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X丁美兮】立冬
*李小满视角,关于丁美兮出狱之后
厦州3号地铁线中间站,出了南出站口往东是商街,往西绕上一段就是土垒砖砌的老街巷,临着主干道人多的几面墙上有赶新潮的朋克涂鸦,路两边是遮天蔽日的凤凰木,虽说靠近车水马龙的闹市,算是闹中取静之地,住下来也还算安宁。
毕竟是老城区,比不上市中心的生活便利,但下楼穿过邻居牵绳搭的晾衣绳和几个大爷见缝插针的象棋桌,走两步就能看见小卖部和水果摊,终归日常生活没什么好计较的,最重要的是这里每月房租较之其他地域还算便宜。...
*李小满视角,关于丁美兮出狱之后
厦州3号地铁线中间站,出了南出站口往东是商街,往西绕上一段就是土垒砖砌的老街巷,临着主干道人多的几面墙上有赶新潮的朋克涂鸦,路两边是遮天蔽日的凤凰木,虽说靠近车水马龙的闹市,算是闹中取静之地,住下来也还算安宁。
毕竟是老城区,比不上市中心的生活便利,但下楼穿过邻居牵绳搭的晾衣绳和几个大爷见缝插针的象棋桌,走两步就能看见小卖部和水果摊,终归日常生活没什么好计较的,最重要的是这里每月房租较之其他地域还算便宜。
这也是李小满尽可能负担得起的两室一厅,还有不少富余。
所幸从小到大她习惯了这样的房子,两间卧室,丁美兮也不会因此抱怨。
“你说你这么大了,连个对象也没有,将来也没人照顾,这不是上赶着让我和你爸操心吗?”
“李小满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些穿过的衣服别到处乱扔,你等着谁给你收拾啊!!!”
丁美兮佝偻着背,一边拾着房间里满地乱扔的内衣裙子一边痛骂坐在电脑转椅上对死盯着数位板和几个分屏的李小满,弯曲的脊椎透过薄薄一层皮肉撑出一条曲线,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
电脑上乌涂一片的线稿瞧不出是什么雏形,房间更是自成一派的台风过境,丁美兮看着她毫无反应,顿时火烧心口,一把撸下李小满头上的耳麦,叱骂道,“诶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啊!”
“——还有你离电脑别这么近伤眼睛!!”
“上学的时候非要早恋,找那是什么人呐......非......”
丁美兮的慷慨陈词难得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低眉小心翼翼瞥了李小满一眼,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话锋生生一转,“你现在也三十几岁的人了,反而光杆似的孤家寡人空落落一个,就非要气我。”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该上中学了。”
李小满漫不经心地揉着耳垂,父母是境外间谍,自己正经上学没上出名堂来,只能自费去出国留学,在日本学的还是艺术,自嘲地想,自己就像个五毒俱全的麻雀,就差直接翻船。
看着电脑反光屏里絮絮叨叨的瘦削身影,她忍不住开口,“你其实得的不是甲减,是甲亢对吧?”
丁美兮错愕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还没成型的话就被李小满拦腰截断,“你前几天就该去复查的,我给你买的药你按时吃着吗?”
丁美兮刚出来的时候,李小满工作重心顺势从国外迁到国内,丁美兮从前的火爆脾气仿佛终于得了社会主义的铁拳驯化,比从前温和不少,再也折腾不动了。
母女俩人真的执手相对热乎了那么几个月,可没过多久又吵得像乌眼鸡似的,李小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丁美兮,仿佛天生便该如此,争吵时尖利的声符可以跨过漫长的岁月,割破她从十六岁到三十岁无父母相伴的空白。丁美兮是这样说爱的。
丁美兮虚张声势的的爱。
她和丁美兮也变成了共用同一条尾巴的鱼,一个在物质上吸附,一个在精神上依恋。她们在厦州的海底白日潜行,在夜晚的老城区小张开腮骨。
永远争执,永不离弃。
“我和你说结婚你别转移话题,让赶紧找个人,像你舅舅娶了小婷,生个孩子多好,有个自己的家庭,平时总有人照顾你,非得成天和我赖在一起。”丁美兮这么嘀咕了一句。
李小满玩着手指头满不在乎,“我爸说了,不要我跟小婷似的嫁那么早,我一直不结婚,他养我照顾我。”
“你听你爸瞎扯呢,等他出来,那医保社保全没了,六十几的人了,什么活儿都干不了,心脏还有问题,吃药治病都是花钱的项,你还指望他......”
