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温/赤任】九界别墅区3
神蛊温皇其实分不清他对一些人的看法。或者说,区分不同的社交关系对他来说有点困难,而他又是习惯了给每个人定性的那种性格,把每个人框到一个格子里,不越界也不疏离。
很自然地,他就不太会应付一些微妙的关系。
所幸大部分社交总是清晰明确的——比如默苍离,大学同学兼同事,人多的时候可以开玩笑给对方挖坑,单独相处时却总没什么话讲。比如他的凤蝶小姐——几乎是他理解和感受这个世界的渠道之一,不等他开口就能知道问题的答案,显然对双方都重要地无法离开。比如藏镜人,温皇遇到事情时总会爽快地帮忙,但两个人哪怕喝酒都没有什么可聊,只是一杯一杯地灌,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再远一些的,比如住在对门的...
神蛊温皇其实分不清他对一些人的看法。或者说,区分不同的社交关系对他来说有点困难,而他又是习惯了给每个人定性的那种性格,把每个人框到一个格子里,不越界也不疏离。
很自然地,他就不太会应付一些微妙的关系。
所幸大部分社交总是清晰明确的——比如默苍离,大学同学兼同事,人多的时候可以开玩笑给对方挖坑,单独相处时却总没什么话讲。比如他的凤蝶小姐——几乎是他理解和感受这个世界的渠道之一,不等他开口就能知道问题的答案,显然对双方都重要地无法离开。比如藏镜人,温皇遇到事情时总会爽快地帮忙,但两个人哪怕喝酒都没有什么可聊,只是一杯一杯地灌,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再远一些的,比如住在对门的上官鸿信,几乎是没什么接触的透明人。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但总要尽可能地了解一些情报,以防万一。
但是赤羽信之介出现了,几乎是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的花园。他听说温皇终于结束隐居生活来到九界大学教书,就立刻从家族企业辞职,给史艳文打了个电话就赶来了。赤羽出现在许多个角落里,仿佛天生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自然。温皇只好被动地为赤羽找寻一种定义,但这确实很难,好像没有一种格子能框住赤羽信之介,又好像赤羽天生就懂得如何挣脱开来。这种失败让他感到沮丧,进而演化成愤懑,等到仇恨一闪而过时,任飘渺就出现了。
“飘渺?”任飘渺黑着脸出门时正好看到遛弯的赤羽信之介,赤羽和每天上课一样穿着一身西装,只不过是黑色的,显得红发更艳丽几分,并且见到他就笑了,眼睛眯起来一点的笑,又澄澈又甜的。
任飘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到你很高兴。我上次见到你是大四,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哦。”赤羽看起来真的很高兴,几乎是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半张着嘴唇想说什么,突然从兜里掏出来已经开封的半袋彩虹糖,试图就着路灯的光找绿色的苹果味。灯光很暗,他皱着眉挑着糖的颜色,又仿佛很急切地怕任飘渺催他,于是把头埋得更深,专注得像这是这辈子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了。最后他也只找到了四颗苹果味的糖。赤羽有些歉然地抿了下嘴角,把四颗糖摊在掌心里递过来。他同时又掏掏左边的衣兜,似乎是没发现什么,只好把手拿出来了。
任飘渺冷眼看着他找,也不说话。苹果糖在路灯下倒是明晃晃的,一跳一跳的绿。太亮了,所以任飘渺把视线移开了,然后他瞥到赤羽的皮鞋,似乎是刚刷过的,在昏黄的路灯下亮得刺眼。这么晚了出来散步也要西装革履吗。但任飘渺懒得问他。
赤羽也不问问题的,他从来不问的,仿佛任飘渺怎么样都可以,仿佛温皇怎么样都可以。任飘渺最讨厌这点,但是他已经过了破罐子破摔的年纪了,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了。所以他继续干枯地沉默,也没有伸手去接糖,连眼睛盯着的角度都一动不动。他想让赤羽走,在他开口之前让赤羽走掉,赤羽大概马上就要走了,没人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为了递来四颗糖的。
“如果我现在离开,也会对你说明天见的。”赤羽说,很轻松地合拢了手掌,“或者说,明天温皇不想来的话,麻烦你转告他给我发个微信,我会帮忙代课的。不过如果他来的话,也请告诉他,中午吃的是金枪鱼寿司。”
“晚安,飘渺。”
于是任飘渺停在原地看赤羽离开的背影,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是走掉了,和他期待的一样。但又好像不太一样,因为明天赤羽还在他的世界里,也因为——他突然很厌恶自己——他确实很想念赤羽的金枪鱼寿司的味道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猫。是不是做一只猫就不用思考这些事了?
任飘渺和温皇都不知道的是,赤羽离开的时候又把左手揣到西装兜里,指腹摩挲着那个戒指盒。他很轻松地走着,对着面前的黑夜笑了笑,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比平时绽放出更多的笑容。但最后还是和每天一样,温柔又轻快地离开了。
停住那个瞬间他想起,钻戒上的光芒好像任飘渺的银发。
【赤温】意外事故 (八)
*主博客发不了,试试子博客
*前文见主博客 轻井泽
温皇骨头都软了,赤羽仍不肯解开手铐,温皇一气之下,就去咬赤羽的肩膀:“手铐是你们日本男人奇怪的癖好吗?”
赤羽掀了下嘴角:“不是,智者最奇怪的癖好是……”
他吻住了温皇,把那一个字含糊地抵入温皇唇间。
爱。
温
温医生畏寒,却喜欢把空调打低,裹成被子卷入睡,身边有个热源,他睡熟了就往赤羽身上拱,赤羽做了半宿被蛇缠住的噩梦,惊醒过来,温皇把脸埋在他肩窝,四肢牢牢缠在他身上。赤羽思索片刻,把温皇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反客为主,抱住温皇,温皇果然不再作妖,在他怀里睡得安安稳稳。
闹铃响了,很罕见的,赤羽...
*主博客发不了,试试子博客
*前文见主博客 轻井泽
温皇骨头都软了,赤羽仍不肯解开手铐,温皇一气之下,就去咬赤羽的肩膀:“手铐是你们日本男人奇怪的癖好吗?”
赤羽掀了下嘴角:“不是,智者最奇怪的癖好是……”
他吻住了温皇,把那一个字含糊地抵入温皇唇间。
爱。
温
温医生畏寒,却喜欢把空调打低,裹成被子卷入睡,身边有个热源,他睡熟了就往赤羽身上拱,赤羽做了半宿被蛇缠住的噩梦,惊醒过来,温皇把脸埋在他肩窝,四肢牢牢缠在他身上。赤羽思索片刻,把温皇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反客为主,抱住温皇,温皇果然不再作妖,在他怀里睡得安安稳稳。
闹铃响了,很罕见的,赤羽看见枕边空无一人,晨风把窗纱吹起来。
他穿过阳台门,温皇正噙着一支烟,神情淡漠,俯瞰清晨的景色,远山正在吐露太阳,晨光将他发顶照得银白,风吹拂长发,像一只乘风归去的鹤子。
赤羽脚步一顿,恍惚间有一分熟悉。
为什么会想起任飘渺?我不会真的是渣男吧?抑或有其他原因?
赤羽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走过去,从后面环抱温皇:“难得见你起这么早。”
“我也没见过几次自己起这么早。”温皇用指尖摘下烟,懒懒道。
“给我来口。”赤羽打了个呵欠,想接着烟草醒一下脑。
温皇往后靠在赤羽胸膛,指尖挟着半根烟往后送,让赤羽吸了一口深的。
赤羽抱着他,一起看日升,并不说话,却比做爱还感觉美妙。
“什么时候搬过来?”赤羽的意思是彻底开始同居。
“不了。”温皇将烟头在烟灰缸摁灭。“分手时搬走麻烦。”
昨天刚答应求婚,今天又提起分手。赤羽一向知道他捉摸不定,却也惹出了火气,他把温皇转过来,仔细端详这张没良心的脸,他咄咄逼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哈,我会害怕?”温皇耸高了眉。
“为了避免最后的分手,所以不如由你亲手先结束,你是这么想的吗?”赤羽问。
“很可惜,你这个情感专家太不专业。”温皇的嘴十分硬,他轻佻地拍拍赤羽的脸:“我只是经过一夜深思熟虑,不想再跟你玩高中生的恋爱游戏。”
“就算之后会分手,”赤羽说:“但至少五年内,我的未来计划里都有我们的婚礼。”
不得不说,虽然温皇反复无常,但赤羽的思维也非常直男,让情感专家衣川紫听见他这一番五年计划高论,恐怕会血溅三尺,情侣之间发誓恨不得万年为盟,哪有人热恋时还谨慎宣称感情能维持五年起步。
“多巴胺只能维持一年到三年。”温皇淡淡提示。
“那我打个赌,我们会在一起五年以上,”赤羽把他困在臂弯和玻璃阳台间:“你就赌不能,你要是输了……”
“我就给父亲大人您养老?”温皇轻声说,他没发觉自己笑了,含笑的眼里倒映着晴朗的蓝天,勾住赤羽脖子,把他抱住。
还珠楼主的微博多了一个互相关注,id朱雀天火。
最开始叫用户936745348990,很容易被人移除,后来换了这个id,温医生评价:“这id主人但凡超过十五岁我都不信。”
温医生的微博有花园、黄昏、繁花,蝴蝶组成的四季,偶尔他会出镜,阳光的金线勾勒出侧脸额线条,光影在蓝眼睛晃动,使人联想到宝石晶体,只是他的眼睛更深邃。
热评1:老公。
热评2:老婆。
朱雀天火很较真,在热评下回复:他有男友了。
另一个回复:对,男友是我
朱雀天火无言以对。
最新的一张图,温皇抱着小猫智衣子,坐在日式庭院中。
温皇穿着靛蓝色的丝质衬衣,小猫智衣子戴着同色系的蝴蝶结,他们有一模一样的蓝眼睛,。
热评:亲生的
朱雀天火点了个赞,因为这张是他拍的。
但楼中楼有一条评论:这是博主当年捡回来那只猫吗?
赤羽的手指停在屏幕不动。
赤羽正在看手机,脚步声传来,一双柔软的手臂圈住他:“在看什么?”
“财经新闻。”赤羽收起手机。
“七月中旬我要去日本,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温皇说。
“下个月盂兰盆节我也要回去,”赤羽说。“一起去?”
温皇把脸埋在他肩窝,侧过来问:“回娘家?”
赤羽笑了下:“去婆家。”
半个月后,赤羽在公司接到了警方电话。
“赤羽先生,能来警局一趟吗?有一些新的线索。”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的警局,赤羽看到了曾经的爱车遗骸,漆黑的骨架中,刹车总泵的接驳处有明显的凿刻痕迹————车上被动了手脚。
“我们发现车上有人为破坏痕迹,才导致刹车失灵,嫌疑人丁某半年前离婚了,儿子判给前妻,在你发生车祸前一个月,有离岸金融公司通过层层账户,向丁某前妻的账户陆续汇入一百五十万,而丁某的儿子患有晚期原发性心肌病,急需这一笔钱做心脏移植手术及后续护理。虽然你们公司大楼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在一个月前也恰好损坏,但在车祸前一天晚上,通过办公楼旁一家便利店的摄像头,可以看到一个戴口罩和鸭舌帽的男子进入办公楼负一层的停车场,经过对比身形和行为习惯,基本可以确定这个男子就是丁某。”
“我们提审了嫌疑人丁某,开始拒不承认,根据赤羽先生你的建议,我们动用了测谎仪,当然测谎仪结果并不能作为可信的证据,但嫌疑人在我们突然提到炎魔时,测谎仪曲线波动非常剧烈,但他心理素质非常好,仍然否认与炎魔幻十郎有过交易。”
“这次也是想询问一下你,能否动用你们公司的资源,从瑞士离岸金融公司那边查一下线索。”
赤羽沉吟片刻:“如果是经由瑞士银行的不记名账户,查起来会有一定困难,但如果炎魔有逃税嫌疑,瑞士将会交出该账户所有人的信息。”
赤羽在整理资料时,发现了炎魔在日本涉嫌逃税的材料,金额高达一亿三千万日元,如果向东京检察院检举,由日本检察院出面与瑞士交涉,能顺利拿到炎魔的账户信息。
在失忆前,他掌握的能致前老板于死地的证据不止这一项,失忆后的赤羽花了五个晚上解密文件,又足足花了两个晚上才浏览完所有文字、图像、影像,大开眼界。
看完后,连赤羽都不由感慨——难怪前老板雇凶谋杀自己。
此外,赤羽还看到了其他证物,其中有一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枚基本款铂金戒指,透过证物袋,能看见高温融化的焦糖色塑胶黏住了指环,仿佛琥珀凝住了鞘翅目银色昆虫,唯有镶嵌的一粒黑钻永恒闪耀,它原本属于一颗钻石陨石,来自星空,亿万年后,星光仍在其中流动,正如故事仍在传唱。
铂金指环的宽度,与赤羽手指上的晒痕吻痕。
赤羽翻过指环,由于经常佩戴,内侧镌刻的字母模糊不清,但能依稀辨认出些许形状。
A&W。
赤羽走出警局,站在老街区中。黄昏的街口,一切都恍如隔世。老街建筑在鲜黄的秋日下闪耀着温暖厚实的世俗色彩。两个高中生一前一后走在街对面,蓝发的男生的眼睛盯着一本GRE单词,险些撞到树,红发高个子便停下来,直到蓝头发随手用食指勾住对方的书包带子,红发高个子才继续走。
赤羽在那一瞬间头痛欲裂,他趔趄一步,扶住了自己的车顶。
剧痛的黑夜中,一枚戒指正轻盈地下坠,它就像黑暗中的一枚银币,触到神经就发出震颤不停的叮铃声。
有人微笑的声音近在耳畔,却隔着黑夜。
“赤羽同学,为什么躲开我呢?”
赤羽打开了家门,氛围灯为他亮起,明亮的镜面墙印出他疲惫却坚硬的面容。
镜中人穿一套死板的黑西装,深红酒色的领带,面色苍白,眼神幽暗,活脱脱是个来自CBD金融中心顶楼的孤魂。
温医生坐在沙发上捧着热茶,抱着小猫,正在看一本外文杂志,抬头看到他的憔悴脸色,惊讶问:“生病了?”
“头痛。”赤羽简明扼要地说。
赤羽看了一眼情人,眼神带了思索,但在露出更多情绪之前,他很好地控制了微表情,只是整个人沉默了。
他把西装解下,松了领带,靠坐在沙发上,紧闭眼皮,捏着眉心。
温医生跟小猫智衣子一起凑过来看他情况:“要去医院吗?”
温皇难得的关心,令沉默的坚冰开始融化了。
“不需要。”赤羽睁开眼,他把温医生搂过来跨坐自己膝上,一本正经:“温医生替家属看诊就行了。”
温医生坐他身上,笑了,“看来确实不严重。”他用手指往上翻赤羽的眼皮,检查瞳孔:“眼睛往下看,我看看,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赤羽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许吧。”
温皇正捧着他的脸,自上往下看,红发青年的眉骨投下阴影,令面部更加立体,紧抿的嘴唇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脆弱,连那头华美的红发也黯淡似的,温皇的手指无意识拨开他的刘海,鬼使神差,低头啾了一下他额头。
抬起头后,温皇自己也愣了,对上赤羽睁大的眼睛。
温医生一时语塞后,试图挽回:“凤蝶发烧头疼时,让千雪这么亲过额头,说电视剧上都这么来一下,病就会好,就是随便试试。‘’
不应该解释的,温皇后知后觉想。
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但亲额头却仿佛比一切性行为都亲近。
赤羽尽量绷住不笑:“嗯,我相信。”
他的灰眼睛藏着戏谑的笑意。
温医生顿时坐不住了,他要起身假装去喝水,赤羽却不让,像是抓猫一样,收拢手臂把他圈紧,一只手捏着他后颈皮,从一个呼吸相闻的距离凝视他。
那双含着笑意的灰眼睛实在太近了。
温医生的后背仿佛有电流般微微的颤栗感,从赤羽失忆后,虽然赤羽才是主动方,但这段关系实际是他占据主导节奏,他一直相信自己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但此时此刻,赤羽压制住他,捏住他后颈,迫使他低下颈。赤羽仿佛掌握了什么温皇不清楚的武器,他胸有成竹地盘问温皇:
“温医生,为什么躲开我呢?”
温皇平复情绪,他刚要狡辩,却被赤羽吻上来。
“……”
小猫智衣子以为两脚兽们在打架,激烈到皮毛都脱落了。她气愤地跳上沙发拉偏架,要从红色后爹手里解救蓝色亲爹,赤羽正忙着跟温皇最后一件衣服打架,拎起小猫的后颈,抽空教育:“智衣子,自己去玩,不要打扰我们,不然就没有小朋友陪你玩了。”
小猫疑惑地喵了一声,被赤羽扔到地上,歪头围观。
温医生正在解他的皮带,闻言揶揄道:“赤羽先生,你怎么连猫都骗,哪里来的小朋友?”
“你要是个女人,那不是早就有了”赤羽说,毕竟有好几次冈本都磨破了。
“哈,这是挑衅吗?你才不是男人。”
“嗯?温医生,你现在说说,我到底是不是男人?”
“……嘶,不要突然进来。”
事后,他们如同一对越冬的鸟儿,一同挤在沙发抱枕做的巢中,交颈而眠。
睡过去前,温皇迷迷糊糊说了句:“后天早上要去机场,我明天回去收拾行李。”
赤羽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温皇的睡脸,盖上毯子,心事重重入眠了。
他回到了熟悉的病房,没意识自己身在梦中。
窗帘拉开,金色的阳光在床单上印刷格纹,这场景赤羽很熟悉,每逢下午五点,他就能在这间病房看到金色的格子。
但这一次病床上躺的不是他,一只白皙的手搭在床单上,手指姿态十分轻柔而虚弱,像是羽毛落在雪地上。
赤羽盯了那只手一会儿,直到对方察觉,开口:“我差点死了,赤羽先生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看起来像你自己刚活过来一样?”
“你死了后,我太轻易拿到北郊那块地,岂不是胜之不武?”赤羽说。
他的手伸进西装兜里,摸到一个天鹅绒小盒,掏出来。
衬垫上的小玩意儿呈现迷雾般的质感,赤羽在梦中很难描述那是一只蓝宝石钻戒,还是一只绿宝石钻戒,
只能辨认出指环像是袖珍的镣铐,他迫不及待想要套牢谁。
赤羽惊醒过来。
他目光下移,看见温皇搭在自己胸口的手,白皙,柔软,指尖呈现羽毛的姿态。
温皇醒来时吓了一跳,他狐疑问:“你盯着我看干嘛?”
赤羽一只手枕在脑后,淡淡道:“当然看温医生睡相,你睡着时真是毫无心机。”
温皇笑吟吟:“我本来就毫无心机。”
次日傍晚,赤羽给温皇发消息。
“在哪?”
“家里收行李。”
“我去接你。”
赤羽发完就熄灭了屏幕,没注意到恰逢信号不佳,最后一句带上了红色感叹号。
秋日的傍晚,起风了。琉璃般清冽的空气中,雾蓝色的建筑如在水中央的船只,赤羽只能停在岸上观看。
他的车泊在左侧的路,正准备打温皇的电话,拇指却悬停在拨号键上。
温皇家二楼的露台上,有一个人正背对站着,白色丝质衬衣,衣摆扎进修身的浅色长裤,腰线收的很窄。
赤羽一眼就认出,那是任飘渺。
他怎么会在温皇家?
