在小声地,像是在乞求一样地对他说……
“莱纳,醒过来。”
他猛地动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的感觉伴随着蔓延在他胸口的恶心和恐惧,叫他差一点点就要干呕起来。接近于本能地,他坐直了身体,那双掌心温暖的手,仍然很轻但很切近地,握在他的肩膀上。
四周的一切逐渐地浮现,变得清晰——刷着让格外喜欢的浅淡蓝色的墙壁,从那扇有着白色窗框的高高的窗户里面洒落进来的清冷月光,空气里弥漫着的几乎不易察觉又绝对不会错过的须后水的带着一点点苦味的香气,宽大的床垫,结实的枕头……
莱纳急促地换着气,又肿又烫的眼睛近乎狂乱地扫视着熟悉的房间。他在家里,他在他们的家里,他在他和让的卧室里面。这是现实,这不是他的脑子又在跟他开的残酷的玩笑,这不是……
跪坐在他身侧的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把床垫压下了更深的一点弧度。让正在望着他,双手很轻地扶住他的肩头,脸上是那些罕见的复杂的表情,浓密的伤痛、深刻的疼惜、苦涩的自责,还有一点点莱纳没办法读懂的东西。他望向他的眼神一定是过于激动又过于困惑,因为棕发的男人眨了眨眼睛,迟疑地开口——
“莱纳,是我。”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深处崩断了,铺天盖地的如释重负淹没了他,莱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生命中头一次感受到氧气的珍贵。他挣扎着向后退去,想要活动一下沉重的四肢,却突然失去了平衡,一股脑地朝着身后跌倒过去。
在噩梦中的翻滚让他太靠近床的边缘了,以致于刚刚的动作令他连滚带爬地摔到了身后床下面坚硬的地板上,把被单也纠缠着带下来大半截。而这半截被单被他紧紧地抓住,紧紧地攥在胸口。莱纳缩在床和墙壁中间狭窄的角落里,颤抖着呼吸着。他需要镇定下来,那只是个噩梦,他需要找回理智,他需要坚强起来,但是他好冷,他没办法停止发抖,他没办法……
木头地板上摇晃着一些凌乱的脚步,莱纳能看到让把自己高大的身材挤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他半蹲半跪在莱纳的面前,以一种带着关心的急切但又显得过于谨慎的方式,很慢地靠过来。在距离莱纳只有很近的地方,他停住了,像是在拼命地压抑着想要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咬着嘴唇,望着他。
“……莱纳,我可以靠过来吗?你会介意我,碰到你吗……?”
话语里的焦虑和疑问像是细细的针,刺痛在敏感的神经上。莱纳恍恍惚惚地眨着眼睛,缓慢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的梦?你知道那个梦里发生的事情?”
薄薄的颜色浅淡的嘴唇抿紧了,让的喉结上下移动着,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疼痛到仿佛所有那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当我感觉到你在做噩梦,我抓住了你露在外面的肩膀。就在那个时候,我……就像是短暂地进入到了你的梦境里面……所以,我都看到了。”
困惑、不可置信,这些一定都浮现在莱纳的脸上,因为让显得有些急切地摇了摇头,像是想要甩开什么,“或许是之前我们都变成巨人的时候的联结的残留,或许是因为即使巨人之力消失了,‘路径’也仍然存在,直到最近我们还是会听到不少艾尔迪亚人通过路径产生联结和共鸣的例子,不是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莱纳,这些都不重要。”他又靠近了一点,和他的距离只剩下一息之间。他停在那儿,用满含着痛楚和温柔的眼睛望着他,“我可以抱住你吗,莱纳?”
对身体接触的想象令现在的莱纳感到恐慌,感到从头到脚的惊惧不安。然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和剧烈起伏的情绪令他全身上下空落无着,令他对所身处的现实没有一丁点的实感,他需要这个,他需要让抱住他……
所以,莱纳颤抖地吞咽了一口空气,很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那个瞬间,让温暖的身体靠过来,莱纳被一个又轻又柔软如同羽毛一般的拥抱包裹着。有力的手臂在他的背上虚虚地拢着,没有任何一点的压迫,可这个拥抱就这样毫不犹豫毫无动摇地存在着,笼罩住他覆盖住他,把所有那些疼痛和悔恨远远地推开。
“没事了,莱纳。那只是个噩梦,它伤害不到你。”让的嘴唇很轻地在他的耳畔掠过,温柔的呼吸纠缠着他后颈上方短短的头发,“我在这儿。你会没事的,莱纳。”
TBC
Notes:
"Did you think that if you let them tar and feather you, the world would forgive you?”
嗯,从《奥本海默》里偷了一句台词……在影院里看到Emily Blunt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马上就觉得,这句话也好符合莱纳的处境,有人应当对他说这句话——当然最好是让,因为他也是个身材修长又个性激烈的棕发美人【bushi......啊总之就是感到这句话跟莱纳的处境很相符,于是就任性地写在了这里。
以及,这一章里有很多任性的私设,可我的确很想、很想写这些。从更早的时候,就有在思考和设想,如果莱纳决定留在岛上,选择去成为让生命里的一部分,他会面临怎样的困境和艰难。我打从心底里舍不得他去经受这些,但或许在他们所身处的世界里,这也是很难避免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去相信,他们能挺过来,会挺过来的。
我又能说什么呢,所有让子想要扑上去揍人的灵感,全部来源于终焉之夜,要再重复一遍这是我全篇最喜欢的一集,没有之一。⬆️这家伙愤怒地朝着目标合身扑过去的样子❤️
⬆️被拦住被抱住拼命想要挣脱开继续动手的样子
⬆️这个快要哭了的表情只是因为我实在太喜欢了😄😭
⬆️稍微想象了一下他不甘心又愤怒地冷漠地甩脸走人的样子,嗯……为什么会觉得很帅气很火辣啊!
剩下的章节不多了,会尽快更新出来~
谢谢阅读!
「让莱」窗户,路灯与日记本(05)
已经是吃晚饭的世界,街上零星的路人,大多数都是吃晚饭在散步。让像迷路的流浪猫闯进了别人的家。
他在街上狂奔,心里自嘲如果现在下一场大雨,自己和滥俗八点档的电视剧有什么区别?工作的单位这个点已经上锁,他只能从后门翻墙而入。他踩翻了垃圾桶,地上一片狼藉。
冲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心脏的阀值都快走到最高。让喘着粗气,点亮自己位置上的台灯。打开抽屉上的锁时,双手微微颤抖。对不准锁眼的他,把气撒在了钥匙上,用力往地上一摔,钥匙发出来刺耳的落地声,跟着惯性被甩进了柜子下。
让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到心脏不再轰鸣。身上的汗水逐渐被吹干,身体也变得冰冷。他趴在地上掏出了柜底的钥匙,让那本沉...
已经是吃晚饭的世界,街上零星的路人,大多数都是吃晚饭在散步。让像迷路的流浪猫闯进了别人的家。
他在街上狂奔,心里自嘲如果现在下一场大雨,自己和滥俗八点档的电视剧有什么区别?工作的单位这个点已经上锁,他只能从后门翻墙而入。他踩翻了垃圾桶,地上一片狼藉。
冲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心脏的阀值都快走到最高。让喘着粗气,点亮自己位置上的台灯。打开抽屉上的锁时,双手微微颤抖。对不准锁眼的他,把气撒在了钥匙上,用力往地上一摔,钥匙发出来刺耳的落地声,跟着惯性被甩进了柜子下。
让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到心脏不再轰鸣。身上的汗水逐渐被吹干,身体也变得冰冷。他趴在地上掏出了柜底的钥匙,让那本沉睡的日记又一次重见了光明。
他找寻日记里的相应的内容,最后锁定的日期是“860年7月29日”
我想帮让见到他的母亲,我找了很多办法都无果。后来我在会议上遇到了阿尔敏,他告诉我可以寻求希斯特里亚的帮助。毕竟在那里能帮我们说上话的人只有她了。于是我开始不停的写信给她,我考虑到让最近情绪上的敏感不安,也有我不想让他知道的原因,太刻意会显得我像在邀功,这不是我的本意。我选择在单位发出信件,不寄到家中,但是因为时局的原因,我的信件一直被退回。
我尝试给相关部门塞钱,请求他们放宽。但是他们仿佛一只喂不饱的狗,不断向我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我的工资快要见底了,只能动用了我的一部分存款。
幸好结局是好的,我的信终于寄向了帕岛。我在寄出的那天深夜,去教堂祈祷信件顺利到希斯特里亚的手里,千万别出其他的意外。不知道回信何时才能收到,也不知道希斯特里亚能否伸出援手。只能静待消息。
让每日都会酗酒,喝到醉醺醺才回家。我过于担心他喝多出事,不是在家等到他回来再入睡,就是去酒馆接他回家。我会庆幸他至少是两点一线,不会倒在那个不知道的角落里。不过他就算喝的再醉,哪怕把这里当成104的军营,都会认出我的脸。这个时候,让大多数时候会指着我的脸大骂,咒骂我是个杀人犯,偶尔也会对我大打出手。最严重的时候,是我躲闪不及,被打掉了一颗牙。只有一次,他趴在我怀里大哭,带着哭腔含糊不清的询问我该怎么办,仿佛我还是在军营里他可靠的那个大哥。他的无助让我如坐针毡,我还是希望他能狠狠的给我一拳。这让人手足无措,我也忍不住也掉下眼泪,因为我早就不是士兵,更不是什么英雄。
我是世界上最懦弱的胆小鬼,泪水开始决堤,我也开始大哭起来。让或许是哭累了,在我怀里睡去。嘴里喃喃着梦话。我对着他的脸发愣,让的脸上也开始长皱纹,胡须在脸上肆意的长,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我真的蛮想吐槽他一句,真的不是很适合胡须这个造型。
我又忍不住想笑,时间干脆就定格在这最安静的一刻吧。让我永远停留在这里,我还是他最可靠的大哥,我们还是军营里最好的伙伴。
我也累了,靠着沙发睡着了。等我醒了后,我的裤腿湿透,我知道让睡醒了,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根本藏不住。我没有揭穿他,就让这时变成永远沉睡的秘密。
我轻轻将他的头靠在沙发上,为他盖上薄被。在我关上自己房门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肩头微微颤抖。我心里猜测,让是不是没喝醉,是否用这种方式向我吐露心声。刚刚睡醒却装作还在沉睡,是否是依恋这微薄的温暖。
又或许,我只是自作多情呢?
不过这一切都没意义,我与他早已没有立场在一起。
到了单位断电的时间,台灯挣扎闪烁了两下熄灭。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路灯借来微弱的灯光。自己明明穿着大衣,窗户严丝合缝,但是寒冷还是走遍了全身。让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沉默望着盯着日记本一会后,离开了办公室。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脚踩过那一地的垃圾。他站在路灯下,在寒风里哆哆嗦嗦的点了一根香烟。风时不时的吹过。把垃圾桶里的纸屑吹的到处都是。在这个春天,纸屑在让的面前吹成一场小型的降雪。
香烟抽完,让要回家了。
【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 (5-2)
注:少许私设,介意者慎!少许次要OC角色,介意者慎!
他在阴暗狭窄的通道里走着,手臂中间打横抱着让修长的身体,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脊背和肩头的肌肉上,令他向前的移动有些困难。但他竭力保持着动作的轻柔、脚步的平稳,尽可能快地向着出口前进。
这个方式其实并不方便,因为让的确是一个高大强壮的人,完全不适合被人这样抱着。然而,让的腹部肋部遍布的瘀痕和伤口,还有他明显已经骨折左臂和带着枪伤的左肩,使得莱纳和队员们没有办法采用救护受伤同伴时常用的,用肩膀扛着或者把受伤的人架起来移动的方式,而他们必须得尽快把让带到船上去——他看上去苍白和虚弱到有些令人害怕,他需要接受急救...
注:少许私设,介意者慎!少许次要OC角色,介意者慎!
他在阴暗狭窄的通道里走着,手臂中间打横抱着让修长的身体,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脊背和肩头的肌肉上,令他向前的移动有些困难。但他竭力保持着动作的轻柔、脚步的平稳,尽可能快地向着出口前进。
这个方式其实并不方便,因为让的确是一个高大强壮的人,完全不适合被人这样抱着。然而,让的腹部肋部遍布的瘀痕和伤口,还有他明显已经骨折左臂和带着枪伤的左肩,使得莱纳和队员们没有办法采用救护受伤同伴时常用的,用肩膀扛着或者把受伤的人架起来移动的方式,而他们必须得尽快把让带到船上去——他看上去苍白和虚弱到有些令人害怕,他需要接受急救,需要尽快被送到港口附近的医院。
所以,莱纳把自己的制服夹克罩在让光裸的肩头,裹住他的上半身,然后用手臂揽起他的膝弯和后背,尽可能小心地,把让抱在了胸口。
倚靠在他胸前的身体和手臂中间的重量,令他不由地回想起地鸣刚刚结束的那天,他也是像这样,把昏过去的让抱在手上,沉重地焦急地奔跑在灰尘尚未散去的战场中间。不过在那个时候,莱纳并没有如此多的担忧和恐惧,他已经确认过让没有受什么重伤,他心里清楚棕发的青年应当只是在初次巨人化的负担之下不支晕倒,可是现在……
让的身体软软地坠在他的手臂中间,脑袋无力地搁在他的肩头,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轻轻地蹭在他的颈窝里,他能感受得到有隐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地扑打在他颈侧的皮肤上面。
当他还是铠之巨人持有者的时候,莱纳曾经被锋利的刀刃笔直地捅进胸口,他感觉现在戳在心头的那份痛楚,比那时候的利刃还要难以忍受。他知道让很疼,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因为浮现在肋部皮肤上那种程度的瘀痕,意味着内脏或许已经受伤,甚至会有内出血的可能。而他除了竭尽全力保持手臂和脚步的平稳,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他得赶紧走出这条通道,走完这段距离,只要能先回到船上,只要让能暂时平躺下来,他们就可以稳定住他的状况,他们就可以……
“莱纳,”他听见微弱的沙哑的声音,在他的颈窝里响起,让在低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嗓音里渗出一种莱纳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感受过的软弱和无助。他在很轻很急促地喘着气,仿佛有些无法呼吸,“莱纳,我的,我的……右边肋骨……很……痛……”
怀里的人用一种夹杂着湿意的方式呛咳了两声,然后安静了下去。莱纳赶忙偏过头,双手抱着让的姿势令他只能从视野的一角看过去,可他仍然能看得到,有一些暗红的泛着细小泡沫的鲜血,从让破碎的嘴角涌了出来。
周围的现实以一种危险的方式向着他猛然逼近,剧烈的恐惧铁钳一般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他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能崩溃,不能就这样开始发抖,不能就这么痛哭出声,他还需要带着让离开这里,他需要救回他,所以他还不能……
“布朗队长?”