“我有工作,我画画不是工作吗,不也能挣钱吗,我自己能养活我自己,再养个人也不成问题。”
说起李唐,丁美兮的态度难得一软,也不再纠缠于结婚这个话题,“你爸出来那天正好是立冬,把你小舅和小婷都叫来,咱们一家人一块包个饺子吃,给他也去去霉。”
李小满满口答应,丁小禾人到中年,十几年风云变幻,升迁动土成了尤为紧要的事,丁美兮自知瓜田李下,也很少再主动开口打扰,又并丁美兮从出来之后,她们一边盘算生计,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李唐出来的日子,数了六年,亲眷分离的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
距离立冬还有三天的时候,李小满接到监狱里打来的电话。
李唐死了。
死因是突发心脏病。
深夜里就这么去世了,谁也不知情,等到发现时,人已经冷透了。
李小满把这个消息告诉丁美兮,她苍白的脸像被重拳击碎的冰雕假面,尚且来不及收拾一地的狼狈直直倒在李小满面前。
时隔多年,李小满再次像个小孩一样再一次手足无措,手忙脚乱把丁美兮扶到床上。
大脑接受了成为成年人的程序指令,她机械地安慰母亲,联系舅舅,却只给小婷发了信息。
音筒里李唐的去世就像晚间天气预报里的云,狂风骤雨没有亲见加身,只字片语宛如世界一个荒诞的笑话。
这样的她无法承受小婷的哭声。
李小满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凌晨忽然听到门外有细小的异声,她赤着脚打开一条门缝。
沙发旁鱼缸里的热带鱼前几天被养死了,干涸的水箱只剩下几株草珊瑚和一堆形状各异的鹅卵石,漆黑的客厅里,只有幽蓝的水族灯沉默不语,照在已经清醒过来的丁美兮脸上,反射着骇人的荧光。
她对着空荡荡的鱼缸喃喃自语:
“我知道,歌德嘛......”
“怎么,你觉得我就是特庸俗不堪一女的......”
“......”
“那你呢,那答应写给我那诗呢......?”
丁美兮絮絮叨叨的话语忽然卡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身体已先于神志一步开始抽搐,状似癫狂。
“......不......我不是花莲......我不是......我是丁美兮......桃园......”
她的声音凄厉尖锐,在夜半凌晨好似要掀破楼顶,给周围的邻居投放一场防空警报。
李小满像一枚炮弹一样英勇地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捍卫她,她用自己的脸颊贴住丁美兮,她的白发,她下垂的胸脯,她松弛的皮肤。
美兮美兮,有美人兮。
丁美兮却早已不再美丽。
第二天一早,李小满去监狱里领骨灰。
她站在厨房门口,对着丁美兮忙碌的背影支吾了一声,“妈我出去一趟。”
丁小禾提前她一步到了,提前走完手续领回了李唐的骨灰,缓声安慰她,小婷怀了二胎,刚四个月,知道消息时哭得昏死过去,实在没法过来。
丁小禾四十出头,小婷也马上奔五,她不敢说丁美兮昨天的情况,只能干巴巴接了一句“你们感情可真好。”
李唐的离世让所有人始料未及,葬礼墓地一应安排都没有准备,她只能央告丁小禾,她需要安置李唐,更不敢刺激丁美兮。
丁小禾沉默片刻回她:丁美兮如今上了年纪,有些事,总得他们来撑着。
是谁说,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
李小满捏紧手中的文件袋,在微凛的初冬,被一场空袭般的寂寞漫天席地紧紧拥住。
丁美兮以前说,李唐不是她亲爸爸。
怎么可能呢......
丁美兮这个女人嘴巴又坏又会骗人,从小接送她上学,给她梳头发,偷偷给她唱歌哄她开心,自己牙不种了也要给她买卡西欧的李唐,怎么会不是她的亲爸爸呢.......
她咧了一下嘴,想要笑一下,却发现眼泪越抹越多。
望着丁小禾扬长而去的车尾,李小满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爸爸。
你再给我唱首歌吧,爸爸。李小满这次在心里说。
回家之前,李小满专程去了一趟中心商城,在专柜提了一只预定好的包。
她像一只晚熟的熊仔,开始微妙而笨拙地学习讨好自己的母亲。当丁美兮喜气洋洋接过纸袋,打开包装见到一只大号Gucci酒神,陡然生了火气,“李小满你怎么让你爸买这么贵的东西啊!他开出租车才挣几个钱!家里就不过了?!赶紧退了去!”
