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和马超 马超的日记 叁
今天的马超不太一样,整个人精神萎靡,虽然看得出他在掩饰,但发红的眼睛却格外显眼。
“怎么啦,看你心情不太好。”
“啊,这么明显嘛,我以为不会被看出来。抱歉云哥,是不是影响到你心情了?”
...
今天的马超不太一样,整个人精神萎靡,虽然看得出他在掩饰,但发红的眼睛却格外显眼。
“怎么啦,看你心情不太好。”
“啊,这么明显嘛,我以为不会被看出来。抱歉云哥,是不是影响到你心情了?”
“不会啊,快说说,我看什么事难住我们超啦。”
“没什么,就是,小白,被我爸送走了。”
“为什么送走啊。”
“可能是因为它总是到处拉屎吧……养了五年的狗就这么送人了,我好难受。”
“还有没有可能要回来?”
“问过我爸了,被他骂了一顿。”
“你是怕它在别处过得不好吧?”
“唉,别人怎么能保证不会嫌弃它一直养着它,我不嫌弃给它铲屎,别人也做得到吗?”
“不说这个,就说别人能养它一辈子吗?如果我独立了一定把它养在自己身边照顾他一生,是我太没有上进心了,到现在还没有独立。”
赵云摸摸马超的头:“小白如果知道你这么自责,它肯定也不好受,它不会希望你自责的。”
“真的吗?我觉得我之前不应该给它起外号,应该好好叫它名字。”
“什么外号?”
“我叫他傻狗,白猪……”
赵云被逗笑了:“这么接地气噢。”
马超伸手就去捂赵云的笑脸:“云哥你还笑,不许笑啦。”
赵云做投降状,为了抵挡马超作怪的双手,伸手去握住了对方的,两人对视着,手摸着手,突然就愣了一瞬。
好巧不巧,树上正好垂下只虫子。
大树下,阳光中,什么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马超的喊叫声。
马超什么都顾不上了,推着赵云就绕过了虫虫。
赵云来不及反应被绊倒在地,马超也随之失去重心扑倒在赵云身上。
每个人多多少少还是看过一些偶像剧的,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这下时间又静止了。
从人类的自身角度出发,科学其实是敌不过玄学的。
按剧情发展,接下来是不是就该亲密接触了?
是的,他们确实亲密接触了,马超的额头“嘭”得撞上了赵云的鼻子。
又是一天晴空万里,天上半点云彩都寻不到。
赵云搬着一箱书去快递站。
马超跑过去:“云哥,要不要帮忙?”
“不用啦,很轻。”
“这些书都卖掉啦?”
“恩,卖给了一个二手书循环平台。这些我都看过啦,也不收藏,那就卖掉吧,不过以后我不买新书啦,首选图书馆,没有的话再买二手的。”
“纸质书虽然有点浪费,但是又喜欢拿在手里的感觉。”
“我也是!”
两个人送完书,坐在经常坐的椅子上。
马超望着天:“感觉跟人相处好难啊。”
赵云也望望天:“是噢。”
“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两个人同时摇摇头:“没有。”
“包括跟云哥交流,我也觉得可能有什么话没有表达清楚,怕你误会。”
“那你很在意别人感受,是个能换位思考的好孩子。”
“还好吧,对大部分人的话,如果他们误会我我是不会去解释的。”
“那就是在乎我的感受喽。”赵云扭头笑着说。
马超感到脸有点发烫,扭过头不说话了。
马超经常会想,赵云一定是很孤独的。
独在异乡,独自面对所有事情,他肯定会有疲惫的时候,但是他在自己面前永远是微笑着的。仿佛他一直不曾有过任何烦恼。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他把悲伤藏在了他的面具之后,是的,云哥戴着面具,微笑面具。
只有面对外人的时候,人才会戴面具的吧。
哎,什么时候才能让云哥把自己当成内人呢,不对,自己人!
好想云哥跟自己诉苦。
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对自己敞开心扉?马超在网页搜索栏上如是搜到。
第一步,先把对方所有资料和朋友圈都看了。
马超看了赵云微信,可惜资料上仅有性别男国籍中国……
是啊这我看得出来他是男的,他也是黄种人……
最致命的是云哥不发朋友圈……
致命。
这要怎么了解喜好嘛。
超超决定通过日常相处慢慢攻克。
赵云和马超 马超的日记 贰
“云哥。”
“恩?”
“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自己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地打拼呢?”
赵云想了想:“年轻嘛。”
马超默...
“云哥。”
“恩?”
“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自己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地打拼呢?”
赵云想了想:“年轻嘛。”
马超默了默:“你还是不把我当朋友,上次明明答应我不嫌我年纪小的。”
过了一阵,赵云叹了口气:“我说了,你可别嫌我啰嗦。”
“怎么会!”
“我是为了逃避家里人才出来的。小时候父母离了婚就跟着外婆一起生活,我爸很快再婚,生了个弟弟,我妈后来也再婚生了个妹妹。”
“我当时小,没觉得怎么样,也没人管我,就以为以后也不会有我的责任。”
“但是长大了,该找工作了,我不想当服务员,哎太复杂了,我当时有了目标,就是当老师,可是学历限制了我,我光在那自我感动,跟教科书对话,可没有任何用处……”
“每次家里去亲戚,每一个说的都是同样的话,怎么还在上学啊?还不找工作啊?还没找对象啊?生活怎么糟心啦,身体怎么不好啦,保险和退休金拿没拿到啊,之类的,听的人心情都不好了,明明过年应该开开心心的......”
马超看着赵云慨叹一声:“我跟云哥家庭情况差不多,有一次,我弟当着我的面,“啪”就把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一个七岁的小孩儿,就让我想到我那边的弟弟,在我辅导他作业的时候说我学历,他说他妈妈告诉他我是中专,我说我现在已经上大学了。”
“本来没什么,但是突然就觉得他们对我好像恶意很大?我没想他们说我好话,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难吗?无所谓了,别人的看法都是垃圾,即使是亲弟弟又怎样,以后关系怎样也无所谓了。我一直都清楚的知道我是一个人,以后也是。”
“很佩服云哥那么勇敢,敢自己出来闯荡,虽然一个人但是少了很多繁琐。”
赵云摸摸马超的头:“想得到什么就要牺牲些东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确实是永恒不变的。”
“我不怕寂寞,但是怕饿死啊,我太废了,什么都不会。我这种的,一出去没几天估计就客死他乡了。”
“能不能有点信心啊少年!你那么年轻,有无限可能的啊。”
马超又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道理我都懂,但真正做起来就太难了。”
赵云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啦,你可是热血青年,别想那么多啦。孔子说得好:耻躬不逮言。与其乱想不如放手去做。”
马超回过头,看着赵云,却不说话。
赵云很疑惑:“怎么啦?”
“没什么,就觉得云哥简直就是我的人生导师。”
“言重了,我没有那么老吧。”
“谁说导师就是老头了,又年轻又帅的还是有的。比如你。”
赵云被这么夸,突然就害羞了,挠挠头,不说话了。
赵云和马超 马超的日记
当代普通人背景 平淡日常
晚上七点整,赵云在便利店遇见了马超。
“孟起,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云哥。刚从家里出来,楼上吵得我受不了。”
“楼上怎么了?”
...
当代普通人背景 平淡日常
晚上七点整,赵云在便利店遇见了马超。
“孟起,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云哥。刚从家里出来,楼上吵得我受不了。”
“楼上怎么了?”
“在吵架啦,骂来骂去,哭来哭去的,真的很烦。”
此时两个人已经结完账坐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
马超喝了口刚买的热饮料,吐了口浊气。那气体在冬天的夜晚里分外显眼,只是存在的时间太过短暂,一瞬便再难寻其踪迹了。
再叹息一声,自己却不自知。
“别被其他人影响了,不都说嘛,不要用别人的恶毒惩罚自己。你受了他们的影响,就等于中了他们的奸计。”
“嗯,我只是觉得,他们真的好无聊。明明人生那么短暂,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而且活着最重要的不就是开心嘛,为什么非要让所有人都难受呢。”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啊,就像他们追求繁琐争吵,我们追求简单快乐嘛。看开一点!”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云哥一样就好了。”马超又叹了口气。
“别想那么多啦,再叹气今天就要过去啦。”
“云哥,幸亏你当了老师,不然就太浪费了。能被你教的学生运气也太好了。”
“你想当老师吗?”
“不想,我跟你不一样,我一点都不温柔。”
“严师出高徒,我看你比我更适合。”
“不要,我不想跟熊孩子相处。”
“把熊孩子教育成好孩子不是更有成就感。”
饮料喝完了。马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走吧哥。”
“去我家吧,打电话跟家里说一声。”
马超眼睛亮起来:“你怎知道我想去你家的?”
赵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走吧。”
赵云一个人住在五十平的出租屋里,住一家人小,但是一个人刚刚好,再加上赵云的布置,显得异常温馨。
没有过多的家居和装饰,但经过他的装扮,就是那么的恰到好处,马超感叹:这就是会生活,爱生活的人吧!
“吃过饭了吧?”
“恩,五点就吃完了。”
“你吃饭好早啊。”
“是不是跟我的外表完全不符。”
赵云回过头认真端详了他一番:“是有点。”
“你说,我长得更像说rap的还是更像唱摇滚的。”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说rap嘴皮子要快,唱摇滚声音要浑厚。”
“那你应该更像说rap的。”
“怎么说?”
“你看起来嗓音不像特别粗狂的。”
聊了会儿天,赵云开始备课了。
马超看着认真整理资料的赵云:“我在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啊,你给我当听众,对我更有帮助。”
于是马超充当学生陪赵云完成了备课。
“周六有时间吗?”
两个人躺在床上瞅着天花板。
“有啊。”
“那周六晚上咱们一起去吃素食自助吧?”
“你说的是中央广场新开的那家吗?晚上不宜吃太多,中午怎么样?”
“是啊,那你上午有没有空啊,我们吃之前先去趟博物馆?”
“好啊,我正好也想去博物馆。”
“下午再去趟图书馆?”
“恩,看时间吧,感觉博物馆一天逛不完啊。”
“晚上呐,再吃个饭?”
“你这是把一天全包了啊。”
“那你愿不愿意?”
赵云无奈地看着马超:“愿意啊,不然怕小朋友寂寞哦。”说着呼噜了一把马超旺盛的毛发。
一般人摸马超的头发是万万不可能的,但赵云就不同了,撸秃了都没关系哦。(误)
马超很享受赵云的抚摸。这双手太温柔了,简直像开过光。(?)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赵云的手离开了马超的头。
马超抿了抿嘴。
“睡吧,晚安。”
“晚安。”
【西凉遗恨】第四十五章 反间(三)
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叛逆了吧。
孟起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已经跑到了铁匠铺。在当下的一片混乱中,这座平素只供他一人消遣的民用房屋无人问津,正适于秘密接头。见他走进,一众身经百战、披挂整齐的羌族勇士迅速围拢过来。
此时徐晃已通过对哨箭的观察而收到了马超被杀的假情报,魏国的细作也打开了城门,他必定会抓住这个战机出其不意、全力攻入阳平,一切情形都与姜维当初的设想一致。
当然了,作为思虑周全的宿将,他还会分兵牵制姜维,按照师徒二人的原定计划,姜维只消收着力气打个平手,等一半敌军被诱入城中后再全力反扑,与城中的阳平新军前后夹击,剿灭贼兵即可。而马超此时只需根据方才假扮成“刺客”...
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叛逆了吧。
孟起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已经跑到了铁匠铺。在当下的一片混乱中,这座平素只供他一人消遣的民用房屋无人问津,正适于秘密接头。见他走进,一众身经百战、披挂整齐的羌族勇士迅速围拢过来。
此时徐晃已通过对哨箭的观察而收到了马超被杀的假情报,魏国的细作也打开了城门,他必定会抓住这个战机出其不意、全力攻入阳平,一切情形都与姜维当初的设想一致。
当然了,作为思虑周全的宿将,他还会分兵牵制姜维,按照师徒二人的原定计划,姜维只消收着力气打个平手,等一半敌军被诱入城中后再全力反扑,与城中的阳平新军前后夹击,剿灭贼兵即可。而马超此时只需根据方才假扮成“刺客”时观察到的情形,带领卫士们铲除细作、疏散百姓,然后挑选合适的时机现身,指挥阳平新军呼应姜维的反攻即可。
眼下正可做些战前准备,卫士长抱着一副软甲走了过来,要为孟起提前换上,他却摆了摆手:
“计划有变,我不和你们一起了。”
“是。”
那羌人对于应付临时变故已是轻车熟路,收起甲胄,静听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这一半虎符给你,另一半在张翼那儿。去校场找他,由他来接替我。”孟起一边吩咐,一边挑选各色暗器。末了,抬起头问了一句:
“守住府库,挺一个时辰,能做到吗?”
“我们三十人,我跟着张翼,他们一人压住一个阵脚,将将维持军队不乱,还剩十人灵活策应,勉强可以吧。”卫士长答道,然后又罕见地反问了一句:
“您要去哪儿?”
“去找死。”
时间宝贵,马超惜字如金:
“如果我回不来,伯约就是你们的新主人,都听见了吗?”
“是!”众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天将军。”
在对方即将迈出门槛之际,卫士长唤了他一声,勇敢地指出他的错处:
“容属下多嘴一句,您如今是大汉骠骑将军,奉命镇守阳平关,城中军民皆是您的子民。先前赵云意欲发兵驰援关羽,您尚且极力阻拦,为何偏于此时独自一人离去、撇下他们不管?”
马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仍旧坚持自己的选择:
“今夜我只是翼德的兄弟。”
言毕,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噬人的黑暗中。卫士长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一把年纪了,还是老样子…”
他沉思片刻,指定了一名勇士:
“你立即出关,将此事禀明姜大人。”
本该坐阵中军的主帅却在此刻化身反间,孤身一人深入敌后,这真是任谁都想不到的奇事:
孟起出城后,便一路沿着魏军的兵线往里走。凭借特制的腰牌,他在敌军阵营里倒也畅通无阻。
随着与前线的距离拉远,两军的厮杀声也越来越轻。身边的敌兵鸦雀无声、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各军阵之间经纬分明,偶有手持令旗的骑兵驶过,也只是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马蹄声而已,可见徐晃亦是善于治军之人。
第一阵,第二阵,第三阵…
距离目标越近,生还的希望就越小。当孟起踩在第三阵的阵脚时,与汉军前线之间已经隔了足有两千敌军。
他望向徐晃的帅旗,握紧丹心剑,大步走向近卫军。本以为早已冷却的热血又在胸中翻滚沸腾,不死不休。
“慢着,什么人?”打头的护卫见他靠近,横过长戟挡住去路。
孟起眉头都不皱一下,冷静地答道:“奉将军之命,来送马超的人头。”
护卫看了一眼他腰间悬挂之物,命令道:
“去剑。”
孟起闻言,只好卸下宝剑递了过去。但那人还嫌不够保险,上前摸遍了他的全身,搜缴出好些暗器,不过念在“刺客”的身份,除去循例没收外,倒也没有怀疑到别处。
不过当对方的手伸向自己腰间的竹弓时,孟起终于开口:
“给儿子的,就不必收了吧。”
他摘下拇指上的玉韘,作为贿赂忍着恶心塞到护卫手里。护卫对着月光看了一眼白玉的成色,随手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又打量了一眼竹弓——那原本就是赵广做着玩的,的确是小孩子用的尺寸,弓臂上还有小刀刻划的各种痕迹。
考虑到所有利器都已收缴,近卫冲他摆了摆手:
“进去吧。”
孟起抬起头瞥了一眼,牢牢记住对方的长相,然后跟随两名近卫走进了中军阵营。只见一百名重甲步兵与蒙面护卫以帅旗为中点,分列左右,一字排开,徐晃站在马下,正举着一张阳平地图对左右部将吩咐着什么。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他暗暗计数自己与徐晃之间的距离,最终被近卫拦在了二十步处,腰间的人头由一名亲信军侯摘下并转交给徐晃。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一阵得意的大笑:
“孟起,二十余年了,究竟还是老夫略胜一筹啊!”
笑声还未落,又响起阵阵马屁声:
“将军,算上这个,蜀国的五虎上将倒有三个折在您手上,您真乃孙、吴再世!”
“黄忠死得早,算是便宜他。等攻破成都,再拿赵云便了。”
听到这些话,孟起攥紧了双拳,按捺住胸中怒火,紧盯着徐晃的一举一动,唯恐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心腹大患已除,公明自觉胜券在握,竟然来了兴致,把死敌的首级放到火把旁细细观赏把玩:
“看这眉眼,生得真不错,要不放在床头做个装饰…嗯?”