任飘渺转身走进了卧室,进门前,他有意无意的、往赤羽的方向瞥了一眼。
赤羽下意识往后一仰,仿佛要躲过任飘渺的视线。随即他又纳闷,自己为何要心虚躲开。
十分钟后,温皇家车库的后门升起,开出一辆电镀紫的阿斯顿马丁,在夕阳下仿佛出鞘一般,疾驰向大道远方的落日。
赤羽掏出手机,发现了红色感叹号,他思索片刻后,给温皇发消息: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过了好一会儿,温皇才回复:出门了,晚上去你家
赤羽揉了揉眉心,内心十分古怪。如果温皇在卧室,却假称自己出门,那他跟任飘渺必定有私情。如果温皇真的出门了,却让任飘渺自由出入自己的卧室,那他们也关系匪浅,温皇的性格孤僻,十分注重边界感。到现在也不肯让赤羽进自己家,任飘渺却有特殊待遇。
白月光与玫瑰的故事人尽皆知,但要是白月光与玫瑰有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又是另一个复杂的故事了。
亦或者,还有其他原因……
赤羽点燃一支香烟,却只吸了一半,另一半送给了风。他暂时不想回家,翻阅聊天记录,恰好一个相熟的企业家攒了个私人局,在小群里邀请大家过去,赤羽便回复了去。
会所是自助餐会形式,赤羽不想应酬,端了杯香槟,找到了抽烟室。
一进门,他便愣在原地。
今晚就像一幕巧合的剧目。盘旋在他脑海中的人,此刻正坐在他面前。
空气很清凉,因为任飘渺在抽一支薄荷爆珠。
赤羽的目光几乎在薄荷绿的烟云里迷失了,他清咳一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好久不见,任总。”
任飘渺的笑意被烟雾模糊了,他说:“不是下午刚见过吗?赤羽社长。”
赤羽不动声色:“我以为这是任总的个人隐私。”
任飘渺将正吸着的一支香烟架在了手指上,他轻描淡写说:“倒也说不上隐私,我不过是对已婚男人格外感兴趣而已。”
他语气清淡,就这么坐实自己跟温皇的暧昧,仿佛丝毫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反倒是赤羽不由睁大了眼睛,旋即他平复了情绪,说:“我们才见过几次,任总这么和盘托出,倒真是信任我。”
赤羽的眼神波澜不惊,但他手指间那一根黑魔香烟快夹断了。
任飘渺吐出一口薄荷烟雾,令空气泛起微绿的涟漪,他探过身来,把香烟缓缓揿灭在赤羽面前的玻璃皿,
那张新雪一般的脸凑得过近,赤羽本能地向后仰,却不想示弱地镇定坐着。
任飘渺在过分近的距离,轻轻道:“想起来了,赤羽先生也是已婚男人。”
赤羽一挑眉,他这是被调戏了?他眯起眼,缓缓道:“任总知道我跟温医生的关系吗?”
任飘渺坐回去,戏谑道:“当然知道。”他交叠双腿:“你不也对我很感兴趣吗?”
赤羽尽量保持镇定:“我对开放式多人关系不感兴趣。”
但实际上,他过分聪明活跃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开始幻想起任飘渺与温皇纠缠着,还在双双邀请自己的画面……
打住。
赤羽沉痛反思——赤羽信之介,原来你是这样的男人。
任飘渺支着脸颊,上下打量赤羽:“原来赤羽社长如此谨守男德,失敬了。”
他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赤羽想点燃手中烟,靠烟草平复一下混乱的思绪,却赫然发现手中只剩下过滤嘴。
在任飘渺的发表刺激言论时,这支可怜的香烟一下子就被他手指夹断了。
赤羽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温皇躺在他的床上,睡熟了。
蓝窗帘拉开了,这窗帘是温皇让人换的,他嫌原来的窗帘太透光,影响上午的睡眠质量。
今晚窗外有月亮,净白无暇,仿佛是一只胖胸脯的白鸽子,栖在凤凰树的枝桠里做了巢。
温皇整个人在月光里浸着,那清脆冷冽的轮廓,眼与眉,黑发与肌肤,美得不近人情,美得疏离。
赤羽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枕边人很陌生。
赤羽简单冲了个澡,去了下身上的酒气。他悄悄上床,但温皇还是被他惊醒,半睁开眼睛,见是他躺下来,下意识就把脸贴在他肩头。
赤羽被他这个动作取悦,圈住他肩膀,两人沉浸在月光中,梦境也透明。
赤羽梦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赤羽先生,你戴求婚戒指的手法,比拧螺丝高明不到哪里去,真是我平生所见第一糟糕的求婚。”
赤羽抬起头,却看见一张新雪般的冷淡面孔,赫然是任飘渺。
赤羽骤然惊醒,身边的温皇身上散发出沐浴露的洁净香气,闻不到薄荷爆珠的一丝气味。
医学会议在日光市的中禅寺湖畔,距离东京103英里,
赤羽作为家属随行,推着行李走向酒店房间时,温皇说:“我以为你会先回家。”
赤羽冷淡道:“择日再回去一趟就行。”
温皇眨眨眼:“看来某人跟家里关系不好,你们财阀果然像电视剧一样。”
“没错,明天我父亲就会给你一张支票,让你离开我。”
“那我就要说,我们订婚了,要加钱。”
酒店是传统的日式风格,窗外是盛夏的森林与湖泊。
森林和深深浅浅的草叶层叠着交融着,在山间像绿丝绒一般起伏,有着丝滑而厚重的幽秘感。
温皇站在窗边,抬眼远眺湖泊,幽碧的湖光照在他的脸颊上。
赤羽走过来,圈住他的腰,啄他洁白的耳际:“你知道日本有一本书叫失乐园吗?”
温皇慵懒地靠在他怀里:“书中那一对偷情的男女也来过中禅寺湖吧。”
“书里写道冬季来这里,会更有趣味。”
冬日,在这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中禅寺湖如同明镜,清寂而幽静,不为离恨悲欢而污染。
在这样静谧的世界,令人感到隔绝于世外,偷情者在孤寂中,只能选择纵情贪欢,在性灵的制高点相拥着死去。
“书里的结局可不太妙。”温皇转过脸来,“情夫先生,你在暗示什么?”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本书。”赤羽道:“错将不伦的情欲当成爱情,饱受多巴胺欺骗的软弱男性,这样的形象塑造也过于不堪。”
“但这样的男人,非常罕见。”温皇似笑非笑,“赤羽先生认为自己受骗了吗?”
“那要看温医生有没有骗过我。”赤羽不动声色,眼神却幽深。
温皇只是轻笑:“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赤羽简短回应:“好。”
酒店套房提供私汤,温皇浸在水中,身体白得像温热的山泉上融化的雪,蓝眼睛是雪后一碧如洗的晴空。他喝了一口烫清酒,喝不惯地皱起眉头,便凑过来,把清酒渡给赤羽。赤羽尝到他舌尖的酒液,确实辣得舌根发麻。
他们就像失乐园中的男女,在传说中众神栖息的湖前接吻,交缠中充满了对神灵的不敬,又像是在神灵前献祭。
深夜,温皇趴在凌乱的床榻上,倦极而眠。
水迹从私汤一路断断续续到床边,赤羽心想客房服务应该很难处理这张床,他又看了温皇几眼,这几天他经常如此端详温皇的睡脸,有时因为温皇睡得太香,赤羽还总是生出要把他掐醒的凌虐感,飞机上他倒是真的掐了,温皇缩在毯子里嘟囔着你真幼稚,把脸埋得更深。赤羽便掐不下去了。
这得怪他们前段时间相处的太好,身体与灵魂互相试探,像两种颜色的斗鱼,在水中触摸、相撞、交颈起舞,两种颜色交织成绚丽的油彩。
第二天温皇醒来,没有在枕边找到赤羽。
赤羽留下一张纸条,说他要回东京办事,三天后会回来。
赤羽据说要拜访东京地方检察长,还要回家一趟。或许是事务太过繁忙,赤羽这几天没有发过一次信息。
温皇不以为意,如常参加会议。
但在这一个晚上,温皇忽然梦到他和赤羽躺在地板上午睡,被阳光照成金色的尘埃缓缓降落,他趴在赤羽肩头,就像他们每一个周末午后那样。小猫在跟羊毛球玩耍,地板咚咚响。楼下有人类幼崽正在捉迷藏,笑着闹着。他头一次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温馨。
然后他睁开眼。
身边没有人,他坐起来,怀里温暖的空气很快变成了凉风。
他体质畏寒,赤羽家半夜空调总是很低,半夜醒来时他总是紧紧贴着对方,紧绷而暖和的皮肤上有熟悉的气息,指间的红发有温暖的光泽,温皇意识到自己正在习惯对方。
所以他一次次想要切断这段关系。
他这样的人,只会追逐新鲜和刺激,从来不会回首,也不会习惯谁的怀抱,他永远都是先离开的人。
他一直也如此相信着。
他能洞悉人心,并一直冷眼旁观。
可是他现在才看清自己的。
医学会议在第三天结束,傍晚,温皇刚从汤池出来,浴袍打湿了,他套上酒店给的浴衣,拿起腰带往腰上比划,仿佛腰带是小猫的牵引绳,在他手上不甚听话。
门开了,赤羽风尘仆仆进来,他进门看见这一幕,评价:“原来温医生也有不擅长的事。”
他走过去,温皇理所当然张开手等他服侍。赤羽额头,几乎要冒青筋:“你还真有自觉。”
温皇笑微微:“多谢父亲大人。”
赤羽打量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给温皇理好衣领,左衽交叠,把衣带绕过温皇腰间时,不可避免地圈住了温皇的腰,然后赤羽随手打了个贝口结,手上青筋绽出,仿佛一不小心使了很大劲。
温皇挑眉:“赤羽先生是要把我勒死吗?”
“还不至于。”赤羽圈着他腰,淡淡道。
温皇眯起眼睛:“赤羽先生今天格外阴阳怪气,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哪里阴阳怪气呢。”赤羽不阴不阳道。“呵呵。”
温皇也轻轻笑了,他揽住赤羽脖子,垂首轻嗅:“当然是闻到的,嗯,还有烟味,你回来的路上到底抽了几支烟。”
“那等下就洗。”赤羽道,他的眼睛是漂亮的,锐利的,眼尾如刀,他把温皇淡淡一瞥,忽然一把挟住温皇的腰,扛在肩上,轻而易举把人扔在床上。
温皇那碧蓝眼底含着水,藏着一丝艳色,黑发凌乱地被压在雪白枕上,脖子很长,白净匀称的线条一路延伸进散开的领口,他把热气朝赤羽耳窝吹。
“刚亲手穿上浴衣,就要亲手脱掉吗?”
赤羽慢条斯理解开自己皮带,把温皇的双手困在床头,神色讳莫如深:“这不正好吗?”
赤羽这一次非常粗暴,温皇比他更主动,赤羽在中途问了一句:“明天跟我去见母亲?”
温皇的神智一半陷在床上,一半漂浮在黑暗中,他的手指插入赤羽的红发,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直到结束后泡在温泉里,温皇才想起来,明天是盂兰盆节。
夜色越来越浓,四周更暗,远山的轮廓也沉入昏暗的夜色中,只有一盏留在床头的纸灯,把背对而睡的两人照出一个光圈。
赤羽载着温皇上路。红灯,沥青路上积了水,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和霓虹灯牌。
“真是适合扫墓的天气。”他看着窗外说了一句,
去世的赤羽家主夫人安葬在青山墓园,轿车经过临河的公寓楼和成片的一户居,沿街的是夏日祭典的红纸灯笼,已经褪色了。雨已经停了,霓虹灯牌和红纸灯笼在阴郁的天色底下闪烁着残暗的红。最后来到墓园洁白如骨的大门前。
赤羽家的家族墓地在西侧,灰色的墓群跟灰色的天空连结成一片,在深灰色石灰色黑色白色墓碑的丛林尽头,在赤羽夫人的墓前,赤羽和温皇看见一簇金黄灿烂的向日葵。正是葵花盛开的季节,金子般灿烂的花朵顺着晚风摇荡,成为灰调背景中唯一摇曳的亮色调。令赤羽手中的鹤顶兰和白菊黯然失去颜色。
赤羽夫人的墓碑前站着一个人,瘦高个儿,短发,机车皮衣,马丁靴,下颌线条有着不肖似女性的冷厉,眼睛是赤羽家代代遗传的铁灰色。
赤羽从支零破碎的记忆里寻找着相符的影子,迟疑出声:“清子姑母?”
那个人转过来:“信之介?”
她明显上了年纪,眼尾唇角有明显的皱纹,鬓发也有风霜之色,但她目光锐利清澈,依然是很美。
确切说,她是赤羽父亲的远房堂妹,定居在北欧,是一支先锋摇滚乐队的经纪人。当然在赤羽家,这类职业统称为——有辱赤羽家门楣。赤羽却很喜欢这位姑姑,因为小时候经常收到姑母来自国外的礼物,他只能躲在房间偷偷拆开,因为父亲非常厌恶这位姑母,甚至连妻子的葬礼都没有邀请这位远房堂妹出席。
他们正在寒暄,温皇插兜看着墓碑上的赤羽母亲的照片,是一位红发的端庄美人,梳着古式的岛田髻,眉眼中有难言的悒郁。
清子看见温皇,问赤羽:“这位是?”
赤羽含糊道:“朋友。温医生,这是清子姑妈。”
温皇伸出手:“清子女士,你好。”
就算这位姑妈在赤羽家也属于离经叛道,但赤羽家一贯的古板气氛,让赤羽并不指望年近六十的姑母能理解自己的性向。
清子的眼神滑过温皇,又滑过赤羽,她露出一点微笑:“是很好的朋友吧。”
赤羽有点别扭道:“一般朋友。”
“不要嘴硬,年轻人。”清子露出一点狡黠地笑容。“我看得出来。”
赤羽这时并没有细想这句话。很久之后他回想起来才明白,清子一眼就看出了他和温皇是怎么回事。
“她看见葵花的话,一定会很开心。”清子看似对赤羽说,却注视着墓碑,眼色柔和。
赤羽没有接话,他没有太多的话对母亲讲,毕竟母亲一直待他很冷漠,甚至没有出席过他小学和中学的卒业式。
但赤羽还是决定带温皇来见见母亲。
赤羽在心里默默道,母亲,这个家伙叫神蛊温皇,冷漠,薄情,懒惰,脾气骄纵,连写字也像小学生。但我还是想让您见见他,虽然您就算活着,我也不再需要您出席我的婚礼仪式。
临别时,清子说:“我会给你寄个包裹,记得查收。”
赤羽失笑:“我长大了,不必破费给我礼物了。”
“是你母亲留下的。”清子说。
赤羽便不再推托。
天快黑了,赤羽的轿车停在东京近郊一处向晚的山坡,能俯瞰海水、森林与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海。回头望去,森林深邃静谧的浓绿中,露出一角鸟居的红色飞檐,仿佛巫女服的衣角倏忽而逝在云烟中。
温皇在副驾驶醒来,他趴在打开的车窗问:“这里是哪里?”
赤羽站在山坡边,吹着风。他这几日不仅拜访了地方检察长,还抽空去了区役所查了自己的结婚登记,就算早有预料,但当他看见结婚登记上的姓名时,还是愣神了。
“中学卒业旅行来过这里,突然想带你来。”他顿了一下。“毕竟我们结婚后,也没有一起旅行过,不是吗?任总。”
他结婚登记上的姓名,正是任飘渺。
温皇向后倚坐,神色了然:“发现了?”
他的神色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或许从赤羽醒来后,他就一直等待说出这句话。就像国王在断头台上,等待铡刀如命运般终将落下。
赤羽不置可否,此时他那铁灰色眼眸,与温皇对视时,变得冰冷而坚硬,七月的夏天就此结束了。
不解风情的刻板丈夫,把美术馆和音乐会的约会写进行事历里,与温皇同床异梦。
相似的抽烟手势,任飘渺能自由出入温皇家,还有他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不知所起的心动。
戒指内圈的A&W,本来是成对的《静脉》和《动脉》,小凤蝶知道他的名字,朋友们的三缄其口。任飘渺的意有所指。
“他的职位跟赤羽先生一样……“”
“我丈夫晚上不在……“
“听起来跟我丈夫一个德性。”
“我不久后就应该能离婚,赤羽先生可以等到那时再考虑要不要继续拟定财产协议。”
点点滴滴回忆起来,温皇确实没有说过谎,却令赤羽加倍感受到了被愚弄。他能控制自己不就地谋杀温皇,已经是情绪克制到极致的成果了。
赤羽无名指那一圈皮肤突然冰凉刺骨。脑海中婚戒再次发出银币的叮铃声。旋转,震颤,逐渐缓慢,直到平息。
他在车祸中遗失了这枚戒指,却在失忆后再次拥有了一枚。他想起这半年来那些细碎的、平淡的、甜蜜的片段,它们仿佛孩子吹出的绚彩泡泡。他听见雨落在黄昏,闻到茶水的香气,磨得起绒毛的枕套,阳光晒出温暖而倦懒的香气。然后这些气泡在月光下一个接着一个破灭了。
今晚,他们不再相拥,冷静地对视。
而月亮,仿佛一个亘古的幽灵。沉默,寡言,冷眼旁观。
冰凉的月光下,就在温皇态度悄然改变后,一切故事戛然而止。温皇淡淡道:“既然想起来了,赤羽先生,那我们继续离婚吧。”
紧接着,他看到了赤羽愕然睁大的双眼,而他美丽的蓝眼睛带着恶劣的笑意,对赤羽宣告。
“不记得了吗?”温皇似笑非笑。“你是去签离婚协议的路上出车祸的。”
在神蛊温皇还没有长成这样冷漠孤傲的大人时,他曾经在边陲的草原消磨过一个初春的假期,原野上盛开着野花,白马如同天边的明月,他骑着马路过一条河流,当地人叫他倒淌河,远方有藏民的女子在唱一支古老的歌谣。
你到天边去,我到海边去。
你变成了鸟,我变成了鱼。
我们永世不再相遇。*
月光下,温皇再次想起这一支歌。
tbc
*出自严歌苓《倒淌河》
【赤温/赤任】入劫(中)
*写完了,但是每一段分开都发得出,合起来就不行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玄学,只能拆成上中下,最后一部分等我改改,择日再发
*两位渣男的千层套路
*有一些志怪描写
六 众生凡心
傍晚时分,他们把桌子抬到小院花荫下,既是乘凉,也是用膳,晚风吹来一朵夏花,落在茶碗里。
温皇趿着鞋,坐下就踢掉,随意把白生生的脚踩在赤羽鞋面上,赤羽数落他仪容不整,温皇反而拿白玉珠般的脚趾去踩赤羽小腿,嘟囔:“穿鞋袜真的很热。”久而久之,赤羽也不去管,任由他踩在自己鞋上。
桌上是一道红烧熏兔,一道清炒茭白。暑气燠热,温皇没什么胃口,服药一样细细嚼着一根茭白,赤羽嫌他吃得太少,给他夹了...
*写完了,但是每一段分开都发得出,合起来就不行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玄学,只能拆成上中下,最后一部分等我改改,择日再发
*两位渣男的千层套路
*有一些志怪描写
六 众生凡心
傍晚时分,他们把桌子抬到小院花荫下,既是乘凉,也是用膳,晚风吹来一朵夏花,落在茶碗里。
温皇趿着鞋,坐下就踢掉,随意把白生生的脚踩在赤羽鞋面上,赤羽数落他仪容不整,温皇反而拿白玉珠般的脚趾去踩赤羽小腿,嘟囔:“穿鞋袜真的很热。”久而久之,赤羽也不去管,任由他踩在自己鞋上。
桌上是一道红烧熏兔,一道清炒茭白。暑气燠热,温皇没什么胃口,服药一样细细嚼着一根茭白,赤羽嫌他吃得太少,给他夹了一筷子熏兔肉:“你也吃点肉,”
这野兔肉是山下老猎户送他的,风干熏制了两日,别有滋味。
老猎户独自住在山脚,赤羽与温皇时常从他手里买一些山珍野味,老猎户十分和蔼,每次都多给一些菌子与腿肉的搭头,有时他们二人随身未带银钱,过几日再送去,老猎户也不在意,连声道不用急着给。
温皇咬了一口兔肉,忽然想起两日未见老猎户,问赤羽:“膏药送去了吗?”
赤羽道:“今日太忙,抽不开身,过几日送去。”
温皇是两日前偶遇老猎户的。
山中大雨,他与老猎户困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中,神台上端坐着泥塑的雕像,彩漆剥落,蛇首人身,一篷野草从神像破碎的头颅长出。
老猎户盘膝坐在地上,搭话:“温大夫出来采药?”