李小满的眼泪就这样凝固在眼眶里。
丁美兮仿佛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小心翼翼放下包,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接口道,“今天我看日历,明儿不就立冬了,你爸也出来,咱们把丁小禾和小婷叫来,一家人包个饺子吃顿饭,我肉馅都剁好了。”
今年立冬傍晚格外冷,原本这天厦州的习俗就是全家团圆,家家户户的热闹嬉笑声落了不少在李小满耳朵里,住户紧凑,各式各样的饭菜味弥散在水泥楼道里。
李小满靸着拖鞋跟在丁美兮身边转来转去,长餐桌正中摆着煮好的荤素两样三鲜水饺,以饺子为圆心外头围了糖醋带鱼,烫嘴豆腐,蒜泥肘子,印着冬至时节厦州家家户户都少不了汤圆,煮汤圆的玻璃盅兑了咸口的肉蔬和海鲜,最近靠近玄关的方向是一道既是冷菜还是甜品的红糖糍粑。
小婷进门后淡淡打了个招呼,她没施脂粉,素着脸带着掩盖不住的憔悴和郁色。
满桌白腾腾的热气里,丁美兮盛了两碗煮得清透的姜母鸭汤放在小婷和丁小禾跟前,眼角的鱼尾纹挤成一簇迎风的花丝,口中却又忍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小婷你现在得多补充营养,这李唐也是,全家吃团圆饭的日子怎么还要跑出租呢,咱们就先吃不等他了。”
去日本前几年,除了丁小禾每周雷打不动一个电话,小婷主动联系她反而更多,说的最多的是李唐,偶尔也有关于丁美兮的只字片语。
闻言小婷脸上的悲恸都有些崩裂,两道目光齐齐射向李小满,李小满不知道怎么作答,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丁美兮年纪大了。”说罢赶紧吞了一大口菜,生怕今晚的话题断在这里。
“小婷,前段时间听我小舅说你被选去做什么化学项目,好像还挺机要,现在进度怎么样?”
小婷没料到她突然把题转到自己身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直邦邦回道,“需要我的部分前段时间就已经完成了,组长体谅说我怀孕了照顾孩子重要。”
李小满既没在国内读大学,也不懂实验上的弯弯绕,小婷收起了从前锋利的牙齿,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的妥帖的,却破天荒没接话茬,她长长“噢”了一声,心中暗道国家级的项目竟然比之前普通的实验研究还要快上许多,可小婷从不屑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她自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丁小禾一边旁敲侧击试探丁美兮的身体状况一边生怕小婷少吃几口或害口呕吐,碗筷杯碟碰撞之间,李小满插科打诨,除了笑容满面的丁美兮,饭桌上气氛沉得像滴水的夜色,几人各怀剧烈心事却无法宣之于口。
小婷忽然轻声说:“下雪了。”
租房时李小满专程选了一间带落地窗的客厅,生怕狭小逼仄的窗口让丁美兮回忆起透不进阳光的监牢和十几年的铁窗岁月,她们都想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米色的灯光晦暗,客厅落地窗的窗棂犹如一只小小的取景框,框住了近年来的第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厦州怎么会下雪呢......
电视机节目从来只是家里的背景白噪音,天气预报却恰到好处的开口:今年来自北方的什么什么寒潮,强度猛影响范围之广,给常年不下雪的厦州带来一阵疾行小雪。
吃了饭,丁小禾帮忙收拾完桌子,牵着小婷的手准备回去。
李小满回到房间里,墙壁隔音不太好,她听得见厨房里丁美兮忙碌的声音,水流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叮当声。
李小满瞪大了眼睛,身体蜷缩在棉被里,听着这个声音。
妈妈还活着,还在自己的身边。
在日本留学的时光里,她打工赚钱,连面条都不会下的人自己每天做饭,拖着疲惫的身体,连多吃一口的力气也没有。
少男少女的心事是地下翻腾的暗涌,年少的轻狂放纵时,她总以为自己是不幸,父母不相爱,深爱与放荡成了两头拉锯的的绳索,同龄人毫不掩饰的暧昧风言像一根刺在她心头的鱼骨,蒙昧中的痛苦总是让她迫不及待为自己的心寻找一个出口。
做什么都好,只要把这样的现实锁起来......
那个男孩恰到好处的出现,给了她爱情的幻梦,可在他死后,在丁美兮和李唐入狱之后,她却很少再想起他。
李小满对着天花板努力睁大眼睛,在虚空中勾勒着从前人的眼眉,连鬓发枕套潮湿也没发觉。
那他和爸爸也会见面吗......?
汽车引擎发动时,安静了一晚的小婷忽然叠住了丁小禾的手,“老段退了之后,你一直当办公室主任,以后往上走也更困难了,你有没有......”她哽了一下,费力地一词一句补全她的话“......有没有后悔如果当初选择的不是许惠婷就好了......”
夜雪细细密密,像情人的缠绵亲吻,掩盖了车前的挡风玻璃和丁小禾的长久沉默。
张口瓦尔登湖闭口政策主义的上司酒桌上似笑非笑说了个笑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把书读死了人也就没有活路了。他无言以对,只能尴尬陪笑。
小婷也没有出声,就这样在片刻的黑暗中才敢露出彼此人性中的獠牙,默默等待着他的答案。小婷恍惚间有与这黑暗执戟相对的错觉。
立冬的雪不会持续很久,不消片刻,丁小禾的汽车灯重新亮起光,把薄雪也映成了香槟般的奶油黄,这是她连日来见过的唯一暖色,却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听见了丁小禾的声音,“小婷,我们才是一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丁小禾没有再说别的,小婷也不再说话,她努力平复的呼吸声里掺杂着失祜幼猫般的细弱呜咽,丁小禾恍若未觉,雪夜路难行,等红绿灯时,他一边把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一边从副驾拿出一包纸巾放在小婷的手边。
“很快就到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