借着明亮的火光,徐晃终于觉察出了蹊跷之处,他揪住那头颅鬓角处的一个线头,轻轻扯动,竟然拽下一张薄薄的面具,面具下的真容正属于自己早先派出的刺客!
“这,这不是马超!”
“什么?!”
左右兵将一窝蜂地围上去想要一探究竟,把徐晃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正中间,越发不好下手——孟起心焦之际,倒生出了急智,他摘下头巾和面罩,对着众人大喝一声:
“徐公明,你还认得我么?!”
众人被惊到,都转过身看向孟起,并且自觉地闪出一道空隙,以供徐晃察看。
“马…马孟起!!!”
这一幕实在太过离奇,以至于向来老成持重的徐晃竟都唬得语无伦次。惊吓、羞耻与愤怒一齐涌上心头,使得他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日渐苍老的面孔顿时变得扭曲可怖。
“这一箭,是替翼德还你的!”
趁着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一瞬,孟起迅速摘下头上的铜簪,打开机关,弹出浸透毒药的长针,搭在竹弓的弦上,干脆利落地射了出去,正中徐晃的右胸。
只听得一声惨叫,徐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左右部将连忙扶住,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与此同时,公明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怒吼:
“杀了他!碎尸万段!!!”
随着震耳欲聋的呐喊,身手敏捷的黑衣护卫如饿狼般猛扑了过来。孟起看准时机,侧身蹲下,伸出右腿用力扫过半圈,瞬间绊倒了三五名护卫,然后再趁势劈出铁拳,左右开弓击倒另一侧包抄上来的敌将,夺了他的腰刀,砍向其后赶来护驾的重甲步兵。
刀锋落处,血光四溅,步兵应声倒地。
孟起又抛下腰刀,飞速捡起他手持的长戟,打出一套齐眉棍法,抡向层层包围的敌军。他调动平生神力,汇于戟身之上,横扫出劲风阵阵,魏兵便如枯草般一排排倒下,由此在短时间内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道路,以便逃离中军护卫。
三十步,五十步,一百步…
终于到了第三阵的边界,他认出收缴自己兵器的护卫,用力掷出长戟,刺穿那人的前胸,取回丹心剑,掣出剑锋,独对千军万马——神兵所到之处,锋利的刀剑如草木般被砍断,赤色锋刃翩然舞动,好似凤凰尾羽,将他护在当中,向着城门的方向缓缓移去。
真是老了,气力不济了。
——孟起暗暗自嘲,这要是二十年前,他早就冲到第一阵内了,如果再被本关守将发现,那还有一线生机。而眼下,自己却被魏军牢牢围困在第二阵当中,以一人之力对抗千百人,以一双眼睛盯防千百双耳目。
他任凭散乱的长发和淋漓的汗水刮过修长的睫毛,也不敢稍稍眨眼,生怕露出一点破绽。面对四面八方刺来的利刃,来不及思考,只能凭本能接招、拆招、还招。可是敌人死了一个,又上来十个;倒下一批,又换上一批。他的肩臂却已经开始酸痛,双足也越发沉重。
本来,目的已经达成,自己的戏份就该结束了,为何还苦苦挣扎、不肯倒下?
面前充斥着敌兵们气急败坏、穷凶极恶的嘴脸,但脑内却不由自主地忆起缨娘的笑、子龙的叹和伯约的泪。
玉支的花,东川的夜,多么的美,又多么的短暂…
——透过刀剑的缝隙,孟起望向浩瀚长空,眼中倒映着星河璀璨,心里充满了对尘世的浓浓眷恋。
他正要阖上双眸,耳边却传来远处的呼唤声:
“君侯!”
“君侯你在哪里啊?!”
“属下们特来救驾!”
孟起连忙瞪大了双眼,看向关内的方向,只见一队重甲骑兵披荆斩棘地撕开阵线,奋不顾身地急驰向中军,为首的汉将正是姜维。他横过湛金枪左突右冲,焦急地怒骂:
“你们没吃饭么?!大声点,再大声点!”
孟起又惊又喜,重新抖擞精神,拼命冲向骑兵的方向,高声呼喊:
“伯约救我!”
姜维真个心有灵犀,正巧看向了这边,两人对上了眼,都狂奔向对方。还差五步之时,马超奋起神威,又砍翻两员敌将,当作垫脚石,搭着姜维伸出的臂膀翻身而上,正正好好跨坐在他身后。
“快,快回城!”
“知道。”
姜维扭转缰绳,用力踹了踹马镫,战马长嘶一声,载着两位将军绝尘而去。
接下来就顺利多了,两人召回奉命牵制魏军主力的玄甲军,截断了入城的兵线,重新关上城门,并且剿杀了已混入城中的两千敌兵。而由于徐晃中箭负伤,魏军也无力发动第二轮攻城,偃旗息鼓退回了上庸,此时距离与张翼的约定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马超立于城楼之上,俯视小半城的废墟,心内既沉痛又自责。他知道按照魏军的惯例,对于不肯投降告密的民众一向心狠手辣,因此如范强、张达之流才会私通贼兵,出卖主帅,也算是自保的手段。
“百姓死伤多少?”
“大约五十余人吧,具体人数要等主簿核对户籍后方有定论。”卫士长不咸不淡地应着,由于马超擅离职守,羌族卫士们辅佐毫无指挥经验的张翼维持新军秩序,左支右绌,死伤惨重,因此他心里有气,也不加敬语。
“还好,还好…”
“百姓还好,城中守军可就惨了。”
“什么?死伤多少?”
“您自己去问‘别部司马’吧。”
卫士长侧过身,只见两名侍卫用担架抬着张翼前来复命。为了疏散民众、保卫府库,他带头死守防线,身中十余处剑伤,浑身如血人一般。再见到马超,张翼很是欣喜,强撑起身子要下来行礼。
“别动。”马超连忙俯下身按住他。
“君侯…那三点…属下都做到了…特来复命…”他的嘴角还挂着血沫,气若游丝地说道。
岂止是做到了,还多守了一个时辰。就在多出来的这一个时辰里,本应入城的姜维收到了羌人的急报,掉头去救马超。现如今马超是被救下了,而他们却…
“你做的很好。”马超牢牢攥住他的手,只觉得喉头被哽住,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可是…可是属下的那些弟兄们…他们…他们十不存一啊!”
马超闻言,惊得半晌说不出话——姜维拼了性命、刚从上庸救回的新军,在没有主帅的不利条件下,为了保卫家园、保护百姓,几乎全军覆没。以这样的心性和志气,如果他们不死,假以时日,必能成长为一支铁军,守护好阳平,进而守护好整个东川。而自己这位主帅却为了一己私怨,擅离职守,自毁长城。
“他们都是有功之人,我定要奏请陛下,重加抚恤!”
马超含泪许下诺言,匆匆回过头唤道:
“伯约,伯约!”
姜维适时地走上前,扶住了马超,招呼来两名幸存的侍卫,极力在人前维持他的体面:
“学生知道了,接下来的军务就交给我罢。君侯大病初愈,不宜太过操劳,你们还不扶君侯回府歇息?”
等到姜维梳理完千头万绪、回到内寝时,已是半夜三更了。马超独自盘坐于床上,袒露上身,正在给自己上金创药,但是后背的一处伤口却怎么也够不着,笨拙的模样很是罕见。
这一看就知道卫士长还在跟他怄气,他也不好意思使唤。
——伯约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走上前坐在榻沿上,夺过金创药,涂抹在他的背部。
“得手了?”青年的音调平静如水,听不出喜怒。
“没错。”
孟起衔了一缕快意,他太清楚如何折磨一位雄心勃勃的统帅了:
“那毒并不致命,却也无法治愈,中箭之人还能活上三年五载。我就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也无法建功立业,眼睁睁熬死在病榻上!”
“值得吗?”
听到这句问话,孟起顿时羞红了脸:
“对不起。”
“呵,您是对不起谁呢?”伯约讥诮道:“是对不起蒙在鼓里的百姓,还是惨死城中的新军?”
“都对不起…”孟起自知理亏,“我明日就上表请罪,并且为死去的军民请求抚恤。”
“罢了吧,做主帅的自己违背自己的帅令,身为监军,要上表也是我来上,阁下就无需费心了。”
孟起闻言,垂下了头:
“你做的很对。”
他对于伯约嘲讽的口吻毫不气恼,继续认错:
“其实,我更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背后的人就停止了动作,没一会儿,又传来阵阵颤动。孟起回过头,果然看见一双发红的眼眶。他连忙伸出手,又被对方狠狠甩开。
“三番五次,五次三番…为何您总是肆意轻贱我拼死换来的性命?!”
伯约噙着泪控诉:
“我的命本就是您的,随您处置罢了。可是您…你看看这一身伤…你就从来不觉得对不起自己吗?!”
“我知错了,你别走!”
见他起身要走,孟起连忙一把拽住,讨好地拉过他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
“今夜就让我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要用身子来赔罪吗?”伯约瞬间止住了泪,越发怒不可遏:“您这是作践自己呢,还是作践我的心?!”
“我是说真的,明日我就要走了!”
“别再骗我了!”
伯约恨恨地推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待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孟起颓丧地垂下头,取出枕下的密旨,放在膝头,喃喃自语:
“我没有骗你…”
【西凉遗恨】第四十五章 反间(二)
差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看向刺客手提的人头:只见鲜血沿着整齐的断口淋漓不止,银白色长发下紧闭着一双秀目,丹唇微启,神态安详,像是在睡梦中被割下的。
马超的容貌本就世间罕有,相似的面孔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夜里又看得不甚清楚,几名差役因此信以为真,惊得是肝胆俱裂:
“什…什么?君侯死了?!”
他们中有的人飞奔向军营传信,有的人慌张地向家中逃窜,余下的干脆原地崩溃,嚎啕大哭。
黑衣刺客向他们投去一抹歉意的目光,随即将首级挂在腰间,跑到接头的地点,果然遇见了一队假扮成百姓的魏国间谍,于是他走上前主动打了声招呼:
“得手了。”
“辛苦。”
为...
差役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看向刺客手提的人头:只见鲜血沿着整齐的断口淋漓不止,银白色长发下紧闭着一双秀目,丹唇微启,神态安详,像是在睡梦中被割下的。
马超的容貌本就世间罕有,相似的面孔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夜里又看得不甚清楚,几名差役因此信以为真,惊得是肝胆俱裂:
“什…什么?君侯死了?!”
他们中有的人飞奔向军营传信,有的人慌张地向家中逃窜,余下的干脆原地崩溃,嚎啕大哭。
黑衣刺客向他们投去一抹歉意的目光,随即将首级挂在腰间,跑到接头的地点,果然遇见了一队假扮成百姓的魏国间谍,于是他走上前主动打了声招呼:
“得手了。”
“辛苦。”
为首的一人扫了一眼他腰间的人头,摘下来验看了一番,随即扯下一块斗篷包住又递还回去,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向城外:
“将军就在步兵右翼第三阵等着,我们人手不够,你自己去罢,路上当心点。”
听见这话,一个极其危险又极具诱惑的想法瞬间掠过刺客的心头。他松开了紧握的剑柄,微微颔首,没再出声就转身离去,而这番举动正符合沉默寡言的杀手形象。
与此同时,恐慌就如同瘟疫一般在城内肆意蔓延,一路上的呼号声、哭泣声听得人心烦意乱。刺客四处张望,看到除了少数惊慌失措的民众外,长街上就只有一队队的魏军细作在行动。他有些失望,却又不无期待地看向校场上的点将台,那里尚且空无一人。
一炷香,两炷香…
不能再等了。
刺客恨恨地跺了跺脚,正要转身离去,却见斜刺里窜出一名军士,冲向台前的战鼓,捡起鼓槌,用力擂响。刚开始时,各处民宅依旧紧闭门窗,噤若寒蝉。但军士仍不放弃,不知疲倦地擂动战鼓,渐渐地,一扇门、两扇门…刚刚披上战衣的阳平新军从各自家中走出,自四面八方向校场涌来。
那壮士见有同伴前来,振臂高呼:
“兄弟们,君侯生死未明,但姜大人尚在关外统兵,他一定会像先前那样来救我们,我们一定要守住此城!”
对于普通人来说,当此难极之时,还能临危不惧,胸怀大局,殊为难得——刺客暗暗赞叹,他已经认出此人:名唤张翼,是阳平本土人士,和姜维差不多年纪,因为在节日比武时屡有斩获而被选入新军,刚升了伍长。
是时候再赌一把了。
刺客走上前,从背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年轻人转过头,看见他的装束,大吃一惊,连忙抽出佩剑,当头刺向对方要害。
刺客敏捷地侧身躲过,同时提醒了一句:
“反应倒挺快,是出手法吧?但这时候不该出第三式,而是第二式。”
“你,你怎么知道?”张翼惊得语无伦次。
刺客摘下面罩一侧,露出半张脸,年轻人的表情顿时从惊惧转为狂喜:
“君——”
“噤声!”
马超连忙戴好面罩,捂住他的嘴巴,拖到暗处,小声叮嘱:
“听好了,接下来每个字你都要给我牢记在心——第一,万不能和任何人说见过我,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才好。”
见张翼顺从地点了点头,马超这才松开手,从袖中抽出半边虎符硬塞到他手里:
“第二,我升你为别部司马,暂时节制阳平军所有人马。”
“什么?这怎么行?!”
青年听见这话,只觉得手中的虎符如同烫手山芋,忙不迭地往回让。但马超仿佛没有听见,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
“城门想必已经陷落了,接下来敌军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拦住他们,万不能让贼兵攻入县府,尤其是储存粮草军需的库房!”
“这…这…”张翼简直要被吓哭了。
“你放心,不出一个时辰,长史就会入城,到时候城内的敌兵一个也逃不掉!”
“可…可是…”
“你先去集结人马,我再派一些帮手给你,他们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有不懂的问他们就行了。”
“我…我…”
见青年还想推脱,马超竖起两道修眉,怒喝道:
“如果方才我不露面,若我真死了,你就不这么做了吗?!你自己的家乡,就不保卫了吗?!”
这话有如当头棒喝,张翼愣了半晌,终于挺直了身躯,视死如归地行了一个军礼:
“属下遵命!您说吧,第三是什么?尽管吩咐!”
“什么第三?”这回轮到马超摸不着头脑了。
“咦?这时候不都应该有一二三点吗?说书的都这么讲。”
马超闻言,哑然失笑,心里是既没底又有底:
“是条汉子!第三,你不许死,等本将军回来,论功行赏!”
“是!”
见马超转身要走,青年不无担心地问道:
“可是外面这么乱,您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马超抬首望向关外的朦胧血月,头也不回地答道:
“报仇雪恨。”
【西凉遗恨】第四十五章 反间(一)
“您何故又…”
伯约站起身,这一回,他终于敢抬起手拭去对方的泪光。孟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弯着一双流星眼,欣慰地笑道:
“这是高兴…往后有什么心里话,都要这样如实对我讲,我喜欢听。”
“是~”
受到鼓励的年轻人更加自信,将自己掂量了数日的思虑和盘托出:
“学生收兵回城后,一直在发愁这件事——此城北面两侧环山,南面则一马平川,乃汉中咽喉要塞。夺了阳平关,得汉中便如探囊取物。只是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数年来上托君侯威名,下赖三郡拱卫,贼将才不敢正视。如今三郡已失,三将军陨殁,我军士气低落,君侯又因病久未统兵,学生猜测徐晃会趁机打阳平的主意…”
“不必猜...
“您何故又…”
伯约站起身,这一回,他终于敢抬起手拭去对方的泪光。孟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弯着一双流星眼,欣慰地笑道:
“这是高兴…往后有什么心里话,都要这样如实对我讲,我喜欢听。”
“是~”
受到鼓励的年轻人更加自信,将自己掂量了数日的思虑和盘托出:
“学生收兵回城后,一直在发愁这件事——此城北面两侧环山,南面则一马平川,乃汉中咽喉要塞。夺了阳平关,得汉中便如探囊取物。只是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数年来上托君侯威名,下赖三郡拱卫,贼将才不敢正视。如今三郡已失,三将军陨殁,我军士气低落,君侯又因病久未统兵,学生猜测徐晃会趁机打阳平的主意…”
“不必猜测,他一定会!”
纷纷思绪随着锐利的目光扫向窗外,越过远处的山峦,落在了数百里外的陇西战场——滚滚黄沙,滔滔江河,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那里埋葬着马超的青春,亦搭进了徐晃的半世。
“徐公明…今年也有五十多了吧?他那筋骨可不比黄老将军,还开得了弓、舞得动刀吗?”