温皇坐在拭净的香案角上,应了一声,脸上淡而静,既不亲近,也不疏离。目光在老猎户身边一转,淡淡别开。
老猎户也习惯了他这副脾气,照样与他寒暄。
话打开了匣,也引出一段故事。
“温大夫,你生得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老猎户老迈的眼怔怔望着灰色雨幕。
“村里人都叫他阿锁,他那早死的娘是医女,留下一匣医书,他五岁就背汤头歌诀,开蒙的秀才说他是块读书的好料子,给他起了个季庭声的大名,家里供不起他考秀才,阿锁便做了乡里的大夫,在那一年,他采药时从山中救回来一个后生。”
一声惊雷,引出他眼中滂沱的雨:“那后生古怪的很,面容像个姑娘家一般标致,身形却高大,穿一身红衣,县城最好的染坊也染不出那样鲜艳的红,他醒来后不久,阿锁便与他结为异姓兄弟,继续跟他宿在一间屋里,他爹也只当兄弟俩感情好,最开始村里挺太平,村里人无病无灾,山里的大虫豺狼都不敢作乱,地里的收成比往年好,家畜也丰产,村里的老庙祝说这是山神庇佑。但两年后,陆陆续续有村民在山里失踪,家畜也经常无故消失,隔几日找到尸身,那些人五脏都被挖空了,身上还洒着家畜的血。村头来了个道士,看过尸骨后,言明是妖孽作祟,村正和道长告诉阿锁爹,那红衣后生是个大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以人的五脏滋补妖丹,迟早会妨了全村人,也会妨了阿锁,道长交给阿锁爹一支短蜡烛,让阿锁爹点在阿锁房中,半夜去看窗纸。阿锁爹趁天黑一看,吓坏了,窗纸上映出一个妖异的巨大身影,六尾,六首,生着虎豹一般的利爪。次日,阿锁爹便先把儿子捆了关在柴房,照道爷的吩咐,把一道红符烧成的灰掺进了那后生的鸡汤中,他喝完后便跌倒在地,不住地打滚,脸上渐渐长出红色毛发,背后露出六条尾巴,一声嚎叫就变成了六尾六头的怪物,头像狐狸,四爪又像老虎,道爷带人擒住妖兽,说是要用天火诛妖,用铁链把那妖兽四爪紧紧缚在四根铁柱上,底下烧着一种黑色的奇火,那妖兽日夜哀嚎不止,声音竟像婴儿一般,听得格外瘆人,黑火烤了两天两夜,那妖兽皮毛都燎焦了,浑身烤得像一块炭,却仍奄奄一息活着,整个村子弥漫着奇异而浓的肉香。道长趁那妖兽虚弱,召集众人,当场念咒,袖中飞出一柄紫黑的剑,直冲妖兽腹中,人群中却扑出一个人影,替妖兽挡了剑,飞剑沾了人血,便掉落在地不复神通,扑上来的正是阿锁,不知何时从柴房逃出来,阿锁流了一地血,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阿锁断气前跟父亲说那后生是山神,不是什么妖孽,但是村民当时谁会信他呢?那妖兽见阿锁已死,长嚎一声发了狂,登时引爆了自己,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离得最近的道长粉身碎骨,村里人也都受了伤,妖孽死的当晚,山神庙外也不知哪里来了一群野狐狸,天色越来越黑,狐狸越来越多,渐渐聚集了几千只。一对对的绿光在夜里闪着。满月之时,那些狐狸也一起尖啸起来。村里人都躲在家中吓得几乎昏厥,第二日没了动静,有胆子大的村民去看了眼山神庙,那妖兽的尸骸连同几千只狐狸一起消失了。妖孽死了,村里的光景却没有更好,山上的树一夜之间枯黄,山泉也干涸了,飞鸟走兽都迁徙了,地里的庄稼开始枯萎,不结穗不结果,先是家畜染上瘟疫,再是人染上瘟疫,一家接着一家的绝了户,连逃荒出去的也未能幸免,最后整个村子只有阿锁爹活了下来。”
老猎户眼中噙着浊泪:“我一见到温大夫,就想起阿锁,他要是还活着,也是你这个岁数。阿锁爹也常常后悔,只要阿锁能回来,那后生是妖是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一下下锤着犯了风湿的膝盖,破旧袖口挽起,露出满是烧伤疤痕的手肘,絮絮叨叨:“人老了,几十年前的事就像昨日发生的一般,我还记得阿锁伏在他爹膝头,要大人买梨膏糖的模样。”他问:“温大夫,你喜欢吃梨膏糖吗?我家里买了一些,但牙不好咬不动,下次给你带点。”
温皇纵然两世为人,也从没有长辈问过他吃不吃糖,他不知如何应对,僵硬了片刻,便摇头道不吃。
老猎户一腔慈爱不减,又把刚打的野兔塞给他:“温大夫你多吃点肉,太瘦了。”
温皇要给他银钱,老猎户摆摆手:“能不能换几帖膏药?我这老寒腿如今越发不中用了。”
温皇应了,他的目光落在地上,老猎头身上湿透了,雨水滴落,积了水洼,倒映出两个虚影,一青一红,一大一小。
老猎头却未曾察觉什么,他絮絮道:“温大夫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温皇漠然道:“无父无母。”
邯卢族长子曾有过一个妹妹。
方诸山向南行三千七百里,至海州,海上曾有仙山,悬于天河之上,与日月齐光。邯卢族居于此,其鼎盛时,应龙骨筑城,昆仑云为辇,邯卢人着玄衣,冠素玉,善炼丹,丹药出炉,常引动云霞,霞光直上九万里。
邯卢族长有四子一女,其中三子皆根骨绝佳灵力卓佳,唯独长子天生为炉鼎,经脉封死,不可修炼灵力,纵然天资聪颖近妖,其父眼里,长子仍是一介废人。最小的女儿也是炉鼎之身,因有长子无法修炼的前车之鉴,又是仙侍所出血脉微贱,族长格外不喜最小的女儿。
邯卢族长子性情孤冷,常独自去往云中深山,其余弟弟忙于争夺少族长之位,从未曾过问长兄的去向,只有最小的妹妹时常陪伴长兄。
但兄长却并不领情,只觉得小尾巴吵闹,他在山中舞剑,春日原野上盛开着浅色的雏菊,剑光掠过花丛,惊起一片浅色的花粉,仿佛荒地里生出一朵轻云。
妹妹穿着粉色的小袄裙,坐在一截枯木上,双手撑着小下巴,看哥哥挥剑,兄长提剑归鞘,她便拍起小手:“哥哥的剑法好看。”
她刚满五岁,也看不出剑法好劣,只能孩子气地夸好看。
她央求:“哥哥陪我捉蝴蝶吧。”
兄长冷淡道:“你自己去捉。”
小妹妹嘟起了嘴巴:“哥哥上次答应陪我捉蝴蝶的。”她不依不饶,是因为知道多求几遍,长兄定会答应她。
果然兄长烦不胜烦,不得不做了几个纸灯笼,灯笼底点了琼浆蜜,灯笼有简易机关,一旦蝴蝶成群落下,便会引动机关,困在纸灯笼中。
夜深了,兄长归家,小妹妹去牵他手,没被甩开。
“哥哥,你剑法真好看,以后一定是天下第一剑。”
“当然。”
“明天我也来陪你玩。”
“不要来。”
“哥哥,我还想要萤火虫。”
“自己去抓,我不会等你。”
“那我也想学剑。”
“可以。”
“哥哥,你要拉着我,不许丢下我。”
“好。”
兄妹两人,在黑夜中,手牵着手。
第二日,小妹妹却没出现在后山,兄长不以为意,练完剑后便开始翻阅残本。
“傀蛊……须以艳尸梅花续其性命……可操纵其四肢…仍有意识…形如活尸……”
又过了半个月,小妹妹再也没出现。
回忆中,黑夜像坟墓一样寂静。
供奉巫神的庙宇阶梯很长,兄长提着沉重的衣摆,一步步走下去,一路滴落着鲜血,身后是溅上鲜血的神像,慈悲地俯瞰这一场谋杀。
邯卢族长中了傀蛊,被操纵数日,交代出族中秘辛后,方才清醒,他气急败坏,对下蛊的长子口出恶言:“早知你是个孽畜,就该让你替了你妹妹。”
兄长再三逼问妹妹下落,族长却闭口不言,满眼怨毒。兄长却慢条斯理,取出佩剑,一片片剐下生父的血肉,有艳尸梅花吊着最后一口气,中蛊人不会轻易死去,族长直至被剐得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才交代了一处地牢密室。
八岁的邯卢族长之子,第一次见到了活的人炉。
以秘法引燃魂火,改造经脉,待到五脏六腑在魂火炙烤中干瘪失水,薄薄地贴在肋骨上,胸腔成为容器,人炉既成。以人炉炼丹,必出神丹,引动云霞,霞光直上九万里。
他最小的妹妹被铐在木架上,浑身消瘦青黄,原本婴儿肥的白净小脸瘦得如同干尸,黯淡的粉色袄裙挂在她身上空落落的,兄长解开镣铐,把她抱在怀里,分量极轻,像抱一束干花,魂火炙烤时蒸干了大部分水分。
妹妹睁开一条缝,声音嘶哑:“哥哥?”
纵然她五脏经脉已毁,成为炼丹炉,但她仍活着,且意识清明,这便是人炉之法最为残酷之处。她气若游丝:“我每天都好痛,肚子里有火在烧我。”
“我知道哥哥是天下第一剑,总有一日会来救我。”
她痛得皱起眉头,干涸的眼窝却流不出泪水:“哥哥果然来了,”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牵动唇上一层层灰白死皮。
兄长抱着她只是沉默,他遍阅医典,因而更清楚人炉一旦制成,便再无解救之法,只能在魂魄灼烧的痛苦中死去,而且魂魄燃尽后,便彻底消散于天地,再无转世之机,是极其恶毒的秘法。
“我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着,骨头都有火在烧。”她带着哭腔,“我好困,想睡了。”
“好。”兄长轻声道。
他两指压在妹妹脆弱的后颈,一下拧断了脊柱,由于长久的折磨,缺水的脊柱脆得像盐块。
小姑娘的头歪在他怀里,陷入了长久的睡眠。
他把妹妹埋葬在常去的山坡,墓前摆着捕蝶的纸灯笼。
是夜,邯卢族火光冲天。
少年抱着头颅,在黑夜中,走向远方。
巫教是丹修的地盘,祖师是一对任姓兄弟,皆为不世出的丹修大能,后来兄弟阋墙,他们各自的族人分家为邯卢族与忌族,前者善医,后者善蛊。两族虽有渊源,却时有冲突。
忌族与邯卢族世有血仇,邯卢长子夤夜来投,献上生父头颅,又道自己掌握人炉禁法,愿意透漏给忌族。
忌族的首领手捧仇敌头颅,喜不自胜,当场称仇敌之子为世侄,道:“余有次子,年前病逝,初见世侄,便如见次子,世侄可愿做老朽的养子?”
他这一番话,意思便是愿庇护眼前的少年,阻止大巫追究他弑父的罪责。
邯卢长子欣然应允,献上记载人炉禁术的玉简。
烛光摇曳,照着这一对新出炉的父子,也照着邯卢族长死不瞑目的头颅。
一年后,这一次忌族族长被剐到二十一下,便交代了所有。
邯卢长子,如今是忌族次子,走入了族长卧室后一处密室。
同样有木架,同样形如枯槁的炉鼎。正是忌族族长所谓病死的次子。
任姓兄弟各持一半禁术玉简,流传于邯卢族那一半,称为人炉禁术,流传于忌族那一半,称为人巢禁术。
所谓人巢,前期与人炉炮制之法相仿,只是魂火更弱五分,胸腔成为温暖的巢穴,能培育出至阴至烈的蛊物,蛊虫破腹而出,便是人巢身死之时,忌族的外门修士服下此蛊,能顷刻之间暴涨修为,忌族因此能炮制数不胜数的高阶修士,令王室也为之忌惮。
任飘渺一派平静,熟练拧断了人巢的脊椎。
烛光下,少年含笑气绝。
两族族长皆死于同一人之手,大巫震怒,但如若将两族族长如此轻易死于一个炉鼎之手的丑闻宣扬出去,会令外人轻视巫教。
长老们便对外宣称任飘渺为圣子,名为献祭巫神,实则流放圣地。
圣地的中心是一柄凶剑的剑魂,曾斩魔诛神,成煞后反噬剑主人,操纵剑主人屠戮一方,巫教的祖师爷便出手封印,将这荒地当做炼丹炉,投入活人及人炉人巢的残魂,以魂火为淬火,千百年来不断淬去剑魂煞气。
剑气与残魂砭人肌肤,侵蚀心神。任飘渺跋涉中伤痕累累,走到禁地深处,见到了瑰丽无匹的剑魂。
他将人炉之法与人巢之法互相印证,获得完整禁术,又将剑魂纳入身体,九九八十一日后,令炉鼎之身炼出了剑骨,虽然炉鼎经脉封死,但灵力可游走于周身剑骨,亦可修炼得道。
巫教少了一名少年智者,而江湖中多了一名少年剑修。
再后来,狼主千雪救了一只小蝶妖,送到还珠楼。还珠楼主给她起名凤蝶,命人做了粉色袄裙,手把手教她剑法。
年幼的凤蝶不爱说话,还珠楼主走到哪,她便跟到哪。
还珠楼主身后跟着小尾巴,烦不胜烦。
他道:“你坐好,不会丢下你的。”
凤蝶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温皇陷入回忆,回过神来,老猎户的话题已然拐到赤羽身上:“跟你一起住的那个红发后生,每次在我这买肉都给双倍的银钱,我推辞不要,他就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多出的银钱放在我筐里,你回去说说他,过日子哪能这样大手大脚。”
温皇淡淡道:“他的事与我不相干。”
老猎户眯着眼,笑了笑:“总之你管管他,”
老猎户闲谈完,便抽出随身的猎刀,用衣角爱惜地把刀刃擦得更雪亮,刀尖寒气侵骨,一根花白的碎发落下,被刀锋劈成了两半,老猎户眼神不好,没发觉这一幕,温皇看见,知道这瞧起来普通之极的刀杀生过多,已经成煞了,却不是恶煞,用凡人的话来讲,这是一柄削铁无声的神兵利器。
雨停了,老猎户道了别,虚影也对温皇作了一揖,老猎户蹒跚走入雨后的阳光中。他没有阴阳眼,看不见身边的季庭声与小狐狸,幽魂不能行走于日光之下,但狐妖魂魄天赋异禀,并不惧烈日,趴在季庭声头顶为他遮光。
温皇收回视线。
山海经记载,凫丽之山有天狐一脉,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蠪侄,其音如婴儿。那狐妖明显是守护山脉的天狐后裔,还未曾修炼出九首九尾,却已是极为难得的修为。
而取五脏与家畜血,明显是邪修用人活祭,嫁祸给山神,想设局剖出天狐内丹,却不料天狐自爆内丹,与邪修同归于尽,山神陨落,自然无法庇佑一方,因而那座山及周边村落渐渐荒废,而无知村民虐杀神灵,引来天罚,才瘟疫横生。
季庭声魂魄未去地府,一直守在老父身侧,天狐失去内丹,连魂魄也变成幼狐懵懂模样,只知道要守着季庭声,有二鬼护持,老猎户才捱过天罚,成为村中唯一活口。
温皇走出山神庙,一抹幽影却去而复返,头上顶着个狐崽子,正是季庭声,他缀在温皇身后,连声叫到:“温兄,留步,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温皇这才停下脚步,淡淡道:“季兄,有何事?”
季庭声眉清目秀,其实生得与温皇并不像,但他气度文雅从容,是以老猎户每次见到温皇都觉得亲切。
季庭声作了个长揖:“多谢温兄时常照拂家父,季某铭感于心,有一事不得不告之,”他正色道:“当心枕边人。”
温皇一哂,道:“我自会当心。”
温皇的小院。
他们在花荫下闲话家常,不知不觉便入了夜。
院中有一树芙蓉,雪白的花朵绽开在雪白的月光里。
温皇坐在月光里,饮着露水烹的茶,月光为他蒙上一层面纱。
赤羽有时看月亮,有时看他,不由感慨:“过了夏日,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月色了。”
温皇随口回应:“秋日亦可赏月,先生何出此言?”
赤羽但笑不语,低头饮茶,垂下的眼皮掩去冷意。
夜深了,温皇自然不理家事,赤羽认命地收拾碗筷。见院中落了一层花叶,还开始打扫。赤羽镇日不着家,温皇又不肯动弹,按理说应该雇几个奴仆。但赤羽心中有鬼,家中有外人多有不便。温皇又推说自己生性喜静,不喜外人嘈杂。因而两人默契地不提奴仆之事,只是按期雇几个老婆子洒扫,或者赤羽忍无可忍开始收拾。
赤羽在辛劳地操持家务,温皇搬来一匣书,借着烛光,在竹椅上消闲读书。
赤羽扫到竹椅边,温皇埋首书中,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赤羽语气不善:“抬脚!”
温皇眼皮也不抬,把腿提起来,搭在扶手上,歪坐着继续看书。赤羽扫完竹椅下,直起腰,见温皇一副理所应当等人伺候的慵懒模样,只觉得青筋一跳,抬手就弹了下温皇的额头。
温皇抬手捂住额头,评价:“你又这样,幼稚。”
赤羽眼见着温皇洁白的额头浮现红印,方才气消,冷笑道:“明天你自己把书晒一下,生了蠹虫我可不管。”
温皇嘟囔:“家里才不会生虫。”赤羽抱着手臂,大有接着数落他的架势,温皇不耐烦听他那一番业精于勤荒于嬉的说教,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明天晒。”
虽然所谓的晒书,温皇只负责在阳光下摊开,等赤羽晚上回家再分门别类收好,但这已经是温皇为这个家做出的最大贡献。
深蓝夜空,映着满树一簇簇白花,素衣文士坐在竹椅上,仰头去看,伸手接住落花。
赤羽收拾停当,倚在门边看他,觉得他如同幽蓝夜空下一朵朦胧的白色椿花,素雅而宁静。
在赤羽信之介的故乡,椿花又称山茶花,是不祥的花朵。夏日山茶绽放后,转瞬花瓣飘落,一夜后只残留空枝,仿佛砍去头颅的武士。极盛之后,便是极衰,一如死亡。
赤羽将椿花栽在山中小院,与世隔绝的山中,时间也变得缓慢。在幽深的草木与经年累月的药香中,椿花那紧致的花苞,在雨露中滋养,于静夜里绽放。
夏日将尽,将是剪下椿花的时候了。
次日早晨,阳光明媚得像金子,如同往常一般,赤羽早早出门。
温皇半醒坐在床上揉眼皮,赤羽跨过门槛,却停住,回头望了一眼温皇,忽然说了一句:“你一个人在家,当心些。”
温皇不以为意:“都住了这么久,我难道会被妖魔当点心不成。”他睡眼惺忪问:“你今天什么时候归家?”
赤羽平静道:“晚上。”
温皇尽职尽责表演:“你早点回来。”还未等到赤羽的回答,温大夫便翻身回笼睡去,没看见赤羽的最后一眼,意味深长。
群山青碧。
正午时分,深山老林却不见天日,一伙汉子走在昏暗林间,没有鸟叫,只听得到新叶落在腐烂的老叶上的声音。
“话说,这山里不是真的有吃人的恶鬼吧?”其中一人开口。
“别胡咧咧。”
瘦子没好气训斥道,但他迟疑了一瞬,又低声道:“我听茶肆老板说过,去年有个货郎在这山里的破庙躲雨,夜里来了个傀儡戏卖艺人,货郎与他搭话,卖艺人操纵傀儡,均以腹语作答,货郎只以为卖艺人生性诙谐,夜半醒来,听见异响,货郎一睁眼,看见卖艺人如同傀儡一般转动手脚关节,甚至反向伸手,活人能如此行动,除非浑身骨节脱臼,而那傀儡却咯咯直笑,慢慢转过木雕的头对货郎说:‘看到了吗?从来都是人操纵木偶,为何木偶不能操纵人?’”
癞子头也开口:“我听说的是另一个故事,有个秀才进京赶考,在山神庙留宿,晚上来了个白衣人,看起来知书达理,秀才见他不是强人盗匪之流,放下心来,半夜秀才饿醒了,看见白衣人点起蜡烛,低下头,背对着,他吃着什么,秀才问他吃什么,白衣人仍背对着他道:”豆腐脑。”秀才实在饿极了,便向白衣人讨要一口,那白衣人也大方,将碗递给他,只是仍低着头背对着,秀才尝了一口豆腐脑只觉得嫩滑美味,回味却隐隐有腥气,此时却听到有人在极近的地方问:“好吃吗?”秀才低头一看,手里哪里是什么碗,是一个开了颅的头,正是白衣人的头,正阴恻恻看着他,露出的脑花洁白鲜嫩,好似豆腐脑,原来白衣人不是低着头,根本是没有头。秀才吓得瘫坐在地,胃中翻涌想把脑花吐出来,却吓得吐不出来,眼见着那具白衣人的无头尸身坐起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第二日,附近的猎户在山神庙里发现了秀才的尸身,头颅不翼而飞。”
其余人听了,吓得寒毛倒竖,尔后纷纷叫骂:“直娘贼的瘦子和癞子头,没事讲什么精怪,当心真招来什么脏东西!”
为首的一名精壮汉子沉声道:“怕甚!鬼也怕强人,我们天魔门的兄弟,谁手上没沾几条人命,若是撞上那劳什子木偶精怪,劈了当柴烧便是!若是遇上那白衣人,便挖了他脑浆子当个宵夜!”
他一向有威信,一句话便壮了这伙强人的胆色,纷纷加快脚步,走进山林深处。
暮色时分,温皇照旧外出归来。
他停在院子前,目光略过倒伏的荒草,。只作不知,推开了门。
他一只脚刚迈过门槛,斜刺里横过来一把匕首,另一只手牢牢锁住他,“老实点!”