一个柔和的女声在叫着他的名字。莱纳猛地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僵硬地站在讲桌后面,手指紧紧地扣在桌上搁着的那本有着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上,力度很大,以至于指节都在泛白。
是了,他正在做新一期志愿队员的安全护卫培训,这一节课程的主题是人质劫持情形下的谈判和救援技巧。就在刚刚的课上,尽管他努力控制着思绪,不让它们往那个方面蔓延,可是当他讲解着解救人质行动中的关注要点,那件事情还是悄无声息地从脑海深处翻涌而来,默默地狠狠地攫住了他。
咬紧牙关,终于坚持到了培训的结束,他走神了,一边机械地收拾着摊开在讲桌上的文件和笔记,一边无法控制地回想起那天发生的所有。那些记忆把他兜头淹没,直到教室里的人群已经开始逐渐散去,他还在站讲台上,愣怔着……
“你还好吗,布朗队长?”那个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莱纳抬起头,看着眼前站着的一身便装打扮的年轻女士。
“我还好,格雷夫斯队长。”察觉到自己的嗓音不正常地沙哑着,莱纳清了清嗓子,“你也需要和新人们一起来听培训课程吗?我都没有发现你在教室里面……”
蕾切尔·格雷夫斯,和莱纳同样都是武装护卫和维和小队的队长,是一位可靠干练的同僚。他们曾经带领着各自的小队在某次任务中间有过合作,配合得顺利且愉快。
“我在那边的角落。”留着清爽短发的小队长冲着他微微一笑,抬手向身后已经变得有些空荡的教室比了个手势,“之前听过你的培训课程,是关于山区地形的防御要点,里面讲到的东西在执行任务时对我的小队帮助很大。今天刚好有时间,所以,我就又来偷师了。”
莱纳沉吟着点点头。其实,他并不习惯担任教官或是讲师这样的角色。在课程中间,他会不自觉地感到紧张,对自己讲解和传授的内容也并不抱有多么强烈的自信。可是阿妮态度强硬地把这件事情塞给了他,因为按照她的说法,他对于岛外岛内军事行动的要领和短板都同样熟悉,并且——“也只有像你这样心软到没什么底线的滥好人,才能有那份耐心和好脾气去一遍遍地跟那些什么都只懂一丢丢,却还自以为很了不起的家伙们讲点有用的东西。”那个时候,阿妮一边不耐烦地翻阅着手头的文件,一边冲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多教给他们一点能完成任务又能保住性命的诀窍,好吗?处理伤亡报告实在是太麻烦了。”
当然,莱纳不会想要看到更多的伤亡报告,也不会想要处理伤亡报告的事情令阿妮感到困扰,所以他悉心地准备着,尽力而为。或许他所做的这些会有点用处,莱纳并不确定,不过能够听到有人对他这样说,说他讲到的东西对他们帮助很大,的确令他感到……
“或许之前没有提到过,我曾经是驻屯兵团的成员,在奥尔福德区。”蕾切尔的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莱纳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复杂,“玛利亚之墙被突破之后,即使我所在的区域没有遭遇太多的巨人袭击,可是终究也还是面对过不少灾难和伤亡……所以,当我最初加入到志愿分队的时候,知道你也在这里,这的确令我感到不太妥当,也并不怎么令人信服。”
刚刚心头泛起的那份欣慰,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滋味苦涩的憋闷。莱纳在心里对着自己叹了口气,抬起头,尽可能平静坦然地接住了蕾切尔的对视。当他决定留在岛上,决定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为这一切做好了准备。他遇到过更糟糕的状况,他能应付这个。
“我明白,格雷夫斯队长,如果我有任何……”
“别误会,我并不是想要指责你或者怎样,布朗队长。”蕾切尔摊了摊手,摆出了一个示意着友好的手势,“我想表达的是,后来,即使带着这样的心结,看到你不顾一切地投入到那些志愿任务里的样子,还有你这么认真地备课讲课,我也还是不由地对你感到敬佩,甚至,可能还有些感激。”
莱纳怔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在岛上,除了老友和旧识之外,他和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尽可能不被看见——尽管让对此常常表现出一些不满,不过就算是他也没办法改变莱纳的这种习惯。他明白他从前做过的事情,也明白那些事情会带来的后果。他只想尽己所能地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并没有指望着收获什么肯定和认可。
或许是莱纳愕然的样子实在显得有些突兀,蕾切尔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不要这样意外啊,布朗队长。要知道,志愿分队里有不少来自岛上的人都对你有着类似的看法,大家也很珍惜与你共事的机会……”
如果听任着面前的同事继续说下去,莱纳感到自己很有可能要当场开始脸红,所以他有些急匆匆地想要开口表达谢意,却听到对方自顾自地转而问道,“不过,话说回来,前些日子刚好有个轮到你的小队的任务,你没有参与,是么?”
的确,而且那已经不是他在最近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推掉的第一个任务了。莱纳把手里的文件和笔记本收拢完毕,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个人事务?”
“我的……”莱纳顿住了。他想说,我的伴侣,可他很少在他熟悉的那个小圈子之外谈论他和让之间的关系,他并不知道跟其他人说起这些会带来什么反应,“我的家人,前阵子出了意外,受了很重的伤,需要一些陪伴和照顾。”最终,他字斟句酌地这样说着。
“是调查兵团的基尔希斯坦指挥官吗?”莱纳又一次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一脸了然和理解的同事,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低调行事的准则或许可能并没有半点的效果,“我从旧时兵团的朋友那里听说了那次任务。据说他伤得很严重,现在,他恢复得还好么?”
“他已经恢复了很多,没什么大碍,只是暂时还不能完全正常地行动。”想起这些,莱纳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焦急。早晨从家里离开的时候,让还没有醒过来。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睡不足够,所以莱纳也就很小心地,没有弄醒他。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他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需要赶紧回去,他应当……
而那些焦急一定是从某个表情中间流露出来,因为蕾切尔·格雷夫斯后退了一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带着歉意地摆了摆手,“看啊,我不应当一直占用你的时间。你一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基尔希斯坦指挥官或许还在等着你回去。”
莱纳感激地笑了一下,“抱歉,格雷夫斯队长,今天的确不是个很适合的时候。或许转过天来,我们可以再好好聊聊。”
“没问题,我们另找时间。代我向基尔希斯坦指挥官问好。”年轻的小队长眼睛闪闪发光地望向他,“下次任务希望还能有机会合作。有你在任务前线,让人感觉很安心。大家都很想念你,布朗队长。”
告别了格雷夫斯队长,莱纳跟几个比较相熟的新人队员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他的脚步比通常习惯的速度要更快一些,早先在他的心头翻涌的焦急还缠绕着他,以至于他差点就错过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志愿分队总部门口有个小小的广场,一张破旧的长椅被塞在僻静的角落里面,被一棵粗壮的法桐舒展的、在春日的煦暖中已经开始显得茂密的枝叶笼罩在中间。让一个人坐在那张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窄窄的诗集,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那些薄薄的纸页。虽然穿着那件他特别喜欢的厚实又柔软的藏青色套头衫,虽然身上落满了从树叶缝隙中间滤下来的浅金色的阳光,他仍像是有些怕冷的样子,消瘦的下巴缩在领口里面,右手被拉长的袖口遮住一半,身体稍稍蜷缩着,在微凉的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走过去,抱住他。
莱纳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看着那些柔软的棕色额发被风吹着掠过他稍微蹙紧的眉梢,看着那只还没有拆掉夹板的左手被绷带别扭地吊在他的胸前。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而直到这时候,莱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这口紧张的呼吸在胸口憋了很久。
他走过去,走到他的身前。肩膀宽宽的魁梧身影挡到了一点阳光,于是,让抬起头来看向他。
“嘿。”棕发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朝着他弯了弯嘴角,“下午的培训课程结束了,大忙人?”
这件藏蓝色的套头衫真的很衬他,莱纳心不在焉地这样想着,俯下身去跟让交换了一个浅浅的亲吻。质感纯粹的颜色把他的那双蜜棕色的眼睛映得暖融融的,如果不是因为深色的布料把那些缺乏血色的皮肤衬得更加苍白,他或许会更喜欢让被这件又厚又软的衣服裹住的样子。
“你知道,”莱纳坐在了长椅的另一边,瞥了让一眼,确认他看起来好好的,没有什么不正常或者不舒服的迹象,“这附近的帅气男孩很多,即使你这样子拿着一本诗集在这里坐得再久,也不会吸引几个女孩过来跟你搭讪的。”
让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嗤笑,冲着莱纳挑起一根眉毛,“偏巧,就在刚才,已经有好几个可爱的女孩子想要跟我攀谈了呢。”他抬起手,摇晃着手里的那本形状优雅的小书,“而且这本诗集是你送给我的啊,我可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好调侃和抱怨的。”
没错,那本有着漂亮的浅棕色封面的诗集,是莱纳在一次任务途中买下来送给让的,那层暖暖的沙沙的颜色令他想起让柔软的头发。让很喜欢它,常常带在身边,时不时拿出来翻上几页打发时间,甚至还会拉着莱纳读上几句。不过,莱纳对那些感情丰沛到近乎激烈的诗歌并没有多感兴趣,他的阅读爱好是厚厚的引擎机械原理和组装手册,一个部件和另一个部件紧紧咬合着最终形成某种动力和方向,那种笃定和秩序令他感觉心安。让偶尔会取笑他无聊又沉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和他一起动手,把一台旧汽车上搞下来的引擎拆开来又装回去。
“我没有在抱怨什么。”莱纳摇了摇头,转眼看着广场上稀落的人群,“只是不觉得你应当一个人走这么远,等在这儿。”天气还很冷,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里还充斥着敌意,你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完全……他把所有这些絮叨和担忧咽了回去,伸出手,把让的手指握在手心里面。修长的手指是冰凉的,这叫莱纳的心头稍稍地抽紧了一下。
让深深地看了莱纳一眼,任由着他握着他的手指。
“我去见了阿尔敏。”片刻的沉默之后,让低声地说,嗓音里带着一点点不以为意的微笑,“在家里呆了实在太久,我已经快要被憋坏了,所以,想着总还是要过来见见他。”棕发的男人眨了两下眼睛,眼神变得有些凝重,不过仍然用那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了下去,“他告诉我,前几天想拜托我看一些文件,是兵团收集到的一些最新的情报。当时,他想请你带给我,也听听看我的意见,可是你拒绝了他。”
莱纳低下头,盯着让被略有些长的衣袖松松地裹住的手腕,还有仍然被夹板和绷带固定在胸前的左手手臂。
“阿尔敏还提到,你已经推掉了好几次志愿分队的任务。”徘徊在他耳边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莱纳都听得清清楚楚,“阿妮跟他聊起的,说这完全不像是你的作风…… ”
那只手腕实在是看起来过于瘦削了,莱纳记得,之前让的手腕强壮结实,能把这件套头衫的衣袖撑得满满。还有那只被固定在那里的左臂,他们应当找时间再去请医生看看,或许已经恢复到可以拆掉夹板,这样让就可以开始复健,就能早点恢复左手的正常活动。之前医生是怎么跟他说起这些的来着……?
冰凉的手指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莱纳感到自己的脸颊被那些手指温柔地捧住。他犹犹豫豫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的这个脸颊苍白,犀利的颧骨因为深陷的眼眶而显得格外高耸的人,面前的这个因为着还没有痊愈的伤势、还没有恢复的身体而显得消瘦又憔悴的人。他不应当在这,他不应当一个人就这么走过吹着冷风隐藏着危险的街道,他应当呆在他们虽然狭小但很安全的家里,他应当躺在那张温暖的柔软的大床上面,好好地再多睡一会儿,他应当……
“莱纳,”让的手指轻柔地掠过他眼睛下方的小块皮肤,闪烁着探究和忧虑的蜜棕色眼睛,正在深深地看着他,“我的那些状况吓到你了,是吗?”