“前日学生带兵驰援新军之时,徐晃设下埋伏,意欲生擒我,故而亲自上马交手,我看他还算硬朗。”
“哼,又是这些诡计。前番于樊城智退关羽,今番又设计害了翼德,他也算是‘大器晚成’了。不知这回还要给我设下什么圈套,得逼他快点出手才好…”
马超心里估算着成都回文的时日,未免有些心焦。要论军争、陷阵、马战、步战,他都不心虚,也有把握能够压制住老对手,怕只怕战场外的暗箭难防。若不能早日破解,把隐患留给姜维独自面对,那自己就要为这孩子终日提心吊胆了。
“是啊…他此刻定是在绞尽脑汁地算计阳平。与其坐等被暗算,不如我们帮他想想辙?”
“哦?”
马超转过头,正对上姜维既兴奋又狡黠的目光,满脸都写着丰富的表达欲。而他一向欣赏积极进取的年轻人,便顺势问道:
“看来长史定有良策教我。”
“学生岂敢,只是前日收到了一些密报…”
说到关键处,姜维尴尬地羞红了脸,凑到马超耳边,嘀咕了两句,听得孟起抚掌大笑:
“原来我这府内除了你的细作外,如今又混入了徐晃的细作?还真是热闹。”
“您原来都知道?”伯约只觉得耳根烧得发疼。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我都当了半辈子的家,自然明白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孟起摆了摆手,对被监视的事实浑然不以为意:
“因着五石散,你要时时掌握我的动静,是为了我好,这就是我该知道的。至于盯梢的手段,用了哪些人,这就是我不必知道的。”
“君侯…”这下轮到青年泫然欲泣了。
“只是别告诉我你仅在这儿布了密探,那就太小器了。”
“您放心,学生好歹也署理过三郡防务,虽然丢了城池,但耳目尚在,郡里的大事小情,都在这里装着呢。”
伯约得意地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将脑内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
“好,好,好。”
孟起听完他的陈述,连声感叹:
“孙子云,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贼兵一向精于此道,你却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为妙策。”
“必索敌间之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此皆为先贤所言,我不过学以致用罢了。”伯约谦逊地垂下头,颇有些为难:“只是要让君侯受委屈,学生实在不忍心…”
(注:以上两句都节选自《孙子 · 用间篇》——
孟起说的是:凡是要攻打的敌方军队,要攻占的敌方城市,要刺杀的敌方人员,都须预先了解其主管将领、左右亲信、负责传达的官员、守门官吏和门客幕僚的姓名,指令我方间谍一定要将这些情况侦察清楚。
伯约说的是:一定要搜查出敌方派来侦察我方军情的间谍,从而用重金收买他,引诱开导他,然后再放他回去,这样,反间就可以为我所用了。)
“你的计策若真能奏效,不必大动干戈便可令徐晃知难而退,那么就是阳平军民之福了,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马超笑道,“再说戏台子都已搭好,焉能不上去唱一曲?”
两人商议停当,便依计而行:
阳平关的对外贸易大体如常,并未受到上庸之败的影响,只是为防敌国间谍,被姜维收紧了入关的程序,必要本地人在县府登记造册过的户籍名刺才可放行,因此阳平人的身份倒成了“抢手货”,多数百姓都趁此机会小赚了一笔,更无人为避战乱迁往蜀地了。
除此之外,与军事相关的动作也就是姜维在关隘两侧的南山、北山上布置了营地:他依次设下营房、仓库、校场和水渠,将玄甲军悉数调集于此日夜操练,与阳平关形成犄角之势,以防敌军突袭。
军寨建好的第二天,还真的被夜袭了一回:两千魏兵依山势向上爬,开始时很顺利,但行至六七十尺高的时候便被汉军的哨岗发现,吹响了集结号角。没过半柱香的功夫,半山腰处就闪出了两百名弩手,居高临下射出弩箭,逼退了敌军。
“你是说他们死了一百人就收手了?”
——马超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歪在内宅后堂,品尝着姜维带来的时兴鱼鲜。这几日他从未迈出内宅一步,任由长史官两头奔波,忙得是脚不沾地。城内军民许久没见到马超,担心之余,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就在北山军营里,所以城内见不着人;也有人说他因为张飞之死伤心过度,病情加重,只能卧床休养;还有更离谱的,猜测他已被秘密调回成都,阳平就交给姜维镇守了。
“是啊…贼兵来的快,去的也快。”姜维熟练地切下一块鱼炙,放到马超的盘子里:“鱼头给您。”
“这就是试探,你没露什么破绽吧?要是被那厮看出一点纰漏,他就会咬死不放。”
马超一面根据经验提点学生,一面夹了块儿鱼鳃肉送到口中,惊喜地赞道:“嗯,好嫩!”
“哪儿能呢?我可是您教出来的。不过正面没有破绽,就难保会出现旁门左道了。”
伯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很喜欢现在的状态:大权独揽,没有掣肘,还能独占孟起的关注,一切他想要的都在掌控之中。所以在忙里偷闲挤出来的空档里,除去正事,他更愿意聊些令人放松的家常:
“这是当地渔民捕捞、托东市的柳夫人进献的鲥鱼,说是要给君侯补养身子。您要是喜欢,我日日派人送来就是。”
“柳夫人…就是那位花费五百金买我废剑的女富商?”
“君侯好记性。看在他们这么有孝心的份儿上,学生已颁布了一道政令,凡为避乱迁居内地者,可凭籍册将本地田宅货与县府,府库以两倍市价结算,另给五十金车马费,绝不占百姓的便宜。”
“是了,这些小事上万不能吝啬。”孟起点了点头,“人心所向,有时可比坚壁利刃有力得多。”
一时间,膳食用完,伯约拍了拍手,便有青衣仆从自堂外走进收拾碗筷。本来内宅的地界只允许少数几名近卫出入,但姜维自正式入住后,总是嫌弃他们服侍得粗糙,自作主张拨了几名县衙的仆人过来,每日定时送餐洒扫,顺便打理花园。而马超一向宠幸这位爱徒,也由着他在各处折腾。
“嗯?你要做甚?”虽说言听计从,但眼见青年凑到近前,而且环住了自己的腰,孟起还是忍不住反问。
“君侯大病初愈,身子都虚透了,自己站不起来,所以我抱您回去。”伯约稍一用力,将他打横抱起,语气十分谦恭,却仍然遮不住脸上那一抹坏笑。
“什么?已经到这一步了?”孟起眨了眨眼,努力回想伯约前日给他安排的桥段。
“没错,自今日起,您就病得下不了床了,只能在卧房躺着,唯有更衣用餐的时候才被人抬着出入。”
“臭小子,什么时候力气这样大了…”孟起试图以一句埋怨掩饰自己的尴尬。
“您要是忘了戏词,就抱紧我,别说话。”伯约一眼看穿他的伎俩,“无情”地戳破。
“你…”孟起语塞,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那人还没走远呢,别被看见…”
“纵被看见,又有何妨?做学生的孝敬老师,做老师的亲近学生,天经地义。”他大声答道,随即又低下头在怀中人耳边吹着热气,语不传三人:
“还是说,您以为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眼见怀中人的脸色由白转红,想开口骂又怕说错话,青年“哈哈”一笑,收紧了臂膀,大踏步迈向内寝。
自愿被“囚禁”在床上的第三日——
马超将最后一本册子翻完,随手扔到了地上,开始对着墙上的美人图发呆。为了配合姜维演这一出戏,他终日卧在榻上,只能看这些志怪小说、随笔杂谈来排遣。也不知是府内哪个家伙走漏的风声,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他病得不能理事,而且还要每日吃河鲜进补,一些酒肆甚至还为跟风的民众们推出了特供药膳,将鲥鱼的价格哄抬了近十倍。
“无聊的家伙…”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起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讽刺谁。
伯约显然没听见这句腹诽,兴冲冲地走进来,看到了满地的书卷,朗声笑道:
“君侯读得好快啊,还好我今日进了‘新货’。”
他抖了抖袍袖,“扑簌簌”掉落了十来本书卷,孟起直起身扑上去,翻了好一会儿,又失望地撂下胳膊,瘫在床上发脾气:
“为何没有诸葛靡的书?上回说到狐狸变做少年,要去找将军报恩,然后呢?下一卷呢?!”
“您也知道诸葛靡写书一向拖拉,最近又被抽调到府衙整理邸报去了,更没空搞这些闲事,总不能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逼人家写呀。”
“我不管,明早再不拿来,你就去写!”
“好好好,我来写,让诸葛靡去练兵。”伯约绵里藏针地开着玩笑。
“少跟我插科打诨…”孟起白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
“再这么下去,徐晃没怎么着,我就先废了。”
“您再忍忍,不出三日,就要见分晓了。”
伯约知道对于这位好胜又好动的将军而言,被“圈养”的生活是度日如年,于是变着法地哄他:
“学生今日碰到一位奇人,学了一个戏法,您想不想看?”
孟起“哼”了一声,却还是转过了脸。
“请君侯合上双目。”
他依言闭上眼,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听得一声“好了”,又重新打开眼帘。
但见床头坐着一员皓首老将——
他须发如雪,面上的皱纹有如斧凿,每一根线条都如同山石一般坚硬,说不尽的沧桑,只是眸间还保留着青年时的目光如炬。
“伯…伯约?”
孟起只觉得鼻子发酸,登时红了眼眶,梦里的记忆仿佛又活了过来。偏偏那家伙还觉得不够形象,装模作样地捋着胡子,矫饰出一副苍老的腔调:
“待到老夫这般年纪,凉州早已归属我大汉治下了,斄乡侯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
但是梦里的姜维可没有这样的顺心遂意——马超想起他那满身的血污和伤口,只觉得心如刀绞,待到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君侯,君侯!”
见他如此激动,姜维连忙摘下假发和面具,把他紧紧抱住:
“您别伤心,这都是假的!”
“我知道…”
马超恨恨地推开他,猝不及防地来了一句:
“待到这件事了结,我非得给你寻一门亲事,免得日日来折磨我。”
“什么?!”
这句话可是踩中了姜维的命门,他立刻跳了起来,大声诘问:
“不是才说好了,我要和你住在一处,陪着你直到——”
“陪着我直到死!”马超抢白道,“你陪我到死,将来谁陪你到死?!”
听到这句锥心的反问,姜维登时发了疯:“等你死了,我不活了就是,不用谁陪着!”
“畜生!”马超大怒,抄起手边的茶具用力摔在姜维的脚下:
“滚!”
“滚就滚!”
青年忿忿地别过头,还把前来收拾碗筷的仆人推倒泄愤:
“你也滚!”
这股闷气一直憋到县衙也不见消停,等到掌管户籍的书吏捧着最新一批户籍更改的文书请姜维过目时,伯约终于爆发:
“这点小事也要我管,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不都是遵照您的吩咐吗…”
“你说什么?!”
姜维竖起两道剑眉,圆睁一双虎目,眼瞅着就要如下山猛虎般张口吃人了,他身边的近卫连忙将书吏扯开,小声提醒:
“你还不知道吗?我们长史和君侯吵架啦,这两日没什么大事的话就少来这儿晃悠,新名刺该签发就签发,别出岔子就行…”
“哦哦哦,原来如此…”书吏刚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拱了拱手:“多谢指教。”
这风声一旦传开,就席卷了所有县府官员,大家都默契地压下公事,没人敢找姜维的晦气。伯约难得清闲,换上便装,于次日的黄昏时分堵在县府和后宅连接处的角门外,等待目标的出现,他断定徐晃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先前自己开了先例,竟然允许外来仆人进入马超的后宅,魏军的细作就趁机混了进去,内里的动静徐晃也能知道个大概,户籍买卖的法子也教给了他,只是自己一向亲自签发名刺,没人能做手脚,如今这个环节被临时取消,对方一定会在这两日高价购买户籍,命兵士乔装打扮、执名刺混入城中相机而动,不然等到自己和马超“重归于好”,就再无这样的便利了。
那这个“机会”就要赶快给到他们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闩被移开,闪出一道青色身影,正是这两日送鱼鲜的仆人之一。姜维连忙贴到他身后,拽住他的一只胳膊拖到角落里。
那人看到姜维的正脸,竟然毫不惊慌,抬起另一只手伸到衣襟里取出一个药丸,正要送入口中,姜维飞起一脚将毒药踢飞,狠辣地笑道:
“你想死?那你在上庸的妻儿是否要一起死?他们就住在南门内第三间民宅里吧?”
见那人瞬间吓得脸色煞白,姜维心知得计,自袖口中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
“你还是活着好,口信也还是照传,只消把内容换一下。”
一片,两片,三片…
是夜丑时,马超盯着房梁上的瓦片,数着被移动的个数,紧紧握住被褥下的丹心剑。待到房梁上跳下一个黑影,他连忙合上双眼。
寒光闪过,血溅三尺。
一声,两声,三声…
打更的声音刚刚落下,只听得一记尖响,刺目的哨箭自县府后宅射出,划过夜空,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弧。不一会儿,城中四处也纷纷放出同样的哨箭,关外立时响起隆隆战鼓声。一名身形矫健的蒙面刺客自县府内破门而出,高举着一个银发的头颅,对着巡街的差役大声恐吓:
“马超首级在此,尔等还不开城投降!”
季汉众人向地府AU 归汉路遥Ⅲ
·地府团圆向,前文见合集。
·本章开始含有cp向。本章CP:超云超,玄亮。
(突然想起,最开始画这个饼的时候画的是玄亮饼来着,到这章终于有了x
(六)赵云
很少有人知道赵云临终前,最后的样子。那一天他屏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两个儿子陪自己最后一程。几个时辰后一纸死迅被带出府门,这个世上,便少了一个赵子龙了。
后来有人听赵统说,父亲走时是含笑的,像不过坠入一场酣梦。又问赵统令尊可有说什么吗,赵统偏头想了想,有的。
他说的是,“孟起,我来寻你了。”
他确是去寻那被唤作孟起的男人了。死亡的...
·地府团圆向,前文见合集。
·本章开始含有cp向。本章CP:超云超,玄亮。
(突然想起,最开始画这个饼的时候画的是玄亮饼来着,到这章终于有了x
(六)赵云
很少有人知道赵云临终前,最后的样子。那一天他屏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两个儿子陪自己最后一程。几个时辰后一纸死迅被带出府门,这个世上,便少了一个赵子龙了。
后来有人听赵统说,父亲走时是含笑的,像不过坠入一场酣梦。又问赵统令尊可有说什么吗,赵统偏头想了想,有的。
他说的是,“孟起,我来寻你了。”
他确是去寻那被唤作孟起的男人了。死亡的瞬间病中的一切疼痛猝然消散,身体连带着脚步都轻盈起来。如此甚好——便可快些去寻人了。……只是这虚空中全然无路,该往何处走,他毫无头绪。
赵云与其他人不同,向来不大害怕死亡。生前他认识的人大都信了些死后鬼神一类的传说,惧死后的世界也便大过了惧死本身,而赵云对常山、对童年残缺不全的回忆中,唯独留下的,只剩母亲讲过的那些当地的故事。诸如,人死后会化作星辰,与那早一步离去的先人同辉。这当然也很不错,不比活着差。因此迎接死亡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就是去寻那应与他同辉的先人。
远方的白雾开始漫过来了。赵云想他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但总该一试,而非坐以待毙。于是他开始迈了脚,步子一如往日地迅捷生风;不知走了多远(不过定是不如成都到长安远的,这想法让他安心不少),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呼喊,渺远得微不可闻,却足以让他内心翻涌起滔天的狂喜——
“子龙?是子龙么?”
“我想是的,——子龙!”
赵云忘了他是如何拔开腿向前奔去的了;待他反应过来,他正狂奔着,朝着茫茫白雾中遥远的呼声,心脏咚咚地敲着急迫的鼓点——
砰。赵云结结实实撞进一个不算温暖的怀抱。“子龙……”那人哑着嗓子唤他,再说不出别的话。“孟起?”赵云愕然。他没再听见马超说别的什么,唯有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肩颈处。赵云一怔,随即紧紧回拥。而后更多双手臂环住他,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泪水与更多的问候。直到其他人都放开他,马超仍死拥着赵云不肯松手。赵云无奈,任由对方挂着,抬眼看向众人。——大哥,二哥,三哥,士元,孝直,季学,幼常……“你们都在。”他长出一口气,“你们都在。”
“行了,孟起,放过人家子龙吧。”张飞笑着说,“别给四弟勒死……啊不对,活了。”众人哈哈大笑,赵云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马超有些赧然地放开赵云,眼眶仍微微泛红;赵云顺势无比郑重地扶住对方肩膀。“伯瞻说,孟起心悦于云,此话,可当真?”