温皇被他挟持着进了门,院中已然一片狼藉,桌椅倾倒,满墙凤齿兰扯落大半,衰败地伏在泥地里。
一伙人坐在廊下,不怀好意盯着温皇。温皇一一扫视,在为首的汉子身侧空地停留了一瞬。
“温大夫,久闻大名啊。”精壮汉子嗤笑了一声。
温皇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酝酿这什么,那伙人以为他在强自镇定,毕竟区区一个乡野大夫,遇上强人挟持,感到害怕是人之常情。
温皇的演技酝酿完毕,他用一种平静却隐含颤抖的声音说:“家里的钱财都藏在衣柜第二层的匣子中,各位英雄可尽管取作路费,温某不会报官。”
癞子头笑得直不起腰,眼神邪恶地打量温皇:“求财?老大,这小白脸可真是天真,兄弟们今天可不是为了银子,是为了面子和里子。”
另一个瘦子附和着大笑:“你就是那赤羽小子的姘头吧?长得还真标致,娘们都没这么漂亮,难怪赤羽放着窑子里的花魁不嫖,成日勾了魂似的上山,敢情好这口。”
为首的精壮汉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玩味地打量温皇,几只浅色蝴蝶环绕着汉子,翩翩落在他衣襟上,显然衣料沾了血。精壮汉子从身上捉了一只蝴蝶,打量一眼,便随手扯着蝶翼撕成两半,扔了。
温皇的目光落在地上几只残蝶上。眼底的湖水结成了寒冰。
老大见他眼神冰冷,不屑地冷笑。这小院确实古怪,那一丛花居然还会咬人,开始他们还以为遇上了妖怪,只是截断妖花根茎后,那花便蔫了。他们本来怀疑能养出食人花的温皇也不是什么善茬。待到温皇出现,身子单薄,温顺柔弱,一见到匕首,便吓得不敢反抗,老大也收起了忌惮之意,开始轻视眼前的小白脸。他有心恫吓,便朝着温皇慢慢走过来,抽出腰间的猎刀,那刀锋寒气逼人,显然成了煞。
这把刀,温皇认得。
老大身边的虚影也认得,它此时鬼气浓到极致,脸色青白,眼窝流淌血泪,伸出尖锐的指甲探向老大,但恶人的煞气借着猎刀的煞而彻底催发,厉鬼也无法近身。
季庭声一身青衫已然变成鲜血一般的红,双目完全转黑,再不见瞳孔,小狐狸鬼虽然神智如幼崽,却也知道他如果大开杀戒会永不超生,它拼命咬住季庭声衣角,想把他扯回来,却只是徒劳。
其他恶人虽然见不到二鬼,却本能地畏惧他们身上的阴寒之气,不敢靠近老大,因而老大身侧一直空着。
老大用刀尖轻蔑地拍着温皇的脸,对手下说:“就这么一刀杀了,太便宜赤羽那小贼了。”
癞子头出主意:“找口大锅,把他扔进去,等赤羽回来自投罗网时,这细皮嫩肉的大夫早就熟了。”
另一个胖子插话:“ 不如就跟料理山下那个老家伙一样,砍断他手脚,他这样也能爬到门口的话,就饶他一命。”
瘦子啧啧道:“这郎中模样这般标致,就这么一刀杀了,未免可惜了。”
癞子头笑骂道:“你个色胚,男女不忌啊!”
瘦子推攮他:“去去,你懂什么,窑姐小倌可是各有各的滋味哪。”
温皇颈间抵着刀刃,一直很顺从,他低垂着眼皮,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
这副害怕之至的模样,更激发了这伙恶徒的暴虐之心,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如何虐待赤羽的姘头。
站了一炷香,好累。温皇百无赖聊想。
他暗暗叹息,目光不经意掠过花荫中一只鹰,鹰眼在逆光中闪着隐约红光。
温皇别开视线。这座山中,不会有飞鸟,都被蝴蝶捕食殆尽了。
小院不远处的丛林,停着一乘华美的车驾,朱漆金顶,燕子翼一般翘起的八角檐雕成凤凰衔火的样式。
就连那拉车的骏马,也不是寻常马匹,而是八匹通体暗红的大宛良骏,皆是东市千金难寻的好马,更可贵的是所有大宛马体格都是同一般高大,纯金打造的辔头在夕阳下反着光,马蹄包上细布棉花,红马偶尔在泥地里刨动蹄子,也.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百来个黑衣人簇拥着马车,训练有素,毫无动静,弓弩手与刀枪手随时听命,分布在山丛之间,将小院包围得密不透风。
马车外剑拔弩张,马车内却一派闲适。
赤羽摆开茶具,慢条斯理为自己斟茶。马车极为宽敞,足可容纳数人横卧,四壁镶嵌着鸡子大小的夜明珠,处处悬挂着精美丝绸,一派锦绣景象。
他身着朱红色的锦袍,头戴金冠,一身东瀛形制。平日他布衣从简,鲜少着此雅艳服色。一眼望去,朱衣白裳,绝顶风流,容貌更比平日张扬贵气,犹如身在凤凰池畔,天生就是为了配这太平锦绣而来。
茶桌上搁着一面铜镜,顶上镶嵌一只灵活转动的活眼珠,泛着与鹰眼同样的红光。
镜中是温皇小院的情景,赤羽不动声色,观望温皇双手被反缚,又被推攮进了房中,为自己又斟了一盏好茶。
镂刻着九十九根羽毛的玉佩在腰间发烫,几乎要隔着衣物灼伤皮肉,赤羽随手取下,将玉佩弃置一旁,不去理会。
围住温皇的这伙匪人是天魔门右护法的残部,右护法想代替赤羽执掌天魔门已久,数日前突然发难,罗织罪名意图围杀军师,却被早有准备的赤羽反杀,早前赤羽刻意让右护法查探到自己时常来山中小院,又故意放走十人,这伙亡命之徒逃走后,定会来山中小院寻衅。
知县父子皆伤于飘渺剑法,赤羽倒要看看,这一次温皇遇难,任飘渺是否还会出手,又或者温皇会露出什么异样……
山中小院。
温皇被推倒在地,双手缚于身后,那一伙强人正在房中翻箱倒柜,不仅将钱匣中的碎银铜钱都倒入口袋,连青瓷花瓶和玉石摆件都要搜走。
看这一副穷凶极恶的敛财相,就知道这是一伙丧家之犬。
季庭声飘在半空,疯长的黑发铺展在整个屋梁顶,纯黑的瞳孔紧盯着这伙歹人,老大正映着烛光看一只玉雕笔架的成色,搓了搓手臂,随口道:“这屋子怪冷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不知为何自己身上越来越冷。
掘地三尺也翻不出什么值钱家什后,那瘦子便提起温皇,推到床榻上,其他匪徒笑嘻嘻围成一圈,温皇躺在那只鹰看不见的地方,也懒得再演,平静地看这伙人作为,而其他人只以为他吓愣了,瘦子急不可耐解开温皇腰带,却见到什么东西滑落,捡起来一看,是一块羊脂般的玉佩,并一只精美绝伦的锦囊。
瘦子惊奇道:“老大,这坠子看起来真值钱。”
那汉子一把夺过玉佩,细细查勘,他是盗匪出身,从前便做惯了打家劫舍,见过不少沾血的绫罗金石,自然识货,这是一块独山玉,通体剔透无暇,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瘦子又将锦囊献上:“老大,这个锦囊里肯定也装着值钱的东西。”
“劝你们不要打开为妙。”温皇忽然出声,他碧蓝眼睛里藏着一点艳丽的神色,只一点,不明显。
老大恶狠狠啐道:“爷爷我偏要打开!”他贪婪地解开锦囊,正欲一探究竟。
镜囊一开,便升起淡蓝色的雾气,笼罩了所有人,有幽艳浓烈的香气,似胭脂,又似肉香,
所有人都被魇住了一般,贪婪地吸入傀蛊的香雾,神情渐渐麻木,仿佛魂魄离体,一刻钟后,老大手中的猎刀锵然地落在地上。
“现在,走出门去,甩开追兵,找到老榕树后,向西二百里,进狼窟。”温皇吩咐道。
众人神情渐渐生动起来,魂魄纷纷归位,只是眼珠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直。
老大道:“走吧。”
其他人纷纷答道:“是。”
季庭声幽幽然如同一片枯败的叶子飘下来,脚不沾地,跟着他们走了。
今夜,无星亦无月。
赤羽穿着布衣,走进了凌乱不堪的小院。
厢房同样凌乱不堪,温皇伏在床榻上,气息微弱。赤羽作出焦急语气:“温皇?”他把昏迷不醒的人抱起来,温皇衣襟松散,青丝缭绕,露出白净的脖颈胸膛,以及星星点点的浅红淤痕,而腰带不知所踪。
赤羽不自觉握紧了拳,他压抑着不知何来的怒意,掐着温皇的人中。
温皇幽幽醒转,睁开一线眼皮,他似是惊吓过度,虚弱地要推开眼前人,被捉住手腕才看清是赤羽,方才渐渐平静下来,疲惫地伏在情人怀里。
赤羽给他解开绳索,为他揉着淤紫的手腕,关心备至问:“我一回家,就见到家里一片狼藉,你又昏迷过去了,怎么回事?”
温皇虚弱道:“我一进家门,便被一伙歹人挟持,他们说与你有仇,要报复在我身上,后来他们将我拖进房中,搜走钱财,又把我打晕了,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赤羽歉疚道:“行走江湖,难免沾染是非,是我连累你了。”
赤羽在镜中见那伙匪徒不知为何出了小院,两相印证,知道温皇所说都是真的,他命手下追踪右护法手下余孽,中途却失了这伙叛徒的踪迹,再去搜,却见到这伙人的脚步在狼窟消失了,不见尸体,大约是命丧狼群口中。
赤羽给温皇喂了一些茶水,温皇恢复了精神气,想起什么,去摸腰间却落了空,他郁郁道:“你送我的玉佩也被抢走了。”
赤羽一脸体贴安慰道:“人没事就好,改日送你一块更好的玉。”
赤羽抱着温皇一同洗浴,稍作整理后,与温皇一同睡下。
或许是惊吓过度,温皇今日格外乖巧,把脸搁在赤羽肩膀,睫毛微微颤动。
赤羽面上又安慰了几句,假装无意问道:“我前日归家,见到有个白衣剑客在院外探看,你说会不会是那一伙匪徒的同伙?”
温皇作出沉思神色:“一年前,我为一名剑客治过伤,他说自己姓任,是他重回故地,见我当时不在家,便走了吗?”
他这番话,暂且打消了赤羽的怀疑。
温皇趴在赤羽肩头睡熟了,却睡得不甚安稳,梦中也紧皱一点眉头。
赤羽仔细地打量他,思忖自己是否太过多疑。
温皇这样文弱的美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七 薄幸锦衣郎
温皇险些为匪徒所害,每晚都睡得不安生,赤羽这几日都给他煎安神汤,也未曾出镖,就在小院陪伴枕边人。
温皇好奇问道:“江湖果真如此险恶吗?我还以为魔教都是话本编造出来的。”
赤羽正和他对弈,道:“远得不说,近得就说十年前屠了满村的天魔门,其宗主是魔修,门人想以数百人的鲜血唤醒宗主,只是失败了。”他叮嘱道:“你这样绝佳的根骨,血脉里天生便有灵气,正是邪魔外道眼里的血牲,平日出行都要小心一些。”
温皇道:“天魔门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们还劫掠过九百九十九名婴儿,也是为了唤醒宗主吗?”
赤羽满脸凝重道:“或许是吧。”
他心想这就是右护法五年前指使手下干的,也不知道天魔门那一帮蠢货听信了哪里的谣言,杀人动辄凑个九百九十九的数,却不知再多的凡血,也不及修道人一滴血有用。
这几夜,温皇格外缠人,赤羽也格外热情。
温皇抓上赤羽结实的背:“你是要让我死在床上不成?”
听到死字,赤羽目光幽深,应道:“是啊。”
温皇雪白的手臂紧紧搂住他,就如同溺水时搂住浮木,最后精疲力尽地松手。
赤羽抚摸他汗湿的睫毛,心想:“好险,他再抱下去,本师就真的动心了。”
过后,赤羽端来一碗安神汤,劝温皇饮下。
天色刚亮,浓雾后的太阳是苍白的,像一只困倦的眼眸。
赤羽横抱昏迷不醒的温皇,走出小院。
他最后望了一眼西边的天允山,或许是巧合,封印炎魔的天允山,相距此山不过一千里,他每每一抬头便能见到那座山上的情形,山顶的树木逐渐枯死,这是魔气外泄的征兆。
他的神情中,有近似于寒刀出鞘之时的肃杀,展露出温皇从未见过的冰冷眼神。
八 血牲为祭
据天魔门典籍所述,若要圣魔复生,需寻得血牲,再以灵血养骨。而这灵血是什么,却无人说得清。
三十年来,天魔门几番研究,杀了成千上万的无辜之人,就为了寻找灵血。
赤羽信之介来自修真上界,自然知道这灵血指的是修道人的心头血。
而血牲又以庚辰年乙酉月丙戌日子时出生的修道之人最佳,四柱多丙,无壬为癸,正是可助邪魔复生的纯阴命格。
所谓灵血,正是温皇的血。
赤羽一步步走下地牢,低头望向铁栅栏后静静睡着的人。血牲要保持五脏洁净,因此温皇已经三日未进水米,他吩咐手下,每日给温皇灌安神汤,在睡梦中死去,能减少许多痛苦。
军师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沉入幽暗的瞳中,没有一丝涟漪。
赤羽盯着温皇的睡脸,就像每一个晚上看着枕边人,他曾有怀疑,曾有杀意,此时却只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温皇熟睡的模样,苦恼地想着温皇为什么要长着这样的睫毛,又长着这样的薄唇,看起来太适合亲吻。
“待我证道后,”赤羽轻声对睡着的人说:“……本师会亲自带你入黄泉道,送你上转世台,来世我们只是赤羽信之介与温皇,不是天魔门军师与血牲,也不是西剑流军师与命定之人。”
赤羽问睡着的人:“你信我吗?”他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苦笑:“骗了你一辈子,这次不骗你。”
所谓无情道,并不是简单的杀掉命定之人即可,天道就像一位对话本极其挑剔的观众,下凡历劫时,感情经历须得虐恋情深狗血之至,方能获得天道青睐,助人洗髓重生,飞升境界。
下凡历劫的修士中,不乏有谈情说爱时过于平淡,惹得天道不喜,这样的修士,就算受了点拨斩杀枕边凡人,也无法飞升回修真界,只能作为凡人蹉跎一生,数十年后便身死道消。
赤羽给自己定的剧本,乃是魔教军师被大夫所救,天长日久渐渐生情,却发现枕边人正是教主多年寻觅的血牲,不得不亲手残杀爱侣。
第二日便是举行血牲祭的日子。
赤羽穿戴冠服,备好凤凰刃,高坐刑堂,等待护法架来血牲。
他神情冷漠,眼含煞意,又变回他与温皇初见时的模样,眼眸如凝结的血珠,深邃且冷。
刑堂护法急急而入:“赤羽大人,事情有变,血牲已被幽玄长老提走。”
赤羽闻言,惊怒之下,杀意凛冽:“他怎敢!”
护法禀告:“属下打探到,一个月前,有一名自号神蛊先生的人,求见幽玄长老,说自己知晓完整的血牲祭之法,愿以此法换取天魔门一个护法之位,他说真正的血牲祭,乃是要以灵血与宗主的魔血互换,又以灵骨与宗主的魔骨互换,如此消解魔气后,方可为宗主解除血中诅咒,期间血牲要保持清醒。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才能死去,方可助宗主完全复活,令宗主重返巅峰。”
赤羽自然知道完整的血牲祭之法,但他为了不令温皇遭受太多痛苦,又不愿草包宗主彻底复活,便隐瞒了实情,倘若按他的安排,在温皇死后再取血,灵血将效力大减,宗师就算复生,身体也会迅速衰败,邪魔苏醒之时,也是最虚弱之时,谁都可以轻易取此魔性命。
但如今他的全盘计划被打乱,赤羽将凤凰刃入鞘,眼色冰冷:“幽玄长老如此胡乱行事,听信外人谗言,若是因此破坏了宗主复生大计,幽玄长老难辞其咎,来人,随我去问罪!”
赤羽心中默念,倘若温皇注定有一死,那他不允许温皇死在别人手中。
天魔门坐落于深山,教中圣地在山崖之下,赤羽带人纵身跃下,崖底是一座巍峨大殿,幽玄长老带人守在紧闭的门前,赤羽不欲多话,不再隐藏实力,凤凰刃出鞘,一息之间便取了幽玄长老性命,留手下在外阻拦其他人,他启动机关,大门缓缓洞开,他直奔而入!
大殿尽头,血腥味越来越浓,赤羽知道,那是浸泡邪魔的血池散发出来的。
赤羽赶到血池边时,已经晚了。
满室都是喷溅的血液,满地都是血肉残肢,触目惊心,人间炼狱。
不过都是天魔门宗主的,现场还残留着淡淡的飘渺剑气。
温皇孤零零地坐在一地血水中,仍一身寻常的蓝衫,不过脸色颇苍白。
他缓缓地回头,望住了赤羽,他洁白的脸颊溅上了血珠,眸光木然。
赤羽此时身着华丽朱衫,立在血海尸块中,完全不似一个寻常镖师。
天魔门军师将手按在凤凰刃上,沉默地与温皇对视。
温皇眼色苍凉,缓缓开口:“你是天魔门的人,而我就是你要寻的血牲,是吗?”
没有愤怒,没有伤心,温皇就这样漠然而平静的说出了真相。
赤羽道:“是,也不是。”
他伸手欲扶温皇:“你对我而言,不仅仅是血牲。”
温皇的眼中的湖水似是要化为雨水。他轻轻一笑,躲开赤羽的手,自行起身叹息道:“你现在还在骗我。”
赤羽正欲分辨,墙壁上的烛火却一动,一道藏匿梁上许久的白影如剑气掠过,直向门外,交错间,赤羽只能捕捉到一点依稀的影子,正是任飘渺!
赤羽见状,也追了出去。
温皇见他离开,挑了挑眉,脸上哪有方才的泫然欲泣。他心想,军师大人,你可知我那些话本不是白看的,平日的手不释卷,换来今日的对答如流。
待赤羽无功而返,却发现温皇因为多日未曾进食,早已昏倒在地。
宗主已死,此地不宜久留。
赤羽信之介抱起昏迷的人,离开了。
九 咫尺却天涯
县城里,赤羽戴着斗笠,走入巷子尽头,撞上一棵树,人却消失了。
障眼法后,是一处普通民居。
温皇端坐在厢房中,不言不语,看着赤羽步入。
他细白脚腕处有一圈铁铐,铁索连着墙上,能在院中行走,却不能出门。
赤羽见桌边的清粥结了一层米皮,一口都未曾动过,他问:“你不饿吗?”
温皇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开口:“你不杀我吗?你费尽心机布局多年,为了得到血牲,伪造伤口让我救你,借口报恩接近我,引来歹人试探我,最后将我掠入教中,为何还不动手?”
赤羽道:“宗主已死,我有什么杀你的理由?”
温皇噙着一丝冷笑:“那便放我走。”
赤羽神色不动:“现在天魔宗正捉拿杀了宗主的凶手,你一出去,就会被我曾经的手下发现。”
温皇又不说话了,他每次开口只让赤羽杀自己,除此之外,不做任何交流。
如果他与赤羽对质,或者给赤羽下毒,军师还觉得有法可解他心结。
但温皇如此平静,令人难以捉摸,这一晚,温皇与赤羽面对面坐着用晚膳,温皇规规矩矩穿着鞋袜,不再把脚踩在赤羽鞋上,赤羽却意外想念那个不规矩的人,温皇沉默地用完膳后,甚至自己收拾了碗筷。
赤羽信之介愕然见他端走碗筷的勤快身影,顿时觉得事情棘手起来了。
入夜,赤羽把温皇按在床榻上,温皇冷冰冰地别过脸,一脸不肯动情的模样,却又忍不住断断续续出声。
赤羽回味着温皇这一副隐忍情态,不同于往日的柔顺,倒别有一番滋味。
难怪温皇常看的话本里,虐恋情深如此吃香。
香就香在白皙脚腕那一圈冰冷的镣铐,随着艳丽的喘息,隐隐响起铁索相撞的声响……
待到温皇入睡,赤羽打量他脆弱的脖颈,诘问自己:明明要杀温皇,为何又将他护在身边?
这一丝心软可笑之至,刀俎难道会爱上鱼肉吗?