在那个瞬间,莱纳感到自己几乎马上就要开始发抖。他缓慢地换了几口气,闭上眼睛,把额头轻轻地抵在了让的额角上面。
……是啊,他被狠狠地吓到了,因为他差一点就以为他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莱纳原本以为,那天晚上,在那个狭窄阴暗的通道里面,让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手臂中间呛咳出满嘴的鲜血,已经是最糟糕的状况了。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仅仅是个开始。
当时,心急如焚的莱纳和同伴们把让尽可能快地送到了港口附近的医院。等到“急救中”的信号小灯熄灭,抢救室的大门打开,出现在门后的医生一脸凝重的神色叫莱纳几乎要双膝一软当场跪倒下去。
基尔希斯坦指挥官伤得很重,他听着医生低声地说,耳边的声音一忽儿清楚一忽儿模糊,他的肺部被折断的肋骨刺伤,有大出血的迹象。虽然已经竭力做了止血处理,但目前没什么办法能保证后续的效果。右肺的伤处和左边肩膀上的弹孔、左臂的骨折,并发了多处感染。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的状况仍然非常不妙。他很虚弱,高烧不退,并且可能身处严重的疼痛当中。现下能够做到的,除了让他安静地休息,等着药物逐渐发挥作用,等着他自己挺过来,并没有其他更多的办法……
不会的,怎么会?让从来都那么强壮又那么可靠,会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值得信赖又值得依靠。他怎么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浅红,浑身上下布满绷带和医用敷料,神志不清地听任着急促的呼吸徘徊在两片干裂的惨白的嘴唇中间,听任着时不时咳出来的鲜血从青肿尚未消散的嘴角渗出来流下去……他不会的,让不会这样子的,他会好好地站在阳光底下夸张又任性地冲着莱纳挥舞着双手,因为莱纳糟糕的玩笑或者做出的傻事而气鼓鼓地瘪着嘴巴,他会好好地在月色暗淡的夜晚把从噩梦中惊醒的莱纳抱在怀里,温柔地亲吻他的额角和眉梢,他不会这样,他不会……
在昏暗的病房里,莱纳坐在那张又窄又硬的木头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扶在低垂的额头上面。夜已经很深,整个医院里非常的安静,安静到他耳边只回响着面前病床上的人短且浅的呼吸声音。
让在这张窄窄的病床上昏迷了快有一周,莱纳就在这张坚硬木头椅子上呆了快有一周。他没有任何的慌乱或者崩溃的样子,表现得很镇定,但是没有什么犹豫地拒绝了阿尔敏和康尼劝他去休息一下,由他们来轮流照顾让的提议。他用浸好冷水的湿毛巾替他擦拭身体稳定体温,用干净的手帕擦掉他咳出的丝丝缕缕的鲜血。他沉默地看着护士把静脉注射的药液换了一瓶又一瓶,把手指轻轻地抚在让苍白的凹陷的脸腮上,感受着昏睡中的让无意识地朝着他的抚摸稍微地靠近一些。
出乎意料的是,让在昏迷当中一直都非常安静,即使疼痛扭曲了他的脸庞,令他不自觉地咬紧牙关,艰难地喘息,即使高烧带来的噩梦使他不安地辗转,喃喃低语,他始终都显得过于安静了。要知道,让从来都是一个毫不吝惜那些大声的抱怨的人,切水果的时候被小刀掠过指尖,飞立体机动装置的时候被皮带勒到不正确的部位,他都会拧着眉头大呼小叫上半天。可是在那几天……
莱纳记得,在那几天中间有一次,由于肺部充血的程度过于严重,医生不得不给让做一次穿刺吸引手术,把一根空心针从脊背插进他的肺部,用真空瓶把积攒在里面的血抽出来。手术的过程中,让的上半身无力地靠在莱纳的怀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既粗且长的针从让脊背肋骨的间隙中深深地没入让的体内,看着血液随着咝咝的声音被吸进真空瓶。就连这样,怀里的人,也只是轻轻地颤抖了几下,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没有其他任何剧烈的反应。
“那是因为给他做过麻醉,”医生在之后跟莱纳解释说,“他需要休息,这些天的静脉注射药物里面,也有一些镇静的成分。所以才会这么安静,不要过于担心。”
这份异乎寻常的安静,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戳在莱纳的心脏上方,使得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焦虑的疼痛,就这么硬生生地在他的胸口摩擦。所以,他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房间的窗户紧闭着,空气里渗透着潮湿刺骨的寒意。莱纳的手指梳过头顶短短的金发,深藏在身体某处担忧和恐惧已经快要令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这几天,让的状况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善,他安静的虚弱的样子叫莱纳感到深深地不安。他已经快要到了强自支撑的镇定的边缘,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很轻地碰着他的膝盖。莱纳缓缓地抬起头,看到那双狭长的蜜棕色的眼睛,在被冷汗浸湿的几缕额发中间,朝着他闪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让仍然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粉色的嘴唇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他在向他伸出手,把手指无力地戳在他的膝盖上面。
这么多天以来,这是让头一次清醒过来。他仍然用着莱纳在那间黑暗肮脏的牢房里找到他的时候那种平静的充满信任的眼神,望着他……
“嘿。”莱纳听见,半靠在被垫高的枕头上的让,声音低哑地,对他说着。
他醒过来了,让醒过来了。
后面发生的事,在莱纳的记忆中模糊成一团充满泪水和雾气的混乱。他记得按下了呼叫医生和护士的电铃,他记得医生快步走进病房,仔细检查了让的状态,终于宣布他脱离了危险……
等到莱纳回过神来,他正一个人躲在一间盥洗室紧紧关住的门扇后面,弯下腰俯身在洗手盆的上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低着头紧盯着那些惨白的陶瓷表面。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在他的眼底浮现,积攒了很久的恐惧和伤痛就这么无法抑制地淹没了他。他给了自己一刻钟的时间,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在这一刻钟里,他嚎啕痛哭到几乎快要把所有内脏都从喉咙里面呕吐出来。而等到一刻钟的时间过去,莱纳停住了哭泣,把冰冷的水用力地泼到自己的脸上。
他对自己发誓,他会用这双手好好地保护让,他再也不会放开他,他再也不会……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莱纳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金色短发,停在他的后颈上方,用一种令他感到安全和放松的方式托住了他。莱纳把鼻尖贴在让的脸颊边上,深深地呼吸着那些须后水的带着一点点苦味的清爽味道。他想念着这个味道,他想念着让皮肤上的温度。他只是跟他分开了不到一个白天,他就已经想念到胸口发紧,想念到想要把面前这个人用力地压进怀里紧紧抱住,再也不要松开……
……自从那天之后,莱纳就不再想着去接受任何去到国外或者哪怕只是岛上其他地方的任务,并且态度坚决地把工作相关的事情全部拦在家门外面,当让还只能有气无力地靠在被垫高的枕头上昏昏欲睡的时候是如此,当让已经恢复到可以到处走动并且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这样那样的不方便的时候也还是如此。究竟莱纳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怎样细致入微地确认让的状况已经恢复到足够好了,才舍得离开他的身边,来到志愿分队的总部工作上整个白天,这是只有他和老天知道的秘密。莱纳甚至已经在想着怎么去跟阿妮商量,把他的工作换成常驻分队总部——他可以去做后勤支持,他可以专心地培训队员,他什么都可以做,只要——
“你被吓到了,莱纳。”让从他们身处的拥抱里稍微撤开了一点,偏过头,打量着莱纳。他没有松开托在他后颈上方的手,触感有些粗糙的指腹,浅浅地印在那里敏感的皮肤上面。
在那个瞬间,莱纳有想过,或许他可以矢口否认、一笑置之,或许他可以想办法含糊其辞、蒙混过关,他甚至可以编上一点无伤大雅的谎话,因为他不想让为他担心。然而,当他看到那双望向他的,充满着平静和信任的蜜棕色眼睛,他明白过来,在这样至关重要的关头,他不能够,他必须得要……
“是的,我被吓到了,让。”莱纳竭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尽己所能坦率诚恳地望着面前这个即使只有一只手臂能做出动作,也还是不肯示弱地想要把他圈在怀里的,倔强又温柔的家伙,“事实上,我被吓得不轻,因为我真的以为,我会失去你。我明白,我不应当这样一天到晚在你身边紧紧张张,也不应当替你做决定,去回绝阿尔敏的请求,可是每当我想起……”
那些凌乱地散落下来的凝结着血迹的棕色发卷,那些从破碎的嘴角涌出的泛着细小气泡的鲜血,那些盘桓在苍白皮肤上的青紫暗红的瘀痕和伤口,那个半靠在在阴暗牢房里面手臂高举头却低垂着的侧影……模糊又清晰的画面在他的眼底摇晃,威胁着要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涌而出。莱纳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吞咽了几下,感受到抚在他后颈上的手指,在那里很轻很缓慢地上下抚摸。
“……那些日子,我很害怕,害怕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当你终于脱离了危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捧住让的侧脸,颧骨上的一缕已经愈合的浅浅疤痕,被修剪得不够整齐的胡茬,还有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所有这些都被他捧在手心里面,“我很高兴看到你慢慢地好起来,很高兴看到你现在恢复得很好,但我没办法摆脱这种心有余悸的感觉。我很抱歉,让,我还没有办法……”
他在被亲吻着,莱纳意识到,他的嘴唇被让轻柔地吻住。他尝起来像是被泡得有些过头的红茶,有点苦涩,有点恬淡,温温凉凉,清浅又放松。这个亲吻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了,因为即使让知道他喜欢温柔的亲密的方式,也还是喜欢深深地亲吻他,用力地咬在他的唇瓣上舔进他的嘴巴里,像是在为他而感到饥饿感到渴望。他爱着那份热烈和投入,也总是会激动地回应过去。可是这一次,让小心翼翼地蹭在他的嘴唇边上,舌尖一点一点地掠过那些柔软的皮肤,仿佛他是什么珍贵的易碎的独一无二的不可多得的东西。他并不是,他也并不值得这些,可这并不妨碍他几乎要在这个亲吻中间小声地哽咽。
“莱纳,不要害怕。”他们就这样小心地柔软地亲吻了很久,直到让贴在他的唇角微笑着说,“我好好的,已经都没事了。”
我明白那种感觉,真的,我都知道。记得那次你被子弹击中,差点失血过多,在医院里躺了很久。让在对他说着,手臂松松地把他圈在怀里,那段时间,我也很害怕,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会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整晚不停地流泪。当你醒过来,我也想要把你紧紧抓在手里,即使我们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成,都没关系,只要你能安全,只要你会没事……
是了,莱纳都记得,那些虚虚地笼在他手背上的手指,那双被泪水浸湿的被圈在红肿眼眶里的狭长的眼睛。那段时间,即使莱纳在逐渐地康复,他也还是能感受得到让时不时地望向他的压抑着一些担忧的目光。深夜的睡眠中,让会靠过来蹭在他的身边,比平时更紧密地和他抱在一起,把手指缠绕在他的后颈上方短短的头发里面。
“后来,你好起来了,完全没事了。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去到过那么多的地方,也都安然无恙,不是吗?”让冲着他笑了一下,像是对自己正在说的这些充满信心,又像是对他现在完好无损的样子感到宽慰,“所以你看,我也会好起来。我们都会没事的,莱纳。”他倾身过去,亲吻着他的额角,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在保证着什么,“都会没事的。”他小声重复了一遍。
有什么东西从悬空已久的地方落了下去,很轻又很慢地覆上莱纳心头的那块疼痛的缺口,那里并没有变得完整,但仿佛也不再有那么多的残缺和空洞。莱纳放任着自己停留在这个拥抱里面,这个拥抱并不完美,让悬在胸前的左手和上面硬邦邦的夹板硌在他的胸口,由于这些日子的消瘦而显得有些突兀的肩胛骨不自然地戳在他拢在他背后的手心里面,可是莱纳想要停留在这儿,被一只动作不怎么灵活的手臂很松很安稳地圈住,听着这个人在他的耳边轻声地笑着,一厢情愿地毫不犹豫地对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别扭但甜蜜的拥抱和亲吻持续了一会儿,直到让终于表示他再也受不了他们这样腻歪下去了。莱纳大笑着伸出手去,不顾让大声的抗议,把他已经被风和所有那些拥抱亲吻搞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一些,并且提议说或许他们可以趁天还亮着,去附近的市集转转。让一边努力地试图用一只手把头发整理平顺,一边瘪着嘴巴嘟哝着,除非莱纳在集市上给他买到新鲜的草莓,不然他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
从前,莱纳很偏爱苹果,他喜欢它们或是脆甜或是青涩的味道,因为这味道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那几个天空都是鲜血一样颜色的日子,他侧腹上的伤口疼得叫他没办法像样地呼吸,他以为自己会随着这个世界一道终结。可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那几只贾碧留下来的苹果,用一些稀薄的糖分支撑着他,帮他挺了过来。啃着苹果的时候,他会感到莫名的安慰。
不过最近,莱纳总会把草莓加进购物清单里面,因为在让不得不昏昏欲睡地呆在医院里面,呆在狭窄的病床上面,被时来时去的高烧和不肯轻易放过他的疼痛折磨得辗转反侧的那些天,他对偶尔吃到的草莓表现出一种奇特的深刻的喜爱。或许是酸甜清爽的汁水能缓解掉一些干渴,能给他带来一点振奋,莱纳不是非常地确定,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嫣红的柔软的果实消失在让干裂的嘴唇里的时候,那双布满血丝的蜜棕色眼睛里浮现出的,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样的满足的神情。所以现在,只要能够,他就总是会想办法……
……已经快要到草莓季节的末尾了,莱纳拾起搁在长椅上的笔记本和文件夹,站起身来,跟在让的身边往集市的方向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在这之后,要再想点别的办法才行,应当会有其他酸甜多汁的水果作为备选,也有可能……