马超红了双颊,点了点头。
——太好了。“云亦心悦孟起。”
这句话,他等了九年。
周遭忽而爆起喝彩与呼喊。张飞兴奋地吹着口哨;刘备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着“哎呀,别别扭扭这么些年,怎么不早说”;关羽抚着长髯若有所思,似是在思考将四弟托付于马超靠不靠谱;庞统不明就里地鼓着掌;马腾不知何时也出现,隔着人群微微点了点头——
如此,夫复何求。
“走吧。"赵云牵起马超的手,喜悦之色溢了满脸。生前的一切磕磕绊绊,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今后的日子,有几位兄长、孟起相伴,便是再不需忧虑什么了。
行至鬼城门前,登记的鬼差已对这一行人颇为熟悉,“说吧,这次是接谁来了。"
马超与赵云十指紧扣,“赵云赵子龙,引渡人,马超马孟起。”
(七)诸葛亮
“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
“公琰之后,谁可继之?”
“费文伟可继之。”
“文伟之后,谁当继者?”
病榻上的汉丞相张了张嘴,“董休昭可继之”已到了嘴边,却愕然发现自己竟如被扼住咽喉,无法发声。
——别,别在这个时候。
请让我说完这一句话罢。文伟之后,休昭可继。生死在天,不可违逆,可至少,至少让我安排好身后之事,让他们知道何人可用罢。
等待他的只有五丈原上的飒然秋风。生命正被从他体内一寸寸剥离。
可笑吧,到了这一刻他还在想公事。
直到人已经栖身虚空,诸葛亮还在复盘退兵之策有无疏漏,脚下不自觉地踱步,方才被步子异常的轻盈吓了一跳。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李福人呢,文伟之后休昭可继听明白了吗。
啧。糟心。
诸葛亮抬起头,入眼唯有渺远无际的白雾。他忽然模模糊糊想起自己似乎到过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但又记不起具体是何时。
——倘若这是死后的世界,人是不能死两次的。
哦,好像想起一些。上一次是他十三岁时。那时他和叔父、均儿从徐州逃出来,他突然发了高热,久日不退,请来的郎中也说大抵是保不住这孩子了;就在这里,在这片白雾里,有个样貌诡异的鬼差一脸嫌弃地打发他走,“来这么早干吗,小孩子别乱跑,再过四十年才该你来,去去去。”而后他奇迹般地悠悠转醒,自那时起至先帝亡时,当真再没患过半场大疾。后来跟随主公的其他文官没有一个不羡慕他身体素质如此硬朗的,他们水土不服疾病缠身时独独诸葛亮每日健步如飞精神炯然。如此看来,倒是应了那鬼差的话了。
从何时起患了胃疾呢,是章武三年罢。诸葛亮摇头苦笑。
这一次没有鬼差来赶他走了。他想他该寻个办法往前走,但全然没有提示的方向。最后他决定静观其变,原地站定,等着这未知的泉下世间发落他的亡魂。
——诸葛亮并没等来发落的鬼差,而是一声呼喊。
“孔——明——"
诸葛亮一惊,下意识去抓羽扇,却摸了个空。(喂,把羽扇也收了就过分了啊!)
——上一次听见那声音,是十一年前了罢。
这感觉真是稀奇,好似心脏一瞬被从体内剥离,分明还能感到它的拳拳跳动,却不似属于自己。然后是心悸,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四肢百骸都颤动起来。“主公?”
是他,真是他。
“——孔明!”
刘备用比骑的卢还快的步子奔向他的丞相。——那是久旱的搁浅的枯死的鱼,拼尽所有力气奔赴生命源头的那泉活水。游鱼跃入江河,激起滔天之浪,搅得那沉寂多年的死水迸起鲜活的涟漪。相拥的一刻鱼水合一,残缺的碎片重新交融,那本已不存于二人体内的生命再度燃烧,心底的空缺也被彼此结结实实地填满再不分离。
许久,二人不舍地放开彼此,才发现俱是泪流满面。十一年的踽踽独行,被压抑又再涌起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冲破牢笼,化作泪水汹涌而出。他们相拥而泣,两颗心脏融为一体,同频地搏动着,无声诉说着经年的爱意与相思。
而后诸葛亮与刘备以惊人的一致性齐齐下拜,“亮有负主公重托北伐数年寸功来建”和“备愧对孔明留你一人独守河山以致积劳早逝”几乎滑稽地同时响起。二人皆是一怔,愣在原地,拜伏的动作僵在半空。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身后传来庞统凉凉的声音,“二位这,好一出夫妻,啊不,夫夫对拜。”
众人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刘备亦笑着望向他的丞相;诸葛亮恼着起身去拍庞统,“庞士元你——”,眼中却难掩欣喜之色。他倾身拥住阔别整整二十载的挚友,大笑着大力去拍对方的后背。庞统也笑得开怀,笑得满脸是泪。
“士元?”诸葛亮最先发现庞统的不对,挣出怀抱定睛看他。庞统确是在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却也在不停地流泪。“士元,怎么了?”诸葛亮问。庞统不答,兀自又把脸埋进诸葛亮肩头。“孔明……”他哑着嗓子呼唤友人,“是你。真的是你。”
二十年了,他已二十年未见孔明了。想他当年,一身才干,却辗转多方,不得明主。好不容易入刘玄德帐下, 却是终因自己一时急躁而葬身落凤坡,寸功未建不说,还徒留孔明一人在世上独木难支。这些他从来不讲;他只是一如往常,游刃有余地负着最先死去的人应负的责任。他用了六年才等来第一个伴——关将军,又用三年等来主公。又十一年,他终于等来孔明,却还忍不住地怨孔明来得太早。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庞统草草抹了把脸,抬起头望着诸葛亮。“没什么……只是,统,好生想你。”
一旁的张飞适时插嘴,“诶我说大哥,怎的不把给军师做的礼物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刘备幡然,从袍袖中抽出一柄新制的羽扇。
盈盈白羽,玉骨其中,恰如他的军师。
“闻入地府时收缴孔明随身之物,备特结羽扇,聊表心意。"
诸葛亮哂笑,“……主公是否无有远志,结羽扇聊以消遣。"一阵哄笑,刘备脸上闪过几丝赧然。“但亮喜欢。”诸葛亮轻摇羽扇,笑意越发明显。
“哎呀!”刘备如蒙大赦,上前握住诸葛亮把着羽扇的手,“孔明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其他人:……要被闪瞎了。没眼看。
法正:习惯就好(无语望天)
“快些走吧。”最后还是刘备提议,“孔明这些年受累了,也好早些回鬼城歇息。”诸葛亮笑着应了,十指不经意间与刘备紧扣。无论如何,人世前尘终究再不能为他们所控,唯幸于今后将有亘古的岁月携手静好。
彩蛋
一行人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
“先——帝——丞——相——等等延——”
黄忠:……魏文长?
备:?
亮:。
(每日迫害魏延1/1)
TBC
马赵无差/君为良药
·地府AU,隶属于《归汉路遥》世界观,人物形象参考央三,与游戏/动画无关。
·设定遵循史向,但21世纪时间线
·含有孟起抑郁症过去时内容,虽然是非传统刻画方式但,避雷(。
·私设如山,夹杂很多本人的观点和理解。(and破除抑郁症迷信,不是天天哭伤春悲秋才是抑郁症,症状内容来源于本人亲身体验XD
“孟起。”
“嗯?”
“你来看看这个。”
听闻赵云话语,马超立刻将一颗脑袋凑向对方手机屏幕。21世纪地府通网,众鬼魂千余年如一日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如今...
·地府AU,隶属于《归汉路遥》世界观,人物形象参考央三,与游戏/动画无关。
·设定遵循史向,但21世纪时间线
·含有孟起抑郁症过去时内容,虽然是非传统刻画方式但,避雷(。
·私设如山,夹杂很多本人的观点和理解。(and破除抑郁症迷信,不是天天哭伤春悲秋才是抑郁症,症状内容来源于本人亲身体验XD
“孟起。”
“嗯?”
“你来看看这个。”
听闻赵云话语,马超立刻将一颗脑袋凑向对方手机屏幕。21世纪地府通网,众鬼魂千余年如一日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如今在诸葛丞相的倡议下,季汉人已是人手一部手机,遍地5G冲浪达人。因此这样的画面早已不足为奇,分享彼此在网上看到的趣事已成为马超和赵云生活中,平淡的一部分。
“我看看……这是什么,抑郁症?”马超念着屏幕顶端的文字,“……啥?”
赵云的手机上,正展示的是这一新型疾病的介绍,从症状到治疗应有尽有。“……行,现在医疗技术真发达,心病都能治了。不过这和我有啥关系?”
赵云抬眼看向马超;他这才发现赵云眼神是那样郑重。
“我在想……你临死那几年,会不会,是这种病。”
——是啊,西凉锦马超,身体极少大恙,却不得战死沙场,仅仅47岁便猝然病逝,其中关窍,很难不令人起疑。
“这……”马超挠头,“可是,那几年我是什么样,我都要忘了啊。”
一千八百年,足以改变很多事。它足以抚平一切伤痕,足以化解一切仇恨,足以让人淡忘一切不堪的过往。就连马超和曹操,也能在千余年后逐渐放下血海深仇,勉强能和平共处一室。他合该忘记那些孤立无援、苦苦挣扎的年岁,忘了那时的压抑和常怀危惧。
“但云记得。”赵云轻声说,“云一直记得。”
想要忘却爱人痛苦挣扎的模样,实在太难太难,尽管那时他们尚不是爱人。
赵云想起那几年马超的孤僻疏离,常常在府中闭门谢客一连数日;想起马超偶尔一瞬的恍惚,甚至有一次发生在战场上;想起某次庆功宴上马超笑得勉强,他问他可是哪里不舒服,马超摇摇头说,子龙,我只是快要忘了快乐是怎样一种滋味了。他想起,其实马超那几年,很少很少笑。
而那时的他,只能尽力为对方带去一点慰藉,微不足道的慰藉。
“呃,”马超哑然,“那几年我确实心情不好,但也没到这什么……抑郁症的程度吧?你知道,那种事发生在谁身上心情都好不了。”
阖门百口尽皆被杀,任谁也承受不起。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赵云指着屏幕,“孟起你看,这不仅是心病,还有躯体化。那几年你常和我说,你头疼,耳鸣,而且几乎从没睡过好觉,有时拿枪会手抖,容易莫名地全身酸疼劳累,还会……还会听见族人唤你姓名的声音,回首却是无人。”
“你看,这些症状,都对得上。”
马超终于无可辩驳了,索性闭口不言,半晌,才问出一句,“可这和我的死,有何干系?”
赵云往下翻动着屏幕。“用现在的话来说——抑郁会影响免疫系统。你抵御疾病的能力会下降,而病中也没有心念支撑着你康复。那两年又有大疫……”
——要这样说,未尝也没有道理。
马超似乎也模模糊糊想起些那时的事来。那时他驻在阳平关,实际上也无非是对羌人做个威慑,身体又每况愈下,很久不曾接触沙场了。可他并不想如此苟且下去——东征发兵前他就曾多次请战,只是始终未应——他的生命,他的魂魄,早都献给了旌旗笳鼓,铁骑银枪。他合该一生戎马,合该埋骨疆场,至少他还能感受到心脏真实的跃动,至少他还知道,自己活在世上。而不是,团厄在阳平关的四方城墙,成为一款戍边的吉祥物。
他便恍惚,他怎么还活着呢,全无用处地活着。
章武二年,马超常向赵云写信,最初送到江州,后来收址就变成了永安。信里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然而每一个字背后,都能品出深重的不甘。赵云便回信尽力安抚他;然而夷陵一败,赵云匆忙救驾,永安又事务繁忙,渐渐没了回书的时间。最后,在某一天,在那一天,他收到了送至永安的,三十五个字的遗表,和马岱的一句话。
“兄长临别前说,他心悦子龙将军,未及相诉,叫岱,代为转告。”
——那便是一切的结束了,至少那时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命运在他们死后,赐予他们如此悠长的岁月相伴。千年转瞬,斗转星迁,原来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除了爱与灵魂。原来遗憾可以被化解,疮疤可以被抹去,原来一切的一切某日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一笑而过。
所以有些没说出口的话,最后都进了彼此的耳朵。
当然,如今这类话也差不多该说尽了,只是还有一条,似乎很适合在今日说出。
“孟起。”
“嗯?”
“我当时回信安慰你的话,全是诓你的。”
“……好你个赵子龙。”
“哎哎哎等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赵云做投降状,举起双手,“那时候我跟主公都清楚,再也不敢用你了。没没没,没有,我知道你以为主公忌惮你,其实没有,不曾有半分。主公从未怀疑过你讨贼的志向,哪怕一丝一毫,而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这已是不容置辩的忠心了。……是因为心气啊,孟起。心气。”
赵云直视着马超的双眼,并再一次满足于它们与多年以前已大不相同。
“孟起,你信我。主公最是会识人。很早的时候,就从你眼中,看到死志了。”
其实这迹象从马超归降时便有了端倪;但那时马超背负着血海深仇,他还有一口气,一个执念。他用仇恨熔铸自己的灵魂,他会为复仇而战斗,流尽最后一滴血。
直到,曹操病死。
那时候还有不识相的,颠儿颠儿跑到马超府上庆贺,说些什么恶人自有天收的鬼话;马超破天荒地没有大发雷霆,惨白着一张脸把人赶了出去,而后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
——曹操死了,不是他杀的。
他没能手刃曹贼,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于是他清醒地一天天纵着自己消沉下去。偏生又是孤僻闭锁的性子,那些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情绪,从不肯向外人倾吐半分,任由它们在心底淤积、腐烂,再和着烈酒摁进血液,伴着他流淌。
哪个主公,敢让这种怀着死志的将领上战场啊。
只是刘备没有想到,赵云也没有想到,这本是一种保护,却无意中,又成为了扼死马超的另一道枷锁。
“所以啊,孟起,抑郁的反义词不是快乐。”赵云叹道。
“是活力啊。”
赵云想,生前,他一直在经历失去。失去乡亲,失去关羽,失去张飞,失去刘备,失去荆州,而后诸葛亮又承受着失去他,再而后蒋琬,董允,费祎,姜维,一个又一个承受着失去前人。可他们从未放弃抗争,他们死于命运,死得轰轰烈烈,无悔无怨。
唯有马超,死于自己的心墙。
刚下来的那段日子里,虽有马腾相助,解开马超心结,可赵云仍用了很大力气,才把马超从那种阴郁的情绪中拽出来。他们互通心意,确定关系,而后赵云死缠烂打(他第一次做这种事,颇为不习惯)着要马超带他去冥界的西凉,再领着马超回常山。赵云用很多很多无声的、温柔的陪伴,去靠近马超覆着坚冰和血痂的心。他们品茶,云游,比武,缠绵,赵云一一抹去那些旧伤痕,而后无比坚定地握紧马超的手。我在,他说。
他们需要时间。
他们拥有时间。
如今的马超已然退去阴沉的底色。前些日子他玩些网上的梗,从背后环住赵云,阴阳怪气地说,“子龙哥哥,我这样你主公不会生气吧,你主公好凶哦,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子龙giegie”,赵云但笑不答。他乐于看到这样的马孟起,沾染少年顽劣气性的、自由驰骋的西凉世子。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洒浪不羁,翩翩少年郎。
许是为了弥补生前仅有几年共处还聚少离多的遗憾,他们拥有了恒久的时光,去描摹对方的眉眼,去诉尽千秋的爱意。
“所以说啊,这什么抑郁症,虽然我严重怀疑你以前得过,你现在也好得彻底了。”赵云轻笑,“现在那些人还用药物治疗,依我看,可未必需要。”
“不。子龙有所不知。”马超正色。
“君,当为吾之良药。”
END
————
马赵无差/行客路
6.4k,算是史向,与游戏/动画无关。
《与君同》 番外(但是比原文长的番外你见过吗(与君同原文才1.8k,难绷
又名《关于马孟起,除了马岱和赵云外没人知道的那些事》
写《与君同》的时候我比较混乱,所以走的是胡言乱语路线;在写它之前也有写一篇正常文风的马赵文,后来因为学业耽搁了,再后来情节不会接了索性坑了,但中间有几个小片段我个人觉着不错,《与君同》里也提了一点相关,干脆把那段揪出来攥巴攥巴再写几段凑成了这篇
Summary:除了我俩也没人会再知道了吧。当然。
赵云知道马超的很多事。比如马腾在世时和他关系不算好。比如与...