他想重新回忆起自己对温皇的杀意,最终却轻吻了一下温皇额头。
半夜,赤羽信之介醒来,鼻间残留着迷香气味,身边床榻照着冰凉月光,铁索被锯开,枕边人不知所踪。
赤羽披衣而起,不慌不忙,拿起枕边玉佩,默诵咒法。
赤羽为了防止玉佩遗失后失去温皇踪迹,还留了后手,他趁温皇熟睡时,取了指尖血滴入玉佩,玉中设有阵法,能感应滴血之人的方位。
赤羽的识海中浮现熟悉的山林,温皇竟然又回到了那座山。
温皇分明已经心死,却还是回到了充满回忆的故地。
一时之间,话本子里举身赴清池的情节在赤羽脑海中闪现,他神色微变,顾不得开门,飞身出了院墙,往山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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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温/赤任】入劫(上)
*两位修真界大能下凡间历情劫,却互不知情,一个要杀妻证道,一个要杀夫证道,一个装深情,一个装柔弱,在人间做一对塑料眷侣,HE
*这次真的只有(上)和(下)
一 山中无日月
风月劫,亦是杀劫。
在下赤羽信之介,乃是天魔宗的军师。
如果在江湖人士面前,赤羽会如此介绍自己。但他此时换了一身布衣,坐在茶肆之中喝一碗粗茶,除了模样格外英俊了些,看起来只是寻常凡人。
远山白云之巅,有剑影掠过。茶肆掌柜啧啧赞叹:“仙师又御剑出行了。”
赤羽喝净了一壶茶水,在桌上留下两枚铜钱,一枚是茶水钱,一枚是赏钱。
他眺望一眼,暑气正浓,远山仍旧一...
*两位修真界大能下凡间历情劫,却互不知情,一个要杀妻证道,一个要杀夫证道,一个装深情,一个装柔弱,在人间做一对塑料眷侣,HE
*这次真的只有(上)和(下)
一 山中无日月
风月劫,亦是杀劫。
在下赤羽信之介,乃是天魔宗的军师。
如果在江湖人士面前,赤羽会如此介绍自己。但他此时换了一身布衣,坐在茶肆之中喝一碗粗茶,除了模样格外英俊了些,看起来只是寻常凡人。
远山白云之巅,有剑影掠过。茶肆掌柜啧啧赞叹:“仙师又御剑出行了。”
赤羽喝净了一壶茶水,在桌上留下两枚铜钱,一枚是茶水钱,一枚是赏钱。
他眺望一眼,暑气正浓,远山仍旧一片深碧。那座山的绿色很深,不通透,像一处潭水,深不见底,清寒阴郁。
掌柜道:“客官慢走,您是要往前面去?可要小心,山里有吃人的妖魔。”
赤羽笑了笑,说不妨事,便孤身入山。
山中没有妖魔,只有一座小宅子,不知世事,静静的伫立在林荫中。
推开门,是小小的院子,一位体态纤弱的文士,正行走在如瀑花藤中,他袖口轻挽,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着一身淡色的蓝衫,容貌清雅,正舀起清水浇在花丛,惊醒了两三只浅色的蝴蝶,仿佛几个遗落风中的轻梦。
这一景象,令人一见,心里便十分闲适,暑气全消。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蓝衫文士转过身,露出个笑容:“你回来了。”
赤羽也不由露出个淡笑来,他把包袱往石桌上一放,道:“我这次走漕运,在瀛洲的西边找到了你要的艳尸梅花。”
艳尸梅花,乃是女子棺木上生长的血红色菌菇,因形如梅花,故得此名。虽然来源耸人听闻,但据医书记载,艳尸梅花若炮制得当,可解百毒,肉白骨,起死回生。
赤羽在温大夫面前,自称是入云峰外门镖师,平时为仙门入云峰跑腿,押送一些货物。毕竟就算是仙门大派,可供驱策的妖兽是极其珍贵的,法器飞舟更是镇派之宝,怎么舍得拿来运送大宗货物,所以为仙师跑腿押送的外门镖师便应运而生。赤羽在江湖中另有身份,时常需要外出。称自己是走南闯北的镖师,这样时常消失也不会惹人疑心。
而温皇素日也从不过问他行踪,温皇是位医者,医术精湛声名远扬,却隐居深山,寄情于山水之间。
温皇平日爱好莳花弄草,近日他在院中栽了一丛花,花藤爬满了院墙,绽放时仿佛欲停欲飞的凤尾蝶,花形美得足以惊艳春日,时常引来浅色的蝴蝶。温皇说这花名凤齿兰,而赤羽认为这花与温皇十分相配。
温皇另一个爱好便是小动物,他告诉赤羽,自己时常在山林之中投喂一些惹人怜爱的小动物,赤羽脑补了一番,林间青碧,树影斑驳,晨光照亮一个着蓝衫的身影,温皇乌发白肌,是一副十分清纯的好相貌,垂下眼帘,嘴角分明带笑,十分柔情地在喂一只小野兔,或者一只小鹿。那景象必定安谧又温柔。
温皇给他斟了一杯茶,解开包袱拿出艳尸梅花,细细一闻,香气艳异,而迎着光看,菌伞宛若雕琢精美的血玉,色泽纯正而剔透。
“百年的艳尸梅花。”温皇放下药材,温声道:“赤羽先生,破费了,莫不是此趟押镖的酬金都花在了这上头。”
温皇见他鬓边有汗,心思一转,要以袖子为他拭汗。却被赤羽捉住手,一拦腰,便让温皇跌坐自己怀中。
赤羽一本正经道:“不止这一次押镖的酬金,连老婆本都填进去了。”言下之意,便是要温皇赔自己一个夫人。
实则他哪有时间去寻艳尸梅花,都是吩咐天魔宗的小喽啰去找的。
赤羽用扇子挑起温皇下巴,眯了眯眼:“所以你要如何补偿本…先生。”
险些把本师这个称呼带出来。
温皇顺着扇子抬起下巴,姿态柔美,低垂长睫,微笑只是个淡影子。“自然是任由赤羽先生施为。”
赤羽便直接把他横抱起来,要往房中走,温皇搂紧他脖子:“等一下。”
赤羽却脚步不停,道:“后悔也没用。”
温皇笑着去扯他发尾:“艳尸梅花不能久晒。”
赤羽又抱着人回去,顺手拿上包袱,一脚踹开厢房的门。
温皇在赤羽怀里,很是宛转顺从的模样,余光瞄见一只负鼠经过院子,被凤齿兰的香气所吸引,细细去嗅,凤齿兰的花瓣微弱的颤动,突然便绽开所有花瓣,露出一圈又一圈锋利密集的尖刺,刺上仿佛还有血色,一口便吞了负鼠。那可怜的负鼠连叫都来不及叫,眼前一黑,便被毒液融了半个身体。
柔软的花蕊一点点吸收化为血肉的负鼠,血水顺着花瓣滴落,地上逐渐积了一洼血,一群浅色蝴蝶翩翩降落,落在血水上贪婪地吮吸。
赤羽把人压在床榻上,一双手伸过来,解开了赤羽的腰带。
美人唇间低语随着热气吹来:“温皇一向身躯薄弱,可禁不住赤羽先生粗暴行事,”
但他的腿却主动缠上赤羽的腰,宽松的裤腿滑落,露出白皙的脚腕,它们像极了花藤,柔软的,弱不禁风的,攀在赤羽身上,把赤羽拉下去……
温皇倦极了,趴在枕上睡沉了。
赤羽支着脸看他睡脸,神情却并无柔情,反而极为平静。
他的视线落在温皇那洁白脆弱的咽喉上,只要一刀下去,头颅便会像离枝的花朵一般落地。
倒真是可惜了,赤羽想。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偏偏做了我的命定之人。
二 悟前因 斩风月
赤羽信之介,这一世是一介凡人。暗地里是凡人门派天魔宗的军师。
但在三十年前,乃是修真界东瀛洲西剑流的军师。五百年前,炎魔幻十郎意欲吸干西剑流所有人的血肉修为,以此修成天魔,赤羽设下引雷的雷门阵法,关键时候从不伏骨境飞升不破境,以提升修为时引来的九百九十九道天雷重伤炎魔,并将其封印。但五十年前,封印松动,魔气开始泄露,炎魔不日将破印而出,大开杀戒,首当其冲的想必便是背叛了他的西剑流,只有诛天境强者能彻底诛除炎魔。
修仙之道,从入门到飞升,共有十二等境界。
入鸿蒙,探虚,识丹,逐云,斩雷,问仙,参神,洗天河,不伏骨,不破,诛天,以及归一。
赤羽曾是不破境,离诛天境虽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谈何容易,多少修真者穷尽万年亦未到达诛天境,修真界人才辈出,但至今只出过七十九位诛天境大能,其中九位已飞升归一,余下七十位皆是镇派长老或掌门级别。
赤羽只剩下区区五十年,如何尽心尽力也修不成诛天境。
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无情道,又称风月劫,便是破局的关键。
修真之人,如若命中有风月劫,便要投身为凡胎,历经红尘识得情事,如果有幸受无情道点拨,斩杀命定之人证道,便能断七情,斩六欲,整个人如获新生,飞升境界。
此法虽然能助人在一夕之间突破,但若是历劫之人未受点拨,或是不忍对命定之人下手,便会作为凡人历经生老病死,再也无法回到修真界。
悟前因,斩风月,生仙骨,踏凌霄。
方能破劫。
为了不被红尘所迷,尽快修得无情道。赤羽又在珍宝阁重金购入一枚华胥丹,全修真界只有两枚,服下后可助人投身凡胎后也不忘从前之事,牢牢记得要杀命定之人。
赤羽又在洞府中闭关十年,推演天机,算出了自己的命定之人是一介凡人,姓名中有温字,生辰为庚辰年乙酉月丙戌日子时,四柱多丙,无壬为癸。
赤羽做好万全之策,便应劫下凡。
三十年后,青山如碧。
碧桃花的叶子是一种生烈的绿,油绿绿的漏了一地。偶尔有虫鸣,但不见飞鸟。
闭目间赤羽信之介听到脚步碾在草叶上的沙沙声。花荫只遮了他一半,盛夏日光猛烈,晒得他骨头都烫,他却一动不动,不避日头,也更像垂死的模样。
一片蓝衣角落在他身边,一片阴凉的影子落在他身上,赤羽以余光看到一把羽扇罩在自己头上,是孔雀一般的蓝。
他听到有人问。“你还好吗?”声线温柔微哑,羽毛梢一般令人心痒。
当然不好。
赤羽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至沉重不堪,他还故意没点膻中穴,让血流得更骇人一些,最好能引起每一个医者的仁心。
但赤羽为了保持人设并未回答,只是捂紧伤口,假装不知情,望向来人,然后一愣。
来人正查看他的伤情,低着清秀的眉眼,半露出一张脸,反而更有种琵琶犹遮的意味。
待他抬起脸,俊眉秀目,素衣云发,便天然一股风流意态,压的碧桃春光失色。
天机怎么没有推演出本师命定之人的容色如此不俗。赤羽暗暗心想。
温皇又问:“你叫什么?需要救你吗?”
赤羽看着他不说话,脸上都是虚汗,仿佛伤重不能言语。
温皇见这人目光中并无受伤落难的困顿惊恐,亦无择人而噬的野性嗜血,瞳孔如凝结的血珠,深邃且冷,明明失血过多快要昏迷,却仍保持一分冷静,眯缝起眼打量自己。
温皇笑了声,抬腿欲走。“既然无需帮忙,那便不打扰了。”
天魔宗查到的情报里,不是说温皇是有名的医者吗?怎么还能见死不救。赤羽一时愕然。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温皇的脚腕,沙哑道:“在下赤羽信之介,兄台,救我。”
温皇脚腕上抓着一只血手掌,笑吟吟回头。“罢了,救你一遭。”
他半蹲下,那双手白净纤长,氤氲着草叶与薰香的清淡香气。从随身的竹筐中取出药草,拧碎了敷在赤羽伤处,又撕开自己衣摆,给赤羽简单包扎,半炷香后,便止住了血。
他又扶起赤羽,半扶半抱,丝毫不介意血污浸透了衣料,两人缓步走下山去。
赤羽躺在床铺上,身上的伤口正在愈合,有些发痒,刚换过的绷带雪白干净,渗出一点药草的汁子,温皇果然医术卓绝,他当时伤口虽然是命人伪造,但为了取信于温皇,刀刀见骨几乎致命,但温皇为他每日换药,佐以汤药调理,十二天后他已能行动如常。
赤羽状似打旽,实则睁开一条缝,打量伏案执笔的温皇。
虽然赤羽自恃智计无双,且还有上一世修真者的记忆,不认为一介凡人能拿自己如何,在陌生环境却仍保持几分戒心。
只是他凝神打量了几眼,却发现这人容色着实秀雅,以他习武之人的视力,昏暗的烛火下,他仍能看清那人的肌肤如玉一般细腻。那人作文士打扮,此时取下冠帽,家常打扮,愈发显得白肌乌发,眉目清秀,垂下眼时,纤长的睫毛如同花影里的凤尾蝶。
他手指细长苍白,伶仃地绕在玉石笔杆时,比那玉还要白得惊心动魄,赤羽不由想,如此美的一只手,写出的字想必也是笔意端丽风骨秀拔。
只是他目光落在纸上,那一笔歪七扭八的糊涂字便迎面痛击了赤羽大人的灵魂深处。
赤羽彻底闭上了眼睛。
这人还能给我治治眼睛吗?他木然心想。
“赤羽先生,你之前是遭山匪所劫掠,还被杀人灭口是吗?”温皇忽然发问。
“正是。”赤羽也不装睡了,心知肚明温皇看得出来自己醒着。
“那你打算如何付诊金?”温皇露出标准的微笑。
“……我身无分文,为温大夫干活抵债如何?”
“那也只能如此了,唉呀,我还是心地太善良了。”温皇长叹。
若真是医者仁心,救人也不会索取酬金吧,赤羽想。
罢了,在他家中住久一些,也更方便培养感情。赤羽又想。
毕竟无情道也要先有情,再断情。
三 雨魄会云魂
一个月后,春夜。
“赤羽先生,你半夜扰人清梦,意欲何为?”
“以身相许,报恩而已。”
“唉,你这个尺寸,分明是来报仇的。”
“忍一忍就舒服了,腰再抬高点。”
四 花与风俱眠
天魔宗,顾名思义,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却传承了数十代,六百年前炎魔意欲一统仙凡两界,当时的天刀宗掌门作为带路党中的翘楚,一路小跑投奔了西剑流,附从作乱,还为了讨好炎魔幻十郎,将门派名改成天魔派,拍马道流主不日将飞升天魔,所以提前改名祝贺,
后来炎魔倒台,修真界忙着清算投靠西剑流的修仙门派,无暇顾及凡人界。竟然让这个厚颜无耻的马屁精门派存活至今,成为了凡间著名魔教。
赤羽这一世灵力低微、只能修炼凡人武功,但并不影响他刀法初成后,一脚踢开天魔派大门,连挑四大护法和四大长老,且战且胜,又靠智计过人,当上了天魔宗军师。
之所以不是掌门,是因为天魔宗掌门尚在圣地之中沉睡,掌门还是原来那个带路党,因为马屁拍得好,喜提炎魔手搓魔丹一颗,吞下去就变成了半魔,延续了几百年寿命,三十年前魔力衰微寿数将近,便将自己封印起来,以待重回巅峰。
处理好天魔宗事务,赤羽又一次回到山间的宅院。推开门,却没见到人。只是正屋摆好了一桌饭菜。
温皇茹素,一桌都是清汤白菜,小葱炒菌菇,白玉萝卜丸子,蜜豆沙馅的灵沙臛,只有一罐云梦脍是荤菜,就是松醪春酒炖出的卤肉,这是温皇知道他要回来,特意准备的。
赤羽一笑,坐在桌边等待温皇。
门一响,温皇回来了。
小院海棠开得正好,花影后他迤逦而来。
温皇:“我还以为你要晚点回来,便去山上喂了一会小动物。”
赤羽:“我也是押镖刚刚回来。”
两人坐在桌前,面对面。
温皇给他夹了一筷子云梦脍:”多吃一点,尝尝我的手艺。”
赤羽吃了一口,指出:“尝起来像是镇上酒楼的手艺。”
温皇笑吟吟:“我亲手装盘的,难道不算我的手艺?”
赤羽忍住笑:“你说算那就算。”他给温皇舀了一只白玉萝卜丸子。“我这一趟走镖拿了五十两酬金,已经放进了家里的钱匣。”
温皇支着脸问:“这一次酬金这么多。”
赤羽道:“因为这一趟我升了镖头。”
温皇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高升了。”
饭后,赤羽去洗碗。
同居数年,赤羽早已摸清楚了温皇秉性。
长得一副干干净净的好模样,实则懒惰得令人发指。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衣服脏了便扔,一日三餐都是镇上酒楼送来。虽然医术高超诊金高昂,却喜欢搜集名贵罕见的药材,还喜欢收集古籍话本,笔墨纸砚都要用最好的,根本攒不下家底,赤羽不得不时常往钱匣里放些银两铜钱,生怕自己还来不及证道,哪天回家就在躺椅上见到一具饿殍。
洗完碗碟后,赤羽出了厨间,甩干净手上水珠,见温皇已经躺在了花藤边,正在看话本。
赤羽坐在躺椅边,随口搂住他的腰:“看的什么?”
温皇从话本扉页上露出一双蓝眼睛:“《青瓮记》,讲述一个负心薄幸的书生,被医女所救,私定终身后成亲,进京赶考后高中状元,为了娶郡主,不惜派人追杀医女,焚尸后将尸骨装在青瓮之中,若干年后,盗墓贼掘出青瓮转卖给京城尹,青瓮半夜鸣冤,惊动京城尹,为医女亡魂寻到尸骨,京城尹设计郡马来到公堂,当庭审问,揭露郡马杀害发妻一事。”
听到杀医女这三个字,赤羽的眉毛一挑,但他仍是十分镇定。“情节倒是十分出彩。”
温皇笑微微的:“要一起看吗?”
赤羽搂着他,也躺平了:“我对话本不感兴趣。”
他心想,这一世已经快比话本还精彩了——负心汉恩将仇报,睡了救命恩人还要杀他。
温皇躺在他怀里,阳光薄淡而温柔,他眯起眼,问他:“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同住了这么久,你从来不告诉你的喜好。”
赤羽的目光在他白净脆弱的脖子上打了个转,被他瞧见,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温皇无知无觉,回以一笑。
赤羽捏着他下巴:“我对什么感兴趣…” 他在温皇脖子上嘬了口,意有所指。“你难道不清楚吗?”
温皇伸手推他:“好了,你从哪里学的肉麻话,不要扰我看书。”
赤羽闲不住,躺着百般无聊,便开始玩温皇的手指,细长,匀白,指尖微微有些血色,只有一点握笔留下的茧子。但指甲上却蹭了些洗不净的污物。
赤羽端详了片刻,不动声色问:“你指甲上怎么有血?”
蓝眼睛与他对视,波澜不惊。温皇问:“你怎么知道那是血?”
两人对视,空气凝滞了。
赤羽若无其事道:“家里的鸡都是我杀的,况且江湖中人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当然知道那是血迹。”
温皇云淡风轻道:“方才去喂小动物时,发现有一只受伤了,为它包扎了一番。”他无辜地冲赤羽一笑。“方才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赤羽也尽量语气平常道:“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赤羽琢磨了下,认为温皇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温皇平日茹素,说是见不得动物尸体,秉性十分纯善,手上的血迹恐怕是意外。况且温皇也只是有一些医者的古怪脾气,比如长期取用艳尸梅花这样阴气森森的药材,比如经常拿小兔子小鸟小青蛙做药理实验。总得来讲,仍是温玉一般的美人。
况且再过一段时日,温皇就要死在他手中,对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不可容忍的呢?
晚风吹来夏花的香气,赤羽端详着院墙上的凤齿兰,花朵绽得极盛大,叶子也肥绿欲滴,藤蔓已经把院墙爬满了,也不见温皇施过肥,这花也养得太好了些。
只是那花香闻久了,太甜腻了些,恐怕连血腥味也能掩盖过去。
赤羽给昏昏欲睡的温皇讲一些仙门逸闻,并不涉及门派内情,完全符合一个外门镖头的见识。温皇听他说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的睡颜恬静,睫毛长而美,起风了,落花盖了他一身。
赤羽的视线落在他腕间。
初识之际,出于修真者的习惯,他便摸过温皇的根骨。惊讶地发现温皇天生灵根,是修仙的好苗子。
他对着温皇旁敲侧击,温皇却毫不设防,直言他十二岁时,有一位云游僧人说自己根骨上佳,要带自己入仙门。
但听说修仙很麻烦,要日夜修炼,洗涤根骨,还要被天雷连劈,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几百上千年。温皇懒洋洋道。我可不求问道,只求来世做个枕头,或者一棵树,原地不动便心满意足。
赤羽一时无言以对,别的根骨奇佳的凡人,都是眷恋人间不肯修仙,自己家这位倒好,因为太懒而不肯修仙。
温皇这样的绝佳资质,却无半分灵力。在外行走,极易被居心叵测的修真者看上,掳走温皇做成炉鼎或者炼成丹药。
赤羽早已将温皇看成所有物,怎么能容忍其他修真者染指,他秘密联系西剑流,取得装备若干。他给温皇送了一枚玉佩,玉质剔透,雕工精湛,玉石镂刻着九十九只蝴蝶。与赤羽所持的玉佩是一对,不同的是赤羽那一枚镂刻着九十九支羽毛。温皇看似十分喜爱,日日佩在身上,实则玉佩是一道禁制,一旦有人心怀恶意靠近温皇,赤羽所持的另一枚玉佩便会发热示警。
过了几日,温皇也回赠了赤羽一个精美香囊,亮丽的黑绸缎,纹绣着银色的羽毛花色
赤羽欣赏了一会儿,问:“是哪家绣坊的手艺?”