“我还是想,转天应当去找阿尔敏,把那些文件要来看看。”让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脚步只有一点点的不稳定,所以莱纳仍然感到很放松,即使他听着他这样说着,“他并不是不知道你的担心,可还是想要拜托我看看,所以,说不定那些情报真的很重要。”
莱纳沉吟着,没有开口回应,只是伸出手,把让的手很轻地握住,眼睛看着远方逐渐从地平线上浮现出来的、浅玫瑰色的、又轻又暖的晚霞。
“我不会把自己累到的,莱纳,我现在已经恢复得挺不错的。”棕发的男人用深思熟虑的语气说了下去,“只是,自从我们回到岛上,阿尔敏和康尼那些家伙,都挺依赖我的。”他撇了撇嘴,叹气似的笑了一下,“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我都明白,让,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些想法在莱纳的心里盘旋着有一阵子了,平素的他并不会就这么任由着自己把它们都说出口,然而在这个他感到久违的安心和放松的傍晚,它们自然而然地从他的舌尖流淌出来,“有太多人在依靠着你、期待着你,这难道不会很辛苦吗?”残留着些许凉意的微风吹过他还是没有被好好修剪整齐的短发,轻抚过那些仍然显得粗糙的胡茬,“像是现在,说不定,你也可以试着去依靠一下别人。阿尔敏和康尼都是成熟的兵团干部了,或许你可以去依靠他们,或许事情也并不会变得多么糟糕,或许……”
很突兀地,莱纳顿住了脚步,因为他意识到不知在什么时候,让的手已经从他的手心中间滑落出去。他停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站住不动,落在了他的身后。莱纳有些着急地回过头,担心他是不是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可是迎面撞上的,是让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脸空白地望向他的模样。
西斜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洒在他微微蹙紧的眉头上面,浓密的睫毛在他狭长的眼睛上面投下若有若无的阴影。尽管最近的消瘦令他显得憔悴,可也莫名地叫他显得那么的年轻,年轻到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候,正拼尽全力攥住刀柄,面对着初上战场时遭遇的第一只巨人。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挣扎着想要向前或者后退,可是没办法做出任何的动作,那副压抑着什么又袒露着什么的神色几乎要叫莱纳开始感到慌乱……
“是啊,去依靠别人。”让的声音,很低很清澈地在空气中振动,这声音叫莱纳感到熟悉,可他一时间完全想不起他在哪里听到过让用这样的嗓音、用这样的方式讲话,“我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他的肩膀有细微的颤抖,他在笑,可是脸上强撑着的笑容显得比哭泣的表情还要艰难苦涩,“我试过的啊,莱纳,可是你看,我对别人的依靠,最后让所有的事情,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莱纳僵住了。他知道让在说的是什么,潜意识里,他好像差一点点就能抓得住让的这句话,抓得住让所说的这些的真正含义,可他又不能够明白,因为他还没办法回想起来,回想起来他在哪里听到过让用这样的嗓音、用这样的方式讲话。他得想起来,他需要想起来,因为……
而这一切,只持续了一下心跳那么长的时间。阳光的角度微微地改变,又轻又暖的晚霞淡淡地落在他们的身上,像是一层毛茸茸的薄毯,把寒意和风声隔绝在外面。有什么东西从让的身体里消散了,他紧绷着的肩膀松垮下去,脸上不再有那份空白的表情,只是显得有些怅惘,有些疲惫。他用一种无可奈何又了然于心的方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莱纳的身边。
“我们得再快一点,莱纳。集市马上就要关门了。”他带着笑意轻快地说着,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就好像刚刚的那些,全部都是莱纳想象中的幻觉。“赶在关门之前最后一拨过去,倒真的很像是我们常有的作风呢。”
在这一刻,莱纳突然回想起来,他是在很久以前,在希干希纳已经变成废墟的街道上,听到过让用这样的嗓音、用这样的方式讲话。那个时候的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眼前是灼热的令他动弹不得的黑暗,可是他能听到,让的嗓音,很低很清澈地在空气中振动——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韩吉队长的作风……”
在脑海中浮现的记忆涌向他,包裹着他,莱纳回想起那个时候蔓延在全身的剧烈的疼痛,还有在疼痛的浓雾中间听到让清澈的嗓音令他心头涌起的惊讶和意外。在那之前,他熟悉的让,是个遇到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咋咋唬唬,显得声音很大气量又很小的被宠坏的男孩。虽然那时候莱纳跟让并不亲近,不过偶尔的,他几乎会觉得那副嘴硬心软、虚张声势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他并没有想到让能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平稳安静地说出这些。这完全不像他,可是难道说……
有关少年的让的记忆,自那天起,被生生切断。直到后来,让断断续续地跟他聊起过一些他离开之后墙内的往事,直到在那一天,让把那些文件夹和笔记本不容拒绝地塞给他。即使莱纳诚恳地表示没有这样的必要,让还是拉着他,在一个无所事事地喝着草药茶的懒散午后,和他一起蜷缩在沙发里面,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间或给他讲述着纸页文字背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所有一切被串联起来,更多的细节填充着记忆的空白。莱纳用日记本里黑发女孩的小像开了很多的玩笑,也对其中一些笔触细腻的文字表达了惊讶,而让的脸上带着一点不知道是害羞还是难堪的红晕,没有反驳也没有辩白,就这么安静地,任由着他。
凭着之前的训练和经验,莱纳能看得出来,让的档案记录清晰又干净,并不像他自己的那样充斥着种种血腥和混乱。正是因为这样,那几次情绪和行为失控的记录,令他印象很深。然而,自从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之后,类似的记录,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自从在希干希纳区的战斗之后,让开始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莱纳记得,记得阿尔敏曾经这样跟他说起过,“他变得更能沉得住气,也更可靠了。虽然平时还是一副又嚷又叫的样子,但在很多时候都显得非常冷静。紧要关头,也一直都很值得依靠。”
自从那一次在希干希纳区……自从莱纳差一点在他面前丢掉性命……自从他以为莱纳永远地、不可逆转地从他生命里消失了……自从……
在这个长到仿佛漫无尽头又短到仿佛转瞬即逝的片刻,莱纳全部明白了过来,他们之间从前发生过的一切,他在面前这个人的生命当中留下的无法弥合的空洞和伤痕。现在,反而是他愣在了原地,困惑不安、不知所措。他们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可他怎么会意识不到这些?他又怎么会把所有的一切想得那样理所当然……
在安静的微风中间,让温暖的手心很轻很踏实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莱纳抬起眼睛,望向他,望着他逆着晚霞的光线,隐藏在阴影里的,神情模糊不清的英俊的脸庞。让冲着集市的方向歪了歪头,扬起嘴角轻轻地笑着,对他说,“莱纳,你答应过我会有新鲜的草莓的,记得吗?现在,我们真的需要再快一点。”
TBC
Notes:
Special thanks to Robert Graves. Goodbye to All That has been a great inspiration to me.
特别感谢罗伯特·格雷夫斯,《向一切告别》为我带来了很多视角和启发。这本有关一战的回忆录包含了众多生动又平实的关于一战战争亲历者的冲突体验、心理活动、伤病救治和战后生活重建的书写,我很爱这本书,也很爱格雷夫斯面对战争的态度——勇敢、坦然、愤怒、伤感,对士兵和战友的珍视,对逝去生命的痛惜,以及一点点苦中作乐的尖酸刻薄的幽默。11月11日是Memorial Day,借此致敬。
以及……
原作从头到尾回忆起来,让好像一直都穿着衬衫,不论是制服还是便装还是最后一战穿着白衬衣飞立体机动,以及最后和平大使那一身西装,也还是衬衫打底。我很想看到他穿着更休闲更放松的衣服的样子,遂写之。
女巨人诱捕行动之后让子情绪失控的样子 ⬆️
超大型巨人的劝降交谈 ⬆️
⬆️属于让和莱纳的白夜篇
谢谢阅读!
战斗的最后和和平大使船上的一些画面。
让按下炸药的引线之后看着莱纳跟怪诞虫搏斗,也一直都没有放弃对他的状态的关注,叫着他的名字,在要撤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莱纳没办法撤出来,会不会被爆炸波及。总而言之,这场战斗从头到尾这两个人都在互相叫着彼此的名字,互相掩护着关心着彼此。当然或许这其中也有实际要素的考虑,莱纳毕竟是他们赢得战斗的关键,需要有人留意他的情况,可是这个人一定得是让吗?我不确定,然而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能看到,的的确确是让一直在关注着他呼应着他,嗯……就说是我过度解读吧,反正我就是在这样ship他们了。
写到这里,想起在让和莱纳一起从法尔科身上落回始祖巨人身上,要去引爆炸药的时...
战斗的最后和和平大使船上的一些画面。
让按下炸药的引线之后看着莱纳跟怪诞虫搏斗,也一直都没有放弃对他的状态的关注,叫着他的名字,在要撤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莱纳没办法撤出来,会不会被爆炸波及。总而言之,这场战斗从头到尾这两个人都在互相叫着彼此的名字,互相掩护着关心着彼此。当然或许这其中也有实际要素的考虑,莱纳毕竟是他们赢得战斗的关键,需要有人留意他的情况,可是这个人一定得是让吗?我不确定,然而随着故事的发展,我们能看到,的的确确是让一直在关注着他呼应着他,嗯……就说是我过度解读吧,反正我就是在这样ship他们了。
写到这里,想起在让和莱纳一起从法尔科身上落回始祖巨人身上,要去引爆炸药的时候,康尼和三笠临走前冲他们喊着,别死啊活下来,莱纳的表情是P3这样,很灰暗很低落的样子,叫人觉得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自己最后是不是能活下来——莱纳一直都并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而如果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死,或许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吧。这个念头和这个表情攫住了我,会令我觉得还好有让在,还好他在一直喊着他叫着他看着他,或许作为一个普通人,让并没有能力从巨人大战里保护莱纳,可是他至少能使他知道,有人并不想他死去,有人希望他不要受伤,有人希望他能活下来……而这虽然单薄,也已经很重要很珍贵了不是吗?
后来,当阿尔敏的超大巨人爆炸之后,看到铠之巨人从灰尘中站起来,让说着“莱纳,他没事啊!”,一边露出了一个笑容(P4)——是的在一个模糊的不知所谓的角落里,我的cp结婚了【bushi..... 这个笑容虽然在镜头上给得也很不慷慨,但已经很令人感动了因为似乎比漫画原作里笑得要更明显更舒展一些(看吧,这人的要求已经卑微到不能再卑微了咳咳……)
而当让的巨人扑过去咬住莱纳的后颈,莱纳的疼痛的带着哭腔的大喊(谢谢细谷桑,我很爱您❤️)……啊如果再说下去就又有过度解读的嫌疑了好吧好吧。不过这里的吐槽就是,动画化的这个场面(p6)是远远不如漫画里画得直接了当扑面而来又血腥又性感又残酷又无助的对吧……其实这个场面对于让莱的关系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而动画改编里马趴又开开心心地做糊了,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战后的船上,就是两个人吃醋加抱怨加彼此丝毫不留情面地拌嘴,有人说怀念当年的白月光,有人说要去给女学生看自己帅气的俊脸(你们能长大一点成熟一点吗?救救……)
不过其实说实在的,我是很喜欢这几句拌嘴的(虽然我自己写的东西里面,他们是真的吃醋吵架还互相揭短闹冷战来的)。撇开cp关系不说,莱纳能够硬气起来跟让犟嘴赌气,而不是像之前一样灰心丧气毫无反抗地任人处置,说明不管在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莱纳的状况是有改善的,他的自尊心、自信心和自我意识是有提高的——这完全符合逻辑,如果像他之前那样充满愧疚自责负罪感的样子,他是不会有心气跟指责他的人拌嘴回怼的,或许他只会觉得自己又做错了又冒犯到了谁又开始道歉。而他跟让吵架,说明他并不害怕这样吵架的后果,因为他对让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对他们的关系有信心,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一点嫉妒一点互相讽刺而受到破坏的【好吧后半截我又开始了,我实在太喜欢这对儿了,请原谅我吧🥹
最后两帧是我很喜欢的让子的样子,把头发梳上去露出轮廓英气的额头,线条英俊的脸还是那么的帅气但似乎又比之前显得硬朗成熟了一些(变成一个强壮的有jawline男子汉了呢啧啧)。这两句台词似乎也是动画改编原创加上去的,是令我感到还算流畅合理的原创情节,让还在不忿地念叨艾伦替他们做决定,把他们逼进一个烂摊子还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很毒舌很尖刻也很像让让子会做的事会说的话,那个总是看艾伦不爽的小男孩,还藏在这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大男人身体里的某个角落里啊🥹
啊,啰嗦了许多,归根到底,对马趴的大结局动画改编我是有不少意见的,作为一个喜欢让子和喜欢让莱的人,感觉有一丢丢被辜负了。不过呢,也有很好很不错的地方,就当作相见不如怀念吧。再去听几遍谷山桑叫莱纳——!以及细谷桑叫,上啊,让——!
<333
「让莱」窗户,路灯与日记本(04)
4.
这个冬天下了几场雪,就草草的收场了。时间走得很快,让逐渐会感受到自己的衰老。最明显的感受,就是自己宿醉不再是一碗醒酒汤就可以搞定的时候。
让端着咖啡,坐在自己工位上望着街道出神,感觉楼下的大树似乎抽出来新芽。春天留下了让人难以察觉的痕迹,悄悄宣告着自己来到。
从那天开始,让再也没打开过那本日记本。他或许是不愿意揭开残忍的真相,又或许是不想传染上罪恶感。但是最多的应该还是不愿意回忆起过往。那本日记就锁在那个隐秘的柜子里,随着那些用不到但是不能扔的文件,一起做了沉默的记录者。
朝九晚五的日子,因为春天的到来,让决定不再醉生梦死。付清了酒馆的账单后,他变成了按时回家的男人,哪怕家里并没...