6.4k,算是史向,与游戏/动画无关。
《与君同》 番外(但是比原文长的番外你见过吗(与君同原文才1.8k,难绷
又名《关于马孟起,除了马岱和赵云外没人知道的那些事》
写《与君同》的时候我比较混乱,所以走的是胡言乱语路线;在写它之前也有写一篇正常文风的马赵文,后来因为学业耽搁了,再后来情节不会接了索性坑了,但中间有几个小片段我个人觉着不错,《与君同》里也提了一点相关,干脆把那段揪出来攥巴攥巴再写几段凑成了这篇
Summary:除了我俩也没人会再知道了吧。当然。
赵云知道马超的很多事。比如马腾在世时和他关系不算好。比如与枪法相比他的剑术毫不逊色,一直只使湛金枪是因为那是父亲赠他的。比如他曾在战场上恍神一瞬希望就此埋骨。比如他常失眠,半夜坐在院中,他说子龙,成都怎么看不见星星呢。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但赵云偏偏就不知道,为什么出兵前那一面会是永诀,为什么明明是小疾,却能在短短几月内夺去了他的性命。
一
比如马腾在世时和他关系不算好。
西凉太守做惯了掌控者,偏又生了个不羁之至的长子——这事在西凉马家人尽皆知。那长子天资过人,聪敏且善武,恰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马腾因而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初次为人父,很多事并不那么擅长。譬如他只知对马超严加管教,白日习武,夜里读书,不过始龀的年纪就鲜少有自由的时刻;譬如孺子稍有错处便照狠了打,有时直教人几天下不来床。虽是严厉了些,但那时的孩子,哪个不这样过来的?
——马超偏不。
其实若要说他二人关系到了“不好”的程度,倒也不是;只是不如一般父子亲近罢了。马超对童年的回忆中,有西凉遮天蔽日的黄沙和飞驰的骏马,有费尽心思的逃学和与从兄弟们整日的嬉戏,独独没有父亲的爱抚。他被长辈近乎是溺爱地养大,惯生了副桀骜的性子,因而是反叛得很,实际上并不缺那点父爱;而马腾将那份对长子的殷殷期望掩得也深,于是父子二人间有时便弥漫了尴尬的沉默,明明是亲血肉,倒无端地生分了。
马超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马腾奉诏进京前日。那时马超已是青年,在西凉独当一面,马腾也便放心将事务交与他。马超明白这其中的信任之意,然而临别前他见了父亲与马休马铁拥抱挥别,到了自己面前却是相对无言,让人几乎有些难堪。最后马腾堪堪拍了拍马超的肩,“好好干。”
馀无复言。
——罢了,罢了。本来也不该奢求太多。
后来没几日阿休阿铁也去了京城,马超便在西凉放开手脚干开了。偶而和弟弟通了书信,问问父亲的近况,也就多少安心些。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在战火烽烟的乱世中以西凉为基图谋霸业,到时候再将父亲和弟弟接回来,也不失为纷争天下中的一鼎。
然而……
不提也罢。
他再没见到父亲,闭眼都是碧血与曹操的狞笑。
二
比如与枪法相比他的剑术毫不逊色,一直只使湛金枪是因为那是父亲赠他的。
那是刚入川不久的事。赵云卯时便到了校场,本是想着趁了无人练练枪,不想却见马超已在领兵操练。
见他来了,马超有些兴奋地挥手,“赵将军!正好正好,可否来与超一同为兵士做个示范?” 赵云有些不解,一头雾水地上前,却见马超手里握的不是惯见的虎头湛金枪,而是一柄剑。
“今日我欲教这两川兵士一式剑法,赵将军作格档之势便是,超先谢过赵将军了。”
那时山头的薄日刚刚泛起,一丝天光映在马超那柄他从未见过的短剑上,闪着寒气。赵云也不多话,翻身上马,回眼一看,马超却将里飞沙系在一旁,安抚性地拍了拍马儿,而后转身相对。
“这是——?”
“西蜀兵者,步兵多,骑兵少,此番操练,教些步兵剑式。”
于是赵云亦下马,摆开阵势。这边马超侧身便刺,单刀直入,一看便不是那类花拳绣腿的剑阵,凌冽如风,剑势出剑极密,尖锐而不可当,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赵云横枪挡下,自忖这法式重攻而轻守,可寻个空当从防守薄处下手,哪知寒光飞溅间毫无破势之机可乘,逼得他连连后退。而后马超忽然收了进攻,转为坚守。赵云暗自称奇,这般坚守之势完全不像行剑如风的马孟起会做的。他趁势反攻,教那人退了几步,然而也看出倘枪法稍逊于自己必攻不破。
几回合华,马超从容回剑入鞘,回身命身后兵士:“尔等两两一组,自去练习!”而后对上赵云探寻的目光,微微挑起嘴角,“此乃凉士剑法,超自创耳。”
赵云便继续问下去;马超一点点道来。“西凉多骑兵,长枪利于自上而下退敌,因而都配枪;这蜀中兵士则多为步兵,长枪刺的攻法反而易为擎肘,由是佩剑者众。以短剑快攻,初期以攻为守,可刺破敌军防线,先夺先机;后期转为守,可固守已得之阵,避免遭反制,如此可得战事第一阶段之胜。”马超忽而顿了一下,“那年战曹贼……我西凉兵士多失了马匹,便教他们拔了平日从不出鞘的佩剑,以此势挡之,才不致更彻底的溃败……”
听着马超声音有些低了下去,赵云恐那人又念着伤心事,宽慰似的抚上他的肩头。马超长出一口气,“罢了……这也便是为何,今日要教蜀兵此法。”
“马将军剑法骁勇异常,为何平日不见你使得?”赵云终是问出了盘亘心头多时的问题,——能自创如此剑式之人,靠一柄剑也能纵横乱世之中了,偏生没见过他以剑迎战,属实蹊跷。
马超微微一笑。“剑者如卒,刚脆易折,难以统众;枪者如将,是可以一当千,聚众而为先。”
……才怪。马超一边说一边腹诽,他马孟起要是会信过刚易折之类的屁话,也不会……也不会执意正面与曹贼相拼,以至惨遭灭门。
待马超终于将实情告诉赵云,已是他们变得熟识后很久了。
——子龙,你记不记得那年,十八路诸侯讨董卓。
他开始费力地从脑子里搜刮尘封多年的记忆,却是终于只想起西凉的月光亮得刺眼。那年马超不过十七岁,却已随父出征,小有战功。出兵讨董前一夜,马腾叫了马超到兵戈库。“——此乃虎头湛金枪,吾命人专为你打的。”他郑重望向他的长子,递上新铸的锐戈。“今后它便随你出征。明日启程讨董,切莫负了这一柄好枪。为父望你,一鸣惊人,声撼九霄。”
月色打在湛金枪上,映出少年坚定的眼。“超定不负父亲所愿!”
后来他果如父亲所说,靠着一柄湛金枪驰骋天下,神威赛狼,天涯闻讳。只是马腾与其他二百族人,都冤死在曹孟德刀下。
他再也没放下,那把虎头湛金枪。
三
比如他曾在战场上恍神一瞬希望就此埋骨。
“马孟起!!!”
突如其来的叫嚷瞬间将马超拖回现实。他定了定神,湛金枪一横挡下一刀,尔后从容一刺将敌人挑落马下。他回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见赵云满面怒容瞪着他。
“你他妈的想死啊!”
马赶愣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赵云生气。赵子龙,永远温和,永远有礼,温润如玉,锋芒内敛,似乎永远也不会动怒的样子;如今这幅怒容反倒叫马超猝不及防。但他无暇回应,纵马横枪又挡下一次敌人攻击。余光瞥见赵云身后领着一队兵马,冲入战斗,原本僵持的局势便霎时倒向我方,对面魏军很快便节节败退。
深吸一口气,马超策马准备回营,却愕然对上赵云怒气未消的双眸。
离得近了,那人眼中的火苗越发清澄可鉴,本就明亮的眸子燃烧着,眉头却是略略皱起。
“你不要命了?”赵云瞪着马超低低地吼着。
接到消息马超被魏军偷袭恐人手不足,赵云立刻向主公请缨带兵支援,不想却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画面:一向骁勇善战的锦马超竟在马上恍了神,湛金枪就那样虚虚地横着,与他交战的魏兵一挥刀就可取他性命。不,不是因为招架不住。赵云明知道以马超的武艺将那人斩落马下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他分明在马超那双参不透的眼眸中,看到了浓浓的死志。
马超默然。“我……”他还不十分习惯赵云生气的样子,心头疑惑为
什么要因这事如此动怒;当然他也决不会承认,赵云赶来的前一刻,他的确有过一瞬的恍惚。
赵云张了张嘴似是要再说些什么,却终是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军马回营。
一路缄默。
回到军营,马超正要回帐,却被赵云叫住。“孟起。”他说,语气中除了压抑的怒火,竟还有一丝颤抖,“……过来一下。”
马超驻足,颇思量了一番,终于没有答活,脚步却是跟着走了。到帐中,赵云屏退下人,定定地看向马超。“方才……你——唉。”马超没有应答,不置可否。赵云见他不答话,语调又不自觉提高,“孟起,你明知道——你为何……”尾音又化作了一声叹息。
马超偏过头不去看他。
“超无事。”他最后梗着脖子,憋出这么一句。
“无事?那为何你又……置自己性命于不顾?”
马超闭了眼。“只是有那么一刻,觉得埋骨于此也不错。”
——大丈夫战死沙场,世算死得其所罢。如此,便可以见到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弟弟了。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然而他本也不是沉湎伤怀的人。赵云一喝便把他喊醒,于是他清醒地意识到,曹贼未死,大仇未雪——他还有未完的事,即便下了九泉也无颜与族人相见,更何况马岱还尚未立身。——他不能死。
赵云复叹了口气。“孟起……”他的眼神终究柔和了下来,无奈而关切地望着马超。那时马超刚降不久,他们也还不如后来熟稔,只不过与其他人相比,马超只和赵云亲近些。赵云没有经历过马超此前从未明言过的灭门之痛,因而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语句、甚至是否有资格去宽慰马超。
……
沉默。
“我一闭眼就能看见他们。”再开口时马超的声音已变得沙哑,“父亲。弟弟。被曹贼诛杀的二百族人。这些日子一直这样,他们都浑身是血,就看着我。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而我连为他们复仇都做不到。那一次就差一点——那么一点——我就可以杀了曹阿瞒……可是……”
赵云明白,马超说的,是割须弃袍那一役。
“子龙,唉,我真是糊涂了。我想——战死沙场,然后,去见他们。我害了他们。我有什么脸面独活?”
帐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帐内马超的眼神也被埋在阴影里,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有那么一瞬,赵云以为马超就要哭出来了;然而他终于没有哭,深吸一口气回望赵云,虽面色仍如往日紧绷,眸子里燃烧的火苗却是回来了。于是赵云拧紧的眉头也不经意松动下来,安抚性地拍了拍马超肩头——他知道,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子龙,谢谢你。”离开营帐时马超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夜色已然尽数弥漫,无星也无月,军营的火把兀自明燃着,点得马超眼底亮晶晶的:相识以来,这是赵云第一次见马超如此清澄的眼神。那些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开始散去,露出那原本的意气风发的明朗瞳仁。“……不用谢。”赵云这时方展出他武人不善言辞的窘迫来,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早些时候话说得有些重了,孟起莫要见怪。”
马超挑起嘴角轻笑出声——重了些?「你他妈的想死啊」这种话从赵云嘴里吐出来半点斥责味儿都没有,回想起来反而觉得可爱。“哪里哪里,不过子龙……”被暂时遗忘的疑惑又浮上来,“你为何那样生气?”
有了浓夜的掩饰,赵云面颊的薄红未被察觉。“……我气你,罔顾自己安危,……倘你走了,不仅主公折了一臂,云……亦舍不得。”
四
比如他常失眠,半夜坐在院中,他说子龙,成都怎么看不见星星呢。
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
马超自灭门后再也没睡过一场完整安稳的觉,这话是马岱说的。那时他们在张鲁帐下,有几夜马岱横竖难眠,起身踏出帐外,却见马超孑然立着,沐浴着惨自的月辉。他问兄长可是害了梦魇了,马超笑着摇头,连入眠尚且不能做到,又谈何梦魇呢。
后来赵云不知怎的想起这事,提了壶酒披着夜色就去了马超府上,推门就见了马超坐在院中。那句话就是那时说的。
“子龙,成都怎么看不见星星呢。”
赵云哑然,望向天幕。成都湿热的气候养育了独有的沃野千里,却也带来了常年不散的若有若无的露云。白日隔着薄云尚能看见天青色,夜里却是的的确确将星辉遮了个严实。
“孟起不问问我为何深更叨扰么。”赵云最后说。
“都是难眠之人,谈何叨扰呢。”马超轻笑,“况且,子龙愿何时来,超都一样欢迎。”他自然地接过赵云手中酒壶,复又叹道,“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
成都的夜色自然比不得西凉。星光铺满靛色的天际,投下一片恍若白昼的光晕,闪着不可言说的希冀。幼时他们在星幕下奔跑,鞋履踏过处尘土飞扬,大漠奇壮空阔的夜色融化在孩童的笑声中。
而今关山北望,只见血淋淋的梦里西凉。
所以啊,“西凉的星星美得多了。”
赵云斟了酒,坐到马超对面。他实际上也很久没抬头望过天了,想要忆起常山的星幕来,却只忆起层叠不尽的坟冢。
有些事他想不起来,有些事他暂时还不想记起来。
那夜到最后两人都有些微曛了,赵云搀着马超回房里,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马超迷迷糊糊的叨念。
“子龙……”
“嗯?”
“留下来陪我。”
借着酒劲,赵云按下自己声若擂鼓的心跳,卧在马超身侧。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和星光打在他脸上,马超向他怀里靠了靠,他低头看看,从来难眠的马孟起,展了眉头,已睡着了。
不以后马超就随主公征汉中去了,有时从汉中传回手信,“子龙,定军山头可见星芒,虽比不得西凉,仍美不胜收。待天下平,望择日同游。”赵云笑笑,提笔回信,又另寻了份安神的药方,叫传令兵交与马岱。
五
但赵云偏偏不知道,为何出兵前那一面会是永诀,为什么明明是小疾,却能在短短几月内夺去了他的性命。
那天马超将要启程去阳平关。赵云只道此一别定还能再见,于是只说,孟起,保重。成都的晨风吹起马超鬓角,露了些斑白;他惊道,孟起,你才四十五,怎么生了白发了。
马超并不答话。“子龙,那额外的方子,是你叫阿岱给我的罢。”他话音一顿,“……谢谢。只是近来我不大多喝了,药太多总归不很好。”
后来赵云觉出不对来,当天下午就去问了马岱,何谓额外的方子,又何谓药太多。马岱言辞闪烁了一阵,最后叹道,“……兄长早年落下的病根子,本来就常常用药。他道是不过小小旧疾,不让我和别人说,念在赵将军与兄长关系好,才说了的。”
小疾,赵云咂摸着这两个字眼。最后他说,“伯瞻,看好你兄长,叫他珍重,小疾也不能轻视。”马岱说他明白。赵云恍然,昔日被马孟起护在身后的少年将军,竟也沉稳有加了,算算年岁,三十有五。“如此,便有劳伯瞻了。”
再有马孟起的消息是在永安宫了,刘备亲手将遗表交与赵云。于是他自然不知道,那两年间阳平关的种种。
他怎么能忘了——马超去阳平关前不久,曹操死了。他怎么能忘了那几日马超眼中暗淡下去的光。
马孟起何尝不知,自己的病根已非一天两天了。靠着一口手刃曹贼的恶气,许多年来撑着对抗疾病,倒也没出过什么问题。曹贼死了,那一口气颓然松下来,多年的隐疾,也开始在他到阳平关后不久成倍地反噬他。
到了最后,他已几乎无法下床,提笔要写遗表,却抖得不成样子。马岱在马超面前憋得双眼通红,踏出府门的一瞬见到马承澄澈的眼神,终于承受不住,泣不成声。
最后那段日子里,只有马岱陪在马超身侧。马超索性药也不喝,反正事到如今药也无大用处了。阳平关的风冻结在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沉寂。——怎会如此呢,明明最初只是些许风疾,可所有的药方,都没能阻止神威天将军走到如今这一步。偶尔马超也会叨念几句,只对着马岱;有其他人在时,他一概不说话。
伯瞻,我这一辈子没留下多少东西,跟陛下说了,全归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长命百岁,别跟我似的,奔波大半辈子一点用都没有就死了。你子龙哥也是,虽然他未必听劝……你俩,一样德行,老觉着自己有责任保护所有人,特喜欢逞英雄。当年在葭萌关就是,我不过不在一会儿你就自个儿跑出去和翼德文长他们单挑,后来我跟他们交手的时候都后怕,翼德是真有本事,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还有子龙,真当我没听过他当年在长坂坡七进七出那回事啊,死性不改,回回以身涉险,要出点什么事不就完了吗。唉,伯瞻,子龙,我就放心不下你俩。都给我好好的啊,长乐无虞,不然到九泉之下我削你。来得越早我削得越狠。
马岱含着泪一一应了,握紧兄长冰凉的手。
他设想过许多种兄长离去时的模样,可能是壮志未酬的遗恨,可能是终不瞑目的留恋,却从来不曾预料是如此。——那双曾闪耀着西凉星光的眼眸,犹如死灰一般了。
连我也不能成为你留在世上的牵绊了么。
他感到温度正迅速地从马超指尖流失。马超的呼吸变得极为轻慢,一起一伏,数着生命倒流的更漏。那双星眸终于闭上的前一刻,那人喉间逸出了最后几个沙哑破碎的字句,“伯瞻……我,心悦子龙……没……来得及……告诉……他……”
呼吸滞了。
西凉的风被困厄在章武二年的阳平关,吹起最后一缕黄沙。
尾声
“这些事你知道吧,”赵云问马岱。
马岱点头又摇头,他说赵将军,有些事我也不明白。
赵云知道马超的很多事;到最后他才知道他爱他。
END
——————————
[云超]仅此夜
*不提历史,只按照演义记载扩写
我拉跨但是我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真的好激动啊谁懂!!!