温皇懒洋洋道:“县城最贵的那一家。”
“有心了。”
“不客气。”
赤羽打开过香囊,里面是凤齿兰花瓣,晒干后香味更为淡微,隐隐约约极为动人。还有几枚纸包,装着些药丸药粉,歪歪扭扭写着些治伤止血解毒的字,一看就是温皇手笔。
赤羽看了一会那些字,轻声道:“真难看。”
可惜这辈子没机会再纠正了。
赤羽防备着修真界对温皇不利,却不料如今世道,凡间也不保险。
五 惩恶扬善
这一日知县家的不肖子坐在县城最大的酒楼雅座,搂着一名小倌,跟狐朋狗友们大啖酒肉好不快活。
楼下便是县城宽敞的一条道路,两侧都挂着店幡,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经过。
知县儿子眯着醉眼往下看,这一看,就看出是非了。
对面书肆走出一个美人,着蓝衫,戴冠帽,容色秀雅,天然一段风流意态。
赤羽在修真界看惯了各色美人,见到温皇仍是惊艳。
而落在这小县城中,更是神仙下凡一样的人物。
知县儿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看直了眼,眼睁睁看那美人走进了酒楼,自投罗网来了。
知县儿子一拍大腿:“这美人果然合该小爷受用。”
他怀里十四岁的小倌撇撇嘴:“年纪这样大,在楚馆早被卖出去了。”
知县儿子仍旧兴致盎然:“生成这样,年纪已经不要紧了。”
温皇要了一间雅座,眺望风景。乌云蒙蒙,天色烟青,江水的开阔处雨意很浓。
门推开,不是店里的伙计,走进来一个遍身绫罗连内衣都绣着金线的暴发户,他自来熟地坐在温皇对面:“美人,喝茶啊,不如小爷请你。”
温皇目光淡淡地别过他,声音很冷:“出去。”
暴发户少爷登时就恼了:“横什么横!我告诉你,这酒楼就是我家罩着的,不让我舒坦了,你今天就别想出这酒楼!”
温皇啼笑皆非,未曾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了话本里遭遇纨绔调戏的主角。他的目光状似无意,扫过腰间玉佩。
纨绔见他不言语,还以为他从了,得意万分去捉他手,想搂到自己怀里好生轻薄。
他一用力,那只看着细白的手腕却纹丝不动,仿佛铁铸一般。
知县儿子以为自己醉酒一时体虚,不信邪地用了更大的力气,那手腕却仍是未曾撼动。
温皇轻声细语:“脏了我的手腕,你是想七日后死?还是十日后死?”
他递了一眼过来,仿佛一道锋锐的光从他秀雅的眼睛里掠过去。
这一丝冷意,实在太提神,一下子从知县儿子天灵盖贯到全身,激起他本能的极端畏惧。
“你以为这样虚张声势,我就会被吓到吗?”知县儿子硬撑着道,但从他打战的牙关来看,虚张声势的恐怕是他自己。
温皇手指微动,正欲………
二楼的窗户却开了,跳进来一个蒙面客。
蒙面客嗖得落在桌上,长腿一扫,就把知县儿子踢翻在地上,守在门外的狗腿子听到动静,纷纷涌进来嚷嚷少爷你怎么了,蒙面客也不做纠缠,提起知县儿子往楼下一掷,噗通一声,知县儿子直直拍进了楼下路过的潲水大桶中。
蒙面客一搂温皇的腰肢,扛麻袋一般把人扛在肩上,几个纵跃,就消失在远方屋脊。
狗腿子打手们大惊,顾不上围追堵截蒙面客,纷纷嚷嚷着少爷下楼去救人。
郊外树林,蒙面客把温皇放下,温皇看起来在转腾挪移中昏了头,扶着蒙面客的手臂,喘了口气,才问:“赤羽?”
蒙面客这才摘下面巾,露出一张锋利的英俊面孔,正是赤羽。
他取下随身牛皮袋,给温皇喂了一口清水,难得语气中带上几分愧疚:“知县即将高升,得罪不起,只能隐藏身份来救你,也只能对那登徒子略施薄惩。”
温皇脸色苍白,却依然温柔道:“你能来救我,也是幸事。不过,你是如何得知我有难的?”
赤羽清咳一声,道:“我正在对面酒楼,与人商讨押镖事宜,正好透过窗户看见你被人纠缠。”
温皇笑一下:“原来如此,真是太巧了。”
赤羽叹息道:“幸亏巧遇了你及时出手,若是他将你掳回府中,我等升斗小民,又怎能奈何官员之子。”
他这句话情感流露,不仅仅再现了封建社会底层人民的悲惨,更是体现了对政治腐败贪官污吏的批判,带有社会意义上的悲剧色彩。
当晚,充满社会意义悲剧色彩的升斗小民吩咐天魔门手下:“去把知县儿子阉了,知县教子无方,也一并阉了。”
手下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复命:“军师大人,事情有变。属下潜入知县家,却见到院落灯火通明,有两人正苦苦哀嚎。原来那知县父子俩早已被阉了。”
赤羽眉一挑,心想还有谁比本师下手还快。
手下见赤羽露出沉思之色,唯恐军师怪罪自己去晚了,让知县父子被人捷足先登提前骟了,于是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架势,进谗言:“那要不要属下再去给个教训?”
赤羽摆摆手道:“罢了,既然他们父子已经不能人道,也不要赶尽杀绝了。”
作为著名马屁精门派的优秀员工,手下立刻发挥工作特长,恭维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啊!”
赤羽深以为然,他自从托身为凡人,或许是体察了凡间的七情六欲,心地便越来越良善,如今都不会轻易下死手了。
“自从托身为凡人,我的心地便越来越良善,下手越来留情。”温皇负手感叹道。
静夜的山间,有一片湖泊。此时月白风清,正是密谋的好时刻。
“主人,你脾气确实好多了,竟然只是阉了那父子二人。”一个女声冷冷响起。“不过主人你是不是忘了?下手阉人的可是我,你觉得让一个妙龄少女做这样的腌臜之事,合适吗?”
“我的凤蝶大人,你都三百多岁了,自称妙龄少女不合适吧?”
“主人你九百多岁都能自称盛年,我为何不能是少女?”
“往者已不可追,我来人间不过数十载,你已三百多岁,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婴孩罢了。”
“也没见哪个婴孩像你这样会支使人跑腿。”
斗完嘴,凤蝶一旋身,裙摆化出无数磷粉,星光一般纷纷扬扬洒落,幻化成一只凤尾蝶。
目送妖修的分身飞走,温皇的目光一扫地上两根被破布包裹血水浸染的物事,方才被凤蝶扔在了地上,他脚尖一勾,便把那两根东西踢入了湖水。
湖面涟漪渐渐平静,温皇踏着月色回去了。
赤羽心中起疑,凌晨时亲自去知县家探看了一番,知县父子先后出事,不敢再睡在自己厢房,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今晚三拨人把自己家当成客栈一般来去自如,赤羽探查了现场,发现了两道剑痕,以及残留的淡淡剑气。
“任飘渺?”赤羽自言自语道。
秋水浮萍任飘渺,天下第一的剑修。
修仙人寿命动辄千百岁,甚至万岁。任飘渺成为天下第一剑时,不过刚过一百二十岁,在修真者中算得上出奇年轻,境界就罕见的已臻参神期,而于剑道则名列天下第一,毕竟剑修擅于越级挑战,当时死在他剑下的甚至有不伏骨境法修,然而这并不是最令世人震惊的一点。
他曾经是巫教圣子,世人皆知,巫教圣子皆由炉鼎之身担任,巫教擅蛊,亦擅占卜,先代长老认为炉鼎之身介乎阴阳之间,便可通阴阳,沟通天地,得以窥破天机。可惜族老们未曾窥破——将幼年的任飘渺献祭给巫神的一百多年后,本该已死的任飘渺回来了。
他绝立峰顶,身畔万剑齐飞,弹指之间屠尽巫族。
炉鼎皆貌美体弱,且无法修炼出灵气,任飘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重铸剑骨,且进境飞速,他是修真界人人称颂的传奇,男人们不敢公开肖想他。私下却会想这任飘渺天生炉鼎的身体,双修起来是何等滋味。虽然任飘渺强得不可思议,但如果能将天下第一剑压在身下肆意妄为,也是极为满足男人征服欲的事。
只是年复一年,任飘渺清心寡欲,孤身求道,未曾与任何人结成道侣。
知县家残留的飘渺剑气却不曾有灵力残留,怎么看都是凡人的剑下留痕,
难不成任飘渺也下凡历劫了?赤羽沉思。
天光熹微,晨霭是灰紫色的。
赤羽掀开被子正要进去,温皇揉着眼睛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赤羽丝毫不心虚道:“朋友唤我去饮酒,喝的太多,在他家睡下了。”
温皇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又睡去了。
赤羽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见他手指搭在被褥上,还是那样白净,莹润,没有剑茧,怎么看都是读书人的一双手。
今日任飘渺出手,到底是为温皇声张,还是巧合?
赤羽看着温皇平和的睡脸,在心底长叹一声,若非温皇是命定之人,他不介意给温皇喂下仙丹,令他容颜不改寿数绵延,带回修真界做个暖床的仙侍。
赤羽忙碌一夜,很快就带着满腔思虑入睡了。
身边传来缓缓的长呼吸,温皇睁开眼,看了眼赤羽的睡脸。不由微微蹙了眉头,目光意味深长,落在了赤羽缓缓起伏的胸膛要害处…………
任谁看了,不赞叹好一对塑料眷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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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常生物实验室养鱼 5
—。鱼水
赤羽先生就这样被一条人鱼拐去了海里,对于人类世界他倒也没有太多的牵挂,故而同任飘渺在海中游历的几月皆是于他而言新鲜的体验。那日镜中的人鱼名为神蛊温皇,也是任飘渺潜在的另一面,据说神蛊温皇平日里皆是懒散的躲在意识世界里休困,唯有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才会出现。这一次的上岸自然也是神蛊温皇的计划,总是在海里见了太多的游鱼 不如去海面上看看无趣的两腿动物作消遣,任飘渺是如此转述的。
不过,赤羽还是得知了,在梦境中的世界,任飘渺和神蛊温皇皆是有能力操控的。
所以在一个风静圆月的夜里,两人接吻过后赤羽先生把人鱼先生压在了细白的软沙地上,决心好好地用人鱼的身体讨个说法。任先...
—。鱼水
赤羽先生就这样被一条人鱼拐去了海里,对于人类世界他倒也没有太多的牵挂,故而同任飘渺在海中游历的几月皆是于他而言新鲜的体验。那日镜中的人鱼名为神蛊温皇,也是任飘渺潜在的另一面,据说神蛊温皇平日里皆是懒散的躲在意识世界里休困,唯有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才会出现。这一次的上岸自然也是神蛊温皇的计划,总是在海里见了太多的游鱼 不如去海面上看看无趣的两腿动物作消遣,任飘渺是如此转述的。
不过,赤羽还是得知了,在梦境中的世界,任飘渺和神蛊温皇皆是有能力操控的。
所以在一个风静圆月的夜里,两人接吻过后赤羽先生把人鱼先生压在了细白的软沙地上,决心好好地用人鱼的身体讨个说法。任先生也并不像那位会能言善辩的温皇先生,似乎有些紧张的人鱼用尾巴不安地拍了拍水花 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太会哄凤凰开心,只得眨眨眼 抬起身体在他的人类脸上落下一个安慰的亲吻。蜻蜓点水一吻自然无法弥补火凤先前被打断好事强行压下的火气,更何况现在的任飘渺可是实体 也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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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常生物实验室养鱼 4
—。牢笼
水牢,也是在工作间底层的一处。赤羽曾经见过有人被关进去,只不过是用于限制其中生物行动,铁质的大门,唯有一个高处的小窗口透光可以看到外面。当然,现在其实并未受多重伤的人鱼被锁在墙上,任飘渺两只手腕上都被套上了银制的铁链,尾巴也被困住无法挪动。他一边的伤口泡在水里,研究人员把他们关进来之前显然未曾考虑过要给他们清理伤口,就这样泡着还不知几时才能好。赤羽摇了摇头,他腿上的伤口也同样未经处理,看那侧着脑袋观察他身上伤口的人鱼就明白自己是白担心了。
“我当真没有想到,赤羽先生如此的——骁勇善战,嗨呀,原来久坐的研究人员也很会打架吗?”
任飘渺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有想到赤羽信之介这...
—。牢笼
水牢,也是在工作间底层的一处。赤羽曾经见过有人被关进去,只不过是用于限制其中生物行动,铁质的大门,唯有一个高处的小窗口透光可以看到外面。当然,现在其实并未受多重伤的人鱼被锁在墙上,任飘渺两只手腕上都被套上了银制的铁链,尾巴也被困住无法挪动。他一边的伤口泡在水里,研究人员把他们关进来之前显然未曾考虑过要给他们清理伤口,就这样泡着还不知几时才能好。赤羽摇了摇头,他腿上的伤口也同样未经处理,看那侧着脑袋观察他身上伤口的人鱼就明白自己是白担心了。
“我当真没有想到,赤羽先生如此的——骁勇善战,嗨呀,原来久坐的研究人员也很会打架吗?”
任飘渺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有想到赤羽信之介这样能打。按照人鱼的捕猎能力想要杀掉那些人类之后逃出去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了,不过在他看到赤羽受伤的时候就换了想法,为何不让事情发酵得更有趣一点再离开呢?他对人类原本没有兴趣,虽然任飘渺很乐意快些把赤羽带到自己的领海去逛逛,不过…多一些愉悦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我该说,我也没有想到,人鱼先生的鳞片居然会让这些人变得如此警惕,是有什么非凡的毒质吗?”
“哈 不愧是聪慧过人的赤羽先生”
“联系我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换掉,这是在检查过你褪鳞之后发生的事情。实验室一般对于有伤人倾向 或者是已经造人员伤亡的生物才会采取极端措施,而人鱼先生,我能想到的,也就是你本身带毒。”
赤羽的双手也被捆绑住,不过他此时倒也并不狼狈,反而因为这样的一场架让他浑身爽快了不少。他索性直接落座在了地上,指尖有意无意的扒拉着水花打发时间,难得有了如此闲暇自然要好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没有直接接触的人不会有很大的反应,不过直接接触者…哈 在得到了人鱼的宽恕之后就没事了。毕竟人鱼一直以来可都是传说中的生物,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 似乎你们人类对于这种行为也是有严厉责罚。”
“确实 不过人类的惩罚也不会让他们抵命。”
“这就是人类的错处了 赤羽先生。”任飘渺抱臂回看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既然需要在下鳞片的本来就是这些人类,我给他们只是应了他们的要求罢,有人要自寻死路,任飘渺也是不会拦着的。”
赤羽信之介摇了摇头,心说当真是奇怪了同你一条鱼果然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突然想起来了,去取来了自己放在身上的锦囊,还好这个袋子藏得深,打斗过程中没有如钥匙这样的飞出去。赤羽比划了一下,內中银饰戴在任飘渺的手上果然会很合适,只不过现在被手铐铐住了显然戴不上去,还需等他出来了再说,但这尾人鱼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尾鳍拍起水花打在了赤羽的身上,还觉得很有趣。
“你 会认为自己是那些游鱼的同类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赤羽先生,你会觉得你是那些人的同类吗?”
一夜无话。
赤羽信之介自然对于时间的掌控极其精准,故而在第二日并未看到外间的灯光亮起之时只觉得有些怪异。他习惯了底层一如既往的安静和研究员们每日程序化的工作时间,但是一旦这样的规律被打破了就意味着一些事情正在发生。赤羽走到了门口位置落座将脑袋贴在墙上听了起来,一日泡在水里加上并未进食已经让他的腿开始有些酸软无力。没有喧闹的声音,没有人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靠在一边的人鱼还在闭目养神,似乎并不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就和他往日在水缸里的生活一样惬意,时不时的拍打一下尾巴表示自己还活着是这位“队友”能做的最大幅度的活动。赤羽试探性的敲了敲门,但是也并无反应,兴许是隔音效果太过完美,又或者是今日外间根本无人活动。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此刻外间的人经历了什么呢?
任飘渺不想知道,也显然对于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其实他本身更愿意毁掉这个建筑带着他的人类回到领海去。不过人鱼先生还是翻了个身决定再睡一觉,大概是因为他体内那个慵懒的人格想要去寻一些事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且并不想要运动,因为拆房子属实是一件费心费神的事情。鱼鳞携毒,这一点赤羽信之介并没有猜错,不过是那种让人沉眠幻境之中的毒物,无色无形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与此精神会在噩梦之中时刻紧绷,同时器官缓缓的萎靡,在梦醒时分那人就会面临真实的死亡。
「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昏迷的老者努力睁大浑浊的双眼,入目除却水泡就是一片漆黑的海水,身后恐怖的阴影还在不断的追赶,已经游了整整夜的人显然透支了自己的身体。不敌重力的影响缓慢下沉,他惊恐地发现在窒息的同时居然在水下他仍然能看清楚周遭的环境,他的四肢被水草禁锢着,不论是闭气还是奋力挣扎皆是无济于事。放弃挣扎,周遭的海水一同涌入他的身体每一处,眼眶 鼻腔 耳朵…都开始被水入侵,无法发声 无力呼救,一切的声音都被水隔绝,他无法求救 只能独自一人的默默死去。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月光透过海面照到他面前的区域,应约可以看到一条人鱼的影子,长发肆散,手里摇晃着的似乎是一把扇子。在人鱼抬起眼睛的那一刻,妖冶的蓝瞳带笑看着他。
“博士,死于溺水。溺水原因:血液,他的血液将他自己溺死了。”
「嗨呀,真是无趣…让吾看看,下一个人该轮到谁了呢?」
————
“赤羽先生,外面的人 都死了。”
靠在门边闭目养神的人睁开了眼睛,不确定的看着任飘渺。人鱼一改懒散姿态,经过一些人类难以理解的操作,他已经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铁链,在水里优雅的拍打着水花。其实外面已经一整日没有声音了,按照以往的规矩就算是把他关起来也不该是如此茶饭不管,任飘渺的话也确实是有极大的可能。
“就算是你的身上有毒,要做到让这些人一日之内全都死亡也是有困难的罢?毕竟昨日与你我交战的人数并不多,若说那位老者和几人的死亡是必然的,还有这么多其他的人。”
“可是…明明赤羽大人那一日也没有碰到吾的褪鳞啊。”
那就是,不需要直接的触碰,只要是在近距离的触碰之后都会有的反应。一片褪鳞便可让人失去行动能力,更何况是直接从人鱼身上削下的血肉,自是会受到更为严重的惩罚。
赤羽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天堪称荒谬的梦境,忍不住回过头开始审视起了任飘渺的尾巴。其实另一点赤羽不敢确定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的就是,人鱼是否有能力操控陷入梦境中人的幻境,他想要知晓那一夜到底是他自己对人鱼上下其手还是被深入梦境的任飘渺给勾引了。
咔哒——
水流涌上之后在铁链的外围包裹片刻,赤羽手上的束缚应声而碎,显然他的能力远远超出实验室所有人类的想象…或许这就是从未有人真正捉住过人鱼的原因,而他们实验室,也不过是侥幸捉到了一条无聊至极的人鱼,并且,研究所的人类才是被任飘渺盯上的猎物。还好…这尾优秀的猎手并没有杀掉自己的打算,或许现在自己还要依靠他才能顺利的出去,赤羽信之介苦中作乐地想着。
赤羽感觉到了来自任飘渺身上源源不断的寒意,人鱼伸手,水流化剑,原本室内的水到了任飘渺的手中操控自如,仿佛是最精妙的武器,也就轻而易举的击碎了坚实的大门。看了看较高的门槛,任飘渺倒是笑了,转身注视着身边还在看戏状态欣赏自己手里水花的赤羽。一松手,手中水流散开再一次落在地上成为了无害的水花。他伸手,赤羽下意识的捉住了那只手,将他抱在了怀里慢慢的走出去。虽然水牢距离地面的台阶不低,他很肯定这条人鱼除此之外定然有其他的方法,但是同时赤羽也不会拒绝一尾人鱼的投怀送抱…如果梦境之中的事是由任飘渺操控的话,他可是迟早要在人鱼身上讨回来的。
“如果死掉的是那些鱼群,你会觉得惋惜吗?”