4.
这个冬天下了几场雪,就草草的收场了。时间走得很快,让逐渐会感受到自己的衰老。最明显的感受,就是自己宿醉不再是一碗醒酒汤就可以搞定的时候。
让端着咖啡,坐在自己工位上望着街道出神,感觉楼下的大树似乎抽出来新芽。春天留下了让人难以察觉的痕迹,悄悄宣告着自己来到。
从那天开始,让再也没打开过那本日记本。他或许是不愿意揭开残忍的真相,又或许是不想传染上罪恶感。但是最多的应该还是不愿意回忆起过往。那本日记就锁在那个隐秘的柜子里,随着那些用不到但是不能扔的文件,一起做了沉默的记录者。
朝九晚五的日子,因为春天的到来,让决定不再醉生梦死。付清了酒馆的账单后,他变成了按时回家的男人,哪怕家里并没有人迎接自己的回家。
看到自己不再风流过日子,同事偶尔会给自己介绍优秀的女性,让也欣然接受。自己找不到孤单一生的理由,和别人共度接下来的一生,又听起来也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让开始和形形色色的女性见面,吃饭,约会。他虽然觉得索然无味,但是依旧礼貌应对。可当他遇到了这位熟悉的面容,他平静的海面被掀起巨大浪潮,将他逐渐吞没。
让见到这位女士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这是让为莱纳收拾遗物的时候,在他的桌面上看到的照片,而她正是其中一位。让也是看了日记后,才将照片与相亲的事联系在一起。
面前的这位女性正是莱纳母亲为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她和莱纳工作在同一单位里,为马莱政府工作。对方听到了自己在地鸣中的事迹后,主动询问自己与莱纳的关系。
让一时愣住,他该怎么描述自己与莱纳的关系?
是战友,还是室友,又或者是仇敌?心里暗潮涌动的那份情感,到底应该用什么词语去概括?
一刻的愣神后,让脱口而出“朋友”二字敷衍而过这一份情愫。
对面的女性长叹一口气,说她这里有一封莱纳的信件,是从帕岛寄过来的。因为这封信不慎到了马莱政府手里,因为被判定为敏感信件,一直没有下放。直到莱纳死去,信件被设定为无效信件,才送到了莱纳的工作地点。她询问让是否可以代收,因为莱纳的母亲在收到莱纳自杀的消息后,就拒绝与任何人沟通,这封信无处可去,但是又是对岸寄来。不可以随意销毁的情况下。只能存放在公司里与莱纳关系最近的她手上,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封信一放就放了三年。
接下来的对话多是一些多余的寒暄,让早已失去了相亲的念头,满脑子都在想着这封穿越了时间,从自己遥远的故乡,那片土地之上寄来的信件,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
这足以让他心不在焉,双脚不耐烦的开始抖动起来。这对女士太不礼貌,但是他无法控制。直到对面询问让的地址,他才如释重负一般掏出自己的名片,在空白的背面写下自己的家庭住址。
从得知这封信存在的后,让一直活在焦急之中,每天看邮箱几十次,但是当信真的到了手上后,他又开始犹豫。让在家里来回踱步,他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也不知好坏。他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在客厅沙发上展开信纸,来信的人是希丝特莉亚。
致莱纳·布朗:
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近期过的可好?谢谢你坚持不懈的来信,让这封信终于来到了我手中。
看到你的顾虑,我感到实在抱歉,长大了我们才发现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希望你们能理解。我还是想尽我一份力,为大家做些什么,所以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九月十二号会有来帕岛的一艘物资邮轮。请你转告让,搭乘那艘邮轮。到时候会有人专程来接他。只能在岛上待一天,这艘邮轮会在十四号凌晨离开。时间短暂,请记得把握好时间。
由于大家身份敏感,我虽为上位者,没有外交任务,我也没办法让大家正大光明回到故土,只能争取到这个机会。
希望大家一切都好。
七年前被扣押的信,像命运一般回到了手上。这一封信像是开启真相的钥匙,脑海里一点点线索仿佛要链接在了一起。错过的机会让人崩溃,他久久不能言语。心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莱纳远去的身影,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面前。
让往单位跑去,他感觉自己要被真相淹没窒息。此时那本日记,是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
「让莱」窗户,路灯与日记本(3)
昨夜因为头疼,凑合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让现在不光头疼,还腰酸背痛。一看时间,马上上班就要迟到了,也就顾不上身体的酸痛了。
头发都来不及抓,就紧张的穿鞋准备出门,昨晚被扔出去的日记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估计是被花瓶里的水波及。日记有一角被沾湿。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日记本放进公文包,便急匆匆出门。
让的办公桌靠近窗户,他非常满意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下来往的人群,也可以感受到风来往。上午的工作不算忙,办公室偶尔有聊天声,偶尔夹杂着翻阅报纸的声音,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忍不住又掏出莱纳的日记本出来阅读。
日记本上还残留一下水渍,他用手绢仔细的擦拭了一下,有些许渗透进本子里,让又忍不住开...
昨夜因为头疼,凑合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让现在不光头疼,还腰酸背痛。一看时间,马上上班就要迟到了,也就顾不上身体的酸痛了。
头发都来不及抓,就紧张的穿鞋准备出门,昨晚被扔出去的日记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估计是被花瓶里的水波及。日记有一角被沾湿。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日记本放进公文包,便急匆匆出门。
让的办公桌靠近窗户,他非常满意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下来往的人群,也可以感受到风来往。上午的工作不算忙,办公室偶尔有聊天声,偶尔夹杂着翻阅报纸的声音,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忍不住又掏出莱纳的日记本出来阅读。
日记本上还残留一下水渍,他用手绢仔细的擦拭了一下,有些许渗透进本子里,让又忍不住开始后悔昨晚的冲动。
他翻阅到下一页,上面写着“860年7月17日”。
昨夜,我回家看了一趟母亲。母亲对我出去住有颇多不满,回家一趟免不了被她唠叨了一番。说得最多还是我未婚的问题,她这时递给我几张女士的照片,想要我去与她们见一面。
说实话,我不太想去。像我这样的罪人,真的有获得普通人生活的权利吗?我是否又真的可以给伴侣带来幸福呢?若不是那年让拉住了我,我应该死在那里了。但是我还是默默收下了这些照片,答应母亲会去与他们见面。她总归是为我好的,我不能拒绝母亲的要求。
在我离开之时,母亲给我带上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衣物也有一些吃的。我问母亲能不能帮我做一份蛋包饭,因为我想起来让他曾说过自己爱吃。加上我总是看到他吃着速食和超市的打折产品。
我很担心他的身体,这些关心是否能让他得到些许安慰呢?
可我没有想到,我这个举动,反而惹怒了他。我想是我太不会察言观色,在他最痛苦的时候,还用母亲这个字眼刺激到他。他对着我怒吼,我感到不知所措。
“罪魁祸首”“都是你害得”,这些话像刀一样戳进我的身体。饭勺打到了我的额头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关心变成了一种嘲讽。
我感到抱歉,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切,只能默默打扫了厨房,蛋包饭的酱汁黏在地板上,这真的很难打扫。我扔垃圾时,在垃圾桶看到了撕碎的登岛申请书,上面红色的驳回钢印触目惊心。
我内心被内疚占据,只能沉默的回到房间,额头的隐隐作痛,但是我却没有动力去处理。这是让对我的惩罚,是我破坏别人的幸福的报应。它应该变成疤痕永远醒目的长在我的额头上。
正当我不停抱怨自己的时候,我的房门被敲响。我打开门却没看到人,只看到地上放着一罐软膏。我明白这是让在对刚刚的事道歉。我忍不住掉下眼泪。这世间哪有被害人对着加害人道歉的道理。
真的很抱歉,我的余生都会用来向你赎罪。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最后的“请原谅我”被水晕开,让用手指轻轻摩挲。他不知道这里是莱纳的泪水还是昨夜的花瓶,但是指尖有被灼烧的感觉,莱纳一字一句传递的内疚之情,从本子上来到了让的心里。像是传染病一样,迅速的占据了让的身体。让说不出话,他完全可以熟视无睹对方的赎罪。作为受害人高高在上看着对方挣扎。可是真的当内心展露到自己面前来,自认为的铁石心肠也被击碎。
窗外吹来一阵风,日记本被吹乱,把让的思绪也吹乱。身边的同事伸着懒腰,收拾桌子准备下班。让借口要加班,在位子上发呆了许久。等到黑夜降临,行人稀少,他把日记本锁进办公桌最下面的柜子,也起身离开了。
未完待续
「让莱」窗户,路灯与日记本(2)
收拾好了一切,让躺在沙发上。这些事一做完,困意反而消失了。日记本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感觉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开他。或者说,他自己并不敢面对里面的内容。
他从来不知道莱纳会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管是训练兵时期还是士兵时期,在让印象里,他不都不像细腻的会去记录自己生活的人。
让脑子乱乱的,他盯着电视的画面看。画面到了眼睛里却失了焦。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个本子,好奇心变成手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瘙痒。
莱纳的日记本会有自己的记录吗?莱纳又会在里面怎么评价自己呢?他手指不断摩擦着日记本的封面,脑海里浮现的是莱纳那张总是布满愁云的脸。
“你不要总是一副别人亏欠了你的模样”,耳边响起来自己的声音,回忆里莱纳...
收拾好了一切,让躺在沙发上。这些事一做完,困意反而消失了。日记本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感觉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开他。或者说,他自己并不敢面对里面的内容。
他从来不知道莱纳会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管是训练兵时期还是士兵时期,在让印象里,他不都不像细腻的会去记录自己生活的人。
让脑子乱乱的,他盯着电视的画面看。画面到了眼睛里却失了焦。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个本子,好奇心变成手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瘙痒。
莱纳的日记本会有自己的记录吗?莱纳又会在里面怎么评价自己呢?他手指不断摩擦着日记本的封面,脑海里浮现的是莱纳那张总是布满愁云的脸。
“你不要总是一副别人亏欠了你的模样”,耳边响起来自己的声音,回忆里莱纳那张带着愁云的脸又变成了紧张的神色。
让开始分不清内心是内疚还是厌恶,他鬼使神差把日记本拿到手上,似乎想证实心里的想法。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860年6月30日”。让逐字逐句看着,跟着莱纳的记录,自己的身躯也被莱纳剩余的灵魂占据。
最近我的记忆变得有点差,总是前脚做了事,后脚就给忘记。我决定日后写日记,免得忘掉重要的事。距离搬到这里已经有三个月了,其实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让会邀请我合租。我一直觉得他应该对我恨之入骨,毕竟我做过那些不可原谅的事情。住进来后我也确实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厌恶,但是厌恶总比恨好些,我偶尔会回忆起来在104做训练兵的快乐时光。会不会因为曾经的队友正住在自己隔壁呢?
巨人之力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了,但是我心里的罪恶感好像并没有随着它一起消失。不管是马莱的政府还是人民,都把我视作大英雄。特别是母亲,我仿佛是她一生最杰出的作品。每当她和别人吹嘘自己有个多了不起的儿子时,都是我内心罪恶感最沉重的时候。
我无法去责怪母亲,我心里再明白不过。她是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作为儿子,我只能满足她对我的期盼。
只是我太过脆弱,无法承担母亲对我夸赞,这是我的问题。正好我也到了搬出家的年纪,毕竟没有快30岁的人还住在妈妈身边。
搬家后我确实得到了些许放松。事先说明,我绝不是什么有受虐倾向的人,我猜就是因为自己内心那一份的罪恶感吧,住在这里的三个月里,让对我表现出来的不耐烦或者恶言以对。这都让我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我可以理解让,我应该感谢让对我的厌恶。相比于我,他的处境更为不好。我们都是藏在英雄身份下苟活的人。现在所谓的联合国大使,只是一层遮住残酷事实的黑布。耶格尔派掌权之下,他们几个人都成为了帕岛的对立面,再也没有了登岛的机会。让与自己的母亲已经有六年未曾见面了。他流连酒馆估计也是在逃避事实吧。
愤怒突然从身体里涌动起来,日记本被用力甩出去,打翻了桌子上的花瓶,刚从啤酒罐里救出来的洋桔梗又一次失去了栖身之所。日记本的话戳中了他最藏在心里的事实。莱纳已经死去了快三年,而让至今还是没有获得帕岛的豁免权。一封封申请回岛探望母亲的信都杳无音讯。这足以让他崩溃,母亲年事已高,不知道何时就会离开。焦虑聚集在让的内心,像会蔓延的粘液,已经一点点快侵占了自己整个身体。
他有多少个深夜,反复想着这是否就是做英雄的代价,他否定自己,又肯定自己。最后靠着如今的身份宽慰自己。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美的,他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观点。
但是一旦当别人揭穿了自己的面具,这一切就变得血淋淋。英雄的披风一旦穿上了身体,就要承担着代价。莱纳早让一步去承受这一切,而让后知后觉和莱纳走上了一样的道路。
让坐在沙发上,皮质的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鸣叫。他感觉自己的头疼的要炸了。自己仿佛变成了沙滩上的西瓜,下一秒就被棒球棒用力打爆了。四周都是飞溅出来的瓜馕。
让没有时间去收拾这残局,不管是打碎的花瓶还是痛到发麻的大脑。此时他要去睡觉,睡眠是痛苦最好的药物。眼睛闭上,一切都会跟着消失。
未完待续
「让莱」窗户,路灯与日记本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cp30
我努力一下
1.