“赵云曰:“某愿往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在城上款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已斩二人之头。献与筵前。马超亦惊,倍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马超新降,玄德以自己招一猛将,大喜。当即退军入赵云、黄忠所守绵阳,设宴召众将共饮,更为孟起接风。酒过三巡,忽有人传报来说城外刘晙、马汉引军前来。玄德正欲询问众将谁愿前往,就......
*不提历史,只按照演义记载扩写
我拉跨但是我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真的好激动啊谁懂!!!
“赵云曰:“某愿往擒此二人!”言讫,上马引军出。玄德在城上款待马超吃酒。未曾安席,子龙已斩二人之头。献与筵前。马超亦惊,倍加敬重。超曰:“不须主公军马厮杀,超自唤出刘璋来降。如不肯降,超自与弟马岱取成都,双手奉献。”玄德大喜。是日尽欢。”
马超新降,玄德以自己招一猛将,大喜。当即退军入赵云、黄忠所守绵阳,设宴召众将共饮,更为孟起接风。酒过三巡,忽有人传报来说城外刘晙、马汉引军前来。玄德正欲询问众将谁愿前往,就见子龙起身请去。赵云向来英勇,战无不胜,如今自告奋勇,玄德更是喜悦,当即招子龙前去。云领命,披甲出营。
超坐其位,与玄德再共饮一杯后便对着刚出的赵云细思:“常闻刘玄德座下猛将颇多,这赵子龙亦是其中佼佼。也就此看看这长坂坡的英雄究竟如何!”虽思及此,却尚未看得起,只同众将欢饮。却不料,超桌上酒盏尚未见底,赵云已提着二将首级回营,将二颗人头献与刘备。筵上人惧惊,玄德大喜,起身敬与子龙杯酒。云一饮而尽,便请去换下自己身上沾血的银甲,备允诺。
子龙回身而去,玄德归座,与众将大肆夸赞子龙英勇,又言云长坂坡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拉上一旁静坐的孔明,教亮也说两句。超本听着,时也随其余人附和两句,却玄德边喝边夸,兴致高涨,说得孟超心中渐生异样,将酒杯放与桌上,起身向玄德。正值此时,云换完衣服回宴将带血银甲脱下,又换身白色里衣,擦干净面上鲜血,整个人看起来竟颇有儒将感。子龙见宴上无声,众人目光皆朝向那唯一站立的人物,便也随着众人,疑惑看着这马将军究竟有何打算,孟起面向玄德,却察觉子龙回宴,以余光看向那已收拾整洁的赵将军,正好与子龙对视,目光相接,仿佛有火光迭起。与孟起悴不及防的对视让子龙略惊了下,随后马超嘴角勾起一抹笑,略带挑恤的弧度撞进赵云的眼中,竟是让子龙愣在原地。那抹笑和锐利的眼角一同占据着赵云的思想,马超的声音又响起于耳畔,对刘备许诺着他必兵不刃血夺西川,只教玄德等好。众人皆惊且喜,玄德更甚,再一举杯与孟起同饮,宴上氛围高涨。却说赵云仍呆想着马超方才的笑,安静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孔明浅饮着,见子龙仍未入座,向云招招手示意他回座。但子龙直愣愣地看着孟起出神,竟没看见军师动作。于云旁边的黄忠看见,用手轻拍子龙的腿,这才把赵云在外神游的魂叫回来,云方才看见孔明微笑着示意他回座,忙向孔明回个揖表歉意,回到座位上。
及马孟起以一己之力,兵不刃血夺取西川,玄德领兵入城,在安抚好百姓后即夜再摆宴与孟起庆功。
入夜,川中主楼灯火通明,诸位将士同欢饮,情绪高涨,连一向节制的孔明都多饮数杯。玄德作为主公,更是畅饮,筵过中旬便已是醉得直拉着孔明的手高谈志向。却说极巧,这次子龙与孟起刚好齐肩而坐。赵云边慢饮着酒边不住瞟向身旁的马超,脑海中浮现的竟还是数日前那抹笑。超自然察觉得到子龙目光,却是不做出反应,只正坐于位喝着面前的酒。玄德终是结束与孔明的慷慨之词,眯着朦胧双眼转视众人。将目光定格在赵子龙身上,突然高呼一声:
“子龙!!”
赵云正出着神,忽被主公唤名,心中一惊,忙站起回答:
“云在!”
玄德却又不说话,只细细打量着子龙,连孔明对玄德这动作都颇感不解,更不用提众将,刹那间筵上便静下来,疑惑地看着玄德与子龙。玄德又默默地盯了赵云片刻,转将目光移向云旁边的孟起,再高呼一声:
“孟起!”
马超本看着赵云的热闹正开心着,突然被呼唤,也慌忙起身回答:
“孟起在。”
玄德还是不说话,招招手示意两人向前,随即自己也站起向两人走去。直至与二人对面方停下,在众人疑,惑月光中缓缓拉起子龙的手,接着对着孟起说:
“孟起啊,你看子龙怎么样?”
马超不明所以,便作揖与面前玄德,回答道:“赵将军武功盖世,天下无双。主公座下有此猛将,实幸。”玄德听完脸上实意又加深几分,再拉起孟起的手,对着子龙问:
“子龙啊,那你看孟起怎样?”
赵云回答:“马将军英姿飒爽,实为万人敌。云常闻‘西凉锦马超’大名,如雷贯耳,如今一见,确不负此名,可与马将军一同辅佐主义公打天下,云之幸。”玄德听着止不住点头称好,接着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轻拍两下示意他们握住。子龙、孟起皆是大惊,犹豫地朝对方看去,最终在玄德催促下还是握住对方的手,只是都莫名心悸,不敢再朝对方看。面前玄德似是没发现他们的不自然,见他二人如此更喜,用力拍二人肩膀,高声说道:“即然如此子龙和孟起便更要齐心协力!要彼此相助!”说后又向子龙嘱托:“子龙啊,你看孟起初来乍到,你多带带!”随转向孟起:“孟起要有事也就找子龙!”超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僵硬地点点头,却听见身旁赵云声音洪亮:
“是,主公,云必团结孟起,为主公复兴汉室,匡扶天下之事业竭尽末将绵薄之力!”马超转头望向赵云侧脸,在那人眼里,竟无半点假意。
赵云话语再次把气氛推热,众将欢呼附和,玄德自是喜不自胜,狠夸两人后招呼两人归座马超虽回到位置,身边却仍是赵子龙,手心仿佛还有方才的温热余留,扰得他心烦意乱,连美酒都索然无味。更不必说这罪魁祸首还时不时投来担忧回光,孟起心头发闷,便向玄德请说自己不胜酒力,愿去外面吹吹风。玄德早已喝得醉醺醺,便欣然答应孟起请求。待超已去半晌又考虑超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便急招呼子龙去看看。赵云本于位上慢品着酒,心里也挂念着孟起怎样,听玄德安排便快步出去寻马超。却说赵云亦为北方人,即使已在蜀地征战许久,对这地方也并不熟悉。不过胜在并未喝多,在四处寻找后
终是在后院一棵老树下发现马超。马孟起正斜倚着树干凝望着今天格外明亮的圆月,听到脚步声便回头看向来人,发现是赵云后轻笑一声,又将头扭回去,继续看月亮。待子龙在孟起身后站定,开口询问道:
“马将军这是在做甚?”
马超却没有回答此问题,说着:
“赵将军方才在宴上,倒是一口一个孟起唤得好听。”
云语塞,正欲道歉却见超将头转回过来,背着月亮慢步朝他走近。赵云一时感觉自己像被定住一般,只得呆看着马超动作。超哼笑一声,嘴角扬起的弧度竟如那次欢宴,只是多了几分明朗:
“希望你说得都是真心话,子龙将军。”
眸中星子比身后月亮更亮几分,那姣好面容便是永远刻在赵云心中,掀着万般波澜。
……
却是正值丞相率兵北伐,云随孔明征伐中原。子龙方与那少年将军姜伯约交战,竟是略占下风。路经沔阳,那一墓碑下,埋着从前那意气时的赵云和他永远铭记的最亮的星眸。
end.
【西凉遗恨】第四十四章 相惜(二)
且不说赵马二人是如何连夜起草奏疏、收拾行囊,又是如何在清晨千叮万嘱、依依惜别。却说姜维这头,一夜高烧如火烤,汗水把被褥都浸透了,总算在正午时分消散了大半死气,收回了踏入鬼门关的一条腿,这才一睁眼,就看见一副本以为再不能相见的面孔:
“君侯…”
视线还在模糊当中,尚未完全清醒的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瞬间变得极为激动:
“您怎么在这儿…我明明…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
马超连忙握住他颤抖的双手,竭力安抚受惊的年轻人:
“伯约,你看清楚了,我们究竟在哪?”
“啊…”
姜维用力喘了半晌,定了定神,这才认出周围的陈设:
“美人图…县府…您还活...
且不说赵马二人是如何连夜起草奏疏、收拾行囊,又是如何在清晨千叮万嘱、依依惜别。却说姜维这头,一夜高烧如火烤,汗水把被褥都浸透了,总算在正午时分消散了大半死气,收回了踏入鬼门关的一条腿,这才一睁眼,就看见一副本以为再不能相见的面孔:
“君侯…”
视线还在模糊当中,尚未完全清醒的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瞬间变得极为激动:
“您怎么在这儿…我明明…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
马超连忙握住他颤抖的双手,竭力安抚受惊的年轻人:
“伯约,你看清楚了,我们究竟在哪?”
“啊…”
姜维用力喘了半晌,定了定神,这才认出周围的陈设:
“美人图…县府…您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他欣喜若狂,将眼前人一把搂进怀里。可这高兴劲儿还没过,便又忆起了内外交困的时局与马超肩上的千斤重担,不免僵直了手臂。这时一意孤行但又思虑过度的坏处就显现了出来——他忖度着自珍自爱的叮咛和自毁自戕的决定,一时间辨不清是喜是悲,是苦是乐,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终于连着精血冲破了伤口:
“我有罪…我…我…”
马超才刚被他拽到怀抱里,听到一阵战鼓般擂动的心跳,正要松一口气,就看见他胸前的绷带绽放出点点殷红,既心焦又心疼,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若死的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这一声当头棒喝砸下,打散了年轻人纷乱如麻的思绪,他愣了半晌,眨巴着一双乌油油的眼珠,又冒出一句疯话:
“您不怨我?”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像是犯了什么罪过一样。
马超当然知道他的思虑,也知道这思虑因何而起,告以由衷之言:
“怨从何来?怨你又强迫我活下去?这日子又难又苦,的确是过够了,但一想到还有你们在世上,却又死也放不下…但你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拿刀去剜自己的心!
——这话他说不口,说了便也如剜心般疼痛。他其实早就原谅了他三番五次的违逆,但又痛恨他为了自己屡屡自轻自贱的行为。他在自己心底究竟有多么特别,一向聪慧的姜维或许从未料到。
他多想解释清楚,却又无从解释。师徒恩义是他精心制作的枷锁,那懂事的孩子也心甘情愿地戴上了。但压抑着的情感却只能被囚禁,从不曾消灭,一有机会便要搅海翻江。如今这金锁也扼住了他的喉舌,纵然腹内千言万语,口中也无言可对。
“君侯,君侯!”
见马超眼中含泪,姜维顿时慌了神,不顾自己锥心之痛,连声请罪:
“学生知错了!学生再不敢了!您病刚好,千万别难过!”
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替对方拭泪,却又在最后关头意识到僭越,显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够了!”
比起请罪的套话,那小心翼翼的神态倒更为刺心,孟起索性拉过他,紧紧抱住:
“不是因为你,你能回来就好。”
伯约像孩子一样缩在他的怀抱里,也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心跳,忐忑不安的内心反倒落在了实处,枕着他的臂膀消停了一会儿,眼珠一转,就又开始刨根究底:
“那就是因着赵云?一定是他!他又走了是不是?回成都去侍奉他的‘陛下’,不管您了?!您别伤心,我这就点上三千人马,将他擒拿回阳平听凭处置!”
又是一次精准的扎心…没一会儿就被“两肋插刀”的孟起是哭笑不得,再也消受不起这自以为是的体贴功夫。他抬起手,狠狠地拧了一下年轻人的脸颊:
“你呀…色色都强,就是聪明过头,要是再笨些就好了。”
“像赵云那样笨么?”伯约垂下眼睑,有些不忿,又有些委屈。
“你是你,他是他。”
——孟起叹了口气,决心把这股聪明劲儿引向别处,以解开折磨了自己多年的一个疑惑:
“你方才说‘他’答应了你,‘他’是谁?又答应了什么?”
“一道光,一个声音…像做梦一样,我记不清了…”
虽说作为羌女的儿子,马超熟知母族的信仰,但他师从生父,自幼熟读兵法韬略,平定西凉凭借的都是人为而非天意,对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日前作为“生魂”游荡于后堂,已是异乎寻常,如今又听到伯约此言,也不由得半信半疑:
“传说梦能通神,难道他就是‘长生天’?”
“学生不知…”
“他答应你的事,就是以命易命?”
见马超面露愠色,姜维选择了避而不答:
“君侯息怒,无论如何,他并未真取学生的性命。”
“好个‘慈悲’的尊神。”
马超冷笑一声,随即陷入了沉思。他对照多年前荒诞不经的传言,紧皱的眉头微微发颤,眼眶也开始泛红:
“那他为何要取走母亲的性命…”
伯约一时语塞,心里反复掂量,终于大着胆子回了一句:
“也许太夫人并不愿复生。”
“什么?!”
孟起本能地想推开伯约,却被后者牢牢地握住手掌:
“若太夫人生还,被曹贼扣为人质,君侯当如何自处?她并非不愿见您,只是不想连累您罢了…更何况老将军业已身陨…”
毕生至爱已经离世,这乱世又何足留恋?
——话到口边,又是一阵干涩,伯约顿了顿,改口道:
“我敢发誓,‘他’无意取走太夫人的性命,只是成全了她的心愿。”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保证,孟起不置可否:
“你就这么信他?”
“当然…”
伯约笑了笑,将他的掌心握得更紧了一些:
“您知道么,那时候学生听到的声音,就是您的声音。”
“真的?”
“是…卫士长对我说过,长生天善变化。也许当时太夫人听到的声音,就是老将军的声音。既然人死后有灵,则必有栖居之所,天神既幻化为她的夫君现身于太夫人灵前,也必然接引她去往安乐的归宿。”
“而你…因我尚在人世,所以他就送你还阳?”
“没错…不论是生是死,都不过‘成全’二字。”
听到这句话,孟起抬首望向上方,再也止不住滚滚热泪,心内却已安宁了不少。他且悲且叹,兀自拭去泪痕,又陷入沉默。
青年陪着他安静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替那不善言辞的将军进一步发问:
“君侯是在想,既然他有扭转生死的神通,为何不救民于水火?任由信徒被驱赶、屠戮,却从未施以援手。”
孟起点了点头,也选择了坦诚相对:
“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姜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道:“君侯以为,人生在世,至珍至贵者为何?”
对于这个问题,几经生死磨难的马超早已不为外物所惑,脱口而出:
“自然是性命。”
“是啊…人若是因为权势利益而互相残杀,与为了领地吃食而争斗的鸟兽有何分别?两虎相争,您会为了其中一只主持公道么?”