外面的情况其实比赤羽想的还要糟糕,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甚至还有些人直接死在了工位上。一切迹象表明:人鱼身上的毒素传染得很快,那些并不清楚原因的人可能尚未接到通知就已经直接去世了,而比较有可能活下来的大多是另外的那些研究人员,在得到了信息的第一时间就撤离了,把此地当作是遗弃之所彻底抛弃了。秉持着同类的原则,赤羽皱了皱眉看向地上的尸体,就算他对这里没有任何好感,但还是觉得任飘杀光所有人的行为太过草率。但赤羽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现在他的命都还在这条人鱼的手里,只是莫名地开始思考若是别人遇到的任飘渺是否如今尸堆之中的尸体会多他一个。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任飘渺伸手去捏了捏赤羽的脸颊,遂即被瞪了一眼,不过还好他的人类没有直接放手把他扔到地上。
“赤羽先生不会把任飘渺和游鱼群弄混,同样,吾也不会在人群之中找不到赤羽先生。”
赤羽从来没有仔细逛过这个研究所,也是初次知道这地方如此的大,他当然不能抱着一条人鱼从大门口出去了,故而他找到了这里同往海洋的一个窗口,从高处望下去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由于被研究的生物大多属于海洋生物的缘故,研究所虽然一半在陆地上,但是剩下一半也确确实实是在海面上,因为这里的存在 四周也并无往日所熟悉的沙滩阳光,而是崖上碎石遍布的浅滩和阴雨季的殃云笼罩海风阵阵。过于压抑的环境连带着从来没有深海恐惧症的赤羽信之介微微皱眉,甚至想要把任飘渺就此扔下然后离开,他下意识想要远离。不过正在此时被人抱了一路未有什么动作的任飘渺抬头,赤羽只觉突然脖间一紧,赤羽想要离开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就顺着这个姿势摔出了围栏直直的跌进了海里。
在快速坠落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任飘渺微扬的嘴角。
入水,非是窒息,而是平静,赤羽唯独在任飘渺进入的梦中才体验过的宁静。无山水虫鸣的噪声恼人,亦不是研究所里机械轰鸣的压抑,是独属于海底隔绝声源之后的宁静。赤羽未睁眼,却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伸手,人鱼尾巴卷着他的腿避免不会水的人类直接淹死过去,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身带着笑在他耳边小声道:好了。
睁开双眼,赤羽倒是有些讶异自己能在水下正常的呼吸和游动了,他明白这些都是人鱼做的,一回头也正好对上了任飘渺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近距离的观察水下的任飘渺还是第一次,他往日总是隔着一面墙或者让任飘渺自行上来,而此时…赤羽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人鱼下腹处与身体交界的那一部分鳞片。日光照了些下来,斑驳透过水面的打在人鱼的鳞片上格外的好看。入手顺滑,较之珠玉手感更细腻,较之水晶却更为璀璨,摇摆尾鳍的时候光影流动更是美艳无双。
人鱼这种生物,从远久之前流传下来的童话之中就是勾引人类的妖物确实是当之无愧,赤羽从来是不信教的 却在一瞬间生出了人鱼是上天垂怜世间而造就的产物这一想法。而现在,自己的面前就有一条人鱼这样看着自己,久违的震撼——人类觊觎已久的生物,在他的眼前看着他,甚至凑近了过来,吻住了他的唇瓣。
赤羽跟着任飘渺回到了他的居所,他也不清楚到底游了多久,人鱼的居所是在海洋底部的一处静谧的沉船之中,在陆地的博物馆中尤显震撼的船只在海底更是壮观惊人。人类并没有看到如影视作品之中的人鱼族群,任飘渺显然更爱一个人独居,他的房间里除去一个宽大的贝床之外还有不少发着光的水母,不过叫赤羽比较在意的就是一边立着的一面镜子。如此精雕细琢的纹路和镀金边框打可看出是久远以前来自西欧的人类造物,这面镜子和周遭的海洋幻境格格不入,显然是任飘渺特意将他搬出来的。人鱼见他注意到了,游到镜面之前刚想要介绍什么,镜上虚影一晃,出现了一位和人鱼极其相似的…人鱼。
那尾人鱼就是赤羽梦中的墨蓝色长发和尾巴,除去颜色不同其他几乎和任飘渺完全一致,现在还在镜中伸出手指一圈一圈的绕着自己的头发玩耍。其实比起人鱼,赤羽突然觉得这张脸笑起来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条蛇或者狐狸,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人,随后对他摆了摆手。
“幸会,赤羽先生。”
在异常生物实验室养鱼 3
—。鳞
“叮————!”
昏暗的海岸消失,梦境戛然而止,被铃声惊起的人看了看四周。身上一片干燥没有一点刚从水中离开的潮湿感,抬头是墙面而非灰云圆月,周遭的环境也仍是一片灰白的墙面和持续运作的闹铃。梦境不似假,只是过于逼真的幻境和落入水中的窒息感让赤羽信之介怀疑他当真在睡梦中险些同一条人鱼发生一些关系。
哪怕那条人鱼名叫任飘渺也不行。
难得的,赤羽先生醒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细细地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梦境。墨蓝色的长尾,过分热情的任飘渺,还有逐渐远离的机械声。不信神鬼的人类摇了摇头,只觉得可能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离开这研究所的缘故,而他在研究所里唯一的牵挂就是水中的那一尾人...
—。鳞
“叮————!”
昏暗的海岸消失,梦境戛然而止,被铃声惊起的人看了看四周。身上一片干燥没有一点刚从水中离开的潮湿感,抬头是墙面而非灰云圆月,周遭的环境也仍是一片灰白的墙面和持续运作的闹铃。梦境不似假,只是过于逼真的幻境和落入水中的窒息感让赤羽信之介怀疑他当真在睡梦中险些同一条人鱼发生一些关系。
哪怕那条人鱼名叫任飘渺也不行。
难得的,赤羽先生醒来之后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细细地回忆了一下昨夜的梦境。墨蓝色的长尾,过分热情的任飘渺,还有逐渐远离的机械声。不信神鬼的人类摇了摇头,只觉得可能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离开这研究所的缘故,而他在研究所里唯一的牵挂就是水中的那一尾人鱼。显然任飘渺不是需人保护的无害生物,他亲眼见过人鱼变出锋利的爪子撕裂入侵地盘的不速之客,在进食之时也会用尖爪轻而易举的破开鱼类的肚腹将里面的嫩肉吞食干净,再将吃剩下的尸骨随手扔在海底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水缸之中的游鱼群会避开任飘渺在的位置,赤羽不止一次在抬头的时候看着平日懒得动弹的人鱼围追一群小鱼,被人鱼冲散阵型的鱼大多慌不择路的四散而开,再组好队形之时人鱼已然也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发动再一次的攻击。
「无趣。」
不过更多时间正如任飘渺自己所说,这些不过是人鱼在观察人类的过程中过分无聊之后寻找的游戏,他并不屑于做这些事,似乎看着赤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写他的文章还更有意思一点。这样想着,赤羽信之介抬头,正好看到了那条人鱼在较高的位置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和梦中那条勾引人的人鱼重合了起来。赤羽立刻摇了摇头,闭眼试图把这条鱼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同时也感慨着家乡的妖鬼怪谈勾人心魂的魔物还是有根据的…否则他也不会在夜里想着同人鱼睡一觉而难得的失去上班的精神。
他在所有自己带来的行囊里面找了找,住了几个月,赤羽信之介的行囊也不过刚来之时带来的一个行李箱。鲜艳的颜色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只是此时拿出来赤羽才觉得算是在这个单调的屋子里填上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气息。翻找出来了一个白色的锦囊,是当时义母找人绣的,其中有一条白银色的手链,集合了落叶 白樱和游鱼的元素,所有和义母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有。应当是她在神庙之中祈福时买下的伴手礼,未经挑选 也就直接发给了所有的孩童。赤羽信之介当时给自己置办的也大多是鲜艳的颜色,故而就算知晓这是带着祈福的以为也不过是装在锦囊里当作个念想,从来没有戴过。不过现在……他觉得兴许任飘渺会更适合一点。白银色,赤羽忽然就找不到另一个会比他更适合这个颜色的人了,似乎在他认识了那尾人鱼之后再看到一切白色总会莫名忆起那靠在石上对他似笑非笑的任飘渺。
“唉…看来赤羽先生这一觉睡得不好。”
离开房间的时候就看到这条鱼现在趴在一边的石块上看着他,尾巴摇晃着甩开缠上来的水草,一副闲人姿态。赤羽抬了抬眉,倒也没有在意,对于打扰他工作的鱼他也该是选择不予理睬,只是这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
实验室需要更加新鲜的鱼鳞,最好是从人鱼身上取下的 带着新鲜血液的鳞片。赤羽信之介微微皱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又见来自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名,显然不是他先前交涉的那一位研究员。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是这些研究员一样的无情,机器一般的同龄人升阶之后就成为了那样冷血的研究员。
“脱落的鳞片不能使用吗?先前的攻击力报告分析结果已经有了,而在取鳞时人鱼一旦反抗起来就会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如果安全人员没法控制,人鱼将不会再配合我们后续的任何调查。”
:如果是这样,那可以直接把人鱼锁起来。伤亡人员原本就是为了探究人鱼的秘密如果是应为顾及他们的死活而拖慢实验进度,这也是和他们的意见相悖。
……真是,草菅人命。
交涉的结果显然就是赤羽信之介被迫不再接手,研究员不会改变意思,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项任务已经交给了其他人。赤羽眉头皱起,他不是洁癖 但也不代表他人可以随便对他认定的东西动手动脚,也不是个愿意麻木听从他人命令的人。一想到即将有其他人对他的人鱼动手,或者面前将换成锁链将任飘渺锁起来就觉得不可抑制的愤怒。赤羽目光扫过周围的人,一个个冰冷麻木的身影,忽然他觉得自己确实同意任飘渺的观点,与其说是机械的人类 倒不如说他这些日子就是在和一群毫无主见不知所谓的鱼群工作。
“你别出去。”
赤羽这句话是说给任飘渺听的,他知道这条人鱼惜命,当时在甲板上狙击手的猎枪顶在他脑袋上的时候那条人鱼可是没有反抗。赤羽信之介紧盯着楼上的来往人群的活动,猛的推开了座位站了起来去到了楼上的那一间屋子里。雪白的墙面此时格外的刺眼,就算是两把钥匙都在他的手里,也难保外面的人会拿到其他的备用钥匙,他不允许那些人对任飘渺下手那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护着他。
地面上的冰晶镜中映出人鱼的样子,他知道任飘渺正在水里看着他。哈 难得的笑着摇了摇头,就连赤羽自己都觉得如此的行动太过于冲动,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一人用什么去和那些装备齐全的安全人员去对抗?显然是被这条鱼蛊惑到了,当时答应他的一句保护和在这个地方长久挤压的怨气借着这一次全部激发了出来。果然啊…这样的环境 总是会慢慢的逼疯一个人。外间脚步声错乱,外面的人打不开房门,显然刚才是他的工位找过了并没有找到人,所以开始强行闯入。门很结实,暂时还可以拖上一些时间。赤羽看了看身上唯独可以算得上是利器的就是一把小型匕首,还有算作火力的一把袖珍手枪。
“赤羽先生是打算救我?”
那条被他保护着的鱼隔着一层水面问他,似乎对于赤羽这种破釜沉舟的架势十分好奇,丝毫没有自己面临险境的自觉。赤羽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冰晶的表面,一时间他倒是觉得任飘渺可能有什么办法…但是现在可无法管这么多了。
“哈 你也可以当作这是吾借助你的理由离开这个地方,与你无关。”
嘭。
大门落下,狭小的房间里一下涌入几个人,不一样的脸有着同样的麻木神色,这些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研究员叫来的人了。来人手上有的拿着手枪,有的拿着刀,还有人拿着玻璃罐装的液体。赤羽很清楚其中的是什么,可以轻易杀人的化学液体。这些装备绝对不会是冲着他本人来的,那也许就是…他们打算在取完人鱼鳞的同时杀任飘渺。这个念头涌入脑中之时,赤羽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昨夜人鱼那一句:不要随便碰鳞片的警告,他没有直接触碰任飘渺的褪鳞,但是结合所有发生的事来说,他有理由怀疑上次带去的那鳞片上带毒,所以让这些研究员们将他当成了一个凶兽来对待。安全员们列队站好,带头的来这是一个老人,鹤发白须,穿着研究所一贯的白衣还拄着拐杖,显然就是给赤羽下达命令的那一位,他看到赤羽挡在之前还阴测测的笑了一声。
“年轻人,你这样的人我可是看的多了,收起你不必要的怜惜之心。你保护着的可不是什么好人,或者…你抱着一颗圣母心 就不该来这个地方,现在离开 我还能既往不咎。”
赤羽信之介显然是没有打算听那个老者的话,就算他说的是真的赤羽也没有打算再次回归研究所的队伍了,这里的一切都无端的让人感到厌恶,故而,就算是那一位老者说出什么样的话他皆是挑眉不语。
智者斗智,武者武决。
赤羽向来信奉这点,但现在面对的人可并非少数,对方是不会讲道理的,一眼扫过 面前除去不能算作战力的老者统共有五人,其中两人手里有枪,不过距离他最近的少年面色发白,连手里的枪都无法端稳,显然不是一个武角。
静默僵持,动则瞬息万变。
赤羽信之介第一枪击中的是那个捧着化学液体的年轻人。一声枪响宣告战斗正式开始,显然那个被击中的人避之不及,被射退在了一边。白色的墙体染上了安全员的血液,那一枪是有意射偏的,就算是拿过枪学过射击,赤羽也没有真的杀过人。但显然赤羽身边的那位拿不准枪的少年人收到了惊吓,闭着眼就扣动了板机,子弹甚至都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少年握枪的那只手的手腕就被赤羽抬脚踢中,登时只觉腕上一阵子剧烈酥麻,神经失去控制,回神之时脱手的抢就被踢到了一侧墙根处,肩头已经被赤羽遏制在手。
显然,拿不稳枪的人只有一个。武者本能在察觉到临近耳边的刀风时,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赤羽侧身偏头躲开,再一眼,刚刚被他挟持的少年人肩上已经出现被砍了一道血痕,喷出的血点子堪堪有几滴溅到了他衣袖上,金属触碰骨骼的声音格外清晰,而砍刀也只是脱离那少年的皮肉,变换轨迹,再次直直迎着他门面砍了过来。
这些人竟然连同僚性命也不放在眼里!
眨眼之间得出结论,赤羽掌心推着少年后背,用力一拍,遂即回身抽出匕首挡住了身后另一把挥来的砍刀。力不及,胜在速,匕首短,挡住了蓄力一击之后,赤羽矮身卸力,半途趁人空门露出,快速闪避到他身后,反手在人的后背上刺了一刀,而后抬脚踢踩在他后腰借力腾空翻身,一记空中回旋踢正中一直未变过位置的射击手。
赤羽顶不住多久,他自己也清楚,虽然他体术不差,但是绝对顶不住几个人这样一涌而上不要命打法。眉峰拧紧,似是无奈,他故意没有躲开站在角落里射击手的一枪。
子弹擦过腿侧,染红外衣的同时他收好的钥匙也一并飞了出来。
几人的目标显然不是人类,肩头负伤的那人在地上动了起来,伸手去捡那串钥匙。赤羽信之介被长刀阻拦,眼睁睁的看着疯子一样的染了半身血的人爬到冰晶面上,打开门,将毒物缓缓倒下。
人鱼一跃而上,赤羽看到任飘渺似乎对自己说了一句抱歉,飞溅开来的水花四散打在了周围人的身上而独独避开了赤羽。上涌的水花其实已经稀释了不少的药性,但显然有一两个被水花直击面门的人已经捂着脸后退。
“任飘渺……!”
叫出这一声的时候赤羽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水缸里的水全部受到污染之后任飘渺在陆地上无法行走。但是同时,身下水池里面传来的动静厉害,他甚至注意到了另一罐还未开封的化学试剂液体在上下翻涌。赤羽信之介回头看到人鱼平时挂在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杀气,他甚至觉得人鱼的能给那些人带来的威压让他们难以靠近…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任飘渺的能力。赤羽一只手捉住了任飘渺的手腕,那些拥有异常能力的生物进入实验室会是什么下场他太清楚了,在无法确定任飘渺的异能是否可以让他自己安全离开这个研究所回到海里之前,他不能让这条人鱼的异能暴露在研究员的面前。一个眼神的交汇,任飘渺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随后一颗子弹向任飘渺袭来。
赤羽警觉的拉着他倒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装上了消音器的子弹让人鱼一时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子弹擦过鱼尾,挂下了血液和鳞片,鲜血飞溅在了墙壁和地面上。向下摔过来的人鱼被赤羽紧紧的楼在怀里,他低声的在人鱼耳边念着只要这一次结束了那些人大概可以消停一段时日,一边将任飘渺的脸搂紧贴在自己的怀里。他看着那些人开始从地板上捡起人鱼的血液和鳞片作为样本,在白色的墙体之上红色的血液过分的刺眼了。银白色的鱼尾被子弹划开了一个口子,深红色的血液夹杂着几片残破的鳞片流出,血水淌在地上和水池中的水融为一体,蜿蜒不满房间的地面。他伸手要去触碰任飘渺身上的伤口,却注意到人鱼的尾巴动了动,然后他被人鱼捉住了手腕,将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收集任务结束,那名老者敲了敲拐杖重新下达命令:
“把人鱼关进水牢,…那个年轻人也进去一起思过。”
在异常生物实验室养鱼 2
“原来这就是人类的礼仪吗?领教了。”
任飘渺尾巴动了动 漂亮的尾鳍勾起水花,就连银白色尾巴上淌下的水珠那一刻都像极了连线的珍珠落在水面上碎开。暗说了一句任飘渺果然不似一般的顽皮,身上彻底湿透了,这下不是上衣需要换一身,而是浑身上下的一套都该换了。摇了摇头,人类果然对于过分美貌的生物无法生气,被一吻收买之后倒也消了火,起身把鱼重新赶下了水池。打开房间里的排水系统,几分钟后屋子地面上重新变干燥了起来,身上的潮湿却是更加难受,想到这里不仅皱眉重新关上系统锁好房门之后出去换了一身衣服。
回到房间里换下了衣服之后才出了一口气,其实他并不喜欢中原分部的布置和工作环境,只要在这个研究所...
“原来这就是人类的礼仪吗?领教了。”
任飘渺尾巴动了动 漂亮的尾鳍勾起水花,就连银白色尾巴上淌下的水珠那一刻都像极了连线的珍珠落在水面上碎开。暗说了一句任飘渺果然不似一般的顽皮,身上彻底湿透了,这下不是上衣需要换一身,而是浑身上下的一套都该换了。摇了摇头,人类果然对于过分美貌的生物无法生气,被一吻收买之后倒也消了火,起身把鱼重新赶下了水池。打开房间里的排水系统,几分钟后屋子地面上重新变干燥了起来,身上的潮湿却是更加难受,想到这里不仅皱眉重新关上系统锁好房门之后出去换了一身衣服。
回到房间里换下了衣服之后才出了一口气,其实他并不喜欢中原分部的布置和工作环境,只要在这个研究所里到处都能听到冰冷的机械声,连带着员工休息室也是灰白色。赤羽信之介摇了摇头,他并不是自愿进入这一行,应为收养他义母带他进入了这一行之后他也必须到来。只是在中原分部他并无熟人,能说上几句话的对象还是一条对他感兴趣的人鱼…说到人鱼,他看了看被换下来的衣物之中被人鱼塞进来的一块珊瑚,寻了一根绳作吊坠,便当作挂在脖子上的颈饰了,也许他在休息日时可以抽空给任飘渺寻些适合他的礼物。
再度离开休息室回到工作区域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实习生回来在岗位上写起了研究报告,这些大都是为了努力工作晋升阶级的少年人。赤羽从来没有在这些年轻人的身上见过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朝气,用那条人鱼的评价来说,没有感情只会工作的人类和洋流之中被无脑的领头鱼一同带向深渊的鱼群一样无脑。
「嗯…他们确实很努力,但是是一群没有方向努力着的高智商人类,原来这样的现象不只是在鱼群中才会出现啊,受教了。」
正在赤羽的思维天马行空不知要向何方而去时桌面上邮件的滴滴声响起,上级的命令果然要取用任飘渺的鳞片。意识到人鱼那一身在白炽灯光下反射着漂亮光线的尾巴这样的惹人觊觎时,赤羽显然有些恼怒,这和他一样不喜欢解剖之类的活动一样,拔出人鱼的鳞片和为了研究撕开人类的皮肤有什么区别?这里的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一件事,由他来做就觉得不应当。
“看来是赤羽先生又接到奇怪的任务了。”任飘渺抱臂靠在一边,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赤羽收到这样的邮件了,看着这样的赤羽他总会想到一些其他,比如刚刚赤羽放在他尾巴上的那只手…。人鱼只有在交配的时候才会如此友好的触碰对方的尾巴啊,赤羽先生。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人已经戴上的项链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这次旅游还收获了不一样的乐趣,把这个人类带到属于他的领海上会怎么样?