冬天的太阳总是落得很早。让下班不算很晚,但仍旧赶不上落日的速度。他见怪不怪,熟门熟路的从后门离开,走向附近的卖场。
这个冬天特别冷,寒风吹的他鼻头发红,呼出的白气感觉下一秒就会在脸上结成霜。卖场那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冻麻了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拎着购物篮,目的明确的走向生鲜区。下班后的超市,其实剩下都是别人捡剩下的商品。不过让不在乎,东西打折反而更好。
两块八折的汉堡肉,两罐正价的啤酒,就是他的晚餐。
他拎着刚买到的食材路过花店,店里的洋桔梗开的娇。让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两眼。花是好花,漂亮又新鲜,就是价格太贵,都比自己手上的晚饭贵了。...
不知道能不能赶上cp30
我努力一下
1.
冬天的太阳总是落得很早。让下班不算很晚,但仍旧赶不上落日的速度。他见怪不怪,熟门熟路的从后门离开,走向附近的卖场。
这个冬天特别冷,寒风吹的他鼻头发红,呼出的白气感觉下一秒就会在脸上结成霜。卖场那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冻麻了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拎着购物篮,目的明确的走向生鲜区。下班后的超市,其实剩下都是别人捡剩下的商品。不过让不在乎,东西打折反而更好。
两块八折的汉堡肉,两罐正价的啤酒,就是他的晚餐。
他拎着刚买到的食材路过花店,店里的洋桔梗开的娇。让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两眼。花是好花,漂亮又新鲜,就是价格太贵,都比自己手上的晚饭贵了。
他揉捏着口袋里的钞票,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买了两支洋桔梗。虽然也没舍得买多。但是在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还是细细算今天花了多少钱。硬币随着他走路的步伐在口袋里滚来滚去,他的手指在来回检查着数量。等到数清楚了,也就到家了。
家里并没有人等他归家,一个孤单的男人住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其实曾经也有人和他一起生活,但因为各种原因最后只剩下了自己。
他时常觉得寂寞,所以几乎夜夜都去小酒店寻欢作乐到深夜。但是今天没有,他有必须回家的理由,而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今天是莱纳的忌日。莱纳是他在地鸣结束后,和自己住了5年的室友。而在很寻常的一天里,让刚从酒女怀里离开,到家就发现莱纳吊死在了自己房间里。
莱纳没有留下遗书,所以让一直说自己不知道原因。后续警察来了后,将莱纳的死定义为战后的心理阴影。虽然如此,让心里还是留下了那夜的景象。
因为莱纳的死状过于凄惨,他在上吊前,估计是考虑到了自己的身材高大且健壮。为了防止绳子断裂或者其他原因。他选择跪在地板上,把绳子挂在窗户上的金属装饰上。让后面听警方说,莱纳想死的心太过强烈,他但凡当时有一丝反悔的想法,只要站起来就可以挽回这一切。
可是他没有,他就这样跪在那里,寻了短见。
他曾经在酒馆抱怨过莱纳这样做有多不道德,他还时常会有看到他鬼魂的幻觉。或许让还抱着点朋友的感情,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早点回家,免得这个房子的夜晚看起来太过冷清。
他煎了煎两块汉堡肉,说是祭奠但是两块肉都在自己的盘子里,勉强分了一瓶啤酒,起开了瓶盖放在了莱纳的门前,给洋桔梗插进啤酒罐里,就当是在祭奠了。
客厅被电视里无聊节目的声音充斥,让像是在看电视,但是内容一点也没进脑子里。机械的切开肉,塞进嘴里,再喝一口啤酒。肉汁混着酒水,变成了酸味萦绕在唇齿之间。盘里剩下的菜一下子让人反胃了起来。
他一瞬间有想落泪的感觉,泪水就存储在眼眶里,但是他硬是坚持着不掉下来。他想可能是肉变质了才会打折,把盘子里剩下的菜丢进了垃圾桶。盘子就随意扔到水池里。
让觉得自己好疲倦,他决定把清洗的事拖到明天。此时他只想睡觉。让走回餐厅,准备关掉电视,脚下却踩到了水,他顺着水流过来的方向,看到那罐啤酒正躺在地上,酒水顺着罐口流出来,像不断蔓延的蛛网的。有的流淌到让的脚下。有的则顺着门缝,钻进了莱纳的房间里。
让心里不断后悔。现在不进去收拾地上的啤酒,必定会出一大笔钱去修复泡发的地板。要是因为这个地板生白蚁就更麻烦了。
他一边叹气一边找来拖把,可能因为这里许久没有人驻足,他刚打开门里面就尘土飞杨。用来上吊的窗户那里,窗帘被莱纳取下,整齐叠好放在了衣柜里。没有窗帘的遮挡,外面路灯明晃晃的照进来,倒显得这里不是那么冷清。不过让总觉得那里像小型的舞台,路灯像聚光灯一般,只打在那一块,怎么看都略显诡异。
让只能一边念叨自己是无神主义者,一边打开电灯的开关。偏偏这电灯一点也不配合,呻吟了两声,就咽气熄灭。让只能借着路灯的投射拖着地板。啤酒在地上蔓延,让实在没想到这罐啤酒的量居然可以流淌到床底。
他找来抹布和手电筒,准备钻进床下,把湿了的地方擦干。让的身高在床下实在有点吃力,突然手指。他想找个可以抓住的地方支撑一下。突然手指扣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木板很轻松的就被让抠出来。床下空隙虽然狭小,但是足够看清楚。让发现木板下有一个小小的空间,而里面放着一本日记。
让拿着日记本钻出床底,走到那个没有窗帘的窗户下。借着路灯的光。看到这本日记的封面用墨水笔清晰的写着“Reiner Braun”
未完待续
【让莱】Maybe in Time, You'll Want to be Mine (5-1)
注:少许私设!介意者慎!结尾Notes里包含动画完结篇剧透,介意者慎!
“所属机构 : 调查兵团 。
职务 : 兵团指挥官 ,
姓名 : 让 · 基尔希斯坦” 。
……
“ 850 年 , 史托黒斯区女巨人诱捕行动……战斗结束后有情绪化举动……
“ 850 年 , 罗塞之墙铠之巨人 、 超大型巨人诱捕行动 , 劝降谈判失败……战斗过程中头部受伤 ...
注:少许私设!介意者慎!结尾Notes里包含动画完结篇剧透,介意者慎!
“所属机构 : 调查兵团 。
职务 : 兵团指挥官 ,
姓名 : 让 · 基尔希斯坦” 。
……
“ 850 年 , 史托黒斯区女巨人诱捕行动……战斗结束后有情绪化举动……
“ 850 年 , 罗塞之墙铠之巨人 、 超大型巨人诱捕行动 , 劝降谈判失败……战斗过程中头部受伤 。 战斗结束后 , 入院疗养 , 其间有抑郁迹象……”
……
“ 851 年 , 玛利亚之墙夺还战 , 左肩受伤 , 幸存 。 战场前线不理智举动导致铠之巨人持有者逃脱 。 战斗结束后 , 入院疗养 。 观察期间 精神状况稳定 , 未见波动起伏……
“ 851 年 , 士兵让 · 基尔希斯坦首次职级提升 , 自调查兵团二等兵升为班长 。 ”
这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早晨,莱纳倚靠在运输船靠近船首的甲板栏杆上,抬头望着在浅金色的阳光下熠熠闪光的碧蓝海面,以及愈来愈近的帕拉迪岛的港口。夹杂着细碎盐粒的海风就纠缠在他的头发中间,令他意识到他一直都留得很短的金发,似乎已经需要修剪。这几个月来,紧凑忙碌的任务令他有些顾不上外貌细节的维护,他的腮边又留起了胡茬,被剪得有些凌乱的短发也已经零零碎碎地飘在了耳畔。
不过没关系,待他见到让之后,他可以一边诚恳地道歉没能好好地照顾好自己,一边诚恳地请求他帮忙把这些不听话的胡茬和头发打理修剪些许。虽然看上去像是个缺乏耐心的人,处理起这些,让一向非常擅长,只要他不会对他显得有些疏于打理的外表感到过于不满就好。
收起飘散的思绪,莱纳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码头,心里涌起一种近乎疼痛的柔情。已经有将近三个月没有见到过让了,即使偶尔会收到几封投递不甚及时的来信,还有一些简短的却能令他浑身上下都充满暖意的电报文字,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念着他。他几乎已经等不及想要把那双肌肉结实的肩膀揽进怀里,然后深深地亲吻他。他知道或许让会计划着他们尽快返回王都,这样他可以去向阿妮汇报进展,也不会耽误让在调查兵团总部的工作,又或许,让会想要和他一起先回一趟托洛斯特区的基尔希斯坦家,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这些都没问题,他们可以在见面之后慢慢地商量妥当。
运输船马上就要靠岸,莱纳已经可以看清码头上走动着的等待着的人们。他聚精会神地看了很久,人群当中并没有那个总是把棕色的头发梳成优雅形状的挺拔身影——让的身高令他不论在哪里都会显得非常醒目,他知道的。之前每一次莱纳从任务中返程,让总会在码头等着载着他的船只靠岸,每次都是如此,可是今天……
或许他在什么地方耽搁了,或许他只是走开了一会儿,或许……
阿尔敏颜色鲜明的金发抓住了莱纳的注意,年轻的调查兵团团长笔直地站在码头上的人群中间,沉默地看向他的方向。
莱纳的心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并不意味着什么,直到船只靠岸,直到他慢慢地走下甲板舷梯,走到了阿尔敏的面前。原本温和明亮的浅金色阳光突然间像是变得有些过于刺目,使得身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尖利又模糊。他的心脏在胸口不安地跳动着,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他和让的多年老友看向他的眼神,令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慌乱……
“莱纳,”阿尔敏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低地说,“让,他出事了。”
两年以前,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和平大使计划磕磕绊绊地告一段落。在帕拉迪岛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之后,整个和平大使计划的成员们还跟随联合国和马莱一起派出的代表团,前往世界各国巡回演讲,想办法弥合伤痕,推动整个世界的恢复和重建。在这个过程中,所有人都了解到了地鸣之后世界各国各地所面临的种种失序、挑战和困境,在层出不穷的敌意和冲突中间保证平民的安全成了一桩迫在眉睫的要务。在和平大使们的努力促成之下,联合国同马莱和帕拉迪岛的艾尔迪亚王国这两个受到地鸣影响相对较小的国家,共同成立了一支主要由艾尔迪亚人参与组成的无国界志愿组织,为世界各地身陷自然灾害、战乱和冲突的平民提供物资、医疗和其他保障基础生活的支援。这支志愿组织隶属联合国,在马莱地区和帕拉迪岛设有分支机构,分别由皮克·芬格尔和阿妮·莱恩哈特负责协调和组建。
当阿妮来问他的时候,莱纳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就同意加入到帕拉迪岛分部负责武装护卫和维和任务的部门,即使让在知道这些之后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问过他,是不是能受得了阿妮的“领导”,即使他心里明白遍布世界各地的任务,有可能会令他不能常常留在让的身边……
对于莱纳没有事先问过他就把这桩事情答应下来,让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已经同意成为新一任调查兵团指挥官的他,或许也明白,这个决定,对于他和莱纳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我都明白。只是,答应我两件事,”这一次,让没有叫上康尼,但他像在马莱的那次至关重要的突袭任务之前一样,把一只手抓在了莱纳宽宽的肩膀上,紧紧地握住他的肩头,像是要他集中所有的注意力,“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一定要保证安全,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给我活着回来。还有,”收拢在他肩头的手指又收紧了些许,摇晃了一下,像是在强调着什么,“还有,一旦你的状态不对劲,一定第一时间从火线上撤下来,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硬撑,不要瞒着我。”蜜棕色的狭长的眼睛里又燃烧着那种混杂着焦虑的担忧的不容辩驳。莱纳知道,让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可他没有阻止他去做这件事,这件对于他而言,对于他们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他只是这样严肃地、急切地、深深地望着他。“答应我,莱纳。”
他又怎么会不答应他呢?