“这算什么比喻…”马超略有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无从反击。
姜维说到兴起处,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世人常说,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是‘通人性’的行为。那么为了另一人的性命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是否为“通神性”之举?或许以命易命,于自身别无所图,才能触动神明。至于功名富贵、风调雨顺的祈愿,本就是人为了私利强加于‘神’的一厢情愿,与舍生忘死的牺牲岂能相提并论?”
马超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番奇谈怪论,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姜维——见其聪俊灵秀的才智,似在万万人之上;但种种乖僻邪谬的行为,又在万万人之下。
念及造成这性情的根由,孟起终于鼓足勇气,决心打破自己亲手制造的枷锁:
“你这番话,有一词说得极好。”
“真的?”见自己没被反驳,伯约很是欣喜:“是哪一词?”
“一厢情愿。”
想到他二人这数年来的无数纠葛与错位,孟起叹道:
“这些年我确实身不由己,但唯独关于你的事,皆为纵情任性之举——不论是救你、赦你还是留你、教你,都是为了顺我自己的心,遂我自己的意。主仆也好,师徒也罢,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却成了你的负担。你惹出的所有事端,归根结底也都是我的罪过。”
“君侯…”这回轮到青年眼圈泛红。
孟起抬起手,理了理他的鬓角,低沉的嗓音既和煦又温柔:
“当初救你,原是为我一己妄念,本无恩义可言。我既于你无恩,你也无需报恩。除去师徒的名分,你我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我快‘走’的时候,你沥血高喊,说有肺腑之言相告,这肺腑之言又是什么?”
“我…”
见青年踌躇不决,孟起抬起他的下颏,迫使他直视自己的双眸:
“说出来,我就成全你。”
听到这一句,姜维立即起身下榻,整衣跪倒,叩首于马超足下。
“伯约,你这是…”
“大逆之言,唯有如此,才敢开口。”
马超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你说吧。”
“学生有三不愿,望君侯允准。”
“这倒奇了。”马超笑道,松开了提着的那口气:“旁人逮到这机会都要请愿,独你求的是‘不愿’,说下去。”
“一不愿,在君侯有生之年娶妻生子。”
这句话一出口,他真实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且为了不使对方过于内疚,特地强调了“有生之年”。
马超笑了笑,一口应承下来:
“好,从今往后我再不提此事。”
“二不愿,在君侯有生之年开府别居。”
“你已成年,官职也不低,理应另立宅邸,难不成要一直赖在我府内?”
姜维不答,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算是默认。
“子龙与统儿、广儿已回成都,我身边再无亲人。”马超细思缘由,慨叹道:“看来你是怕我余生寂寞,想要陪伴我终老。多承你的情…我领了。”
他极力压抑感动的泪意,继续问道:
“该说这第三不愿了。”
“先不说了。”
“嗯?”
“您既然要我说,那就意味着我说与不说,您都已心领神会。目下强敌环伺,阳平危如累卵,学生既承教于君侯与丞相,自当辅佐您平乱安民,而非恣心任性。待到配得上君侯的那一日,学生再请当面陈情。”
“好,好,好!”
孟起闻言,喜出望外,即刻下榻扶起伯约:
“果然有志气,有担当!这才是真男儿,是我小瞧了你!”
他将青年紧紧拥在怀内,感受着久违的热血澎湃,心想这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过。
【西凉遗恨】第四十四章 相惜(一)
(因为卡文耽搁了好久,恕罪,恕罪……)
面对死而复生的马超,赵云以手加额,不知所以:
“上苍保佑!孟起,你渴不渴?饿不饿?要茶水还是酥酪?不不不,不必开口,眨眼就好,千万别劳神。”
但马超并未如他所愿地放松下来,即便虚弱到无法答言的地步,他依旧紧皱眉头,以一副极其焦躁的神情成功吸引到了赵云的注意力,然后将目光投射在了姜维的身上。
赵云这才记起方才的血腥一幕,连忙抱起奄奄一息的姜维,对着几位玄甲军军官一通吩咐:
“你,立即传令给吴班,命他暂领军务。你,快去传唤车马,随我去军医帐。余下的,各自归位!”...
(因为卡文耽搁了好久,恕罪,恕罪……)
面对死而复生的马超,赵云以手加额,不知所以:
“上苍保佑!孟起,你渴不渴?饿不饿?要茶水还是酥酪?不不不,不必开口,眨眼就好,千万别劳神。”
但马超并未如他所愿地放松下来,即便虚弱到无法答言的地步,他依旧紧皱眉头,以一副极其焦躁的神情成功吸引到了赵云的注意力,然后将目光投射在了姜维的身上。
赵云这才记起方才的血腥一幕,连忙抱起奄奄一息的姜维,对着几位玄甲军军官一通吩咐:
“你,立即传令给吴班,命他暂领军务。你,快去传唤车马,随我去军医帐。余下的,各自归位!”
众人领命散去,他又转向卫士长,还没发话就被对方抢了白:
“天将军这边有我呢,快去救治姜大人吧!”
赵云点了点头,抱着姜维快步冲向堂外,在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又心有灵犀地回过头,对着病榻的方向匆匆喊了一声:
“你放心。”
马超这才收回目光,在卫士长的搀扶下渐渐坐起身,服用了些浆水,集中精力调节声息,开口向左右吩咐:
“扶我起身…更衣…”
他不顾劝阻,披上孝服,在卫士长的搀扶下步入灵堂,颤抖着双手扶向棺椁,缓缓俯下身,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副衣冠,而衣服的主人早已尸骨无存。
——向来强极则辱、过刚易折,比起关羽,张飞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早该料到。
马超探向灵柩里半旧的战袍,紧紧攥住,痛惜不已。
“翼德!”
“某与二兄、王上桃园结义,誓同生死,距今已三十载矣。吾三人起于微末,无可凭借,全赖丞相之智,诸公之勇,才拼得鼎足三分。望今后同心戮力,一统九州!来日复兴汉室,救国安民,方不负金兰之誓!”
——寿宴上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距此阴阳两隔,也不过三四载光阴,竟是天翻地覆,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把酒言欢,意气相投,只道齐心协力,共建功业,却不料转眼间黄忠驾鹤,关羽被斩,张飞遇害,荆襄失守…想乱世苍茫,尚存几多同路?
“翼德!!翼德!!!”
思到肠断处,马超抚棺痛哭,哀恸不已。前来祭奠的吴班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君侯大病初愈,切莫伤心过度…”
马超抬起泪眼,转向吴班,告以肺腑之言:
“超本降将,又素有不孝之名,天下名士皆鄙薄于我,唯翼德肝胆相照,待以赤诚。而今一旦撒手人寰,焉得不悲?我非唯哭翼德,亦哭英雄之志尔!”
闻得此言,跟随张飞多年的吴班也堕下泪来,诚心相劝:
“二将军、三将军虽相继遇害,然陛下尚在,炎汉尤存。西川门户安危,今系于阁下一身,万望保重身体。如能善辅陛下得成大业,三将军虽死犹生也。”
马超闻言,怔了半晌,方才答道:
“吾昔年矫诏发兵,冒犯君威。蒙陛下宽恕,非但赦罪,反结为儿女之亲,忝受乡侯之爵,敢不尽忠竭力,效犬马之劳!”
他抬起衣袖,擦干泪痕,站起身,随吴班上了香,祭了酒,这才退出灵堂,将赵统唤来叮嘱一番,随后又只身来到军医帐内。彼时赵云还在看护昏迷不醒的姜维,看到马超入内,连忙迎上前将他扶到杌子上。
“你怎么起来了,身子还受得了吗?”
他半蹲在他身前,将对方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
“倒是退烧了,头疼么?”
“不疼。”
“嗓子还哑么?”
“不了。”
“肩膀的旧伤还痛么?”
“不痛。”
“胳膊腿——”
“都好,都好。唉…你摸得我发痒。”
孟起抬起一只脚,将眼前挥舞着的手臂轻轻拨到一旁。见对方的知觉和动作已经恢复得如此灵敏,子龙喜出望外:
“怪哉,怪哉…难道真是神力所为?”
孟起冷笑道:“我能起死回生,靠的是先生的药,玉支的花,伯约的血,与神何干?”
“可是那时我明明听到你的声音,握到了你的手…”
“即便如此,一命换一命,究竟是神,还是魔…”
若真有神明,渭桥之败时,他在何处?羌人被屠时,他在何处?冀城之失时,他又在何处?
若真有神明,为何还任这乾坤颠倒,正邪相争,血流漂橹,生灵涂炭?
“别多想了。”
子龙对他的愤懑了然于心,握住了他的手,好言解劝:
“不论是神是魔,你能回来就好。”
“不论是神是魔,我只领伯约的情。”孟起抽出手,转过身,面向病榻,将年轻人冰冷的指尖轻柔地握在掌心里。
人世苦厄,终须世人自渡。
他无视子龙尴尬的神情,追问道:
“伯约如何了?”
“应该不妨事。这小子心长得‘偏’,虽然下手狠,但没刺中要害,大概过了今夜就会醒转了。”子龙讪讪地笑答道,一如既往地包容着对方尖锐的性子。
“但愿如此。”孟起依旧板着脸,没半分好颜色:“若伯约有个三长两短,我拼掉这条性命,也要换他回来!”
“孟起!”
听见这样决绝的气话,子龙也陡然变色:
“你是在怪我么?怪我没能像他那样换回你?你若真舍不得他,也不消你寻短见,我抵命就是!”
“你死了倒容易,将赵统、赵广置于何地?对得起我亡妹么?!”
话到此间,孟起干脆一冷到底:
“此地已不再太平,你还是带他们迁回成都去吧。一应田宅供给我早就准备妥当,已将账目交接给子端。身为本关守将,大敌当前,恕不远送。”
“既如此,就派一支人马护送他二人回去,我陪你一同守关。”
“你还不明白么,我有伯约就够了!他全心全意待我,我也只能一心一意待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孟起始终没有回头,他能想象到子龙既惊诧又伤心的情状,不愿看,更不忍看:
“你往后也不必分神在我身上了,需要你的另有其人。”
子龙愣了片刻,后知后觉道:“你说的是……陛下?”
“不错,他如今只剩你这一个兄弟了。”
“我们并不曾结拜。”
“结拜与否有甚要紧?!若非兄弟,你会遍寻天下去投奔他?若非兄弟,你会在长坂坡七进七出?若非兄弟,他岂容你朝堂悔婚,离军三载,明知你回到阳平又听之任之,不闻不问?!”
孟起摇了摇头,苦笑道:
“他早就看透了我们,却还是选择了成全…所以只有他为天子,世间方有你我容身之地。这种时候,不论是君臣还是兄弟,你都该去陪着。”
身后人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
“好,我听你的,但你要回头看我一眼。”
“好不恶心。”孟起切齿道,“走就是了,莫似女子一般扭捏!”
“不, 我就要!”
子龙走向前,硬是把他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一双通红的泪眼。
“明明是你在气我,怎么自己倒先掉起眼泪?可见皆是违心之言。”他一边憨笑,一边抬起衣袖轻轻拭去他的泪痕:
“我虽愚钝,亦知正道。本欲待你大好后商议此事——你若依允,我便回川面圣;你若不舍,我就留于此处。既然孟起如此深明大义,我去就是了。”
“子龙…”孟起只觉得喉头一哽,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定保护好陛下。”
子龙抬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你也一定要保重自身,我们一定还有重逢之日。”
【云超】唯满侠.壹
*套剑网三网游pa,细节不完全一致
*主云超,副少量白曜亮懿
*现代日常,ooc预警
*中长篇待定,随时修改
——————
“马超!!狮子大开口,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被你吃了一半!!”东方曜含泪捧着仅剩的六百块含泪痛斥马超,“我怎么过剩下的半个月……”
顶着东方曜悔恨的眼神,马超不紧不慢的照着刚到手的满级号登陆上刚更新好的网游,回头瞥一眼努力往出挤眼泪的东方曜,“不知道是谁一副土豪的样子,特别大方的要我自己选喜欢的满级号。”...
*套剑网三网游pa,细节不完全一致
*主云超,副少量白曜亮懿
*现代日常,ooc预警
*中长篇待定,随时修改
——————
“马超!!狮子大开口,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被你吃了一半!!”东方曜含泪捧着仅剩的六百块含泪痛斥马超,“我怎么过剩下的半个月……”
顶着东方曜悔恨的眼神,马超不紧不慢的照着刚到手的满级号登陆上刚更新好的网游,回头瞥一眼努力往出挤眼泪的东方曜,“不知道是谁一副土豪的样子,特别大方的要我自己选喜欢的满级号。”
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
“好兄弟!就陪我玩吧,呜呜我在竞技场都快被野排队友气死了!”东方曜一边痛哭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偷偷摸摸抹马超衣服上,抬头一看马超亮着的电脑屏幕,一眼发现正在下载任务中的游戏安装包,立马擦干眼泪,“超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呜呜!”
“这是为了别让你再唠叨我的最快解决办法。”马超白了他一眼掏出手机打算掏个二手咸鱼号,这边东方曜一副大哥的样子拍拍胸口,“你别从头升了!我给你买个满级号!来来来,你看中哪个随便挑,今天本天才买单,随便挑我给你买!有我罩着你!”
马超随手一指一个报价1q的号,东方曜卒。
跳转到现在。
东方曜哽咽,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转而打起了感情牌,“我说了我的预算是二三百啦!哪想你挑了个快五百的,还是个唐门脆皮!我说你怎么不跟我转霸刀啊,或者跟我偶像一样玩个刀宗多好,都是版本大爹!唉我跟你讲唐门现在真的不是特别好打……”
“是男人就玩刺客,我就喜欢一个爆发偷人头。”
“版本之爹才是答案!跟我偶像走准没错,诶你别在外面挨打了回来找我哭啊!”
好吵。马超扣上耳机还是顶不住东方曜的碎嘴穿透,“上不上线?”
“来!”
马超本意上线第一件事是先跟东方曜切磋一下好让自己熟悉键位和技能,哪成想这活宝上来就把他拉到吃鸡场去了,装备武器一扫而空,真真是战场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没事超哥!我跟你讲这吃鸡的精髓就是苟着,苟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咱俩绕人少的地方去,随便拣点防身的,不被秒就行。诶对了,超哥你残血的时候可以隐身跑的,不用怕哈!”
那边东方曜喋喋不休的跟马超安利他那个刀宗大佬的偶像,另一边马超还在头疼操作,倒不是说他打游戏很菜,只是这原号主怕是对这游戏又爱又恨,虽然氪了很多,但临走前把游戏键位改的五花八门,东一个西一个,按键距离特别离谱,以至于马超好几次按了无效键,傻站着给人打,好在后面还有东方曜兜底。
可能是为了不吓跑新人,还真让马超穿着两件装备和17%的不健康血量顶进了半决赛圈。
“哇,其他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还剩个满配苍爹啊,难搞。”东方曜领着马超匆匆往决赛圈赶,逐渐缩小的圈就在脚后跟紧紧贴着,他俩不得不面对已经位于中央且在混战的苍云。
大抵是决赛圈的人都想借对方的手除掉强劲的苍爹,不到十人愣是把混战打成副本boss战。
“坐收渔翁之利吧。”马超边吃药回血边跟东方曜商量,没办法,他一身脆又没有好装备,也没有熟悉技能,去了也是送人头。
意料之外没收到回复,马超转头一看哪还有东方曜的影子,这人踩着小轻功就跟着一起加入了混战。
“两爹相争必有一真爹!”
谁能管管这个中二病。马超恨不得线下把东方曜揍清醒,但是现在还空不出手,无奈跟着去远程打掩护。
马超本来是不会卷入这场混战的,他只需要保持距离一直按交互键的连招就够了,哪成想一个残血直勾勾的奔着他来了。这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后面还跟着那个好像杀红眼了的苍云。
至少在马超眼里,这个杀气腾腾冲过来的苍云真的是来索命的。
干什么这是,自己活不了还非要拉一个下水?马超皱着眉头敲键盘的声音大了起来,但这也没办法阻止自己下降的血条,想用机关爆炸眩晕一下敌人,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一个千机弩。
还是没变形的。
“超哥!超哥隐身啊!隐身躲一躲!”东方曜看着马超急速下降的血条着急的顾不上控制音量,差点给马超喊聋。
“在找了在找了!”马超看着快捷键一个一个找隐身是哪一个,抽空磕了一口药,鼠标点了隐身又多苟活几秒。
但苍云的技能还没结束,斩杀了那个引火上身的残血,又转着技能往回走,偏偏跟马超的逃跑路径出奇的一致。
“等下,等下怎么他技能范围这么大吗?别刮了要刮死了!”