“你会褪鳞吗?”
“嗯?”
“研究室需要你的鳞片来做一些实验,你…有没有自然脱落的鳞片。”
他看到任飘渺沉默了片刻,随即游到了底部,在细软的白沙里确实有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想来就是之前这条鱼自然脱落的鱼鳞。赤羽想的没错,对于一条寿命很长的人鱼来说确实是会游掉落鳞片的小问题,任飘渺从细沙堆里找出那些鳞片的时候他已经拿着密封袋上楼了。收起来的是老化脱落的鳞片,装在袋子里与鱼鳞无异,只是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来的光芒更加好看一些。在没有设备的情况下也只能看到这些,人鱼却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似乎很介意他将那鳞片看得如此重要。
赤羽信之介了解人鱼也有着聪明的脑子,尤其是这条叫做任飘渺的鱼,一双眼睛带着探究的意味看过来时总会让人有种被他顶上成为猎物的感觉。他可能也猜到了,在鳞片实验的下一步可能就要针对他的本身,不论是鲜血还是什么,如此取用任飘渺自然不会高兴。对视片刻,赤羽决定去安抚一下这条坏脾气上来的鱼,用手抚过他贴在面颊上的湿发。
“我尽量不会让他们动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些东西。”
“哈 赤羽先生是在把我当成一个幼童在哄吗?”
“不同,幼童可以轻易哄好,不过我想人鱼先生的也许会更宽容一些。”
“既然不是赤羽先生愿做的事,如此承担责任亦可?”任飘渺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抱臂去看赤羽,伸手想要去碰赤羽头发的手却被人捉住了,显然赤羽短时间内不想要再应为人鱼的愿意再换一身衣服了。
“自然,这件事情是由我来做的,承诺也是由我口中说出,定当答应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你舒服些。”
“那看来赤羽先生的承诺确实管用。”任飘渺动了动尾巴,重新游到了水下去,赤羽叹了口气,收好了他给自己的东西正要锁上门时突然听到了水下传来的闷声“作为回应,再提醒一句,人鱼的鳞片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触碰是很危险的,赤羽先生。”
赤羽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锁好的人鱼,出门之后将自己手里的袋子交给了前来索取之人。那些研究员们是不会自己来取走样本的,来的是个年轻人,一样的毫无表情,交出去了之后赤羽再一次回到自己位置上。初来乍到,需要完成一两篇论文之后他本也因该向他们一样只是负责取用试验品身上的东西上交,而非把他当成一个人类来对待。该说是因为任飘渺太像一个人了吗?因为太像人类所以很难将他当作非人类生物来随意宰割,人类对于其他生物的冷漠程度从来如此。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赤羽拍了拍额头,点开了他需要上缴的论文看着有关人鱼的论题,冲了一杯浓茶提神。直到习惯性的放空抬头之后并没有在水池中找到任飘渺,低头才看到他已经靠在石边睡下了。时钟走向零点,赤羽信之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在一块礁石上发现了睡着的人鱼,水箱里察觉生物运动轨迹减弱之后也减弱了灯光,银白色的长发随着水波飘舞,迷人的上半身若隐若现。
如此的画面,谁能将他和那些长相怪异的鱼类联系在一起?
赤羽摇了摇头,索性关上了灯,随任飘渺的作息一起回到了屋里休困。打开灯,房间内的灰白色一时让他有了自己也在牢笼之中的感觉。…就连任飘渺一条鱼住的地方都更大一些,努力驱散这些不适的观感,换上里衣在被褥里睡了。如果建造时是将任飘渺的活动空间加到他的附近就好了,起码不会感觉是单独一人入睡。
昏暗 僵直 静谧的梦境,赤羽信之介知道他身陷在了一个梦境之中,一个空荡,类似深海的环境。身侧还有机械的轰鸣声,就想着贴着他耳边划过,抬头能看到水波粼粼的海面阳光照下的美景。同时他身体无法动作,难以离开肉体的束缚只能看着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缓慢下坠之中海水的翻涌和机械的轰鸣声敲打耳膜,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的挣开了一只手。随后就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那只手牵着他离开耳边的喧闹的身体的束缚,赤羽信之介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摆动双腿努力的向上游。这个姿势很难睁眼看清对方的脸,他只模糊记得救他的人有墨蓝色的长发和看到了一条深色的鱼尾。在破开水面的那一刻带他上浮的力量消失了,一切嘈杂的声音尽数消失,只剩下他在漆黑的海面上仰望着月空。
一旁的巨石上,坐着一尾人鱼。
在异常生物实验室养鱼
—。珊瑚
“这里的生物,都是稀有海生品种,日常需要妥善的处理和研究人员许可才能靠近,只有各项生物的专属负责人员才有钥匙,医师需在负责人员陪同之下才可进行实验和操作。违规操作下造成的伤残并无补偿 死亡也将直接算作牺牲,试验体将不会受到任何处置。”
空荡的底层研究所灯光昏暗,回荡着来人清冷声线,人步踏过之处也能听到清晰的声音。四壁大多又水流环绕,不过外界海流水声大多被玻璃阻隔又为机械运作声掩盖。特殊材质冰晶面比起同样重量的玻璃愈发轻薄也更牢固,可以让观察员清晰看到海底摇曳的水草和时不时藏匿在暗处的奇特生物。
“实验研究过程大多由上级研究员提供,这里的研究员和医师只是负责...
—。珊瑚
“这里的生物,都是稀有海生品种,日常需要妥善的处理和研究人员许可才能靠近,只有各项生物的专属负责人员才有钥匙,医师需在负责人员陪同之下才可进行实验和操作。违规操作下造成的伤残并无补偿 死亡也将直接算作牺牲,试验体将不会受到任何处置。”
空荡的底层研究所灯光昏暗,回荡着来人清冷声线,人步踏过之处也能听到清晰的声音。四壁大多又水流环绕,不过外界海流水声大多被玻璃阻隔又为机械运作声掩盖。特殊材质冰晶面比起同样重量的玻璃愈发轻薄也更牢固,可以让观察员清晰看到海底摇曳的水草和时不时藏匿在暗处的奇特生物。
“实验研究过程大多由上级研究员提供,这里的研究员和医师只是负责执行指派任务,新人和不同研究院之间的交换人员执行这项工作。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工作区域,需要尽快熟悉起来。”
白发少年一路应话,并且伸手拿着记录板仔细的记着长者叮嘱。此时还是研究所休息时间,所以生物活动区域也并没有研究正在进行,这一层海洋生物区居住的试验体数量也相对较少,平静水面之下会有些许生物新奇的上下打量着这位少年人。
“新人?。”听到了响动之后水缸之中的一抹莹白靠近了透明玻璃向外瞧着,一头飘散的银发在水中格外显眼,昏暗的环境之中人鱼那银色鳞片隐隐反光,反射出昏暗灯光让这条吸睛的鱼尾更为耀眼。当然,这条人鱼本身作为一个人也足够好看,亚洲男性的五官和流畅身材曲线,唯一不同就是这俱人类上半身那小臂上还有似弯勾的利刃和鳍。不由得让随着导师行走的修儒也慢下了脚步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医学生的职业本能让他对未知生物的奇特身体构造感兴趣。
鱼缸角落上有标注着他的名字:任飘渺,标签仍是崭新,这位人鱼显然是近些日子刚刚搬进来的,不过已经摇晃着漂亮的尾巴扭头离开镜面范围显得并没有什么趣味。研究价值更大的生物都会被放置在低层,而这条智慧人鱼显然是重点看护对象,高级研究对象的居住环境也不错,并没有太多容易勾住鱼尾和短鳍的水草,住在单独隔离的地方,拥有属于他的一大片水域,甚至有设备良好的恒温器和水生环境。更具这位新住户的要求:不适宜居住在过暧或过冷的海水环境下。
“新来的那一位是冥医找来的帮手,他自然会收敛一点。”
赤羽信之介正在研究室里整理着材料,敬业的研究员回答了人鱼的疑惑,清楚他到来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故而并未分给他一点眼神。任飘渺显然对于那些繁杂的人类文字不感兴趣,至多也不过是对于自己身体的一些研究,透光的墙壁可以让他看到这个人类在陆地上的一举一动。显然这项设计深得人鱼的喜爱,他抱臂靠在冰晶面上仔细观察着这位异国来的人类,他拥有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在工作期间常常束在脑后。深海里的生物喜欢明艳发光的东西,人鱼也不例外,赤羽信之介总能让任飘渺想起海底的火珊瑚,在漆黑的海底深处还会闪耀着微弱红光,像极了夜幕之中的一团火光。
不过显然,在任飘渺观察人类的时候赤羽信之介也在关注着这尾人鱼的一举一动,在一段时间的相处过程中任飘渺并没有任何为难人的举动,更显现出了超过一般人类的智力。捕获人鱼的过程他同样在场,简单到让人怀疑这条人鱼是愿者上钩,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想到人鱼观察人类的目的是什么。不过面对着这样一位足够漂亮和体贴的合作伙伴赤羽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同僚抱怨过深海鱼类在海中失去光照的环境下长相随意性格凶悍亦不是一两次的行为,索性现在他能看到的还是一位性格样貌颇为不赖的传说生物。
这样想着,赤羽抬起了头望向人鱼,任飘渺的银发在水中四散,顶灯通过海水照下时让雪白的鱼尾愈发光亮,随水波舞动的尾鳍像极了市井童谣中的鲛绡。他的人鱼在看他,对上紫瞳时赤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存在感极强,这个视角足以让任飘渺俯视着自己,是否海中君王的原型就是如他一般的人鱼?
“赤羽先生,如果这样的对视也算是实验的一种的话,我很愿意配合。”就在刚才还被赤羽先生内心偷偷夸赞过贵气的人鱼此时换了个姿势落座在巨石上享受着温和的水流,双手枕在脑后斜着眼睛看他,尾部拍打着水流,那些石边的游鱼群看到他立刻转了个弯游去了水草丛里。原本这些小鱼放进去是为了给他喂食,只是被关起来的这位珍稀动物很清楚人鱼对于研究所的重要性,索要着愈发高级的食材。
“自然不是,不过你愿意配合研究的心本师感受到了,希望在此之后被安排的一切调查你也会顺从。”
赤羽信之介的担心不无道理,在研究所里的步骤大多循序渐进,如今进展的一些不过是人鱼的捕猎技能和行经速度,他有理由怀疑这只时常带着愉悦微笑的人鱼不过是因为有趣才选择配合。若是研究所上面分配下来的任务开始常规的取血拔鳞…照他的捕猎能力,做起抵抗来大概率的会很难对付。而正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那条人鱼正在闲适的猎食着饲养人员给他送进来的一条深海鱼,虽然长相奇怪了些不过肉质是最鲜美的那种,见到他的眼神看过来,还得意的舔了舔唇。
“赤羽先生,如果忙完了手中的事物,可以来水里看看。人鱼眼里的世界可是和你看到的不一样。”进食结束的人鱼显然到了休息时间,虽然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休息,或者看着赤羽进行工作。虽然这种自己在忙碌的时候被一个悠闲的人参观的感觉并不好,幸亏,介于他不是人类并且被关在笼子里,赤羽信之介决定忽略掉这一层的不适,洗脑自己这是一条鱼,人类不能和一条鱼计较这些。
“有心一试,不过研究所的规定我不能下到你的区域。”
“那还真是可惜。”
赤羽信之介凝视着人鱼的紫色眼睛,离开了办公的区域向外走,而任飘渺也难得的动身随着他走上旋转楼梯一同缓缓向上游去。他的区域很大,可以足够的空间观察人类的行动轨迹作消遣,人鱼“牢笼”的正上方有一间屋子,那是供研究人员进入的地方。赤羽拿出钥匙,走入之后按照规矩反锁上了房门,自从出现过了研究实验体伤人事件之后一切的规则都变得及其繁琐了起来。屋内的地板都是防水材质,雪白的房间有些许刺眼,一样大型透明的冰晶圆形顶部打开之后人鱼摇晃着尾巴游了上来。落座岸上的姿势优雅,银白长发垂落在胸口,似乎隐晦的暗示赤羽去关注他身上姣好的肌肉线条,而本鱼也正摇晃着尾巴拍打水面,并不介意人类对于自己身材的欣赏,甚至勾着唇角看他。
「如果他是一个人类,那一定是一种勾引。」
“其实就算是同类之间我们也会观察彼此的身体。”任飘渺先开口,将手上方才摧残的一支血珊瑚送到了他的眼前,珊瑚是很漂亮的形状,也许经过加工之后会成为不错的饰品,人鱼先生显然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让自己的研究人员把这株珊瑚戴上“可惜了,赤羽先生,如果你是我的同类,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条漂亮的红色尾巴,我还未曾见过拥有红色尾巴的人鱼呢。”
“那还真是可惜了。”赤羽接过来的时候也感叹着珊瑚触感不赖,研究所想来为这条人鱼投入了不少的支出“任飘渺,你除了这些无聊的消遣寻我有何事?”赤羽的声音微微有些恼怒,因为他发现这条顽皮的人鱼又一次的拍打着水花将自己的裤子弄湿了,这意味着他一会儿需要穿着湿衣服回去换衣服。他伸手按上了人鱼的尾巴不让他再有所动作,也许是人类身体过高的温度让任飘渺不适应,不过也停下了动作偏头看着他,又瞥了眼人放在自己尾巴上的手。
“那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赤羽先生。就算是在海里鱼类还有些娱乐活动,你们只是负责把我们捉起来,根本不在意鱼类的心理健康。”人鱼眨眼,言辞耿直,似乎真情实感的抱怨。“当然了,若是赤羽先生愿意陪我说说话,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哈,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一个陪你消磨时间的人。”
“显然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赤羽你就哉我不会答应,如此就不够有诚意了,你们还要算计一条鱼吗?”
赤羽张口,显然是还想要说什么,只是一直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放在人鱼尾巴上的手从方才开始就并未松开。洁白的鳞片顺滑,不似鱼鳞一般,更像有一层水光保护着,难怪这条尾巴在光照的折射下也会这样的好看,不知道是所有人鱼都是如此还是唯独任飘渺的特别好摸。随即,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赤羽的手背上,下意识抽离的手被人捉紧了,赤羽确信他在那眼睛里看到一丝恶趣味。“这是人鱼之间的礼仪啊,赤羽先生。”
就如任飘渺所想,赤羽确实不明白人鱼的交际礼仪,不过他从来都觉得人鱼 或者说是任飘渺这种生物是不会愿意随便和别人靠得太近的。一举一动尽显贵气,他不相信人鱼所说的社交礼仪,就像是他不相信任飘渺真正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捉来研究室的一样。
所以…他抽出手指,将人鱼额前凌乱的碎发整理好别在耳后,就着这个姿势吻上了那微凉的唇瓣。
巴山夜雨
任赤任
请配合《听风无涯》食用。
一股子挟着水汽的风吹的疾了,正扑在案上摆的烛焰上,那烛焰便猛的一跳,摇摇欲坠的,跟着被吹起来的纱帘一起扑簌着。
抬手将窗关上,又安稳束了素帷,那焰方才停歇下来,小小的聚成一团,却不似方才那般明亮了。信写到一半,纸浸了溜进来的雨,再落笔,却也难着,索性弃置了晾在一旁,一叠厚厚的手稿便铺了满桌。
方才瞄了一眼窗外,院内的海棠叶子教雨打得七零八落,称不上什么“绿肥红瘦”的美感,只是落了一地碧色,坠在池中,更浸的油青几近黛黑。人一闲下来,便不自觉的发愣,不知是教雨打风吹,还是被这残灯凉焰晃得,发愣也不得安闲,只莫名的心燥。一杯冷透而寡淡的茶浇下去,压不...
任赤任
请配合《听风无涯》食用。
一股子挟着水汽的风吹的疾了,正扑在案上摆的烛焰上,那烛焰便猛的一跳,摇摇欲坠的,跟着被吹起来的纱帘一起扑簌着。
抬手将窗关上,又安稳束了素帷,那焰方才停歇下来,小小的聚成一团,却不似方才那般明亮了。信写到一半,纸浸了溜进来的雨,再落笔,却也难着,索性弃置了晾在一旁,一叠厚厚的手稿便铺了满桌。
方才瞄了一眼窗外,院内的海棠叶子教雨打得七零八落,称不上什么“绿肥红瘦”的美感,只是落了一地碧色,坠在池中,更浸的油青几近黛黑。人一闲下来,便不自觉的发愣,不知是教雨打风吹,还是被这残灯凉焰晃得,发愣也不得安闲,只莫名的心燥。一杯冷透而寡淡的茶浇下去,压不下无名火,反教勾起莫名的心悸。
侍女进来添了茶,为几盏灯灌了油,又悄悄退去,不曾言一辞。那侍女是个眼熟的,从前在还珠楼时便照面过多次,算任飘渺的近侍,只是后来统领诸人,自己却不大亲自侍奉了。侍女出了门,拢好被吹起的内帷,层层竹帘放下来,隔着雨,这屋子便暗了。
任飘渺出蜀往东北而行,已过月余,期间并无书信来往,只越向北,路便越难走,进山之后更是雪落地滑,路上恐有耽搁。闲倚在伊往日常栖的一处竹椅,裹紧了毯子,只露出两只手来翻一本闲书,一部没了封皮的游志,写的不甚寡淡,期间偶有数语暗讽倒写的精彩,笔锋之辛辣可见作者笔力。不想任飘渺平日还读这些个杂记,倒还算广识,只笔迹疑似伊本人手抄,字也忒差了,待伊归来,定要好好纠一纠这一手百足爬过的破字。
书读不下去,索性起来转转。烧焦的灯芯剪了,焰几近熄灭而一窜,或许在轻轻的发出噼啪声响,却也被尽数淹没在夜雨之中。看着烛台上凝着的融蜡,芯处盈着一碗,清清亮亮,欲伸手去触,又叫那一豆的热灼痛了手,只瞧着那一缕映在薄透里的火光。
“赤羽先生。”
门开了,不知怎的,风尤其劲,字门口而内,吹熄了一片,连同眼前的这一盏,那焰拧身摇晃两下,随即熄了,一缕烟散开来,同枯木潭里的沉水香混在一团,再寻却是确确实实找不见了。
“怎么了?”这般心急,确然不是还珠楼侍者的做派,抬头看,来人却是凤蝶。
“主人,主人伊……”凤蝶却讲不下去,仿佛喉咙里有块大石头压着她,不教她继续讲下去,只摊手开来,正是还珠楼无上令牌。
“吾无意接手还珠楼……”那令牌上却拴着一缕银色丝绦——或者说,不该是丝绦,是一缕几近透明的发,即便在一室昏黑之中也显莹莹,夹杂着一点浅淡的赤色。
“人是在夜里睡过去的,请节哀。”那先前奉茶的侍者悄悄的站在门口的昏暗处,只腰间玉环那一点显出一点亮堂。
任飘渺早年以身饲蛊,以己试毒,吾自然是知晓的,只不想,他的底子竟被毁至这般,分明入夏时还同伊走过西岭雪线,还道“便是登天之蜀道也不过匍匐在你吾脚下”…眼花头昏气血逆行之处,胸中一哽,顿首疾咳,吐出一带血黑物,甫见光,犹扑朔,不过刻余便死了。凤蝶默了良久才道,不过连心蛊一只,母虫没了,子虫自然也没得活。
连心蛊,命同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日前那莫名的心悸,虚汗,连同忽而的昏厥,都有了缘由。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自踏上中土之时,奕者便入了局,以身饲虎的诱敌之策虽则奏效,却矫枉过正,教自己反成了伊局中一子。更可笑的,便是积年来的防备生生教这几月的相处磨去一角,连那人何时下蛊也未可知,好一个神蛊温皇,好一个秋水浮萍任飘渺。
这搏命的赌徒,就算到死,也要把他认定的玩伴拉下黄泉再奕一局。沾了血迹的字条被捏碎在掌心,字却深刻在骨子里,随着目及所至渐落的烛火与雷鸣鼓雨湮没在一片黑里。
“军师大人,这一局,终究还是吾赢了。”
任飘渺,这一局还未收尾,而死人如何能再持子翻盘,你且在阎王殿里睁大眼睛看着,看着自己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