莱纳伸手握住让抓在他肩头的手指,那份执拗的力度几乎令他的眼眶发热,胸口发紧。他靠过去,抱住了这个脸上写满了隐忍的忧虑的男人,亲吻着他单薄的柔软的嘴唇。
“我答应你,让。”在热烈的亲吻中间,他诚恳地、毫不犹豫地、全心全意地说着。
于是,半年的筹备和组建之后,到如今已经有了一年多的实际执行。莱纳和分队随同医疗队、救援队一道,去到了世界各地不同的角落。任务的时间长短不一,短则数周,多则数月,不过幸好志愿参与的人员数量还算充足,成员们都能有足够的轮换时间,休息调整,回归日常。
所有的任务都带有着从前他习惯的战争和冲突的痕迹,但又有着与以往不同的方式和意义。莱纳把自己的技能、经验和所有能够投入其中的力量统统放了进去,因为他想要看到在一场激烈的战斗结束之后,有一些被困住的平民能重获自由,他也想要看到在一段漫长的护卫旅程之后,有一些急需的物资能被送到需要它们的人的手上。他要面对的一切都很辛苦,也不乏危险和挑战,可是所有这些都令他感受到和从前的战斗完全不一样的体会——
他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在向前走着,一步一步,虽然缓慢,但是愈来愈接近他自己说过的那样,有资格成为让生命中的一部分。
是的,在没有任务轮次的时候,莱纳会把自己的时间统统留在王都,因为阿妮主管的分部办公室在那里,也因为调查兵团的总部也在那里。这些休整,短则数周,长则数月。在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去协助阿妮的工作——文件整理、物资协调、成员培训……而其他的时间……
如果老天允许,他会希望他能把这些时间全都留着跟让一起在床上度过。
他是认真的,他甚至曾经跟让这样说过。而那个令他会有着这样的希望的人,眼睛里闪着光,露出一副像是被逗得乐不可支,又像是受到了什么安慰的样子,大笑着,把他揽进一个拥抱。
“我可以给你两天的时间,莱纳,不能比这更多了。”即使在一起已经很久了,让温柔地亲吻着他的方式,还是会令他的心脏在胸口激烈又混乱地跳动,即使他正在对他说着一些会叫他有那么一点失望的话。“在那之后,我得要带上几个人去一趟奥尔福德区。有个任务……会有点麻烦。不过,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到时候,你想对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莱纳并不介意,他已经足够满意了。在逐渐恢复繁华的王都城墙外侧安静的一角,他和让有一幢很小的房子,里面的矮柜上摆着让随手画下来,而后被他用亲手制作的画框框起来的写生。只要他们在那儿,里面的空气总会隐约飘散着让格外喜欢,并且也哄着他一起在用的须后水那股淡淡的、带着一点点苦味的清爽气息。他和让都会把那儿称为“家”,他会在家里的厨房做一些擅长的料理,马莱的、帕拉迪岛的特色菜,用来招待阿尔敏、阿妮、康尼,偶尔来访的三笠、皮克、贾碧、法尔科、兵长,甚至希斯特利亚女王。
莱纳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让完完本本地信守了承诺,在那一次不便明言的任务回来之后,又跟他一起在床上待了两个整天。高大的棕发男人用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花样百出的手段逗弄着摆弄着莱纳,把他的愉悦延展得漫长又舒适,把他的欲望开发到深切又彻底。一次次激烈的高潮之后,莱纳和他谁也没能真正坚持着做到整整在床上缠绵两天,不过他们总归还是四肢交缠地拥抱着,睡得非常香甜。
让似乎也怀有着同样的心情和想法。只要有空闲时间,只要他们的空闲时间刚好有交集,他也会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和莱纳黏在一起。这惹起了康尼的不少不满,不过,在康尼也结交了一位可爱的女朋友之后,所有这些似乎就显得没有那么要紧了。
没错,其他所有的那些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因为或许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莱纳和让都清楚,他们在做的事情,他们所充当的角色。这个世界向前行进的脚步,并不总是这样轻松愉快。他们走过的前行的道路险象环生、荆棘密布,他们需要、得要好好享受这些还能够彼此紧拥的温暖和陪伴。
或许是由于从前的经验,也或许是对于让一向都不缺少的好运气太有信心,莱纳一直都以为,会是他比较容易遭遇意外、身处险境。每一次的任务,虽然都有事先的调研和评估,虽然也会有安全保障的底线,但他和同伴们终归是要面对烈度不一的武装冲突、战火纷飞,面临充满未知的敌人和充满不确定性的局面。心里紧紧抓住对让的承诺,他小心地保护着自己,也保护着身边的同伴,他一直做得很好,可他没有想到……
伴随着紧绷的不自然的沉默,莱纳跟随着阿尔敏走进了港口附近一座不起眼的建筑里的会议室。康尼和阿妮都在那儿,一个人穿着全套登陆作战的装备,目光严肃,另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坐在桌边,眼睛紧盯着桌上散落的几张地图、几张海岛的照片和一些满是文字的纸页。
当他走进门口,迎面而来的这一切,把他心头残存的那点侥幸冲刷得一干二净。莱纳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因为着某种未知的恐惧而收紧,他拼命控制住那股翻涌在舌头根部的绝望,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告诉我。”他平视着前方,看见所有人脸上紧绷着的表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沉闷的空气里沙哑地振动着,语气比他想象中要更空洞,也比他想象中要更平静。“告诉我,让出了什么事?”
他很快就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原委。
那是一次出了差错的营救任务,一艘驶向帕拉迪岛的小型客船遭遇了在周边小岛上盘踞着的一伙海盗的袭击,全船人被扣押成为了人质。因为乘客中有一位要紧的、身份不便透露的人物,在收到海盗发来的人质劫持信息之后,阿尔敏一边同对方周旋着拖延着,一边派出了让亲自带领的精英小队秘密偷袭海盗所在的小岛,试图潜入海盗的基地解救人质。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我们的人解除了他们的部分防卫武装,解救出大半的人质,但恰好那位要紧的人物和另外几个人被关押在基地另一边的牢房里面。让命令小队一半的人带上已经解救出来的人质先行撤离,另一半的人跟他去找那位‘要人’。”康尼比了一个表示重点的手势,嗓音里充满着愤懑和无奈,“结果那一半人带着那位‘要人’赶上来的时候,有几个人受了伤,其中一位伤得非常严重。而让,没在船上。”
看起来屋子里的其他人已经从康尼那里听到过不止一遍这样的讲述,除了变得更加阴沉的表情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汇报的情况是,在基地的另一侧,由于敌人已经了解到小队的入侵,所以遭遇了猛烈的火力反扑,有人受了重伤,撤离非常困难。让说他会殿后,命令他们先撤到停着船只的海边等他赶上来,可是……”灰色头发的青年眨了眨眼睛,用一种跟他现在调查兵团分队长的身份完全不相匹配的脆弱语气接着说了下去,“可是让过了很久都没有出现,而再拖下去的话受重伤的那位士兵会有生命危险,于是那些家伙就……”
……把让丢在了那里……
后半句话康尼没有说出口,这个残忍的、无须多言的结果悬在会议室里沉闷的空气中,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然后支离破碎地,掉落下来,重重地把它锋利如同刀刃的分量,砸在莱纳的胸口。
这段时间里辗转于世界各地的战场所看到的、了解到的,海盗对待俘虏和人质的残忍手段突然间变成了伸手可及的画面,在莱纳的眼底飞快地掠过——断裂的肢体、残破的身躯,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刺目的鲜血……有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站立不稳,以至于他必须得要咬紧牙关,把脚后跟僵硬地踩在地面上,才能勉强地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尔敏的目光从桌子对面投向他的方向,犹豫地停留着、盘旋着,但年轻的调查兵团团长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的观点,反倒是……
“可恶!”康尼的拳头砸在桌子上,散落在那里的纸片在他的重击之下,振动着摇曳着,“早就说过当时我应当跟他一起去的!如果我在那儿,哪怕就只有我一个人,也一定会折回去,怎么也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后面!”
“然后呢?”阿尔敏克制的、不带着过多情绪波动的嗓音,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然后你也被那些海盗抓住,这样他们就能把更多一个人质握在手上吗?”
“我哪怕死在那里也不会把让丢下!”一声嘶哑的怒吼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康尼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着不甘和不忿,甚至快要有泪水涌出,“开什么玩笑,阿尔敏?!那可是让啊!我怎么可能会把他丢下,我又怎么会叫他去以身犯险?!”有些什么东西在他的嗓音里破碎了,灰发的青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拳头攥得更紧,“原本这种任务用不到他亲自去的,只是因为那个所谓‘要紧的人’,只是因为……”
阿妮抬起了头,碧蓝的眼睛里面闪过一缕激烈的神色。被质问的阿尔敏却反而低下头去,金色的刘海遮在了他的眼前。在任何人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之前,莱纳上前了一步,伸手抓住了康尼的手臂。他从前的伙伴,现在的好友,从来都直抒胸臆、敢说敢当的康尼·施普林格,抬起充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乞求的神色,就好像是在求着莱纳能告诉他一些,他想要听到的话。
似曾相识的记忆冲刷过脑海,在同样滞闷、狭小的空间里,那双望向他的眼睛,在向他寻求着理解,在向他讨要着答案。莱纳干涩地吞咽了几下,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微微收紧下颌,接下了康尼的对视,沉默着,轻轻摇头。
良久,房间里没人说话,也没人再有什么动作。
“后来,”当莱纳终于能够相信自己可以保持住平稳的、逻辑清晰的语气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转向了阿尔敏,“后来,有收到过那些海盗的消息么?关于他们手上的人质,关于勒索或者交换的条件?”
金发的调查兵团团长更深地低下头,“没有,完全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
“已经过去多久了?”莱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和康尼的手臂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发抖。
“三天……”
72个小时过去了,所以……
“所以没人知道他……知道让,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是这样,对吧?”
他听见康尼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清楚地知道着这个概率,但蓦然之间被这样清晰地说出来,就仿佛令那些漫无目的的猜测,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可能。
“那天之后,阿尔敏和康尼一直在组织侦查和搜救,但是那伙海盗已经放弃了最初那个规模最大的基地,应当是转移到备用的据点去了。”阿妮语速很快地说着,手指在桌面上的地图中间比划着方向,“帕拉迪岛周边的小型岛屿实在太多,很多小岛上地形复杂而且已知情报非常有限。如果一旦行动的声响太大,打草惊蛇,我们担心海盗会情急之下杀人灭口,所以一切都只能隐蔽推进。效率的确不高,可这已经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莱纳,你必须知道……”
“我知道的,阿妮,我明白。”莱纳能够感受得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在他的胸口揪扯。他清楚,如果就这么放任着自己,他可能已经抓起装备夺门而出,跑去港口跳进海里挣扎着朝着让可能身处的岛屿方向不顾一切地游过去——
可是他不能够,在这样的时候,在让或许还活着,或许还身陷险境,或许还在等着他的出现,等着他向他伸出手的节骨眼上,就这么放任着自己乱了方寸,他不能够。
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把这口气息和堵在他胸口的,马上就要令他开始窒息的慌乱和惊恐,呼了出来。“现在,康尼、阿尔敏、阿妮,你们需要把所有已知的信息和情况告诉我。”他抬起头,迎着房间里几位旧友沉甸甸的目光,反而感觉到自己惊慌不安的心跳,慢慢地沉静了下去。“搜索和营救进行到哪里了?在船上留一个位置,我要加入行动。”
于是,康尼、阿妮和阿尔敏把所有的情况和进展,分享给了莱纳。他了解到调查兵团已经搜索过几座有可能作为这伙海盗备用据点的小岛,但到目前为止还一无所获。他也了解到康尼和他所带领的小队正要赶往一个刚刚发现可能的海盗活动迹象的小岛,这也是为什么他全副武装、一脸焦虑和急切地把所有的叙述和说明都控制得尽可能简明扼要。
“我们得再快一点,莱纳。”康尼盯着地图上被圈出的那个小小的圆点,低声嘟哝着,“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在我们赶过去的船上,我会再告诉你。”灰发的青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努力集中着注意力,“我们必须再快一点。”
莱纳不能同意更多,他正在解开背包,把所需要的装备一件一件地装配起来。很快,他就能整装待发。很快,他就能……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肩膀上,莱纳抬起头,对上了阿尔敏那双盛满了自责和忧虑的蓝眼睛。
“抱歉,莱纳。”年轻的调查兵团团长低低地说着,嗓音里有一丝脆弱的颤抖,“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决定和命令,如果不是因为我过于看重那名要紧的人质,说不定……”
“这不怪你,阿尔敏。”莱纳的眼睛垂了下去,低头看着手里来复枪的准星,小心地打量着它的精度,“而且,让是经验丰富的前线指挥官。如果他对这次任务没有异议,他一定也认可你的判断,他也会为自己在火线上的决定和指挥负责。会变成这样,只是任务上的某个环节出了意外,这不能怪任何人。”他把手上的来复枪挎在肩上,然后把弹夹逐一塞进身上装备背带的空位里面。“这不怪你,阿尔敏。”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所说的话。
是的,他必须这样相信,这样对自己说。如果一定要责怪谁,或许莱纳更应当责怪自己,因为如果当时他人在岛上,说不定他可以想办法参与这种公共性质、人道主义的营救行动,说不定他能靠自己的双手保护让,甚至哪怕就像康尼说的那样……
莱纳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差点把正要装进装备腰带里的手雷掉到地上。他需要停止继续这样想下去,现在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
“我会把让带回来的。”他突兀地开口,赶在像是要继续说些什么的阿尔敏前面,把视线转回了他的方向,把这句承诺摆在了两人中间,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我会的。”
“你会吗,莱纳?”在一个恍惚的刹那,阿尔敏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睁着圆圆的碧蓝的眼睛,被心中的疑虑紧紧缠绕但又竭尽全力想要去相信身边的同伴,去相信莱纳的,那个纤细文弱的少年。
“我会的。”有什么潮湿的滚烫的东西刺痛着莱纳的眼眶,他知道,那些是他就快要忍不回去的泪水。可他努力坚持着,把翻涌在喉咙边缘的抽泣硬吞下去,没有断开和阿尔敏的对视,“因为,我不能失去他。”