于是在隐身了几秒后,苍云路过的途径多了个小坟包。
[地图]陆鹿露鲁人甲/:刚刚是不是死了个唐门?
[地图]小七一直棒棒/:不愧是脆皮糖,路过都能轮死
[地图]叶黄叽/:心疼唐门,顺手就给刀了
[地图]冷晖照寒枪/:?
[地图]枪出如龙/:不好意思,没看到你。
“这游戏对萌新这么友好?”马超看着坟包终于放下了被他摧残的可怜键盘,另一边东方曜也不敌苍云败下阵来,颇为可惜的跟马超勾肩搭背,“唉真可惜,差一点我就打过他了,早跟你说啦唐门生存可差,虽然输出很高但也得有命打啊……那啥,超哥,游戏而已别动气哈。”
马超回头深深看了东方曜一眼,又转回去,点开视频教学并且重新编排技能设置。
在那一瞬间,东方曜看到了马超眼里的不甘,冷漠以及任人宰割的仇恨,并痛斥被乱杀的自己,进而开始日以夜继的练习只为打败那曾经高不可攀的苍爹。
实际上那么多情感活动都是东方曜自己脑补的,马超只是在调整适合自己的设置罢了。
不是说唐门脆到没办法输出吗?他偏吊死在一颗歪脖树。
“这唐门……装分这么高怎么一点手法都没有。”赵云看着马超的角色界面,一身靓丽的外观配上装备,怎么看也算是大佬了,怎么操作这么畸形,既不是鲸鱼的打法也说不上是正宗田螺,奇怪的很。
“叮叮叮——”
【小婵】子龙哥哥~帮人家把日常刷了吧,最近要准备考试没时间呢
【小婵】可怜.jpg
【云】我不会你的明教啊,而且你那是什么键位。
【小婵】加油!你可以!
【小婵】拜托啦~
【小婵】至少要一个月的闭关修炼呢,这次考试真的很重要,拜托拜托
【云】好吧。
【小婵】谢谢子龙哥哥么么哒
可能是因为没捡到好装备吧,毕竟是吃鸡模式。赵云想着,关闭了界面,换上貂蝉的号上去看了看。
穿着华丽并闪着光的明教成女正对着他笑弯了眼。
虽说赵云更看重战力,但好看的角色玩着确实更赏心悦目。赵云猛然醒悟,下次有空就给苍云号也买几套好看的衣服换着穿。
当然,因为不熟悉技能机制而被路过的NPC爆锤就是另一码事了,赵云只得认输的去看明教基础教学,对着木桩一通输出练习,觉得差不多了就核对了一下路线开始跑商日常。
“嗯?”刚准备接商的赵云余光瞟到几个红名,以及红名距离提示,这也没什么都习惯了,平常也会出现但都不会随便就大打出手,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还有一些技能特效在那边亮起来,赵云隐约猜到应该是有人被劫镖了。
向来乐于助人的赵云习惯性停下多看了一眼,还没有接任务的他随时都准备过去帮忙,看见眼熟的ID稍微愣了一下。
这不是刚刚那个唐门吗?
——————TBC——————
【西凉遗恨】第四十三章 回生(四)
听得这一句,赵云瞪圆了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来。他本能地伸向剑柄,却在最后一刻按捺住冲动,隐忍地低下了头。
与他的退让截然相反的是年轻人的肆无忌惮:
“听见了没有?!还不让开!”
“不该听见的便没听见。”
赵云继续摆弄着草药,同时竭力维持平静的语调:
“我已遵从长史之命,留于此处照料骠骑将军。也请长史勿忘己责,尽快督办城关防务,安顿官军百姓。”
“哼。”
姜维嗤之以鼻,径直往里闯。
寒光一闪,赵云亮出青釭,拦住了去路。他依旧低眉顺眼,语气却异常强硬:
“请长史留步。”
姜维不为所动,抬起手拔出了丹心剑:
“好啊,我倒...
听得这一句,赵云瞪圆了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来。他本能地伸向剑柄,却在最后一刻按捺住冲动,隐忍地低下了头。
与他的退让截然相反的是年轻人的肆无忌惮:
“听见了没有?!还不让开!”
“不该听见的便没听见。”
赵云继续摆弄着草药,同时竭力维持平静的语调:
“我已遵从长史之命,留于此处照料骠骑将军。也请长史勿忘己责,尽快督办城关防务,安顿官军百姓。”
“哼。”
姜维嗤之以鼻,径直往里闯。
寒光一闪,赵云亮出青釭,拦住了去路。他依旧低眉顺眼,语气却异常强硬:
“请长史留步。”
姜维不为所动,抬起手拔出了丹心剑: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的青釭和我的丹心,究竟哪个更胜一筹!”
只见红光所到之处,火花四溅,青年使了一式出手法,凭借瞬间的爆发力,硬生生弹开了青釭剑,大步流星迈向內寝。
正在他伸出手、准备撩开分隔内外的帷幔之时,咽喉处却涌起一阵寒意,原来是青釭剑的锋刃早已抢先一步抵在了要害处。
难怪连他也不能取胜…
姜维暗暗自嘲,侧首望去,正对上一双虎目圆睁,低沉的嗓音散发出战将独有的杀气,半是威慑,半是劝诫:
“你再三强调主帅的权力,自当承担主帅的职责,还是请回吧。”
“我的职责已然尽到了。”姜维取出虎符,拍于案上,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来日陛下若追究起丢失三郡的罪责,我一人担着,也算回报君侯的恩德。”
面对毫不自爱也毫不爱人的年轻人,赵云皱了皱眉:
“你的责任可不仅是对孟起一人的,长史之位乃丞相举荐,你忘记他的教诲了?还有关内七千余军士,数十万生民,身为执政的你也都不顾及了么?!”
听到这义正辞严的指责,姜维终于爆发:
“那是你们强加给我的身份,不是我自己,我不欠你们任何人的!还有你,也配和我谈什么责任——与许氏联姻,吉日悔婚,震动朝堂;被贬至行伍,又销声匿迹,长达三载。你何尝尽过什么为臣之责、为夫之责?!”
伯约冷笑连连,将积攒多年的怨愤一吐为快:
“他绝望服毒之时,你在何处?他旧病复发之日,你在何处?他沉迷药石之际,你又在何处?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他把所有愉乐欢颜都给了你,只有我陪着他咽下苦和泪!你可以任性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可是背负重重枷锁、熬过千锤百炼才得以站在他身边!”
子龙当然有各种理由可以反驳,但是面对年轻人歇斯底里的模样和带有哭腔的语调,他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燃尽了怒火后的青年似乎又重拾了理智,他忖度着现时与远景,疲惫地叹了口气:
“三郡既已丢失,中原便没了我们的立足之地,若要北伐,难于登天…更何况魏吴媾合,南进有日。来日南征川蜀,阳平首当其冲,纵然孙、吴复生,也护不了本地军民…”
——棋局的走向已经明晰,蚍蜉终不能撼树,再远大的志向也要归于尘土。看破的伯约痴痴地盯着帷幔那边的身影,就仿佛沉沦在无边苦海中,望见了彼岸的一角:
“时乖命蹇…或战败,或受罚,我都将不得善终,我只想在那之前再多看看他…若能死于一处,也算我姜伯约的造化。”
闻此凄婉锥心之语,子龙默然矗立许久,终于拿起虎符,转身就走,倒令伯约颇为惊奇:
“你拿着虎符去哪?”
“军营,守城。我杀了三千人,是为了保住余下的性命,自然也包括你。”
——赵云头也不回地答道:
“药配好了,别忘了给他涂上。有什么动静随时派人传我,若有半点差池,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姜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等他走远后小心翼翼地端起草药,深吸一口气,撩起帷幔,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寝。
陷入昏睡的马超眉头舒展,无喜无悲。烛光微微闪了闪,映出玉面上的淡淡绯红,显得既宁静又安详,仿佛这世间的血雨腥风都与他无关。
伯约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侧身坐到了榻沿上,轻轻握住病人的一侧手腕,反复摩挲着他的骨节,无所顾忌地说着痴话:
“您又瘦了…我就知道他伺候得没有我妥帖。”
他一时忘情,托起对方的手,慢慢送到唇边。就在快要吻上的那一刻,床上的病人倏忽变了脸色。
“君侯?!”
伯约连忙俯身向前,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仔细端详对方的面容,这才发现所谓的脸色变化只是闪烁的烛光投影。
他回过头的一刻,颤抖的烛火就像通了人性一般,瞬间站得笔直。再侧首看向窗棂,关得严严实实,一丝风声也透不进来。
伯约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榻上的病人与四周陈设,再三确认了只是自己精神恍惚,而对方并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俯下身去,掀开一半锦被,然后伸出手去解马超的衣带,打算为他涂抹草药。
烛火又在晃动,不是错觉。
“哟~大人怎么在这儿?这种服侍人的活计交给属下就是了。”
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姜维回过头,只见卫士长不知何时闯了进来,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抢过草药,半蹲在床沿,撩起马超的袖管就开始擦药。
“哼,瞧你那副严防死守的样子。”青年白他了一眼,“就好像我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淫贼似的。”
“大人说笑了。您此前做的那些事,也是万不得已…”卫士长讪讪地笑了笑,同时也委婉地提醒对方:“所幸天将军已经戒掉了毒物,往后也不必再做了。”
姜维以眼角余光扫向不停摇晃的烛火,话锋一转:“你这么着急赶来,就是为了监视我?”
“属下岂敢。”那羌人左右环视了一圈,凑到姜维耳边,小声道:“并非属下不放心您,实在是此处有些怪异…”
姜维将手指伸向火苗,看着左右躲闪的火舌,听着卫士长对于赵云各种“疯癫”举动的描述,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看?”
“若魂灵处于生死之间,血就是连接幽明两界的媒介。但属下从未见过,也不知道赵将军是否用到了这个法子…”
姜维自开蒙以来,一向信奉圣人“不语怪力乱神”的原则,听到这一本正经的无稽之谈,忍不住嘲讽道:
“倒底是蛮夷,只知求诸鬼神,不懂格物致知。”
那羌人见姜维对本族的传承如此不屑,瞬间收回了恭敬的神色,直起腰板,不卑不亢地驳斥着:
“属下并非胡言乱语,方才所言乃羌巫代代相传之法。属下知晓此法,也是因为属下的原主乃天将军之母,上代巫女。大人如此说,便是把羌人一族都看轻了,也看轻了天将军的血脉。”
听见了这样的秘闻,青年即刻改换了傲慢的姿态,恭敬地面向卫士长拱了拱手:
“我岂敢对君侯的血脉有丝毫不敬?维孤陋寡闻,以致冒犯,请足下恕我无知之罪。”
卫士长起身还礼,算是消弭了这次小小的争执。涂完了草药,两人约定轮值守夜,倒也安然如故。
夜深人静,卫士长在后堂的地铺上睡得十分香甜,连打更的声音都没能惊动他。到了交班的时候,姜维也没有叫他,他也没有睡醒的迹象。眼瞧着就要度过平静的一夜,没想到五更时分,一声利器出鞘的声音穿透了他的美梦。
“有刺客!”
倒底是饱经世变的近身护卫,那羌人对类似的声音十分敏感,连忙翻身而起,飞奔进内寝。
只见姜维手擎烛火,端坐在睡榻对面的杌凳上,背对着帷幔。听到这一声惊呼,也只是不耐烦地歪了歪头:
“何事啊…”
“匕首,有匕首的声音,有人要对天将军不利!”
“自君侯昏迷以来,从这正堂的门槛算起,直到府门,每五步就有一名侍卫,一半是玄甲军一半是羌族人,连只蚂蚁都进不来,这不都是你我亲自安排的吗?”伯约嗤笑一声,“我方才没听到任何通报,哪来的什么刺客?怕是你睡糊涂了吧。”
“也是…”卫士长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我睡得太死了,大人快去歇着吧,换我来伺候天将军。”
“我还不困,你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陪我好了。”
“是…”
两人一前一后枯坐着,半晌无言,最后还是伯约打破了沉默:
“长夜无聊,给我讲讲你们的传说与巫术吧。”
汉人中的青年俊杰竟然对一向鄙夷的外族风俗产生了好奇心,卫士长这下可来了精神,从大洪水讲到开天辟地,从云母雷电讲到长生天,再至巫觋祭祀、禳灾逐疫,无一不包。
姜维看起来对这些异族传说很感兴趣,不时附和着,还追问了一句:
“你适才说到以命换命的术法,能否详述一番?”
“呃…”
“难道是什么不能外传的秘术?若是不便说,我也不为难你。”见卫士长面露难色,伯约欲擒故纵。
“嗐,这在族内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您是天将军唯一的弟子,知道也无妨。”
卫士长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人生于世,寿命皆有定数,若要夺天地之造化,必须向长生天发大愿心,剖心明志,以己之死换彼之生。或许天神一念恻隐,才能如愿——要活人自行剖心,手法实在太过残忍,所以属下不愿提起。”
“确实…”
伯约以同样的长叹终结了这次对话,两人又再次陷入了静默。直到黎明的第一道阳光透过窗棂,趴在桌案上打盹的卫士长打了个哈欠,一边起身一边捶腰,挪到后堂洗了一条湿手帕,又走到床榻边递给姜维。
“又是艳阳天,暑气重,把这个盖在天将军额头上吧。”
“好。”
伯约仍旧保持着背对卫士长的姿势,慢悠悠接过手帕。许是同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将手帕盖在马超的额头上时,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许久都没有挪动。
“怎么了?!”卫士长连忙大步向前,想要进一步查看马超的状态。
“别过来!”姜维大吼一声,抬起一只手臂,不容质疑地拦住卫士长。他同时举起烛火,再次探向火苗,这一次火焰不再躲闪,径直烧向他的指尖。
“大人!”
青年连忙缩回手,自言自语道:
“君侯好的很,他只是睡得太熟了,别打扰他,让他自己醒就好…”
他大口喘着粗气,身形已经开始摇晃。卫士长连忙上前扶住,他已经看清了马超依旧安详的睡颜,不再起疑,倒是姜维此刻的状态更令人担心:
“你太累了,快去歇着吧!”
难道又是错觉吗?接近姜维的一瞬,卫士长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他正要发问,却被姜维抢了先机:
“以命换命之法,有人成功过吗…”
“这…”
“说!一字一词都不许遗漏,这是命令!”
“遵命…属下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听闻有一人似乎做到过。”
“是谁…”
“天将军的生母,属下原先的主人。”
回忆起惨痛的往事,卫士长的眼眶盛满了泪水:
“当年马氏被曹贼下令灭族,男丁斩首,女眷绞杀…因牵涉人口太多,首日只处决马姓亲属,次日起再杀其余外姓。传言马家的大小姐被绞首之时,她的羌人母亲在狱中利用藏在贴身处的匕首自剖心肺而死。行刑后,所有尸体都被抛在乱葬岗,只有大小姐死而复生,逃得一命…”
说完这段传奇而惨痛的往事,卫士长已经泣不成声。而姜维也已面如土色,不知是震动还是惊吓。过了半晌,他终于发话:
“去,去传赵云,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卫士长连忙擦干眼泪,转身就走。
难不成他听信了这些故事,意欲逼迫赵云替死?这也太荒唐了!这传闻年代久远,原主人之死,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有意施法,还是伤心欲绝导致。
——卫士长思索再三,鉴于赵、姜二人这几日在内寝的种种反常行为,他这一次不仅请来了赵云,还叫上了自己的数位同袍和姜维的几名亲信,一同前去候命。
赵云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听卫士长叙述了一番,心里早有不祥的预感。他快步奔向后堂,还没进内寝,就闻到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姜伯约!姜伯约!”
一连唤了数声,都没有任何回答。赵云当即扯掉帷幔,大步流星来到姜维面前。
只见年轻人的胸前牢牢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不断涌出,早已没了生气。
子龙大惊失色,连忙扯开他的上衣,紧紧绑住胸口用来止血。他这才发现伯约的双臂上密密麻麻全是匕首割出的狭长伤口,联想自己前日觉察到孟起魂魄的前因后果,他终于悟出了与生魂交流的“条件”——以血为媒。
“姜伯约,你为何这么傻?!”
伯约被他死命摇晃了好一会儿,终于半睁开双目,拼尽最后一丝神识喃喃道:
“君侯…回来了…”
听得这一句,子龙愣了一瞬,即刻撇开他,飞身扑向床榻。只见孟起已经微微睁开星眸,虽说依旧口不能言,却有两行热泪自脸颊流下,濡湿了半边枕头。
子龙连忙抱起他,紧紧拥在怀里,喜极而泣: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