自从步下那艘运输船时就一直回荡在他耳边的嗡鸣声,停止了。他终于全部都想明白,也全部都想清楚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眼泪的微笑,在莱纳的唇角缓缓地浮现。他平静地把最后一颗手雷放进了作战服装备腰带的空位里,“我不会失去他。”
驶向小岛的航程并不算长,但是由于海域逐渐开始起风而显得有些颠簸。莱纳安静地坐在载着行动小队的小艇的一角,能够感受得到年轻的新一代调查兵团士兵们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的、好奇的、不明所以又带着一点讳莫如深的目光。把莱纳将会参与到任务当中的情况简单介绍给手下的队员之后,康尼一直坐在他的身边,手里翻弄着一个文件夹,将更多的信息和细节分享出来。莱纳默默地咀嚼着那些,在心中勾勒着可能的行动路线。
所有这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他感到熟悉,是因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随着志愿分队执行过、分析过许多次类似的营救行动。几乎不需要花费过多的心思,整体的计划和关键的要点就已经接近于本能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地浮现。而他会感到陌生是因为——
在任务的尽头,在所有那些要点、计划的另一端的那个人,是让,是那个总是会在漫长的战斗和分别之后向他伸出手,把他整个人揽进一个温暖的、甜蜜的、充满安慰的拥抱里的人,他的温柔的、坚定的船锚,那个对他而言那么、那么重要的人……
有几只海鸥从小艇上方晴朗得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天空中乘风飞过,莱纳抬起头,看着它们舒展开轻盈又矫健的翅膀,看着它们在阳光中间投下的纤细阴影。有一些不必要的感伤在他的胸口蔓延开些许,他咬紧牙关,把那缕飘散的思绪收拢起来。
没错,令莱纳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此时此刻,他竟然能保持这样冷静的状态——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接近于平稳,头脑里依据着往昔的训练、经验和获得的情报而形成的思路清晰又完备。他能很好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任务的情境,也能把自己的想法和建议条分缕析地表达给康尼和身边的队员们,和他们一道明确行动和分工。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康尼显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望向他的神情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不过,或许这一切也并没有那么出乎意料,因为莱纳的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这次的营救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或者错漏,容不得他有半点意气用事。他需要、得要去找到让,去救回他。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他,他不会允许自己失去他。
莱纳紧紧地抓住这个念头,在这个念头里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用这个念头隔绝掉所有在心底深处威胁着要翻涌而来的画面和杂音。他跟随着康尼的小队登上了那座有着海盗活动痕迹的岛屿,和先头进行侦查的小队汇合,确认了据点的存在,同步了情报和行动计划。然后,他们在隐蔽的角落里等待着,等待着夜幕降临,等待着四周变得黑暗沉静——
轻捷的脚步声迅速地逼近那个临时据点灰扑扑的、看似很不起眼的建筑,利刃冰冷的闪光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和窒息的闷哼在暗夜当中交替起伏,莱纳和身边的同伴们用着尽可能不产生明显声响的方式解除着海盗的守备。近距离地夺取敌人的性命对于现在的莱纳已经算不上是多么常见的行为,可是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并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有带着腥味的血迹扑溅在他的脸颊上面,他只是抬起手,用手背把那些痕迹和气味用力抹掉,令它们不会干扰到他的感官和判断。他在不断地前进,他迈进了那个据点的入口,他听到另外的方向传来了枪声和叫喊。
莱纳·布朗举起手里的来复枪,在身旁伙伴打亮的冰爆石小灯清冷的光线里,睁大眼睛,直视着向着他和同伴们扑过来的敌人,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作为非正式的武装力量,这伙海盗的确比莱纳从前遇到过的对手棘手许多。虽然装备上处于下风,人数也未必占有优势,可是敌人比他和同伴们更清楚和熟悉据点的内部结构和地形,使出的手段顽强又狡猾,在同他们交火、缠斗的过程中,他愈加清晰地感受到压力和无处不在的危险。使出浑身解数推进到一个通道的分叉口,莱纳和康尼对视了一下,向对方比了个手势。灰头发的青年心领神会地点头,回头命令着身后的队员分成两队,一队跟上他继续前进,另一队跟着莱纳朝着另一个方向摸了过去。
通道变得更加阴暗和狭窄。他们经过几个装着铁门,像是储藏室一般的窄小房间。莱纳的心脏开始在胸口剧烈地跳动,他知道这样的通道和空间对于海盗据点意味着什么。但是所有的房间的铁门都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通道里也无人守卫。把已经又打光了一支弹夹的来复枪背回肩上,莱纳从腰间掏出手枪,把一盏冰爆石小灯抓在手里,手腕在持枪的那只手臂底下支撑着重量和角度,深深吸气,眯起眼睛紧盯住眼前光线模糊的暗影,抬起脚步轻捷地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突然间,在通道尽头的某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既暗且冷的金属反光和枪口焰光一闪而逝。莱纳大声呼喊着向同伴示警,用跟他的魁梧身材完全不相匹配的敏捷动作闪身躲避,同时抬起手中的手枪冲着敌人的方向竭力还击。这次交火并没有多么密集,但却因为着狭窄昏暗的空间而显得格外的激烈。在某一声枪响之下,对面的射击突兀地停止了,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味和一闪而过的怪异的宁静。尽管有同伴在高声喊着要小心警惕,莱纳还是不顾一切地冲着通道的尽头奔跑过去。他知道,既然这里有人守卫,那就意味着……
他很幸运,唯一的守在通道尽头狭窄铁门外的敌人被一击毙命,并没有其他人能再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从守卫身上摸索出一串零零落落的钥匙,莱纳默默地盯着眼前那扇晦暗的布满锈迹的金属窄门,站直起身,走了过去。
他可能也并没有那么幸运,因为当他用那些每时每刻都威胁着快要开始发抖的手指,终于把正确的那支钥匙塞进锁孔,在被推开的铁门背后,迎面击中他的画面差一点点就令他当场失去所有的理智和自控——
狭小的牢房里有一个窄窄的小窗,属于午夜的暗蓝色月光从那里漏进来,凉飕飕的,不带着什么温度,淡漠地落在那个半坐着倚靠在肮脏墙壁旁边的身影上面。莱纳能看得见那些平素总是被优雅地梳理整齐的棕色发卷,散乱地垂落在那个人的脸颊旁边。他能看见那个身影的右手被迫高举着,被手铐铐在头顶上方的金属管道上,另一只手臂以一个不太自然的角度搁在身体的一侧。他的上半身* *着,即使室内的光线模糊又阴暗,莱纳还是能看到覆盖在苍白皮肤上面深浅不一的伤痕和血迹……
在这个瞬间,莱纳感觉自己被生生地劈成了两半,有一半的他虚浮地飘在牢房里浑浊的空气中间,震惊、恐惧和心头骤然涌起的痛楚令他除了浑身发抖着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弹的力气。而另一半的他,靠着一些空洞的思路和本能的反应,慢慢地走近前去,把手上的冰爆石小灯搁在地面上,然后抬起手,虽然手指发着颤打着滑,但还是勉力支持着,用钥匙打开了沾染着血痕的手铐,把那只手腕轻轻地,握在手心里面。
他熟悉这只手腕的轮廓,因为他是那样地爱着这些线条清秀修长的腕骨和肌肉,因为他曾经在这样那样的场合里着迷一般地抚摸着亲吻着它。可他不熟悉握在手心里的破碎的皮肤上面,那些潮呼呼的近乎于病态的冰冷触感。刺骨的寒意仿佛在他的身体里面蔓延开来,把他的血液冻结住,令他就快要不能呼吸。然而,他没有停下来,只是继续机械地盲目地摸索着,直到他终于在某个位置上感受到些许微弱地跳动着的脉搏。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成了回荡在莱纳头脑里面唯一的声音,这成了支撑着他能继续动作下去的唯一的动力。
莱纳缓缓地弯下膝盖,半蹲半跪在那个身影的面前,冰爆石的灯光和更加切近的距离令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人的状况——他的头无力地低垂着,一只眼睛因为严重的青肿瘀伤而紧闭,一侧的颧骨上浮现着宽宽的瘀痕。干燥的嘴唇和嘴角上有很深的伤口,凝结着些许的血块,像是被狠狠地殴打过,又像是被牙齿重重地咬住过。两道已经有些干涸的长长的血痕横在他的胸口,肋部腹部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颜色青紫到令人不安的瘀伤。左手手臂以一个不太自然的角度摆在身体的一侧,左边肩膀上粗糙潦草地绑着一些被血迹浸透的绷带。修长的双腿伸开着,深色的长裤上面有不规则的裂口和像是被鲜血浸染过的形状混乱的痕迹。
“让……”
莱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沙哑地颤抖着,叫着面前的人的名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完全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有种绵密的噪音在遥远的地方嗡鸣,把他的意识拉得愈来愈远,就好像只要他否认得足够彻底,让就不会在这样一个风里渗透着寒意的午夜,浑身是伤,一动不动地倚靠在肮脏的墙壁旁边,被锁在这个阴暗滞闷、空气浑浊的牢房里面。就好像只要他能紧紧地闭住眼睛,他就能回到明媚阳光下的海边,回到那个运输船靠岸的晴朗的清晨,他就能在岸边的人群里看到让穿着深色大衣的挺拔身影,看到望向他的盛满微笑的蜜棕色的眼睛。他可以向他伸出手,和他不留一丝空隙地拥抱在一起,听着他爽朗的嗓音在他耳边带着笑意低低地说,欢迎回来,莱纳。
而现在,他的确向他伸出了手,手指划过那些凝结着灰尘血迹汗水、散落在低垂着双眼前面的棕色短发,把凌乱的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掠到他的耳后。莱纳的手掌靠近过去,抚上面前的人被肿胀的瘀痕微微扭曲的脸颊。他几乎不敢去触碰那些带着伤的皮肤,可他还是竭力用着尽可能温柔的力度,轻轻地捧住了让的侧脸。
一声低低的叹息从那双破碎的唇瓣中间涌出,让尚还完好的那只眼睛缓缓地睁开,目光摇晃着落在了莱纳的方向。他缓慢地疲惫地呼吸着,干燥裂开的嘴唇开合了几次,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让,”莱纳的指尖虚虚地划过让沾染着血迹的眉梢,他小声地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是我。”
涣散的视线逐渐地聚焦,一些清醒的神采从布满血丝的蜜棕色眼瞳里浮现出来,棕发的男人稍微睁大眼睛,像是终于开始明白过来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融化了,那些僵硬地绷紧着的肩膀慢慢地松垮下去。让偏了偏头,把脸往莱纳的手心里靠了靠,仿佛在寻求着一些确证,又像是在渴望着一些安慰。他并不显得惊讶或者意外,望向莱纳的目光里满是平静和信任,就好像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相信着他。
莱纳愣愣地看着苏醒过来的让,看着他泛着青肿的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莱纳,你来了。”
这句话声音很低,却彻底地击垮了他。莱纳能感受到飘浮在某处的那一半惊恐的慌乱的自己猛地落回到他的胸口,因为所有一切的强自支撑都七零八落地崩塌了。他浑身发抖地朝着让扑了过去,把这个突然之间显得那样遥远又那样切近的人抱在了怀里。他知道他不应当箍住让的伤处,他知道他应当小心地对待让的身体,他拼命地控制着自己拥抱他的力度,他明白或许他应当先想办法处理一下让的伤口,可是他必须得要抱住他。不管发生什么,他再也不想松开抱住他的双手。
在这个轻柔又紧密的拥抱里面,让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口呼吸一直卡在他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而现在,他终于可以……
莱纳感到让在他的怀里微微地挪动了一下,把胸口贴近他的身体,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那只尚能活动的手臂环在他的背上,稍微使上了一点力度。他意识到,让正在回抱着他,被冰冷汗水浸湿的脸颊温柔地贴在他的额角上面。
“你来了。花得时间可真够久的。”他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声音虚弱破碎得不成样子,可他还是用着嘶哑的气音,几乎带着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和宽慰、小声地说着,“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找到我。”
脸上遍布的潮湿和水痕令莱纳意识到,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在这个拥抱中间泣不成声。
TBC
Notes:
I really enjoyed writing about Reiner going full SWAT in this chapter. To me it is nice to see him back in the action, not as a Titan, but as a human, a real person. And also, the POV switch.....I just hope that now we could know a little bit more about what is happening from Reiner's perspective.
啊,又是一个巨大的抱歉。中间实在隔得有些久。其实这整个一节的故事早些时候都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但由于大结局动画放送的临近,所以一直都犹犹豫豫,没有贴出来。而到现在,动画大结局已经放出,突然又觉得不太明白自己之前到底在犹豫什么……
会有这种想法,的确是因为完结篇动画改编对漫画原著的一些偏离,有关这些给让莱造成的遗憾,已经在其他各处念叨很久了,这里就不再重复一遍了,只是说实在的,我是很有一点难过的,因为这些都是很真情流露很宝贵的细节,这样的改动会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似乎是在对作品中人物关系的定位进行调整。我不确定,让和莱纳之间的这一切令制作组感到怎么了……总之看完完结篇之后,整个人有一点不好……
但是,或许同人闯作需要面临的处境就是这样吧,就是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官方故事线的态度会变,哪怕有漫画原作的支撑,也会有这样的变数。那么又能怎么办呢……
也许只能某种程度上相信,自己写下来的这些,也能够mean something吧😮💨
需要额外强调的是,现在开始更新后续的章节,绝对不是在venting,只是觉得不想再等下去了。其实故事真的已经基本都写好了,动画完结篇具体怎样呈现,也并不会改变这里会发生的关于让和莱纳的事情。由于后面的内容还需要编辑细化,所以可能每周或隔周更新,但章节数不会再变了。个中部分技术性细节如有不确切,完全是由于我自己的调研不够细致、准备不够充分,请多多原谅。
是我太啰嗦了……再次感谢大家的耐心和包容!
⬆️ 康尼和莱纳之间对话的一点回忆中的参照
⬆️ 这一帧纯粹是因为充满忧虑和痛苦的莱纳好帅啊!(就当作是他听说了让的事情在会议上的表现的参照吧!)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